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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昆仑怨     罪锋镇魔行txt下载     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净0003章 寒夜私语

    杏黄色的道袍随风飘荡,人影转眼间便已来至近前,端丽的面容自然透着一派书卷气,手中也仅握着一只短柄拂尘,实在不像是个练家子的模样。

    足尖轻点,不过数个起落,她已翩然落在玄阳子两人面前,随即躬身拈拂施礼,轻启朱唇和声道:“真如拜见两位师兄。”

    玄阳子只是点头示意,赤阳子则正式还礼道:“小师妹你来得正巧,莫非是药侠前辈大驾光临圣剑宫?”

    真如的目光转向玄阳子的双手,脸上掠过一抹忧虑之色,接着点头轻叹道:“三师兄猜得没错……可是药侠前辈仅仅露了一面,师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带了薛二侠匆匆离去了。”

    赤阳子失望之余又陡然一惊,连忙探问道:“薛二侠不是追杀叶行歌去了吗,难道他们竟然未奏全功?”

    真如垂首黯然道:“薛二侠中了极凶险的蛊毒,送回咱们圣剑宫时已经气若游丝,一起回来的樊少侠也伤势沉重,目下还在昏迷之中,至于叶行歌……燕先生已经遣人继续追捕了。”

    赤阳子的脸色难看已极,一时之间沉吟不语,玄阳子却皱起眉头道:“叶行歌先前已经连遭几位元首的绝技所伤,今日又被薛二侠出其不意加以重创,算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况且听师妹方才所说,燕先生似乎早已安排了樊飞伏击,燕先生一向神机妙算,樊飞的能为也无须多言,那这一战也应当万无一失才对……难道是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真如轻嗯一声道:“确实是出了意外,据说叶行歌本来已经就范,可岳啸川竟跑去抢功,争斗间不仅误伤了樊少侠,他自己也被叶行歌偷袭击伤,之后薛二侠又中了叶行歌的蛊毒,所以才……唉……”

    玄阳子听罢更加眉峰紧攒,赤阳子却难以置信的道:“岳啸川跟樊飞抢功?这未免有些……太过离奇了吧?”

    真如微一迟疑,这才讷讷的道:“据说是岳啸川要与丐帮的管少帮主抢功,樊少侠因为主持公道才被误伤,其实具体情形师妹也不明了,目下只是听管少帮主这样说的,而且岳啸川本人也并无异议。”

    玄阳子听罢面上颇有些不以为然,赤阳子却是沉吟着道:“……此事虽然有些蹊跷,但于我们而言也并非全是坏事。”

    玄阳子神色一凛,不悦的道:“荒唐,祸首逃逸,纵虎归山,日后必定会酿成武林劫祸,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赤阳子欲言又止,只向真如以目示意,真如心领神会,便柔声解释道:“目下岳啸川所犯之罪过远超大师兄,而众元首看燕先生的面子,多半不会给他太过严厉的惩罚,所以只要大师兄明日……”

    玄阳子恍然一悟,却是冷笑道:“原来你们的意思是我有了垫背的人选吗?”真如深知他的脾性,闻言自是垂首默然。

    赤阳子则打着圆场道:“总之还是依师弟方才所言,大师兄明日至少应该做出诚心悔过的姿态,先渡过这一关才好。”

    玄阳子鼻中冷哼,却是未置可否,赤阳子心下有谱,于是轻咳一声道:“天色已经晚了,师弟还要回栖凤宫预备明天的公审事宜,大师兄你也陪小师妹尽早回去吧。”

    玄阳子并未应声,还是真如微颔首道:“三师兄既然有事要忙,便请放心去吧,不必为我们担心。”赤阳子又看了看玄阳子,随后便与真如施礼告别,径自下峰而去。

    眼见玄阳子依旧未动,真如不由得幽幽一叹,靠近过来温柔的道:“大师兄,我和三师兄都是真心为你着想,我知道你一向倔强,不喜欢倚靠他人,但目下情势已经如此,我们不过是想请你……”

    话说到这儿却自闭口,因为她已从玄阳子的目光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有灵犀的对视片刻,真如终是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道:“那……咱们也下去吧?”

    玄阳子没有说话,目光中的爱怜与温柔却更浓了,真如不由得生出几分局促,垂首赧然道:“……大师兄,我们之间的事情早已如同过眼烟云,你……应该明白的。”

    玄阳子神色一戚,嗓音低沉的道:“那头禽兽如今已被我所擒,明日必然难逃一死,你又何苦还要……何况我本来也不在乎……”

    真如神色一正,凝眉肃然道:“大师兄——过去的便过去了,我也从来没打算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我只是一意修行……所以还请大师兄莫再为难我了吧。”

    玄阳子的目光更显黯淡,半晌方苦笑道:“哈……你何苦,我又何苦……是你自欺欺人,还是我执迷不悟?”

    真如娇躯微颤,勉强平静的道:“大师兄……已近酉时了,我们早些回去吧。”玄阳子神情落寞,扭过头缓缓的道:“我还想单独待一会儿……雪深道险,你自己小心。”

    真如静立片刻,终是未再多言,径自转身默默下峰而去。隐忍已久的两行清泪这才顺着腮边滑下,随即便被风雪吹散,消逝于山峦之间。

    独自走了顿饭工夫,眼见巍峨的圣剑宫玄同殿已然在望,真如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而就在此时,却忽听背后传来轻微的破风之声,随即便有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遥遥传来道:“真如妹妹请留步——”

    真如微微一怔,随即露出释然的表情,转身之间已经不着痕迹的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目光也落在了来人身上。

    但见来人约摸正值花信年华,身材修长袅娜,着一身水红色窄袖衣裙,外罩银白色轻裘,秀发挽作堆螺宫髻,上插一枝碧玉凤簪。

    再往脸上看去,真个是肤如瑞雪、玉貌珠辉,一派清丽和婉、娟秀无双,虽然此时神色略显焦急,却丝毫未能掩盖她的绝世容光。

    红衣女郎停在真如面前,匆匆施过了礼,紧接着便急切的道:“真如妹妹,他……现下如何了?”真如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偏头沉吟着道:“他……哪个他?”

    红衣女郎禁不住晕生双颊,娇急的一顿足道:“你……平常明明是个柔软和顺的人儿,干什么偏要作弄我?”

    真如强忍笑意,故作讷讷的道:“唉……樊少侠被岳啸川以明王诛鬼刀重创,之后又硬生生挨了叶行歌一掌,连药侠前辈看过之后都摇了摇头便去了,所以恐怕……”

    红衣女郎顿时脸色惨白,方寸大乱的道:“怎么会?!药侠前辈当真也没有办法么?!”真如看她那凄惶的神色,倒也不忍再捉弄她,于是展颜一笑道:

    “樊少侠伤势太重,目下仍在昏迷之中,不过应该并无性命之危。”红衣女郎登时一怔,面现狐疑的道:“是么?那……那你方才为什么说连药侠前辈都束手无策?”

    真如轻轻一叹道:“姐姐你呀……真是关心则乱,我只说药侠前辈摇头,又没说人家没办法。何况你也知道,药侠前辈性情怪僻,一向只医非他不可医者,由此便可知樊少侠并非无药可医呀。”

    红衣女郎大为窘迫,忍不住娇哼道:“就算是姐姐失态了好不好,那他眼下人在哪里?”真如一本正经的道:“嗯~大名鼎鼎的九灵仙凤苏琬珺、苏姐姐也有失态的时候,贫道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红衣女郎——苏琬珺樱唇一撇,佯嗔着道:“妹妹你再这样打趣我,莫怪我不睬你……大不了我问别人去。”

    她说罢便作势要走,真如忙牵住她的手,笑咪咪的道:“还来这套~妹妹我又不是你的樊兄啊、岳兄啊,不睬就不睬,谁稀罕了?”苏琬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你干嘛还拉我,快放开了。”

    真如却含笑道:“我是怕姐姐你挨个儿去找人家伤者探问,打扰了人家的休养,所以还是容我来给你带路吧。”苏琬珺闻言扑哧一笑,两人便手挽着手,结伴直奔圣剑宫而去。

    昆仑派所属地域可划分为擎天宫、圣剑宫、栖凤宫三大殿宇群落,其中擎天宫专司内外人事、圣剑宫专司武学传授、栖凤宫则专司戒律修持。净宇教夺占期间所立名目虽有不同,但基本格局并未改变。

    而今正义盟的七大元首——创盟之主燕行天、长白薛氏族长薛继业、少林掌门通明方丈、武当掌门太玄道长、丐帮帮主管千里、昆仑派掌门苑昆仑以及雪域无垢城城主雪玉观音,此刻便下榻于擎天宫。

    另有其他各大门派的首脑,同样也齐聚于此。而在战后被抓获的净宇教余孽,则一并囚禁于栖凤宫,由各派差遣精英弟子严密看守。

    至于在最后一役中受伤的众人,则被安置于圣剑宫内,由昆仑派弟子负责守护照料,而真如和玄阳子两人便是圣剑宫的暂时掌理者。

    就在圣剑宫西侧的戊丑号房,此时正有一名伤者蜷躺在榻上,但见他双眼微闭、眉头紧锁、脸色蜡黄,看来应当是十分虚弱。

    桌上点着灯烛,放置了一套茶壶茶杯,旁边还摆着一盘四色糕点,但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一片静谧之中,却见一只灰毛老鼠自墙角洞中爬出,四下张望一番后便爬上了桌子,冲进盘中一阵大快朵颐。

    床上的伤者似是感到有些寒冷,牙齿间不由得打起战来,脸色也越见难看,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恰在这时,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盘中的老鼠登时一惊,吱吱叫着直奔墙角而去,而同时一声惊怕的尖叫也响彻房中。

    来人大剌剌的走到桌边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牛眼扫视着床上满脸惊恐的伤者,毫不掩饰鄙夷的道:“啧……大老爷们儿一个,居然害怕老鼠,死黄脸奸你真给咱们少林三大高僧丢脸。”

    床上的铜菩提依然紧闭双眼、牙齿打战,畏畏缩缩的道:“……走了没?”金罗汉大手一挥道:“废话,洒家在此,百鬼禁忌,何况无胆鼠辈?”

    铜菩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恨恨的道:“他奶奶的净宇教,哼……这笔帐佛爷记下了!”

    金罗汉摇头晃脑的道:“没错,他奶奶的叶行歌,害得咱们丢尽了面子,还得装受伤博人同情,实在让洒家怒火烧尽九重天那。”

    铜菩提瞪了他一眼,哼哼着道:“我是说净宇教住的房子实在太次,居然还养着老鼠,对了……昆仑派那帮小杂毛也不预先处理一下,这笔帐佛爷也记下了……”

    金罗汉正自无语,房门却又被推开了,只见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铁韦驮二话不说直奔桌边,端起茶壶便就口猛灌下去。

    铜菩提见状咳声道:“喂,我说老铁你呀,咱们现在是在作客,得端起有道高僧……”铁韦驮喘了口气,不耐烦的道:“……他奶奶的有道,本公子都快累死了,有道不如有命。”说着话又开始牛饮。

    金罗汉不禁嘿然道:“唷,报丧的回来了,怎么这么晚?”铁韦驮把一壶茶灌了个底朝天,这才放下茶壶,无比激动的道:“我终于和她说话了,她也终于和我说话了!”

    金罗汉勉强避开人工降雨,兀自哂然道:“德性,一只报丧乌鸦,人家能待见你吗?”铁韦驮一瞪眼道:“你懂个屁,这叫映像,比如咱们平常跟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随便打打招呼,过后自然就忘了。”

    “但这回樊飞要死,我亲自把这消息告诉她,她情绪一激动自然就会把我牢牢记在心里。你们想想啊,正好在樊飞要死掉的时候我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有没有一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感觉?”

    眼见金罗汉和铜菩提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像在看白痴,铁韦驮终于自动闭嘴,但脸上的得意之色却丝毫未减,还颇有些“曲高和寡”的意思在里面。

    片刻只听铜菩提喟然一叹道:“可惜樊飞这样一名栋梁,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去了奈何桥卖油条,岳啸川这小子真是不够意思那。”

    金罗汉眼珠一转,唯恐天下不乱的道:“着啊老铁,樊飞虽然要去经营油条业了,可你还有一个情敌岳啸川呢,人家才是正牌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铁韦驮怔了怔神,猛摇头道:“不可能,岳啸川这次放走两个魔头,又害死了咱们这边两条人命,现在都跟那帮净宇教的一起关在栖凤宫了,明儿个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拿什么跟本公子争?”

    金罗汉闻言奇道:“两个魔头,两条人命……我说老铁,即便人家是你的情敌,你也不用随随便便就把罪过加上一倍吧?”

    铁韦驮睨他一眼道:“你们两个宅僧知道什么,岳啸川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放走了连老怪,后来连老怪逃命的时候又顺手震死了薛家四小姐——唉,薛老大今天算是给他害惨了。”

    金罗汉和铜菩提目光中“你是白痴”的意味越来越浓,金罗汉忍不住摸摸铁韦驮的额头道:“天气这么冷,你是不是发烧了,满嘴都是胡话。”

    铁韦驮脸色一沉,信誓旦旦的道:“话是昆仑派的瑞阳子亲口说的,我在栖凤宫也亲眼看见岳啸川被关了进去,信不信由你们。”

    金罗汉和铜菩提面面相觑,各自作声不得,铁韦驮则得意的奸笑着,冷不防身子却忽然一晃,扶着额头呻吟道:“怎么这就困了……平常不该现在想睡觉呀,我还得去找……找我们家小……小琬……”

    铜菩提一拍脑门道:“哎哟,忘了告诉你了,昆仑派的茶里加了宁神安眠的药,你一气喝那么多,又喝那么急,不想睡觉才怪。”

    铁韦驮已是天旋地转,闻言哼唧着道:“死黄脸奸……不早说……呃……”说罢身子一歪,当场躺倒在地昏昏睡去。铜菩提无奈的一翻白眼,分明鄙夷的道:“还小琬,还你们家,乖乖做梦去吧……”

    圣剑宫东侧的丁辰号房,樊飞仍然昏迷未醒,摇曳的烛火侧照之下,可见他脸上一无血色。苏琬珺早已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衣不解带的细心照料,脸上写满了关切之意。

    眼看已近亥时,她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明王诛鬼刀虽强,可岳兄毕竟还是留了手,怪只怪叶行歌那掌太过残毒……唉,还好你内功深厚,否则当真是不堪设想。”

    说话间玉手抚上樊飞的面颊,同时轻轻一叹道:“你知不知道,岳兄已经被关进了栖凤宫,明日纵有燕先生从中斡旋,恐怕还是难逃重责,唉……他这又是何苦来哉……”

    叹罢又想起什么似的,苏琬珺动手解下身上的轻裘,小心的盖在樊飞被上,纤纤柔荑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释然道:“还好并未发烧……你呀,已经喂你服下了菩提续命丹,为什么至今还不醒来呢?”

    话音方落,却见樊飞口唇轻启,语声微弱的道:“嗯……菩提续命丹虽然是疗伤圣药,但毕竟不及九灵延命津的神效啊。”

    苏琬珺又惊又喜,不禁娇嗔道:“你……怎么醒了也不跟我说,平白害我担心——等等,你刚才说的九灵……什么意思?”

    樊飞悠悠的道:“哦……九灵延命津,自然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了。”苏琬珺秀靥泛红,又羞又气的道:“你这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再敢这样轻嘴薄舌的胡说,莫怪我……”

    樊飞微笑着道:“你不睬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哈……更深露重,衣服自己穿起来吧。”苏琬珺轻啐一声,依言取过轻裘披上,这才咳声道:“醒都醒了,还闭着眼睛干嘛,莫非在说梦话?”

    樊飞吸了口气,半开玩笑的道:“人说灯下看美人最易起邪念,我可不是柳下惠,所以只好非礼勿视了。”苏琬珺低垂螓首,薄怒轻嗔的道:“又来胡说……哼……岳兄关在栖凤宫,你方才听到没?”

    樊飞闻言一怔,缓缓睁开眼睛道:“栖凤宫?与净宇教的余孽关在一起?……依我当时对管鸣邛的说辞,他至多只是无心之过而已,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苏琬珺醒悟是自己方才为他盖衣时惊醒了他,心中掠过一丝歉疚,先凝神默察一番周遭环境,确信无人在旁窥探,这才轻声细语的道:“当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样,你先告诉我知晓。”

    樊飞定定神道:“大体你应该也能猜到,他去自然是要救叶行歌,我为防管鸣邛知道太多,便先出暗手将他击昏。”

    “而后我拼着受伤尽速将岳啸川制服,本意是要让薛前辈收拾残局,不料叶行歌竟然早已在薛前辈身上下了蛊毒。”

    “当时我料叶行歌伤势之重绝不在我之下,他要针对我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何况我还事先安排了少林寺那三位福星埋伏在玉皇丘以防万一。”

    “这样即便叶行歌逃走,只要那三人能够拖住他片刻,我也有把握强压伤势再次将他擒住。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叶行歌那掌之强远远超出我的估计,所以才……唉……”

    苏琬珺听他说罢,也自轻叹道:“原来如此……叶行歌在伤势爆发、功力惨亏的情形下竟还能使出那般掌力,的确匪夷所思。”

    樊飞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转而询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岳啸川被关进了栖凤宫,到底是什么罪名?”苏琬珺神情一黯,苦笑着道:“唉……他的罪名自然是纵放魔头,致使魔头杀伤同道……”

    樊飞大为惊奇,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薛前辈知道他的事情,况且以薛前辈的毒患目前也必定无法开口。至于管鸣邛……我确信当时已将他击昏,而且以他的城府也不可能逃过我的双眼。”

    “嗯……难道当时另有其人?也不对,若是我们这边的同道,既能瞒过我的耳目,就绝对不会放任叶行歌逃去,这……到底是谁?”

    苏琬珺看他双眉紧锁,兀自苦思不已,额上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心疼之下连忙轻嗔道:“好了好了,也不等人家说完就自己先乱,不是叶行歌的事情,是他……是他先纵放了连老怪。”

    樊飞恍然一悟,喃喃自语道:“这就对了……我先前还在奇怪他是如何得知叶行歌的逃亡路线,想来定是连老怪用叶行歌的行踪换了一条性命。唉……至于杀伤同道,那是谁不幸遇难?”

    苏琬珺面现戚容,半晌方嗫嚅着道:“是……是华英姑娘。”樊飞闻言面色陡变,竟忍不住发出一阵剧咳,苏琬珺赶忙趋前照护,面色中也更透出几分凄苦。

    过了许久,方听樊飞喟然一叹道:“怎会……怎会如此巧合?岳啸川……你若非我的挚友,单凭这一条我便要杀你!薛大侠为武林大义出生入死、鞠躬尽瘁,老天为何偏要这般对待他?”

    苏琬珺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柔声劝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怎么怨叹也是无用,薛大侠……他……唉……”

    樊飞仍是叹气道:“薛大侠不会为了私怨故意针对他,但我此刻倒真有些希望他遭受重责,也好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

    苏琬珺摇头苦笑道:“气话就不要说了,你的伤势还没复原,今晚便早些休息吧。明天无论结果如何,咱们三人都一起担着,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樊飞长出一口气,目光回复镇定的道:“……罢了,明日还要去擎天宫,今晚确实该好好休息。”苏琬珺吃了一惊,秀眉微蹙的道:“你明天也要去现场?……伤势撑得住么?”

    樊飞眨眨眼道:“即便放我在此,我也只是心焦而已,于伤势并无好处。况且挚友前途未卜,你想我连袖手旁观的机会也放弃么?”

    苏琬珺依旧担忧的道:“可你的伤势这么重,依我看安静休养才是正经。你说你在此心焦,那去了只能袖手旁观,岂不更加煎熬?”

    樊飞勉强一笑道:“总之我已经决定了,你若还要与我争执,便是有意剥夺我宝贵的休养时间。”苏琬珺知道拗不过他,只得轻嗔道:“好啦好啦,听你的就是,那你现在还不乖乖的闭上眼睛休息?”

    樊飞听命闭上眼睛,口中却自言自语的道:“‘乖乖的’……琬珺你这口吻未免有些……”苏琬珺暗自好笑,当下白他一眼道:“喂,说我什么坏话呢?”

    樊飞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我只是想说若有疗伤神品九灵延命津,我恢复的速度必定能够大大加快。”

    苏琬珺又羞红了脸,手执烛台作势道:“九灵延命津没有,香烛夺命泪倒是足够,你要不要?”樊飞似是一滞,无奈叹口气道:“香烛的话就免了吧……不过若是‘花’烛夺命泪,我当然来者不拒。”

    苏琬珺啼笑皆非,心知说不过他,便吹灭蜡烛轻轻伏在床前,打定主意不再睬他。不料此时却又听樊飞微弱的声音道:“琬珺……”

    苏琬珺心中一动,却又怕他是故意装作,便娇哼一声道:“我睡了,莫吵我。”樊飞暗自莞尔,须臾一阵倦意袭来,就此沉沉睡去。

    朝阳初升,红霞满天,光明重新照耀大地。昨夜的积雪虽深,但在炽热的阳光照耀之下,也已经逐渐开始融化了。

    阳光的温暖驱散了清晨的寒冷,湿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清新味道,但这清新之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提醒着人们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以及武林中发生过的那一切——

    时光倒退回大约二十年前,江湖上悄然出现一位名唤叶行歌的新人,其背景来历一概不为人所知,出道之时亦未见有何特殊之才。

    但仅仅月余之后,他便凭着惊人艺业与豪侠义举崭露头角,更加还和长白薛氏当时的第一人杰薛继祥兄弟相称,同时又跟同样声名远播的两位青年才俊——河东贵胄卫正清及西疆侠少苑昆仑结为知交。

    在薛继祥等好友的引荐之下,叶行歌很快成为当世武林各大宗派的座上宾,从此更加声名大噪、风光也一时无两。

    尤其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对武学功法的颖悟之能,颇有过目不忘且立得神髓之概,而这也正是他从不名一文到大放异彩的主因。

    叶行歌借此也获得了诸多武林耆宿的青睐,其中与之结成忘年交者亦不在少数,而他的武学造诣自然也随着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一年光阴匆匆而过,叶行歌在武林中已是如日中天,可让人大惑不解的是,他一不开宗立派,二不娶妻生子,只热衷于行侠游历。

    而就在此时,叶行歌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偕同挚友薛继祥、卫正清及苑昆仑四人,强势一战号称“执掌武林半边天”的蜀中唐门。

    是役之后唐门视为中流砥柱的“十八英杰”折损泰半,但叶行歌却也从此消失于武林之中,连带其义兄薛继祥亦遭唐门长期软禁。

    直至七年之后,早已被人们淡忘的叶行歌重出江湖,首先便前往唐门负荆请罪,终于获得门主唐远山的谅解,将薛继祥救出樊笼。

    此后叶行歌便多方拜访知交故旧,其侠义豪情固是不减当年,而长袖善舞、纵横捭阖更直如脱胎换骨一般,声望也迅速达至顶峰。

    又五年之后,叶行歌远赴西陲,庆贺挚友苑昆仑荣登昆仑派掌门之位,两人相谈甚欢之下,苑昆仑当夜即留叶行歌宿在派内,却不料一场惊天巨变会于焉上演。

    当夜叶行歌竟伙同十余名魔头及大批隐伏势力悍然进犯,里应外合之下一举诛杀昆仑派弟子数百。昆仑派经此一役几乎基业尽毁,只有掌门苑昆仑携三五亲信舍死突围而去。

    而就在次日,叶行歌于昆仑派擎天宫正式开坛创教,教名号曰“净宇”,取意“净平天下,涤荡寰宇”,以创教十二魔王为根基,正式开始逐鹿武林。

    数日后净宇教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伐灭大敌蜀中唐门,此后更渐次蚕食鲸吞武林各大宗派,同时大肆招兵买马,集合魔头竟达百名之多。

    不过四年之后,当世武林各大宗派如少林、武当、丐帮及长白薛氏等,无不基业尽失而被迫销声匿迹,净宇教也终于完成一统江湖的不世霸业。

    侠道颓丧、魔孽横行之际,一部署名为燕行天的《镇魔录》横空出世。此书之中尽述净宇教各魔头之出身来历、武学根基与罩门软肋,顿时引起净宇教内一片惊惶,同时也为武林正道带来了一丝曙光。

    之后不久,一代奇人燕行天顺势而出,奔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凭一己之力说服武林各大宗派同仇敌忾,共建武林正义盟对抗净宇教群魔。

    正义盟势力在燕行天领导下绝地反击,渐次收复为净宇教夺占之基业,双方激战一年有余,于西陲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的苑昆仑携雪域无垢城之主雪玉观音入盟,正义盟势力遂告大成。

    而又两年之后的今天,武林正义盟终于收复被净宇教侵占七载之久的昆仑派,也让“净宇”之名自此成为了历史。

    阴霾尽扫,正气重回,就在今日,净宇教的余孽将当众接受武林群雄的制裁。擎天宫一域正中的演武场,自卯初时分便已经是人头攒动,成为了武林群雄聚集的场所。

    演武场地势开阔,中央矗立一尊高有丈余的白玉巨鼎——正是昆仑派标志之一的光明鼎。背后则是巍峨的擎天宫正殿无为殿,此刻殿前正端端正正摆放着七把座椅,显然正是为正义盟的七位元首准备。

    演武场其他三面则分立各大宗派门人,其各自领袖当然占据靠近中央的位置,一般门人则只能渐次向后寻找站位。

    至于少林“三大高僧”这类,身份固然不足以排在前列,又没有早起占位的勤奋,所以只能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围。

    此刻但见金罗汉面带不忿,骂骂咧咧的道:“这帮忘恩负义的小人,洒家为武林正道出生入死,最后还险些抓住魔头叶行歌,立下不世奇功。”

    “没想到这帮小人卸磨杀驴,居然连个靠前的位子都不给洒家留,要是依洒家当年的脾气,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九天降杀神、一日三千斩啦!”

    铜菩提闻言干咳一声道:“我说老金你啊,戏文就不要念了,赶紧看看前面有没有法字辈的小僧,有的话咱们就赶紧取而代之呀。”

    金罗汉一拍脑门道:“言之有理……军师妙计,待吾观来。”说罢牛眼一瞪,两手叉腰,竟也颇有几分高瞻远瞩之势。

    铜菩提得意一笑,刚要提醒铁韦驮也加入侦查大军,定睛处却见他双目精光四射,赫然已经在进行地毯式排察搜索了。

    铜菩提大生感慨,当即脱口赞道:“这才是栋梁那……呃……大概是老铁昨晚睡的太安稳,所以今天才这么有精神?”

    疑惑间却忽听铁韦驮激动的叫道:“找到了,哈哈哈……就在前面那……哈哈哈……”金罗汉精神一振,连忙扯住他道:“哪里哪里?是不是法海那个欠扁呆僧?”

    铁韦驮的目光并未收回,只是不满的道:“什么法海,是我们家小琬,我这就……”话说到这儿忽然噎住,炽烈的目光也变成了惊怒交集,举手一指对面颤声道:“你们看,那那那……是不是樊飞?”

    金罗汉和铜菩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也露出惊奇的表情,只见铜菩提咂咂嘴道:“原来樊飞也学咱们,怕抓不到叶行歌太丢人,所以才要装受伤,唉……奈何桥的油条业又失去一名栋梁啊。”

    金罗汉却嘿然道:“啧……我说铁猴子,拼小命跑了几十里地去报丧,还要捣鼓什么‘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这下可傻眼了吧?”

    铁韦驮的面色已经红如猪肝,咬牙切齿的道:“樊飞这个泼贼!居然敢欺骗本公子为他跑腿,啊啊啊……气煞我也!”

    铜菩提眨眨眼睛,忽作醒悟状道:“老铁呀,依我看樊飞好像没骗你呢。”铁韦驮仍然大叫道:“怎么没骗我?!你们昨天不也在场吗,他明明说他快要死了……”

    铜菩提打断道:“算了,咱们把昨天的事情再演一遍就是了,老金你是岳啸川,我是樊飞,老铁还是老铁。”说罢眼睛一闭,狠狠把自己砸在金罗汉肩膀上,俨然做虚弱状。

    金罗汉疼得一龇牙,正待反击之际,却见铁韦驮一步抢上前来,脱口便叫道:“樊飞!看你这个德性,估计快要死了,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吧!”

    金罗汉入戏也不慢,闻言立刻两眼一瞪、目放凶光,同时沉哼道:“嗯?!”铜菩提这时也发话道:“哦……不劳铁大师费心,樊某还撑……”

    铁韦驮急切的道:“别死撑了,不然真没机会了,再怎么说咱们也都是正道栋梁,必要的心意我铁某人一定会尽到!”

    铜菩提作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终是咳声道:“这样的话……樊某想见苏琬珺、苏姑娘一面,那便烦劳铁大师……”

    铁韦驮面现不豫,却又大义凛然的道:“呃……没问题,见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小琬的,吾神去也——”

    他说罢转身便要奔去,不料却险险撞在一人身上,幸而那人及时出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铁韦驮定睛一瞧,只见眼前人身着玄色道袍,背负长剑、手执拂尘,相貌斯文清俊,颇有仙风道骨。

    年轻修者放开铁韦驮,微一颔首道:“三位高僧这是……铜大师莫非是伤势复发了,那是否要贫道遣人送你去休息?”

    铜菩提索性就坡下驴,继续做虚弱状,金罗汉却干笑道:“啊哈,原来是端阳老弟那,没事没事,死黄脸奸洒家看着就行,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年轻修者端阳子微笑道:“哦……那贫道就不多事了,少林派的各位大师多在演武场东南一侧,三位可以前往会合。”说罢径自施个礼飘然而去。

    铜菩提这才睁开眼睛,感叹着道:“这也是栋梁那,将来我们做了武林皇帝……”铁韦驮却打断道:“喂,你们说说看,樊飞到底有没有骗我?”

    金罗汉和铜菩提同情的看着他,一起摇头道:“没有。”铁韦驮似乎也醒悟过来,却还是不忿的道:“至少他是有意误导!唉……可惜我们家小琬,一朵鲜花……”

    话还没说完,倏听一声清越的长啸震耳传来,瞬间的寂静之后,狂热的欢呼声骤然响彻群山——七载魔祸,一朝终了,凶劫之后的公审大会,即将就此拉开帷幕——

净0004章 正义公审

    一片震天价欢呼声中,但见当今武林中的顶尖巨擘,武林正义盟的七位元首,相偕依次入场落座。盟主燕行天端坐正中,清雅的面容之上微含笑意,目光之中也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欣慰。

    在他左侧乃是长白薛氏族长薛继业、昆仑派掌门苑昆仑、以及雪域无垢城城主雪玉观音,而他右侧则是少林掌门住持通明大师、武当掌教真人太玄道长、以及丐帮帮主管千里,在他身后则是爱徒乔讷。

    燕行天双目环顾全场,片刻之后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欢呼声也随之渐渐止歇,代之以一种肃穆而庄重的气氛。

    万众瞩目之中,但闻燕行天朗声道:“罪者燕行天,在此谨代表武林正义盟七位元首,向各位到场的武林同道致意。”说罢微一欠身,举止之间气态高华,委实令人心折。

    群雄目光中尽是崇拜之色,竟无一人再起喧哗,燕行天身躯微挺,清咳一声道:“巳时已至,各位同道若无异议,正义盟公审净宇教余孽之会便由此开始。”

    极度的狂热是无法表达的,它只蕴含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对群雄的无声之声已是了然于心,燕行天径向乔讷以目示意,自己则重新回身落座。

    乔讷神色一整,接口朗声道:“各位同道既无异议,那么公审大会便就此开始。不过在审判净宇教余孽之前,正义盟将首先解决一起同道罪案——请昆仑派玄阳道兄上前!”

    群雄中大多数人只听闻玄阳子力擒杀人魔王秦傲天的事迹,对其中具体情由却不甚了了,所以乔讷此语一出,立刻便激起一片惊奇之声。

    人群中的真如虽然勉强镇定情绪,但手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拂尘的尘柄,脸上也尽是掩藏不住的关切之色。

    站在她身旁的端阳子则微皱眉道:“这可奇了,本来只是咱们跟无垢城主的过节,师父为何却要交给正义盟裁决?”

    真如轻轻一叹道:“目下咱们都是正义盟的属下,皆受燕先生提调辖制,掌门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燕先生为人宽和,这样做对大师兄未必就没有好处。”

    端阳子恍然一悟,连连点头道:“师妹说得极是,只是把大师兄和那些妖魔余孽相提并论,听起来总归有些……唉……”

    真如苦笑一声,目光又落在那熟悉的身影之上,端阳子也趁机暗暗观察各位元首的情态,尤其是苑昆仑和雪玉观音两人。

    昆仑派掌门苑昆仑年逾不惑,着一身月白袍衫,三缕长须衬着一张英俊异常的面庞,看起来非但倜傥不群,更颇有一派宗师风范。

    而他身旁的雪玉观音则一身雪衣素裙,秀发披垂而轻纱覆面,黛眉之下一双妙目透出暗灰色的奇异光彩,看来似乎并非中土人士。

    近处人群之中,只见樊飞与苏琬珺并排而坐,乔讷话音方落,他们便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忧虑之色,苏琬珺更忍不住低声道:“如此看来,岳兄多半是被排在净宇教群魔之中了?”

    樊飞苦笑道:“以他所犯之过错,如此也是该然,唉……他不是本来便号称‘刀魔’的吗?”苏琬珺明知他是玩笑,但还是赏他一记白眼,扭过脸去暂不睬他。

    说话之间,玄阳子已被带到七位元首面前,漆黑的道袍、苍白的面孔、血红的双手,组合成一片诡异的色彩。燕行天不动神色,凝视间淡淡的道:“玄阳子,你目下伤势如何?”

    玄阳子微微一怔,全没料到燕行天上来并未质问于他,反倒询问起他的伤势来,当下便躬身为礼道:“多谢前辈关怀,晚辈已无大碍。”

    燕行天微颔首道:“如此便好,那你可知无垢城主座下的碧璇与青鸾两位女侠,她们现下的伤势如何了?”

    玄阳子稍一思索便知燕行天此话何意,但他心中自有想法,于是讷讷的道:“晚辈昨日一时冲动,破坏了前辈的两仪四相阵法,间接害死了两位女侠,还请前辈降罪。”

    他话音方落,昆仑派掌门苑昆仑眼中已现出一丝冷意,而人群中的真如也登时一滞,目光中担忧之色更甚。

    燕行天微微一顿,轻叹一声道:“原来只是一时冲动,那你可否告知罪者,是何缘故导致你一时冲动?”玄阳子自觉碍口,低头闷声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总之皆是晚辈之过,前辈降罪便是。”

    燕行天为之一哂,加重语气道:“哦……原来无垢城的两位女侠,竟是因为你玄阳子羞于启齿的缘故殒命,这样牺牲的不明不白,连罪者都要为她们哭一声冤了。”

    玄阳子一时之间热血上涌,脱口便道:“是那禽兽出言不逊,侮辱……侮辱本派弟子清誉,故而晚辈才会冲动失手……”

    群雄大体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当下各自议论纷纷,真如则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端阳子亦面露苦笑的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师兄……唉……”

    燕行天神色转冷,口中沉缓的道:“原来如此,你为了这位同门的清誉,竟不惜葬送两位女侠的性命,连带自己也中了不解之招,看来这位同门真该对你感恩涕零才对呀。”

    玄阳子听得一怔,心神恍惚间竟颇有些失落,此时又听燕行天肃然道:“玄阳子,罪者再来问你,在你的心中,是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那位同门的清誉重要?”

    玄阳子情难自抑,索性把心一横道:“同门清誉自然重于晚辈性命!”燕行天神色不变,接着沉声道:“那么在你的心中,是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无垢城两位女侠的性命重要?”

    玄阳子稍稍冷静,皱着眉头道:“前辈此问……两位女侠虽然是因晚辈冲动而死,但生死相搏本来便存在许多变数,何况晚辈本意的确是以搏命一击与那禽兽拼个玉石俱焚,只是没料到那禽兽竟……”

    燕行天霍地打断道:“正如你方才所说,生死相搏本来便存在许多变数,你破坏阵法便是将两位女侠的性命也放在了这变数之中,那又怎能用本意如何来开脱呢?”

    玄阳子一时无言以对,燕行天却又冷笑道:“变数之后的结果,你玄阳子修为高深,仅仅是受伤而已,可两位女侠却事出意外,双双含恨殒命——如此请坦白告诉罪者,你心中到底何者为重?”

    玄阳子面色沉郁,半晌方哑声道:“……性命相搏之事,晚辈无话可说。”燕行天缓缓摇头道:“这样看来,两位女侠的性命在你心里的价值,的确是远远不及那位同门的清誉了?”

    玄阳子为之默然,燕行天见状轻叹道:“可惜啊可惜,你口中所说的同门清誉,自己又可曾真正理解过吗?”玄阳子心头一凛,不由抗声道:“前辈……此言何意?”

    燕行天目中精芒闪动,冷冷盯着他道:“罪者只问你一句,你欲维护其清誉的那位同门,可曾因你这般舍生忘死而得到她希望的结果,或者说她又是否愿意你为了维护她的清誉而这般舍生忘死?”

    玄阳子听罢直如醍醐灌顶,一时之间目瞪口呆,人群中的真如却再也隐忍不住,泪水已是顺腮而下。燕行天神色凛然,一字字的道:“你口中的维护,到底是维护了什么,又维护了谁呢?”

    玄阳子冷汗涔涔,期期艾艾的道:“晚辈……晚辈是……”燕行天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维护的是你的执念,如此而已,你可承认?”玄阳子此刻再不复初时的淡定,面红耳赤间分明已是方寸大乱。

    燕行天却仍不饶他,依旧寒声道:“你将自己的执念置于性命之上也就罢了,毕竟那只是你自己的选择,但你却没有资格将自己的执念置于旁人的性命之上,这一点你是否赞同?”

    玄阳子已是羞愧难当,周遭的议论之声也不断传入耳中,更加令他无地自容。此时只听苑昆仑沉声呵斥道:“孽徒!你可真正知错了?”

    玄阳子终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嗓音沙哑的道:“晚辈罪不容恕,恳请前辈和师父治罪……”说话间脸上尽显痛悔之色,确实并非作伪。

    燕行天神色放缓,先与苑昆仑对视一眼,这才和声道:“玄阳子亏欠的乃是无垢城主,所以罪者拟将这议罪之权交与城主,未知城主意下如何?”

    雪玉观音却似是古井无波,闻言只是淡淡的道:“碧旋和青鸾两人既愿随本座对抗净宇妖魔,本身便已有足够的觉悟,虽然她们此次捐躯确属意外,但本座相信这并非玄阳子的本意。”

    “何况他方才已经真心悔过,所以议罪之事还是免了吧。”她的声音极其轻柔悦耳,只是音调有些特异,这番话说来倒是颇见气度。

    但她越是这样说,玄阳子便越是羞愧无地,当下毅然决然的道:“晚辈恳请前辈治罪,前辈但有差遣,晚辈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雪玉观音方叹了一声,苑昆仑已肃容道:“城主万勿推辞,孽徒任凭城主处置。”雪玉观音推脱不过,终是温然道:“玄阳子,你既是真心悔过,那自己又愿以何种方式赎罪?”

    玄阳子闻言一怔,忐忑间竟不知该如何对答,雪玉观音见状语气一冷,微露哂意的道:“难道你方才悔过只是装出来的,否则为何又无话可说?”

    玄阳子双拳紧握,霍地沉声道:“碧旋与青鸾两位女侠的性命既然是晚辈所累,那晚辈自然该承担责任,将这两条性命还予前辈。”

    雪玉观音闻言秀眉一蹙,显然不解其意,玄阳子连忙解释道:“晚辈听闻目下尚有四名位列镇魔录的魔头在逃,所以晚辈愿竭尽全力擒杀其中两名,便当作是对前辈的赎罪,不知前辈能否接受?”

    雪玉观音略一沉吟,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你有诚意虽好,却未必有如此能为,何况本座如何能够信你?”玄阳子神色肃然,斩钉截铁的道:“完成使命之前,晚辈自请逐出昆仑派,甘受弃徒之名。”

    群雄闻言登时议论纷纷,须知身遭派门驱逐,于武林中人而言乃是奇耻大辱,况且玄阳子又是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如此说来已是颇见决绝了。

    雪玉观音目光渐转柔和,终于微颔首道:“你既然有此决心,本座也不为难你,那秦傲天已可算作是你生擒,四魔之中你再擒杀一名便可。”

    玄阳子听罢不知是感激还是羞愧,一时之间呆立当场,苑昆仑却摇头轻叹道:“城主未免太过宽待这孽徒了,苑某亦觉受之有愧。”

    雪玉观音淡淡的道:“这便够了,还请各位元首恕本座独断。”说罢郑重合十为礼。燕行天欠身还礼,接着朗声道:“城主既有裁决,此事便依城主之意。玄阳子你也当谨记使命,不可令我等失望。”

    玄阳子站起身来,向众元首郑重躬身施礼,之后便举步融入了人群之中。真如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低头拭泪间喃喃自语道:“万幸城主慈悲宽宏,大师兄你呀……唉……”

    端阳子则拊掌笑道:“这便无妨了,大师兄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咱们师兄弟联起手来,擒杀个把魔头想必不在话下。”真如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可是以大师兄的脾气,又怎会允许咱们相助?”

    端阳子微笑着道:“只要小师妹开口,大师兄还不是百依百顺?”真如脸上一热,转脸轻嗔道:“二师兄请勿胡言……难道我便是个爱求人的?”端阳子心下了然,连忙告罪道:

    “是我多嘴,师妹莫怪,咳……下来便要审判那些魔头,我还得再去巡视,师妹请尽早寻大师兄商议为要。”他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真如暗自一叹,目光又重新投向演武场中。

    此时人群中忽然掀起一阵巨大的喧哗,让本来肃穆庄严的场面顿显杂乱之相,循声望去之际,但见两位年轻修者,正押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罪囚穿过人群而来。

    两位修者均背负长剑,其中一位居然还携了一副弓箭,形象着实有些奇异。群雄似乎对那罪囚颇为仇恨,怒骂诅咒之声响彻周遭,而那罪囚反而一派傲然,直将群雄视若无物。

    蓦地只闻一声清啸,躁动的人群终于冷静下来,勉强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两位修者将罪囚押入。乔讷目光冷肃,压抑的声音沉喝道:

    “罪犯杀人魔王秦傲天,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之‘暴影’,镇魔录列名第三,受武林正义盟审判!”瞬间的寂静之后,又是一片震天价的欢呼,因为这意味着真正的公审大会正式开始了。

    杀人魔王秦傲天,七年来武林中人谁也不会稍忘这个名字,它所代表的血腥与残酷,可以令人在青天白日之下亦不寒而栗,它所包容的罪恶,用遍长江黄河之水也无法洗净。

    如果诅咒可以杀人的话,他被杀死的次数绝对不会少于天上繁星的数目,群雄对这个名字刻骨的仇恨,令他们几乎忘却了所处的环境,不由自主的想要冲向这来自地府的魔王,讨还那如山似海的血债。

    乔讷又是一声清啸,暂时制止了群雄的鼓噪,而秦傲天则被两位修者合力摁倒,屈膝跪落于地——他此刻全身魔功尽废,毕竟是再难逞凶了。

    曾经的杀人魔王,如今的阶下之囚,秦傲天佝偻着腰,又兼半身浴血,甚至根本看不清面容。燕行天打量着这一团血污,双目之中已现寒光,顿了顿方沉声道:“下跪的是秦傲天吗?”

    秦傲天头都不抬,只是冷笑道:“明知故问。”盖因他武脉被毁,这句话也说得有气无力,除了一些大家高手之外谁都没能听清。

    燕行天神色不变,缓缓点头道:“罪犯秦傲天,你伙同叶行歌、封无极等十二魔王,组织净宇邪教,网罗天下魔头为祸武林,到如今可愿认罪吗?”秦傲天虎目一张,厉声叫道:“本座无罪!”

    燕行天目光更冷,紧盯着他道:“你残暴不仁、滥杀无辜、手段残酷、令人发指,你名下血案数百起,天下人人称你为杀人魔王,难道还敢自称无罪吗?”

    秦傲天想要纵声大笑,但因着中气已失,听起来倒像是在哭号,隐约断续着道:“本座自比上天之刀,承天命涤荡世间污秽,何罪之有?!”

    狂傲的情态,狠戾的语言,再次激起一片愤怒之声。苏琬珺身旁的一位美貌少妇,此刻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忍不住恸呼道:“恶魔!我华山派究竟有何污秽?你给我说清楚!”

    这少妇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此刻虽是一身缟素,但看起来依旧艳丽无匹,尤其一双凤目颇见神韵,敢情正是故华山派掌门吕旌扬的遗孀、人称凤尾剑的柳含烟。

    秦傲天似是听出了她的声音,纵声豪笑道:“原来是四儿呀,哈……我神教于昆仑山开宗立派,你华山派偏偏在我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话你难道没听说过吗?”

    柳含烟的神情更见忿怒,颤声厉斥道:“恶魔!这……这难道就是你的道理吗?!”说话间已是止不住的泪水纷披,观之好不惹人怜惜。

    苏琬珺同情的握住她的玉手,柔声劝慰道:“柳女侠莫要太过激动,似这等禽兽之徒,燕先生定不会容他逃脱罪责。”柳含烟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同样握紧她的手掌,看过来的目光中却颇有欣羡之意。

    燕行天待众人冷静下来,才又向秦傲天道:“你淫邪好色,多行欺男霸女之事,这难道并非罪过?”秦傲天脖子一梗,理直气壮的道:

    “女人不过是上天奖赏给英雄的玩物,一个女人能被像本座这样的盖世英雄亲近,那是她的福气,本座又何罪之有?”柳含烟直听得娇躯剧颤,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显然这话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燕行天冷睨着面前振振有词的杀人魔王,终是哂然道:“秦傲天,你满口狡辩、自以为是,难道竟没有半点悔过之意?你若是还稍有悔过之意,罪者倒能考虑留你一命。”

    秦傲天尚未回答,群雄已一片哗然的叫起来道:“秦傲天百死莫赎,怎能留他活命?!”“杀人魔王死有余辜,燕先生万万不可姑息呀!”“其他人也就罢了,可这魔鬼绝对饶他不得啊!”……

    满耳请命之中,只听秦傲天模糊的声音哈哈笑道:“听到了吗燕老匹夫,你也不必再白费心机妄想本座认罪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一死,本座又岂会让尔等如愿?”

    他说着乱发一甩,一派视死如归的架势,无奈那位携带弓箭的修者却顺势一拳砸在他背上,同时冷笑着道:“行了吧杀人魔王,既然都已经作了狗熊,再充英雄还有什么意思?”

    这修者亦是玄阳子的同门师弟,道号瑞阳子,手下能为着实不弱。秦傲天被这一拳砸得不轻,顿时弯腰一阵剧咳,另一名押解的修者靖阳子见状瞪了自家师弟一眼,俯身为秦傲天略施救治。

    苑昆仑见状也略显尴尬,丐帮帮主管千里则嘿嘿一笑道:“苑掌门的高徒生擒杀人魔王也就罢了,现下另一位高徒又有意一举将他打杀,啧……贵派还真是准备要占尽风头那。”

    这位丐帮帮主面色皴黑,乱发直如鸦巢,手中的绿玉杖颇有节奏的敲击着自己的小腿,着实颇见悠闲自在。苑昆仑闻言眉头一皱,雪玉观音目光中也微露嫌恶之色,看来似是与管千里有些不睦。

    燕行天将三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却并未加以干涉,只是清咳一声道:“如此也罢——各位同道听真,杀人魔王秦傲天罪行累累,更加不思悔悟,实在该处极刑……”

    群雄顿时爆出一片雷鸣般的欢呼,孰料燕行天却又提高声音道:“……不过罪犯名下血案无数,恐怕难以令各位都来执刑复仇……”

    群雄心道有理,慢慢安静下来,且看他有何计议。此时秦傲天也缓过了一口气,兀自哑笑着道:“不错啊燕老匹夫,这倒是个大难题,毕竟本座也只有一条命那。”

    燕行天没有理他,环视全场间淡淡的道:“罪者记得栖凤宫后山有一处绝谷,终年冰封雪飘、鸟兽绝迹——苑掌门,敢问罪者有无记错?”

    苑昆仑不无钦佩的道:“不错,此地名唤绝死谷,派内古志曾有记载,苑某也曾实地勘查过,情形确如燕先生所说。”

    燕行天微颔首道:“那就是了——罪者提议将秦傲天囚禁在这绝死谷中,令其受尽冻饿折磨而死,以天地造化结束其毕生罪业,如此众人也不必再为争夺刑权而起冲突,各位同道以为如何?”

    群雄颇感意外,一时之间议论纷纷,燕行天心下有谱,又转向众元首道:“各位意下如何?”众元首面面相觑,还是少林掌门通明大师首先合十道:

    “阿弥陀佛,此法深合我佛慈悲之宏愿,老衲衷心赞同。”通明大师已经年届六十,颌下胡须也已花白,但双目之中仍然神光熠熠,可见修为不凡。武当掌门太玄道长则冷冷的道:

    “受尽折磨,好……很好,就是这样。”这位道长阴沉的脸上从来不见笑容,也一向以残酷狠戾著称,既然连他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群雄自然只有服膺。

    柳含烟却似是对这样的裁决有些不满,颦眉讷讷的道:“这怎么成……万一这恶魔受不住折磨咬舌自尽了,那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他?”

    苏琬珺微微一笑道:“柳女侠不必担心,秦傲天这魔头一向倔强狠暴,燕先生也早已看透了他,自戕对他这种所谓“英雄”而言绝对是最大的耻辱,所以他一定会死扛到最后的。”

    柳含烟似有所悟,轻嗯一声道:“这话倒也没错……不过总归是夜长梦多,万一有妖魔余孽结伴来救走了他,那不是弄巧成拙了么?”

    苏琬珺尚未开口,樊飞已淡笑道:“那不是弄巧成拙,而是正中下怀了。因为秦傲天咽气之前,绝死谷必会排下天罗地网,若是幸运的话,玄阳道兄连下山都可以免了。”

    柳含烟恍然一悟,不禁羞赧的道:“原来如此……妾身驽钝,让两位见笑了。”苏琬珺却白了樊飞一眼,娇嗔着道:“我们女儿家说话,要你来插什么嘴,难不成是想跟柳女侠搭讪?”

    她这厢樱唇一嘟,俨然打翻了醋坛的模样,倒惹得柳含烟更加局促,慌忙劝解道:“苏姑娘莫要说笑,樊少侠与你乃是人中龙凤、神仙眷侣,而妾身不过是一名未亡人,怎么可能……”

    樊飞也难掩尴尬之色,一脸无辜的看着苏琬珺,苏琬珺却故意转过身去,挽着柳含烟的手臂道:“柳女侠莫怪我小心眼,这登徒子一见到美貌女子就爱打歪主意,咱们不睬他是正经。”

    柳含烟又是羞怯又是抱歉的看了一眼樊飞,却见他隐约露出几许悠然之色。明白两人不过是在打情骂俏,柳含烟好笑之余却不免感怀身世,心头更生出一丝惆怅。

    此时已确定将被投入绝死谷的秦傲天却纵声大笑道:“哈哈哈……燕老匹夫你真是了解本座,不过就算本座死得惨一点,这辈子也算活够本了。”

    “哈哈哈……本座权倾武林,手下教众千万,本座娶了二十九房貌美如花的妻妾,本座亲手砍掉了不知多少人的头颅。”

    “哈哈哈……燕老匹夫你武功虽好,却偏偏不肯杀人,平白错过了那世间至极的快感,哈哈哈……”

    最后的狂笑见证了魔王的回光返照,却也引起了群雄一片激愤的怒吼,柳含烟刚刚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是一阵抽紧,眼中亦满蕴痛苦的泪水。

    苏琬珺见状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低语道:“柳女侠……咱们不睬他。”相同的话语,不同的含义,柳含烟顿觉心中一暖,又抬头看看旁边樊飞脸上温和的笑容,眸子里终于也露出一抹坚强和决绝。

    秦傲天依旧狂笑着道:“燕老匹夫你看到了吗,这些污秽的庸人一片鬼哭狼嚎,不是因为憎恨本座,而是因为嫉妒本座啊!哈哈哈……他们实际巴不得能跟本座一样呢,你为他们出头又有什么意义?”

    燕行天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瑞阳子和靖阳子对视一眼,押着狂笑不止的秦傲天由后方退出了演武场,只留下一片群情激愤。

    许久之后,愤怒的群雄才慢慢安静下来,燕行天以目示意乔讷,乔讷立时沉声道:“罪犯血狮匡禺庆,镇魔录列名第十;霸刀邪皇郭奉天,镇魔录列名一十八;勾漏魔神宋北溟,镇魔录列名二十九;”

    “花浪子谢青衣,镇魔录列名四十五;冷香女蒲静静,镇魔录列名八十七;受武林正义盟审判!”镇魔录共列百名魔头,其中大部分已被群雄歼灭,而遭生擒者便已经全在这里了。

    十名昆仑派弟子,每两人押着一名魔头鱼贯进入场中,而满面肃穆的赤阳子则走在最后压阵。燕行天的目光扫过五人,最终落在了唯一的女性、以御使毒蛊闻名的苗疆五仙教教主、冷香女蒲静静身上。

    不见半分喜怒,只闻燕行天缓缓的道:“蒲静静,你可知罪?”蒲静静身着一件残破的石青色罗衫,一条烟灰色的百褶湘裙,乌黑的秀发披垂至腰际,蒙在面上的黑纱则更加让她多出几分神秘和诡异。

    只见她先不回答燕行天,而是向一旁的苑昆仑盈盈拜倒,轻启朱唇道:“多谢苑掌门昨日护面之恩。”她的声音异常柔和,举止亦优雅得体、落落大方,实在很难把她和“魔头”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苑昆仑面沉似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而他身旁同样面蒙轻纱的雪玉观音则轻轻一叹,深凝的目光之中隐见悲悯之意。

    蒲静静缓缓站起,转身面向燕行天,声音虽低却无比从容的道:“燕先生所言不差,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情愿接受任何制裁。”

    话音方落,却听跪在她身旁的花浪子谢青衣柔声道:“好妹妹你何必如此屈服,难道还寄望于这些人会饶过我们么?哈……我们作对同命鸳鸯,黄泉路上能够相伴,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此人衣破衫烂、狼狈不堪,再加上武功被废,本已显得有气无力。但他说起话来还偏要极尽温柔,听在耳中就像痨病鬼在低吟,再也不复昔日的倜傥风流。

    蒲静静厌恶的转过脸去,冷冰冰的道:“我是齐郎的妻子,纵然他已经不幸身故,也没有人会允许你这般轻薄我。”她这话虽是对谢青衣所说,双眼却看向燕行天,目光中微露乞求之色。

    此时群雄却爆出一片鄙夷之声,隐隐还能听得“死到临头还不忘打情骂俏,当真是无耻妖女!”“一对奸夫**,好不要脸!”之类的谩骂声。

    柳含烟见状不禁蹙眉道:“这冷香女也是个苦命人啊……对了苏姑娘,她是被你生擒的吧?”苏琬珺浅浅一笑道:“说来惭愧,这冷香女与我对敌之时似乎毫无拼死之心,倒像是故意被我擒住似的。”

    柳含烟苦笑一声,却是欲言又止。苏琬珺察言观色,明白她必是知晓一些隐情,但她既然不愿说,自己也只好不问了。

    这时蒲静静几乎已被群雄的谩骂声淹没,单薄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晶亮的眸子里尽是屈辱与悲哀,直直的盯视着燕行天。

    燕行天似无所觉,只是淡淡的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冷香女你既想赎罪,又何必对这点屈辱耿耿于怀呢?”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蒲静静却听得如遭雷殛,委屈的泪水终于也跟着夺眶而出。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的道:“燕先生……妾身虽然杀过人、作过恶,却从未刻意羞辱过对方,难道你所谓的正义,就允许这样无中生有的诬蔑和侮辱么?”

    不待燕行天回答,谢青衣已自干笑道:“好妹妹你真傻,这些所谓的正道本来便都是这般德性,你又何苦跟他们认真呢,再者你我之间又岂是真的‘无中生有’?”

    蒲静静直气得娇躯剧颤,此时却忽听一个爆雷般的声音喝道:“谢淫棍你给我住口!要是旁人倒也罢了,可你再敢往静静身上乱泼脏水,我老匡第一个不放过你!”

    群雄悚然一惊,目光齐齐投向那发话的镇魔录第十魔头——血狮匡禺庆。此老天生异相,面容狰狞可怖,须发皆呈枯黄。此时他虽然武功被废,但方才这雷霆一怒之下,依然足称凶光毕现、神采飞扬。

    群雄只是微微一震,随即便又是一片怒喝斥骂之声。谢青衣虽然行事放荡不羁,但对于此老却似乎颇为畏惧,苦笑一声便不敢再说。

    蒲静静暗向匡禺庆投去感激的一瞥,燕行天亦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微一颔首道:“血狮果然好血性,可惜偏偏身入魔道,如今沦为阶下之囚,你可曾有悔悟之心?”

    匡禺庆纵声大笑道:“悔悟?哈……免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后悔能有个屁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只不过燕老儿你今天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摆个臭架子欺负女流之辈,哼!算什么东西!”

    他说罢又看看其他众元首,分明鄙夷的道:“要照我老匡来看,你多半是跟这班土鸡瓦狗混在一起太久,那点仙风道骨都被他们带没了,也只剩下些龌龊无耻的念头了吧?”

    他话音方落,那位霸刀邪皇郭奉天也冷笑着道:“匡老说得不错,燕老儿,郭某输给你心服口服,却不服你身边这班酒囊饭袋。”此獠年约四十,生得吊眉环眼,阴邪中透着霸气,显然也非易与之辈。

    燕行天神色如常,不温不火的道:“两位当真是见缝插针,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但正义盟组建至今,早已精诚一致、坚如磐石,又岂是你们三言两语所能撼动的?”

    郭奉天闻言阴沉一笑,匡禺庆亦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输便输了,再动心机也是白费。燕老儿啊,我老匡的一条命就放在这里,要如何炮制都随你的意,可要我低头认罪,那你就是白日做梦喽!”

    他这一派视死如归的气概倒真颇有魔枭风范,不愧是镇魔录列名前十的人物。孰料就在此时,却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哭号着道:

    “燕先生……燕先生饶命啊!老奴认罪……老奴全都认罪!可老奴的一切罪过都是叶行歌、汪藏玄、上官铎这些魔王罪魁逼迫的啊……燕先生明鉴啊!……”

    敢情说话之人正是那位勾漏魔神宋北溟,但见他体态臃肿,须发皆白,一张四喜脸上倒也颇见福相。无奈此时涕泪横流,哀哀哭叫,直如风中残烛,哪还有半点“魔神”的法相?

    虽然哭得声泪俱下,可他的话却立刻便被群雄愤怒的反驳和咒骂淹没,修为高如燕行天者也难以听清他在说什么了,只能看到一个丑恶的灵魂在作着最后徒劳的挣扎。

    他这一番做作下来,不仅血狮匡禺庆厌恶的啐出一口浓痰,连带郭奉天和谢青衣也面现鄙夷之色,只有蒲静静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一丝不忍。

    燕行天并不理会,又转向谢青衣道:“花浪子,你可愿认罪?”谢青衣竟是粲然一笑,慢悠悠的道:“燕老儿,你一向自称‘罪者’,那么以你所见,到底何者为罪?”

    燕行天凛然道:“以己之私欲好恶,害人之性命利益,此即是罪。”谢青衣点点头道:“那就是了,依你所言,谢某倒也不讳其罪,但你今日以己之私欲好恶欲取我性命,难道便不是罪么?”

    群雄听他如此诡辩,不由得义愤填膺,一时斥骂之声不绝于耳。燕行天却是缓缓摇头道:“花浪子,罪者今日虽是害人性命利益,却并非单纯以己之私欲好恶,你可明白?”

    谢青衣为之一哂道:“好个不以己之私欲好恶,那就是以所谓‘正义’了?哈……那何者又为正义呢?”燕行天并未迟疑,当即朗声道:“天下为公,是谓正义。”

    谢青衣冷笑一声道:“好个天下为公,那何者为公?”匡禺庆闻言不耐烦的道:“蠢蛋,不是母就是公,不是正就是邪,辩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这话虽然有浑闹的成分,却也颇见愤愤之意。谢青衣心知肚明,脸色更见坦然,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挑衅似的觑定燕行天,倒要看这一手扭转乾坤之人如何回答此问。

净0005章 归去了无痕

    坦然面对谢青衣的挑衅,但闻燕行天一字字的道:“黎民即是公,大众即是公,苍生即是公。”谢青衣为之一哂道:“如此说来,若我神教教众成为大众,那神教教义自然便成为正义了?”

    燕行天冷目睥睨,玉振金声的道:“邪魔业道即便声势震天,也绝无化为大众的可能,邪教歪理即便蒙蔽一时,也绝无化为正义的一刻。”

    谢青衣嘿的一声冷笑道:“错!若非你横加阻挠,我神教携吞天之势,御**之众,横扫天下指日可待,那时天下尽归我教,所谓‘正义’自然要由我教教义所定。”

    燕行天连连摇头道:“好一个天下尽归你教!若天下当真尽归你教,你等所谓的净宇之刀又将指向何方?你等膨胀的私欲和野心又将如何满足?你等视黎民为爼上之肉,又何谈融于大众而执拿正义?”

    谢青衣登时噎住,郭奉天也面色灰败,只剩下匡禺庆哈哈大笑道:“燕老儿你以为这天下是该给弱者的,我老匡却晓得这天下从来都是留给强者的,总之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成者王侯败者贼罢了。”

    燕行天双眉紧锁,顿了顿方沉喝道:“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匡禺庆你等五人听判——”他这一声直如苍穹惊雷,震得全场都为之一凛。不料此时却忽听蒲静静疾声道:“燕先生且慢!”

    燕行天目光微转,仍旧皱着眉头道:“冷香女,莫非你还有辩词?”蒲静静凄然道:“妾身早已认罪,又怎敢有什么辩词?不过妾身最后还有一个请求,祈望燕先生能够答允。”

    她这话又招来一阵喧哗斥骂,燕行天却是沉吟不语。雪玉观音见状和声道:“燕先生,便听她一言又何妨?”蒲静静精神一振,忙向她施礼道:“妾身谢过城主……也请各位元首通融。”

    燕行天计议已定,终是微颔首道:“冷香女,你的请求到何种程度,决定罪者能否答允。”蒲静静如释重负,柔婉声音感激的道:

    “多谢燕先生开恩,妾身自有分寸……妾身之夫婿齐泽霖日前殒身于火云崖,所以妾身斗胆请燕先生允准,待妾身死后将尸身亦投落此地,若能遂此心愿,妾身必感念大恩于九泉之下。”

    冷香女一句求恳出口,群雄已是一片斥骂的道:“痴心妄想,一对贼夫妻,还想死后同穴?”“臭婊子,装什么情深,显什么贞洁,邪魔外道还能有什么真情实意了?”

    “拆散了人家多少恩爱夫妻,自己还想阴间团聚,当真好不要脸!”“燕先生圣明,万不可答应这妖女的无耻请求,快快割了她的舌头!”

    蒲静静并不理会群雄的羞辱,只拿乞求的目光望向燕行天。燕行天待群雄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叹口气道:“人死万事空,冷香女,你何苦痴心至此?”

    蒲静静垂首哽咽着道:“妾身为恶半生,实际并无点滴欢乐,反而时刻提心吊胆、受尽折磨。如今只求燕先生能令妾身死得心安,妾身在九泉之下定会衷心赎罪,以图来世再修善缘。”

    话未说完,她已是涕泪交流、黯然神伤,观之煞是惹人同情。燕行天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罪犯血狮匡禺庆,霸刀邪皇郭奉天,勾漏魔神宋北溟,花浪子谢青衣,冷香女蒲静静。”

    “五名魔头列名镇魔录,堪称罪大恶极、不容宽赦,罪者提议将五人凌迟碎剐、尸骨无存,各自所属部众皆处枭首极刑,武林群雄有仇有怨者皆可执刑,各位可有异议?”

    没有任何异议,只有此起彼伏的连声欢呼,那其中的仇恨与兴奋分明展露无遗。匡禺庆与郭奉天仍是神态自若,谢青衣也只是脸色一白便恢复如常,只有宋北溟惨叫一声,竟当场吓昏了过去。

    蒲静静娇躯剧颤,忽然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而这大笑却又倏地转为痛哭,哭笑之间狂态尽显,只听她嘶声尖叫道:“尸骨无存……燕先生啊!你当真好狠的心那!”

    她说罢竟然抖手便扯落了脸上那幅黑纱,顿时便露出一张布满刀伤剪痕的恐怖面孔,看起来当真是触目惊心,大大掩盖了秀丽的脸部轮廓。

    群雄见状固是发出一片惊异鄙弃之声,她身旁的谢青衣也是眉头一皱,自言自语的道:“果然是贞节烈女,哈……”雪玉观音却是轻轻一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蒲静静依旧神态癫狂,口中凄厉的道:“燕先生!尸骨无存也不妨事,妾身只求你将这幅面纱丢下火云崖!燕先生啊,你既名行天,自当替天行道,总该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仁义之心、怜悯之意呀!”

    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听来着实令人动容。燕行天无奈一叹,蓦地长袖拂出,一道无形劲气直奔蒲静静而去,那幅黑色面纱立刻随风而起,旋即落在他掌中。

    蒲静静屈身拜伏在地,声音嘶哑的道:“多谢燕先生——齐郎……齐郎,妾身的真正容颜,只有你可以看到……”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缓缓划过她脸上的道道伤痕,却不知这泪水到底是喜是悲。

    宣判既毕,十名昆仑派弟子便押着五名魔头依次退出了演武场。燕行天沉吟片刻,才又向乔讷颔首示意。

    乔讷脸上露出一片悲愤之色,蓦地暴喝一声道:“罪犯刀魔岳啸川!公然背叛正义盟,勾结纵放净宇教魔头——受武林正义盟审判!”

    本来此次公审大会只是针对列名镇魔录中罪大恶极的魔头,此时已经有人打算直奔栖凤宫执刑报仇了。孰料审判却并未就此结束,而受审的竟然会是刀魔岳啸川!

    岳啸川虽然被贯以刀“魔”的称号,但毕竟是正道群雄的一员,之前也为覆灭净宇教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他这“叛变”的罪状顿时便引起一片惊奇与喧哗。

    柳含烟也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这……怎有可能?!苏姑娘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苏琬珺苦苦一笑,脸上尽是无奈担忧之色,柳含烟见状更加错愕的道:

    “岳少侠虽然行事酷厉了些,但对咱们正道群雄一向是赤胆忠心,妾身绝不相信他会背叛正义盟,这……”苏琬珺缓缓点头道:“多谢柳女侠信任,岳兄所受冤屈必能昭雪,但眼下还须挺过这一关。”

    说话间两名昆仑派弟子已押着岳啸川来到众元首面前,岳啸川脸色平静、神情漠然,周遭群雄则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燕行天冷目如电,盯着岳啸川道:“岳啸川,你之罪状乔讷方才已经当众宣示,你可还有何不服之处?”岳啸川并不躲闪,同样直视着他道:“岳某并未叛盟。”

    燕行天为之一哂道:“哦?那纵放毒手鼓魔连八方一事你作何解释?”群雄闻言顿时一片哗然,原来这毒手鼓魔连八方亦是镇魔录中列名的魔头,众人大多数只知此魔脱身而去,却不知还有这等内情。

    岳啸川则依旧波澜不惊的道:“岳某自信可以杀他。”这话听来着实狂傲,群雄却并未有任何惊讶,只因这连八方虽然狡猾毒辣,却偏偏对岳啸川畏惧成疾,可以说岳啸川正是此魔的克星。

    燕行天却不为所动,反而冷笑着道:“听你的口气,大概是说既然你有自信能杀他,那么迟杀早杀都并无区别了?”岳啸川沉默片刻,这才峻声道:“血债血偿,薛四姑娘遇难之事,岳某一肩担待。”

    薛四姑娘薛华英乃是长白薛氏已故的三爷薛继强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为正义盟七元首之一的薛继业一向待之如亲女一般。

    孰料此番惊变致使天人永隔,饶是薛继业早已历尽沧桑,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一双虎目牢牢觑定岳啸川,只不知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

    燕行天暗暗一叹,肃容沉声道:“岳啸川,你既有杀贼之力,却故意纵贼脱逃,你既说并未背叛,便当给罪者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这话也正好说出了群雄的疑问,整个演武场一时之间静谧异常,只听岳啸川缓缓的道:“岳某暂时放连八方一条生路,是作为他告知叶行歌行踪的交换条件。”

    简短的话语已足够说明原委,群雄恍然之余又不免愤愤,燕行天则冷冷的道:“听你之言,是对罪者的安排不放心了?”岳啸川面色转厉的道:“不共戴天之仇,岳某不容假手他人。”

    群雄闻言又是一片哗然,樊飞也苦笑着道:“这话在他说来好似顺理成章,但他人听来便大大不妥了。”苏琬珺横他一眼道:“还敢说风凉话,岳兄眼下处境艰难,你可有什么办法帮他?”

    樊飞微微一笑,伸出手来便欲握她的柔荑,苏琬珺连忙一闪,又羞又气的道:“你干嘛?”樊飞轻叹一声道:“帮我,帮他。”

    苏琬珺也是晶莹剔透的人儿,闻言顿时心下恍然,含羞将手伸了过去。两人双掌紧握,柔和的真气便通过掌心,缓缓流入樊飞体内。

    此时只听燕行天冷笑道:“不共戴天之仇?在场的武林群雄哪个与叶行歌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偏你这般特殊?”

    眼见岳啸川似是一滞,他接着又沉声道:“何况你的插手又可曾真正助力擒杀叶行歌?哼!为一己之私杀伤同道,最后还导致魔王逃脱,岳啸川……你昨日的诸般作为,令罪者不得不怀疑你的忠诚!”

    他话音方落,管千里亦接口道:“不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是你刀魔横插一脚,才使得叶行歌逃了性命。哼……现场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薛老二又昏迷不醒,一切全听你和樊飞的一面之词。”

    “武林中谁不知你二人交情匪浅,要是当真合谋串供蒙骗大众,我等岂不是都被你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他这话说来委实冠冕堂皇,群雄随声附和者也不在少数。

    通明大师却眉头一皱,合十正声道:“管施主此言太过偏激,岳施主行事虽有不妥,但之前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至于你说到樊施主……无凭无据栽赃臆测,那就更加失之偏颇了。”

    通明大师德高望重,他的话也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群雄之中更还有人为此争论起来,一时之间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管千里打个哈哈,阴阳怪气的道:“我说老和尚,看人的功夫你就不要再显摆了,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位高僧把叶行歌奉若上宾,留在达摩院切磋武学半月有余的?”

    通明大师登时为之气结,管千里却又嘿然道:“当初叶行歌不也是武艺超群、侠名卓著,不也是神神秘秘、来路不明,既有教训在前,本帮主的怀疑又有何不对?”

    通明大师面相和蔼,脾气却并非软弱,闻言长眉一轩道:“怀疑终究只是怀疑,而今我正道方胜,劫后余生者皆当珍惜,管施主却刻意诬人罪名,不知有何居心?”

    管千里岂肯示弱,当下一瞪眼道:“真相本帮主不得而知,所以本帮主只问结果,难道这结果就真不值得怀疑?”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群雄也是议论纷纷。苏琬珺秀眉轻颦,在樊飞耳边轻声道:“看来老丐头是打算把你也送上去受审了,可我怎不记得你几时得罪了他,你不是一直跟他对付着么?”

    樊飞淡淡一笑道:“我倒真想直接上去跟他辩论一番,不过老丐头这番话看似占了上风,实际却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苏琬珺亦点头道:“不错,少林、武当、昆仑都曾经奉叶行歌为上宾,嘻……看来老丐头对你们这类小白脸倒真是从头至尾深恶痛绝呢。”

    她话刚说完便觉一丝忸怩,樊飞则不失时机的调笑道:“管老丐头做什么,只要琬珺你对小白脸情深意重就够了。”苏琬珺愈发局促,娇羞的白他一眼道:“岳兄还没脱险呢,你专心帮他才是正经。”

    樊飞会心一笑,两人的手掌更加紧握在一起,谁都没留意到樊飞正在使用一线传音之术与岳啸川联络。

    此时燕行天又转向太玄道长道:“道兄以为如何?”太玄道长冷目微张,一字一顿的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这位武当掌门向来处事严厉,如此论调也非意外。

    孰料燕行天竟也微一颔首,随即朗声道:“那么罪者提议将岳啸川废去武功,终身囚禁于昆仑派栖凤宫,各位意下如何?”

    此语一出,岳啸川固是身躯一震,众元首也颇感讶异,通明大师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燕施主,这未免……太过严苛了吧?”

    燕行天不以为然的道:“背叛正义盟、杀伤同道、纵放魔王,如此罪大恶极,自当严惩不贷。”通明大师显然也未料到他竟如此固执,当下只落得瞠目结舌。

    苏琬珺则是秀眉紧蹙,忧心忡忡的向岳啸川望去,只见他脸上虽有凶戾之色,但幸好并未就此发作,看来当与樊飞暗中的劝告脱不了关系。

    通明大师沉吟有顷,这才郑重的道:“燕施主,所谓岳啸川背叛正义盟之论,终究不过是臆测罢了。若单凭臆测之论便治重罪,恐有重蹈风波亭遗恨之虑。”

    燕行天却固执的道:“虽无真凭实据,但岳啸川的说辞未免太过牵强。何况罪行既已属实,便当给以相应的惩处,罪者绝不能让无辜牺牲者含恨九泉。”

    通明大师不好反驳,无奈摇摇头道:“燕施主所言也不算错,但老衲仍然不能接受如此苛刻的裁决。”燕行天沉吟片刻,转向苑昆仑道:“苑掌门以为如何?”

    苑昆仑早已想好了说辞,闻言一正色道:“岳啸川虽有杀伤同道和纵放魔王的罪行,但以苑某看来他的辩解也并非全无道理,所以目下便认定他背叛正义盟似乎为时尚早。”

    “至于管帮主怀疑串供之事,实在难脱无中生有、刻意为之的嫌疑,所以也恕苑某不敢苟同。”管千里听罢忍不住鼻中一哼,燕行天则点了点头,又向雪玉观音道:“城主意下如何?”

    雪玉观音合十为礼道:“我佛慈悲,妖魔尚未除尽,当下又正值用人之际,所以还请燕先生慎重决断。”

    她这话意可以说是十分清楚了,管千里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索性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夫唱妇随,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哈……”

    苑昆仑面色陡沉,雪玉观音亦秀眉紧蹙,燕行天见状连忙清咳一声道:“看来城主也不赞同罪者的提议,这样的话……”

    管千里眉毛一扬,挥手打断道:“且慢——大盟主还没问过咱们薛老大的意见吧?”他这一说群雄也蓦地意识到薛继业至今还未发一言,都忍不住猜测这位苦主到底会如何表态。

    这时樊飞缓缓放开了苏琬珺的手掌,但他自己也已经累得汗水淋漓,有气无力的道:“罢了……余下的便全看岳啸川自己了……”

    苏琬珺扶着他的身子,凑近轻声道:“燕先生这一步以退为进,倒真是让老丐头和太玄道长说不上话,可是薛大侠他……”

    樊飞疲惫的道:“薛大侠不是问题,只不过岳啸川若非要倔强下去,我们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苏琬珺了然的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齐把目光投向薛继业。

    群雄瞩目之下,薛继业终于站起身来,声音沉缓的道:“依薛某所见,岳啸川虽然罪责确实,但叛盟之说则纯属妄言,燕兄提议之惩罚当真太过严厉了。”

    他刚毅的脸上一派镇静,语气也波澜不惊,竟好像苦主并不是他似的。管千里听罢固是难掩失望之色,太玄道长也皱眉冷哂道:“妇人之仁,养虎遗患。”

    薛继业恍若未闻,依旧平静的道:“岳啸川素有侠名,兼且人才难得,能为我正道所用乃是天眷。所以在薛某看来,令其戴罪立功才是最为合适的裁决。”

    群雄对他的为人显然衷心服膺,一时赞同响应者甚众,苑昆仑亦附和道:“薛兄此议极好,如此也可验证岳啸川是当真已经叛盟,或者仅仅是无心之失。”

    燕行天早有预料,当下便咳声道:“既然如此,罪者也不好再坚持了。岳啸川纵放毒手鼓魔连八方,又致使祸首叶行歌逃脱,那罪者便判他擒杀这两名魔头以证清白,各位以为如何?”

    管千里先自哼声道:“我说大盟主,净宇教的魔头拢共才逃走四个,你这前前后后倒已经分派了三个出去,那是不是说咱们大伙儿以后见着魔头也要不闻不问,专等这二位‘少年英雄’戴罪立功呢?”

    燕行天尚未回答,太玄道长已冷冷的道:“魔头若被旁人所杀,便是他二人失手之过,还能有何怨言?”苑昆仑亦朗声道:“道兄所言甚是,惟有如此方能真正督促他二人,令他二人不敢稍有懈怠。”

    燕行天微颔首道:“那便依三位所言——岳啸川,罪者判你一年之内擒杀净宇教主叶行歌及毒手鼓魔连八方,并将首级交予正义盟勘验。倘若到时未能达成,你便自废武功封刀退隐,如此你可服气?”

    众元首闻言虽是神情各异,但毕竟未再提出质疑。突如其来的安静之中,赫听岳啸川的声音斩钉截铁的道:“一命陪一命,薛四姑娘之事,岳某说过必会担待,所以一年之内,岳某誓擒三魔!”

    此语一出,群雄固是大出意料,众元首也不免露出诧异之色。燕行天微一沉吟,意态诚恳的道:“岳啸川,你赎罪之决心罪者十分欣赏,但若太过勉强便适得其反了。”

    岳啸川的目光中倔强依旧,显然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苏琬珺对他的脾气虽是了然于胸,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幽怨的道:“他这人——真是……唉!……”

    樊飞亦苦笑道:“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我纵使拼尽全力也没法阻止……这一记明王诛鬼刀便是明证。”苏琬珺心下一软,终是涩声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管多大的困难,咱们都一起应对就是。”

    此时只听燕行天清咳一声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罪者也乐见其成,便依你方才所言吧。”岳啸川这才躬身为礼道:“多谢前辈体谅。”

    燕行天凝视着他,目光复杂的道:“公理皆在人心,善恶自有裁决,岳啸川,罪者希望你今后能够好自为之。”岳啸川心有所感,郑重其事的道:“岳某必不令前辈失望。”

    看着两名昆仑派弟子押着岳啸川离开演武场,群雄心中的复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孰料乔讷却又是一声清啸,跟着却略显迟疑的道:“今日……最后一名罪犯……”

    群雄虽然惊讶,但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且看这最后一名罪犯会是何人。毕竟如此盛会百年难遇,倘若当真中途离去,必定会成为平生一大憾事。

    无奈乔讷这次却颇为碍口,群雄不禁愈发心急,鼓噪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燕行天见状神情一肃,目光径直盯向乔讷,其中固然不乏长者的慈和,但更多的却是王者的威严。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乔讷终于一扫迟疑之色,咬牙闷声道:“今日最后一名罪犯……武林正义盟盟主,燕行天——”

    全场的气氛瞬间冻结,鼓噪喧哗也完全被鸦雀无声代替,所有人——包括其他众元首都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这比他们方才听到的事情更加荒谬。

    一片静默之中,燕行天缓缓站起身来,他身旁的薛继业不由困惑的道:“燕兄……这是何意?”通明大师亦皱眉道:“燕施主……阿弥陀佛,老衲实在不解……”

    燕行天微微一笑,环顾全场间朗声道:“罪者燕行天,自请正义盟诸位元首裁决,有罪之身难当大任,便请薛继业薛大侠暂摄武林正义盟盟主之位。”

    不理会众人的莫名惊诧,他已自走向演武场中央,和煦的阳光洒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雪白的袍衫亦随风轻扬,望之直似仙驾临尘。

    一直保持平静的薛继业此时已是满面震惊,其他众元首则神态各异,连太玄道长都一扫惯常的冷漠,双目紧盯着燕行天的背影,脸上的肌肉不时下意识的抽动着。

    燕行天走至演武场中央,转过身来坦然面对众元首,此时只听乔讷又涩声道:“罪犯燕行天,违天地之和,造无边杀戮,自感罪孽深重,请正义盟众元首裁决。”

    众人听他这样说,恍然之余却又更添疑问。通明大师神色肃穆的低诵了一声佛号,管千里却微微一哂,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薛继业已经恢复常态,当下轻咳一声道:“既然燕兄令薛某暂代尊位,那薛某便判燕兄无罪,请燕兄依旧担当盟主之职。”

    苑昆仑亦正声道:“若论杀戮之罪,我等之杀只为止杀,本来便不算罪过。何况燕兄自履足江湖以来,从未动手杀过一人,这杀戮之罪又从何说起?”

    他二人显然也说出了群雄的心声,毕竟浩劫之后还能坐在这里的,哪个手里会没有血腥,但燕行天偏偏是唯一的例外。

    燕行天轻叹一声,满含诚恳的道:“各位元首都应当知晓,罪者本是深山修道之人,笃信的也是黄老之术,一心只求独善其身,祈望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最终平地飞升,做一名逍遥散仙。”

    “不料净宇魔教为祸武林三载,竟至扫荡天下、横行无忌,不仅大肆荼毒众位武林同道,更加欺压乡民、讹诈商旅、野心勃勃、不可一世。”

    “罪者虽然身在红尘之外,却实不忍见生灵涂炭,于是才暂弃了那清静无为的修行,甘愿以杀生罪渡天下无辜生灵,这便是区区燕某人自称‘罪者’的缘故。”

    他话说至此,通明大师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燕施主心怀天下苍生,以大慈悲、大智慧解我等于倒悬,为此甚至不惜毁弃修真之道,此等侠行义举已堪比我佛救世之心了。”

    雪玉观音亦点头道:“不错,燕先生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武林同道与天下苍生,众人皆以燕先生马首是瞻。燕先生入世是为救世,原本也比埋没山野更有意义。”

    燕行天躬身为礼道:“城主言重了,罪者不过一己凡夫,即便真能识通天地、技盖古今,又如何与那众多魔头一较长短?”

    “若是没有众位元首和千千万万武林同道众志成城、鼎力相助,罪者一人之力也只能是沧海一粟罢了,又何谈与群魔周旋抗衡?”

    薛继业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即朗声道:“燕兄莫不是方才听了匡老魔与郭奉天的一派胡言,误以为我等众人猜忌于你,所以才在此向大众剖白?”

    “如果真是这样就大可不必,正义盟中有谁敢说武功、智慧、成就超过燕兄的,尽可当场站出来,但如果没有,那燕兄便也无须如此自贬了。”说话间环顾全场,果然没有谁敢发一言。

    一丝微笑出现在薛继业脸上,随即只听他朗声道:“燕兄望重武林、无人不服,所以这盟主之位仍该由燕兄担当,我等则从旁尽心辅弼,助燕兄重建武林清平。”

    燕行天听罢却是面现苦笑的道:“薛兄赤胆忠肝自不待言,各位同道也曾随罪者出生入死,罪者怎敢稍加怀疑?只不过是……唉……”

    叹息间目光转向通明大师,口中幽幽的道:“大师身为少林掌门,遵行佛旨普渡众生,一向恪守杀生戒律。但此番对抗净宇魔祸,大师敢否说自己手下并无血腥?”

    通明大师神色一肃,低宣佛号道:“老衲虽然诚心向佛,但净宇魔障为祸世间,其害之大已令人忍无可忍。所谓佛祖尚为狮子吼……阿弥陀佛,杀生之罪,老衲甘为。”

    燕行天微颔首道:“看来大师也与罪者相同,这杀生之罪终究是无法逃避的。”不再理会自知失言的通明大师,他又转向太玄道长道:“道兄你呢,可有同感?”

    太玄道长君冷目一翻,不以为然的道:“乱世当以重典,吾道本为荡魔,燕道友你方才说的话未免太过迂腐了。”

    燕行天闻言一叹道:“话虽如此,但人人皆有生之权力,我等除魔卫道虽无可厚非,但那些所谓妖魔的父母妻儿又有何辜?”

    说话间已抬起手来,掌中正托着蒲静静那方面纱,接着怆然道:“即便是同为镇魔录魔头的蒲静静夫妇,他们的情意之真,又有谁能够随意践踏亵渎?毁灭世间之真善美者,实非罪者本意。”

    太玄道长显然并不赞同,仍是冷冷的道:“既然作恶就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况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人人都不犯杀生之罪,岂不是要任由邪恶横行?”

    燕行天神色微戚,隐见萧索的道:“道兄所言不差,江湖人自当有江湖人的觉悟,所以罪者即便心有不忍,也只能顾及各位武林同道的感情,判处蒲静静等人严酷极刑。”

    “但在罪者本身看来,这也是对罪者的惩罚,身为修道之人却在增添血腥杀戮,罪者当真是心痛如绞!”

    群雄听得心头猛震,场中气氛顿时愈发肃静,沉寂间忽听苑昆仑和声道:“燕先生可还记得本派先贤九玉真人?”燕行天脸上露出崇敬之色,郑重点头道:

    “先贤九玉真人统帅武林群雄,合夫子门与万应心教之力,平定地冥族鬼府神宫群魔之乱,尽挫西域业火红城侵略之势,一举消弭四方争霸之纷繁变局,如此功业堪称震古烁今,罪者自是耳熟能详。”

    苑昆仑微微一笑道:“那就是了,若真要论杀生之罪,九玉真人一口天玄圣剑斩妖除魔,较之燕先生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众所周知,九玉真人七十年前正是自圣剑岩承接天光、羽化登仙而去,由此可见所谓杀生之罪于修真而言并非势不两立。”

    “燕先生也大可不必自疚至此,更遑论辞去盟主一职,甚至令我等裁决罪状了。”燕行天一时无言以对,片刻方喟然一叹道:“如此说来,各位元首都不愿制裁罪者了?”

    薛继业忙应声道:“正是如此,所以还请燕兄重掌武林正义盟。”燕行天长叹一声,缓缓摇头道:

    “……罢了,淑世之道,求其问心无愧而已。各位既不愿制裁罪者,那罪者只能以盟主之尊自定其罪了——”

    “罪犯燕行天,违天地之和,造无边杀戮,染江湖血腥,堕修真之道。孤念其心存救世之意,特许割发代首,自此退出江湖,有生之年若再出者,人人得而诛之!”

    无数震惊莫名的目光注视下,但见燕行天骤起左手划过顶心,顿时发髻飞散,满头长发已如瀑布般披垂下来。薛继业直骇得无以复加,脱口惶声道:“燕兄你!……怎可如此?!”

    燕行天洒然一笑道:“各位既然仍愿拥戴罪者为正义盟之主,那便重新赋予了罪者裁决之权,所以还请各位……”薛继业哪容他再自说自话,当即打断道:

    “且慢!——燕兄你虽有裁决之权,但若是我等多数反对,你也不可擅作主张!——各位元首意下如何?”通明大师立刻摇头道:“不可不可,燕施主天命未尽,怎能就此退隐而去,老衲决不同意。”

    苑昆仑方要开口,却听一缕声音传入耳中道:“苑掌门,罪者一心只求退隐,效仿先贤羽化登仙之道。所以还请苑掌门谅解,莫再为难罪者这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了吧。”

    苑昆仑心中一动,终于还是欲言又止,而管千里与太玄道长也各自沉默不语。薛继业面色陡变,未及转念间又听雪玉观音和声道:“阿弥陀佛……万法随缘,强求无益。”

    燕行天如释重负的一笑,当下朗声道:“天从人愿,夫复何求,罪者尘缘已了,就此别过诸位。”说罢径向四方躬身一礼,随即长笑一声,腾身飞跃众人蹑空而去!

    披散的长发非但无损他的风度,反而更显现出一派飘逸绝尘的气质,颀长的身影如雾似电般飞逝而去,再不留与尘世半分形迹。

    满溢崇敬之情的静默之中,唯见薛继业缓缓步出,声音颤抖的道:“燕先生德披天地、功震寰宇,唯有他才能够担当这武林正义盟的盟主之位。”

    “如今燕先生既去,薛某自问无德无能,实难领导群雄。万幸净宇邪教如今已经覆灭,虽然仍有数名魔头在逃,但毕竟势单力孤,再难与天下群雄抗衡。”

    “所以……薛某提议武林正义盟就此解散,各派也不再受众元首节制,各位同道以为如何?”群雄显然并未料到这位刚刚上任的新盟主竟会如此提议,交头接耳间各自已是议论纷纷。

    此时却听管千里沉哼一声道:“薛老大,净宇教虽然灭了,但魔王还没授首,这时侯解散正义盟只怕为时尚早吧?”

    薛继业微颔首道:“管帮主说得不错,但薛某的意思只是解除正义盟对各派的节制,若今后各派发现魔党行踪却力有不逮,仍可寻求正义盟各元首襄助一臂之力,或者也可自行集结力量追剿魔党……”

    管千里听得颇不耐烦,索性打断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还有魔党顽抗,那解散正义盟就是自去爪牙,岂不平白助长了魔党的气焰?”

    薛继业见他执意反对,一时倒也无可奈何,此时苑昆仑亦轻咳一声道:“薛兄明鉴,如今大业方成、百废待兴,若是没有统一的支配调度,只怕武林顷刻间又要陷于混乱,所以此议确实并不可行啊。”

    薛继业双眉深锁,转而又问道:“……不知大师和道长意下如何?”通明大师缓缓的道:“苑施主所言不错,当今武林各派难得如此团结,若是突然解散盟约,武林骤失公允,的确有重现变乱之忧。”

    薛继业仍辩解道:“可是各派经此浩劫,无不元气大伤,薛某之意乃是效仿黄老之道,予各派以休养生息之机……”话还没有说完,太玄道长已冷哂道:“魔首在逃,邪教未清,黄老之道行之尚早。”

    薛继业见众元首都不同意解散盟约,只好叹口气道:“也罢,或许是薛某太过心急了,但这盟主之职薛某确实无能担任,不如便暂且取消这一职分,以后六位元首平等共商大事,各位以为是否可行?”

    管千里冷哼一声道:“这提议倒也不错,只不过六人相平,要是三三意见相左岂不麻烦?”此语一出,薛继业固是当场怔住,其他众元首也都若有所思——鼎煮如沸,割鹿为肴,天下既定,谁主沉浮?

净0007章 稚子之争

    薛华栋心中虽是狂怒,面上却更显森冷,连环进招间沉声喝道:“厉枭!告知某家七妹的下落,某家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厉枭却哈哈大笑道:“下落?——实话告诉你吧!你妹子胆敢暗算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早把她赏给大伙儿享用遍了,你厉枭大爷也在她身上二度上马,狠狠的爽了一把呢!”

    薛华栋闻言直是目眦欲裂,悲恨之色溢于言表,而厉枭等的也正是这个机会,倏地只听他暴喝一声道:“姓薛的去死吧!”

    话音方落,但见一蓬细密的青色暗影自他口中激射而出,直向薛华栋面门攻到,而他也同时奋起余力,如影随形般紧接着一掌猛击向薛华栋胸口。

    柳含烟一声惊呼,抖手便向厉枭脑后发出一枚凤尾镖,而杨彦平的双笔也觑准时机,毒蛇出洞般刺向他的肩头——两人出手不可谓不快,但毕竟还是缓不济急,并未能将厉枭的攻势延缓半分。

    千钧一发之际,但闻华栋沉哼一声,霍地拍出一道异常刚猛的掌力,厉枭口中喷出的那道青影与这掌力一触,竟爆起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当场烟消云散。

    强横的力道去势未绝,堪堪正迎上厉枭攻来的那一掌,霎时只听厉枭一声惨哼,身躯踉跄暴退,百忙间虽偏头闪开了柳含烟的暗器,双肩却又被杨彦平的判官笔戳中,剧痛之下险些一跤跌倒。

    厉枭心知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凄厉怒啸中周身气流暴涨,竟生生将自以为得手的杨彦平震出丈许开外。

    杨彦平虽然勉强拿桩站稳,但默察之下已是受伤不轻,柳含烟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陶颂谦亦横剑在旁严阵以待。厉枭气喘如牛,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敌方四人身上来回逡巡,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薛华栋暗自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冷笑道:“果然不出某家所料,你厉枭便是那‘青魔灵’……哼,若老魔宫无忌得知他的爱徒竟然学了死对头的武功,不知会作何感想?”

    厉枭吐出一口血水,嘿嘿惨笑道:“姓薛的……你端的好冷静啊!薛家的人果然都是些断情绝义的疯子,你厉枭大爷佩服啊……咳……”

    薛华栋面沉似水,显然不屑辩驳,此时只听陶颂谦忿然道:“原来你厉枭便是青魔灵,那再好也没有了!武林中死在你那青魔针之下的同道不在少数,今日你便一并偿还了吧!”

    厉枭狠呸一声道:“姓陶的!厉枭大爷就算死,也绝不会死在你这绣花枕头的手里!哼!要不是厉枭大爷有伤在身,又得照顾小公主,你们四人齐上也不过是大爷盘子里的菜!”

    小公主虽然神色略显慌张,此时却也抗声道:“厉枭说得对!什么正义盟,只会一味的以多欺少,真有本事一对一的来跟我们拼命啊!”

    柳含烟闻言不禁冷笑道:“小妖女说得好啊,但你为何不问问你那恶魔老爹,他当初进犯华山派之时,又可曾给过我们一对一的机会?”

    小公主不屑的横了她一眼,撇着小嘴道:“贱女人,死太监,你们背叛我爹,又追杀我和厉枭,现在居然还强词夺理,到底要脸不要?”

    柳含烟直气得娇躯剧颤,陶颂谦也忍不住怒斥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女,今日饶你不得!”说罢长剑一振,合身直向厉枭扑来,薛华栋不敢怠慢,沉喝声中亦挥掌夹攻而上。

    厉枭双目中赤光一闪,竟是对陶颂谦的长剑不加理睬,只单掌一扬迎上薛华栋的攻势。霎那间双掌接实,结果却又是不同,但见薛华栋闷哼一声暴退数步,竟险些仰面栽倒。

    但厉枭也同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自胸口迅即蔓延向全身,已近疯狂的目光野兽般觑定面前的陶颂谦,随着体内真气的再次暴膨,竟当场将刺进胸口的剑身震成了碎片!

    陶颂谦殊无防范,登时便被那剑上余劲震得五脏皆伤,口中飙出一道血箭,尽数喷在厉枭头面之上。厉枭更不迟疑,奔雷一指正中陶颂谦心口,可怜陶颂谦已无抵挡之能,心脉立断之下就此气绝身亡!

    厉枭拼死搏杀陶颂谦,仰天哈哈狂笑道:“姓陶的!老子几乎屠尽你全家,你今日又取老子性命,咱们也算两清——呃啊!……”

    话到中途已变作一声凄厉的惨叫,原来柳含烟眼见华山派再失梁柱,无限悲愤之下凤尾镖脱手便射。厉枭毕竟已经力竭,这一镖不仅照直打在他胁下,更在他怀中的小公主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公主当即痛得哭叫出声,她自记事以来哪曾受过半点委屈,这一哭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堂堂小母夜叉的威风也早已荡然无存了。

    柳含烟并不看她,只向厉枭尖叱道:“妖魔!你欠华山派的血债今日又添一笔,怎会这么容易就让你还清?!我定要在你身上刺下千剑万剑,再送你去见你那罪恶滔天的魔鬼主子!”

    厉枭遍身浴血、形如妖鬼,狂态尽显的叫道:“好得很啊四夫人!不过你一个人刺怎么能解恨,还是在场各位都来把厉枭大爷刺上千剑万剑,那才叫真正的痛快那!”

    他的脸上又泛起一片更深的赤红,厉声狂叫直震得柳含烟等三人耳膜生疼,竟下意识的各自一退。厉枭趁机将怀里的小公主远远抛了出去,接着猱身直扑向柳含烟,口中嚎叫着道:“要死一起死吧!”

    柳含烟把心一横,同时尖叫道:“妖魔!痴心妄想!”叫声中剑锋疾转,全力刺向厉枭的咽喉,杨彦平和薛华栋深恐她再有失,也不约而同的近身抢攻而至。

    眼见四人便要短兵相接,此时却倏听一声断喝道:“——各位且慢动手!”喝声中一片如山潜力猛卷向柳含烟等三人,三人顿感立身不稳,各自跌跌撞撞的散了开去。

    间不容发之刻,但见一道青影闪电般冲进场中,正好挡在柳含烟身前,指出如风间连续点中厉枭周身数处大穴。厉枭脸上顿时赤芒大盛,青衫人不失时机的再出一指,堪堪又点中他的气海大穴。

    厉枭禁不住闷声惨叫,脸上的赤芒跟着一闪而逝,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晕死过去。而青衫人的身躯也同时微微一震,脸色白了一白,看来多半是受了内伤。

    青衫人身法奇快,待薛华栋看清他的面容,厉枭已被他随手制服。薛华栋心下不忿,双眉紧锁的道:“樊飞,你这是何意?”青衫人正是樊飞,闻言拱拱手道:“各位万请恕罪,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杨彦平也微愠道:“樊少侠,厉枭与我华山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追杀他也已有月余,可如今你樊少侠来横插一脚,难道是想捡现成便宜吗?”樊飞一正色道:“杨兄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柳含烟正自俯身查探陶颂谦的遗体,此刻虽然也悲愤莫名,却仍是隐忍着道:“……师弟莫要激动,且听樊少侠有何说辞。”

    杨彦平鼻中哼了一声,薛华栋亦冷着脸道:“樊飞,你先前躲躲藏藏不肯现身相助,这时候却又跳出来维护厉枭的性命,某家倒要听你如何解释。”

    樊飞淡淡的道:“在下先前不现身相助,是因为与厉枭并无深仇大恨,所以不好与各位相争报仇的机会。至于说维护厉枭的性命,咳……倒不如说在下是在维护在场各位的性命更为妥当。”

    杨彦平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道:“哦?樊少侠这样说杨某可糊涂了,那厉枭分明已经油尽灯枯,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合我们众人之力杀他易如反掌,又何须樊少侠来维护我们的性命?”

    樊飞缓缓摇头道:“强弩之末自然不穿鲁缟,但以在下之见,厉枭这孤注一掷却有开山裂石之威——倘若方才在下没有出手,各位此刻恐怕都已经为他陪葬了。”

    杨彦平更加嗤之以鼻,柳含烟却期艾着道:“樊少侠如此说话,不知有何凭据?”樊飞坦然道:“在下自非无端臆测,各位应该也知晓,厉枭业师乃碧眼神枭宫无忌,而宫无忌据说出身于业火红城。”

    杨彦平冷然道:“那又如何,业火红城当初虽然淫威赫赫,如今却早已灰飞烟灭,我等有何惧哉?”

    樊飞微颔首道:“看来杨兄对业火红城也有所了解,那你可知业火红城曾有一门密术,唤作吸雷**?”

    杨彦平皱着眉头道:“业火红城数十年前便已覆灭,杨某彼时尚未降生,所以恕我见识有限,从未听过这门密术。”

    樊飞了然的道:“那么便容在下稍作解说——当初业火红城以宗教御下,其教众皆受蛊惑而性情暴烈,与人争斗之时宁死不降,且大多修炼有这种吸雷**。”

    “此法运用之时,可以集全身之力于身体表面,并吸取天地之间的暴烈之气贮于五脏六腑。此时一旦有外力攻入,便好似火雷被火种点燃一般瞬间引爆,连带攻击者都会被强大的爆破之力撕成碎片。”

    三人听罢各自一震,柳含烟更是心有余悸的道:“樊少侠的意思是……厉枭也修炼有这种吸雷**?”樊飞一正色道:“不错,时隔既久,此类密术亦湮没无闻,各位没听过也情有可原。”

    此时却听薛华栋冷冷的道:“……这吸雷**某家也有所耳闻,只是你如何证明厉枭方才便是打算施展此术?”

    樊飞沉吟着道:“方才陶兄那一剑刺中厉枭的身体,结果长剑立刻被震成碎片,陶兄本身亦遭重创。这其实便是因为厉枭自忖式微,无意中存了必死之心,本身自然而然凝结了天地之间的暴烈之气。”

    “而最后厉枭脸上尽是赤厉之色,又激怒各位向他攻击,便是因为他已将真力完全聚集,自身化作了一颗极其危险的火雷,只待各位去送上致命的火种而已。”

    杨彦平心中实际已经信了八成,但转念间又生不豫,当下便冷哼道:“樊少侠既然早知那吸雷**的厉害,为何不及时出手阻止陶师兄以身犯险?大家同样为正义盟效力,樊少侠怎能如此妄顾情谊?”

    樊飞轻轻一叹道:“在下初时也未想到这一层,变故发生之后再要救援也为时已晚,如今在下亦是痛悔非常,还望杨兄恕罪。”

    杨彦平一时哑口无言,柳含烟则凄然道:“……生死有命,如今厉枭已经落网,陶师兄大仇得报,九泉之下也应当能瞑目了。”

    樊飞仍是歉然道:“此事确是在下之过,柳女侠还请节哀……另外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便是可否将厉枭借予在下一日,一日之后必定原身奉还。”

    柳含烟闻言一怔,薛华栋却哂然道:“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如今才说到重点,原来你樊飞也是奔着厉枭来的。”

    樊飞略显尴尬的道:“薛三少说得不错,只不过在下来迟一步,不好再与各位相争,所以只能在此向各位提出这一不情之请。”

    薛华栋嘿的一声冷笑道:“你借用厉枭无非是想从他身上追查宫无忌的下落,来帮助岳啸川那厮完成擒捉三魔的任务吧?哼!岳啸川那厮现在何处?”

    樊飞一时语塞,幸而柳含烟及时解围道:“樊少侠言重了,我等的性命都是你救的,漫说只是暂时借用,便是将厉枭送予少侠,我等也都心甘情愿。”

    樊飞连忙拱手致谢道:“柳女侠这话可更令在下汗颜了,至迟到明日此时,在下必亲手将厉枭交还各位处置。”柳含烟敛衽为礼道:“那便依樊少侠的意思,我们明日此时再于此地交接。”

    樊飞微颔首道:“柳女侠尽管放心,明日在下定会赴约。”柳含烟嗯了一声,转向薛华栋道:“妾身擅自作主,还望薛公子勿怪,我等今日擒获厉枭全凭薛公子义助,来日华山派必会登门致谢。”

    薛华栋只得一抱拳道:“柳女侠言重了——不过樊飞,某家还有一事请教。”樊飞稍觉意外,但仍是和声道:“薛三少请说,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华栋冷冷一哂道:“与厉枭同行者尚有一名小妖女,据闻乃是杀人魔王秦傲天的孽种,你可知她现在何处?”樊飞沉吟着道:“这个么……依在下方才所见,那女童似乎是被一名童子趁机带走了。”

    薛华栋点点头道:“原来某家也并未看错,可是在刀魔的眼皮子底下,小妖女竟然能全身而退,这便令某家有些费解了。”樊飞微微一顿,叹口气道:“幼子懵懂无知,各位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

    柳含烟秀眉微蹙,摇头苦笑道:“樊少侠心地仁慈,本来无可厚非,但对那小妖女却是大可不必。妾身平日也曾有留意,此女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恐非寻常幼子那般纯稚无知。”

    她说罢微微一顿,终是敛容正声道:“所以即便是恃强凌弱,妾身之意……仍然断不可留她性命。”樊飞听得一怔,皱眉讷讷的道:“哦?……没想到连柳女侠也是如此表态,那在下……只不过……”

    杨彦平见状略显不耐的道:“樊少侠若是见识过此女的狠辣无情,便不会这般妇人之仁了。你不忍心下手的话大可置身事外,区区一座云雾山而已,谅那小妖女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

    樊飞尚未答话,薛华栋已冷然道:“杨兄与柳女侠还须料理陶兄的后事,又何必为小妖女再劳心劳力?何况小妖女本来便是刀魔纵放,他自然有责任将之擒回,樊飞你对此是否认同?”

    樊飞自然明白他话里的重点是“刀魔纵放”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只好拱拱手道:“薛三少这话未免太过了……也罢,同样明日此时,厉枭与那女童一并交接,如此薛三少能否满意?”

    薛华栋清咳一声道:“樊飞,并非某家刻意刁难,而是你们的作为确实启人疑窦,必须以实际行动表明心迹。”樊飞了然的道:“薛三少不必担心,明日在下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薛华栋又睨了他一眼,这才当先下山而去,杨彦平亦抱了陶颂谦的尸身,与柳含烟两人随后紧紧跟上。樊飞看着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叹口气道:“岳啸川,看来我又要做一回歹人了。”

    树林中微一沉寂,方听岳啸川的声音道:“……他们并未要你出手杀人。”樊飞又是一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又有什么区别?”

    岳啸川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不愿出手,便在此处置厉枭吧。”说罢只听林中一阵破风之声蹑空而去,樊飞自知无法阻止,终究也只余下一声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之谓也。

    小樵子真不明白自己是在发什么疯,恐怕多半是遭了那疯子一般的小公主的传染,而且这疯病还着实严重得很。

    先前明明被这小母夜叉要打要杀的,可当她被抛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尤其是当看到她那副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和粉嫩手臂上那深深的伤痕的时候,自己却真是连半点恨意都提不起来了。

    所以连想都没多想,小樵子便一把拉起小公主冲进了密林,小公主那时又疼又怕,再没有半点主张,只能跟着他一路狂奔而去。

    小樵子轻车熟路,三转两转便出了密林,但他终究年小力弱,方才又跑得急促,这时已经是气喘嘘嘘了。

    回头再看看小公主,却见她更是汗水淋漓,此时再混上泪水,在本来就脏兮兮的小脸上划出一道道白皙的痕迹,看起来真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但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小樵子又是好笑又是心软,索性便停下脚步,让小公主休息一下,自己则打眼四顾,察看有没有书里说的伏兵追兵之类的威胁。

    不料小公主惊魂甫定,发现手臂竟被他牢牢抓着,登时便是羞怒交集。她也不管小樵子方才又救了自己一命,一咬牙便挥起匕首,径直向小樵子抓着她的手腕砍去!

    小樵子再也没想到她竟然狠毒至此,腕上一痛便慌忙收手,但鲜血已经止不住的从伤口处涌了出来,若不是小公主自己也累得手软,他这只手此刻便已不在身上了!

    小樵子一时抓狂,奋起一脚踢落小公主手里的匕首,哇哇大叫着道:“你!……你别再发疯了好不好?!……真是疯丫头!母夜叉!母……”话还没说完,腕上的疼痛已经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小公主被他踢落匕首,自然也是手腕生疼,她这时可更生气了,单手叉着小腰,大剌剌的嗔斥道:“哼,你这死奴才凭什么抓我的手——好啊,你刚才还敢踢我,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被追杀,挥起粉拳便胡乱砸向小樵子,小樵子接着骂了一声母老虎,便招架不住的顺着小道落荒而逃。无奈小公主却似乎打定主意非宰了他不可,回身捡起匕首便又穷追不舍。

    小公主身为杀人魔王秦傲天的爱女,虽然眼下年龄尚幼,却已经有了内功根基,身法也比小樵子高明一筹,再加上小樵子还受伤不轻,本来是绝对逃不掉的。

    不过小樵子毕竟占了熟悉地形的优势,所以虽然几次险些被小公主捉到,却还是凭着过人的滑溜和不错的运气化险为夷。

    小公主一边紧追,一边娇叱连连的要小樵子站住,小樵子哪肯理她,只是抱着腕上的伤口舍命奔逃,也顾不上鲜血正在慢慢往外渗出。

    两人追逃了一阵,已经来到一处山崖左近,小樵子眼看自家的茅屋业已在望,兴奋之下不由得精神一松,脚下也稍稍慢了一步。小公主觑得分明,当下冷笑一声,趁机重重一脚便踹在小樵子的屁股上。

    小樵子惊叫一声仆地滚到,小公主也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才得意的道:“看你个死奴才还能跑到哪里去,死来!”说话间逼上一步,又狠狠一脚踢向小樵子的后脑勺。

    小樵子虽然被踹倒在地,可他也知道这绝不是“趴”以待毙的时候,所以顾不得腕上的钻心疼痛,硬是两手一撑翻滚开去,堪堪避过了小公主这一脚。

    趁着小公主一愣神的工夫,小樵子连忙翻身坐起,苦着脸告饶道:“小姑奶奶,小祖宗,小……小公主喂,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我……我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啊!你干嘛就非要杀我呢?”

    小公主看他这副惨象,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但转念间又绷起小脸道:“不管你是谁,又做了什么,你先是看到了我,后来又敢踢我,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小樵子心里凉了半截,腕上的疼痛仿佛更剧烈了,只能哀哀的道:“那……那我求你件事好不好?”小公主微微一怔,含糊的道:“你先说,我可不一定答应。”

    小樵子精神一振,赶忙拿手一指道:“前面不远那间茅屋就是我家,我还有个妹妹才不到两岁,我……我死了以后能不能麻烦你……”

    小公主还没等他说完,便已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死了以后我会把她也杀了,好让你们兄妹两个在下面团聚的。”

    小樵子又惊又怒,忍不住大叫道:“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唔……”他这一激动腕上的疼痛也更剧烈了,险些疼得他当场晕去。

    小公主显然没有半分同情,反而不耐烦的道:“不知死活的奴才,要死都不安分一点,哼……”说话间一脚踩住小樵子的胸口,弯腰便要将匕首刺进他的咽喉。

    小樵子此刻命悬一线,蓦地厉声叫道:“臭丫头!我跟你拼了!”叫声中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怪力,身子猛的向上一掀。

    小公主本来笃定他已是俎上之肉,这一下根本没有防备,登时只听她啊哟一声,立足不稳之际当场仰面摔倒,手里的匕首也磕飞了出去。

    小樵子死里逃生,哪里还敢怠慢,二话不说顺势一滚便压在了小公主身上,又紧紧抓住了她两只手腕,这才喘口气道:“臭丫头!母夜叉!打架你还差得远哩,有本事再横一个看看啊!”

    小公主醒过神来,登时又气又羞,嘴里尖叫着道:“死奴才!你……你敢……呜哇……”她这厢倒委屈的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双脚乱蹬,身子也不停挣动着,着实让小樵子苦不堪言。

    小樵子勉强定了定神,大声呵斥道:“喂!你知不知道害羞的?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别以为你哭我就会心软啊!”

    小公主全不理他,只是哭的更加有滋有味,一双软缎绣鞋被她乱蹬之下糟蹋的不成样子,连两只裤脚都磨破了,白嫩的小腿上更是擦出了道道血痕。小樵子终究还是心软,无奈苦笑着道:

    “行啦行啦……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至于哭成这样吗?”小公主哽咽着道:“呜……你……你再不放开我,那些人就要来抓我了,到时候我就等于是给你害死的,怎么能叫你没把我怎么样……呜……”

    小樵子为之一哂道:“唷,现在想起那些人来啦,刚才要打要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来?哼……晚了!我就是要等那些人来抓你,你这样没良心的小母夜叉,就该……就该……”

    嘴里虽然说着狠话,但眼见小公主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终究还是叹口气道:“唉……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你得保证不再杀我。”

    小公主连忙点了点头,小樵子如释重负,刚想起身将她放开,孰料此时却见小公主目光一瞥,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匕首。小樵子心中一动,脱口惊叫道:“你!……原来你还想杀我啊!”

    小公主眼神闪烁,吱吱唔唔的道:“哪……我哪有……”说的是哪有,可她的表情却十足出卖了她的心思。小樵子不禁摇头苦笑道:“你……你这……我要是再相信你,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蛋!”

    小公主知道伪装不过,索性又尖叫道:“死奴才!我饶不了你,你快放开我!……”说话间又开始拼命挣扎,小樵子却是抵死了不松手,两人顿时缠作一团,耳边尽是小公主的斥骂之声。

    小樵子毕竟失血过多,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正自暗暗叫苦之际,耳边却忽听得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个戏谑般的男声道:

    “我说夫人那,怨不得你不想要孩子,啧……如今的孩子当真是要不得,你看这两只小毛头,才这么丁点儿大就学会乱来,以后那还了得?”

    小樵子直觉这是在说自己,他心里可有点不服气了,暗自咕哝着道:“什么嘛……如果这样就叫乱来,刚才林子里那帮人拿刀动剑、杀来杀去的,岂不更是大大的乱来?”

    他不明白乱来的意思,只以为乱来就是打架,但这时他整个身子压着人家小公主,一边还抓着人家的手腕,两人又作一处气喘吁吁,虽然说到底不过是孩童之间的打闹,但看起来总不免有一点点暧昧。

    男声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女声冷冷接口道:“少贫嘴了,办正事要紧。”那男声闻言又谑笑道:“不错不错,我们还是别干扰人家‘办正事’的好,呵……”

    小樵子正奇怪“办正事”是什么意思,小公主却已趁机哭叫道:“前辈、阿伯,救命啊!呜……这个死奴才欺负我!他……他不但欺负我,呜……他还拿匕首砍伤我的胳膊……”

    小樵子这下可真是服了,这丫头对别人一口一个奴才,甚至对厉枭也是直呼其名,可现在却“前辈、阿伯”叫的亲热。编造自己砍伤她的手臂,明摆着是倒打一耙,结果却连脸都不红一红。”

    “这样的丫头恐怕自己往上数三世都不曾见过,往下数三世也千万不要再见到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这厢正自郁闷,那男声却俨然吃惊的道:“啊哟,原来不是两厢情愿,这小毛头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非礼勿动,呵……夫人,咱们要不要发发善心那?”

    那女声似乎颇为不耐,当下没好气的道:“要发善心你就去发吧,哼……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就算你发一辈子的善心,咱们在武林中照样没法抬头。”

    小公主闻言哭得更凶了,呜呜咽咽的道:“前辈、伯母,呜……这死奴才不会武功的,您一指头就能戳死他,呜……决不会耽误您的正事,您今天救了我,呜……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您的……”

    小樵子听得差点晕倒,这丫头越说越离谱,什么一辈子感激?自己今天救了她两次,如果就是这样的“感激”,恐怕那位“伯母”也要晕倒了。

    思忖间终是忍无可忍,小樵子正想出言辩解,此时却忽觉眼前一花,一道金色人影径直欺近过来,不由分说便抓住他背后的衣领,将他整个儿提了起来。

    小樵子面孔朝下,根本看不到这金色人影的面目,只能挣扎着叫道:“这个……这个丫头根本全是扯谎!她……她忘恩负义,蛇蝎心肠!你们千万别再给她骗了!”

    那金色人影闻言轻笑道:“是吗~那你倒说说看,她忘了谁的恩,负了谁的义,又是怎么个蛇蝎心肠?”话语中仍旧不脱戏谑,听起来正是方才那男声。

    小樵子急忙道:“她给人家追杀,看到我就想把我推下树去,然后还砍了我一刀。后来……后来那些追杀她的人就来了,我就拉住她带她逃跑,没想到她居然又砍了我一刀……”

    他急着想把所有事情说出来,结果却越说越乱,金色人影听得一头雾水,随手敲了敲他的后脑勺道:“捡重点的说,说条理一点。”

    小樵子更加着急,不巧手腕上的疼痛又阵阵袭来,直弄得他头昏脑胀,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困难,哪还能再顾得上什么条理?

    小公主早已爬了起来,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顿时又是放心又是得意,要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还得继续装哭,恐怕她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金色人影见小樵子说不清楚,无奈又向小公主道:“那小姑娘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干嘛要欺负你?”

    小公主可真不知道“他干嘛要欺负你”,方才一时嘴快说了出去,现在想圆谎可不太容易。她这厢一边继续装哭拖延时间,一边还要迅速编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故事,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小樵子见状却如释重负的道:“对对对,你快说呀,你要是说不出来,那就证明是你骗人,快说快说!”

    小公主急中生智,断断续续的道:“是……是这样的,我家就住在山底下,今天上山来……摘野果回去作午膳,结果……就在树上碰到了这个死奴才。”

    “这个死奴才蛇蝎心肠,不问青红皂白就抢我摘的野果和干粮,我抢不过他,被他逃下了树去。然后……然后我就追他,他更起了坏心,狠狠砍了我一匕首,又把我推倒,还想……还想要杀我呢……”

    小樵子听罢直气得七窍生烟,金色人影却谑笑道:“原来如此,好个狠毒的小毛头呀,抢东西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杀人,来来来~让我七妙星君仔细看看,你究竟是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樵子直觉身子一轻,下一刻便已经稳稳站好,而眼前正是那道金色人影——但见他身着一件质地奇异的金色袍衫,头顶束着一尊同色的金冠,整个人都透出一派莫名的贵气。

    再往脸上瞧去,正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三缕长须更衬出一派仙风道骨。看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脸上的神情却透出十足的促狭,特别是一双眼睛顾盼飞扬,直似刚刚得到糖果奖赏的孩子一般兴奋。

    小樵子今天算是开了眼,小公主已经足够离奇,这位七妙星君看来也不太靠谱。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二位多半是一路,自己可真是死定了……

    艳阳渐升,山脚下的薄雾也已渐趋散尽,但见一袭青衫的樊飞负手而立、若有所思,而他身旁的厉枭则如死狗一般横躺在地、一动不动。

    耳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樊飞脸上终于微露笑意,转过身来和声道:“琬珺你来得正好,事情查得如何了?”苏琬珺来到他面前,却并不答他的话,反而娇哼一声道:“岳兄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人?”

    樊飞讪讪一笑道:“……他去办一件大大的小事,应该很快便能来此会合,你不必担心。”苏琬珺微讶道:“什么大大的小事?你这人……又来故弄玄虚。”

    樊飞含糊的道:“这个稍后再跟你说,你查的那件事情可有眉目?”苏琬珺脸上隐现红晕,看来尤其娇艳动人,当下轻轻一啐道:“你今后要再敢这样作弄我,看我不……”

    樊飞心下暗笑,面上却故作惊讶的道:“我几时作弄你了,毕竟你们都是女子嘛,有什么话说起来也方便些啊。”

    苏琬珺粉面含嗔,扬起粉拳便捶在他肩上,一边还娇嗔着道:“你分明是讨打,竟敢把我和那种女人相提并论。”

    樊飞笑着抓住她的手腕,眨眨眼道:“我这纯粹是为你着想啊,不然若是我走这一趟,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苏琬珺连忙抽回手来,又白他一眼道:“稀罕你……咳……不跟你闹了,那人虽然不肯承认,但无意间还是露了马脚,所以依我的判断,她的身份应该**不离十,那咱们要不要顺手除了她?”

    樊飞沉吟着道:“此人隐居偌久,虽然私德不修,却也没有什么大恶,况且她终究是积年老魔,实力难以忖度,所以咱们眼下还不宜贸然出手。”

    苏琬珺点点头道:“说得也是,怕只怕她……她……哼,若真练了什么邪道魔功,籍此恢复了功体,那便后患无穷了。”

    樊飞正待应答,却忽然剑眉一轩,闪电般侧身拍出一掌,霎时只听夺夺连声,分明是暗器打入树木的声音。

    苏琬珺面色微变,两人陡然分开,樊飞凝神察看周遭,苏琬珺则谨慎的护在厉枭身侧,原来方才的暗器正是打向这位已经昏厥的青魔灵。

    樊飞冷目如电,四周景物尽收眼底,却根本查不到半点异状,仿佛发射暗器之人瞬间便凭空蒸发了一般。苏琬珺脸上同样微现讶异之色,两人眼神交会,心下已各自了然——这出戏,该开锣了。

净0008章 是非意难平

    不待樊飞授意,苏琬珺已是足尖一点,解开了厉枭被封的昏睡穴。厉枭呻吟一声悠悠醒转,待看清两人之时,脸上却立刻露出凶狠之色。

    樊飞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道:“厉枭,你如今已是阶下之囚,樊某想要问你几个问题,还望你能够老实回答。”

    厉枭目中凶光连闪,狠呸一声道:“姓樊的你这杀才,凭空坏了厉枭大爷的好事,现在居然还指望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奶奶的……真是白日做梦!”

    樊飞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当下微颔首道:“青魔灵好一副铮铮铁骨,但樊某并非趁人之危、逼你配合,而只是想与你作笔交易罢了。”

    厉枭嘿嘿一笑,斜睨着苏琬珺道:“哦?……做交易好啊,只要你小子愿意把老婆献上,让厉枭大爷好好享受一番,那就——呃!……”

    苏琬珺岂容他口齿轻薄,不待听完早已指出如风,正戳在他喉下三寸。厉枭登时气息阻滞,胸痛如绞,嘴里嗬嗬连声的嘶叫起来。

    樊飞静待片刻,这才出掌为他拍开胸前淤阻,接着一正色道:“厉枭,樊某不想跟死人做交易,所以还请你留些口德才好。”

    厉枭喘口大气,惨笑着道:“……好啊,你厉枭大爷这辈子吃也吃过,喝也喝过,漂亮女人也睡过几百个,就算死也够本了,有种你就杀了大爷呀!哈……”

    樊飞为之一哂道:“你虽然视死如归,却不知到了阴曹地府,又要如何跟杀人魔王交待?”厉枭面色一变,脱口叫道:“你!——难道小公主也落在了你的手里?”

    樊飞淡淡一笑道:“须要怀疑吗?你认为区区一名无知女童,能逃得出樊某和岳啸川的手掌心吗?”

    厉枭眼珠连转,冷哼一声道:“就算小公主落在你手里又怎样,华山派那班杂碎恨主人入骨,而你跟他们又是一丘之貉,小公主只怕注定是难逃厄运了吧?”

    樊飞缓缓摇头道:“华山派之人并不知道那女童落在樊某手里,即便他们有所怀疑,樊某也可予以否认,他们终究是无可奈何。”

    厉枭听得一怔,随即阴阳怪气的道:“哦?……你樊飞拼着受人怀疑也要保护小公主,这可真是奇了。”樊飞轻咳一声,意有所指的道:“条件交换、各取所需罢了,樊某当然也不会无的放矢。”

    厉枭沉默片刻,似是在盘算什么,樊飞趁势又道:“厉枭,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杀人魔王予你托孤重任,你却这般轻贱性命,又岂是忠臣所为?”

    厉枭登时一滞,终于迟疑着道:“你……我凭什么相信你?”樊飞一正色道:“樊某在此立誓,只要你肯老实回答问题,那女童在我这里便绝对安全,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厉枭虽然凶狠刁钻,脑子却不甚灵光,一时之间竟未听出他话里的破绽,神情也似乎有所松动。

    樊飞察颜观色,已是胸有成竹,紧接着又道:“厉枭,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樊某已经表现诚意,你还有什么顾虑?”厉枭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闷声道:“……你想问什么?”

    樊飞微微一笑,干脆的道:“一句话——令师宫无忌的下落。”厉枭脸色一变,打个哈哈道:“宫无忌……那厉枭大爷就有些难办了,毕竟天下这么大,他一个大活人的行踪岂是我能料定的。”

    樊飞了然的道:“你只须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便可,不过若是你所言不尽不实,致使樊某一无所获,那么你所关心之事便恕樊某也爱莫能助了。”厉枭不禁大怒道:“姓樊的!你刚才不是说……”

    樊飞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樊某所说自然作数,但前提是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么?”

    厉枭狠呸一声道:“你!……哼!非凡神龙原来是这等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厉枭大爷今天算是见识了!”

    樊飞不温不火的道:“还是那句话,各取所需罢了,樊某也并未逼迫于你,是否配合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厉枭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樊飞却又意味深长的道:“何况就樊某所知,你与宫无忌虽然名为师徒,感情却未必深厚,否则你又怎么会偷偷拜在他的死对头青冥鬼师门下,做了那见不得光的青魔灵?”

    厉枭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蓦地大叫道:“够了!宫无忌的下落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不要忘了刚才的誓言!”樊飞凛然正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樊某必定信守承诺。”

    厉枭正待开口,耳边却忽听一声断喝,随即只见一条人影自密林中电射而出,堪堪正落在三人面前。苏琬珺早已全神戒备,见状冷笑一声道:“阁下好精纯的内功,竟然能瞒过小女子和樊飞的耳目。”

    来人着一身玄色长袍,虽然面蒙黑巾,双目之中却是神光烁烁,令人不敢逼视。此时只听他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谬赞了,你们这一番言辞做作,不正是为了逼老夫现身吗?”

    樊飞轻咳一声道:“阁下方才欲杀厉枭灭口,想必是宫无忌的同路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厉枭听得浑身一震,脱口怒叫道:“好个老贼,果然不肯放过我!那就别怪厉枭大爷不讲师徒情义了!——”

    他这厢一时激愤,便要当场道出碧眼神枭宫无忌的下落,此时却听神秘来人霍地冷斥道:“且慢!——厉枭你可否先听老夫一言,之后再作决断。”

    厉枭心中一动,果然截口不言,樊飞见状沉声道:“厉枭,你我之间已有君子协定,难道你打算听信此人蛊惑,以致食言而肥?”

    神秘来人深沉一笑,针锋相对的道:“既然心中没鬼,又何必怕人戳穿,厉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厉枭更显怀疑,瞪着神秘来人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厉枭大爷不想跟你绕圈子!”

    神秘来人一面暗中戒备,一面呵呵笑道:“厉枭,方才樊飞的誓言老夫也听得清清楚楚,试问如果小公主从未在他手上,他这誓言可还能有半分约束?”

    厉枭恍然顿悟,不禁咬牙切齿的道:“不错……不错!姓樊的!你现在就将小公主带到厉枭大爷面前来!要是见不到小公主,休想我告诉你只言片语!”

    樊飞微微一顿,终是轻叹道:“……功亏一篑,看来这笔交易是做不成了——不过阁下方才欲以暗器取厉枭性命,看来也并没有带着什么好意吧。”

    神秘来人坦然道:“老夫无须隐瞒什么,宫无忌的下落绝不能被你们知道,这便是老夫的目的。”厉枭听罢樊飞之语已是气得三尸暴跳,这下更加怒极反笑的道:

    “好……好得很!……老贼如今可真是值钱了,这么多人为他奔波忙碌!哈……樊飞你猜得没错,厉枭大爷的确跟老贼不共戴天,早就恨不得宰了他了!今天索性告诉你又怎样,老贼的巢穴就在——”

    神秘来人早发觉苗头不对,当下更加不敢怠慢,立时如鬼似魅般电射而至,举掌便拍向厉枭天灵。

    但樊飞又岂是易与之辈,登时只闻一声铿锵龙吟,慑人蓝芒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刺神秘来人胸口。而与此同时,苏琬珺的纤纤玉指也已破风而至,突袭神秘来人咽喉。

    神秘来人目中神光爆闪,一道灼烈掌力直接迎上了樊飞的剑锋,而原本拍向厉枭的攻势也急忙变招,转而封向苏琬珺的攻势。

    剑风激荡,掌气纵横,霎时只听神秘来人闷哼一声,踉跄退出数步,而樊飞亦觉气血翻腾,极力忍耐才勉强压下喉头咸意。

    神秘来人虽未得逞,但厉枭也并没有说出什么,因为就在三人生死相搏的一瞬,他竟倏地拔身而起,转身没命的疾奔而去!

    樊飞神色一变,脱口叫道:“快追!”苏琬珺也并未迟疑,急忙衔尾向厉枭追去。神秘来人手捂左胸,低促的一笑道:“樊飞……这一次是你失算了。”

    樊飞冷冷的道:“业火红城内功,看来阁下的背景实在不简单,只可惜你如今有伤在身,倒让樊某胜之不武了。”神秘来人打个哈哈,意味深长的道:“若说有伤在身,你樊飞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吧?”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好说好说,红城内功虽有吸雷**余威的助力,但樊某勉强还撑得住,反而阁下方才中了樊某这一剑,想必已无再战之能了吧?”

    神秘来人冷笑着道:“与其在此互相试探,你倒不如多关心一下苏琬珺的安危,免得徒留憾恨那。”

    樊飞为之一哂道:“厉枭逃不了,樊某也自有手段从他口中挖出宫无忌的下落,倒不劳阁下挂心。”

    神秘来人鼻中一哼,好整以暇的道:“厉枭逃不逃得掉,老夫并不关心,因为老夫可以肯定一件事情,便是岳啸川绝对活不过今日。”

    樊飞闻言一怔,沉吟间只听神秘来人冷哂道:“非凡神龙,好自为之吧,老夫可恕不奉陪了。”

    他说罢径自飘然而去,樊飞略一斟酌,终是未曾追赶,当下举剑在近旁树上刻下一行字迹,接着便腾身直奔山上而去。

    小樵子自忖说不过小公主,索性摆出一派视死如归的姿态,随便那位七妙星君看个够。七妙星君悠然鉴赏一番,这才摇头晃脑的道:“不错不错,手腕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顾得上乱来,佩服佩服~”

    他不提还罢,这一提小樵子顿觉腕上的疼痛又是阵阵钻心,脑子里也更加昏沉了。七妙星君出指如风,迅速封了他臂上几处穴道,接着又伸手往自己怀里摸去。

    可是左摸右摸,却是什么都没有摸到,七妙星君隐现尴尬之色,无奈扬声唤道:“夫人快来,我的药又用光了,你还有没有?”先前那女声微微一顿,颇见气沮的道:“你再把药当饭吃,我就……”

    七妙星君连忙赔笑道:“好了好了,反正吃了也没坏处嘛,至少可以强身健体、补肾壮阳……”话还没说完,便已觉一阵香风拂面,随即一位身着银色衣衫的女郎终于也翩然现身。

    但见她粉面飞霞间娇叱一声住口,接着伸手捏开小樵子的牙关,径将一枚丹药丢入他口中。小樵子不及转念便已吞下丹药,随后才看清那女郎的形貌,孰料这一下却更骇得他魂不附体。

    原来那女郎竟与小公主生得极为相似,尤其是脸上那一派飞扬神韵,竟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小公主此刻蓬头垢面,又兼哭得泪水纷披,简直已经变作个大花脸,所以这对夫妻才未曾生疑。

    可饶是如此,小樵子仍不由得暗暗叫苦,银衫女郎也留意到他神色有异,索性出指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小樵子登时痛痛快快的晕了过去。

    七妙星君脸上隐现笑意,连连点头道:“夫人真是善解人意,这小毛头毕竟失血过多,是该好好休息一阵。”

    小公主这下可糊涂了,急忙向银衫女郎道:“前辈、伯母,这个死奴才那么欺负我,真要他死了才好呢,你们干嘛还要救他?”

    银衫女郎脸上还微带着红晕,闻言冷哼一声道:“还敢多嘴饶舌,小小年纪就想骗大人,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小公主张口结舌,片刻方难掩心虚的道:“我……我没骗你们呀……真的……”

    七妙星君摇头一笑道:“没骗我们?你一口一个死奴才,一双手也又白又嫩,怎么会是上山摘野果的身份?你说他用匕首砍你,可你的伤分明是极薄极利的飞刃所致,而他腕上才真正是匕首的斩伤。”

    “再者你伤痕虽然极深,流血却没多少,可见必定是修练过奇异内功。有这等难得际遇,怎么可能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毛头追杀,哈……你真当我们夫妻两人是好糊弄的么?”

    银衫女郎耐心听他说完,这才颦眉嗔声道:“好了,你无不无聊?正事还办不办?”七妙星君倒也听话,便向她陪着笑道:“遵命遵命,夫人千万息怒……不过这几天夫人的脾气似乎又大了不少呀。”

    银衫女郎没好气的道:“你受不了就别理我好了……我才不在乎。”七妙星君哪敢怠慢,趁机调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见夫人闷闷不乐,想逗你开心而已,毕竟总是绷着脸的人,老得也更快呀~”

    银衫女郎的气消了不少,当下白了他一眼道:“总之你嫌弃我是黄脸婆就对了——不许再狡辩,我心里有数。”说罢也不理会七妙星君,又转向小公主道:“你是不是真的被人追杀?是谁在追杀你?”

    小公主自以为得计的谎话被揭得千疮百孔,此时正满心郁闷,闻言虎起小脸道:“关你什么事?哼……难道你们两个狗男女也是来追杀我的?”她倒是现实得很,谎话一被揭穿,翻脸顿时比翻书还快。

    银衫女郎登时一滞,但转念间又似有所感,只是细细打量着小公主的容貌,小公主大不自在,愈发露出凶相道:“看什么看?!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银衫女郎娇躯轻颤,终是迟疑着道:“你……你是不是净宇教的人,所以才被正义盟追杀?”小公主不忿的道:“是又怎么样,你动手呀!反正我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一指头就能戳死我!”

    银衫女郎不以为忤,反而愈见激动的道:“你……你爹可是……可是秦傲天?”此语一出,小公主固是吃了一惊,七妙星君也登时心中一动,这才留意到小公主的容貌竟与自家爱妻恁地肖似。

    小公主定了定神,冷冷的道:“不错!我爹便是神教的副教主,他现在已经仙去了,你要报仇尽管找我就是!”银衫女郎眼中泪光闪动,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姣儿……姣儿……”

    小公主可没心情听她说些什么,反而声音更冷的道:“有什么好哭的,我爹杀的都是该死的奴才!你既然跟我爹有仇,那还等什么,快些杀了我给那些奴才报仇吧!”

    银衫女郎稍稍回过神来,嗓音沙哑的道:“傻孩子……你是怕我折磨你,所以想让我当场杀了你,对不对?”

    小公主的用心又被揭穿,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当即失声哭叫道:“是又怎么样?……爱怎样都随便你!我才……我才不怕!呜……”

    银衫女郎轻轻俯下身去,细心的为小公主擦去脸上的灰尘和泪水,满面疼惜的道:“傻孩子,我怎么会折磨你,我……我疼爱你还来不及呢……”

    说话间已情不自禁的将小公主搂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稚嫩的小脸,爱护之情当真是溢于言表。小公主躲闪不开,只好由她亲近,此时又听她这样说,终于忍不住狐疑的道:

    “你……是我爹的朋友?还是哪一房夫人?……我怎么不认识你?”银衫女郎不禁胀红了脸,此时却听七妙星君讷讷的道:“……夫人,莫非她便是你与那人的骨肉?”

    银衫女郎轻嗯一声,垂首涩声道:“修齐……你也看得出来,她与我容貌如此酷似,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好孩子,你爹可曾告诉过你娘亲的事情?”

    小公主终于也醒过味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也抱紧了银衫女郎,语带哽咽的道:“你……你真是我娘?爹从来没跟我说过娘的事情,我……我也不知道……”

    银衫女定了定神,怜爱的看着小公主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先前是谁带你逃出来的,你们又作何打算?”

    小公主老老实实的道:“爹把我托付给厉枭照顾,可他今天早些时候多半是给正义盟那帮奴才杀了,不过他先前也提起过,说是到了惜月湖他的责任就了了……”

    银衫女郎娇躯一震,终是泪如泉涌的道:“惜月湖……好孩子,我就是你的娘亲!你……唔……这位……这位是你的义父——修齐……”

    说话间径把羞赧的目光投向七妙星君,眸子里也隐现祈盼之色。七妙星君轻咳一声道:“夫人放心好了,咱们既然是夫妻,那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必定会视如己出的。”

    银衫女郎如释重负,满含感激的向他一笑,此时却听小公主哼声道:“我才不要什么义父呢,娘你既然是我爹的夫人,怎么能又多出一个丈夫?”

    银衫女郎尴尬不已,顿了顿方轻声道:“你这孩子……罢了,等回去以后娘再详细跟你说——修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我不想招惹正义盟的人。”

    七妙星君沉吟着道:“也好,这孩子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尽快安顿好她才是正经。咱们的事以后再办也不迟,只不过……这一个该怎么办?”他说着指了指手边仍在熟睡的小樵子,脸上尽是询问之色。

    银衫女郎尚未答话,小公主已抢先道:“这死奴才先前真的欺负我了,娘你快帮我杀了他。”七妙星君苦笑一声,径向银衫女郎道:“这孩子自小沾染了那人身上的戾气,今后咱们要好好教导才是。”

    小公主双眼圆睁,不忿的道:“住口!死奴才不许你说我爹的坏话!”银衫女郎连忙拉了拉她,正容轻嗔道:“姣儿——不许这样跟义父说话。”

    小公主娇哼一声,抱紧银衫女郎道:“好嘛~我听娘的话就是,不过娘一定要帮我杀了那个死奴才——不是这个死奴才哦,娘你千万别生气嘛~”

    她小手一指两个“死奴才”,眼睛里全是促狭的笑意,七妙星君只觉啼笑皆非,银衫女郎却柔声道:“嗯……既然姣儿这样说,那修齐……就按她的意思办吧。”

    七妙星君吃了一惊,皱眉讷讷的道:“夫人,咱们夫妻一场,多少也算心有灵犀,方才这句话我只当你没说。”

    银衫女郎神情一滞,耐心解释着道:“修齐,我知道你不喜欢滥杀无辜,但咱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呀。你可别忘了,这孩童看见过咱们,万一他说出去是咱们带走了姣儿,你想正义盟的人会如何处置?”

    七妙星君洒然一笑道:“夫人不必多虑,我早已经想好了,左右这孩子与我投缘,不如便一并带了回去,咱们收他做个小徒弟如何?”

    银衫女郎闻言一怔,想了想方嗔怪的道:“你早已经打好了主意,却还要装模作样的问我,真是讨打。咳……那姣儿你看,能不能听义父的话?”

    小公主翻翻白眼,执拗的道:“不听!我就是要他死!娘~我就是要他死嘛,他要不死……我就死去!”银衫女郎不由作色道:“傻孩子,不许胡说!……修齐,你看姣儿她……我也真没有法子啊。”

    七妙星君正待反驳,忽然间却有所警醒,目光盯向前方道:“哪位高人大驾光临,还请现身一见。”银衫女郎吃了一惊,连忙将小公主往怀里一抱,转身退至七妙星君身侧。

    镇定心神间抬眼望去,但见来人身着一袭灰袍,背负琢玉魔刀,冷峻目光分明不怒自威,正是刀魔岳啸川。银衫女郎心头巨震,先与七妙星君对视一眼,这才勉强正声道:“岳啸川,你来此何为?”

    岳啸川的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不带丝毫情绪的道:“秦傲天之女,我要带走。”银衫女郎心下猛沉,不由得抗声道:

    “秦傲天既然已经被你们杀了,你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小孩子?难道说你堂堂刀魔也落了俗套,要拿小孩子去邀功请赏?”岳啸川冷冷的道:“孩童交给我,岳某掉头就走,至于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银衫女郎神色数变,一时之间却不敢当面拒绝,只是紧紧抓着小公主的手臂。七妙星君自然不能坐视,当下轻咳一声道:

    “原来这位就是名动天下、享誉武林的刀魔岳啸川,失敬失敬,在下葛修齐这厢有礼了。”岳啸川目光一凝,抱拳还礼道:“棋山之主,七妙星君,岳某久仰。”

    七妙星君干笑着道:“岂敢岂敢,在下小小的虚名,怎么能跟岳大侠相提并论……”岳啸川冷然打断道:“好了——两位只管明言,交,还是不交。”

    银衫女郎大为不忿,咬牙厉斥道:“岳啸川!你妄称侠义中人,居然如此强横霸道!敢问我们有什么义务把孩子交给你?!”岳啸川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岳某已经允诺他人,必将此女带回。”

    银衫女郎愈发愤慨的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凭什么要迁就你?怪只怪你慢了一步,现在孩子已经落在我们手里,我们不愿意交,你难道就要用强?”

    岳啸川不由微愠道:“新月,在武林道上行走,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你执意不肯交人,那是打定主意要跟岳某为难了?”

    银衫女郎神情一滞,半晌方凄然道:“岳啸川……当日我技不如人,承蒙你手下留情,这份恩义我自然不会忘记,但……但这一次,能否请你再通融……”

    岳啸川一皱眉道:“新月,岳某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但你也该有自知之明,若是一味得寸进尺,最后只能自取其辱。”

    银衫女郎娇躯微颤,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竟倏地屈膝跪倒,垂首恸声道:“岳啸川……算我求你,只要你今日愿意通融,我日后必定诚心报答于你!”

    岳啸川见状一时愕然,七妙星君则俯身搀住银衫女郎的手臂,满含怜惜的道:“夫人你何必如此呢,还是赶紧起来吧。”

    银衫女郎却不为所动,一双泪眼牢牢的盯着岳啸川,似是打定主意要长跪不起。岳啸川略一沉吟,终是语气放缓的道:“新月,这孩童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何必……”

    话到中途却猛听小公主娇喝道:“住口!你这死奴才,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说娘跟我非亲非故,真是笑死人了。”银衫女郎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岳啸川也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银衫女郎暗自苦笑,无奈涩声道:“岳啸川……你也听到了,我……我并非有意为难,但姣儿我决不会交给你。”岳啸川淡淡的道:“你前次所说与秦傲天之仇,便是指此事了?”

    银衫女郎秀靥飞红,默默的点了点头,一旁的七妙星君则讪讪的道:“岳大侠,拙荆为恶贼所欺而诞下此女,如今机缘巧合母女重逢,也算是天意使然,这个……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吧。”

    岳啸川脸色冷峻,片刻方沉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岳某不能失信于人。”银衫女郎神色剧变,咬牙颤声道:“岳啸川……你当真如此不近人情?”

    岳啸川缓缓摇头道:“情非得已,两位若不肯大义灭亲,岳某便只好得罪了。”银衫女郎霍地站起身来,嘶声尖叱道:

    “岳啸川!我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你却仍是咄咄逼人,难道真以为我们夫妻怕了你不成?!”岳啸川微一冷笑,不疾不徐的道:“岳某不才,领教两位高招。”

    银衫女郎只觉热血上涌,抖手便自腰间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三尺软剑,厉声叱喝道:“岳啸川!我们夫妻联手,你未必就占得了上风!但我不想再与你刀剑相向,所以奉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岳啸川冷冷一哂道:“即便有人要知难而退,想来也不会是岳某。”银衫女郎更加激怒的道:“你!——欺人太甚!”

    她说罢便要上前搦战,此时却听七妙星君轻叹一声道:“夫人稍安勿躁,今日有我在此,又何须劳你大驾呢?”

    银衫女郎心神略定,却仍难掩急切的道:“修齐,夜长梦多,咱们尽快联手制服岳啸川,然后带姣儿走!”

    七妙星君点了点头,把手边的小樵子硬塞给她,这才低声道:“我一人足矣,你帮我照看徒儿。”银衫女郎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并没有违逆,只是随手拍开小樵子的昏睡穴,拖着他退到七妙星君身后。

    小樵子刚刚醒转,脑子里本来还昏昏沉沉,但一睁眼看到小公主那张写满敌意的脸,他可登时便一激灵。无奈他受伤的手腕还被银衫女郎紧紧攥着,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一时之间直是暗暗叫苦不迭。

    七妙星君缓步踱到岳啸川面前,不温不火的道:“岳大侠,你与我夫妻二人可有深仇大恨?”岳啸川睨着他道:“多言无益,星君可以出手了。”

    七妙星君摆摆手道:“不急,咱们既无深仇大恨,那又何必非要性命相搏呢?”岳啸川不禁皱眉道:“星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转弯抹角。”

    七妙星君讪讪一笑,探手自腰间抽出一柄金光闪耀的三尺软剑,随即运劲掷向远处的一棵大树,软剑登时嗤的一声洞穿而过,齐柄没入树干之中。

    岳啸川见状已知其意,当下冷冷的道:“即便没有兵刃在手,你我仍可作性命相搏,星君不嫌多此一举吗?”七妙星君叹口气道:“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在下也是无可奈何,但不伤和气还是最好。”

    岳啸川略一沉吟,终于也自背后拔出琢玉魔刀,凝力掷向先前那棵大树。魔刀同样对穿而过,恰与七妙星君的金剑交成一个标准的十字。

    七妙星君一个长揖到底,恭恭敬敬的道:“岳大侠高义,在下承情了,不过比试之前咱们不妨再做些约定如何?”岳啸川已略感不耐,勉强隐忍着道:“说吧。”

    七妙星君清咳一声道:“依在下之意,若是岳大侠胜了,我们夫妻二人自然便会将秦傲天之女交给你,并且保证今后决不再追究此事。”

    “但若是在下侥幸胜了,岳大侠也当保证不再为难我们夫妻二人,并且决不将今日之事外泄,如此岳大侠能否答应?”

    岳啸川听罢不禁哂然道:“星君倒是考虑得周全之至,看来是非保此女不可了。”七妙星君微微一笑,银衫女郎却踟蹰着道:“修齐,我们不如还是联手……”

    七妙星君剑眉一挑,淡淡的道:“夫人难道对我没有信心?”银衫女郎登时语塞,讷讷间却已听岳啸川沉声道:“允你。”

    七妙星君拊掌笑道:“岳大侠一言九鼎,在下先行谢过了,在此便斗胆请教岳大侠高招。”说罢食中两指一骈,遥遥指向岳啸川胸口。岳啸川亦神色一肃,单掌竖立如刀,口中凛然一喝道:“请——”

    云雾山脚下,厉枭沿着山道发足狂奔,背后苏琬珺则紧追不舍。厉枭终究是伤疲交加,又兼轻功本来不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跟着迅速缩短。

    苏琬珺成竹在胸,一边紧紧追赶,一边扬声叱喝道:“厉枭,再跑也无济于事,你何苦多此一举?”厉枭并不答话,只是咬紧牙关全力奔行,苏琬珺心中冷笑,算准距离倏地一指点向他肩头。

    顿时只听一声闷哼,厉枭终于喘着粗气顿住身形,回头面向正半跪于地、痛苦的捂着耳朵的苏琬珺,满脸狞笑的道:“咳……臭丫头,敢孤身来追厉枭大爷,看大爷待会儿怎么让你欲仙欲死,哈……”

    话音方落,倏见一条瘦长人影悄然出现在场中,一袭黄褐色袍褂披在身上,满头白发蓬松凌乱,颔下还挂着一幅银髯,看来虽已年过花甲,但眼中散发着的精光却已表明他绝非寻常老朽之辈。

    厉枭嘿的一笑,抱拳为礼道:“连老果然好手段,只一招便废了这臭丫头,我厉枭当真是佩服得紧。”老者嗯了一声,径向苏琬珺道:“丫头,今天老夫不想杀你,权当卖个人情,还望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慢慢悠悠,听来竟是十分怪异。苏琬珺面色惨白,咬牙闷声道:“我……我早就该想到了,凭厉枭的功力,根本不可能自行冲开禁制。”

    “能完全瞒过我和樊飞的耳目,自远处助厉枭解开禁制,除你连老怪的无踪密音之外,倒也当真难再找出第二人。”老者干笑一声道:“过奖过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怪只怪丫头你太过轻敌了。”

    苏琬珺颦眉道:“看来方才发射暗器的也是你连老怪了,你和那人混淆视听、故布迷阵,趁我们全神与他对峙之际解开厉枭的禁制,果然是好高明的手段。”

    老者抚须笑道:“老夫故意只用最寻常的毒镖偷袭,便是要你们不起怀疑,否则以老夫毒手鼓魔的手段,便是十个厉枭也早已归西了。”

    苏琬珺冷笑着道:“那与你配合之人想必也是漏网的魔头之一,恐怕不是宫无忌便是濮阳尚了吧?”老者嘿然道:“想要套老夫的话,丫头你还嫩了点儿,今日老夫不为难你——厉枭咱们这便走吧。”

    厉枭颇为不舍的看着苏琬珺,咂咂嘴阴笑道:“连老,如此人间极品,就这么随便放了,不嫌太可惜吗?”

    老者似是一滞,口中冷哼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是再不知收敛,迟早要栽在这个上面!”厉枭似是对他颇为服气,闻言只是讪讪一笑,便不敢再说什么。

    老者又盯了苏琬珺一眼,正要带厉枭离去,此时却忽听一声沉喝道:“连老请留步!”老者打眼一瞧,只见远处一条人影急奔而来,正是方才现身与樊飞和苏琬珺周旋的神秘人。

    神秘人近前停步,先喘了一口大气,这才略显不悦的道:“连老,我先前交待给你的任务,似乎是杀除苏琬珺吧?”

    老者脸色一黑,冷笑着道:“交待?哼……神教都已经灭了,你还来跟老夫摆策师的姿态,当真好笑。”神秘人愈加不悦,霍地沉声道:“连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哂然道:“不要以为你号称智星,就把旁人都当作傻瓜,若是老夫杀了这丫头,那岳啸川岂不更要上天入地的追杀老夫?而你则乐得隔岸观火,好不逍遥自在那。”

    神秘人似已动了真火,当即厉斥道:“连老!我们既然合作,就应当精诚团结、推心置腹,否则若是各怀鬼胎、一味计较这些个人得失,那还不如就此散伙,也免得自寻死路!”

    老者哼了一声,不忿的道:“说得冠冕堂皇,那么你呢,樊飞的人头可曾见你提来?”

    神秘人似是一滞,无奈干咳一声道:“樊飞此人深浅难料,我不能徒自犯险,所幸他眼下已经被我诓走,咱们先除掉苏琬珺,之后再谋对策诛杀他和岳啸川。”

    老者还待反驳,此时却忽听清越声音悠悠传来道:“濮阳策师恐怕不必再谋什么对策了,樊某在此拜上,领教策师高招。”

净0009章 御剑殇刀芙蓉面

    忽来一语惊破密谋,神秘人——智星濮阳尚身子一震,霍地回头望去,只见樊飞长剑在手,目光中隐含嘲弄的望着自己,分明是一派悠然自得的姿态。

    濮阳尚暗自心惊,咬牙冷哼道:“樊飞,凭你一人……”话才说到一半,倏见本来半跪在地的苏琬珺跃身而起,两道凌厉的指风分袭濮阳尚和那老者。

    濮阳尚伤势不轻,又兼猝不及防,虽然勉强侧身躲过要害,脸上的布巾却被指风扫落,顿时露出一张写满沧桑而又不失清矍的面孔来。

    那老者自然便是毒手鼓魔连八方,此老行事一向谨慎小心,电光石火间举掌一格,堪堪卸去苏琬珺这一指之力,接着探手自腰间摘下一只造型奇异的石鼓,满面警惕间严阵以待。

    不料苏琬珺这一招却是只为牵制,旋即只见她纤掌疾出,堪堪正击中厉枭的肩头。厉枭不及反应,当场便闷哼一声仰身栽倒,苏琬珺这才掠了掠鬓边的秀发,嫣然一笑道:“二对二,如此才算公平。”

    濮阳尚更加骇异,片刻方轻叹道:“非凡神龙果然机变百出,老夫不胜钦佩之至,老夫原本自以为是执棋之手,却不料早已成了阁下手中之棋。”

    樊飞淡淡的道:“正因为料定策师必然心存博弈之志,樊某才会步步相诱令策师入彀,弈棋之人终究要有为人所弈的觉悟,不知策师以为然否?”

    濮阳尚长眉一挑道:“说得好,可惜阁下还是棋差一着,这稳胜之势如今却变作了五五平手,依旧胜负难料。”

    樊飞微颔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樊某岂敢有万事皆能顺遂的奢望,既然箭已上弦,那也不得不发了。”

    濮阳尚忽然一笑,意味深长的道:“阁下难道不担心岳啸川当真出了意外吗?若是他有所不测,老夫和连老的项上人头可就没什么用处了。”

    樊飞不为所动,反而坚定的道:“世事虽然难料,但樊某相信岳啸川的能力,策师若是死不瞑目,必定能看到他洗脱罪嫌之后的绝世风采。”

    濮阳尚神色一冷,终是沉哼道:“樊飞,胜负不过一念之间,如今你并无绝对把握,岳啸川又不知所踪,你何不再谋良机,却非要以身犯险呢?”

    樊飞横剑当胸,凛然正声道:“龙渊之下,罪恶禁绝,濮阳策师请尽展高招吧!”话音方落,一片异光蓝芒已如惊涛骇浪一般,猛的卷向濮阳尚。

    苏琬珺同时清叱一声,原本缠在腕上的一条素色软绫立刻绷得笔直,带着飒然罡风疾攻向连八方——四名高手,两处战局,却不知终将鹿死谁手?

    日正当中,山顶孤崖,一场对决一触即发。七妙星君面色凝重,右手骈成剑诀,指尖向下缓缓划出一道弧形。岳啸川则立掌如刀,当胸向前虚劈而过,隐隐已透出一派杀伐之气。

    无论是随和跳脱还是傲气凌云,战阵之上却唯有静心凝神方为取胜之道。两人一天一地,一乾一坤,虽然只是一个起势,却已皆足见大家风范。

    两人各自心照不宣,竟不约而同的动手攻出,指剑掌刀双锋并起,瞬间便已斗在一处。岳啸川掌上带出的劲风道道皆有开山裂石之威,只见他步履坚实、出招沉稳,凌厉的攻势之中尽显无上威严。

    七妙星君则步法轻灵,身形飘忽之间潇洒无伦,尤其每次骈指反击莫不精巧凌厉,举手投足也大见绝逸仙风。不知不觉已拼过三十招开外,两人心中各自惊叹对方能为,争胜之心也更加炽烈起来。

    激战中只听七妙星君长笑道:“岳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拙荆三招败于你手,委实不算冤枉。”岳啸川攻势未减,冷冷回应道:“夫子神威,天授绝学,果然非同凡响,今日一战亦是岳某之幸。”

    七妙星君意兴勃发的道:“左右试探已过,在下可要得罪了,岳大侠也请尽全力吧。”话音方落,他周身已散发出一派凛冽杀意,指风剑气激荡纵横,在岳啸川掌影之中穿梭自如,尽袭对手周身要穴。

    但岳啸川又岂是易与之辈,当下同样使出毕生绝学,掌势威猛之中更增疾厉,前招未绝后招已至,快得犹如电光石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双方奇招迭现,越打越快,功力也渐渐提升至顶峰,却始终都无法占到对方半点便宜。而稍远处观战的银衫女郎则看得胆战心惊,暗忖若此刻与岳啸川搏杀的是她自己,那她恐怕早已经毙命几十次了。

    银衫女郎一念至此,登时只觉得心灰意懒,之前或多或少还存了苦练绝学以图雪耻之心,但这时看来却真是如同痴人说梦了。

    她这厢正自怨叹不已,场中局面却又有了变化,只见两条人影倏地分了开来,岳啸川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裂缝,里面已经隐隐渗出血迹,七妙星君虽然毫发无伤,但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更加凝重。

    岳啸川面沉似水,口中缓缓的道:“星君既然相逼至此,便休怪岳某不留情面了。”说罢径自收回掌势,接着整个人纹风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观之竟浑似一尊石像一般。

    七妙星君虽觉惊异,却也并未贸然出手,因为他一时之间竟根本找不出岳啸川的破绽,只能将强劲的内力尽数灌注在指尖之上,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激战似乎已经过去,但场中的气氛不仅丝毫未曾和缓,反而更加紧张了几分,观战的银衫女郎也只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下意识的攥紧了两名孩童的手腕。

    小公主这时也在全心全意关注着战局,所以倒还不觉得什么,可陪着她罚站的小樵子就惨了,手腕上的伤口被银衫女郎这一攥顿时疼痛钻心,却还得竭力忍着不叫出声,说起来倒真是难为他了。

    岳啸川沉寂片刻,终于开始缓步逼近七妙星君,他整个人竟好似已经化作一柄寒光刺目的利刃,那凌厉的锋芒登时迫得七妙星君胸腹滞闷,甚至连真气运行也顿感闭塞,再也没有办法坚守不动。

    七妙星君全神贯注,依旧凝力不发,只是随着岳啸川的逼近,他自己则在步步后退。如此高手对决,一招失措便是不可弥补的败局,七妙星君清楚的知道,岳啸川正是在等待那后发制人的一刻。

    双方都在用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一击破敌的最佳机会,谁先露出那一丝一毫的破绽,谁就将注定自取灭亡。

    仲春午后的烈日旷照之下,小公主和小樵子都已经热的大汗淋漓,银衫女郎虽然也是一般情态,但她身上流出来的更多的却是冷汗。

    一阵微风拂过决斗中的两人,岳啸川的肩头亦随之微微一动,在一般武人看来,这只是微风拂过衣衫的正常表象,但在七妙星君眼里,这却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肩头微动便是发起进攻的前兆,而要进攻就无法保持绝对无懈可击的防守,七妙星君蓄势已久的指力当即应手而发,同时迅如鬼魅般直扑而上,疾厉无伦的指风带着刺耳的尖啸,嗤的袭向岳啸川胸前。

    心念转动只在一瞬之间,岳啸川右手掌风已是后发先至,硬生生的湮灭了那一片刺耳尖啸,而他的左掌也同时携裹如山巨力,轰然劈向扑击而来的七妙星君肩头。

    七妙星君一击无功,情知自己中了岳啸川的诱敌之计,但无奈此刻招已用老,再不许他从容应对,百忙间只能全力举掌封出。

    霎时只听喀啦一声脆响,七妙星君当场惨哼一声倒飞了出去,岳啸川得理不让人,跟着又是一记重掌击向七妙星君右肩。方才那招他已经打碎了对手的左肩胛骨,这一下却是要让七妙星君双臂尽废了。

    孰料此时却见七妙星君凌空奋力一跃,在银衫女郎脱口而出的尖叫声中,竟是不可思议的避开了岳啸川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紧接着骈指点出一道凌厉之极的锐风,直向对手双眉之间攻到。

    岳啸川更不迟疑,仰身一个铁板桥欲勉力避开,但这一下变生不测,他毕竟还是稍慢半拍,那道指风堪堪打中他的束发巾帻,满头乌发登时伴着一声断裂轻响披散下来,而一举制敌的机会也就此丧失。

    七妙星君虽然勉强拿桩站稳,但终究还是压不住翻腾的气血,噗地一口朱红喷溅于地,银衫女郎见状大骇于心,忍不住颤声尖叫道:“修齐——!”

    七妙星君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向岳啸川惨笑道:“岳大侠功力超群、智勇双全,的确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下今日算是真正领教了。”

    岳啸川散发踞立,森然冷笑道:“岳某但凡稍有迟滞,此刻便是天灵迸碎、横死当场的结局,所以这便是星君所谓的‘不伤和气’吗?”

    七妙星君苦笑着道:“岳大侠没有赶尽杀绝,在下却被逼得痛下杀手,若是依照常规而论,在下其实已经输了。”银衫女郎娇躯一震,失声叫道:“修齐!咱们不能……”

    七妙星君喘了口气,紧接着又道:“不过正如岳大侠不能失信于人一样,在下今日若是败了,以后便无颜再面对拙荆,所以请恕在下斗胆腆颜,还要请岳大侠再赐高招。”

    岳啸川为之一哂道:“战既至此,唯有性命相搏,岳某此后将再不容情,星君果真还要勉为其难吗?”七妙星君叹口气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下已经有所觉悟,结果如何但凭天命。”

    岳啸川沉默片刻,终是冷然道:“明王诛鬼之下,星君恐怕只有一招机会。”银衫女郎闻言娇躯剧颤,满面凄苦间欲言又止,七妙星君则慨然道:“岳大侠以成名绝技相敬,在下便是送命也无憾了!”

    岳啸川神情一肃,功力瞬间已提升至顶峰,周身也立刻弥漫出一派庄严清圣之气。只见他缓缓将右掌斜伸至左肩前方,左掌则掌心向上守在肋下,整个人抱元守一,尽显庄严法相。

    七妙星君亦汇聚毕生修为,双目之中神光迸射,但见他左掌下垂虚承地利,右手捏成剑诀高举至耳侧,指尖对准岳啸川的心口,无可比拟的杀气让他脸上也充满了前所未见的暴戾。

    微风再次拂过,两人同时出手,生死相搏的一招,两道人影瞬间一触即分,而胜负也在这瞬间判定。鲜血飞溅当场,七妙星君踉跄两步,就此无声仆倒,银衫女郎只觉浑身脱力,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

    山道之上,激战正酣,樊飞长剑在手、挥洒自如,俨然占尽攻势,但濮阳尚身法奇特、态度从容,一时倒也立于不败之地。眼看数十招已过,却仍旧不能克敌制胜,樊飞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原来这位智星濮阳尚在镇魔录中位列第八,是叶行歌手下的头号智囊,并且享有“策师”之衔,对教中魔头均可节制,可谓位高权重。

    此老一向深藏不露,自己也极少与人动手,因此正道群雄对他了解甚少,连燕行天的镇魔录中对他的过往描述也极其单薄,只言道“疑为西域业火红城余孽”。

    樊飞今日亲自与之一战,才深知此老果然并非易与,之前他与自己对攻那掌蕴含了极其炽烈的内力,确实疑似业火红城所流传,但此时他所用的身法却又诡异非常,竟好似传说中地冥魔族的不世绝学。

    至于他的招式则更加驳杂,甚至还不乏正道各大门派的武功,看来着实无迹可寻。樊飞心知不可操之过急,便依旧耐心与之缠战,而就在战场的另一边,苏琬珺与连八方也已经陷入胶着。

    苏琬珺手中奇异素绫尽显无尽灵巧,柔软时翩若惊鸿,大有羚羊挂角之概,刚硬时却又矫若游龙,满蕴碎玉削金之威,点、缠、扫、刺、劈、斫之间既尽显洛神凌波之飘逸,却又暗藏覆敌破军之决绝。

    连八方看来虽是左支右绌、极为狼狈,但此老一向阴沉谨慎,此时守紧门户、岿然如山,苏琬珺一时之间竟也奈何他不得。

    眼见久战无功,苏琬珺又挂念岳啸川的安危,终于也渐渐生出焦躁之心,当下清叱一声道:“连老怪,数月不见你倒转了性,原来那股嚣张气焰哪里去了?”

    连八方却不为所动,百忙间冷哼道:“丫头,若不是有无瑕玉簪和玉女飞绫护体,你岂能在老夫手下走出十招?”

    苏琬珺抿嘴一笑道:“这话倒也不假,可若是没有夺魂邪鼓和一身诡异毒物,你连老怪不也只是个老朽废物么?”

    连八方皱巴巴的老脸上俨然又多了几分怒气,但他也不再强求口舌争胜,而是一味寓攻于守,伺机以掌中的夺魂邪鼓一举重创苏琬珺。

    此刻已近未时,正是日间最为酷热之际,濮阳尚的鬓角虽已布满汗珠,但脸色却沉静依旧,激战中还不忘冷哂道:“樊飞,你自己也是内伤沉重,再这样勉为其难的与老夫拼命,你必定撑不过一刻。”

    “正所谓来日方长,你何不听老夫之言,咱们今日就此罢手,待各自伤势痊愈,彼时再来一决雌雄如何?”

    樊飞心知他所言非虚,月前岳啸川那一记掌刀重创本来便未痊愈,今日又连受厉枭与濮阳尚两次杀伤,他眼下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他也并未就此罢手,反而神情一肃,凛然沉喝道:“邪魔巨恶,天理难容,今日樊某决不容纵虎归山!”话音方落,只见他剑势陡然一变,不再以劲急绵密取胜,而转以凝练沉着应敌。

    濮阳尚顿感压力倍增,不禁惊怒交集的道:“樊飞!你当真要玉石俱焚?”樊飞的神情更显肃穆,口中似在低低吟诵着什么,而他剑上的威能亦不断提升,隐隐已成风雷共作之势。

    濮阳尚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色,难以置信的叫道:“你!你居然练成御剑之术?!可恨!……”

    樊飞此时已完全将濮阳尚笼罩在剑风之下,旋即但闻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叱,笼罩在一片蓝芒中的长剑竟而脱手飞出,在一片熠熠光华之中,直向濮阳尚咽喉刺去。

    濮阳尚厉喝一声,竭力腾身躲闪,但那长剑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紧追着他身后斩落。霎时只听一声充满愤懑的狂吼,一颗人头伴着血雨冲天而起,净宇教漏网四魔之一,智星濮阳尚,就此一命归阴!

    而他的身体也在此时轰然引爆,吸雷**凝聚而成的爆破之力顿时倾泻开来,樊飞虽然奋起余力倒纵而出,却仍被冲击边缘扫中,当即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濮阳尚的人头笔直落下,双目之中犹带着无尽的不甘之色,已然褪尽光华的龙渊神剑也随着静静插落尘埃,唯余猩红色的鲜血沿着深蓝色的剑刃缓缓滑落。

    连八方眼见濮阳尚授首,老脸之上登时也布满了恐惧之色,脱口惊叫道:“御剑之术!这……这怎有可能?!……”

    苏琬珺虽然担心樊飞的安危,却又不甘心放过连八方,只能继续全力与之周旋。所幸连八方此时心神剧震,出招已经不成章法,显然是难以久持了。

    樊飞闭目凝神,似在暗自运功压制伤势,连八方打眼一扫,心中的慌乱不由得更增几分,败相也愈见明显。不过正所谓急中生智,他霎时也有了对策,随即只见他凝力于掌,重重拍在手中的石鼓之上。

    场中立刻响起一声嗡鸣,苏琬珺此时功力已经提至上乘,犹感心中莫名一颤,而樊飞却是面色陡变,大有不支之势。

    连八方一招得手,趁机大叫道:“丫头!樊飞这时犹如待宰羔羊,老夫若出全力他必死无疑!你若再这样苦苦相逼,那就只有做小寡妇的份儿了!”

    苏琬珺也深知以樊飞此时的状况,实难对抗连八方的夺魂邪鼓,为防这老怪果然狗急跳墙,出招不由得便放缓下来。

    连八方心中大定,连忙又叫道:“你们今日杀了濮阳尚,已经算是大有斩获,何苦还要拼上身家性命?玉石俱焚对谁都没有好处!”

    苏琬珺闻言更加犹豫,此时却听樊飞冷厉的声音传来道:“巧舌如簧无用,毒手鼓魔连八方,今日樊某必收你命。”连八方不由得惨然变色,打眼只见樊飞面色冷肃,长剑紧握手中,正向他步步逼近。

    心知自己已是命在顷刻,连八方索性孤注一掷,当下拼着硬捱苏琬珺一掌,竭尽全力再度拍响手中的夺魂邪鼓。不料樊飞竟是恍若未闻,步伐反而愈见坚定,分明已经是下定决心,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连八方只觉死亡的压力已将他完全笼罩,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厉嚎,苏琬珺趁机连环进招,玉女飞绫顿时在他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只待樊飞挺身入战,合力当场诛杀此獠。

    战局终了,胜负既分,但见岳啸川半跪于地,胸前淌着鲜血,半晌一动不动。银衫女郎紧咬着嘴唇,硬生生克制着没有上前,而方才倒地的七妙星君,也终于在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之中,重新站起身来。

    银衫女郎这才转忧为喜,眼含热泪的看着丈夫缓步踱至岳啸川面前,深吸一口气道:“岳大侠,敢问你可还有再战之能?”

    岳啸川恍若未闻,竟如同已经死去一般,七妙星君轻轻一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接着只见他俯下身去,勉强聚力连出数指,正点中岳啸川伤口周围数处大穴。

    岳啸川胸前的涌血之势立见止歇,紧闭的双目也终于缓缓睁开,只见他脸上殊无表情,片刻方低沉的道:“……你赢了。”

    七妙星君拱手为礼道:“不过是侥幸取胜罢了……不知岳大侠可还有需要在下襄助之处?”岳啸川依旧面无表情的道:“岳某答应之事绝无反悔,两位可以走了。”

    七妙星君一正色道:“岳大侠的品格在下自然放心,只不过你此时伤势沉重,可否容在下护送……”岳啸川不待他说完,已自冷冷的道:“不必,两位可以走了。”

    七妙星君似是一滞,只能讪讪的道:“那么岳大侠还请千万保重,我们就此告辞了。”说罢又轻叹一声,转身向银衫女郎走去,孰料此时却忽听小公主娇声道:“义父~你怎么不杀了这个死奴才呀?”

    七妙星君暗暗皱眉,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姣儿,胜负已分,义父不能赶尽杀绝。”小公主大不以为然,又向银衫女郎撒着娇道:“不要嘛~娘你快让义父杀了这个死奴才,不然我就不跟你们走了。”

    银衫女郎与七秒星君对视一眼,柔声劝慰道:“姣儿,这人对娘有不杀之恩,他也答应了不把咱们的事说出去,所以娘觉得……”

    小公主听她也这样说,更是大发娇嗔的道:“不管不管,我就是要这死奴才死,娘你不答应就是不疼我,娘~你不能不疼我嘛~”

    她这厢拉着银衫女郎的手撒娇个不住,看来倒也颇有几分娇稚可爱,只可惜她想要的并非寻常糖果玩物,却是旁人最珍贵的性命!

    银衫女郎大感为难,正在蹙眉无语之际,却忽听小樵子涩声道:“那个……几位好汉,你们既然已经‘乱来’完了,那能不能先把我给放了啊?”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小公主倒更来劲了,当下愈显娇纵的道:“对了娘,这个死奴才最坏了,他也一定要死。”七妙星君终是忍无可忍,便板起面孔道:

    “姣儿!以后这位哥哥就是你的师兄了,不许再对他无礼!”小公主小嘴一撇,索性不再理他,只是一味痴缠那银衫女郎。小樵子却大吃一惊,挠着头讷讷的道:“啊?大叔你刚说什么?什么师兄?”

    七妙星君拍拍他的肩膀,和蔼的道:“大叔想带你离开这儿,收你做我的徒弟,教给你很多有趣的东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呀?”

    小樵子骇了一跳,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不不不……大叔你饶了我吧,你们这些人成天‘乱来’,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我……我可不想。”

    七妙星君闻言直是啼笑皆非,只好耐心解释道:“你不要误会,今天的事情纯属意外,为师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

    小樵子眨眨眼睛,似乎也有些犹豫,片刻方嗫嚅着道:“唔……那这样好不好,你们不杀这个大胡子,我就跟你走。”

    七妙星君眼睛一亮,拊掌大笑道:“好好好……这有什么不好,徒儿你这话正对为师的心意,哈……真是孺子可教。”

    小公主却听得火冒三丈,脱口尖斥道:“不行!绝对不行!——好你个不开眼的死奴才,难道是成心要跟我作对么?”

    小樵子大感快意,便朝她扮了个鬼脸,接着又卯足力气向岳啸川喊道:“喂~大胡子,他们不杀你了,你快些走吧。”

    七妙星君不禁失笑道:“傻孩子,岳大侠眼下正在运功疗伤呢,咳……我也是糊涂了,你父母现在何处,为师这就去寻他们,把事情交待清楚。”

    小樵子神情一滞,低头闷声道:“我父母……应该是都不在了吧,啊对了,我还有个妹妹,师……师父您不如也收她做徒弟吧?”

    七妙星君听他终于改口叫自己师父,心中登时一畅,便微笑着道:“好啊,咱们这就走。”小樵子登时欢然道:“真的?那多谢师父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那间茅屋,我这就去把妹妹抱出来。”

    他说罢便跑向那间茅屋,七妙星君却愕然道:“抱……抱出来?”小樵子头也不回的道:“是啊,我妹妹再过半个月就两岁了。”

    七妙星君勉强抛开脑海中自己为小女娃儿洗尿布的恐怖幻像,摇摇头干咳一声道:“夫人,那我们也跟上去瞧瞧吧。”

    小公主一张小嘴撅的老高,板着脸就是不肯走,银衫女郎暗自一叹,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小公主顿时转怒为喜,又狠狠的瞪了岳啸川一眼,这才跟着七妙星君夫妇向那间茅屋走去。

    诛魔之战已近尾声,正在情势趋于明朗之际,却忽听一个无限娇慵的声音自道旁传来道:“唷~是谁这么讨厌呀,又是乱敲鼓又是鬼叫的,这儿又不是戏台子~”

    这声音甜得犹如蜜裹砂糖,媚得令人心痒难搔,好似方沐浴之后披在身上的丝绸一般,光滑柔顺的包围着敏感的身体,让人打心眼儿里生出一种慵懒舒适的感觉。

    场中三人闻言各自一怔,紧接着却听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那女声又脆快的道:“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家了,这儿怎么有这么多血,还端端正正摆了个人头,敢情你们是在祭天么?”

    樊飞霍地转身望去,但见一名少妇正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只白皙滑嫩的玉手轻抚着呼之欲出的饱满酥胸,俨然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楚楚可怜之状。

    这少妇要说容貌倒称不上绝美,但那一身剪裁合度、轻薄柔软的白衣白裙,和那一双纤细精致、寸尘不染的白缎绣鞋,却偏偏能将她映衬得那般撩人心魄、娇俏怡人,果然是一名难得的尤物。

    樊飞见之固是心中暗惊,苏琬珺也不由得秀眉紧蹙。那少妇却依旧旁若无人,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张白绸手绢,一边扇凉一边娇声抱怨道: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刚才不小心看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小哥被人家打死,就已经让奴家心惊胆战了。没想到急慌慌的跑下山来,迎面竟又是一颗人头,唉~你们这些道上的人物可真是血腥得紧呢~”

    樊飞闻言终是为之色变,苏琬珺更加大骇于心,连八方趁隙喘了口气,嘿嘿冷笑道:“原来岳啸川已经被人打死了,真是苍天有眼,终于让老夫等到这一天那。”

    樊飞紧盯着那少妇,满面沉郁的道:“你方才所言可是实情?”那少妇白了他一眼,媚笑着道:

    “唷~小俊哥你这是什么话,奴家骗你们做什么呀?还有啊,你们两个年轻人欺负一位老人家,实在是太没人品了,要是你们再不赶紧住手,奴家可就要去告官咯~”

    樊飞似是一滞,顿了顿方低沉的道:“多谢传信,后会有期。”苏琬珺听得一愕,不禁惶然道:“飞……”

    樊飞俯身拾起濮阳尚的人头,清冷的目光盯向连八方道:“连老怪,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好自为之吧。”

    苏琬珺虽然仍旧心存疑虑,但她对樊飞毕竟十分信任,当下便收起玉女飞绫,退至他身侧站定。连八方如蒙大赦,一时之间却又有些难以置信,浑不知对方两人有何盘算,竟当真会放过他这一条老命?

    樊飞又神情复杂的看了那少妇一眼,之后便转身向山上奔去,苏琬珺也随后紧紧跟上,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连八方死里逃生,心绪混乱之下竟自愣在当场,那少妇见状不禁掩口娇笑道:“老人家还不逃命吗,就不怕那两人再折回来?”连八方如梦方醒,上下打量间讷讷的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少妇嘻嘻一笑道:“什么什么来历呀~奴家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乔家庄,老人家若是有空,去庄子里打听一下芙蓉姑娘就是,奴家一定好好招待。”

    连八方暗自皱眉,心念电转间终是拱拱手道:“小娘子不愿说便罢了,今日解围之恩老夫定会铭记在心,日后必当补报。”

    他说罢便解开厉枭的穴道,不由分说拉着他直奔山外而去,那少妇却又神秘一笑,脚下倏起迷踪幻步,径由樊飞和苏琬珺离去的方向追下。

    堪堪才追了不到一炷香时光,樊飞两人的背影便已隐隐在望,那少妇微微一笑,甜腻嗓音娇呼着道:“哎~前面的小俊哥请留步,奴家有一言相告~”

    樊飞和苏琬珺同时一震,终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并肩面对那少妇。那少妇袅袅婷婷的走近,一边拿手绢擦试着鬓边细密的汗珠,一边笑吟吟的道:“小俊哥你们的脚程可真快,差点要累死奴家了。”

    苏琬珺不禁颦眉道:“艳魔女,若想动手便无须再装模作样了,不过你最好也先掂量清楚。”那少妇白她一眼道:“啊?什么艳魔女,奴家小字芙蓉,乔家庄上人人皆知,几时又变作什么艳魔女了?”

    樊飞叹口气道:“前辈恕在下直言,我二人此刻犹如滚油烧心,实在无暇多作口舌之争,所以还请前辈长话短说。”那少妇哧的一笑道:“小俊哥你真坏,人家明明才双十年华,怎么就成了前辈了?”

    苏琬珺忍不住冷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记得你已经年近百岁了呢?”那少妇抿嘴一笑,摆摆手道:“算啦~还是先捡要紧的说,也免得你们这么没耐性,咳……其实那位大胡子小哥还没被打死呢~”

    樊飞两人本来便都存着怀疑,闻言自是大为释然,但转念间却又各自心中一动,还是苏琬珺冷叱道:“艳魔女,你假造消息乱人心神,又逼迫我们放过连老怪,到底是什么居心?”

    那少妇并不答她,只是挥着手绢腻声道:“小俊哥~跟人家说话还提着颗人头,血腥味都冲得人家难受死了,你先把人头放一边好不好?”

    樊飞正自一怔,忽然间却觉手腕上针刺般的一疼,不由自主的便松开了手掌,濮阳尚的人头立刻跌落在地上,跟着向那少妇身前滚去。

    那少妇惊叫一声,好似下意识的一脚踢向那人头,那人头被她踢得飞起老高,正好撞在近旁的一棵树上,登时便撞了个四分五裂。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樊飞和苏琬珺竟然都来不及阻止,苏琬珺当场气得俏脸煞白,脱口厉斥道:“艳魔女你!……该死!”

    那少妇自顾自的俯下身去,疼惜的抚摸着微微沾染了一点血色的绣鞋,兀自还娇嗔着道:“小俊哥你怎么能这样,随便乱丢人头吓唬人家,人家要罚你把鞋面上的血迹擦干净哦~”

    苏琬珺已经忍无可忍,挺身便要向她攻去,此时却见樊飞微微变色,竟向那少妇拱手为礼道:“前辈今日之恩,在下必定铭记于心。”

    苏琬珺大为错愕,但她毕竟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目光立时便落在了那已经变作烂西瓜一般的人头之上。虽然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但脸皮上的一层伪装却也因此暴露无遗——那分明是一张年轻的面孔!

    午后的阳光愈显炽烈,岳啸川盘坐在地,额头上满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的呼吸已经渐趋均匀,脸上也慢慢回复了血色。

    蓦地只听一声惊恐的尖叫传入耳中,岳啸川心头一凛,打眼只见小樵子正沿着山崖没命的向他跑来,神色中竟透着无比惊惶。

    岳啸川正觉愕然,忽然却又见一道耀目银光直向小樵子后颈射到,这下却容不得他再坐视,登时只见他拔身而起,凌空一掌拍向那道银光。

    无奈他此刻伤势沉重,这一掌的力道毕竟是大打折扣,那道银光去势未减,只是略略偏离了方向,堪堪正打在小樵子肩后,小樵子立刻惨哼一声扑倒在地。

    而就在这时,手握匕首的小公主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来,只见她脸上挂着得意的娇笑,舔舔嘴唇道:“死奴才,我要杀的人从来都逃不掉,你还是认命了吧。”

    岳啸川一掌既出,顿时便觉脑海中一阵眩晕,但他一心只想阻止小公主为恶,当下竟毫不犹豫的直向两名孩童走来。

    小樵子虽然被打倒,却还未曾丢了性命,满心恐惧间放声大叫道:“小妖女!我……我就是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你……你怎么能这样狠毒霸道?!”

    岳啸川一言不发的走近两人,此时却陡听一声冷叱,一道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径直向他胸前撞来。岳啸川早有防备,立刻举掌相迎,随即只听一声爆响,他竟是丝毫未退,随即径向小公主喝道:“滚!”

    小公主虽然心中发怵,但她毕竟有恃无恐,于是便做个鬼脸道:“死奴才,怕你么?”说罢奋起一脚,直向小樵子背后踢去。

    岳啸川方待上前阻止,孰料此时一道更加强劲的掌力又猛的冲击过来,岳啸川无奈之下举掌封出,但这一次却是对手占了上风,竟让他不由自主的仰身连退数步。

    一招受制已是救援不及,只听短促而绝望的尖叫声中,小樵子瘦弱的身躯就此跌落山崖!岳啸川既惊且怒,双目死死盯向那条缓步走近的银色人影,而就在她的手中,正闪耀着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银光。

净0010章 别离最伤情

    孤峰断崖之侧,只见银衫女郎缓步走近,面带微笑的道:“岳啸川,你不必恼我杀那孩童,因为你这样所谓的大侠,居然都要对我的姣儿下手,那我这样所谓的邪魔外道,杀个把孩童当然也不过分。”

    岳啸川一面强压伤势,一面哑着嗓子道:“温若璧……你这魔女,我早就该杀了你!”银衫女郎——新月夫人温若璧悠悠的道:“不错,你早就该杀了我,在我上次败在你手下的时候,就该杀了我。”

    眼见岳啸川怒上眉山,她却又轻描淡写的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上次我所杀的那名秦老拳师,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秦傲天的族叔,我杀他纯粹是因为他那‘傲月神拳’的绰号冲犯了我。”

    “可笑你竟然信了我的说辞,真以为我与傲天有血海深仇,哈……如今也不妨告诉你,我与傲天是真心相恋,也只有我为他留下了姣儿这点骨血,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合该你今日命归阴曹。”

    岳啸川大大一滞,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新月夫人见状呵呵一笑道:“愤怒是么?自责是么?哈……修齐的移星换斗之术神妙无伦,这一招明王诛鬼刀斩在你自己身上,滋味可不好受吧?”

    岳啸川心中愤懑已极,双目死死的盯着新月夫人,生似吃了她的心都有。新月夫人却不以为意,反而好整以暇的道:

    “邪魔外道一向擅于趁人之危,我温若璧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你若肯说出是谁指使你来追杀姣儿,日后我倒可以将你的尸身送还给他,便算作是报答你上次的不杀之恩吧。”

    岳啸川对她已是恨之入骨,索性充耳不闻,小公主却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只见她挥舞着匕首道:“娘你跟这死奴才废那么多话干嘛,赶快动手杀了他呀。”

    新月夫人微微一笑道:“姣儿你不懂,像岳啸川这样的‘大侠’,娘方才这些话带给他的痛苦,远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呢。”

    小公主似乎也有所领悟,但她自小骄纵惯了,这时仍是不依的道:“不管不管,娘你快些杀了他,我看见他那副大胡子就讨厌。”

    新月夫人不由失笑道:“唉……罢了,既然姣儿你这样说,娘听你的便是。”说罢缓缓提起右掌,语带嘲讽的道:“岳啸川,今生到此为止,来世可千万别再这么天真了。”

    索命一掌将发未发之刻,身后却倏地传来七妙星君惊怒交集的声音道:“夫人你做什么?!快快住手!”

    新月夫人吃了一惊,全没料到他这么快便冲开了禁制,情急之下索性运起全力,一掌拍向岳啸川的天灵!

    岳啸川恍若未见,既不应招也不避让,新月夫人一掌中的,结果却是大出意料!——霎时只听她闷声惨哼,踉踉跄跄直退出十几步,这才被急忙冲上来的七妙星君拦腰抱住。

    新月夫人口中嗬嗬连声,却偏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七妙星君见状大惊失色,当机立断指出如风,分点她身前各处要穴。

    只听一阵急促的噼啪震响声中,新月夫人所着的银衫竟倏地由内向外爆裂开来,刚猛无匹的刀劲过处,鲜血随之喷溅而出,顿时化作一片血雨。

    新月夫人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呼,一瞬间直是目眦欲裂,其中尽是不解与不甘之色。此时方听岳啸川沉冷的声音道:“明王诛鬼刀终究是岳某的绝学,温若璧……你真的了解这一点吗?”

    七妙星君忧心如焚,急忙为爱妻截脉止血,但新月夫人毕竟伤势过重,当下双目一阖便软软的晕了过去。

    小公主直骇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的退到七妙星君身后,颤声哀求着道:“义……义父,别……别让他杀我……”七妙星君臂弯里正揽着一个尤在昏睡的瘦弱女童,见状忿然作色道:

    “云儿呢?你们……你们难道已经害了他的性命?!”小公主嗫嚅着道:“是……是娘先打中了那死奴才的后背,我不过是把他踢下山去罢了……”

    七妙星君虽然早有预料,闻言却依旧气得须发皆张,此时只听岳啸川斩钉截铁的道:“葛修齐,今日之事已无可转圜,岳某誓取温若璧之命,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七妙星君不禁惨然道:“……拙荆滥杀无辜,的确罪孽深重……但她终究是在下的妻子,在下决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岳啸川沉哼一声道:“那你还是要代她出头了?”

    七妙星君喟然一叹道:“岳大侠,你强行化纳刀劲反击拙荆,已经相当于承受了双倍的明王诛鬼刀之力,所以你……必定不是我的对手。”

    岳啸川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即便是粉身碎骨,岳某也决不退缩,你大可放手一搏。”七妙星君登时一滞,面现挣扎的道:“岳大侠,你当真要逼在下行不义之事?”

    岳啸川冷冷一哂道:“义与不义只在一念之间,你若执意包庇恶徒,那便先有与她同命的觉悟吧!”七妙星君正自天人交战,岳啸川却已快步走近先前贯入刀剑的那棵大树。

    只见他径自取回琢玉魔刀,又将那金色长剑啪的一声掷在七妙星君面前,重伤的身躯依旧峻拔如山,唯闻戾烈一语道:“性命相搏,生死由天,请!——”

    真相揭穿之刻,苏琬珺不由得面色陡变,脱口惊叫道:“人皮面具!——这不是濮阳尚?!”樊飞微颔首道:“看来前辈今日并非为连八方解围,反而是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先前是在下太大意了。”

    那少妇抿嘴轻笑道:“小俊哥既然知道承了奴家的情,就别再前辈来、前辈去的好不好?奴家小字芙蓉,你不妨先叫一声芙蓉姐姐听听?”

    樊飞听罢面现尴尬之色,苏琬珺则蹙眉嗔声道:“艳前辈的恩情我们必定会寻机补报,可你方才所说关于岳兄之事,其中实情到底为何?”

    那少妇——芙蓉姑娘睨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小妹妹你可真是的,人家小俊哥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还成天岳兄长、岳兄短的,就不怕人家小俊哥伤心么?”

    苏琬珺脸上一红,正待反唇相讥,芙蓉姑娘却已摆摆手道:“好啦~告诉你们就是,大胡子小哥好像是跟什么星啊月啊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奴家看他挺能打的,多半是不会打输。”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星魂天之主七妙星君葛修齐,月华天之主新月夫人温若璧,岳啸川怎么会与他们夫妇起了冲突?”

    苏琬珺与他想到了一处,却是忧心忡忡的道:“温若璧也还罢了,葛修齐却绝非易与之辈,岳兄到这时候还没下山,难道真的……?”

    樊飞心下一叹,向芙蓉姑娘拱手为礼道:“前辈见谅,今日我们两人有要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之处,我们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芙蓉姑娘闻言一怔,上下打量着他道:“小俊哥你呀,不是姐姐我说你,你要再不赶紧找个地方疗伤,那漫说是什么‘赴汤蹈火’,恐怕连你自己都没几天好活了。”

    樊飞苦笑一声道:“多谢前辈关心,但在下重任在肩,委实休息不得。”芙蓉姑娘正自不以为然,此时只听苏琬珺柔声道:“飞,前辈说的也没错,你还是先暂作休养,等我找到了岳兄咱们再会合。”

    樊飞虽觉欣慰,却还是淡淡的道:“我无妨,葛修齐毕竟实力不俗,你一人恐怕……”苏琬珺俏脸微红,嗔怪的道:“我一人应付得来,你尽管放心好了……今日咱们力战无功,之后必须为长远计。”

    樊飞心知她说得有理,权衡之下终是点头道:“也罢,那咱们在何处会合?”苏琬珺还未开口,芙蓉姑娘已经媚笑道:“这还不好办吗,小俊哥就到姐姐家里坐坐如何?”

    樊飞闻言一怔,苏琬珺却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你……你们……”芙蓉姑娘媚眼斜乜,笑吟吟的道:“怎么不行啊小妹妹,难道你还怕奴家吃了小俊哥不成?”

    苏琬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咳一声道:“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眼下确实不便叨扰。”

    芙蓉姑娘神色稍敛,摇头哂然道:“唷……原来小俊哥也这么看不起奴家,哼……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原来都是空话。”樊飞脸上一热,连忙正色道:“前辈言重了,在下绝无轻视前辈之意。”

    芙蓉姑娘手绢轻扇,曼声娇哼道:“小俊哥是言不由衷吧,唉……枉费奴家跑前跑后、劳心劳力,到头来竟是白忙一场,奴家真是伤心死了。”

    苏琬珺看樊飞进退两难,无奈之下终是涩声道:“那好吧……就依前辈的意思,想必前辈也不会对樊飞的伤势置之不理,小女子在此先行谢过了。”

    芙蓉姑娘顿时转嗔为喜,一脸得色的道:“这才对嘛~奴家虽然不是郎中,可家里倒还常备着十几贴祖传膏药,小俊哥交给奴家照顾绝对错不了~”

    樊飞不禁面露苦笑,苏琬珺也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低声道:“我会尽早回来,飞……你一定保重……”说罢又向芙蓉姑娘虚施一礼,这才腾身向山上而去。

    芙蓉姑娘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向樊飞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的道:“小俊哥呀~先前你派小妹妹来探姐姐的底,这次可轮到你自己了吧~”

    樊飞轻咳一声道:“惭愧……先前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海涵。”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还敢叫前辈,小俊哥你真是……唉~算了,前辈就前辈吧,谁让姐姐就是喜欢你呢~”

    说话间已自扭股糖似的缠了上来,果然是“喜欢”之情溢于言表。樊飞心中却是苦笑连连,此番不意惹上这位积年魔女,却真不知到底是吉是凶了。

    幽暗的密室之中,毒手鼓魔连八方正自双目紧闭,盘膝端坐运功疗伤。而他身边则环绕匍爬着三只色作灰绿的巨大蜘蛛,一望便可知是身蕴剧毒之物,看来正是为他护法之用。

    足足耗去了约摸一个时辰,连八方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但他脸上却忽然现出错愕之色,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净宇教策师——智星濮阳尚。

    濮阳尚不待他开口,便已和声道:“连老无须紧张,我若有害你之心,方才便趁机出手了。”连八方心下稍定,却又疑惑的道:“……能找到这处所在,难道你真是濮阳尚?”

    濮阳尚微颔首道:“不错,或者该说我才是真正的濮阳尚。”连八方眉头一皱,难掩诧异的道:“你既然是濮阳尚,那先前被樊飞杀掉的又是谁?”

    濮阳尚叹口气道:“那是我的唯一爱徒,姓桓名子灵。”连八方更加愕然道:“你的徒弟?……你一向独来独往,几时竟然收了徒弟?……何况这名字老夫也从来都没听过。”

    濮阳尚又是一叹道:“那檀沐你总熟悉吧?”连八方吃了一惊,双目大睁的道:“玉面檀郎?!你居然敢在教主身边安插眼线?”

    濮阳尚轻哼一声道:“叶行歌识人不明,早有败亡之兆,我为了神教大业千秋万代,不得不多作一手准备。”

    连八方愣了片刻,却是摇头苦笑道:“可惜燕老儿的能为远超你的估计,还没等你篡位成功,神教便已经灰飞烟灭。呵……你策师大人可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濮阳尚神色间稍显不豫,但还是隐忍着道:“连老,我对你坦承此事,已经算是表明了合作诚意,你一味奚落我又有什么好处?”

    连八方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人都已经死了,坦承又有什么用?你指使徒弟与老夫结盟,实际却将老夫当作炮灰,自己则躲在幕后坐享其成,这难道也能叫‘诚意’?”

    濮阳尚似是一滞,终于也沉声道:“连老,子灵是我的唯一爱徒,我一向视如己出,如今他不幸横死,我之心痛岂是你能体会?”

    连八方为之一哂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总之老夫是不敢再相信你了,以后老夫便寻觅一处绝境隐居,龟缩躲藏才是保命之道。”

    濮阳尚目光一凛,提高声音道:“躲藏是最愚蠢的做法,最后只能任人宰割,熊岗山一役殷鉴未远,连老难道还不肯吸取教训?”

    连八方脸色一沉,针锋相对的道:“那也总比找上门去请人宰割来得好些!一个岳啸川就已经难缠之极,今天樊飞竟又使出御剑之术,再加上苏琬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凭咱们两人又能有几成胜算?”

    濮阳尚面皮紧绷,皱眉沉吟着道:“樊飞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那等高深修为,他今日所谓御剑之术徒具其形,未必就是真货。”

    连八方哈的一笑,分明讥讽的道:“不管是不是真货,樊飞一出手就杀了你的唯一爱徒,这总不会有假吧?”

    濮阳尚登时语塞,片刻方轻叹道:“子灵虽然不幸遇难,但他最终还是以吸雷**重创樊飞,只可惜半路突然杀出那白衣少妇,否则合你我之力足可格杀樊飞与苏琬珺两人。”

    连八方心中一动,颇见讶异的道:“那白衣少妇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让你和樊飞都对她如此忌惮?”濮阳尚讷讷的道:“方才我已经打听过,那白衣少妇自称芙蓉姑娘,是这庄上的一名风流寡妇。”

    连八方不禁愕然道:“什么?那你们怎么会……?”濮阳尚忙解释道:“但她的身份显然并非单纯,连老应该也看得出来,此女英华内敛、修为精深,恐怕绝不在你我之下。”

    连八方暗暗点头,却又有些疑惑的道:“既然她有这等修为,又怎么会屈居在乔家庄这弹丸之地,更加还作起了什么风流寡妇?”

    濮阳尚微一苦笑道:“江湖之大,奇人辈出,并非事事都能以常理忖度,何况此女栖身在连老所辖之地,连老又为何毫不知情?”连八方不禁怫然道:

    “混账!老夫一向不喜风月,又怎会留意这等女子?”濮阳尚干笑一声道:“连老莫要动怒,如今首要是弄清此女的立场,倘若她真与樊飞是一路,今日便不该放过你,但若不是一路,她又为何……”

    连八方皱着眉头道:“她当时未必知道你躲在暗处,或许真的是有意帮老夫解围呢?”濮阳尚摇摇头道:“可她若是站在咱们这一边,之后便不该拆穿子灵的身份,更不会将樊飞带回住处为他疗伤。”

    连八方登时怔住,讷讷间只听濮阳尚沉吟着道:“她之前或许动机不明、两面讨好,但这时却多半已经跟樊飞恋奸情热,之后便会一心一意跟咱们作对,所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暂时不要去招惹她。”

    连八方叹口气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总之还是得先找到宫老鬼,若是咱们三人联手,胜算自然增加不少。”濮阳尚终于莞尔道:“连老如此说来,是愿意继续合作了?”

    连八方袍袖一挥,径自收回了护法毒蛛,接着一正色道:“濮阳尚,老夫与你合作是为了咱们共同的利益,但老夫也不会任你摆布,甘当你的马前卒,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做出令老夫愤怒的事情来!”

    濮阳尚俨然诚恳的道:“连老大可放心,我此刻已是孤家寡人,唯有倚靠连老,所以断不敢再触碰连老的底线。”连八方没好气的道:“但愿如此……厉枭就在左近,咱们先问出宫老鬼的下落再说。”

    七妙星君凝视着眼前的金色长剑,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唉……古人诚不欺我。”他说罢便扶着新月夫人的身体坐下,接着沉声喝道:“姣儿,过来照看你娘!”

    小公主怯怯的走近,乖乖扶住新月夫人的身体,七妙星君俯身拾起长剑,目光中隐现决绝的道:“岳大侠,此剑伴我多年,在下一向十分珍视,但今日——”

    话话间蓦地神情一肃,旋即只听一声断喝,那口金灿灿的软剑竟被他当场震断,恰似一蓬流星雨般纷纷坠落。

    岳啸川见状大为错愕,此时却见七妙星君单膝一屈跪倒在地,痛心疾首的道:“岳大侠,在下今日当天立誓,有生之年与拙荆二人决不再出江湖,只求岳大侠能放拙荆母女一条生路。”

    岳啸川皱起眉头,不以为然的道:“胜负尚未可知,你何必就此屈服?至于温若璧身上血债累累,岳某今日无论如何放她不过!”

    七妙星君似是一怔,不禁讷讷的道:“血债累累?这……云儿之事在下的确无话可说,但在下已经决定收他的小妹为徒,今后必会呕心沥血全力栽培,权当是告慰云儿的在天之灵……”

    岳啸川冷笑一声,径直打断道:“那名孩童暂且不论,但你可知温若璧两年前只为一点怨气,便将一位无辜的老拳师阖家斩尽杀绝?”

    七妙星君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道:“什么?!……岳大侠此言有何凭据?”岳啸川一正色道:“温若璧方才亲口承认,你若不信尽可向秦傲天之女求证。”

    七妙星君转头向小公主看去,只见她慌忙摇了摇头,兀自嘴硬的道:“才没有呢,你这死……死家伙就会污蔑我娘,我娘才没杀那什么秦老拳师呢。”

    七妙星君闻言直是如坠冰窟,岳啸川则冷笑着道:“温若璧心狠手辣、残毒之极,单凭这两件罪状便死有余辜,何况以她这等心性,更难保没有其他恶行。”

    七妙星君听罢双眉紧锁,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岳啸川见状摇摇头道:“该说的话岳某都已经说过了,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决定。”

    七妙星君微微回神,终是哑着嗓子道:“岳大侠……这世上虽然有正邪善恶,但能大义灭亲者毕竟只是少数,在下……同样不能免俗……”

    岳啸川难掩失望之色,片刻方沉声道:“既然执迷不悟,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七妙星君惨然一笑道:“岳大侠……或许有朝一日你也能体会到在下此时的心境,但在下却注定是看不到了。”

    他说罢蓦地骈指回点,堪堪正点中自己额头上的神庭穴,霎时只见他脸色一白,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倒。岳啸川不由得心头猛震,脱口惊呼道:“你!——这是何意?!”

    七妙星君勉强拿桩站稳,双目死死的盯着岳啸川道:“在下……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换拙荆母女……一条生路,只求岳大侠……应允……”

    岳啸川沉哼一声,便要上前为他疗伤,不料七妙星君却闪身一退,紧接着厉喝道:“岳大侠!在下只求你应允!”岳啸川神色数变,终于长叹一声,登时只见刀光一闪,一道劲风已射向新月夫人胸前。

    伴着小公主的一声尖叫,新月夫人却是身子一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而与此同时,岳啸川手中的琢玉魔刀也锵的一声重归鞘中。七妙星君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勉力呼唤道:“夫人……”

    新月夫人循声一望,震骇之下脱口惊叫道:“修齐!你为什么会散功?是谁打中你的罩门?”七妙星君终于不支的跌坐在地,剧烈喘息着道:

    “夫人……你答应我,今后……退出江湖,我……我才能走得安心……”新月夫人挣扎到他身边,眼含热泪的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啊!”

    七妙星君愈显虚弱的道:“岳大侠已经答应……不再为难你们,我是……自愿如此,你们今后……断不可向岳大侠寻仇,答应我……夫人你快答应我……”

    新月夫人固是涕泪纵横,连小公主脸上也微现悲戚之色,七妙星君见她仍在犹豫,不禁勃然作色道:“夫人!你难道……难道真要让我……死不瞑目么?”

    新月夫人终于痛哭失声,抱紧七妙星君哽咽着道:“修齐……我答应你,今后退出江湖……也不找岳啸川寻仇,修齐……我都答应你……”

    七妙星君这才如释重负,又转向岳啸川道:“岳大侠的恩情……在下只能来世再报了,另外……这女童已经成了孤儿,还请岳大侠……帮她寻个去处……”

    岳啸川明白他是对小公主之流不能放心,便上前接过他臂弯里的那名女童,随后正声道:“余下之事不劳挂怀,岳某自有担待。”

    七妙星君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终于就此油尽灯枯,双目一阖溘然长逝。新月夫人顿觉心底一空,身躯剧颤间再度泣不成声,看来的确是真情流露,只可惜她这一番真情,毕竟还是来得太晚了些。

    岳啸川冷眼旁观,片刻方沉声道:“温若璧,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让葛修齐的牺牲白费。”新月夫人止住哭泣,咬牙切齿的道:

    “岳啸川……我答应修齐之事自会做到,你以后或许千刀万剐,但我们母女决不向你寻仇就是!”岳啸川冷冷一哂道:“如此最好,否则琢玉刀锋之下,也只能辜负故人苦心了。”

    他说罢便抱着那女童转身扬长而去,新月夫人正自有些失神,却听小公主斩钉截铁的道:“娘!姣儿一定会练好武功,将来为义父报仇!”

    新月夫人不禁苦笑道:“姣儿,娘刚刚已经答应你义父,咱们不能……”小公主冷笑一声道:“那是娘答应义父的,姣儿可没有答应,何况姣儿还是小孩子,答应了都可以不算数的。”

    新月夫人微微一怔,终是柔声道:“好孩子……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咱们还是带着你义父尽早回返,以免夜长梦多。”母女两人就此蹒跚起身,不一刻便消失在山间云雾之中,只留下一片凄凉和萧索。

    密室之中一灯如豆,只见厉枭正捧着一只烧鸡大快朵颐,间或还捧起一坛老酒咕咚咕咚的一阵猛灌,而濮阳尚和连八方两人则端坐一旁,各自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厉枭酒足饭饱,满足的拍了拍圆溜溜的肚皮,嘿嘿干笑道:“跑了一个多月,难得吃一顿饱饭,连老、策师,多谢款待啊。”

    濮阳尚只是微笑点头,连八方却冷冷的道:“厉枭,你原本便伤势不轻,今日又遭了吸雷**反噬,这般胡吃海喝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老夫劝你还是收敛些吧。”

    厉枭却满不在乎的道:“受伤有什么打紧,厉枭大爷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享受一天,哪像你连老呢,不吃不喝不搞女人,啧……难道真把自己当成净宇卫道之士了?”

    连八方脸色一黑,哼了一声便懒得再搭理他,濮阳尚则接口和声道:“厉枭,如今咱们是同仇敌忾,你的伤势如果已无大碍,便尽快带我和连老去寻宫老鬼如何?”

    厉枭眼珠一转,却是哂然道:“策师大人知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濮阳尚淡淡一笑道:“我不仅早知道你便是青魔灵,而且还知道正是宫老鬼杀了你从前的东翁和那位你心仪的小姐,可是如此?”

    厉枭吃了一惊,不由变色道:“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濮阳尚不温不火的道:“这并不重要,但我从未把秘密透露给宫老鬼,这对你而言可以算是一件恩惠吧?”

    厉枭却并不领情,反而冷笑着道:“策师大人现在跟我摊牌,恐怕不光是想卖好吧?哼……要是厉枭大爷没猜错的话,我前脚把老贼的巢穴告诉你,你后脚就会提着我的人头去送给老贼当投名状吧?”

    濮阳尚叹口气道:“厉枭你的智慧便仅止于胡乱猜测吗?难怪你先是错失良机、未能及时斩杀宫老鬼,后又辜负秦傲天重托,使得小公主不知所踪。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道你就不觉得惭愧?”

    厉枭勃然大怒,咬牙嘶吼道:“濮阳尚!……你欺人太甚!”濮阳尚淡淡的道:“稍安勿躁,我并非有意奚落于你。”厉枭依旧不忿的道:“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濮阳尚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道:“你如今身份已露,今生再难奢望诛杀宫老鬼,不过只要你将他的下落说出,我和连老便可担保替你报仇。”

    厉枭闻言一怔,随即连连冷笑道:“担保?哈……你策师大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为了我去火并宫老鬼?你真当厉枭大爷是傻瓜吗?”

    濮阳尚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和连老虽然要针对宫老鬼,但我们并非是为了你,反而正是为了我们自己。”厉枭又是一怔,满面狐疑的道:“哦?……此话怎讲?”

    濮阳尚淡淡的道:“你也应当知晓,眼下追踪我们最急迫的是玄阳子和岳啸川,而就双方实力而言,玄阳子师兄妹和他们背后的昆仑派显然更为强大,但他们的任务却仅仅是任意擒杀我们其中一人。”

    厉枭瞪着眼睛想了片刻,终于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打算把宫老鬼卖给昆仑派的杂毛,好让他们尽早鸣金收兵,也免得你和连老腹背受敌?”

    濮阳尚欣然道:“厉枭你果然一点即透,这正是我们的盘算。”厉枭沉吟片刻,终是讥讽的道:“死道友免死贫道,的确是你策师大人一贯的做派,但毕竟事关重大,厉枭大爷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

    濮阳尚微皱眉道:“我方才句句是真,连老亦可做证,厉枭你未免太多疑了。”厉枭却不屑的道:“打住吧策师大人,你嘴里有几句真话,厉枭大爷清楚得很,除非你先拿出诚意,否则休想我开口。”

    濮阳尚为之一滞,勉强隐忍着道:“哦?那么你需要怎样的诚意?”厉枭干咳一声道:“简单,只要你策师大人寻回小公主,再代我将她送去惜月湖安顿好,厉枭大爷就把我知道的统统都告诉你们。”

    濮阳尚脸色一沉,不耐烦的道:“荒唐,秦傲天既已身死,我们又何必再为他的事情奔波,此议断无可能!”厉枭两眼一瞪,不容置疑的道:“除了这个条件没有其他可能,你策师大人看着办就是!”

    濮阳尚终于忍无可忍,当下森然冷笑道:“冥顽不灵之辈,真真不知死活!”说罢竟是闪电般攻出一指,突袭厉枭气海大穴。霎时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厉枭仰身向后跌倒,跟着剧烈的抽搐起来。

    连八方见状大吃一惊,脱口怒喝道:“濮阳尚!你当真……岂有此理!”喝毕不敢怠慢,便即俯身为厉枭施救。厉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兀自嘶吼着道:“濮阳老贼!……你……你好狠那!”

    濮阳尚冷冷的道:“你如今武功已废,还能有何念想?倒不如老老实实说出宫老鬼的下落,我和连老必不会令你失望。”

    厉枭吐出一口血痰,嗬嗬惨笑道:“我呸!厉枭大爷就算是死,也不会便宜你这老贼!你他妈的……总有一天给人千刀万剐!”

    连八方正勉力将真气灌入他体内,闻言皱眉低斥道:“要骂也等留住这条命再骂,你这小子真是……唉!”

    厉枭又呛出一口血沫,剧烈喘息着道:“连老……厉枭大爷一向佩服你的为人,你……你照实告诉我,濮阳老贼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连八方一正色道:“千真万确,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厉枭察言观色,终是下定决心的道:“罢了……那宫老鬼的巢穴我只告诉连老一人,你附耳过来……”连八方微一踟蹰,还是依言凑了过去,厉枭在他耳边低哑的说了几句什么,最后才郑重其事的道:

    “连老……听厉枭大爷一句劝,多多提防这濮阳老贼,免得终有一天也落了他的算计!”连八方微颔首道:“你方才所说老夫都记得清清楚楚,眼下还是快些凝神守一,老夫助你恢复元气。”

    厉枭却摇头惨笑道:“算了吧,就算连老想要救我,濮阳老贼也放我不过……唉!主人的遗命我是注定要辜负了,只盼连老你言行如一,早日送那宫老贼来阴曹地府,到时厉枭大爷再跟他清算血债!”

    他说罢蓦地神色一狠,竟是一口便咬下了自己的舌头,和着血水噗地喷向濮阳尚!濮阳尚鼻中一哂,闲庭信步般闪过,打眼只见厉枭双目尽赤,又含混的诅咒了几句,随后便身子一挺,当场气绝身亡。

    连八方缓缓放开厉枭的身体,摇头叹息着道:“唉……厉枭这小子忒也烈性,何必非要如此呢……”濮阳尚不以为然的道:“厉枭是秦傲天的忠实走狗,如今既然愧对托付,当然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连八方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总之都是你的算计,哼……当真是做得不留余地!”濮阳尚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连老方才不也全力配合,口出‘千真万确’之语么?”

    连八方登时一滞,半晌方怫然道:“好……算老夫上了你的贼船,不过你可要掌好舵盘,免得到头来落个船毁人亡。”濮阳尚悠悠的道:“连老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尽心擘画,咱们必定是胜券在握。”

    傍晚的阳光温暖而和煦,照得人有些昏昏欲睡,岳啸川怀抱女童缓步而行,脑海中却在不断回忆着方才的那场变故。

    移星换斗乃是星魂天绝世秘招,岳啸川八成真力的明王诛鬼刀全数返诸己身,致使他瞬间遭受重创,只能含恨吞败。

    而之后新月夫人以小樵子的性命为诱,迫使他中止运功疗伤,岳啸川勉为其难与她对敌,本来已渐归平缓的刀劲不仅再次凝聚,反而更显凶桀暴戾。

    生死一瞬之间,岳啸川孤注一掷,强行将体内刀劲运至顶峰,借新月夫人掌击他天灵之际,循经走脉一举反击而出。

    但他所倚仗的只是对于刀劲的一分熟稔和掌控,远未达到移星换斗那般精微奥妙,所以这搏命一击之下,他所受到的伤害甚至比新月夫人还要严重。

    虽然勉力支持着了结了与星月夫妇的恩怨,但他体内纵横奔突的刀劲也早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本来还想撑到山下再运功压制,可眼下毕竟是力有不逮了。

    心知再也拖延不得,岳啸川当机立断盘膝坐好,默默运功化解体内刀劲。须臾只见他牙关紧咬、眉峰紧攒、双目紧闭,全身更加汗出如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分明已接近走火入魔之相!

净0011章 生死相托情义深

    正在命悬一线之刻,只见一双纤掌轻轻抵住了岳啸川的背心,两道柔和的真气随着源源不断的送入他体内,迅速压制住了剧烈奔突的刀劲。

    岳啸川收摄心神,借着这番强援继续运功,不过只用了一炷香的时光,他体内的刀劲便已渐趋平缓,之后才听他嗓音沙哑的道:“……我无碍了,此地凶险,咱们先离开再说。”

    苏琬珺鼻中轻哼,难掩嗔怪的道:“我若是迟来半步,你恐怕早已走火入魔,这时候难道还要逞强?”岳啸川皱眉道:“我中的是自己的刀招,自己心中有数,你不必太过……”

    苏琬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我已经布下阵势护法,寻常之辈奈何我们不得,你这次的伤势太过严重,听我的话老实运功疗伤。”

    岳啸川心知她所说不错,于是也不再违拗,当下便完全放松身心,径以自身功体融合消解刀劲,不一刻已达至物我两忘的天人境界。

    苏琬珺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也加紧催动内力助他疗伤,秀丽无伦的面容沐浴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之下,更展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绝美。

    忽然之间,几许林鸟惊飞之声传入耳中,紧接着身后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苏琬珺不禁心头一震,岳啸川疗伤正值紧要关头,自己此刻本来便已有些力不从心,倘若来者是敌……

    可正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只听沉稳的脚步声中,来人竟是轻车熟路,须臾之间便闯进阵法核心,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缓缓伸出,堪堪正按向苏琬珺头顶的百会穴。

    苏琬珺情知若任由对手这掌按下,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任人宰割,但此刻她着实无法分神应对,只好强作镇定的道:“不知是哪一位朋友驾到,小女子不便施礼,还望朋友海涵。”

    前伸的手掌微微一顿,随即便听一声轻笑道:“苏姑娘果然是奇女子,当此性命攸关之刻竟还有心情说笑,在下实在佩服。哈……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姑娘唤我小卒便可。”

    苏琬珺和婉的道:“小奇锽阵虽然算不上什么精微数术,但阁下轻而易举便开破阵眼直捣黄龙,如此大才却又如此谦卑,小女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卒呵呵笑道:“过奖过奖,在下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来到姑娘面前……啊不,身后~至于什么精微数术,在下向来是一窍不通的。”

    苏琬珺明知他是装傻,但这时也不便揭穿,于是淡淡的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阁下此来究竟有何目的,能否告知小女子知晓?”

    小卒俨然赞许的道:“苏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果然快人快语,那在下便也不绕弯子了。咳……其实在下只是与刀魔有些过节,苏姑娘若肯将他交给在下,在下自然感激不尽。”

    苏琬珺心下生疑,片刻方讷讷的道:“岳兄此刻正在运功疗伤,小女子一旦收手他必定走火入魔,所以交给阁下……恐怕绝无可能。”

    小卒悠然一笑道:“苏姑娘多虑了,在下要的并不一定是活人,刀魔的尸首在下也是乐于笑纳的。”苏琬珺不由苦笑道:“阁下这般态度,是必欲置岳兄于死地了,如此恕小女子不能答应。”

    小卒并不意外,反而意味深长的道:“苏姑娘对刀魔果然情深义重,但常言说得好,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苏姑娘如此不知避嫌,便不怕对不起非凡神龙樊飞阁下么?”

    苏琬珺语气一冷,不悦的道:“岳兄与小女子之友情皎如日月,阁下却无端臆测一些子虚乌有之事,似乎忒显下作了吧!”小卒听罢却是嘿然道:“原来苏姑娘也有这么大的脾气,在下真是见识了。”

    “不过在下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试想苏姑娘今日若陪着刀魔香消玉殒,江湖上难免便会有人说两位是生不同衾死同穴,俨然一对苦命鸳鸯一般,更有甚者还会将那‘生不同衾’稍作改动,如此……”

    苏琬珺听得羞怒交集,忍不住断喝道:“你!……阁下这般口没遮拦……委实令人不齿!”小卒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在下也是为苏姑娘着想,毕竟你与非凡神龙佳偶天成,又何苦再来招惹刀魔呢?”

    苏琬珺听出此人全是在调侃自己,索性激愤的道:“够了!小女子命苦福薄,不劳阁下‘着想’!今日之事小女子也决不妥协,阁下尽管动手便是!”

    小卒不禁愕然道:“苏姑娘,在下一向以为你是聪明人,可你今日怎地如此糊涂?你若肯知难而退,结果不过是刀魔一人毙命,但你若执迷不悟,你们两人却都在劫难逃,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么?”

    苏琬珺冷笑着道:“阁下或许不懂,这世上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算计!”小卒俨然痛惜的道:“唉……这又是何必呢,苏姑娘你当真令在下失望了……”

    说话间已遽然出手,堪堪摘落了苏琬珺头上的那支无瑕玉簪,而就在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恰巧抓住了直向他面门射到的玉女飞绫,而后闪电般将飞绫缠在了苏琬珺尚未垂落的秀发之上。

    快,快得惊人,快得犹如鬼魅。发髻丝毫未变,只是发簪换成了发带而已,苏琬珺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片凉意,惊骇之下一时作声不得。

    小卒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无瑕玉簪,不温不火的道:“好险好险,若非苏姑娘你双手受制,在下此刻恐怕早已脑袋开花了,不过幸好在下的手脚也不算慢啊~”

    苏琬珺樱唇紧抿,只是全力催动真气助岳啸川疗伤,岳啸川的呼吸已渐渐回复平静,但苏琬珺却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小卒自然心知肚明,当下叹口气道:“苏姑娘,在下好话已经说尽,你难道真要一意孤行,陪着刀魔共赴黄泉么?”

    苏琬珺索性阖上美目,不卑不亢的道:“生死有命,小女子虽不比阁下七尺男儿,但这个义字却是决然抛舍不得。”

    小卒又是一叹道:“罢了,如此一来,在下也别无选择了。”话音方落,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已倏地印在苏琬珺背后。

    一道凛冽而劲急的内力登时透体而入,苏琬珺忍不住当场打了个寒噤,而岳啸川的身躯也同时一震,嘴角缓缓渗出一丝血线。

    苏琬珺只觉百感交集,一时之间险些落下泪来,小卒却已自收回手掌,分明感慨的道:“苏姑娘与岳大侠果然……呃……情不深而义重,哈……在下佩服之至,这一掌便权当赔礼,还望苏姑娘恕罪。”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语带感激的道:“小女子的内力失之于过分圆融,若非阁下方才这一掌之助,小女子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处瘀阻……但阁下如此作为,究竟又是何用意?”

    小卒打个哈哈道:“这个嘛~其实在下跟岳大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偶然撞见两位落难于此,蓦地生出了拿两位的性命扬名立万的念头,呵……真是罪过罪过~”

    苏琬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暗道这样的名有什么好扬,沉吟间又和声道:“……那阁下为何又不曾真正下手,最后反而还仗义相助呢?”

    小卒微微一笑道:“苏姑娘俨然天仙化人,在下实在是心仰慕之,自然便早早弃了那荒唐念头。至于岳大侠嘛……哈~爱屋及乌,如此而已。”

    苏琬珺不意他竟如此直言不讳,顿时大为羞窘,转念间又想到自己身为女子,却被他在头上肆意动作,那份羞意可就更浓了,当下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卒却还不肯放过她,竟又慢腾腾的自她秀发之上解下玉女飞绫,转而将无瑕玉簪簪上,而后又细心的将飞绫缠上她的手腕。

    白皙而修长的手掌尽显精巧雅致,可偏偏似有意似无意的时时触碰着苏琬珺的柔荑,末了还肆无忌惮的在她香肩上捏了一把,着实让苏琬珺羞恼无地。

    这时却听小卒悠然一笑道:“苏姑娘见谅,在下实在是情难自禁。所幸咱们江湖儿女不拘俗礼,苏姑娘又是巾帼女杰,所以应该不会记恨在下的吧?”

    苏琬珺虽然着恼,却也心知此人并非真正的狂蜂浪蝶,只好隐忍着道:“相识一场,阁下可否告知小女子真实姓名,也让小女子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报答阁下今日之恩。”

    小卒干笑着道:“这个便恕在下没法答应了,只因在下生得貌若潘安、颜如宋玉,只怕姑娘一见之下便神魂颠倒、移情别恋,那便是在下的罪过了~”

    苏琬珺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没遮拦,虽然心中不免遗憾,却仍是诚恳的道:“阁下既然不愿透露,那小女子也不便勉强,但阁下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可开口,小女子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小卒欣然道:“那在下便先行谢过了,不过告辞之前在下还想再提醒姑娘一事,岳大侠的伤势十分奇特,即便真能化去体内刀劲,恐怕仍会存有莫大隐患,所以还请姑娘千万留意。”

    苏琬珺心下暗惊,片刻方郑重的道:“多谢阁下提醒,小女子自会斟酌。”小卒洒然一笑道:“如此便好,那在下便先告辞了,苏姑娘保重。”

    沙沙的脚步声听来并不甚快,实际却离去得极是迅速,苏琬珺恍若南柯梦醒,这才发觉不知几时,自己背后竟已是冷汗涔涔。

    芙蓉姑娘的居处位在巷尾,一向比较清净,房中布置也颇见优雅,全不似一般乡野村妇。此时只见她与樊飞对坐桌前,桌上摆了茶具香茗和四色糕点,闻之委实是芬芳馥郁。

    芙蓉姑娘眉梢眼角脉脉含情,口中轻吟道:“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吟罢目注樊飞,似笑非笑的道:“小俊哥,看得出你文采不差,可知这是谁人的词句?”樊飞略一沉吟,俨似无奈的道:“惭愧,在下所学不精,前辈一番雅意,却是对牛弹琴了。”

    芙蓉姑娘白了他一眼,腻声佯嗔着道:“装傻充愣是么?哼~反正这都快到申时了,小俊哥难道真要食言不成?堂堂非凡神龙樊公子,居然厚起脸皮欺骗奴家,奴家真的好命苦呀。”

    樊飞眨了眨眼,不解的道:“前辈这话可冤枉在下了,在下明明已经兑现诺言,又怎能说是欺骗前辈呢?”芙蓉姑娘柳眉一剔,娇哼着道:“鬼话,你明明说过‘我的人就给你’,可那能作得数么?”

    她说罢一指墙上挂的一幅字,白纸洁如雪,墨迹犹未干,分明是一个清雅而不失刚健的正楷字——“人”。樊飞摇头一笑道:“是否能作得数,前辈自可斟酌,在下总之问心无愧。”

    芙蓉姑娘不由苦笑道:“好你小俊哥,原来还是个无赖……但奴家耗费真元为你破解吸雷**的伤势,你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樊飞清咳一声道:“前辈襄助之恩,在下决不敢忘,所以任何不违背情理的要求,只要前辈开口,在下必定做到。”芙蓉姑娘掠了掠胸前的秀发,媚眼如丝的道:“奴家的要求难道不算合情合理吗?”

    樊飞无奈一叹道:“承蒙前辈错爱,但在下既有婚约,便当洁身自好,所以此事断难从命。”芙蓉姑娘发出一阵娇笑,笑罢方轻喘着道:“那么奴家要你盯着我仔细看上一阵,这算不算合情合理呀?”

    樊飞似是一怔,迟疑间讷讷的道:“这要求虽不过分,却又太简单了,实在不能跟前辈的厚恩相提并论。”芙蓉姑娘畅展娇躯,极尽娇嗲的道:“奴家不在意,你老实看着我便是~”

    樊飞吸了口气,微欠身道:“如此……恕在下唐突了。”说罢果然目光凝注,牢牢盯在芙蓉姑娘身上。他这目光显然并不老实,而正是这种不老实,尤其让芙蓉姑娘生出胜利的快感。

    于是她索性取下发簪,任由瀑布般的长发披下,随后挺起胸脯,娇声戏问道:“怎么样?比你的小仙凤如何?”樊飞面色如常,鉴赏的目光又毒了几分,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芙蓉姑娘登时一怔,颦眉间不无嫉妒的道:“哦?那你家小仙凤还真是‘深藏不露’,不过小俊哥呀,咱们可不兴昧着良心说假话哟~”

    樊飞轻咳一声,淡淡的道:“前辈说笑了,在下与琬珺尚未成婚,自然是发乎情而止乎礼,所以前辈方才所问,恕在下委实难以回答。”

    芙蓉姑娘登时回嗔作喜,笑吟吟的道:“果真如此?那小俊哥不妨猜上一猜,我们两人到底谁更强些?”

    樊飞没有接茬,只是眼帘低垂的道:“在下已经完成前辈的要求,不过还是得提醒前辈,前辈此刻中气虚浮,旧疾缺乏压制,来日恐有……”

    芙蓉姑娘闻言只觉哭笑不得,无奈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小俊哥你既然要作郎中,那望闻问切可是一样都不能少,光拿眼看算怎么回事?”

    樊飞悠然一笑,却并无继续“诊断”之意,芙蓉姑娘愣了片刻,终于曼声一叹,懒洋洋的开始梳理妆发。

    不一刻梳妆齐整,她又起身款款来至樊飞近旁,媚眼斜乜的道:“不解风情的呆子,难道你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樊飞微微一笑,并未出言辩驳,芙蓉姑娘却又不依不饶的道:“或者你是看不惯姐姐的做派,嫌弃姐姐的身子脏了,所以才不肯屈就?”

    樊飞神色稍敛,抱拳正声道:“前辈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对前辈妄加鄙薄?何况前辈久居乔家庄,虽然纵行异术以利己身,却从未有过任何伤害人命的举动,在下对前辈反倒是十分钦佩的。”

    芙蓉姑娘抿嘴轻笑道:“哦~原来小俊哥是担心姐姐把你吸干呀,嘻~姐姐爱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那样对你,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嘛~”

    樊飞苦笑一声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随性风流之人,所以可否不要再纠缠此事?”芙蓉姑娘笑得更得意的道:“哈~小俊哥莫非已经把持不住了,所以才恁地焦急?”

    樊飞叹口气道:“多言无益,前辈若非要如此,那在下只好告辞了。”他说罢果真便欲拨门离去,芙蓉姑娘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咯咯娇笑道:

    “唷~小俊哥别撒娇嘛,姐姐可不敢随便放你跑走,否则你家小仙凤回来要我怎么交代?”樊飞尚未回答,耳边却忽听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芙蓉姑娘微微一怔,不情愿的放开了手,径自上前打开房门。

    打眼只见苏琬珺怀抱女童当先进入,岳啸川亦紧随其后,只不过他此时不仅行动僵硬,双目之中也毫无神采,看来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芙蓉姑娘眼珠一转,故意调侃道:“啧……小妹妹你可真了不起,才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苏琬珺娇靥一红,瞪她一眼正要反唇相讥,樊飞却已皱着眉头道:“好了琬珺,岳啸川出了什么事,怎会伤得这么重?”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语声发颤的道:“岳兄中了明王诛鬼刀,而且伤势比你上次还要重,我……我也不知道事情因由……”

    樊飞稍一思索便明其理,当下微颔首道:“看来他应该是遭了葛修齐的移星换斗之术反伤,可他又怎会失了神志……莫非是你用了御神诀?”

    苏琬珺喑哑的道:“是……先前我耗尽真力助岳兄将体内的刀劲化去九成以上,可他随后便毫无征兆的陷入沉眠,我……我的确不知道……难道真的是我害了他?”

    樊飞见她语带哽咽、方寸已乱,索性自己伸指搭上岳啸川的腕脉,闭目默察他的伤势。约摸过了盏茶工夫,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却是沉吟不语。

    苏琬珺大为焦急,忍不住拉着他道:“到底怎样,岳兄有没有性命之忧?”樊飞兀自思索着道:“他的功体似乎正被缓慢侵蚀,除去心脉之外,其他各处经络都已经形同僵死,这……当真匪夷所思。”

    苏琬珺心下一沉,更加惶惑的道:“功体遭到侵蚀……明王诛鬼刀虽然霸道,却并非阴邪之属,岳兄怎会有这等异状?难道他先前还曾受过其他的伤,那为何我全然感觉不出?”

    樊飞灵机一动,径向芙蓉姑娘拱拱手道:“前辈见多识广,可知那三相天是否有这等蚀人功体的法门?”芙蓉姑娘漫声道:“奴家退隐已久,哪还记得什么‘三相天’,小俊哥你这可是问道于盲了。”

    苏琬珺又气又急,顿足嗔斥道:“艳……前辈你当初也算日中天之人,更还与天授君过从甚密,难道真的没听过这等法门?”

    芙蓉姑娘一本正经的道:“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奴家骗你们做什么?不过奴家倒也粗通几分医术,便让奴家来为大胡子小哥稍作诊治如何?”

    苏琬珺正自气结,樊飞已轻咳一声道:“那便有劳前辈了,在下感激不尽。”芙蓉姑娘嫣然一笑,款款将纤手搭上岳啸川的腕脉,苏琬珺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沮丧的话来。

    芙蓉姑娘沉思良久,终于微颔首道:“依奴家之见,这侵蚀大胡子小哥功体的……正是他体内那道反伤刀劲。”苏琬珺吃了一惊,脱口轻呼道:“怎么可能?樊飞也中过这招,为何他不曾出现异状?”

    樊飞叹了口气,缓缓点头道:“前辈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的确是明王诛鬼刀的余劲在侵蚀岳啸川的功体。”苏琬珺更加惶然道:“可明王诛鬼刀法是至正至刚的释家绝学,又怎会有这等奇异功用?”

    芙蓉姑娘意味深长的道:“圣魔相克是亘古不变的天地至理,明王诛鬼刀既然侵蚀大胡子小哥的功体,那就说明他的功体属于魔道一途,哈……刀‘魔’,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苏琬珺听罢不禁厉斥道:“你……不许胡说!……飞,难道你也这么认为?”樊飞斟酌着道:“岳啸川除心脉之外,其他经络全部僵死,我想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目的便是阻止刀劲摧毁心脉。”

    “但这刀劲现今已渐趋失控,而经络长时间僵死最终也难逃厄运,所以我们眼下应该尽快助他疗复伤势,其他事情待日后再讨论未迟。”

    苏琬珺神思一清,也暗怪自己方才失了方寸,赧然间不由得望向芙蓉姑娘。孰料芙蓉姑娘却是叹口气道:“小妹妹莫看奴家,奴家只是粗通医术,这等奇伤却真是连半点主意都没有了。”

    苏琬珺正觉失望,却见樊飞一正色道:“在下几人叨扰已久,岂敢再劳动前辈大驾,所幸岳啸川吉人自有天相,此地距离药侠隐居之处并不甚远。”

    苏琬珺闻言又惊又喜,难掩急切的道:“那咱们便赶快上路吧,岳兄之伤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啊!”

    樊飞略一踟蹰,颇见碍口的道:“琬珺……我明日还有一件要事待办,所以护送岳啸川求医之事恐怕得靠你了。”

    苏琬珺大大一滞,忍不住颦眉嗔声道:“岳兄如今命悬一线,难道还有什么事更加重要?你……怎么能这样?”樊飞苦笑着道:“情非得已,此间一旦事了,我自会尽快与你们会合,药侠的居处……”

    他说着微微一顿,转而以一线传音之术告知苏琬珺讯息。芙蓉姑娘看得好笑,当下悠悠的道:“不就是躲在古峰山里的胡小哥吗,哼~没事偏要装得神神秘秘,奴家又不稀罕。”

    樊飞暗吃一惊,略显尴尬的道:“唔……原来前辈早已知晓,那是在下失礼了。”苏琬珺却仍是疑惑的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办不可?……难道便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件‘大大的小事’?”

    樊飞勉强挤出个笑容道:“琬珺你果然心思细密,那件事情虽小,却偏偏拖延不得,所以……”苏琬珺鼻中一哼,粉脸紧绷着道:“好了,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她说罢便转身欲去,樊飞却又疾声道:“琬珺且慢,你怀里那名孩童是何来历?”苏琬珺生硬的道:“待岳兄痊愈你自可问他,我先将孩童寄在庄上,就不劳你和前辈费心了。”

    樊飞为之一滞,眼看着岳啸川紧随苏琬珺出门而去,自己终于只落得一声长叹。芙蓉姑娘见状暗自莞尔,不禁幸灾乐祸的道:“我说小俊哥呀,看来你哄女孩子的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嘛~”

    樊飞不愿与她纠缠这话题,便轻咳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日之事对在下而言的确颇为棘手,须得仔细思量一番。”

    芙蓉姑娘哂然道:“有什么好为难的,便照实告诉那伙儿人,让他们去找葛修齐和温若璧理论就是,想那星月两相天胆子再大,也不敢跟正义盟为敌吧?”

    樊飞苦笑一声道:“岳啸川既已承诺不将此事外泄,在下也应当为他保守诺言。”芙蓉姑娘愕然道:“那不过是大胡子小哥的承诺,又与你小俊哥何干?”

    樊飞微微一顿,终是正色道:“岳啸川今日遭此横祸,追根究底全因在下而起,况且在下若是泄露此事,必定会令他蒙受猜疑,所以在下必须守口如瓶。”

    芙蓉姑娘不以为然的道:“星月两相天包庇罪徒,转眼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他们猜疑又能怎样?”樊飞缓缓摇头道:“无论对方有何等身份作为,在下只求无愧于心,毕竟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芙蓉姑娘不禁扶额道:“小俊哥你呀,看起来好聪明的人,做事却偏偏恁地迂腐。也罢……那姐姐便不辞辛劳再替你走上一趟,对那帮人和盘托出如何?”

    樊飞连忙道:“不可,前辈若这样做,又与在下失信何异?”芙蓉姑娘纤足一顿,娇嗔着道:“反正都是失信,你总得选一个吧?还是你打算干脆把那帮人都料理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樊飞只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温然道:“前辈如此关心,在下感激不尽,明日之事在下已有腹案,但今日叨扰许久,在下也该告辞了。”

    芙蓉姑娘情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勉强,只是轻轻一叹道:“不管怎样,姐姐总算与你投缘,若是真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来找姐姐商量。”

    樊飞深施一礼道:“那在下便先行谢过了,前辈保重,后会有期。”芙蓉姑娘又叹了一声,径将目光落在那幅“人”字之上,樊飞也不多言,拱拱手便独自离去。

    乔家庄上的来安客栈一向生意兴隆,但今日却真有些霉运当头,大晌午的就有人进来打听庄上的棺材铺在何处,险些把掌柜的鼻子都给气歪了。

    不过眼看这位爷面相凶恶,并且还身怀凶器,掌柜的毕竟也是老油条了,明白这等人物多半招惹不起,于是只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告诉了他。

    不料时近掌灯之际,这位爷居然又折了回来,掌柜的不禁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笑脸相迎的道:“这位爷台的棺材买到了吧,小的推荐的棺材铺一定物美价廉。”

    敢情掌柜的心怀不满,暗暗诅咒这人给他自个儿买棺材呢,因为按照他以前的经验,这等人物多半脑子不太灵光,一定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来。

    可这位仁兄显然是出乎掌柜的意料了,只听他冷冷回应道:“既然物美价廉,某家愿意再赠送掌柜的一副作为谢礼,掌柜的今晚便能收到了。”

    掌柜的听得脖子根儿直冒凉气,连连拱手告罪道:“不敢不敢!小的有眼无珠,那个……实在不敢让爷台破费啊……”

    敢情这大汉正是薛华栋,而棺材自然是买给陶颂谦的了,柳含烟师姐弟今晚便借宿在棺材铺为陶颂谦守灵,薛华栋则返回到客栈投店。

    眼看掌柜的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德性,薛华栋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便语气放缓的道:“还有没有上房?”

    掌柜的如蒙大赦,立刻满脸堆笑的道:“有有有,爷台您跟我来。”说着话亲自将薛华栋领到楼上一处单间,这才笑眯眯的道:“爷台您看看还满意吗?”薛华栋随口道:“好了,你下去吧。”

    掌柜的巴不得听到这句,道声是便急急去了,心里却还在悄悄骂道:“大恶人,不长命,早晚让道士除了你们……”

    薛华栋打发走了掌柜的,刚想要宽衣就寝,此时却忽听笃笃的敲门声盈耳传来,疑惑之下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一名陌生人正闲闲的站在门口。

    但见此人穿一身制作考究的白色衣衫,配上挺拔颀长的身材,着实颇有玉树临风之感,尤其是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掌,更透出一派细腻雅致。

    再往脸上看去,虽然相貌英俊,却偏偏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薛华栋久走江湖,自然看得出此人是戴了人皮面具,当下忍不住眉头一皱,冷目睥睨间警惕的道:

    “阁下夤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白衣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又转身关上房门,这才悠悠的道:“薛三少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此来也只是为了给你提供一点讯息。”

    薛华栋依旧冷然道:“某家与阁下素昧平生,阁下此举不嫌太过唐突了吗?”白衣人一笑道:“也对,那在下便先自我介绍一下,咳……在下初出茅庐,如今只是个无名小卒,薛三少唤我小卒便可。”

    薛华栋哂然道:“阁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愿以真实姓名相告,如此藏头露尾、讳莫如深,某家又怎敢相信你提供的讯息?”

    小卒淡淡的道:“相信与否但凭薛三少斟酌,在下确实是一片好意,薛三少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薛华栋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罢了,那么请阁下姑妄言之,某家姑妄听之。”

    小卒拊掌笑道:“薛三少果然痛快,那在下便直言了,咳……据在下所知,樊飞已承诺明日将青魔灵厉枭与秦傲天之女月姣一同交予薛三少,不知然否?”

    薛华栋暗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是又如何?”小卒打个哈哈道:“是就对了,在下只是想告知薛三少,樊飞已经出了意外,明日无论厉枭还是魔王之女,他注定都交不出来。”

    薛华栋心念连转,终是冷笑着道:“阁下莫非是樊飞派来的?”小卒轻咦一声道:“薛三少何出此言,在下一向独来独往,又怎会受人派遣?”

    薛华栋不屑的道:“樊飞不肯交出罪徒,更显其居心叵测,阁下此来若非为樊飞遮掩,又能有什么目的?”

    小卒不禁失笑道:“原来薛三少是把在下当成了灭口之人,哈……这误会可大了,在下只是好意提醒,薛三少不必如此紧张。”

    薛华栋微感意外,却仍是冷冷盯着他道:“既非灭口,那阁下难道是想为樊飞作说客?想必是樊飞交不出人,又怕失信于某家与华山派的两位同道,所以干脆龟缩不出,再派阁下来取消明日之会吧?”

    小卒摇头叹笑道:“薛三少何必非要把在下跟樊飞扯在一起呢?在下只是个局外人罢了,此行也纯属好意,并非为樊飞而来。”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既然是局外人,阁下又何必如此热心?一句‘纯属好意’便想搪塞过关,阁下未免太小觑某家了吧?”

    小卒无奈的一摊手道:“看来薛三少还是不肯相信在下了,也罢,在下已经仁至义尽,再多逗留也是徒惹人嫌,这便告辞了。”

    他说罢便径自向门口走去,薛华栋却一横身挡在他面前,神色冷厉的道:“且慢——阁下话还没说清楚,某家怎能由你走得这般轻松?”

    小卒苦笑着道:“薛三少既然不肯相信在下,那又何必强留在下?”薛华栋凛然道:“相信或者不相信,还是等某家确认了阁下的身份再说未迟。”

    小卒愈发扶额道:“罢罢罢……好心当作驴肝肺,在下可真里外不是人了。其实在下只是想提醒薛三少,在下虽然没有灭口之心,却难保樊飞不会狗急跳墙,所以还望薛三少早作准备啊。”

    薛华栋闻言一怔,小卒却又轻轻一笑,趁机纵身由窗口跃了出去。薛华栋一瞥之下便已了然,凭自己眼下的轻功,是决计追不上这位神秘的小卒了。

    独自沉吟半晌,薛华栋终是下楼找到掌柜的,冷着脸闷声道:“掌柜的,退房。”掌柜的登时一愣,赶紧陪笑道:“这位爷台,敢是小店的房间有什么让爷台不满意的地方,要不然小的给您换一间?”

    薛华栋不耐烦的道:“不必了,某家这就走。”他说罢便大踏步出了店门,掌柜的看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儿,这才吐口气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走了倒好,你的臭钱爷还不稀罕挣呢,早晚……”

    话说到这儿却生生顿住,只因柜台上面不知何时竟端端正正嵌了一只银元宝,看起来至少该有五两重,那可是十间客房的食宿费了。掌柜的眼睛里立刻烁烁放光,也顾不上再骂人了,连忙便伸手去抠。

    无奈这银元宝竟是嵌得颇为牢固,掌柜的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抠出分毫,气急败坏之下大声吼道:“小柱子,快给我拿把锤子来,快!”

    他话音方落,便听食客中传来一声吆喝道:“得嘞王掌柜,您是要暹罗的玉锤子还是天方的铜锤子,天方的铜锤子便宜点儿,我卖您五两银子就成,咱们这可是朝廷宝船下西洋带回来的~”

    夜凉如水,月色凄迷,一辆篷车正在官道上如飞奔驰,驾车的两匹健马都已经跑得汗出如浆,而赶车的汉子却还在不停的催促马匹快行,一时之间只听噼啪鞭打之声不绝于耳,夜幕之下显得格外清晰。

    篷车之中,苏琬珺虽然神色疲惫,却还是将一只纤掌抵在岳啸川背心,缓缓将真气度入他体内,暂时压制冲突的刀劲——虽然明知他伤势特殊,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但眼下却也不得不为。

    岳啸川依旧神志昏迷,只是靠着苏琬珺的御神诀才维持表面上的清醒,但他的身体却可以自发接受苏琬珺渡入的内力,这让她心中多少也能感觉到几分安慰。

    忽然之间,一声健马的悲嘶惊破夜空,飞驰的篷车随之猛的一顿,然后竟缓缓的停了下来,暗夜似乎重新归于寂静,但这寂静之中却分明又透出难言的诡氛。

净0012章 双姝伴君行

    变生不测之际,苏琬珺及时稳住身子,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向车篷外试探着道:“乔二叔,出了什么事?”

    车篷外微微一顿,接着便传来乔二叔不满的声音道:“我说姑娘,小老儿的马不是铁打的,你这样不分昼夜的赶路,不许歇马休息,那马它总会累死的啊。”

    苏琬珺心下稍定,满含歉意的道:“乔二叔真对不住,的确是小女子太苛刻了,等咱们到了地头,小女子一定加倍赔偿您的损失。”

    乔二叔叹了口气,却没有再答理她,听动静似乎正在卸套。苏琬珺略一沉吟,径自安置好岳啸川,随后便掀开帘幕,探首向外观视。

    月色之下,只见一匹马口吐白沫,已然死在当地,乔二叔正在卸下它身上的鞍辔,而另一匹马同样疲态尽显,眼看也没办法支持了。

    苏琬珺仔细观察了那匹马的死状,直到确认是劳累而死才放下心来,随后又向乔二叔道:“敢问乔二叔,咱们能否再走一段路程?”

    乔二叔气哼哼的道:“再走一段?哪怕是再走半里地,这匹马肯定也要累死。我说姑娘,咱们不如在这里歇上半夜,让小老儿的马喘口气,明早再接着赶路才是正经。”

    苏琬珺心急如焚,哪敢随便耽搁,闻言不由得颦眉道:“是这样吗?那不知到三叶集还有多少路程?”乔二叔沉着脸道:“要是长程好马,精神健旺,只要半天时光。”

    苏琬珺略感心安,温言软语的道:“那咱们能不能试一试,或许可以撑到三叶集呢?乔二叔大可放心,小女子决不会让您吃亏的。”

    乔二叔无奈的道:“姑娘啊,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这马它肯定撑不到三叶集,除非……”苏琬珺心中一动,连忙探问道:“除非什么,乔二叔但说无妨,小女子听凭吩咐。”

    乔二叔干咳一声道:“是这样,小老儿家有个祖传秘方,能让这马不要命的一直跑下去,不过最后也肯定会累死。唉……说起来这两匹马陪伴小老儿也好些年了,真要就这么死了……”

    苏琬珺听他大有絮叨下去的意思,连忙打断道:“乔二叔放心,小女子已经说过了,赔偿不是问题。”乔二叔眨眨眼道:“那……姑娘就陪小老儿一百……四——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苏琬珺暗自苦笑,不过此刻形格势禁,也只能点头道:“好吧,小女子答应就是,不过小女子眼下没有带这么多现银,可否待事了之后再登门奉上?”

    乔二叔哦了一声,声音里颇有后悔之意,片刻方又道:“那个……不是小老儿不相信姑娘,只是这两匹马当真好比是小老儿的身家性命,所以姑娘能不能先给小老儿些抵押?”

    苏琬珺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的道:“乔二叔说得也没错,可小女子这次出门稍急了些,身上着实没什么值钱之物。”

    乔二叔挠了挠头,讪笑着道:“我说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头上明明就插着一支上好的玉簪子,难道欺负小老儿不识货吗?”

    苏琬珺略一沉吟,终是和声道:“这玉簪一向都是小女子的随身之物,但正所谓事急从权,乔二叔你这便来拿吧。”

    乔二叔欣然道:“姑娘果然明白事理,那小老儿可就不客气了。”说罢意态殷殷的趋至近前,满脸堆笑的道:“姑娘还是自己把簪子取下来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个……”

    苏琬珺微微一笑,却是一掌直劈向乔二叔的脑门,乔二叔啊哟一声,急忙向后闪了出去,同时失声大叫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杀人灭口、然后赖掉银子吗?”

    苏琬珺清叱一声道:“还在装模作样!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快些从实招来!”乔二叔稳住身子,嘿的一声冷笑道:“小老儿自然是乔二叔了,不然还能是谁?”

    苏琬珺哂然道:“乔二叔自称乔二叔,岂不是欲盖弥彰?”乔二叔微微一怔,随即干笑着道:“苏姑娘说得不错……在下的确不是乔二叔,只不过是借着他的身份,以求能在姑娘身边一亲芳泽罢了。”

    苏琬珺冷冷的道:“阁下何必再惺惺作态,小女子有要事在身,无暇与阁下说笑。”“乔二叔”眉毛一挑,好整以暇的道:“苏姑娘还是对在下客气些吧,毕竟只有在下才能让这匹马重新跑起来呀。”

    苏琬珺暗自一滞,勉强隐忍着道:“你要怎样才肯出手帮忙?”“乔二叔”悠悠的道:“在下已经说过了,只要苏姑娘头上的那支无瑕玉簪。”苏琬珺轻哼一声道:“一支玉簪而已,阁下要去何用?”

    “乔二叔”摇头晃脑的道:“这个嘛~其实在下对苏姑娘爱慕已久,只恨数月之前你竟与樊飞定下亲事,着实让在下痛断肝肠,从此便茶饭不思……”

    苏琬珺哪容他再胡扯,赶忙打断道:“请阁下直说重点。”“乔二叔”知趣的打住话头,嘿嘿干笑道:“总之在下是对苏姑娘难以忘怀,既然已经得不到你的人,那留住你一件贴身物事也是极好的。”

    苏琬珺秀眉轻蹙,片刻方讷讷的道:“舍此之外别无他法么?”“乔二叔”这回倒是干脆,只答了一个字道:“是。”

    苏琬珺终是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小女子只好——得罪了!”话音方落,攻势已起,但见玉女飞绫自车蓬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直点向“乔二叔”左边肩井穴。

    “乔二叔”眼疾手快,急忙一个旋身躲了开去,紧接着怪叫一声道:“喂!——我说苏姑娘,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何必动手动脚呢?”

    苏琬珺步出车篷,凛然正声道:“小女子实在片刻耽搁不得,阁下若无敌意,还请仗义相助,否则若是有意为难,小女子也只好动强了。”

    “乔二叔”连连摇头道:“在下说得很清楚,只要无瑕玉簪,苏姑娘啊,难道在你心中,岳啸川的分量还及不上一支玉簪吗?”苏琬珺心下有谱,当即清叱一声道:“既然如此,阁下小心了——”

    说话间玉女飞绫迎风一展,已然绷得笔直,接着闪电般直扑“乔二叔”而去。她这时忧心岳啸川的伤患,所以一出手便是大开大阖的压迫招式,尽显速战速决之意。

    孰料“乔二叔”的能为竟也不弱,只见他身形瘦小、脚步灵活,绕着苏琬珺滴溜溜的闪转腾挪,虽然看起来暂落下风,但苏琬珺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不得。

    眼看十招已过,苏琬珺心中一动,蓦地沉声道:“阁下若再不束手就缚,小女子只好辣手无情了!”“乔二叔”却是谑声道:“原来苏姑娘之前对在下还留了私‘情’,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一声调侃未已,苏琬珺手中的玉女飞绫已然化作一片扇形白影,铺天盖地般罩向“乔二叔”全身,而她的左手也跟着疾探而出,直锁向“乔二叔”的咽喉。

    “乔二叔”大叫一声道:“来得好!”紧接着突然一矮身,竟把一颗头猛向苏琬珺小腹上撞来,同时还不忘掌指上冲,反锁苏琬珺的腕脉。

    苏琬珺没想到对方竟使出这等招数,当下只觉羞恼交集,只好足下一点闪身飘退。不料“乔二叔”这下竟是虚招,趁着招未用老猛的跃起三尺,伴着一声呵斥凌空挥拳击下,拳风飒飒间竟也颇见气势。

    苏琬珺嘴角微现冷笑,本来还在飘退的娇躯却倏地反冲过来,随即纤掌一推,迅捷无伦的直奔“乔二叔”胸前击去。“乔二叔”再没料到她竟能瞬间变换方向,自己登时便已怯了,忙不迭的收拳避让。

    但苏琬珺一来恼他出招下作,二来也不肯放过这绝佳的反击机会,于是同样电闪风飘般追上,“乔二叔”这才发觉自己的轻功与人家相去甚远,再要躲避却哪还来得及?

    所幸苏琬珺对他毕竟还有所求,这一掌也只用了三成力道,但一触之下她自己却大吃一惊,原来“乔二叔”胸前竟是一片丰满柔软,敢情此人还是位坤客!果然旋即便听“乔二叔”失声娇呼道:

    “啊呦!打死人了……苏姐姐你好狠的心呀~”她这一声真是又娇又嗲,声音甜得发腻、腻得发软、软得发颤,即便明知至少七成是装作,可苏琬珺还是忍不住大起怜意,呵……原来竟会是她~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黄袍山中的苦竹寺,此刻正是安详宁静,不闻一丝人声。蓦地,突兀的擂门声却打破了寂静,声音重而且急,在在显示了来人紧迫的心情。

    片刻之后,伴着几声低低的咒骂,寺门终于吱呀呀的打了开来,只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小沙弥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自顾自合十道:“啊欠……弥陀佛,敝寺夜间一向都不接待香客,施主还是请回吧。”

    他说罢也不待来人相应,便要关上寺门回去睡觉,此时却听来人疾声道:“某家要见知苦方丈,你快去通报。”

    小沙弥大为不满,嘴里嘟哝着道:“施主,三更半夜的方丈也睡了,贫僧看你还是……”说话间方看清来人的形貌,他竟当场骇得目瞪口呆,只道自己是见了恶鬼。

    敢情这来人正是天生异像的薛华栋,见状分明不耐烦的道:“休要啰嗦,快去通报。”小沙弥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失声尖叫道:“鬼呀!鬼呀!恶鬼来吃人了!方丈救命啊!……”

    薛华栋看他撒腿便向寺内跑去,登时直气得紫脸膛透黑,当下索性抱起臂膀,倒要看是哪个敢来“捉鬼”。

    小沙弥的尖叫声立刻惊起了不少僧侣,其间之混乱、惊怖、疑惑等等不说也罢,约摸盏茶工夫之后,终于听到一声大吼遥遥传来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有胆就给洒家站出来,洒家立马超度了你!”

    薛华栋正自哂然,却又听另一个声音谑笑道:“啧……人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看来果然没错,死胖子你有种就出去捉鬼呀,在这里隔靴搔痒的大呼小叫,难不成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吗?”

    先前那声音立刻破口大骂道:“我呸,你铁猴子有种就来打头阵啊,风凉话谁不会说?何况就凭你那几十斤烂肉,恶鬼见了八成都懒得吃,你又怕个什么劲儿?”

    两人一时之间斗嘴磨牙没有了期,寺中各处也相继亮起了灯火,却偏偏再没人来到山门前“捉鬼”。薛华栋的眉头越皱越紧,暗道如此下去徒然惊扰旁人,于是干脆也不再枯等,径自举步便踏入寺中。

    不料才走出十几步距离,面前便觉呼的一道劲风袭来,薛华栋急忙侧身闪避,眼见那物事砰的一声撞在院墙上,终是忍不住沉喝道:“某家长白薛华栋,求见知苦方丈,烦请各位通报!”

    吵闹之声顿时静了下去,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蜡黄脸和尚缓缓跺了出来,睁大眼睛盯了薛华栋一阵,这才打个哈哈道:“原来真是薛小三,哈……误会误会,不过倒也难怪……”

    薛华栋冷冷一哂道:“原来是铜大师,方才这一杵威力惊人,某家实在佩服。”铜菩提脸上一热,讪讪的道:“这个……人鬼不明,佛爷不得不小心一点,咳……薛小三你来此何事呀?”

    薛华栋不屑的道:“铜大师还是尽快将兵器寻回为要,某家之事就不劳挂心了。”他说罢便继续走向内院,铜菩提尴尬莫名,只好怏怏的拾回法杵,而这时金罗汉与铁韦驮也都走了出来。

    金罗汉先自谑笑道:“啊哈,捉鬼英雄倒给鬼憋得说不出话来,黄脸奸你真给咱们丢脸。”铁韦驮也附和道:“是呀,连兵器都丢了出来,你当自己用的是本公子的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吗?”

    铜菩提脸上一黑,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都给佛爷闭嘴,佛爷至少敢正面出手跟恶鬼拼命,哪像你们只敢躲在后面放嘴炮,谁有胆谁没胆自己心里清楚!”

    金罗汉和铁韦驮登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间只能暗自运气,此时却见先前那小沙弥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道:“三……三位师兄,方丈命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可再胡乱吵闹……”

    金罗汉和铁韦驮眼珠一转,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几丝奸笑,随即只听金罗汉暴喝一声道:“好你个瞎了眼的广普,害得洒家平白出丑,分明就是皮又痒了!”

    小沙弥吓得面无人色,噗的跪倒哀求道:“三位师兄不要啊!小僧前次的药费还欠着那……”铁韦驮却捏着拳头嘿然道:“没事没事,反正是欠,那再多欠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呀呀呔!小贼秃看打!”

    夜幕中登时传来声声惨叫,清幽的佛门圣地之中,**裸的暴力却正在上演……不过或许叫做光秃秃的暴力才更合适。

    方丈的禅房并不甚大,摆设也颇简单,不过一条卧榻,一只米黄蒲团和一众佛珠佛像之类的物事。知苦方丈须发皆白,面容清矍,双目之中隐隐透着威严,俨然一派长者气度。

    看着薛华栋施礼落座,知苦方丈这才蔼然道:“阿弥陀佛,魔祸方休,敝寺新进弟子还未成器,倒让薛施主见笑了。”

    薛华栋一抱拳道:“无妨之事,说到底还是某家先冒昧了,不过那金罗汉三人为何也在苦竹寺中?”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同是佛门弟子,他们三人既然登门拜访,老纳自然不好慢待。”

    薛华栋眉头一皱,淡淡的道:“方丈虽然好心,但这等人物还是尽早让他们离去为妙。”知苦方丈莞尔道:“薛施主言重了,嗯……施主夤夜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薛华栋略一踟蹰,终是正色道:“方丈勿怪,某家确非有意打扰方丈清修,只不过事态紧急,某家也是迫不得已。”

    知苦方丈一怔道:“哦?……莫非又是净宇余孽为恶?”薛华栋肃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此事若是属实,危害当不逊于净宇余孽。”

    他说罢便将先前之事和盘托出,知苦方丈听得神色数变,低眉沉吟着道:“照薛施主这样说来,明日之会樊施主很可能难以下台了?”

    薛华栋忧心忡忡的道:“某家实是担心樊飞铤而走险,那白衣人虽然说贼丫头不在其手,但毕竟人心难测,倘若樊飞包藏祸心,收容那贼丫头以为己用,日后一旦为祸武林,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知苦方丈这才动容道:“樊施主为正道出力良多,一向侠名远播、深孚众望,薛施主如此说来,只怕真是过虑了吧?”

    薛华栋喟然一叹道:“某家本来也十分信任樊飞的品格,但正所谓人心隔肚皮,那叶行歌之例便殷鉴未远。何况如今邪教虽灭,却难保奸佞之徒不会蠢蠢欲动,想要利用邪教余孽为自己的野心铺路。”

    眼见知苦方丈依旧神情讷讷,他索性又沉声道:“一面之词或许单薄,但方丈请仔细想想,以樊飞的能为再加上岳啸川的辅助,怎有可能不仅没看住厉枭,甚至连一个年方稚龄的贼丫头都擒不下来?”

    知苦方丈沉吟有顷,还是摇摇头道:“薛施主目下的一切判断,实际都是出自那名白衣人的所谓讯息,具体情况我们却不得而知,很有可能这只是虚惊一场,薛施主你以为呢?”

    薛华栋苦笑一声道:“事情如此最好,不过那白衣人言之凿凿,实在令人不能置若罔闻。所以为防万一,某家想请方丈明日到场作个见证,这样即便樊飞真有什么企图,也决不敢在您面前轻举妄动。”

    知苦方丈听他如此说来,自然也不好推辞,便清咳一声道:“也罢,薛施主既然折节相请,那老衲也不揣鄙陋,随施主走这一程便是。”薛华栋连忙抱拳道:“方丈高义,某家铭记在心。”

    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顿了顿方又道:“金罗汉等三位佛友性喜热闹,薛施主不妨也邀他们随行,多少可壮我等声势。”

    薛华栋心道这三人武功虽不济事,却也一向号称是武林中的福星,再加上他们出身于少林寺,确实也能对樊飞有所震慑,思忖间终于点头道:“客随主便,某家听凭方丈安排。”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蓬车依旧在官道上飞速奔行,驾车的马匹四蹄翻飞,跑得不遗余力,观其双目却色作赤红,看来俨似中邪一般。

    前面挥鞭赶车的赫然仍是乔二叔,而就在他身后的车篷之中,除去苏琬珺和岳啸川两人之外,却又凭空多出一位身着七彩霞衣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看来十七八岁模样,生得肤白如雪、玉貌珠辉、星目欲流、樱唇喷火,堪称娇美绝伦。可她却将一头秀发用绢带随意扎成两条大辫子,而那对辫子又正好搭在她胸前,堪堪形成一个诱人的弧度。

    但最出奇的还得算是她那一身彩衣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却又搭配得十分合宜,让她更加显得艳光照人。若是单以容貌而论,苏琬珺绝不在这少女之下,但若说到青春撩人,她便自叹弗如了。

    她的美完全不同于这少女的美,那是一种令人忘掉口渴而又觉眼馋的魅力,虽然含蓄却又不失秀妩明丽。如果说那彩衣少女是娇艳的海棠,那么苏琬珺便是雍容的牡丹,只能说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了。

    岳啸川坐在苏琬珺右手边,被她与那彩衣少女隔开,此时只见他神色平和,倒不似先前那般僵硬。苏琬珺依然将手掌抵在岳啸川背心,而彩衣少女则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脸上分明透出一片暧昧的笑意。

    苏琬珺被她看得羞意暗生,于是佯嗔着道:“楚楚你这回真是做过头了,人家乔二叔又没得罪你,你却把人家塞在暗格里颠簸了半夜,万幸人家脾气好,没有跟你计较,否则看你怎么收场。

    彩衣少女咯咯娇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呢,谁叫他不肯把马车借给我?还好这原本是净宇教的遗产,车底下装了暗格,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呢。”

    苏琬珺不禁摇头道:“原来你还有理了?哼……岳兄身受重伤,你不出面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故弄玄虚的作弄我们,这难道是做人家妹子的本分?”

    彩衣少女吐吐舌头,可怜兮兮的道:“嗯~姐姐你坏死了,咱们两人好久不见,一见面你就劈头盖脸的数落人家,人家真的是好伤心呀~”

    苏琬珺啼笑皆非的道:“谁让你自己太过胡闹,这次若真耽误了岳兄的伤情,看我饶不饶得了你。”彩衣少女却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啸哥哥是铁打的身子,天王老子也杀不了他的。”

    苏琬珺叹口气道:“这次不同以往,你方才应该也察觉到了,这明王诛鬼刀似乎确实与岳兄的功体相克。”

    彩衣少女小嘴一撇道:“那又怎样,总之我相信不管是多重的伤,啸哥哥都会很快痊愈。何况这次还有我孙仙姑精心炼制的灵丹相助,算是额外加上了一重保证,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嘛。”

    苏琬珺气笑不得,绷起粉脸道:“一次误打误撞就自封‘仙姑’了?哼……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居然还没心没肺的乱开玩笑,总归就是不对。”

    彩衣少女——孙楚楚忸怩一笑道:“人家也是迫不得已嘛,先不说姐姐你如今这么大的名声,就是啸哥哥恐怕也早就后悔跟我这样的坏女孩儿结拜了,人家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来跟你们结伴同行呢?”

    苏琬珺白她一眼道:“这是什么话,你平日里虽然有些胡闹,可几时又变作坏女孩儿了?我看你就是人小鬼大,脑子里净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孙楚楚娇哼一声,凉凉的道:“那可说不准哟,毕竟人家学的都是旁门左道,像姐姐你这样的正派女侠肯定是看不起的,否则干嘛以前见了人家就爱搭不理,现在又没完没了的数落人家?”

    苏琬珺不禁苦笑道:“数落你也是因为关心你呀,至于什么爱搭不理……你还真是倒打一耙,以前哪次见面不是你先悄悄溜走,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姿态,如今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孙楚楚不依的道:“姐姐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肯定还是看不起人家,不然人家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你却还是你呀你的,这算什么关心嘛~”

    苏琬珺为之莞尔道:“总之怎么都是你有理就对了……不过楚楚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头上这支无瑕玉簪不可?”

    孙楚楚眼珠一转,叹口气道:“姐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无瑕玉簪能避百毒,我只有把它先拿到手,才能轻轻松松的放倒你呀。”苏琬珺微讶道:“为什么要放倒我?这……难道妹妹跟我有何仇怨?”

    孙楚楚坏笑着道:“仇怨是没有啦,其实我只是想让姐姐你暂时听凭摆布,然后等我啸哥哥痊愈,再撮合你们两个拜堂成亲咯~”

    苏琬珺听得粉脸生霞,鼻中轻哼道:“楚楚妹妹,我和你都奉岳兄为兄长,这样的玩笑以后切莫再开了。”孙楚楚嘻嘻笑道:“那又有什么打紧,若是啸哥哥转念要我,我肯定欢欢喜喜的嫁给了他。”

    苏琬珺忍俊不禁的道:“你呀~还真是没羞没臊的,这种话居然都说得出口,哼……幸亏岳兄眼下听不到,不然看你怎么下台。”

    孙楚楚抿嘴轻笑道:“姐姐你这口吻真跟阿瑶姐一般无二,想必你们汉家女子就是这样,遇事总爱遮遮掩掩的不爽利,唉~只可惜啸哥哥喜欢的不是我呢。”

    苏琬珺一正色道:“楚楚妹妹,我与岳兄只是好友,虽可互托生死,却绝无男女私情,何况我如今已经许为人妇,所以还请你莫再心存误会。”

    孙楚楚闻言愈发夸张的掩口轻呼道:“真有这么巧么?!阿瑶姐说的也是这话呢,难不成你们两个是私底下商量过什么,还是我啸哥哥真这么不招人待见?”

    苏琬珺为之一滞,片刻方淡然道:“说起来岳兄和凤姑娘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不是围歼‘天机’石万通那一役她身受重伤,这时必定会前来相助的。”

    孙楚楚察言观色,贼贼一笑道:“姐姐你这话可有点言不由衷呢,嘻……就知道一提阿瑶姐你肯定沉不住气,但我可是坚决站在姐姐你这边的哦~”苏琬珺听罢直是啼笑皆非,索性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孙楚楚眼珠一转,又叹口气道:“阿瑶姐有情有义虽然不假,只可恨剑盟那帮白眼狼、老古板只会在旁边掣肘,倒真不如姐姐你们这一对儿——嗯……姐姐你离开我啸哥哥跟樊飞在一起也好久了吧?”

    苏琬珺粉脸泛红,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孙楚楚却又拍拍脑门,俨似恍然的道:“是了是了,去年冬天大家收复华山派之后,姐姐就跟樊飞订下了名分,当时还是我啸哥哥充当的冰人,是这样没错吧?”

    苏琬珺大见无奈,当下冷着脸道:“楚楚妹妹,为人处事应该知道分寸,你若是再这么没完没了的,我可真要出手教训你了。”

    孙楚楚夸张的缩缩身子,泫然欲泣的道:“好嘛,人家闭嘴就是,唉……姐姐你先前一掌打过来,人家到现在还疼得要死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胸前轻轻抚动,丰满的酥胸在衣衫下面微微起伏,着实是动人心魄。苏琬珺也看得羞意暗生,勉强正色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妹妹你又能怨得谁来?”

    孙楚楚小嘴一嘟,分明撒着娇道:“不管啦~总之人家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被姐姐你那样轻薄,你不负责可说不过去哦~”

    苏琬珺笑嗔道:“若不是你自己先出招轻薄于我,我又怎会轻薄到你,这才叫做现世报呢。”孙楚楚扮个鬼脸,振振有词的道:“人家又没得手,哪像姐姐你是十足十的碰到了,所以还是人家吃亏。”

    苏琬珺愈发失笑道:“你倒算得清楚,唉……负责就负责吧,等这次岳兄伤势痊愈,妹妹便求他再做回冰人,把你嫁给我好了。”

    孙楚楚吃吃娇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姐姐你可不兴耍赖——啊对了,我再问姐姐一个问题好不好?”苏琬珺光看表情就知道她不怀好意,索性干脆的道:“不好。”

    孙楚楚小小的白了她一眼,拖长声道:“不~好~呀……不好我也要问,姐姐你原来跟我啸哥哥那么好,怎么突然间又跟樊飞好了,樊飞虽然也很好,但我啸哥哥不是更好么?”

    “就算你觉得樊飞比我啸哥哥好,但你既然跟我啸哥哥好,就不该再想着别人的好。唉~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再跟我啸哥哥好,而非要和樊飞好好不好?”

    苏琬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她这样好来好去好个没完,却还是被弄了个晕头转向,只能摇头苦笑道:“楚楚妹妹……我真是怕了你了,你莫再乱问了好不好?”——敢情她这是也跟着“好”上了。

    孙楚楚却不肯饶她,反而意味深长的道:“哦?莫非姐姐你本来只是举棋不定,结果却意乱情迷、把持不住,给樊飞趁人之危欺负了,所以才不得不移情别恋?”

    苏琬珺听罢立刻面凝寒霜,正声清斥道:“楚楚妹妹!女儿家的名节重于性命,你若再这样口没遮拦的,我可真要生气了!”

    不料孙楚楚好像吃定了她似的,反而嘻嘻一笑道:“姐姐你着什么急嘛,莫非真的是被我猜中了缘由,所以才恼羞成怒了?”

    苏琬珺心中羞恼,抬手作势道:“你这孩子着实可恶,若是再敢多说一句,我可真要翻脸了!”孙楚楚却得意一笑道:“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怎么不能说话,姐姐你可不能以大欺小。”

    苏琬珺看着她那副惫懒相,终是沉冷的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孙楚楚……你屡教不改,自取其祸,本姑娘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孙楚楚知道苏琬珺向来为人和婉,但观她此刻的语气神态,心中却不禁也有些发毛,于是缩起身子羞笑道:“姐姐你别吓我了,毕竟你那么‘好’,怎么会忍心欺负我呢?”

    苏琬珺却长叹一声道:“这记杀招本姑娘行走江湖以来从未用过,但你孙楚楚既然这么不知进退,那今日此招便为你而开!”

    指骈如戟,电闪而出,杀招无情,命索须臾,孙楚楚只来得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却根本再没哪怕半分反抗的余地……

    昏暗的灯火之下,弥漫着凄凉与萧索,黑漆漆的棺木无情的切断了生者与死者的关联,却不知是死者更加无奈,还是生者更加悲哀。

    柳含烟神色凄楚,呆呆凝视着摇曳的灯火,凤目之中分明泪光隐隐,杨彦平见状轻叹一声道:“师姐,天已经快亮了,你一夜未曾合眼,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柳含烟喃喃的道:“是我太过任性,不顾咱们华山派的现状勉为其难,否则……否则陶师兄又怎会……唉……”

    杨彦平心下暗叹,面上却诚恳的道:“咱们华山派与秦傲天一系仇深似海,如今陶师兄求仁得仁,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师姐切莫过分自责啊。”

    柳含烟仍是凄苦的道:“咱们华山派几经摧残,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偏又遭逢此变,我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自处了。”

    杨彦平镇定的道:“师姐不必太过彷徨,咱们华山派毕竟是武林大派,数百年基业绝非浪得虚名,只要今后奋发图强,必定有重振雄风的一日。”

    柳含烟轻轻抚摩着身侧的棺木,却是涩声道:“可如今陶师兄壮烈捐躯,我……我回去该如何向武儿交待……”

    杨彦平连忙安慰道:“武儿虽然年幼,却已经十分懂事,师姐只要再略加开导,相信他是可以谅解的。”柳含烟为之默然,半晌方轻叹道:“即便武儿能够谅解,我自己总归是无法心安。”

    杨彦平沉吟着道:“那不如师姐回去之后便将武儿认作义子,凡事皆与对待侄女一般,到时候还可以将侄女许配……”

    柳含烟不待他说完,已自轻咳一声道:“这主意确实可行,但世事难料,到时候的事情便到时候再说吧。”杨彦平知趣的打住,转而试探着道:“师姐对樊飞此人观感如何?”

    柳含烟微微一怔,想了想方由衷的道:“樊少侠文武全才、侠义无双,昨日又救了咱们的性命,我自然是既佩服又感激的。”

    杨彦平却哼声道:“可是此人出身来历一概成迷,虽然为我正道出力,却又行踪飘忽难觅其迹,实在令我等难以推心置腹。”

    柳含烟淡淡一笑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也没有立场苛责人家,何况只要是为正道出力,便是咱们的同道,咱们绝不能妄加怀疑。”

    杨彦平叹口气道:“师姐……江湖纷繁复杂,助我者未必是友,阻我者也未必是敌,你切不可太过轻信他人啊。”柳含烟不禁讶然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干嘛平白无故的怀疑樊少侠?”

    杨彦平干声道:“昨天的事情我无话可说,但樊飞此人虽然冠冕堂皇,品格却未必就靠得住。”柳含烟更加吃惊,颦眉讷讷的道:“师弟,背后编派旁人是非本就不对,毫无根据的臆测更加要不得。”

    杨彦平冷笑道:“师姐恕我直言,樊飞先是刻意结交岳啸川,待取得信任之后便趁机横刀夺爱,单凭这一件事便足可见其心术不正了。”

    柳含烟不由嗔声道:“男女之情本来看的便是缘分,何况岳啸川与苏姑娘也并非你所认定的知心爱侣,那单凭这件事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师弟你以后切莫再胡乱揣测,否则徒惹尴尬而已。”

    杨彦平正待再说,此时却忽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道:“哎呀呀~一个再嫁寡妇,一个无根男子,却在这寿木聚集之处大谈男女之情,实在是有趣、有趣呀~”

    柳含烟和杨彦平顿时惊怒交集,杨彦平霍地站起身来,脱口沉喝道:“何方贼子藏头缩尾,不敢现身一见吗?”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在下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两位不见也罢,门外有在下送上的一份薄礼,还请两位笑纳。”

    他说罢便就此销声匿迹,柳含烟和杨彦平面面相觑,终是杨彦平上前推开了店门。天光虽然暗淡,却已足够他看清眼前的“礼物”——从来都是棺材从铺子里抬出去,但今日,却是不同了。

净0013章 刀震石鼓

    黑漆漆的棺木摆在眼前,杨彦平固是暗吃一惊,柳含烟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杨彦平满心戒备的缓缓推开了棺盖,顿时一张青惨惨的面皮映入眼帘,赫然正是青魔灵厉枭!

    杨彦平强抑心头震骇,先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番,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师姐放心,厉枭这恶贼已经死透了,棺木之中也没有什么机关。”

    柳含烟秀眉紧蹙,探手自厉枭身侧拾起一张字条,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道:“樊飞无能,失信于人,小卒好心,送上魔灵。”

    柳含烟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卒又是什么人?”杨彦平目光一扫,冷笑着道:“这应该是说樊飞未能看顾好厉枭,致使他为旁人所夺,而这位小卒则又将人夺回来了吧。”

    柳含烟沉吟着道:“小卒……方才那人也自称无名小卒,想来便是他了?”杨彦平嗯声道:“师姐,咱们昨日将厉枭交给樊飞的时候,人可还是活着的,如今他却变作一具尸体,樊飞绝对难辞其咎。”

    柳含烟沉默片刻,摇头叹息道:“不管怎样,这恶魔终归是伏法了,咱们也算报了一桩大仇……只不过以樊少侠的能为,居然会被人劫走厉枭,看来必定是遭遇了强敌,但愿他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杨彦平欲言又止,终是淡淡的道:“有没有出意外,今日一会便可知晓,师姐倒不必过分担心。”柳含烟颔首称是,当下两人便将厉枭的尸身抬出,只待与薛华栋会合之后再作计较。

    蓬车之内双姝较劲,苏琬珺这厢痛下杀手,孙楚楚立刻一败涂地,此时只见她娇躯乱颤,又喘又笑的道:“咯咯……姐姐你这样……欺负我……我要……咯咯……告诉啸哥哥……替我……报仇的……”

    苏琬珺恍若未闻,只是浅笑盈盈,灵活的指尖继续在她腋下肆意动作。孙楚楚无从因应,只能极力“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真相……咯咯……就是真相……再怎么掩饰……都没用的……”

    苏琬珺白她一眼道:“死鸭子还嘴硬,看你能捱到几时。”说罢更将那从未用过的“禁忌杀招”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此不过片刻,孙楚楚便已被整治得浑身瘫软如泥,只好嗲声告饶道:

    “姐姐……好姐姐……快……咯咯……快住手……我……咯咯……再也不敢了……”苏琬珺却是谑声道:“哦~可楚楚妹妹你惯会食言,绝非忠厚老实之人,不发个誓我可没法安心。”

    孙楚楚喘笑着道:“好……好嘛……我……我要再敢……咯咯……编派姐姐……就叫我……一辈子……嫁……嫁不出去……咯咯……最后……做个……老姑娘……这样……够不够……”

    她这厢笑得粉脸潮红,说话也喘喘的惹人怜爱,再加上苏琬珺听她这誓言的确够得上严重,释然之下终是解开了她的软麻穴,却还不忘挖苦道:“小女孩子偏爱说大人话,看你以后还敢再满口胡柴。”

    孙楚楚喘息未定,闻言却又娇嗔道:“姐姐你干嘛又说人家是小孩子,人家跟啸哥哥……双宿双飞的时候,姐姐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学艺呢。”

    苏琬珺闻言直是忍俊不禁,因为她也曾听岳啸川提起过,孙楚楚出道之时才不过是个盈盈十四的小丫头,与他斗气不服之下便一直歪缠不休,岳啸川既不忍伤她又避之不及,迫于无奈才收她做了义妹。

    没想到孙楚楚从此以后更加理直气壮的紧紧跟随,还一派“哥哥就该照顾妹妹”的刁蛮姿态,着实让岳啸川头痛不已,想必这便是所谓的“双宿双飞”了。

    孙楚楚见苏琬珺脸上满是戏谑,忍不住又娇哼道:“姐姐你还别不服气,人家……人家其实早就是啸哥哥的人了,要不是姐姐你突然出现,哼……”

    苏琬珺愈发好笑,索性装作吃惊的道:“哦?……那看来还是我横刀夺爱了,妹妹你怎么不早说呢,平白害我做了一回恶人。”

    孙楚楚眼前一亮,拍手嬉笑着道:“哎呀我的姐姐,这下可露馅了吧?还说什么跟啸哥哥没有私情,那如今怎么又承认横刀夺爱了?”

    苏琬珺莞尔道:“妹妹会错意了,我是想你既然早就是岳兄的人了,那我怎么还能求人家做媒,把你这个黄花大闺女嫁给我呢?唉……这样横刀夺爱的事情我是万万不能做的~”

    孙楚楚难得言语上吃瘪,俏脸羞红间连连顿足道:“姐姐你……哼……总之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只不过平时打扮得随意了些嘛,好姐姐~不如你帮我梳头吧,梳得越成熟越好。”

    苏琬珺存心逗她,便一本正经的道:“那妹妹你剃个光头好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修为高深又很成熟的老前辈们,可都是佛门神尼呢。”

    孙楚楚越发不依,伸手捏着苏琬珺的发梢,满眼羡慕的道:“姐姐你可不兴这么小心眼儿,你的头发梳得这么漂亮,抽空帮帮我又怎么了?不然你瞧我这两把大刷子,真是难看死了。”

    她说话间轻轻摇晃着脑袋,两把“大刷子”也荡来荡去,着实是暗香浮动、娇艳横生。苏琬珺看得啼笑皆非,想了想方和声道:“楚楚妹妹,岳兄现在伤势沉重,我还得用心照料他,所以……”

    孙楚楚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别担心啦,啸哥哥已经服了我的七宝定神丹,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多了么?要不是你非得坚持,我看就连那什么药侠都不用去找的。”

    苏琬珺也感觉到岳啸川体内的刀劲平和了不少,功体也几乎不再受到侵蚀,再看孙楚楚一副“大旱之望云霓”的表情,终是摇头一笑道:“罢了……妹妹你这次的确帮了不少忙,便当作是奖励你了。”

    孙楚楚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解去绢带,一面端正坐好一面殷切的道:“姐姐你一定要用心哦,我要成熟的而且好看的而且不容易乱的而且最好十天半个月都不用重梳的那种。”

    苏琬珺气笑不得的道:“好啦,还十天半个月不用重梳,这么懒的姑娘我可不敢娶回家去。”孙楚楚吐吐舌尖,腻声撒着娇道:“那姐姐你教我梳好了,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苏琬珺微笑着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本姑娘的绝技怎么能轻易传授,妹妹你还不快行拜师大礼?”孙楚楚眼珠一转,故作委屈的道:“好嘛……谁让姐姐你‘年高德劭’呢,妹妹这厢有礼了~”

    两女一时之间笑作一团,莺声燕语一阵阵传入外面乔二叔的耳中,虽然听得不甚真切,却也撩拨得他心痒难搔,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些甜蜜岁月,可如今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青春不再啊~

    马车又奔行了约摸半个时辰,天光也渐渐亮了起来,眼看再转过一个山头便能到达三叶集,乔二叔正长出了一口气,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震彻四野的巨响,如晴空霹雳般势不可挡的直破入他脑中。

    这响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似的,压迫得乔二叔根本无处躲避,他只觉浑身皮肉筋骨瞬间便被紧紧团在一起,恍惚间早已七窍流血,身子无力的晃了两晃,终于砰的一声当场倒毙在官道旁!

    驾车的马匹同样也听到了这声巨响,双目瞬间便爆出一片骇人的血光,紧接着竟全身血如泉涌,悲嘶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只剩下四条腿还在不甘心的抽搐着。

    篷车凭着惯性又向前冲了一段,所幸并未就此翻倒,俯身僵卧的乔二叔则死不瞑目,遇难之前或许还在疑惑——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片刻的等待之后,路边草丛里终于缓缓站起一人,只见他身形瘦长,须发皆白,身着黄褐色袍褂,手持一面西瓜大小的石鼓,赫然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连八方号称毒手鼓魔,“毒手”是指他善于养毒用毒,同时还练就了一双毒掌,而“鼓魔”便是缘于他手中那面奇异的石鼓了。

    据传此鼓鼓身乃是取自武林中的一件奇物雷音天陨,其主体已被打造成一口罕世神剑,而余料则被后来的巧匠一木子做成了这面石鼓。

    而此鼓鼓面所蒙则是异兽玄霆之面皮,玄霆别称雷兽,其外形似蛙而鸣声巨大,惯于远避深山大泽,堪称千载难逢的异兽,由此亦可见此鼓之珍奇。

    连八方自机缘巧合得了此鼓,便潜心修炼其中秘技,数十年来竟也颇有心得。只不过他限于天资,对此鼓终究还是未通妙理,一旦对手洞烛其先而凝神相抗,他的鼓声便难再有所作为。

    连八方向有自知之明,便时常避在暗处施以偷袭,令敌不防之下身遭重创,而后再将其一举戕灭,正道群雄为此多有损兵折将,对他切齿痛恨者也不在少数。

    可叹这位驾车的乔二叔毕竟未曾修习内家功法,所以今日漫说是毫无防备,即便真的是全神贯注,最终也难逃瞬间殒命的结果。

    连八方本来便不曾将乔二叔放在心上,真正令他不解的却是车内之人的反应,须知车内空间狭小,鼓声反射激荡,威力更增数成,连八方自信这汇聚毕生功力的一击定能奏功,但为何竟无人出来相应?

    连八方为人谨慎,当下便没有贸然上前查看,只是扬声叫道:“苏丫头,岳啸川已经形同废人,你又受了老夫的镇魂魔音,此刻绝不是老夫的对手了,识相的就自己走出来,否则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车内依旧一片死寂,连八方不由得眉头一皱,心念电转间猛的一掌向车篷击去。沉浑掌力排山倒海般轰至车前,却只是将车帘微微一掀,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匿无踪。

    连八方脸色一变,鼻中冷哼道:“强弩之末,还想负隅顽抗,当真可笑之至!”说罢竟不再顾虑,跨步上前又是呼的一掌打向车篷。

    这一掌果然立竿见影,倏地只见车帘一挑,一道矫捷人影电射而出,掌中白虹暴吐,力斩连八方头顶。连八方早有防备,顺势回掌向前封出,同时又身躯微退,堪堪将对手这蓄势一击轻易卸去。

    来人一击无功,立刻抽身而退,晨曦之中觑得分明,敢情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娇躯挪移间拿桩站稳,旋即只听她冷哼一声道:“连老怪,没成想你的胆子倒大了许多,竟然敢独自来拦截我和岳兄。”

    连八方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便转为得意的道:“苏丫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夫第一掌看似沉猛,实则只用了五成功力不到,若你当真没有受伤,那一掌又怎会与老夫平分秋色?”

    苏琬珺不以为然的道:“笑话,就算你只用了五成功力,又怎知本姑娘便不曾留力?”连八方嘿然道:“算了吧苏丫头,你不仅自己性命攸关,身边还有一名废人岳啸川,这样一来你怎敢再留力呢?”

    苏琬珺秀眉一扬,分明哂然道:“连老怪,你如何认定岳兄已成废人?难道便不怕他暴起发难,以明王之威诛杀你这无胆小鬼么?”

    连八方沉笑一声道:“苏丫头你莫忘了,这郢襄一境可是老夫的地盘,纵然神教已经覆灭,但这里仍旧不乏老夫的眼线,那你们的近况又岂能瞒得过老夫?”

    苏琬珺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连老怪,濮阳尚分明是拿你作炮灰,屡屡支使你以身犯险,他自己却躲在幕后静观其变,你难道就真的甘心被他利用?”

    连八方为之一哂道:“苏丫头你也不必再东拉西扯、挑拨离间了,聪明的话就乖乖留下岳啸川和你头上的无瑕玉簪,老夫或许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也只好跟岳啸川作一对同命鸳鸯了。”

    苏琬珺眸子里寒芒一闪,正声清斥道:“连老怪,胜负尚未可知,你别得意的太早!”她说罢便即猱身攻上,手中玉女飞绫化作索命灵幡,密如疾雨般卷向连八方。

    连八方则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闪转腾挪,同时运足真力猛击手中石鼓。如此激战才不过十招光景,苏琬珺便再难压制体内的伤势,忽然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连八方见状更加笃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苏丫头,你已遭老夫的鼓声重创,只要老夫再略施手段,你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何苦还要作这困兽之斗呢?”

    苏琬珺颤声厉斥道:“连老怪!本姑娘今日便是毙命于此,也一定要让你陪葬!”她说罢蓦地自头上摘下无瑕玉簪,满头秀发顿时便披散下来。

    连八方微一愣神,旋即哂然道:“苏丫头啊,别以为扮泼妇老夫就会怕了你,老夫最后再劝你一句,留下岳啸川和无瑕玉簪,自己逃命去吧。”

    苏琬珺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道:“连老怪,得意忘形是取死之道,无瑕虽然无瑕,今日却不得不沾染魔枭污血,你且留神来吧!”

    连八方眉头一皱,打眼只见无瑕玉簪在朝阳之下放射出夺目的光彩,看来愈发晶莹剔透。而他这时才突然发现,无瑕玉簪的形制略显扁平,锋端则尖锐异常,竟像是一柄小小玉刀的模样。

    连八方心下暗惊,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苏丫头,不管你手里有什么神兵利器,如今也都无用矣,还是乖乖交给老夫吧。”说话间已自迈步逼上,手中石鼓也再次震出索魂魔音。

    孰料苏琬珺竟是岿然不动,反而还缓缓的阖上了一双美目,连玉女飞绫也轻轻巧巧的缠回了腕上,只剩下无瑕玉簪依旧紧握在手中。

    连八方大为惊异,他深知苏琬珺虽然受鼓声所伤,但若是她全力凝神相抗,自己的鼓声对她仍是作用有限,不过此刻她竟好似心无旁骛,难道当真不怕自己暴起发难?

    疑惑间目光一转,又落在那支无瑕玉簪之上,心道莫非这丫头正是要引诱自己近身攻击,所以才如此故作姿态?——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或许她在这玉簪之上真有什么绝顶杀招,只待自己送上门去?

    思前想后举棋不定,足足犹豫了盏茶工夫,连八方这才猛一咬牙道:“苏丫头,空城计吓不住老夫,你受死吧!”说罢已是身形电射而至,轰然一掌击向苏琬珺顶心。

    不料苏琬珺竟根本没有出招相抗,只是同样身形电旋,飘然向后闪去,而她的双目也依旧微阖,神情更丝毫未变。连八方岂肯就此收手,索性继续大步逼上,单掌劈斩之间尽显无穷杀意。

    苏琬珺依旧闪身趋避,一进一退之际,连八方已堪堪逼至蓬车左近。倒毙的马匹那血红的双眼倏地映入眼帘,使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片凉意,旋即直透骨髓。

    正在此时,倏听嚓的一声爆响,篷车侧壁竟瞬间被劈开一条裂缝,再熟悉也不过的那口魔刀赫然就在眼前,以吞天盖地之势猛斩向连八方腰间!

    连八方发出一声如临鬼魅的尖叫,下意识的将手中石鼓封向索命寒锋,同一时间闪身暴退。刀鼓相击,金石交鸣,连八方如闻丧钟,目光之中尽是绝望和畏惧,显然已经方寸大乱。

    苏琬珺实际也一直在默察情势,此时只见她倏地睁开双眼,无瑕玉簪化作一道耀眼碧芒,直向连八方咽喉射到。连八方虽然心神大乱,但锐芒逼命之刻,求生的意志却也分外强烈。

    只见他拼尽全力侧身一闪,无瑕玉簪终是稍偏半分,贴着他颈侧飞掠而过,溅起一道猩红的血光。连八方惨哼一声,再也无暇理会其他,顺势便跃入道旁草丛之中,就此亡命而去。

    无瑕玉簪在空中逆向回旋,正好落在苏琬珺掌中,但说也奇怪,簪上却是晶莹如故,竟不曾沾染半丝血迹。此时只见孙楚楚由篷车中钻出,一面扶着苏琬珺的娇躯,一面关切的道:“姐姐你没事吧?”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妹妹放心,我没什么大碍,只要略加调息便好了。只恨方才终究还是乏了力道,没能一举击杀连老怪,我可真是惭愧得紧。”

    孙楚楚红着脸道:“都是我不好,姐姐要不是勉力助我抵挡那破鼓的声音,又怎会伤在连老怪手里,呜……姐姐你骂我吧,要不然打我出气也成。”

    苏琬珺不由失笑道:“又说孩子话,不过妹妹你方才那一刀还真是形神兼备,看来岳兄对你可没藏私。”孙楚楚螓首低垂,嗫嚅着道:“姐姐你误会了,我……根本不会使刀,刚才……刚才那是……”

    苏琬珺心头猛震,脱口惊呼道:“什么?!你……难道……?!”情急间再不多言,便探手猛的掀开车帘,定睛处却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篷车之中,但见岳啸川双目紧阖,身躯也在轻轻颤抖,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而琢玉魔刀则正落在他手边。苏琬珺气恼的一顿足,连忙钻进篷车内,双掌抵住岳啸川的背心,想要以内力助他疗伤。

    不料岳啸川体内竟自然生出一道反震之力,苏琬珺只觉自己的内力方才流出便已被全数震回,她本已受了连八方的鼓声所伤,这一下又变起仓促,根本来不及反应,顿时伤上加伤。

    苏琬珺强忍气血翻腾,仍欲勉力施为,孙楚楚见状慌忙阻止道:“姐姐且慢!啸哥哥方才嘱咐过,千万不能靠近他!”苏琬珺心中一动,返身钻出篷车,颦眉峻声道:“楚楚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楚楚难为情的道:“是这样……本来我是打算听姐姐的话,到时候把琢玉魔刀从窗口推出去吓吓连老怪就好,可啸哥哥不知怎地竟突然醒转,所以我……”

    苏琬珺一怔道:“突然醒转?怎会……?那之后又发生何事?”孙楚楚怯怯的道:“之后啸哥哥便示意我不许出声,可他使了那一刀之后就脸色大变,又嘱咐我千万不能靠近,然后才闭目运起功来。”

    苏琬珺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但看到孙楚楚一脸自责兼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也只好轻叹一声道:“罢了……总算连老怪落荒而逃,想必短时间内也不敢再露面,只是岳兄……”

    孙楚楚点点头道:“其实姐姐你也伤得不轻,还是尽快调息一下吧,我来给你们护法。”苏琬珺摆摆手道:“不忙,先等岳兄情况明了再说。”转念间目光又掠过官道旁乔二叔的尸身,不由得戚然道:

    “牵累无辜百姓丧命,这也是我们之过啊……”孙楚楚叹口气道:“这儿离乔家庄已经很远了,咱们眼下也顾不上送乔二叔回去,不如就把他留在这儿等官府来处置,以后再尽心补偿他的家人好了。”

    苏琬珺虽觉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默许。相对无言片刻,终听得篷车内发出一声轻响,两人齐齐一惊,不约而同的凝目望去。

    满心忐忑间但见车帘一掀,岳啸川已自缓步跨出,目光中俨然已经恢复了些许神采,只是行动似乎还有一些涩滞。

    孙楚楚欢呼一声,上前一把勾住岳啸川的手臂,满面欣喜的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伤都奈何不了啸哥哥——姐姐你这下也放心了吧?”

    苏琬珺心下苦笑,趋前关切的道:“岳兄,你的伤势到底如何?”岳啸川低咳一声道:“无妨……今天是什么日子?”

    孙楚楚娇笑道:“二月初十咯,啸哥哥你干嘛急着问这个,也不先关心一下苏姐姐和我。”岳啸川神色一缓,微颔首道:“那还不算太晚,咱们马上去云雾山。”

    孙楚楚一怔道:“云雾山?……云雾山已经在百里开外了,啸哥哥你去那儿干什么?”岳啸川吃了一惊,皱眉沉声道:“应该还来得及……咱们必须马上出发。”

    苏琬珺早已沉下脸色,此时忍不住哼声道:“岳兄!不管你有何要事待办,眼下先让我了解你的伤势。”岳啸川似是一滞,转脸含糊的道:“我说过了,无妨之事,你不必担心。”

    他说罢便欲拔步而去,苏琬珺却偏不答应,掌中玉女飞绫堪堪射出,直向岳啸川腰间卷到。岳啸川眉峰一轩,闪身避开同时低斥道:“事情紧急,你不要纠缠!”

    苏琬珺一言不发,招数却更见精奇,岳啸川虽然勉强脱身,但终究力有不逮,几招之间便被苏琬珺随手制住,无奈之下轻叹道:“我的伤势自己心里有数,樊飞今日恐有为难之事,我必须前去助他。”

    苏琬珺冷笑着道:“凭你如今的状况,想助他也是力不从心吧!”言毕不由分说,纤指已搭上了岳啸川的腕脉,片刻之后只见她秀眉紧蹙,难掩恼恨的道:“这……刀劲已经流入奇经八脉!你……!”

    她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尽是悲怨之色,岳啸川心下感动,面上却只是淡然道:“心脉未损,我并无性命之忧,何况我已经恢复意识,随时都可以压制刀劲反噬。”

    苏琬珺泫然欲泣的道:“住口!……刀劲四散,一旦压制不利,顷刻便是爆体之危!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必会落得全身残废!你……!旁的事情都不许做,马上随我去找药侠医治!”

    孙楚楚也听得悚然一惊,连忙跟着劝道:“是呀啸哥哥,樊飞那么厉害,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的,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经啊!”

    岳啸川不禁皱眉道:“事情皆是因我而起,我绝不能让樊飞代我受人责难。”苏琬珺看他神情坚决,也自心中一动,当下一正色道:“那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再决定是否放你。”

    岳啸川别无他法,只好将前事简略的说了一遍,苏琬珺登时恍然,正自暗忖先前的确是错怪了樊飞,便又听岳啸川郑重其事的道:“眼下已经是卯时,咱们尽快赶回去还来得及,千万不能再耽搁了。”

    苏琬珺略一沉吟,却是柔声道:“岳兄,人虽然是从你手里逃走,但做下承诺的却是樊飞,薛三公子和华山派的同道认的一样是樊飞,那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啊。”

    岳啸川仍是执拗的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未能完成嘱托,自该前往接收制裁,又怎能让樊飞代我受过?”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那到时候你又有什么说辞,难道也来一句‘具体情形恕岳某不便明言’么?”岳啸川暗自一滞,无奈摇摇头道:“情非得已,我的确没有其他说辞。”

    苏琬珺为之一哂道:“那你又是何苦来哉?凭你这样一说,肯定愈发受到怀疑,先是纵放连八方和叶行歌,后又纵放秦傲天之女,难道你真的想做武林公敌么?”

    岳啸川目中隐现愧色,顿了顿方哑声道:“即便真是如此,我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你们已经为我多所奔波,此事绝不能再让樊飞……”

    苏琬珺看他如此固执,终是气恼的一顿足道:“你!……你这话算是什么?咱们既然做了朋友,自然便该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干嘛非要‘我’啊‘你们’的这么生分?!”

    “论武功你本来虽比樊飞强些,但眼下却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何况这次面对的又都是武林同道,本来也没有动武的必要啊!”

    “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我相信樊飞一定能处理圆满,而你并不善于交际斡旋,执意要去反而会适得其反!薛三公子与你本来就有心结,你若在现场他必会更加针对于你,徒然让事情更难收场而已!”

    “为你一人心安,却将你们两人都置于不利境地之下,你你你……当真要气煞我吗?!”她此刻秀发披散、神情怨愤、语气激烈、娇躯剧颤,却哪还有半点温婉柔和的气质?

    岳啸川直是瞠目结舌,半晌方低沉的道:“……我不露面,只是静观,如何?”苏琬珺强势不减,当即冷哼一声道:“不准!再敢多说半句废话,我一辈子不再睬你!——楚楚妹妹,搀了他我们走!”

    她说罢便径自头前而去,孙楚楚则吐吐舌尖,愈发勾紧了岳啸川的手臂,凑近低笑道:“啸哥哥别担心啦,苏姐姐说得一点都没错,你还是先养好伤,以后才能帮得上他们嘛。”

    岳啸川轻叹一声,忽然严厉的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孙楚楚抿嘴一笑道:“什么传言呀,我可不晓得,啸哥哥咱们再不走可要给苏姐姐落下了。”

    岳啸川欲言又止,随手甩开她的纠缠,皱眉冷哼道:“我无妨……走吧。”孙楚楚却老实不客气的又将他勾住,嗲声撒着娇道:“啸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苏姐姐可是要我‘缠’着你哦~”

    岳啸川为之气结,但眼下可也发作不得,只能任由孙楚楚志得意满的缠上,三人一前两后匆匆而行,不一时便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三叶集只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其规模既赶不上乔家庄,自然也称不上繁华。只不过此地三面环山,林木茂盛,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苏琬珺在路上已经梳妆整齐,虽然脸上还少了几分血色,但在这乡野小镇的村民看来,却仍然直似仙女下凡一般,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并没费多大的工夫,她便打听到了前往地头的路径,只是那位受宠若惊的路人甲足足在原地呆立了盏茶工夫,才非常不幸的被自家河东狮闻讯揪回,倒让苏琬珺歉疚之余又忍俊不禁。

    孙楚楚虽然也称得上绝美,但她那一身装束在旁人看来却是奇异多于美丽,再加上她身边那位面相凶恶、满脸浓髯的煞神爷,最终倒是让人敬而远之了。

    岳啸川被她极尽亲昵的挽着手臂,本来就已经颇不自在,再加上她的发梢还时不时的在他鼻端撩来撩去,终于惹得他皱眉低斥道:“楚楚!别乱动了!”

    孙楚楚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咯咯娇笑道:“干嘛呀啸哥哥,这么久没见面,一路上也不跟人家说句话。哼~人家要不再逗逗你,你还不知道要装哑巴到什么时候呢。”

    岳啸川闻言更显不豫的道:“这么久没见面,你的装扮可越发离谱了,难怪我先前听到江湖上有传言说……”

    孙楚楚哧的一笑道:“啸哥哥你可要小心说话哟,人家的头发是请苏姐姐帮忙梳的,你是不是想说苏姐姐离谱呀?”她此时头上云鬟雾鬓,倒也当真平添了几分端庄。

    岳啸川登时一滞,片刻方闷声道:“那这奇装异服又怎么解释,你一个单身女子,故意惹人注目总是不对。”

    孙楚楚撇撇嘴道:“正因为人家是个单身女子,所以才更要加心在意打扮一番,好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嫁掉呀……这不也正是啸哥哥你的愿望么?”

    岳啸川冷哼一声道:“那也要适可而止才行,何况你又岂止是……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更加不堪的事情?”

    孙楚楚漫不经心的道:“什么叫‘不堪’呀,我一向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情,至于什么堪不堪的可从没想过。”

    岳啸川不意她竟放起刁来,索性一正色道:“江湖上有传言,说你风流冶艳、放荡不羁,故意招徕世家子弟……胡来,之后又无缘无故抽身而退,惹得他们为你大打出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孙楚楚凉凉的道:“人家自己喜欢争风吃醋、打来打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岳啸川不禁勃然道:“你既然没有真心相交的意思,便不该故意撩拨他们……更不该弃女子名节于不顾!你……唉!”

    孙楚楚听得娇躯一震,垂首哽咽着道:“啸哥哥,你……你难道真的相信我……我是那样随随便便的人么?”

    岳啸川心下一软,缓缓摇头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但江湖上鱼龙混杂,心术不正者不知凡几,你这样我行我素难保不遭人诟病,何况本来不也是你自己有错在先?”

    孙楚楚小嘴一嘟,俨然委屈的道:“不相信还那么说人家,人家还不是被啸哥哥你给害的?……何况那些世家子弟着实招人讨厌,人家也不是有意要不告而别的嘛。”

    她这熟悉的表情和口吻可把岳啸川弄得越发生不起气来,只好叹口气道:“我只是想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行事千万要收敛些,否则我只好把你送回苗疆,交给你师父去管教了。”

    孙楚楚嘻嘻一笑道:“好啦好啦,哪有这样做人家哥哥的,自己不好好关心妹妹,还动不动就找借口想逃避责任,人家真那么讨你厌么?”

    岳啸川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也不错,我这兄长确实是薄情了些,也罢……以后若是真有机会,我做媒许你个如意郎君好了。”

    孙楚楚看他认真的模样,好笑之余扬声娇唤道:“苏姐姐~你猜啸哥哥刚才跟我说什么了?”苏琬珺独自走在前面,闻言随口应道:“你这么调皮胡闹,岳兄怕是生了你的气,又想送你回苗疆去吧?”

    孙楚楚吐吐舌尖,故意嗔怪的道:“哪有,啸哥哥疼我还来不及呢。苏姐姐我告诉你啊,啸哥哥他怕是做媒做上了瘾,刚才说要帮我也找个如意‘郎君’哦~”

    苏琬珺微微一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只剩岳啸川茫然不解,暗忖这又有什么好笑的。但不解归不解,经过孙楚楚这么一闹,苏琬珺的气也消了大半,三人总算是走在了一起。

    说笑间忽见前面正有一处小食摊,孙楚楚登时欣然道:“啸哥哥,苏姐姐,咱们从昨天晌午就急着赶路,到现在连口茶水都没喝,不如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儿什么吧?”

    苏琬珺看她那欢快的神色,也不禁大起怜爱,便微笑着道:“也好,接下来还有一段山路要走,饿着肚子可不行呢。”

    岳啸川虽然不愿耽搁,但眼见两女意态殷殷,他也不好再出言反驳。三人便捡一处干净所在坐下,随口点过了饭菜,静等后厨送上美味佳肴。

    这小食摊的摆设虽然只是几张简陋的条桌条凳,外面也不过随便搭了面油蓬,但生意却出奇的火爆,看来也算是这小镇上的“招牌老店”了。

    大厨手脚麻利,饭菜也上得极快,就在三人各自犒劳“胃国公”之际,孙楚楚却轻咦一声,拿眼向苏琬珺悄悄示意。苏琬珺会意的向后一望,也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这才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净0014章 剑啸寒锋

    目光所及之处,但见两人结伴而来,各自皆身着玄色道袍,背负长剑而手执拂尘,观之委实气度非凡。当先一人双掌呈现诡异的暗红颜色,面容显得略憔悴些,后面一人则表情严肃,身材也略矮一些。

    两人同样看到了苏琬珺一行,便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苏琬珺连忙起身,敛衽为礼道:“两位道兄安好,小女子有礼了。”那当先者正是玄阳子,闻言淡淡的道:“久见了,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琬珺微笑道:“多承道兄关怀,道兄看来气色不佳,这凝血阴掌之伤还是尽早医治为妙。”玄阳子轻咳一声道:“区区凝血阴掌,贫道还不曾放在心上,未知苏姑娘你们此行所为何来?”

    苏琬珺引着两人坐下,却是不答反问道:“恕小女子冒昧,道兄近日是否曾遭到净宇教的余孽袭击?”玄阳子微讶道:“哦?莫非你们也碰上了连八方的偷袭?”

    苏琬珺轻轻一叹道:“不错,这连老怪积年老贼、狡猾如狐,小女子委实也奈何他不得,反而不查之下还遭了他那石鼓暗算,想来真是惭愧之至。”

    玄阳子嗯声道:“郢襄一境本来便是连八方的老巢,或多或少总有其暗桩,苏姑娘你们还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为上。”苏琬珺微颔首道:“道兄所言极是,小女子受教了。”

    他二位言来语去说得熟络,可那另一位修者靖阳子此时却是尴尬不已,原来店小二见不好打搅玄阳子,便转向他满脸堆笑的道:

    “两位道爷要点什么菜,小店的货色绝对齐全,各式素斋应有尽有。想当初也多亏道爷你们打跑了恶人,所以我们老板才特意请来会做素斋的大厨,就是等着机会慰劳你们呢,道爷您就尽管开口吧。”

    靖阳子曾遭受过净宇教的迫害,最终落得不良于言,但眼见店小二如此殷勤,他倒也不好置之不理,正准备拿手比划,却见孙楚楚嫣然一笑道:“靖哥哥,你们怎么也来了,干嘛都不跟人家打招呼?”

    靖阳子略显局促,脸上发热的道:“孙姑娘好,贫道和大师兄是追踪连八方而来,眼下大师兄腾不出空,便劳烦孙姑娘帮忙跟店小二点两碗素面。”

    他虽然无法出声,但跟孙楚楚交流却不必打手势,只因孙楚楚可以从他的口型中判定话意。虽然最初总觉得被一个女孩子盯着看难免有些尴尬,但如今他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孙楚楚听他说完,俨似了然的道:“诶~这有什么劳烦的——小二哥,给道爷们上两份‘盐巴汤’。”店小二闻言一愕,挠挠头苦笑着道:“这个……小店……”

    他一边吭哧还一边瞟着这位“道爷”,暗忖他怎么会点这东西,难道是在故意找碴儿?靖阳子却比他更加尴尬,连忙解释道:“孙姑娘,我们是追踪‘连八方’而来,但点的是……”

    孙楚楚“恍然大悟”,便即打断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看错了——小二哥,这位道爷要的是王八汤,你们眼下有没?没有赶紧现钓王八去,我们这位道爷脾气可大着呢。”

    店小二愈发哭笑不得,靖阳子可也看出孙楚楚纯粹是在捉弄他,当下胀红了脸道:“孙姑娘!你……你不帮忙就算了,何必……何必消遣贫道……”

    孙楚楚强忍笑意,赶紧“满怀歉疚”的道:“好嘛靖哥哥,人家只是太久不跟你聊天,难免有些生疏了嘛,嗯~你刚才说你们是追踪连老怪来的?”

    靖阳子见她服软,倒也不好发作,只得点头道:“没事,还请孙姑娘帮忙。”孙楚楚抿嘴一笑道:“还是靖哥哥好说话,我一定帮忙就是。”她嘴里说着帮忙,脸上也满是殷勤,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靖阳子大见无奈,当下干咳一声道:“孙姑娘,麻烦你跟店小二……”孙楚楚眨眨眼睛,貌似无辜的道:“靖哥哥你干嘛吞吞吐吐的,想吃什么就尽管说呀,难道真要喝盐巴汤么?”

    靖阳子正自为之气结,却听玄阳子冷冷接口道:“两碗素面,不加油腥葱蒜。”店小二如蒙大赦,赶紧答应一声便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孙楚楚这才了然的道:“原来靖哥哥想要的是素面呀,我就说嘛,你们现在已经穿得像黑老鼠了,要是再吃多了盐巴,那不真要变成黑蝙蝠了么?”

    靖阳子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下头去暗暗运气,玄阳子则神情淡漠,俨然对孙楚楚视而不见。孙楚楚却放他不过,兀自笑眯眯的道:“聂大侠,你这双手看起来好可怕,不知道打算怎么处理呀?”

    玄阳子眉峰一轩,不悦的道:“贫道玄阳,孙姑娘请记下了。”孙楚楚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明白——聂擎天大侠,我听说中了凝血阴掌,除了把中招之处斩去,好像还没有其他办法医治吧?”

    她这才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玄阳子虽然未发一语,但目光中分明已有怒意,苏琬珺见状嗔声道:“楚楚妹妹,莫再乱说了。”

    孙楚楚却不以为然的道:“怎么是乱说呢,人家也是关心聂大侠嘛。其实聂大侠的双手没了也不打紧,毕竟你那么多师弟师妹,大家发一声喊一哄而上,抓个把连老怪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时侯聂大侠光荣回归昆仑派,众望所归入主擎天宫,手持世代相传的天玄圣剑——哎呀对不住,我忘记聂大侠早就没手了,那索性便‘无剑胜有剑’咯……”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连忙一扯她道:“楚楚妹妹!赶快闭嘴。”不料孙楚楚却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道:“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嘛,难道聂大侠还讳疾忌医不成?”

    玄阳子终于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咬牙寒声道:“邪魔外道,贫道耻与相争,告辞了!”说罢竟当真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靖阳子呆了一呆,连忙取出二十个铜板放在桌上,接着向孙楚楚摇摇头道:“孙姑娘你真是……干嘛非要跟大师兄斗气?”

    孙楚楚好笑的道:“靖哥哥你可别怪我,我真是一片好意呀,要怪也只能怪你大师兄肚量狭窄,哪儿有半分‘大侠’的气概?”

    靖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拔步紧追玄阳子而去,孙楚楚却又撇撇嘴道:“好神气么,说人家是邪魔外道,我看他才是小气妖道哩。”

    苏琬珺不由苦笑道:“楚楚妹妹,就因为你的事情,连岳兄都跟昆仑派众人闹翻,如今落得相对无语,你……怎么还是这样我行我素?”

    孙楚楚气鼓鼓的道:“我就是看不惯聂擎天那副好似除了他以外旁人都是邪魔外道的劲头,那么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啸哥哥你说他是不是欠教训?”

    岳啸川并未答话,苏琬珺却柔声道:“楚楚妹妹,事情不过是起于一场误会,大家都是正道同仁,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孙楚楚忽地落下泪来,低头哽咽着道:“凭什么,就兴他们趾高气扬平白冤枉好人,偏不许人家说一两句气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琬珺无声一叹,怜爱的轻抚着她的秀发,此时却听岳啸川轻咳一声道:“酒足饭饱,咱们走吧。”孙楚楚呆了一呆,忍不住娇嗔道:“啸哥哥,人家被妖道欺负,你却光顾着吃喝,真是好没良心!”

    岳啸川淡淡的道:“我只见你欺负别人,倒没见别人欺负你,若你真被别人欺负,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孙楚楚登时破涕为笑,难得羞涩的白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算了……被妖道气都气饱了,苏姐姐咱们走吧。”说罢随手丢下一小块碎银,便“搀”着岳啸川当先而去。

    苏琬珺为之莞尔,心中却又暗忖道:“玄阳此来恐怕不只为追踪连老怪,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难道也是为了寻找药侠么?”

    三叶集周边三山环绕,分别唤作古峰山、落霞山与铜铭山,而苏琬珺一行的目标便是古峰山。此山中树木丛生,郁郁葱葱,花香烂漫,芳草青青,行走于山间小道之上,着实令人心旷神怡、俗虑尽涤。

    眼看已经日上三竿,孙楚楚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无限娇慵的道:“苏姐姐,前面还有多远呀,人家一夜没睡,都快困死了。”

    苏琬珺沉吟着道:“妹妹见谅,樊飞只说药侠隐居在这古峰山中,但具体地点我便不得而知了。”孙楚楚不由瞠目道:“什么?!……那怎么成!好歹也是一座山呢,咱们难道要一点一点的寻过去?”

    苏琬珺苦笑着道:“恐怕是这样了,药侠行事一向极尽神秘,便是这处药居也鲜有人知,妹妹你同样要保守秘密,不可随便对旁人说起。”

    孙楚楚却气咻咻的道:“才不!那药侠老爱故弄玄虚,每次现身都蒙头盖脸、鬼鬼祟祟的,我偏要把这地方宣扬出去,看他还怎么神秘!”

    苏琬珺闻言气笑不得,无奈板起面孔道:“你要真敢这么肆意妄为,到时候药侠生起气来不肯医治岳兄,看你还不后悔死。”

    孙楚楚眼珠一转,轻哼一声道:“那就等他先医好啸哥哥再说咯,到时候我一定要问问他,像他那样自命清高,一年下来也医不了几个人,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占着这‘药侠’的名号?”

    苏琬珺愈发好笑,想了想方和声道:“药侠虽然极少出手,但每次所医莫不是凶险非常的奇伤绝症,连长白薛大侠和武当太玄道长都受过他的恩惠,这样叫做‘药侠’也并不过分啊。”

    孙楚楚撇撇嘴道:“我看他纯粹是沽名钓誉,十足的势利眼才对,哼……就会追着那些个大人物、大豪杰、大门派讨好,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

    苏琬珺神色稍敛,低声劝告道:“楚楚妹妹,心直口快虽不算错,但愤世嫉俗便不好了,何况咱们眼下有求于人,你还是稍稍忍耐一些为妙。”孙楚楚心道有理,吐吐舌尖便不再多言。

    三人又行了约摸一个时辰,渐渐已经进入了山林深处,方转过一处幽暗峡谷,眼前景物顿时又是一变。但见天边闲云朵朵,山势挺拔峻峭,岩壁之间蜿蜒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似能濯尽世间污浊。

    孙楚楚一声欢呼,径自快步来至溪边,先鞠了一汪溪水入口饮尽,随后便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躺了上去,任由湿漉漉的石面浸透她背后的衣衫。

    苏琬珺见状不由叹笑道:“好我的妹妹,难道你打算睡一觉再走不成?”孙楚楚咯咯娇笑道:“姐姐急什么嘛,反正咱们也不知道药侠躲在哪里,再急着赶路说不定都南辕北辙了呢。”

    苏琬珺登时噎住,无奈探询的望向岳啸川,只见他面上也微露笑意,点头轻声道:“我的伤暂时无碍,便随她吧。”苏琬珺知道他嘴上虽然多见严厉,心中却着实疼爱这个义妹,当下也不禁暗自莞尔。

    两人相偕来至溪边,汲取溪水以为路上之用,这溪水不但清澈见底,入口同样清甜可口,实不逊于人间佳酿。

    孙楚楚一派怡然的闭上眼睛,一双**悠悠的摆荡着,竟自顾自欢快的唱起山歌来,一时只听甜润优美的嗓音唱道:“吆喂~奴家今年一十八,爹妈要我来出嫁,心儿惴惴好害怕,不知要奴嫁哪家。”

    “我儿生来人不差,把你嫁给官人家,我儿从此享荣华。哎呀呀~奴爹妈你们看差啦,官家个个黑心肠,奴我宁死也不嫁,奴爱英雄好儿郎,白头偕老不分开啰~”

    清澈甜美的歌声在溪边回荡,倒与这同样清澈甜美的溪水相得益彰,苏琬却不由得羞意暗生,俏脸上也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孙楚楚唱罢睁眼瞧去,忍不住吃吃笑道:“唷~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了樊飞,打算跟他白头偕老呀?”

    苏琬珺轻啊一声,难掩窘迫的道:“哪……哪有,谁像你似的整日就想着嫁人啊、如意郎君啊,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害羞。”

    孙楚楚坏笑着道:“对哦~人家哪像姐姐你似的这么爱害羞,等人家也找到如意郎君,再来跟姐姐学着害羞好不好?”苏琬珺正自气笑不得,紧接着却又目光一注,脱口轻呼道:“那是——药侠?!”

    孙楚楚哧了一跳,连忙跳下大石凝目望去,只见一条身着黑袍的人影正沿着小溪向他们走过来。虽然说是走,但速度又快得惊人,转瞬便已来到三人面前。

    苏琬珺不敢怠慢,便即上前敛衽为礼道:“小女子见过前辈。”岳啸川同样抱拳为礼,只有孙楚楚上下打量着来人,满眼都是怀疑之色。

    黑袍人——药侠微一点头,径向孙楚楚冷冷的道:“小丫头,做事可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旁人,这山间的清静全被你搅扰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虽然清朗,但也透着几分苍沉,看来已经不年轻了。

    孙楚楚一向吃软不吃硬,闻言娇哼一声道:“姑娘喜欢唱,何况这山林也不是你的,你管得着么?哼,这么美的林子里,你偏要穿这么一身奔丧似的衣服,山间的美景全被你破坏了,你知不知道呀?”

    她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端的是又娇又脆,一身彩衣因为溅上了溪水而沾湿了不少地方,隐隐可见内里的冰肌雪肤——无论比较哪里,都跟药侠完全对立。

    苏琬珺知道孙楚楚的脾气,当下满脸歉意的道:“前辈切莫生气,楚楚妹妹年少无知,得罪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药侠恍若未闻,依旧冷声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可知就因为你无端发声,打扰了老夫止水之心,致使一炉菩提续命丹险些就此全毁?”

    孙楚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谁让你没立下告示,说附近不许旁人唱歌的?就算你非要讹诈本姑娘,也不过是区区一炉菩提续命丹,本姑娘又不是陪不起。”

    药侠冷笑着道:“大言不惭,凭你那几分火候,漫说是菩提续命丹,二十岁以前能炼出七宝定神丹便是侥幸了。”

    孙楚楚这下可得意了,单手叉腰笑眯眯的道:“哦~看不起本姑娘是么?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她说罢便小心的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打开后取出一枚小指肚儿大小的丹药,轻轻一指弹向药侠。

    药侠伸手将丹药接住,打眼只见这枚丹药色呈莹白,内蕴清光流转,更有一阵馥郁香气扑鼻而来,果然并非凡品。药侠看罢也略感惊讶,片刻方沉声道:“这七宝定神丹当真是你自己炼制?”

    孙楚楚好整以暇的道:“怎样?本姑娘下个月才满十八岁呢,哼~再叫你狗……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她这厢倒还算收敛,没把那句“狗眼看人低”说出口来。药侠则不动声色的道:“那你可曾让岳啸川服食此药?”孙楚楚娇笑着道:“那是自然,啸哥哥是我什么人,我当然不可能藏私咯。”

    药侠缓缓点头道:“那就难怪了,岳啸川本来内息过盈,你这一粒灵丹下去,更使得他盈满而溢,暴烈之气遍走全身了。”

    孙楚楚登时一滞,苏琬珺亦折服的道:“前辈果然名不虚传,只凭望诊便已探明岳兄的伤患,那敢问前辈是否有何医治之法?”

    药侠沉吟着道:“这伤势盈中寓冲,冲中寓盈,倒也颇合老夫的脾胃,老夫原本的确有三成把握,可眼下被小丫头这一掺和,唉……”苏琬珺不由得心下猛沉,若原本只有三成把握,那眼下又如何呢?

    正午阳光明媚,云雾山腰林间,隐约可见一行人僧俗相间,正在等待樊飞前来赴会。薛华栋神情肃穆,口中一言不发,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长剑,而柳含烟和杨彦平则相对而立,似是在轻声交谈着什么。

    知苦方丈盘腿打坐,口中默默念诵经文,不远处却是金罗汉正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几句莫名其妙的梦话,其余时候则都是鼾声如雷。

    铁韦驮看得牙根发痒,忍不住哼声道:“这死胖子,人家找他来助拳,他倒睡得像死猪一样,我看第一个被樊飞宰的就是他!”

    铜菩提干咳一声道:“跑了半夜的路,连佛爷我都累得够呛,更何况老金一向外强中干……啊欠,樊飞要来了可记得叫我啊。”

    这位说罢俨然也要倒头睡去,铁韦驮见状更加不忿的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怎么连半点忧国忧民的大侠气质都没有?整天就知道胡吃海睡,本公子跟你们为伍真是太丢脸了!”

    铜菩提两眼微闭,不以为然的道:“什么狗屁忧国忧民,你来帮忙对付樊飞,还不是因为惦记着人家苏美女吗?”

    铁韦驮脸上一红,难掩心虚的道:“好……好你个死黄脸奸,竟敢这么诬赖本公子!本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被你说得这么卑鄙不堪,简直岂有——哇!”

    话还没说完便不由自主的一个前扑,当场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随即只听金罗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哪个杂碎大吼大叫的,洒家的武林皇帝梦都被惊了,你奶奶的赶紧死出去。”

    铁韦驮嗖的一声蹦起来,二话不说直扑金罗汉,两人立刻如一对斗鸡般掐在一处,铜菩提却恍若未见,反而自顾自的倒头睡去。

    薛华栋眉头紧皱,暗悔不该带这三只活宝来现世,此时却听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两位佛友快请住手,你们乃是我方主力,切不可自己先消耗起来。”

    这话听来倒也受用,金罗汉和铁韦驮互瞪一眼,终是分了开去。杨彦平眼中却掠过一丝哂意,抬头观望间淡淡的道:“午时已过,难道樊飞真的没捉住那小妖女,所以干脆爽约不来了?”

    柳含烟一正色道:“师弟切莫胡言,樊少侠乃是信人,即便当真失约,想必也是遭逢巨变而身不由己,绝不会故意不来的。”

    杨彦平正待再说,金罗汉已抢着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樊飞那么大能耐,别说抓个把小妖女,抓她几百个几千个也不是难事嘛。”他这话听着可真别扭,果然旋即便听铁韦陀鄙夷的道:

    “你个死胖子懂什么,就因为樊飞有能耐抓却又不抓,这才叫做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狼心狗肺,我们要消灭的就是他这种武林败类!”

    柳含烟欲言又止,只是轻轻一叹,这时却倏见薛华栋眼神一凛,极目远眺间沉声道:“小心戒备,点子来了!”众人闻言一惊,齐齐转目望去,果然须臾便见樊飞手握长剑,身形腾跃间迅速趋近过来。

    铁韦驮满脸兴奋,当下霍地跳到前面,抖手自腰间拽出那条“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扬声大喝道:“樊飞!你背叛正道,勾结净宇余孽,分明罪不容恕,本公子今天就要代表少林消灭你!”

    樊飞神色如常,停步之际拱手微笑道:“原来是知苦方丈和三位大师,久见了。”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铁韦驮却呆了一呆,接着愈发慷慨激昂的道:

    “套近乎没有用处,罪徒樊飞,你还是束手就擒,接受正义使者制裁吧!”樊飞听罢只是淡淡一笑,薛华栋却是眉峰紧攒,索性也跨上一步,冷声质问道:“樊飞,你承诺的厉枭和魔王之女在哪里?”

    樊飞喟然一叹道:“惭愧……在下昨日遭逢连八方和濮阳尚二人突袭,厉枭也为他们所夺。至于魔王之女……唉,在下遍寻而不得,想来必定是被有心人救走了。”

    薛华栋嘴角微现冷笑,柳含烟却和声道:“樊少侠,今晨有人将厉枭尸首交还妾身,只不过此人并未露面,而是自称为‘小卒’,不知少侠有否听过这一号人物?”

    樊飞沉吟着道:“竟有此事?所谓小卒必是假名,此人送回厉枭尸首不知是何用意?”柳含烟微微一顿,有些碍口的道:“这人留了一张字条,意似奚落少侠……”

    薛华栋冷冷截口道:“厉枭既然已死,某家勉强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以你非凡神龙的手段,居然连一名乳臭未干的孩童都抓不住,这话又有谁能相信?”

    樊飞又叹口气道:“武林之中卧虎藏龙,情势发展亦瞬息万变,在下微薄之力总有失手的时候,所以还请各位海涵。”

    薛华栋不禁哂然道:“好个总有失手,樊飞呀樊飞,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想搪塞过去,实在忒也无耻了吧!”

    樊飞似是一滞,片刻方凝声道:“在下并无逃避过失之意,失信于人在下自己也愧疚非常,只盼能有机会弥补此过。”

    薛华栋冷哼一声道:“不必了!一日抓不住,一百日也未必就抓得住!樊飞,昨日你亲口说过维护小妖女的话,这有没有冤枉你?”

    樊飞不禁皱眉道:“幼子无辜,在下今日同样持此看法,倒并非什么刻意维护。”薛华栋脸色一沉道:“说得好,那么事实便已经昭然若揭!樊飞,单是庇护正义盟罪徒这一条,你便难逃法网制裁!”

    樊飞早料到他有意为难,闻言只是微微一哂,反倒柳含烟忍不住驳斥道:“薛公子,事情还未明了,这样便说樊少侠庇护罪徒,未免太武断了吧?”

    知苦方丈亦劝解道:“阿弥陀佛,薛施主,樊施主或许也有难言的苦衷,便先听他还有何说辞,之后再来判定如何?”

    薛华栋长剑驻地,凛然正声道:“樊飞,某家并非没有给你剖白的机会,昨日令你擒获小妖女,本意便是要你和岳啸川跟净宇教的余孽撇清关系。”

    “孰料你们不仅不珍惜机会,反而还变本加厉,又肆无忌惮的庇护了小妖女!并非某家挟怨故意往你们身上泼脏水,实在是你们的作为太过令人生疑,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服便尽管说来吧!”

    樊飞神情复杂,勉强和声道:“薛三少既然认定在下心怀叵测,那在下再多解释也是徒劳,但你臆测之事皆无真凭实据,所以要定在下的罪却也万万不能。”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樊飞,公道自在人心,纵然暂时没有凭据,某家也有责任将你绳之以法,日后一旦证据确凿,倒要看你还如何巧言折辩。”

    樊飞目光渐冷,一面扫视着在场众人,一面缓缓的道:“在下此次的确未能践诺,但绝非薛三少所言勾结邪魔之徒,各位难道也认同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擒拿在下?”

    杨彦平先自寒声道:“樊飞,昨日相救之情杨某不敢忘记,但私人情谊毕竟不比武林大义,你不如还是暂时听凭我等处置,想必正义盟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樊飞不为所动,又转向知苦方丈道:“方丈德高望重、武艺超群,却不知此次是居中仲裁,还是纯粹助拳而来?”

    知苦方丈温然道:“樊施主,薛施主所言也不无道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正义盟是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他话音方落,铁韦驮也得意的道:“樊飞,我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柳含烟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樊少侠,妾身虽然坚信你的清白,不过毕竟人言可畏,幸而正义盟一向处事公允,所以还请你暂作配合好么?”

    樊飞寂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薛大侠曾经提议解散正义盟,当时在下或多或少还有些惋惜,但如今看来却是在下太浅薄了。”

    薛华栋冷笑一声道:“樊飞,五元首重新会盟太室山,那是人人称道的盛事,你却在此口出微词,岂不更加坐实了险恶用心?”

    樊飞轻轻一叹道:“强权之下惟有一令独大,正义之言也不过一家之言,好比你薛三少现下振臂一呼,在场诸位便都将在下视作雠寇,如此也不知是在下的可悲,还是这正义之言的可悲?”

    知苦方丈肃然道:“樊施主这话未免偏颇了,我等皆是凭心而论,又岂是盲从薛施主之言?樊施主此前对武林正道也颇多贡献,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柳含烟亦劝慰道:“樊少侠,正义盟重组毫无疑问是我们正道同仁的幸事,此次妾身得罪于你也是迫不得已,但妾身保证日后定会为樊少侠奔走求证。”

    樊飞缓缓摇头道:“柳女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磊落之心可昭日月,所以想要在下屈服于强权之下、甘受旁人构陷,那是绝无可能。”

    薛华栋怒上眉山,当即厉喝道:“樊飞!继续诋毁正义盟只会加重你的罪行,若真动起手来某家断不容情!”樊飞为之一哂道:“薛三少,以你的能为,自问胜得过在下吗?”

    薛华栋沉哼一声道:“某家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你自信能抗衡得了知苦方丈的袈裟伏魔功吗?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昨日便突然离开了乔家庄,行踪同样令人怀疑,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我等联手?”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哦?薛三少似乎已经对在下的能为了如指掌了?”薛华栋冷笑着道:“纵然你刻意隐瞒来历,但正义盟又岂会被你骗过?蓬莱羽仙宫的武学虽然独到,却也由不得你如此卖狂!”

    樊飞深沉一笑道:“原来在下竟是来自故蓬莱羽仙宫的传人,哈……也罢,那在下便用这招‘步云登仙’领教诸位的高招了。”

    说话间但闻一声清脆的绷簧振击,深蓝色的光芒瞬间倾洒而出,剑柄之上那尊威严的龙首竟好似活了一般,连双目之中都泛出了慑人的光彩。

    众人见状齐齐一惊,薛华栋横剑当胸,振声暴喝道:“樊飞!对我等出手便是公然对抗武林正义盟,你想清楚了吗?”

    知苦方丈脸上也不由得罩上了一层戾气,当下凛然清叱道:“樊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实不愿再造罪业。”

    樊飞神目流转,一一扫过在场七人,终是沉缓的道:“在下只出一招,一招之后,诸位当识何谓非凡神龙。”

    杨彦平不禁怒喝道:“大言不惭!华山派岂容你这般放肆,看招!”说罢双手判官笔齐齐递出,悍然直迫向樊飞双目。

    金罗汉三人早已按捺不住,登时也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却是心照不宣,各自已经凝聚起十成功力,静待与樊飞全力一搏。

    樊飞大步迎上,慑人气势霎时席卷全场,青色人影瞬间穿过四人阻挡,手中蓝芒撒出一片清逸绝伦的光彩,伴着响遏行云的龙吟之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同时卷入其中。

    一招之后,重归寂静,蓝芒骤敛,杀意依然。柳含烟呆视着指在喉间的那道蓝芒,手中的凤尾镖再也拿捏不住的跌落在地,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当轻响。

    药侠一语既出,苏琬珺固是心下猛沉,孙楚楚更加羞恼交集,忍不住顿足嗔斥道:“住口!你……你分明就是故意找碴儿!啸哥哥服药之后马上就止住了刀劲蔓延,即便不来找你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可恨那连老怪突然出现搅局,害得啸哥哥不得已跟他拼了一招,这才致使刀劲散入了奇经八脉。你诬赖本姑娘也就罢了,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哪会是大名鼎鼎的药侠,分明就是个西贝货!”

    药侠耐心听她说完,这才淡淡的道:“七宝定神丹与明王诛鬼刀皆属至阳,只不过一者平和而一者暴烈,所以能暂时起到压制之效。但二者毕竟本质相同,最终都会助长刀劲威能,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过你说得倒也不差,我原以为是你给岳啸川服食了过量药物,但若是他当真还不顾伤势与人动武,那便是自己取死有道,着实怨不得旁人了。”

    孙楚楚听罢更加连声呵斥道:“住口住口住口!什么叫取死有道?!苏姐姐,这个所谓药侠不仅不通,而且还是个乌鸦嘴,我才不放心把啸哥哥交给他医治!我……咱们回苗疆求我师父援手好不好?”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径向药侠深施一礼道:“前辈,岳兄虽然伤势奇特,但以前辈之能必定仍有医治之法,晚辈衷心请求,也请前辈看在樊飞面上……”

    药侠略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老夫只是个医者,天下只有病患求医,却没有医者求病的道理,所以既然人家做小妹的不肯相信老夫,老夫又何必非要出手呢?”

    苏琬珺闻言忙向孙楚楚道:“楚楚妹妹,还不快跟前辈道歉,难道你真的不顾……”孙楚楚却还在赌气,截口抗声道:“姐姐你别管,这家伙八成是徒有虚名——”

    “喂!除非你先证明自己有十足的能耐,否则本姑娘决不答应把啸哥哥交给你!”药侠似乎也动了真怒,便即冷哼一声道:“小丫头当真倔强!罢了,老夫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你到底要如何证明?”

    孙楚楚略一迟疑,清咳一声道:“你既然号称药侠,那自然不会将本姑娘这点微末毒技放在眼里了?”药侠了然的道:“听这口气,你小丫头是想试试老夫解毒的手段?”

    孙楚楚点点头道:“聪明,本姑娘就在你身上下一种奇毒,你若能解得了,本姑娘便信你是真的药侠,可你若解不了,那便是‘取死有道’咯。”苏琬珺听罢不禁沉声道:

    “楚楚妹妹,莫再胡闹了!”药侠却一摆手道:“无妨——小丫头,解你的毒于老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老夫平生从不做亏本生意,所以你也别想老夫心甘情愿被你下毒。”

    孙楚楚哂然道:“哦?害怕了是不是?哼……本姑娘宽宏大量,也不跟你斤斤计较,你且说还要什么附带条件才行?”

    药侠不温不火的道:“简单,若是老夫解了你的毒,你便要留在老夫身边,伺候老夫的生活起居,包括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内代书童、外为车夫、采药抓方、炼丹守炉等一并承担,如此你可答应?”

    孙楚楚越听越气,忍不住娇斥道:“你!简直岂有此理!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欺负人!”药侠轻咳一声道:“老夫便是这个主意,答不答应全凭你自己,老夫决不勉强。”

    苏琬珺心下了然,暗道药侠这分明是有意要栽培孙楚楚了,于是也故意秀眉紧蹙的道:“楚楚妹妹,都怪你任性胡为,眼下咱们可怎么办?”

    孙楚楚面现彷徨之色,也不禁暗悔方才气迷了心,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发起了娇性,如今既已落得骑虎难下,一时之间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净0015章 云雾困神龙

    举棋不定之下,孙楚楚终是偷眼望向岳啸川,岳啸川见状轻咳一声道:“罢了,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勿怪,但岳某实不能让舍妹以身作赌,我们就此告辞便是。”

    他说罢便转身欲去,孙楚楚顿觉羞愧难当,连忙呼唤道:“啸哥哥慢着!我……我就跟这家伙赌了,倒要看他有多少斤两!”岳啸川并未回头,只是峻声道:“楚楚,我已经说过了,咱们马上离开。”

    孙楚楚执拗的道:“啸哥哥你先别管,大……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今天一定要让这家伙好看!”岳啸川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苏琬珺在旁觑得分明,心中也直是好笑不已。

    孙楚楚又瞪了药侠一眼,便将手伸向束在腰间的一条彩带,这彩带的颜色尤其丰富,看来竟不下百种,每种实际都是一只极小的布袋,内中则存贮了诸般药物。

    孙楚楚自其中小心的取出一只约摸指头肚大小的藏青色小锦囊,得意的晃一晃道:“喂,你既然号称药侠,那能不能猜得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药侠微一冷笑,凝目向那小锦囊望去,片刻之后却听他轻啊一声,难掩惊奇的道:“竟然是毒龙鳞片?——小丫头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孙楚楚白他一眼道:“你管我什么来历,不过能认得出毒龙鳞片,你倒还真有些见识。”药侠缓缓摇头道:“毒龙是苗疆五仙教的圣物,莫非小丫头竟是出身五仙教?”

    孙楚楚和岳啸川对视一眼,分明哂然道:“有毒龙鳞片就是五仙教的人,你难道跟聂擎天那假道士一样脑筋打了结吗?谁不知道毒龙六年前就从五仙教跑走了,那我师父取到这些鳞片又有什么稀奇?”

    药侠沉吟着道:“能自毒龙身上夺取鳞片,你师父的确有些过人手段,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孙楚楚鼻中一哼,拖长声道:“我师父自号天蚕夫人,年约三十六七,一向居于抚仙湖畔。”

    药侠似是一怔,颇见犹疑的道:“天蚕夫人?……老夫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名号?”孙楚楚翻翻白眼,一副不屑作答的模样,还是岳啸川咳声道:“前辈无须怀疑,岳某可以担保舍妹绝非五仙教徒。”

    药侠含糊的唔了一声,孙楚楚却睨着他道:“喂,你不会是没办法解毒吧,不然干嘛东拉西扯的一劲儿拖延?”药侠为之哑然,片刻方轻哼道:“小丫头,无解之毒不可下,这规矩你师父没教过吗?”

    孙楚楚眼珠一转,凉凉的道:“师父自然是教过的,但我小丫头不能解,不代表你‘药侠前辈’也不能解呀,否则你不是跟我落到同一个层次了么?”

    药侠不禁莞尔道:“小丫头一张利口倒是占尽歪理,不过你这一回却是注定要吃瘪了,哈……便将毒龙鳞片拿来吧。”

    孙楚楚见他一派胸有成竹,自己倒有些心虚起来,但转念间又“恍然大悟”的道:“装模作样是么?哼……本姑娘可不上你的当,偏不换其他的,你快些把手伸出来。”

    药侠愈发好笑的道:“小丫头自作聪明,老夫还怕你不成?”说罢便坦然走上前来,径由袍袖中伸出了半只手掌。虽然只是半只手掌,但看起来却是莹白光润,并不多逊于青春少年。

    孙楚楚小心的解开锦囊封口,向药侠的手掌中微微倾出一星粉末,这粉末色呈灰青,在阳光下却显露出金属般的光泽。

    粉末一沾到药侠的手心,便如水滴海绵一般全部渗入到肌肤里,只留下一点灰青色的暗斑,上面则泛起一团稀薄的雾气。

    药侠收回手掌,微一颔首道:“毒龙鳞片研成粉末,毒性凭空又增一分,不过小丫头想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作手,可还嫌太嫩了些。”孙楚楚柳眉一蹙,不服的道:“你什么意思嘛,本姑娘哪有作手?”

    药侠哂然道:“你在粉末中掺了一丝碧心蛊和一丝九阴涎,这两种毒物本身虽然不算什么,但若与毒龙鳞片相辅,却是地地道道的不解之毒,啧……老夫对你师父可真是越发感兴趣了。”

    孙楚楚暗生局促,连忙反戈一击道:“听声音你也该有五六十岁了吧,大概还算是我师父的长辈呢,现在居然说对人家感兴趣,哼……真是老不修。”

    药侠登时一滞,忍不住沉哼道:“小丫头乱来!咳……不过你这毒说是无解,老夫却未曾放在心上,你且自己来看吧。”

    他说罢便重新伸出手掌,孙楚楚定睛望去,却见他掌上肌肤依旧莹润白皙,那暗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可由不得她瞠目结舌,半晌方结结巴巴的道:“这……怎有可能?!你……”震骇之下不由分说便抓过药侠的手掌,用心检视起来。

    药侠则是好整以暇的道:“毒质已经完全清除,老夫的手掌自然不会僵硬了,呵……小丫头,以后再为老夫按摩的时候,力道还要轻一分才是。”

    孙楚楚不由得俏脸一红,赌气丢开他的手,满眼不服的道:“你……你到底是怎么解的?师父明明只告诉过我一个人解方,再说也绝没有这么快就完全解毒的道理!”

    药侠悠悠的道:“这是老夫的秘密,不过今后你若是表现不错,老夫可以考虑将这解方传授给你,哈……这便随老夫来吧。”孙楚楚一时无法,情急间挺身拦住他道:“慢着!我……我还有话要说!”

    药侠微讶道:“哦?小丫头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孙楚楚哼声道:“你既然叫做药侠,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法子暂时掩盖了毒性,其实根本就没有解方,真是那样的话本姑娘岂不是平白给你诓了去?”

    药侠不禁哂然道:“小丫头,愿赌服输,虽说你是个女孩儿,可也别想跟老夫来胡搅蛮缠那一套。”孙楚楚横他一眼道:“不管,总之你得让我心服口服才成,否则本姑娘今后少不得要找你的麻烦。”

    药侠略一权衡,终是点头道:“好,你要如何才能心服口服?”孙楚楚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颇见恭敬的道:“前辈,您医术超群、宽宏大量、年高德劭、老当益壮,就是不知道——武功怎么样呢?”

    她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同时不着痕迹的绕到药侠身后,接着出奇不意,骈指便点向他背心要穴。殊料药侠却早有防备,飘然一闪便已到了三尺开外,随即回头冷笑道:

    “小丫头真是不长进,居然连背后偷袭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孙楚楚一击未中,索性也不再掩藏,娇喝声中振袂而起,如一只七彩蝴蝶般落在药侠面前,又是一指点向他肩井大穴。

    药侠再次闪身飘退,同时哈哈一笑道:“小丫头,老夫不屑与你动手,你适可而止吧。”孙楚楚气鼓鼓的道:“休想!除非你打倒我,否则我决不如你的愿!”

    药侠见她又攻上来,只得叹口气道:“罢了,给你个教训也好。”说话间只见他漫不经心的抬手一指,好似也并未发出任何力道,孙楚楚却哎呀一声,径自半空中坠落下来,竭尽全力方勉强拿住身形。

    药侠负手而立,悠然一笑道:“小丫头,老夫的无形剑气已达天人合一之境,方才也不过是出了半分力道而已,你现在可心服口服了?”

    孙楚楚只觉小腿酸麻难当,几乎已经站不直身子,可她竟然还不认输,探手便欲自腰间彩带中取出毒物再作一搏。药侠见状低叱一声,倏地欺身直进过来,随手便将那条彩带解了去。

    孙楚楚也是气昏了头,不防之下竟被他轻松得手,这时只见她小嘴一扁,放声哭叫道:“你!——老色鬼!老不修!呜……啸哥哥、苏姐姐,你们就看着这老混蛋随便欺负我么?!”

    岳啸川见状也有些心生不豫,苏琬珺却悄悄向他递去抚慰的一眼,药侠则更加尴尬莫名,连忙拱拱手道:“小丫头见谅,老夫是担心你胡乱用毒、伤及无辜,咳……绝没有什么……”

    孙楚楚得理不让人,兀自环抱双臂“老色鬼”、“老不修”的哭骂个不住,药侠急中生智,便凑近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孙楚楚瞬间便止住了哭声,一双泪眼瞥向他道:“真的?”

    药侠连忙正声道:“老夫是什么身份,怎会骗你小丫头。”孙楚楚依旧哽咽着道:“那……那你不嫌我火候不够了么?”药侠叹口气道:“火候虽然不够,资质倒还不差,老夫勉强可以接受。”

    孙楚楚终于破涕为笑的道:“那咱们可说好了,那些个什么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内代书童、外为车夫的事情人家一概不做,前辈你老迈年高,自己多活动些,对身体也有好处嘛~”

    药侠登时一滞,孙楚楚趁机自他手中夺回彩带围上,随即满脸得意的道:“啸哥哥、苏姐姐,咱们这就走吧~对了前辈,人家被你刚才那一招打得小腿生疼,眼下连路都没法走了,不如你来背我吧?”

    药侠心道这才叫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当下只能无奈的哼了一声,一言不发便当先腾跃而去,孙楚楚见状吐舌一笑,拉着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随后紧紧跟上。

    凤尾镖落地同时,场中又听一阵叮当碎响,一段索链、一颗杵头、半截断刀、两支笔锋,轻飘飘落地的还有一幅袈裟。

    薛华栋面色铁青,霍地转过身去,登时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长剑终于也当场断作两截。樊飞轻叹一声,反腕将龙渊神剑收入鞘中,接着缓缓的道:“情非得已,开罪之处还望各位勿怪。”

    柳含烟神色凄楚,默默走至杨彦平身旁,知苦方丈则长叹道:“薛施主,老衲学艺不精、有负重托,实在惭愧之至。”

    薛华栋沉着脸道:“方丈无须自责,某家自有计较……樊飞!你公然与同道为敌,叛盟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某家即使自知力有不逮,今日也绝不能纵虎归山,你这便出剑吧!”

    樊飞沉默片刻,幽幽的道:“在下若真有背离之心,方才各位便已经身首异处了,薛三少……你真要如此苦苦相逼?”

    薛华栋冷笑着道:“今日若杀了我们,你的罪行很快便会天下尽知,以你的奸诈怎么可能如此轻率?你故意放我们生路,不过是为了继续潜伏为恶,这点伎俩某家心知肚明!”

    樊飞无声一叹,脸上尽是落寞之色,薛华栋又上前一步,满面决绝的道:“樊飞!长白薛氏愿以鲜血证你野心,出手吧!”

    樊飞双目之中寒芒一闪,喉间隐隐发出冷笑之声,笑声由微而盛,须臾已变作纵声大笑,众人皆被震得耳鼓生疼,不由得各自为之色变。

    满含愤懑的笑声之中,赫见樊飞握着剑鞘的的右手猛一发力,龙渊神剑登时离鞘激起,带着刺耳的尖啸垂直冲向空中。

    樊飞立掌如刀,轰然一击落在剑鞘尾部,那剑鞘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伴着锵的一声锐响,竟完全贯入了坚硬的山石之中!

    众人见状齐齐惊呼出声,能将木制的剑鞘仅凭一掌之力便完全钉入山石,如此惊人的内功修为,即便知苦方丈也望尘莫及。

    龙渊神剑自空中急速落下同时,却见樊飞双手迎剑而去,只听轻微的撕裂声响中,瞬间已是血光迸现。

    幽蓝剑锋去势不减,不偏不倚直插入沉埋的剑鞘之中,龙口绷簧咔地落下,就此扣入坚硬的山石之内。

    众人一时瞠目结舌,薛华栋更加难以置信,一双拳头紧握之间,嘴角抽动着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场中死寂片刻,终听樊飞沉缓的道:“在下无心名利,更遑论什么野心,今日留下一对拇指,从此在下便是一名废人——薛三少,在下可以走了么?”

    薛华栋的脸色难看之极,知苦方丈却郑重合十道:“樊施主,老衲……实在惭愧,唉……樊施主乃人中之龙,何必如此自苦啊……”

    樊飞冷冷一哂道:“江湖无情,徒自伤心,人中之龙也不过虚名而已——薛三少,在下等你的回答。”

    薛华栋勉强镇定心神,眉头紧皱的道:“樊飞……即便你当真没有野心,但失信于人总该有所交待,难道不是吗?”

    樊飞怆然一笑道:“好,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他说罢身躯一转,便径自下山而去,柳含烟看着他血淋淋的虎口,一时之间直是愧疚无地,忍不住恸声道:“樊少侠——妾身对不住你,我……”

    樊飞并未回头,只是淡淡的道:“柳女侠不必如此,这条江湖路混沌漫长,在下真的也已经倦了。”柳含烟神色之中更见愧悔,直到樊飞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又无限惆怅的幽幽一叹。

    薛华栋冷眼旁观,不动声色的道:“陶兄之死已经让贵派雪上加霜,柳女侠再以身犯险实属不妥,索性便由某家重新召集人手追捕小妖女,两位则先回贵派暂作休养如何?”

    杨彦平忙一抱拳道:“薛公子此番义助,本派必定会铭记在心,师姐她的确不宜再奔波,咱们便依薛公子之意。”柳含烟则低垂着螓首,颇见落寞的道:

    “是……大恩不言谢,妾身先告辞了。”她说罢便步履匆匆的径自离去,分明不愿与薛华栋再多作客套。杨彦平神色略显尴尬,又向薛华栋深施一礼,这才紧随柳含烟下山而去。

    知苦方丈略一沉吟,合十为礼道:“薛施主,此间既已事了,老衲也该告辞了。”薛华栋一怔道:“这……方丈可否再襄助某家一阵?毕竟秦傲天之女仍然下落不明,不少净宇教的余孽也亟待追捕。”

    知苦方丈喟然道:“并非老衲不肯助力,只是今日经此一役,老衲深感自身修为浅薄,唯恐再耽误薛施主之事。老衲今后必当潜心修炼,来日方能有真才实学传授于人,好再为正义盟尽一份心力那。”

    薛华栋也不好反驳,只得一抱拳道:“那某家便不强求了,方丈保重。”知苦方丈微一颔首,便即飘然而去,薛华栋又扫了金罗汉等三人一眼,皱着眉头道:“三位大师也好自为之吧,某家告辞了。”

    金罗汉三人看着他匆匆而去,不由得齐齐哼了一声,随即只听铁韦驮大叫道:“我要剑!”这话听来可着实有些没头没脑,旁边的铜菩提不禁愕然道:“你要……贱?怎么贱?贱给谁看?”

    铁韦驮狠狠瞪他一眼道:“白痴,当然是龙渊神剑,反正樊飞这么大方把剑都留下了,那不正好拿来陪本公子这条‘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吗?”

    金罗汉嘿嘿冷笑道:“铁猴子你昏头了吧,洒家怎么不知道你几时学会耍剑的?”铜菩提也附和道:“对呀,而且要赔也不能只赔你一个,佛爷和老金的兵器也都给樊飞弄断了啊。”

    铁韦陀登时语塞,想了想方强辩道:“本公子莫测高深,你们怎么知道我不会耍剑?何况这龙渊神剑跟我们家小琬那支无瑕玉簪一龙一凤正好配对,你们拿去又有什么用?”

    金罗汉和铜菩提哪里肯听,三人顿时为龙渊神剑的归属吵作一团,眼看各自脸红脖子粗的便要动手,此时却忽听一个温和而又不失戏谑的声音悠悠传来道:“三位大师,这口龙渊神剑,你们动不得。”

    三人同时一怔,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人正闲闲的站在左近,抱着臂膀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这人的话中虽然带着笑意,脸上却是毫无表情,看起来着实有几分诡怪。

    三人面面相觑,金罗汉先自讷讷的道:“穿白的……”铜菩提接着苦苦的道:“年纪轻的……”铁韦驮则是颤颤的道:“面无表情的……”

    三人微一沉默,无比惊恐的同声尖叫道:“哎呦喂呀——鬼!”叫声中三人直似受惊的兔子一般,争先恐后没命的向山下逃去。

    白衣人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的道:“鬼?倒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叫我,也罢……总算省了一点麻烦——龙渊啊龙渊,樊飞将你留在此地,到底是何用意呢?”

    说话间已自俯下身去,稳稳的抓住了地上那尊龙首,殊料一拔之下,竟是未曾拔起。白衣人微微一怔,不禁冷笑着道:“这可有趣了,难道一条死龙还能跟活人相抗不成?”

    沉吟间再增三分真力,但龙渊神剑竟似已经与山石连成一体,仍是拔之不出。白衣人登时为之气结,索性运起全身功力,第三次欲图拔剑。

    这次耳边终于听到咔哒一声,白衣人正自心头一喜,但随即却猛觉自己的手掌竟已被牢牢吸在剑柄之上,而他的内力也同时开始急速流失!

    白衣人惊得冷汗直冒,当机立断举起另一只手掌猛击向剑柄龙首,不料这下反而更起了推波助澜之功,那龙首上的双目瞬间竟放射出熠熠光华,吸纳之力也凭空增强了几分。

    白衣人大骇于心,脱口沉哼道:“樊飞啊……你果然不曾让我失望!”心念电转间勉力镇定下来,逐渐汇聚起全身功力,暴喝声中再次举掌击下。

    瞬间一阵剧痛透过掌心直钻入心底,白衣人当场一声惨哼,终于如愿从剑柄上抽回手来。暗呼侥幸之下定睛看去,只见手心之中赫然已经印上了一片淡金色的痕迹,恍惚间似乎还有一丝异香幽幽传来。

    白衣人只觉得浑身虚脱,剧烈喘息着凝视了那龙首片刻,这才隐含不甘的长叹一声,举步黯然离去。金色龙首依旧纹丝未动,双目之中的光华却已消匿于无形,仿佛正在静静等待下一名心怀贪念之人。

    药侠的居处不过是一间草庐,草庐四周围有一圈竹篱,从而形成了一方幽静的小院。院内种植了数十种草药,形态各异而清香扑鼻,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孙楚楚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却是大失所望的道:“我说前辈呀,原来你种的也不过是些庸常草药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药侠微微一哂道:“小丫头大言不惭,却不知你又种成过什么稀世药材?”

    孙楚楚得意的道:“人家倒也没用过什么稀世药材,无非就是些诸如雪山千叶灵芝、东海六神银花、昆仑赤心鹿茸、青海万年莲藕、漠北红丝丁香草、长白千年玉马人参、还有川边龙涎红果之类的。”

    “总之都是些俗物而已,可比起前辈你来似乎还是要强一些哟。”她一口气说了七种世间罕见的药材,又把药侠的“种过”偷偷改成“用过”,看来是极力想占占上风了。

    药侠暗自莞尔,故作不知的道:“很好很好,小丫头果然功力不差,这些灵药老夫着实缺乏,今后便烦劳小丫头多多费心,早日为老夫全数奉上才好。”

    孙楚楚为之一滞,只好含糊的道:“嗯……前辈你这座古峰山气候不佳,这些灵药短时间恐怕也种不出来,不如这样吧,人家帮你养几十条蛇儿好了。”

    药侠微微一笑道:“这主意倒也不错,蛇类浑身皆是药物,若小丫头手里有天山白金蛇、漠北紫翼蛇或是昆仑赤姑娘之类的上品,老夫倒也可以笑纳。”

    孙楚楚笑嘻嘻的道:“那有什么困难,不过前辈你打算几时带人家去丹室呀?”药侠摇摇头道:“小丫头少来动这心思,老夫若是太上老君,你便是惯会闹事的孙猴儿,老夫怎敢随便让你见到丹炉?”

    孙楚楚闻言一怔,随即大发娇嗔的道:“前辈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先前你不是说过……”药侠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那也得孙猴儿先修成了正果,老夫才好放心招待,眼下却只有一句话——免谈。”

    孙楚楚俏脸泛红,顿足不依的道:“什么孙猴儿,什么修成正果,前辈你分明就是耍赖!”药侠哈哈一笑道:“老夫便是传授真经的如来佛祖,除非你有能耐把经取走,否则一切胡搅蛮缠都无用矣。”

    孙楚楚小嘴嘟得老高,索性一把扯住岳啸川的衣袖,娇声求告道:“啸哥哥,前辈这么公然耍赖,你怎么也不帮我说句公道话?”

    岳啸川轻咳一声道:“你一向欠人管教,前辈有心栽培也是你莫大的造化,你便听他的话在此潜心研习数年,千万莫再胡闹了。”

    孙楚楚看看无法,娇哼一声便跑进草庐之中,一边还理直气壮的叫道:“不管不管,人家就喜欢胡闹,前辈不带人家去丹室,人家就把你的房子拆了!”

    岳啸川见状暗自苦笑,药侠却好整以暇的道:“房子拆了倒也无妨,因为老夫早已习惯与山川林木为伍,小丫头却要考虑清楚,能否忍受那风餐露宿之苦了。”

    苏琬珺为之莞尔,转念间却又担忧的道:“前辈,岳兄伤势奇特,您是否当真不足三成把握?”药侠悠悠的道:“戏言而已,这伤势虽然奇特,但若岳啸川愿意配合,老夫倒也有自信为他解除此患。”

    苏琬珺登时心中大定,此时却听药侠又咳声道:“不过岳啸川,老夫不得不第三次问你,你与鬼府神宫地冥族到底有无瓜葛?”岳啸川缓缓摇头道:“那么岳某也第三次回答前辈——并无任何瓜葛。”

    药侠紧盯着他,意味深长的道:“然则明王诛鬼刀的刀劲自发侵蚀你的功体,这又该作何解释?”岳啸川沉吟着道:“岳某也正为此事疑惑,前辈乃是杏林圣手,想必可以解开这一谜团。”

    药侠暗自一滞,苏琬珺见状柔声道:“前辈,岳兄虽然体质特异,但他光明磊落、侠义无双,绝不会与那万恶魔物有任何牵连,所以还请前辈尽心医治才好。”

    药侠微终是摇摇头道:“也罢,那只当是老夫有些多疑了,不过此伤的确难缠,岳啸川至少需要留在此地一月,且事事都听从老夫安排,岳啸川你能否遵守?”

    岳啸川正自有些犹豫,苏琬珺已代他回答道:“当然可以遵守——岳兄你也不必担心,樊飞那边我自会处理,你便留在此地养伤,一月之后咱们老地方再见。”

    岳啸川看她态度坚决,皱眉间正待抗辩,此时却忽听孙楚楚满含诧喜的声音传来道:“啸哥哥、苏姐姐,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药侠轻啊一声,当即快步冲进草庐,苏琬珺也趁势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岳兄我们也进去看看吧。”言毕不由分说便搀着岳啸川向草庐内走去,岳啸川终是再难有所异议,只能照旧随她罢了。

    草庐之中只有一张卧榻、一张木桌和一条矮凳,墙上却挂满了各种生熟药材,墙角则摆放了几只坛坛罐罐,也不知内中装的是什么物事。

    孙楚楚正捧着一只浮雕玉杯细细观赏,脸上尽是惊奇喜爱之色,甚至还透着那么一丝丝贪婪。这玉杯色作乳白、一无杂色、晶莹剔透、雕刻精致,看来的确是一件宝物。

    药侠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连连摇头道:“罪过罪过,一时疏忽,却被你小丫头寻得这件东西,咳……还不赶紧给老夫还来。”

    孙楚楚抿嘴一笑,好整以暇的道:“别这么小气嘛前辈,人家不过是看看而已,又不会当真要了你的去。只是看不出前辈你外表穷酸,家里倒着实藏了件好宝物,这便是所谓的‘真人不露像’了吧~”

    药侠只觉啼笑皆非,勉强镇定的道:“不过是一只杯子罢了,充其量雕工精细些,但实际也值不了几十两银子,说是宝物未免太过了。”

    孙楚楚坏笑着道:“是么?前辈你看重的东西,哪会仅仅是雕工精细这么简单,依我看那——咦?……苏姐姐你头上的簪子怎么……?”

    苏琬珺方走进来,闻言不禁愕然道:“簪子怎么了吗?”说着下意识的摸向头上,紧接着便听孙楚楚疑惑的道:“无瑕玉簪不是绿色的么,什么时候又变作白色了呢?”

    苏琬珺吃了一惊,便一手挽着秀发,一手将玉簪取了下来——果然正如孙楚楚所说,原本碧绿色的玉簪竟变作了与那玉杯一般无二的乳白色,此外光泽也似乎柔润了些,但形制却分明与先前一模一样。

    苏琬珺仔细看过,低头沉吟着道:“这是我的玉簪没错,可这颜色确实……怎会如此呢?”药侠略一踟蹰,缓缓点头道:“其实老夫的玉杯本来也是碧绿色,只不过今日才换了颜色而已。”

    孙楚楚灵机一动,眨眨眼道:“前辈呀,莫非这两件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药侠轻咳一声道:“这个嘛……其实老夫早已发现了这一异象,苏丫头你是否记得,老夫曾经问过你这玉簪的来历?”

    苏琬珺恍然道:“原来前辈当时是意有所指,可正如晚辈对前辈所说,这簪子乃是晚辈恩师赐予,不过恩师的出身来历还请恕晚辈不能告知。”

    药侠了然的道:“无妨,老夫也只是好奇罢了,这无邪玉杯与你的无瑕玉簪同样,皆有避毒疗毒之效,而且无论质地、纹理、颜色、光泽都一般无二,甚至取名都极为相似。”

    苏琬珺嗯声道:“无瑕……无邪,果然好似有所牵连,那前辈后来可曾又有什么发现么?”药侠叹口气道:“老夫虽然有所留意,可惜还是毫无头绪。”

    “不过据老夫推断,无瑕与无邪本身该是采自同一块灵玉,所以制成的玉器之间便也有所感应。”苏琬珺一边将玉簪簪好,一边嫣然一笑道:“前辈言之有理,看来晚辈与您还真是颇有缘分呢。”

    此时却见孙楚楚小嘴一撇,分明不忿的道:“原来是这样,哼……气死我了!”药侠和苏琬珺同时一怔,接着只听苏琬珺讷讷的道:“楚楚妹妹,什么事又气到你了?”孙楚楚娇哼一声道:

    “你们这些人简直坏透了,身上带着避毒玉器,就能让人家十几年苦练的本事全没用处。这还只是两件而已,万一那块灵玉大如水牛,做出百十来件这样的避毒玉器,那人家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不行!——人家以后一定要加心在意,这种东西见一件就砸一件,哼……就从这杯子开始好了。”她说罢果然作势便要将那玉杯丢向地上,药侠见状大为着慌,脱口疾喝道:

    “且慢!——小丫头万万使不得,你……赶紧给我拿来!”说着竟自躬身前倾,颇有下一刻便要五体投地之概。

    孙楚楚见状扑哧一笑,怡然自得的道:“前辈呀~你医术超群,连人家的三化奇毒都能不动声色的轻易解去,可见这玉杯对你而言也没什么用处嘛,那干嘛还要这么宝贝呢?”

    药侠苦笑着道:“这玉杯于老夫虽然用处不大,但意义却是不小,算老夫求你,可千万不能砸呀。”孙楚楚眼珠一转,坏笑着道:“嗯~听起来这玉杯后面似乎还藏着一段故事呢,前辈你就说说嘛~”

    药侠微微一怔,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你这小丫头忒也过分——岳啸川,你作兄长的还不快些来管管她!”岳啸川一直作壁上观,闻言一皱眉道:“楚楚,赶快还给药侠。”

    孙楚楚却扮个鬼脸,娇哼着道:“前辈你太卑鄙了,居然拿啸哥哥来压人家,人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哦。”

    药侠看她又有摔杯之意,慌忙正声道:“慢着!唉……罢了罢了,老夫明日便带你去丹室,这样好不好?”孙楚楚得意一笑道:“这可是前辈你当着啸哥哥和苏姐姐的面亲口说的,不能再耍赖了哟。”

    药侠连连苦笑道:“好好好,快把杯子还给老夫吧。”孙楚楚笑眯眯的将玉杯交还给他,药侠这才如释重负,随即却叹口气道:“唉……老夫一时失察,竟把你这孙猴儿招进门来,真是自作自受啊。”

    孙楚楚亲昵的挽着他道:“别这样嘛前辈,人家以后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啦,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人家,这玉杯为什么会叫做无邪呢?这上面虽然刻了许多小字,但人家也没找到‘无邪’这两个字呀。”

    药侠没好气的道:“送这玉杯之人告知老夫的便是无邪二字,老夫又怎知她为何要取这名字?”孙楚楚哧的一笑道:“这样啊~那人家也不藏私,就把这原因告诉前辈好了。”

    药侠登时错愕,难以置信的道:“小丫头……老夫得这玉杯之时,你爹娘恐怕都没成亲哩,你又是从何得知?”孙楚楚眨眨眼道:“前辈你虽然说这玉杯对你意义非凡,但上面的字你都仔细看过吗?”

    药侠微颔首道:“老夫自然看过,可那上面不过是诗经中的几首名篇罢了。”孙楚楚嘻嘻一笑,一面指点一面摇头晃脑的道:

    “没错~这句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药侠看她只是念个不住,忍不住催促道:“喂,小丫头你倒说说,这玉杯为什么会命名为无邪?”孙楚楚叹笑道:“前辈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难道真没听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吗?”

    药侠登时僵住,片刻方讷讷的道:“这个……这个嘛,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孙楚楚凉凉的道:“前辈你可真是太丢脸了,人家一个苗疆女子都能解得出来,你拿了这玉杯好久竟然全没理会,唉~”

    药侠难掩尴尬的道:“无邪便是无邪,老夫又不似你这般喜好胡思乱想,哪里能管得了那许多。”孙楚楚撇撇嘴道:“什么胡思乱想,医者理应多多思考,谋求另辟蹊径才是。”

    “前辈你要总是这么墨守成规,那读再多的医书也只是个书袋罢了,最后多半只能误人子弟。”药侠不由苦笑道:“你这小丫头浑身是嘴,老夫总归说不过你。”

    孙楚楚打蛇随棍上,俨然老气横秋的道:“嗯~态度不错,没有犟嘴,孺子可教也。”药侠闻言瞠目结舌,终是哀叹道:“罢了罢了,老夫偌大年岁倒做了孺子,真是岂有此理啊。”

    孙楚楚登时笑得前仰后合,苏琬珺也不由得抿嘴轻笑,唯独岳啸川目视窗外,但也只是在强忍笑意而已。此时却听孙楚楚轻啊一声,满脸欣喜的道:“我想到了!哈……一定是这样!”

    药侠等三人皆是不明所以,还是苏琬珺柔声探问道:“楚楚妹妹又想通了什么关窍,能否跟我们分说一番?”

    孙楚楚嘻嘻一笑道:“是这样啦,人家忽然间福至心灵,又想通了一件大事,那便是~这无瑕玉簪和无邪玉杯的真正来历~”

净0016章 唐门孤女

    孙楚楚一语方出,苏琬珺也不禁心中一动,便试探着道:“此话当真?不知楚楚妹妹有何高见?”孙楚楚笑眯眯的道:“苏姐姐你向来博闻强识,可还记得武林中有哪位高人名字里是带‘玉’字的?”

    苏琬珺微一沉吟,摇头苦笑道:“这问题可有些太难回答了,毕竟古往今来名字里带‘玉’字的高人数不胜数……但如果非要在里面选出成就最为震古烁今的一位,那便该当是昆仑派的九玉真人了。”

    孙楚楚拊掌笑道:“然也~这才叫做英雄所见略同呢,虽然人家对‘浑愣派’那伙儿假道士是没什么好感啦,不过他们那位先辈九玉真人倒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苏琬珺莞尔道:“所以楚楚妹妹你是想说,这无邪玉杯和无瑕玉簪,都是九玉真人的手笔么?”孙楚楚嗯声道:“没错,苏姐姐你也该知道,九玉真人不仅英雄绝代,同时还是位能工巧匠。”

    “据说他曾经把业火红城的圣物祝融炎魄打造成了一口神器,然后又把这口神器交还给了当时的烈阳真宗,接着两人一对一决战了一天一夜,终于使得烈阳真宗输得心服口服,自愿退出了中土武林。”

    苏琬珺微颔首道:“这段掌故我也听家师提起过,此外九玉真人还为当时的万应心教教皇凤君卿打造了一口神器,用以交换她的贴身佩剑,而这次交换也确立了中原正道与万应心教的盟约。”

    孙楚楚娇笑着道:“这就是了,九玉真人既然是一位能工巧匠,这无邪玉杯和无瑕玉簪自然有可能是他打造的,而且本姑娘大胆猜测,依九玉真人的道号而论,他一定是打造了一套九件这样的玉器。”

    药侠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闻言忍不住呵呵笑道:“还好还好,只有九件而已,没有那百十来件,否则小丫头可真要忙活一阵了。”

    孙楚楚小小的白了他一眼,娇嗔着道:“前辈你还别不信,人家就跟你打个赌,若是将来找齐了这九件玉器,你就……”她这厢俨然自信满满,倒先对赌注患得患失起来。

    药侠看得越发好笑,索性大方的道:“若是真给你说中了,老夫便舍弃老脸不要,反过来拜你为师吧。”孙楚楚哧的一笑,眉飞色舞的道:“一言为定~我说前辈呀,你就等着将来好看吧~”

    苏琬珺看这一老一少没大没小的逗趣,一时也只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敛衽为礼道:“如此岳兄和楚楚妹妹便请前辈多加照料,晚辈还有些紧急事情待办,这便告辞了。”

    药侠微颔首道:“不必悬心,包在老夫身上。”苏琬珺嫣然一笑,又转向岳啸川道:“还有岳兄你,切记一切听从前辈的吩咐,万万不可再意气用事。”岳啸川心下暗叹,只能低沉的道:

    “我自有分寸,樊飞之事你多留心。”苏琬珺道了声好,想了想又向孙楚楚道:“至于楚楚妹妹,平日里也别只想着玩闹,还是该多听前辈的教诲,利用这段时间着力精进,未来才能有更大的成就。”

    孙楚楚以手扶额,唉声叹气的道:“好啦好啦,人家又不是小孩子,这还要苏姐姐你来吩咐么?过去老听说嫁了人的女儿家爱絮叨,原来这许了人的也一样不遑多让呀。”

    苏琬珺闻言直是气笑不得,药侠则径自来至墙角边,自一只瓦罐里向无邪玉杯中倾出小半杯琼浆,回来递给苏琬珺道:“苏丫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真气消耗太过,饮过这杯银果仙露再走不迟。”

    苏琬珺连忙道谢,接过玉杯凝目观去,只见杯中琼浆色作莹白,内里还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倒像极了少女含羞的面庞,闻在鼻中更加香气馥郁,令人顿感神清气爽。

    孙楚楚不禁有些艳羡,下意识的咂咂嘴道:“前辈你这银果仙露又是什么名堂,人家以前也酿过不少药酒,可从来没听过这名目。”

    药侠睨了她一眼,悠悠的道:“小丫头见识浅薄,没听过也不稀奇,不过这银果仙露正是由东海六神银花与川边龙涎红果为主酿制,你先前不是还自称用过这两味药材,那现在怎么又辨不出来了呢?”

    孙楚楚登时噎住,红着脸嘟起了小嘴,苏琬珺暗自失笑,当下便捧起玉杯一饮而尽。这银果仙露果然并非凡品,不仅味道香醇浓郁,入腹之后更加立刻便令人经络通畅,内息流转间也平添了几分活力。

    苏琬珺将玉杯归还药侠,互道珍重之后便翩然而去。药侠略一沉吟,径向岳啸川道:“岳啸川,老夫先往丹室为你搜寻对证药物,你暂且在此安坐,切记不可妄动真气。”

    岳啸川自然点头应是,孙楚楚却眼珠一转,撒着娇道:“前辈~你也带我去吧,说话可得算话哟~”药侠不由苦笑道:“小丫头贼心不死,老夫要防你怕也是力不从心,罢了……便随老夫一起来吧。”

    孙楚楚一声欢呼,迫不及待的傍着药侠急急而去,岳啸川眼看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倒将原本的满心担忧冲淡了不少。

    苏琬珺心系樊飞之事,离开药居之后便运起全力发足疾奔,来时三个时辰的路程,她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方走上返回三叶集的官道,打眼却见道旁赫然倒卧着一条人影,苏琬珺心下生疑,暗自戒备间上前查看,敢情这倒卧之人竟还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看来不过二九年华,生得一张白皙俏面,虽然称不上容颜绝美,却也颇有几分动人姿色。只是她此刻脸色苍白、毫无光彩,青丝缭乱、衣衫不整,观之不仅十分狼狈,而且还似是刚刚遭人凌辱。

    苏琬珺秀眉紧蹙,心道光天化日之下怎会发生这等恶事,再看那女子身上似乎也并无什么伤痕,同时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昏迷不醒倒像是疲累或惊吓所致了。

    苏琬珺当机立断,便将那女子半身撑起,自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塞入她口中。接着又出掌抵在她背心,缓缓渡入真气,以推动她气血运行。如此不过盏茶工夫,那女子终于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她眼睛虽未睁开,却已经觉察到自己正靠在别人身上,本来便十分苍白的脸色倏地又白了几分,美目中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兀自哑声呻吟着道:“……你杀了我吧,我不要活了……”

    苏琬珺心生怜意,当下和声道:“这位姑娘莫怕,我不是害你的人,不信你自己看。”那女子登时一愕,略显慌乱的睁开了眼睛,苏琬珺则又温然道:“姑娘怎会倒在这里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女子呆了半晌,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的道:“呜……我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这位……姐姐,能不能劳烦你带我离开这儿,我害怕……”

    苏琬珺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之间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便微笑着道:“好吧,我看姑娘应该也学过武功,那眼下还走得动吗?”

    那女子泪光盈盈,垂首嘤声道:“多谢……姐姐关怀,我现在……的确浑身乏力,好似……根本迈不动步子,所以……所以想求姐姐……”

    她说话间红晕染腮,看来愈见羞怯可怜,苏琬珺心下一软,只得点头道:“明白了,那我抱你走可好?”那女子大为感激,声音颤颤的道:“那就……麻烦姐姐了,姐姐千万救我。”

    苏琬珺道声无妨,便抱起她的身子径直往三叶集而去,所幸这女子身形娇小,身量也是出奇的轻飘,抱起来倒是毫不费力。

    三叶集规模虽小,却也有客栈经营,名曰茅家老店。但若非靠了某路人的指点,苏琬珺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间不仅取名中性,连门面也更像一处香烛铺的小店,竟然会是一间客栈。

    一番周折终于将那女子安置在客栈里仅有的四间客房之一,打眼却见她眉眼间忧色依旧,内中似乎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苏琬珺察颜观色,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关切的道:“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直言,凡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达成。”

    那女子虽然精神不济,闻言却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边还泪光濡濡的道:“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妹没齿不忘,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答姐姐。”

    苏琬珺轻轻的按住她,柔声劝慰道:“姑娘——不……妹妹你的身子虚弱得出奇,切莫再勉强行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都告诉姐姐便是。”

    那女子哽咽着道:“那……那小妹便直说了,姐姐……能不能带我……再离开这里远一些,我担心这里……还是不够安全……”

    苏琬珺了然的道:“当然可以,妹妹家住何处,若是相距不远,姐姐便干脆送你回家可好?”那女子神情一黯,伤心的道:“我……我没有家了,家……早就给净宇教的恶贼毁了。”

    苏琬珺大感歉然,连忙柔声道:“是姐姐冒失了,那不知妹妹想要往何处安身?”那女子默然片刻,这才幽幽的道:“反正离这里越远越好,姐姐你去哪里,便带我也去哪里好吗?”

    苏琬珺心下疑惑,便眨眨眼道:“妹妹你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不幸,能否告诉姐姐知晓?”那女子脸上倏地罩上了一层惊恐之色,眼泪忍不住又是夺眶而出,低垂着螓首半晌不肯开口。

    苏琬珺见状自然不好勉强,于是轻咳一声道:“妹妹不愿说便算了,但眼下你身子虚弱,不宜再受奔波之苦,所以不妨便在这里稍待一日,等明日你身子好些,姐姐再来带你远走高飞。”

    那女子吃了一惊,抬头哀声道:“姐姐你……是有急事要办么?”苏琬珺温然道:“妹妹不必担心,姐姐保证明日一定回来。”

    那女子神色一凄,低头嗫嚅着道:“唔……那姐姐你……尽管去办自己的事情,我……我不打紧……”说是不打紧,但她目光中的绝望却偏偏显露无遗,苏琬珺不禁大起怜意,微一沉吟便正色道:

    “妹妹还请坚强些,若是当真有人欺侮了你,你尽可大胆的说出来。姐姐自信还有几分本领,寻常江湖歹徒谅他也奈何我不得,待姐姐铲除了恶人,你固然可以高枕无忧,我也才能真正安心呀。”

    那女子听得精神一振,但瞬间又化作深深的担忧,终于只是呜咽着道:“姐姐……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你……你尽管……”

    苏琬珺轻叹一声,仍是耐心的道:“妹妹与我都是女儿身,你的苦楚姐姐十分明白,所以大可不必这般害羞隐忍。还是说你在怀疑姐姐,害怕我会看不起你,或是把你的事情泄露出去?”

    那女子忍不住悲泣道:“姐姐你误会了,我……呜……我知道瞒不过姐姐,但……但那恶人实在太过厉害,我担心……姐姐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姐姐你肯这样帮我,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要是……要是你因为我的事情,也被那恶人所害,那我……那我不是更加百死莫赎了么?”

    苏琬珺听她终于松口,痛惜之余又趁热打铁的道:“妹妹千万莫怕,只要你如实道出魔头的来历,姐姐保证一定替你做主。”

    那女子神色凄然,半晌方哀叹道:“多谢姐姐,可那恶人……他不仅不是什么魔头,反而还是……还是个大大有名的侠客……”

    苏琬珺心下一惊,面现凝重的道:“妹妹你是说……害你的人是一位知名侠客?!”那女子点点头道:“不错……这恶人名为大侠,实际上却是阴暗无耻之徒……根本就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苏琬珺也不由得义愤填膺,当下冷哼一声道:“沽名钓誉,人面兽心,这等败类比之魔头更加可恶,妹妹你且说此人到底是谁?”那女子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他便是……便是那名……药侠。”

    深山中的药居今日注定难以平静,此刻正是午末时分,却见两位玄门修者又相偕而来。柴扉紧锁,寂无人声,唯有阵阵药香扑鼻。玄阳子不由得剑眉微轩,径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这封书信说来极短,上面只写着一句话道:“玄阳小道,本月初十老夫于古峰山药居相待,逾时不候——药侠字。”靖阳子也凑头过来跟着看到底,随即比划着道:

    “时间地点都没错,大师兄我们进去吧。”他说罢便欲推开柴扉,孰料玄阳子却一挥手拦下,同时皱眉沉声道:“门户既锁,代表主人不在,咱们不可贸然进入。”

    靖阳子为之一愕,想了想方又道:“药侠虽然不在,但咱们既然都约好了,那不如还是进去等吧。”玄阳子缓缓摇头道:“不可,这次是我登门求医,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靖阳子看看无法,只好陪着他站在门口等候,百无聊赖的待了约摸顿饭工夫,他终于还是不耐的道:“大师兄,天气炎热,咱们进屋去等吧。”

    玄阳子双目微阖,不动声色的道:“我已说过,不能失了礼数。”靖阳子大为气闷,转念间嘿的一声,重重一拳便砸在那柴扉之上。

    柴扉虽说是落了锁,但那锁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根枯枝罢了,哪里禁得住他堂堂昆仑派高足这凝力一击,瞬间便咔嚓一声断作了两截。

    玄阳子阻之不及,当下便脸色一沉,靖阳子却不以为意,反而干咳一声道:“大师兄,现在门已经开了,咱们进去吧。”玄阳子瞪了他一眼,分明不悦的道:“你想进便进,我依旧在此等候。”

    靖阳子略一踟蹰,无奈苦笑着道:“大师兄,反正门也已经开了,到时候我就告诉药侠是我打开的,他肯定不会怪到大师兄头上。”

    玄阳子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靖阳子这下连话都没得“说”了,就此呆呆的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径自走近了药居之中。

    玄阳子听得分明,睁眼之际不禁暗暗皱眉,孰料须臾却见靖阳子疾步走出,手中捏着一封书信,满脸得意的比划道:“大师兄你看,这是药侠留下的书信,还是得进去才能找到吧?”

    玄阳子微微一怔,接过那封书信来看,只见上面赫然又是药侠的笔迹道:“玄阳小道,方正虽无错,迂腐却可恨,若汝接信尚未过申时,可照图寻老夫踪迹,逾时不候——药侠字。”

    书信下方模模糊糊绘了一张草图,看那目的地离这药居倒还真有些距离,玄阳子沉默片刻,终是干咳一声道:“屋内空无一人么?”

    靖阳子点点头道:“是,只有桌上放了这封信。”玄阳子将书信收入怀中,径自当先行去,靖阳子看得暗自好笑,随后亦紧紧跟上。

    那女子一声“药侠”出口,苏琬珺神色立变,当下脱口惊斥道:“一派胡言!——你……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药侠他怎会无端欺你?”

    那女子登时泪如雨下,神情哀惧的道:“我早想到姐姐也不会相信我……呜……是我错了,不该乱说……姐姐我求你,千万别把我抓回去,我……我宁死也不要再见那人……”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和缓了语气道:“妹妹请见谅,不是姐姐不愿意相信你,只是药侠前辈在武林中威望极盛,连姐姐本人也与他交情匪浅,所以一时之间的确难以接受。”

    那女子闻言更加惶恐,缩着身子低泣道:“是我错了,不该……不该说药侠的坏话,姐姐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我求你……呜……”

    苏琬珺暗暗颦眉,耐心解释道:“妹妹莫要如此,姐姐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若是药侠当真如你所说……做过什么不堪之事,姐姐也一定不会私心庇护于他。”

    “不过以姐姐看来,妹妹你多半是生了什么误会,不如你原原本本把事情讲清楚,姐姐也可以从中判断是非曲折。若是误会自然最好,但若真是药侠为恶,姐姐便当天立誓,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那女子听她说得郑重其事,脸上的表情也万分诚恳,终于勉强止住了悲声,垂首嗫嚅着道:“那……那姐姐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你是……到底该怎么称呼姐姐?”

    苏琬珺微颔首道:“当然可以,姐姐姓苏,小字琬珺。”那女子沉吟着道:“苏琬珺……呀!你是……你是九灵仙凤苏姑娘!岳啸川岳大侠最好的朋友,非凡神龙樊飞少侠的未婚妻子……是么?”

    她苍白的脸颊瞬间便染上了一层难以遏制的兴奋与崇拜之色,但连着几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却似乎又有些怀疑,所以才加上了一句“是么”。苏琬珺浅浅一笑道:“不错,便是我了。”

    那女子如释重负,泪眼盈盈的道:“真的是苏姐姐,那……那我就放心多了,呜……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苏琬珺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劝慰道:“姐姐自然会为你做主,只是不知妹妹又该如何称呼?”那女子晕红了脸颊,低眉细声道:“我……我叫唐素素,是故唐门的后人,先父名讳上世下昭。”

    苏琬珺沉吟着道:“哦……七年前叶行歌伙同‘魂殇’百里独孤、‘绝灭’断九州及‘碧落黄泉’等三大魔王亲伐蜀中,听闻唐门连门主远山公在内已全数遭到不幸,那妹妹你又是如何逃过此劫呢?”

    唐素素面现悲愤之色,无限凄楚的道:“当时小妹虽然年龄尚幼,但眼见叔伯兄姐纷纷捐躯,自己其实也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只可恨……群魔中有一名极恶之徒,叫做……叫做欢喜法王续纵焘的……”

    她刚说到这里,脸上已露出一抹羞愤屈辱之色,苏琬珺心下雪亮,于是轻咳一声道:“此獠之恶习姐姐也略有耳闻,妹妹你莫非是被他……”

    唐素素慌忙摇了摇头,通红着脸道:“不……不是的,差幸这恶贼当时也遭到我唐门先烈重创,一时之间行动不便,所以只是对小妹百般折辱,倒没有……没有……”

    苏琬珺看着她羞赧的模样,自己倒也生出几分局促,转念间嗯声道:“姐姐明白了,那之后又发生何事?”

    唐素素定了定神,垂首嘤声道:“小妹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都是提心吊胆、夜不敢寐。这样苦苦捱了有五天时光,同来的群魔大半已经离去,只剩下续纵焘这魔头依旧盘踞不走。”

    “小妹虽然隐约知道他所想为何,但这魔头整日不放小妹离身,尤其……尤其到了晚间,他更加丧尽天良,不仅点上小妹的穴道,还……还将小妹全身衣衫除去,令小妹根本毫无脱身之机。”

    苏琬珺听得大生同情,握住她一双柔荑道:“妹妹虽然受此苦楚,但那续纵焘两年之前已被岳兄亲手斩杀,也算为妹妹报此大仇了。”

    唐素素苦笑一声道:“两年前师父告知小妹这一消息的时候,小妹着实也是欣喜若狂,唯一遗憾的是未能亲手将这恶贼杀死,唉……”苏琬珺一怔道:“哦……尊师不知是哪位高人?”

    唐素素脸色一黯,半晌方涩声道:“姐姐想必猜不出来,我师父……便是药侠……”苏琬珺又是一怔,颦眉讷讷的道:“药侠竟然收有徒弟,姐姐实在一无所知,这……”

    唐素素低沉的道:“那人一向喜欢故作神秘,姐姐虽说与他‘交情匪浅’,却可曾见过他的真实容貌?”

    苏琬珺为之默然,只听唐素素轻叹道:“姐姐恐怕在疑惑我是如何拜那人为师的吧?……说起来七年前正是那人由续纵焘手中救出小妹,而小妹亦视他为再生父母,所以才甘心为奴为婢、报答于他。”

    “可他却说小妹不仅出身名门,资质也是万中选一,因此有意要收小妹为徒,小妹自然不敢……也无意推却,于是便拜他做了师父。”

    苏琬珺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道:“七年前江湖上还没有药侠这个名号,不知妹妹当时所见的药侠又是怎样装束,或者可否将当时的情形大略述说一番?”

    唐素素蹙眉回忆着道:“那人当时的装束与寻常人无异,看来也不过四五十岁模样,因为只剩下续纵焘一名魔头,他索性便大摇大摆的自大门走进来,声称要替天行道、杀死续纵焘并把我救走。”

    “续纵焘问他名号,那人却说自己只是个孤魂野鬼,两人一言不合便斗在一处。续纵焘虽然行动不便,但那人的武功却似乎更差,不过眨眼间的工夫,续纵焘手里的金轮便嚓的一声斩掉了他的头颅。”

    苏琬珺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续纵焘虽然实力不俗,但药侠也非泛泛之辈,怎会瞬间落败还不算,居然又被斩下头颅,这……怎有可能?”

    唐素素轻叹一声,幽幽的道:“小妹当时也吓得放声尖叫,但又想人家既然是为了救我才被杀死,那怎么能让人家就这么暴尸当场,于是便央求续纵焘将那人好生掩埋。”

    苏琬珺虽然疑惑未解,却仍是赞许的道:“妹妹小小年纪便有此仁心,实在令姐姐由衷佩服。”唐素素樱唇轻抿,苦笑着道:

    “姐姐过奖了……可续纵焘那魔头无耻之尤,竟说要埋就让小妹自己去埋,然后随手一指便解开了小妹的穴道。无奈小妹那时还赤身**,在他面前几乎连动都不敢动,一时之间又是气恨又是犹豫。”

    “不料就在这个时侯,倒在地上的那人竟又站了起来,而且还满口戏谑的说道:‘孤魂野鬼原本居无定所,就不劳小丫头费心了。’说完便又一派倨傲的向续纵焘挑战。”

    苏琬珺听得愈发惊奇,唐素素却似已沉浸在往事之中,接着喃喃的道:“当时小妹固然吓得魂不附体,可续纵焘也一样惊疑不定,咬了咬牙再次迎了上去,同样是转眼间便又把那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苏琬珺心下有谱,便微笑着道:“可即便如此,药侠仍是又长出一颗头来?”唐素素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点头道:

    “不仅又长出一颗头来,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妹的错觉,我当时只觉得他整个身子都若隐若现、似虚似实,连双脚都好似是悬空漂浮着一般。”

    “小妹心中真的以为是见了鬼魂,立时害怕得牙齿打战,可那人居然还笑了笑,又对我说道:‘小丫头不要害怕,我是好鬼不是恶鬼,只打恶人不打好人的。’”

    苏琬珺察言观色,也不禁暗暗点头,唐素素却似醒起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瞬间隐没,低咳一声才接着道:

    “续纵焘这下更害怕了,怪叫着扑上去便又是一轮斩下,这回那人连整个身子都被斩作了两截,可续纵焘自己也心智大乱,似乎是一不留神被那人打中了一招。”

    “小妹只听到续纵焘惨叫一声,然后急忙仰身退了开去,那人却又嘿嘿一笑道:‘续纵焘,被鬼摸一把,全身凉半年,你现在身上凉不凉啊?’”

    “续纵焘好像真的如他所说,整张脸都抽搐个不住,当时再也不敢多留片刻,竟然就那么蹦跳着落荒而逃。那人打跑了续纵焘,又拿了衣裳给小妹,带小妹离开了唐门,不久之后小妹便拜他为师了。”

    苏琬珺听她说罢原委,却仍是疑惑的道:“那妹妹你后来是否知道,药侠为何杀之不死呢?”唐素素摇摇头道:“小妹也问过那人,可他就开玩笑说他是鬼,当然杀不死,所以后来我便也不再问了。”

    苏琬珺思忖片刻,却是毫无头绪,只能苦笑着道:“罢了……总之妹妹你与药侠前辈既然作了师徒,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素素神情一黯,语带哽咽的道:“其实开始的时候,那人对小妹的确关怀备至,小妹本身于药理也算粗通,在那人调教之下很快便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我们两人一直也算相处融洽。”

    “小妹名义上唤那人师父,实际却早已把他当作父亲来侍奉,而他对小妹也照顾得好似亲生女儿一般,直到……直到那日……”

    她说话间鼻子一酸,两行清泪又顺腮流下,显然是想到了极为伤心之事。苏琬珺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莫非是两年之前……”

    唐素素神色凄迷的道:“是……当天那人告诉小妹续纵焘已经伏法,小妹虽然十分欢喜,却仍然撒娇问他,为何不当时就杀掉续纵焘。”

    “那人究竟磨不过小妹,这才告诉我说以他的武功根本杀不了续纵焘,说完之后他似乎也有些灰心丧气,又说是他自己无能,让我多悬了这几年的心。”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垂首低泣道:“小妹当然惶恐无地,急忙劝他不必如此,他这才慢慢恢复过来,还说要用他最得意的佳酿百灵玉露来庆祝……”

    苏琬珺隐约已经猜到之后的变故,却并没有着急插言。唐素素又踟蹰片刻,终是幽幽的道:“那百灵玉露本来便有三分酒性,小妹当时又太过兴奋,不觉便多饮了一些,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当日那令她刻骨羞辱的一刻,唐素素一颗螓首已不自禁的深深埋了下去,娇躯也轻轻的颤抖起来,苏琬珺只觉心乱如麻,颦眉讷讷的道:“妹妹你……受委屈了?”

    唐素素微微回神,语声喑哑的道:“那晚小妹明白过来之时,当真称得上伤心欲绝,无奈……无奈那人紧紧搂住小妹的身子,不断的跟我说好话,还赌咒发誓说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

    “小妹……小妹当时也不知怎的,最后便……呜……以后我们虽然依旧师徒相称,但……但那人似乎是尝到了甜头,仍然时时纠缠不放。”

    “小妹终究也是年少无知,虽然……虽然明知这事不仅羞人,而且大大的不对。但一者清白女儿身已经为他所占,二者也已经对他太过依赖,离开他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所以……所以最后……”

    “总之小妹便也不再反抗,只能一切由他所欲了。”她说着又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苏琬珺见状轻叹道:“如此孽缘……当真令人唏嘘,那之后妹妹又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唐素素脸上露出一抹隐隐的恨意,低眉涩声道:“本来这样虽然……不好,但日子一久,小妹实际也已经不再怪他。”

    “可大约就在半年之前,他……竟然将小妹骗到丹室,说要炼制一炉旷世奇药九阴无极逆天丹,需要小妹大力相助。”

    “他声称此丹一旦炼成,服食之后他即可脱胎换骨、返老还童,从此便能与小妹常相厮守,甚至光明正大结为夫妇。”

    “小妹虽然对他所说的相助之法十分恐惧,但终究还是没能抵住他挖空心思的花言巧语,一时糊涂便违心答应了他。”苏琬珺为之一凛道:“妹妹的身子虚弱异常,莫非便是……”

    唐素素咬着牙道:“是……他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一块北极玄冰,之后便封上小妹的穴道,将小妹赤身**缚在上面,置于丹炉风眼之位。”

    “那冰销火烤的切身体会,小妹如今思来仍是不寒而栗……初时还只是每日受这折磨四个时辰,后来却又渐次增加,直至约摸一月之前,他竟然不再将小妹松解下来,小妹苦苦求他,他却置若罔闻!”

    苏琬珺美目之中隐含怒意,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唐素素微微一顿,难掩悲愤的道:“也就是自那日开始,小妹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生气飞速流失,全被那丹炉吸纳而去。”

    “小妹深知如此必是难逃一死,便质问那人到底要做什么,那人初时还故作神秘,但不久看到小妹已经奄奄一息,他干脆便原形毕露,还无耻声称以小妹的性命换他的青春,是对武林的莫大贡献……”

    苏琬珺终于怒上眉山,脱口冷斥道:“无耻之尤!有何面目再称为侠?!——枉我昔日还对他恁地尊敬,当真是……当真是瞎了我这双眼睛!”

    唐素素幽幽的道:“那人一向道貌岸然,惯会邀买人心,姐姐你被他骗了也不奇怪,唉……”苏琬珺勉强压下心头怒火,转念间又问道:“对了,既然那人如此歹毒,妹妹你今日又是怎样逃出来的?”

    唐素素脸上露出屈辱之色,低头苦涩的道:“近几日小妹自觉生气已被吸纳殆尽,但……但那人竟然丧心病狂,又对小妹大肆侮辱,借着……借着那肮脏事情,强行迫出小妹体内仅存的一丝丝生气。”

    “今日小妹正遭他侮辱之际,他不知为何竟然面色陡变,急慌慌的便自丹室中冲了出去。可他也许是太过心急,又加武功并不出色,封闭小妹穴道之时便欠了几分力道。”

    “小妹求生之念一时之间炽烈如火,便运起全身薄力冲开穴道,仓惶逃了出来。无奈终究还是气力不济,方才逃到山脚下便再也支持不住的晕了过去,若非姐姐你仗义相救,小妹恐怕已经……唉……”

    苏琬珺娇躯微颤,霍地站起身来,怒眉沉哼道:“妹妹在此稍待,姐姐这便去找那人算账,若是他不肯承认恶行,姐姐便抓他来此与你对质!”

    唐素素神情激动,又哽咽着道:“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妹必定终身铭记……不过那人一身邪术的确诡异非常,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苏琬珺冷笑着道:“区区邪术姐姐还不放在心上,妹妹你也莫再胡思乱想,静等姐姐回来便是。”眼见她疾步出门而去,唐素素脸上又露出痛苦之色,娇躯也不由得一阵瑟缩,看来真是越发惹人怜惜。

    听罢唐素素一番述说,苏琬珺非但义愤填膺,心中更多了一份担忧。倘若药侠真是人面兽心之辈,那么一旦他发现唐素素失踪,自然便会联想到刚刚下山的自己,如此一来……

    思忖间径自离了客栈,正欲直奔古峰山而去,此时却忽听身后一个清朗声音传来道:“无上天尊,前面可是苏姑娘?”

    苏琬珺闻言一怔,本能的回眸看去,但见眼前正立着两位玄门修者,当先一位负剑执拂、面貌清秀,后面一位则负弓执剑、面相粗犷。

    两名修者皆风尘仆仆,脸上也颇有倦色,但一身上乘修为仍然显而易见,正是昆仑派的两名掌门弟子——端阳子与瑞阳子。

净0017章 人面兽心

    虽然悬心找药侠对质之事,但别人既已出声招呼,苏琬珺也只得敛衽为礼道:“原来是端阳道兄和瑞阳道兄,昆仑一别两位安好?”

    端阳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道:“我等并无不妥,苏姑娘别来无恙?”苏琬珺浅浅一笑道:“托福尚好,敢问两位道兄有事么?”

    端阳子察言观色,难掩局促的道:“啊……贫道并无要事,苏姑娘你莫非有事待办?”苏琬珺嗯声道:“的确如此,不然等小女子把事情办完,再来寻两位道兄叙旧如何?”

    端阳子听她说得干脆,怔了怔方诚恳的道:“那我等便不多叨扰了,苏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我等必定义不容辞。”

    苏琬珺和声道:“多谢道兄仗义,不过此事牵涉**,还是小女子一人去办更为合适——总之咱们就此别过,两位道兄后会有期。”

    她说罢便转身欲去,端阳子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叫住她道:“苏姑娘请留步,贫道还有一事相告。”苏琬珺闻言一怔,停步回身道:“道兄请说,小女子洗耳恭听。”

    端阳子面现踟蹰,颇有些碍口的道:“是这样……此事说来于苏姑娘你颇为重要,还请你心中先有所准备,不过实际上贫道也只是道听途说,未必百分之百可信,这个……总之苏姑娘你姑妄听之……”

    苏琬珺只觉眉心抽痛,忍不住打断道:“无论是真是假,道兄尽可先说来听听,小女子感激不尽。”端阳子也醒得是自己太过啰嗦,不禁脸上发热的道:“唔……此事说来话长,苏姑娘还请耐心……”

    苏琬珺轻嗯一声,迅快的道:“小女子确实有要事待办,既然此事说来话长,那不如稍后再向道兄当面请教,两位道兄还请恕小女子失礼,眼下必须告辞了。”

    她这次真是头也不回的疾奔而去,只留下端阳子满面错愕,半晌方苦笑着道:“真是巧了……为何每次见到苏姑娘,她都是如此行色匆匆。”瑞阳子一直冷眼旁观,闻言干咳一声道:

    “好啦道德经,秀色可餐但毕竟不管饱,我可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端阳子为之一滞,没好气的道:“师弟莫要乱说……前面正好有个小食摊,咱们随便对付一餐好了。”

    瑞阳子嘿嘿一笑,两人便来至小食摊前,大概因为还不是饭点,店小二正斜跨在一张条凳上面打着瞌睡。瑞阳子倒不在意,一面大剌剌的落座,一面扬声喝道:“小二,点菜!”

    店小二猛一激灵,睡眼惺忪中粗粗一瞄,随即脱口便道:“唷——两位道爷又回来啦,正好您早上点的素面还没吃着,小的这就……”

    话说到这儿他才看清楚,敢情这二位道爷并不是那二位,于是连忙改口道:“那个……小的该死,小的认错人了,您二位道爷还是……嘿嘿……”

    端阳子与瑞阳子相视一笑,瑞阳子点点头道:“看来大师兄和老四果真先到一步,应该是误不了药侠的约会。”端阳子也欣然道:“如此甚好,只要大师兄尽复旧观,咱们必定无往而不利。”

    瑞阳子眼珠一转,干咳一声道:“我说道德经,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咱们总该庆祝一下,就别再‘两碗素面,不加油腥葱蒜’了吧?”

    端阳子微微一笑,径向店小二道:“小二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方才说的那两位道爷是贫道的师兄弟,所以这素面便无须再付钱了吧?”

    店小二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实际也已经心知肚明,于是拍拍胸脯豪爽的道:“那是那是,小的自然相信道爷们,两碗素面马上就好,道爷您还要点别的吗?”

    瑞阳子方要开口,端阳子已咳声道:“不必了,多谢小二哥,切记不加油腥葱蒜。”店小二答应一声径往后厨招呼,瑞阳子却忍不住抱怨道:“好你道德经,吃素面上瘾了吗,就算加个菜又能怎地?”

    端阳子一正色道:“师弟休要心生怨怼,岂不闻教祖有言道:‘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之耳聋,五味使人之口爽,弛骋畋猎使人心发狂’——所以素面才是真正的修行圣品啊。”

    瑞阳子不以为然的道:“果然又把教祖他老人家搬出来了,不过‘五色使人目盲’这句倒是不错,好像刚才你道德经见了苏美女,眼睛里就没其他的了,这可不就是‘目盲’吗?”

    端阳子大为尴尬,脸上发热之际连连摇头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师弟你为何总是曲解经典、诋毁圣人……”

    瑞阳子翻翻白眼,一本正经的道:“非也非也,我这才叫活学活用,时刻不忘圣人的教诲,却哪里有什么‘曲解’还是‘诋毁’了?”

    他二位这厢正自磨牙,店小二已经手脚麻利的将两碗素面端了上来,瑞阳子虽然对这“修行圣品”并不感冒,但肚腹饥饿却是真的,眼见端阳子取出银针小心验过无毒,便即埋头风卷残云的开动起来。

    端阳子看得暗暗皱眉,忍不住低声劝道:“师弟,斯文、斯文一些。”瑞阳子又咽下一大口面条,这才擦擦嘴角含混的道:“乡野小镇,犯得着恁地斯文?又不是要做给师父看。”

    端阳子耐心的道:“修道者理当端正道风、肃穆道仪,尤其是饮食起居这类日常事务,更须时刻严格约束自身……”

    瑞阳子为之一哂,摆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这次咱们出来帮大师兄访医擒魔,我看你道德经简直愈发‘道貌岸然’了,活脱脱一个未来的擎天宫首座啊。”

    端阳子闻言大惊,脱口急斥道:“无上天尊——师弟你还不闭嘴!这等玩笑也是能乱开的?”瑞阳子却嘿嘿一笑道:“知道是玩笑还那么紧张,这疾言厉色的做给谁看?——端正道风,肃穆道仪那~”

    端阳子哭笑不得,只好低头默默吃面,看那姿态果真是斯文之至。只不过这斯文委实太慢了些,直到瑞阳子扫荡完毕,他碗中却还有一多半未动。

    就在端阳子细嚼“修行圣品”之际,却见一名孩童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奶声奶气的道:“道士叔叔,你们是不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呀?”

    这孩童生得虎头虎脑,看来甚是欢实可爱,瑞阳子正觉百无聊赖,闻言凑过去亲切的道:“是呀,小娃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孩童回头望了一眼,接着又道:“刚才有一位伯伯让我来问你们,说你们要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就把这张纸交给你们。”

    他说罢便张开手掌,手心里果然托着一个纸团,瑞阳子微微一愕,正要将纸团接过,对面的端阳子却疾声道:“师弟且慢——提防有诈!”

    瑞阳子睨了他一眼,却是摇摇头道:“不过一个纸团而已,人家小娃儿都没事,咱们又怕个什么?”说罢已径自接过纸团,随手展开来看。

    那孩童见任务完成,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开去,瑞阳子微觉尴尬,便轻咳一声道:“上面写了什么,能不能看出是谁在幕后指使?”

    瑞阳子挠挠头道:“这字写得忒也潦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草书?咳……还有这后面的落款——药侠?这……这是药侠的字条!”

    苏琬珺循着原路急急返回药居,药居之中却已是人去楼空,她心中担忧一时更甚,又蹙眉审视了片刻,终于感觉到些许异样——药居中的陈设与先前大致相同,唯独那只无邪玉杯已经不见踪影。

    苏琬珺抬手摘下无瑕玉簪,只见玉簪果然色作碧绿,暗暗咬牙间自言自语的道:“罢了……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事实正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当她一路来至先前那条小溪附近之时,手中的无瑕玉簪已然化作了莹白之色。苏琬珺心下有谱,于是重新辨明方向,沿着溪流继续往山间深处行去。

    虽然林间已经布下了奇门阵势,但她一路行来却也并未遇到太大阻碍,就在无瑕玉簪终于又呈现乳白色之时,眼前也现出了一处幽深的洞口,而溪水正是自那洞口中潺潺流出。

    苏琬珺略一沉吟,举步靠近洞口,此时洞中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声道:“来者请止步,此地已经布满剧毒,沾者立毙当场,万万不可靠近。”

    这声音柔软恬淡之极,甚至根本听不出是一句警告,倒像是对坐闲聊一般。苏琬珺闻言正自一怔,便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彩儿不必担心,这丫头身上也有一件灵玉,同样可避百毒。”

    这声音听来正是药侠,苏琬珺一时心绪波动,正待开口质问,药侠却已抢先道:“苏丫头,你今日去而复返,又擅自入侵老夫丹室,不知有何目的?”

    苏琬珺轻哼一声,开门见山的道:“小女子此来只想请问前辈,你之前可曾收过徒弟?”药侠微微一顿,随即沉缓的道:“不曾,苏丫头你为何有此一问?”

    苏琬珺不禁颦眉道:“那么前辈可曾听过唐素素这个名字?”药侠愈显不悦的道:“不曾听过,苏丫头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苏琬珺听他矢口否认,心中毕竟稍感安慰,但转念间又想到唐素素那般凄苦境况,终于还是讷讷的道:

    “前辈虽然没有听过这名字,但小女子今日却无意间遇上一位名唤唐素素的可怜女子,而且据她所说,前辈正是她的授业恩师,所以前辈不妨再仔细想想,你可曾收过这么一位徒弟?”

    药侠终于怫然道:“苏丫头你今日是怎么了,老夫虽然老朽,却还并不糊涂,是否收过徒弟这等大事,老夫又怎可能会记错?”

    苏琬珺隐约听出他已有几分色厉内荏,心惊之下秀眉紧蹙的道:“原来如此……但那位素素妹妹言之凿凿,着实令人不能不信,所以小女子斗胆请前辈前往辨别真伪,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药侠沉哼一声道:“这许是无聊之人的拙劣把戏,苏丫头你又何必如此认真?老夫眼下无暇他顾,你这便请回吧。”苏琬珺见他不仅当场拒绝,竟然还起了逐客之意,不由得也加重语气道:

    “前辈既然如此推托,小女子只好据实以告,这位素素妹妹声称前辈与她颇有旧怨,而且诸般恶行令人发指。所以小女子此次相请还望前辈答应为好,若前辈执意不肯答应,那小女子也只好强请了。”

    药侠似是一滞,随即冷叱道:“苏丫头,老夫虽然与你投缘,可并不代表你就能在老夫跟前肆意妄为!区区一名宵小之辈血口喷人,便能让你失去理智,甚至跑上门来兴师问罪,你着实令老夫失望!”

    苏琬珺虽也略觉方才有些言语过激,但既然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管是不是血口喷人,前辈总有义务解释清楚。如果证明是小女子误会了前辈,小女子之后必定诚心诚意向前辈致歉。”

    “但如果真如素素妹妹所言,前辈的罪行证据确凿,那小女子也只好替天行道了。”药侠显然也动了真怒,语声森冷的道:

    “苏丫头……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老夫今日不与你计较,你给老夫速速离开此地,否则休怪老夫辣手无情!”苏琬珺微微一顿,愈显决绝的道:“前辈既然如此固执,那小女子只好得罪了。”

    她说罢便欲进入洞中,药侠似乎颇觉意外,当即怒斥道:“苏琬珺!老夫的灵丹炼制正值紧要关头,必须守在此地以防意外,你难道真要苦苦相逼?”

    苏琬珺脚步略缓,咬牙冷笑着道:“哦?……不知前辈目下所炼制的是怎样的旷世灵药?似乎并非之前所说的菩提续命丹吧?”

    药侠登时一滞,此时却听先前那柔软女声温然道:“小胡,这位姑娘既然对你有些误会,你便随她走一遭吧,这里有我便可。”

    药侠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这九阴无极逆天丹炼法奇特,只有我才能操持,外面那丫头眼下猪油蒙了心,彩儿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那柔软女声听罢却是轻嗔道:“你这……真是大言不惭,你的本事多半是从我这里学走的,哪有你会而我不会的道理?——外面这位姑娘可否稍待片刻,我们两人去去便回。”

    苏琬珺听得“九阴无极逆天丹”之名,心中残存的一点希望顿时完全破灭——若说之前刻意相逼还并未能确定唐素素所言真假的话,那这副丹药的名称却是毫无疑问的铁证了。

    当下她只能强抑心头怒火,扬声探问道:“这位前辈不知该如何称呼,与胡先生又是何关系?”那柔软女声轻笑道:“老身谭俪彩,来自苗疆,姑娘你应该便是中原有名的侠士,九灵仙凤苏琬珺吧?”

    苏琬珺微颔首道:“正是小女子不错……前辈方才说到曾经教授过胡先生技艺,莫非前辈便是胡先生的授业恩师?”

    谭俪彩似是一愕,接着略显局促的道:“苏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师徒,老身只不过教过小胡几手浅薄本领罢了。”

    苏琬珺还待再问,药侠已冷冷接口道:“彩儿莫再说了——苏丫头,今日老夫本已约了彩儿相见,但为了你们之事却险些炼毁一炉灵丹不算,还差点错过故人之约。”

    “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老夫也无心与你计较,但你若再得寸进尺、苦苦相逼,那老夫可以毫不客气的告诉你,岳啸川的性命只在老夫一念之间!”

    苏琬珺惊怒交集,咬牙沉哼道:“胡先生这是在威胁小女子么?”药侠冷笑一声道:“你非要这样理解也不算错,总之老夫劝你还是尽早知难而退,只要此事你不再过问,老夫保证岳啸川性命无碍。”

    苏琬珺再也无法隐忍,当下怒上眉山的道:“胡先生!你知道素素的身子已经不堪其用,所以先前才着意诱拐楚楚,这都是为了你那丧尽天良的九阴无极逆天丹吧?”

    药侠亦勃然大怒道:“老夫已经说过,从来不认得什么素素!苏丫头……你究竟要胡搅蛮缠到几时?”苏琬珺恨声道:“胡先生不承认也罢,但小女子现在想见楚楚妹妹,还请胡先生应允!”

    药侠依旧愤愤的道:“楚楚正在看护丹炉,怎能出来见你?”苏琬珺当即断喝道:“一派胡言!楚楚妹妹恐怕早已被你绑缚在丹炉边上了吧?——她一派纯真未凿,你怎能忍心如此对她?!”

    药侠气得呼呼直喘,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谭俪彩似乎也看出事情有异,只听她柔软的声音道:“小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药侠沉吟片刻,勉强和声道:“彩儿……你午后才赶到此地,还未及休息便被这疯丫头肆意打搅,我实在是愧疚得很……不如你先进去休息一下,这疯丫头交给我应付即可。”

    谭俪彩声调微冷,意似淡漠的道:“是啊,二十年未见,难得你还记得当年的话,邀我来经验返老还童之福,但这二十年来你变了多少,我却着实看不透了。”

    药侠不禁惶然道:“我哪里变了?!我对你从来都是百般真心,何况我也如你所愿……试问当今武林中谁人不知药侠的名号?”

    谭俪彩沉默片刻,柔声劝慰道:“若你真的未变,便听从苏姑娘的话,把她那位楚楚妹妹唤来与她相见,如此我才能相信你。”药侠苦笑一声道:“彩儿,你难道宁愿相信这疯丫头也不愿相信我?”

    谭俪彩坚定的道:“你若真没做亏心事,我自然信你。”药侠微微一顿,忽然激动的道:“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你难道就不再信我,不再怜我,不再爱我了么?”

    谭俪彩似是一怔,半晌方幽幽的道:“这么说你当真……你莫瞒我,到底怎么回事?”药侠无限沮丧的一叹,却是欲言又止,此时只听苏琬珺冷冷的道:“胡先生既然不肯说,那小女子乐于代劳——”

    “这位胡先生先是收素素妹妹为徒,之后却逆伦丧德将她玷污,最后更加丧尽天良,以她的身体为引炼制丹药,妄图牺牲她的性命来成全自己!”

    “而且这还不算,眼见素素妹妹已经不堪重荷,他便又拐骗了楚楚妹妹,继续作为他那九阴无极逆天丹的祭品!——胡先生,小女子方才所说可有半点冤枉了你?”

    药侠听罢依旧默然,谭俪彩却如遭雷殛,语声颤抖的道:“小胡……苏姑娘所说……是不是真的?”药侠终于喟然道:“彩儿,这疯丫头满口胡言乱语,你千万不可信她……”

    虽然说是否认,但他语气里的心虚却已经明白无疑了,旋即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着蓝底白花粗布衣裤、面蒙黑色轻纱的老妪出现在洞口,而一身黑袍的药侠则紧随其后,形色之间颇见局促。

    苏琬珺心道这老妪便该是那位谭俪彩了,可还没等她出声招呼,药侠已一把抓住那老妪的衣袖,满含求恳的的道:“彩儿,辛辛苦苦等了二十年,你难道真的忍心就此放弃?”

    那老妪——谭俪彩轻叹道:“我既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太婆,那便是我们之间有缘无份……当初是我一夜之间大出你二十岁,如今即便我能回复原本的模样,你却又已经大出我二十岁,这又是何苦呢?”

    药侠不禁颓然道:“彩儿……难道你以为我当初离你而去,是因为嫌弃你形貌衰老么?也罢……你尽管等待便可,等到你的容貌恢复如初,我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你爱谁便去寻谁。”

    谭俪彩颦眉嗔声道:“我怎会是这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执着于外在形貌并无必要。人生匆匆数十年,我也已经活得够久了,若你当真为我做下恶事,我岂不是连死都不得安心?”

    苏琬珺听他二人如此说来,心中也不禁微感恻然,此时只听药侠长叹一声道:“苏丫头……素素既已被你保下,那只须再用心休养一段时日,她的性命便无大碍。”

    “如今九阴无极逆天丹即将大成,楚楚所受的苦痛终究有限,何况老夫本来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这样看来老夫之过只在轻微,你又何苦要逼迫至此呢?”

    苏琬珺义愤填膺,横眉怒斥道:“你玷污素素不算,更要以残酷手段毁灭她,如果这都能说罪行轻微,那天底下还有恶人么?!”

    药侠为之一哂道:“恶人?苏丫头你未免太固执了,若老夫也能叫恶人,那叶行歌、石万通、秦傲天及至续纵焘之流又算什么?”

    苏琬珺秀眉紧蹙,不屑的道:“胡先竟把自己与续纵焘之流相提并论,这可以算是自甘堕落么?”药侠打个哈哈,振振有词的道:

    “堕落?续纵焘之流恶事做尽,最后也不过是一死而已,难道就不许老夫也破一次例?老夫活人无数,甚至连素素都是老夫所救,老夫如今收回她的性命又有什么罪过?”

    “若是当初老夫不曾出手,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成为续纵焘胯下的的玩物,最后更加难逃屈辱而死。老夫收她为徒,予她数年安定生活,想来非但无罪,反而全是恩情了。”

    苏琬珺听得双眼冒火,咬牙切齿的道:“若是救人之后便能肆意对其凌辱伤害,那救人又有什么用处?胡先生,你不仅罪行昭彰,更加不思悔过,这便是你的态度了么?”

    药侠沉哼一声道:“苏丫头,不管你是如何看法,眼下却动不得老夫。即便你能坏老夫大计救下楚楚,岳啸川也非死不可,这样一来不但你自己痛失挚友,武林中也会少一名药侠,这岂非得不偿失?”

    他说着微微一顿,愈发加重语气道:“不过是为了一名萍水相逢的女子,便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苏丫头,那你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苏琬珺粉面凝寒,凛然正声道:“不管胡先生对岳兄做了什么手脚,我都会拼尽全力寻得方法救他性命,至于说武林中少一名药侠,哼!自胡先生欺侮素素开始,武林中便早无药侠此人了!”

    “似你这般恶劣行径,枉自玷污了‘侠’这个字眼,武林中少一名你这等人面兽心之徒,非但不是什么损失,反而才是真正的福祉!”

    药侠为之一滞,片刻方沉缓的道:“苏丫头……漫说老夫于武林正道颇有恩惠,即便是就事论事,老夫也并未真正杀伤人命,你就算擒住老夫又能如何?”

    苏琬珺冷冷的道:“自然是交付正义盟发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恶行,也还素素一个公道。”

    药侠闻言哈哈一笑道:“正义盟?正义盟主之中的薛老大和太玄老道皆受老夫大恩,老夫不久前又保住了薛老二一条性命,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们会对老夫严厉制裁?”

    苏琬珺正自一怔,药侠却又冷笑着道:“不错,以薛老大的脾气想必不会徇私,可这样一来他非但与太玄老道等人闹出心结,更说不定还会自断手臂以酬老夫,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苏琬珺听罢也不由得暗暗心惊,此时却听谭俪彩幽幽的道:“小胡……你这些年当真是变了,不但心狠了、手毒了,就连口才也好得太多了。”

    药侠冷哼一声道:“彩儿你莫怪我,在这个冷酷无情、尔虞我诈的江湖里,天真的人永远都只有死路一条。”谭俪彩身躯一震,摇头苦笑道:“……天真的人永远都只有死路一条,就好比我,是么?”

    药侠为之一愕,蓦地却神色大变,脱口惊呼道:“彩儿你做什么?!——不可!”说话间早已将堪堪软倒的谭俪彩拉入怀中,嘶声吼叫道:“没事……没事!你送我的无邪还在,我马上便为你解毒!”

    谭俪彩却语声微弱的道:“没用了……神水虽能解毒,但我用的是无所求,这是……根本解不了的。小胡……听我一句劝,莫再胡来了吧,只要你诚心悔过,我……我便……”

    她说着话已是气若游丝,生机也在瞬间流失殆尽,药侠见状愈显狂乱的道:“无所求……怎会是无所求?!苏丫头!快将你的无瑕拿来,无瑕不仅能避毒更能解毒,算……算老夫求你的,快些拿来!”

    苏琬珺也未曾料到谭俪彩竟然义烈至此,心中同样后悔不迭,当下疾步冲上前去,却是首先一指点向药侠。药侠连忙向侧一闪,惊怒交集的道:“苏丫头你做什么?!”苏琬珺微微一怔,旋即沉声道:

    “胡先生,若想快些解救谭前辈,便马上束手就擒!”药侠厉笑一声道:“苏丫头,轻看老夫的武功,你会后悔!”苏琬珺肃然道:“我也并不想看到谭前辈为你而死,胡先生,望你好自斟酌!”

    药侠怒喝一声,指出如风间封上了谭俪彩几处大穴,谭俪彩便就此晕死了过去。药侠又小心的让她靠坐在洞壁之上,这才回头森然道:“苏丫头,交出无瑕,否则教你见识老夫的手段!”

    苏琬珺皓腕疾扬,玉女飞绫已然落在掌中,清澈的目光扫过奄奄一息的谭俪彩,随即只听冷声清斥道:“胡先生,既然你执迷不悟,便唯有败亡一途——”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山林深处更显幽静神秘,玄阳子和靖阳子两人按图索骥一路行来,眼见即将到达约定地点,玄阳子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唉……也不知这一次药侠前辈又会弄出什么玄虚。”

    靖阳子不忿的比划道:“他要再敢拿书信戏耍咱们,那等他医好大师兄之后,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玄阳子为之哑然,两人又走得几十步,定睛处却不由得齐齐一怔。

    也不知是玄阳子言之必中,还是靖阳子天生乌鸦嘴,前面果然又是一封书信赫然入目,只不过这一回书信是端端正正的摆在一座坟头顶端,上面还用一块小石子轻轻压住。

    昏暗的天气、微寒的山风、萧瑟的树林、孤单的坟包……还有恼人的书信,纵然药侠一贯以神秘著称,可这番做作也着实让人难以容忍。

    玄阳子轻叹一声,当下缓步上前,自坟头上取下书信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写着几行字道:“玄阳小道,杀人魔王伏法,凝血阴掌绝迹,为此劳神费力实属不智。”

    “汝中伤已久,本应早断双手以全性命,如今既已病入膏肓,老夫亦回天乏术。此间聊备棺木坟茔,以偿汝奔波之苦,老夫自问仁至义尽,汝理当衷心拜谢,老夫去也。”

    信中那最后一个“也”字,末了的一勾拉得老长,倒似有意显示这一去的潇洒飘逸,当真是好一派超尘绝俗之概。

    玄阳子看信同时,靖阳子也迫不及待的凑近过来,可这几行字却直把他看得眼冒金星,尤其是“回天乏术”、“仁至义尽”,还有那个极其刺眼的“衷心拜谢”,几乎让他不克自制。

    于是只听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拔出剑来泄愤般狠狠刺向那坟包——并不是他不想拿那封书信出气,而是玄阳子已经忍无可忍的双掌一握,将那封书信化作了一蓬齑粉。

    长剑一刺到底,接着便是“笃”的一声穿破木头的响动,看来药侠备下的这副棺木不仅质地轻薄,埋得也不是一般的浅。

    靖阳子险些气炸心肺,又发狂似的连连刺去,霎时只听连声碎响,想来那副棺木已经被刺得面目全非,再也不堪其用了。

    但也就在此时,玄阳子却挥手制止了他,靖阳子喘着粗气,不解的道:“大师兄,这老家伙如此可恶,咱们这回被他耍得团团乱转,不出一口恶气怎么能行,你又拦我做什么?”

    玄阳子的脸色难看之极,须知他一向心高气傲,几曾受过如此羞辱?何况他这一次又是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突然间希望破灭不说,还被狠狠奚落了一顿,这岂是他能受得了的?

    此时只见他将拂尘一挥上肩,面色沉冷的道:“师弟不必如此激愤,药侠前辈既然不愿相助,我们徒留此地也是无益。”靖阳子仍是恨恨的道:“老家伙不肯出手,大师兄你的伤怎么办?”

    玄阳子坚定的道:“要我斩下手臂绝无可能,即便当真命不久矣,我也誓要擒得四魔其一,决不贻羞师门!”

    靖阳子虽然伤感,一时之间却也没法反驳,只能继续向那坟包撒气道:“大师兄就算伤势沉重,也还是一心要为武林除害,这才是真正的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客,你这老家伙该拜服大师兄才是!”

    “可你现在却要大师兄拜你,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他一边“说”着,口中还一边发出愤怒的嘶吼,敢情是真把这坟包当作药侠本人了。

    玄阳子看他向坟包“说”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当“听”到那“拜”字之时,他却忽然间似有所悟,脸上也露出几许思索之色。

    靖阳子“说”了个痛快,这才气哼哼的道:“算了,总之老家伙不得好死,大师兄咱们走吧。”玄阳子摆了摆手,又皱眉沉吟了半晌,终于是轻叹一声,竟自缓步来到坟前,真的俯身拜了下去。

    靖阳子看得目瞪口呆,此时却听玄阳子沉声道:“贫道昆仑玄阳,方才一时冲动,险些错怪前辈,贫道在此先行赔罪。”说罢竟又是一拜。

    靖阳子这才醒过神来,黑着脸上前便要拉起玄阳子,不料玄阳子却叹口气道:“师弟,你方才言语不敬,冒犯了前辈,也请在此一拜吧。”

    靖阳子愈发生气,当下沉哼一声,却是梗着脖子不肯下拜,玄阳子见状冷然道:“你既然不愿拜,我也不会勉强,但请你莫要再阻拦我。”

    靖阳子终于怒道:“大师兄!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方才那般英雄豪气,师弟我衷心佩服,可如今这样卑躬屈膝的又算什么?!”

    玄阳子淡淡的道:“我并非卑躬屈膝,而是为我们先前的无礼言行道歉,如此又何来什么玉碎瓦全之说?师弟你退开吧,莫要再打扰我。”

    靖阳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玄阳子却已挥手拂开了他,紧接着又是一拜,神色之中竟是虔诚之至,靖阳子气得身躯剧颤,口中也嗬嗬连声的嘶吼不已。

    玄阳子又拜了两次,眼看靖阳子干瞪着眼不断运气,终于还是摇摇头道:“师弟,药侠前辈于武林正道功绩彪炳,即便他与本派无甚深交,也绝对值得我们衷心钦佩。”

    “而且不管前辈之前如何作为,你方才对他出言不逊总是不对,再加上前辈年事已高,正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拜他一次又如何了?”

    靖阳子满心不服,仍是执拗的道:“我又不能说话,哪来的出口不逊?何况老家伙又不在这里,咱们就算拜了他也看不见啊。”

    玄阳子又是一拜,同时和声道:“教祖有言道:‘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师弟你还不明白吗,药侠前辈此举不过是小小的试炼,如果我连这点忍耐都没有,那才真的是自绝生路了。”

    靖阳子闻言一怔,眼看玄阳子又是郑重一拜,他终于也无奈的哼声道:“拜拜拜,拜就拜!药侠,前辈!你的坟头既然在此,咱小道士就拜你一拜!”

    他说罢便泄愤似的重重拜了下去,而玄阳子此时也正好完成第七拜,就在两人同时起身的那一刻,蓦地只听一声冷笑传来道:“虽然有些勉强,但老夫也可以接受了。”

    玄阳子只是微微一愕,靖阳子却是大吃一惊,两人同时循声望去,眼前所见却只是林木萧萧、景物依旧,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

    但就在两人眨眼之间,一名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黑色兜帽的神秘人物倏地现身场中,观其穿着形色,赫然正是大名鼎鼎的药侠。

    玄阳子心头一凛,一时之间竟怀疑是自己起了幻觉,靖阳子同样吃惊不小,忍不住比划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药侠鼻中一哼道:“靖阳,没成想你做了哑巴,却偏偏分外聒噪,若是再不给老夫马上住手,可休怪老夫不肯出手救你的大师兄了。”靖阳子不良于言,这“住手”之意便是常人之“闭嘴”了。

    靖阳子吃了个瘪,难掩愤愤的道:“你故弄玄虚戏弄我们也就罢了,现在又这么凭空出现,我们怎么能够信你?”

    药侠不疾不徐的道:“还是那句话,信我者便信,不信者自便,玄阳,一切由你决定。”玄阳子目视药侠,虽然心中早已期盼这一刻,但真正事到临头,他却又有些犹豫起来——信,还是不信?

净0018章 一念负侠名

    暗自权衡片刻,玄阳子终是躬身施礼道:“前辈即然肯予施治,贫道自然感激不尽,此番试炼贫道委实获益良多,断不会私心怨恨前辈。”

    靖阳子闻言一滞,药侠则是淡淡的道:“如此便好,那你们两人且随老夫来吧,老夫虽然脚程不快,但你们也切莫懈怠,否则若是跟丢了,可别怪老夫就此撒手不管。”

    他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靖阳子看他那慢吞吞的姿态,本来心中还有几分不屑,但转眼间药侠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直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靖阳子登时目瞪口呆,此时却听玄阳子沉声道:“师弟紧跟我来!”说罢早已当先腾跃而去,靖阳子自然不敢怠慢,也赶紧拔步随后跟上。

    两人各自运起轻功发足疾奔,前面药侠的身影却时不时的若隐若现,隐得随意而又现得突然,着实令后面的靖阳子惊骇莫名,几乎怀疑自己是青天白日撞见了活鬼。

    玄阳子却是一言不发,双目紧紧觑定药侠逸去的方向,半点都不曾被他落下。靖阳子看得大为钦服,但同时也不禁有些沮丧,为何自己就全然捕捉不到药侠的踪迹呢?

    如此奔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眼见面前已是一处高耸绝壁,药侠的身影却又自消失不见。玄阳子和靖阳子两人只得停下脚步,靖阳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费力的比划道:

    “大师兄,那家伙跑哪儿去了,你可曾看到吗?”玄阳子面色沉静,双目炯炯的又观察了片刻,攒起的眉峰终于舒展,当下微颔首道:“是这里了,师弟随我来。”

    靖阳子看他便要向面前的石壁走去,不禁纳闷的道:“大师兄你难道想徒手攀上这石壁?这个……师弟修为浅薄,恐怕是有些办不到啊。”

    玄阳子无奈一叹道:“荒唐……我又不是陆地神仙,这等绝壁如何能攀得上去?”靖阳子松了口气,却又疑惑的道:“那大师兄这是……”

    玄阳子一面走近石壁,一面耐心的解释道:“此处布有奇门阵法,入口便在这石壁之上,药侠前辈已经先行通过,咱们也须得尽快跟上。”

    靖阳子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随后亦步亦趋,须臾两人来至石壁尽头,他这才发现上面竟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内中黑乎乎的看不分明,但显然是处洞穴的模样。

    靖阳子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忖自己方才怎没留意到这条窄缝,玄阳子知道他心中所想,跟着解释道:“奇门阵势可迷惑人之六识,利用盲点隐藏关窍,师弟你若略通遁甲之术,此处试炼便不在话下。”

    靖阳子总算明白了几分,由衷钦佩的道:“大师兄博学多才,我真是拍马都追不上了,索性就让我为大师兄开路,咱们赶紧追上那家伙。”

    玄阳子却摆摆手道:“不可,洞中恐怕还有其他试炼,须得由我先行一步,待开破险阻之后你再跟上。”靖阳子面色一变,梗着脖子激动的道:“那怎么成?!大师兄你是伤患,要冒险也该让我……”

    玄阳子截口道:“与是否伤患无关,师弟你对奇门术数一窍不通,独自涉险必定凶多吉少。何况这本来便是药侠前辈给我的试炼,也容不得你越俎代庖,你便在此稍候片刻吧。”

    靖阳子登时语塞,只能不甘心的看着玄阳子低头钻入石缝,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悬着一颗心又待了片刻,石缝中却是寂无人声,靖阳子终于再也忍耐不得,一咬牙也通过石缝钻入那洞穴之中。

    洞中隧道异常狭窄,转折之处更十分隐蔽,靖阳子此刻心急火燎,几番碰壁之后直弄得晕头转向,尤其还数次撞在山石之上,顿时便落得鼻青眼肿。

    所幸这洞穴也并不太深,靖阳子勉强耐下心来仔细摸索,终于也寻得几许蛛丝马迹。如此堪堪才走出不到半里地,眼前便已经见到闪烁的火光,看来该是到地头了。

    靖阳子心中大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须臾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盏昏黄孤灯照耀下,玄阳子正与药侠相对而坐,看到靖阳子进来时脸上终于也露出释然之色。

    靖阳子见玄阳子无碍,松气之余咧嘴一笑,此时却听药侠哂然道:“靖阳啊靖阳,敢情你哑了之后又瞎了不成?否则就这么区区几步路,机关也已经被玄阳破去,你怎么还是落得这副乌眼鸡的德性?”

    靖阳子虽然遭他调侃,却破天荒的没再顶撞,反而郑重施礼道:“前辈教训的是,只要前辈能医好大师兄,我随你怎么处置都成。”

    药侠微微一怔,也不禁莞尔道:“好好好……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老夫只盼你是真心服膺,而不是早谋算着过河拆桥,完了再蒙头盖脸的揍老夫一顿出气。”

    靖阳子大为尴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药侠则又转向玄阳子道:“……依旧延续方才的话题,以你所见老夫所布这阵势如何?”

    玄阳子沉吟着道:“前辈所布阵势看似平平无奇,实际却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简单,贫道熟悉的乃是剑法,索性便以剑法与之一比。”

    “剑者若是身有剑心、心有剑意、意有剑神、神有剑灵,那么只须任意挥洒,便足以使得明眼人惊才绝艳,根本无须再多作修饰。”

    “而前辈所布阵势同样如此,其中虽然既无奇门变化也无生克之效,但若是真正加以深究,却又令人深感其不过是冰山一角、云龙半爪,内中所蕴含之精深奥义,已足够让贫道窥之不透、高山仰止。”

    “贫道绝非有意逢迎,实在是有感而发,怕是让前辈见笑了吧?”他这一番体悟说罢,药侠已忍不住拊掌笑道:“玄阳果然是可造之才,那不妨再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如何查知老夫行踪的?”

    玄阳子踟蹰着道:“前辈能瞬乎隐藏形迹,是因前辈可将自身形体寄托于自然万物之中,正似形如木石而气如川流之绝顶境界。然而先前贫道全神追索,却仍能感知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所以……”

    药侠微微一笑道:“老夫从未有意泄露任何气息,至于你所说的若有若无,只不过是因为你自己内功修行尚未大成,所以短时间内无法感知老夫的踪迹罢了。”

    玄阳子闻言一怔,药侠却又缓缓的道:“我所用的不过是简单的云隐之术,而你们昆仑派的上乘内功本身便是这类异术的克星,所以此刻若是你师父苑昆仑在场,老夫这点伎俩根本就不值一哂。”

    玄阳子一时默然,靖阳子则难掩感慨的道:“怪不得我连半点感知都没有,连大师兄都稍欠火候,那我这点修为就更不成了。”药侠不由失笑道:“哈……靖阳你么,恐怕连门径都还未窥得吧。”

    靖阳子又遭调侃,只能挠头苦笑不已,此时却听玄阳子清咳一声道:“不知前辈对贫道还有怎样的试炼,贫道皆欣然领受。”

    药侠为之莞尔道:“好了,再试炼下去便过分了,玄阳你伸出手来,待老夫看过再做定论。”靖阳子听他终于肯着手施治,不由得喜上眉梢,玄阳子却神色平和,坦然将殷红欲盈的双手伸至药侠面前。

    丹室密洞之外,药侠急怒攻心,双掌一错便猱身攻上,悍然直取苏琬珺双肩。苏琬珺艺高人胆大,双肩一晃抵隙切入,剑指一骈疾刺药侠胁下。

    药侠冷笑一声,如一团乌云般向侧一滑,同时抖手直取苏琬珺头顶。苏琬珺似是早有准备,瞬乎之间化指为掌,凝力劈向药侠胸前。

    药侠去势未变,单拳迎上苏琬珺的纤掌,霎时只闻砰然一震,苏琬珺虽是仰身飘退,掌中的玉女飞绫却陡然笔直刺出,嗤的一声正中药侠胸口。

    药侠踉跄退后之际,苏琬珺已翩然落地,紧接着冷笑一声道:“胡先生,凭这点功夫便想制服小女子,你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药侠深吸一口气,忿忿不平的道:“苏丫头,老夫的真实本领你还没领教过,休要过早口出狂言!”苏琬珺为之一哂道:“胡先生不服也罢,但谭前辈此刻已经命悬一线,你难道当真不管她的死活?”

    药侠登时一滞,终于退开几步,难掩焦虑的道:“是老夫糊涂了,但你得快些救她!”苏琬珺冷哼一声,疾步来至谭俪彩身边查探,孰料她此刻不仅气息若无,连身子都已开始渐趋僵冷。

    苏琬珺心中一惊,赶忙拍开谭俪彩的穴道,又自头上取下无瑕玉簪,将锋端刺入她右手虎口之内。只是眨眼间的工夫,便见一滴紫红色的血珠由玉簪锋端自行析出,沿着簪身向簪头流去。

    一滴之后又是一滴,渐渐的已形成一条血线,血线缓缓流动之间,紫红色的血液也随着慢慢恢复了鲜红,通过簪头由中空之处又流回谭俪彩体内,而簪身也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光华夺目。

    药侠一直紧张的盯着两人,眼见自锋端流出的血液已经鲜红如初,他终于无限恐慌的低吼道:“毒质已经除去,彩儿为什么还没醒转?!”

    苏琬珺暗自颦眉,当下横他一眼道:“胡先生自己便深通医理,这问题又何必来问小女子,你自己不会看诊么?”

    药侠呆了一呆,旋即恍然道:“是了……无所求毒性猛烈,其性阴寒至极,即便此刻毒质已除,彩儿全身血脉仍是被寒气所侵而冻僵假死。这不是什么难题,你速速将人交还老夫,老夫来为她开解。”

    苏琬珺略一沉吟,径将无瑕玉簪插回头上,又伸手抵住了谭俪彩的背心。药侠见状惊怒交集,脱口厉斥道:“你……你做什么?!”

    苏琬珺淡然道:“胡先生,纵然谭前辈能够醒转,你又将如何面对她?”药侠气呼呼的道:“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还是你打算用彩儿来威胁老夫放人?”

    苏琬珺轻叹道:“胡先生,你我相交也有一段时日了,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药侠冷哼一声道:“江湖上从来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苏丫头也未必如表面上那般正直。”

    苏琬珺不禁鄙夷的道:“胡先生这句话正可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概述,你自己人面兽心,却莫把旁人也都想歪了。”

    药侠正自恼羞成怒,却忽听谭俪彩轻轻呻吟了一声,身子也跟着动了一动,这下可由不得他又惊又喜,趋前一步急切的道:“你……方才是以内力为彩儿驱寒?”

    苏琬珺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将真气送入谭俪彩体内,终于谭俪彩本来已经僵冷的身躯渐渐恢复了暖意,之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药侠见状如释重负,颤声呼唤道:“彩儿……你没事了吧?”谭俪彩茫然的看着他,却是勉强一笑道:“小胡……你也来了……”药侠呆了一呆,无奈苦笑道:“彩儿莫说傻话,咱们两人都还活着。”

    谭俪彩大为错愕,忽然间也感觉到背后一道暖流正缓缓输入,当下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无所求是天下至毒,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药侠赶忙劝慰道:“彩儿你阳寿未尽,阎王老子当然不肯收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切莫再萌死志。”谭俪彩一时默然,片刻方幽幽的道:“是苏姑娘襄助么?老身真是惭愧,还得连累你为老身出力。”

    苏琬珺和声道:“前辈大义仁心,小女子衷心钦佩,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前辈也大可不必如此。”谭俪彩略略恢复了精神,却又有些疑惑的道:“是么?小胡这般荒唐,苏姑娘当真还愿意宽恕他?”

    苏琬珺微微一笑,径向药侠道:“胡先生,谭前辈不肯服食九阴无极逆天丹,为此甚至不惜一死,你再炼制此丹还有何用?”药侠怔忡半晌,颇见萧索的道:“彩儿,你当真宁死也不肯服食灵丹吗?”

    谭俪彩点了点头,温柔的道:“小胡,你收手吧,当初你所说的话,实际都已经兑现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而已,你……千万莫再执着了。”

    药侠凝视着她,缓缓摇头道:“彩儿……我为你奔波半生,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如今你却一句话便要我收手,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谭俪彩挣扎着坐直身子,微微喘息道:“小胡,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当初本来便不该放你去做这件事情。你若是再继续伤天害理,那便也等于是我的错了,我心中只有更加愧悔而已啊。”

    药侠呆立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温言软语的道:“彩儿,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决不会违逆你的意思,这九阴无极逆天丹……你不服也罢。”

    谭俪彩舒了口气,满面欣然的道:“小胡,我也不再回苗疆了,我便在这里等着你,等你领受完应得的制裁,到时要留下我还是赶我走,全凭你的意思。”

    药侠摇头一笑道:“彩儿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忍心赶你走,我只盼望你能一辈子留在这里陪伴我呢。”说话间已自缓步走近,伸手便要拉谭俪彩起来。

    苏琬珺听他终于肯就此放手,顿时也大感欣慰,但转念间又心中一动,扬眉轻叱道:“胡先生,事已至此,还望你不要再打什么其它主意。”

    药侠喟然一叹道:“苏丫头,正如你自己所说,既然事已至此,老夫还能打什么主意?你只须将彩儿交还老夫,老夫便带你去见楚楚他们。”

    苏琬珺略一思忖,终是点了点头,扶着谭俪彩站起身来。药侠顺势牵过谭俪彩的手掌,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分明宠溺的道:“彩儿……我又抱到你了。”

    谭俪彩也不知是身体犹未恢复,还是听了他这话的缘故,身子在他怀中兀自颤抖不已。药侠微微一笑,轻轻摘下了她的面纱,谭俪彩不由得惊呼一声,忙不迭的将头埋向他怀里。

    可惜她终究还是动作稍慢,苏琬珺毕竟看到了她的容颜,那是一张虽然已经布满皱纹、却不失秀丽轮廓的脸,一张竟然还好似微带着少女娇羞的晕红的脸。

    药侠呵呵一笑,愈显亲密的道:“彩儿,我的好彩儿,我的小师父,乖乖的在这儿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陪着你,直到我死……”

    苏琬珺看这两人如此缠绵,心中也不禁大感迷茫,着实不知是什么滋味,耳边只听谭俪彩的声音温柔的道:“我等你……小胡……我等……”话说到这儿却戛然而止,本来低垂着的头也忽然垂得更低。

    苏琬珺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仍然紧抱在一起的两条人影,此时却见药侠缓缓放开手臂,谭俪彩的躯体骤失倚护,顺着他的身子软倒在地,直如一片落叶般再无半点声息!

    震惊莫名之下,只听药侠喃喃低语道:“彩儿……你乖乖在这儿等我,等我也老到你这般年岁,便会自己下去陪你。你原本只有二十岁,为了救我却一夜之间老到四十岁,那如今应该是六十岁了吧?”

    “我若服了九阴无极逆天丹,便能恢复到二十岁的模样,那么等到四十年之后,我再下去陪你,你喜不喜欢?”苏琬珺在一旁直听得毛骨悚然,脸色苍白间颤声道:“你……你竟然……你竟能……!”

    药侠嗬嗬怪笑道:“竟能如何?竟能亲手杀死此生最爱之人?哈……老夫奔波半生,半生心血岂能就此白费?彩儿既然不肯服用,那老夫当然只能自己服用了。”

    苏琬珺身子微颤,兀自不敢相信的道:“你为她奔波半生,她也这般珍重于你,你……你怎能下此毒手?!”药侠依旧怪笑道:“我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可她却要迫得我身败名裂,这算什么珍重?”

    “对了——她方才实际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不是我杀的,根本就不是我杀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几不可闻,苏琬珺心中则是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蓦地只见药侠身躯一震,嘶声厉喝道:“这全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苏丫头!若不是你非要这般固执,彩儿必定会乖乖服下灵丹!——是你害死了她,不是我……不是我!”

    苏琬珺听得这话,既气愤他百般推诿,又可怜他失魂落魄,但自己也着实感到一丝愧疚,只恨憾事已经发生,再也不可挽回。

    此时却见药侠又低头看向地上,口中惊咦一声道:“……彩儿?彩儿怎么会躺在这里?彩儿莫要生气,我这就带你远走高飞,以后咱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他说罢便俯身抱起谭俪彩的遗体,跌跌撞撞的向洞口走去,苏琬珺见他这般情状,银牙紧咬间清叱一声道:“胡先生留步!”

    药侠并未停下,反而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留步,我得赶紧给彩儿服下九阴无极逆天丹呢……不对!——彩儿已经被可恨的苏丫头害死了,是……我还要再活四十年,彩儿也还要等我四十年……”

    苏琬珺虽是心乱如麻,但眼见药侠即将进入洞中,她毕竟还是勉强镇定心神,疾步上前欲将他拦下。药侠也似有所觉,霍地回过头来,厉声呵斥道:“站住!你是什么人?跟踪我干什么?”

    苏琬珺心下恻然,脚步却并未停止,药侠见状冷笑一声,抱紧谭俪彩的遗体道:“彩儿……恶人又要来欺负咱们了,咱们一起打跑她……”

    他说罢便迈着蹒跚的步子迎了上来,左手还抱着谭俪彩的遗体,右手则一拳直捣向苏琬珺的面门——这一拳虽然势道刚猛,却是毫无章法可言,与其说是想要伤人,倒不如说是自取灭亡了。

    药侠仔细查看片刻,这才放开玄阳子的双手,低头沉吟着道:“玄阳……你中伤日久,症状已经十分严重,可你此后又与人动手,致使血凝之速更成倍增加,看来老夫先前想的法子恐怕是不能用了。”

    靖阳子脸色一变,忍不住比划道:“前辈所说的可是曾经用来医治薛大侠的法子?”药侠微颔首道:“这凝血阴掌可将全身血液吸附至中招之处,只因中招之处的肢体细部已被那邪门掌力完全异化。”

    “最初老夫曾想尽办法将伤者淤血逼退并加以控制,但如此毕竟治标不治本,未过多久伤处便又会重新发作,甚至吸附之力也更加猛烈。”

    “之后老夫虽然也想到根除之法,但受治之人却绝大多数不能忍受那般苦痛,最后还是选择自残肢体。直到两年前老夫遇上了薛继业,才在他身上首度施术成功。”玄阳子眉峰一舒,缓缓点头道:

    “只要能根除此疾,任何苦痛贫道均可忍受。”药侠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道:“莫要言之过早,老夫所谓根除之法便是令你气血逆行,使得异化之细部脱离血液滋养而自行崩解,是为先破后立。”

    玄阳子登时一滞,靖阳子亦瞠目道:“这怎么成?!那气血逆行可是折磨逼供的手段,便是一时半刻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我先前也给净宇教的魔崽子炮制过,那……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药侠淡淡一笑道:“那或许薛继业不是一般人吧,所以才能忍受得住。”靖阳子正自无语,却听玄阳子讷讷的道:“未知这气血逆行需要持续多久,贫道虽不敢与薛大侠相提并论,但未必不能一试。”

    药侠叹口气道:“薛继业当初中伤不过半月,却也足足耗去近三个时辰才算勉强毁尽异化细部,而你中伤已经两月有余,双手细部几乎全遭异化,所以这时间究竟要耗费多久,连老夫都不得而知了。”

    玄阳子听罢一时做声不得,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药侠见状又咳声道:“即便你当真能承受那般苦痛,长时间气血逆行也必会大大耗损功体,以你眼下的修为而论,老夫恐怕你确实无法坚持。”

    靖阳子心下郁闷,忍不住抱怨道:“前辈既然早知道大师兄受了这伤,那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手帮忙,甚至到现在还要故弄玄虚,害得大师兄更加伤势恶化……”

    玄阳子忙示意他停手,接着满怀诚恳的道:“前辈肯仗义相助,贫道已经荣幸之至,何况前辈先前还须为薛二侠费心,想来定是不克分身的。”

    药侠微微一顿,不置可否的道:“总之事已至此,玄阳你有何打算?”玄阳子微一沉吟,终是郑重的道:“贫道职责未了,这双手实在难言轻弃,所以还请前辈循旧例医治,贫道定会拼尽全力坚持。”

    药侠沉思半晌,却是摇摇头道:“老夫已经说过,这并非简单的忍耐问题,若是你自己修为不够,前功尽弃还在其次,稍有不慎更会功体尽毁,乃至性命不保。”

    玄阳子主意已定,当下毅然道:“生死皆由天定,倘若真让贫道斩去双手,那也与杀死贫道无异了。总之前辈无须顾虑,不论结果如何,贫道都绝无怨言。”

    药侠为之一哂道:“你这话着实可笑,大好男儿有用之躯,生死大事怎能交由天定?何况即便没了双手,你昆仑派绝技也不只剑掌两样,怎能说与杀死你无异?”

    玄阳子不为所动,反而愈显决绝的道:“前辈不必多说,贫道情愿一赌。”药侠察言观色,无奈含糊的道:“你先莫急,且容老夫再思索一番,看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行。”

    玄阳子岂看不出他是有意拖磨,暗自叹息间正待再说,此时却听药侠轻咦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双手皆伤,伤势无异,嗯……应当可行……”

    玄阳子心中一动,连忙探问道:“前辈莫非真的想到了其他办法?”药侠微颔首道:“不错……薛继业当初只伤了一只手,而你却是双手皆伤,如此看似更加难办,实际却不失为一个新的契机。”

    玄阳子莫名其妙,讷讷间只听药侠又解释道:“你双手皆伤,相当于身上有两处凝血源头,而伤势无异,则表明二者吸附之力亦旗鼓相当,万物相生相克为宇宙至理,而这便是老夫所说的契机。”

    玄阳子似有所悟,不禁动容道:“前辈之意……莫非是要促使这二者两败俱伤?”药侠赞许的道:“玄阳果然一点就透,老夫的法子便是先解除你身上所下的禁制,令凝血之力暂时发挥到极致。”

    “而此时你还须默运真元,令双手之间经脉互生交感,如此一来那两处凝血源头便如同强弓之弓弰一般,而它们之间的吸附之力便成为了弓弰之间的弓弦。”

    “当吸附之力大到足够程度,便好似这张强弓已被拉开作满月之状,一旦突破最终临界,弓弦自然会轰然断裂,而弓弰亦会随之土崩瓦解,再难为害于你。”

    玄阳子听罢已知其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药侠见状轻咳一声道:“当然如此施治的凶险也显而易见,若是你终究力有不逮,未能拉断弓弦不说,反而还被这强弓耗尽了气力,那便……”

    玄阳子暗自喟然,接口讷讷的道:“那么贫道便会瞬间遭到反噬,甚至因气血失控而当场丧命。”药侠嗯声道:“不错,这法子虽然成算更大,但凶险也成倍增加,所以何去何从,全由你自己决定。”

    玄阳子一时之间委决不下,靖阳子却又不甘心的道:“前辈……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吗?”药侠苦笑一声道:“若是还有更好的法子,老夫又怎会弃之不用?”

    “毕竟若是不慎医死了玄阳,老夫一定会名誉扫地,那岂非大大的不妙?”靖阳子气往上撞,面现不忿的道:“这时候居然还在考虑自己的名头,前辈你真是……哼!”

    药侠同样哼声道:“名头之于老夫便如双手之于玄阳,你难道没听他方才所说么,失去双手便犹如失去性命。”玄阳子闻言一惊,连忙郑重的道:“贫道生死全是自己之事,前辈切莫为此太过自咎。”

    药侠打个哈哈,接着悠悠的道:“失去双手于你如同失去性命,老夫却不似你这般愚笨,若是当真坏了名头,老夫索性便改头换面再创新篇,到时或许自号‘医侠’也未可知。”

    靖阳子登时气得直翻白眼,玄阳子也只觉哭笑不得,药侠见他已经放松下来,便不失时机的道:“玩笑且放在一边,玄阳你考虑得如何?”

    玄阳子心中已是一片明朗,当下诚恳的道:“前辈嘲讽贫道愚笨,贫道欣然接受,方才权衡利弊,贫道还是更倾向于那第二个法子。”

    药侠拊掌笑道:“好,既然你心意已绝,老夫便舍名陪君子了,至于靖阳……你在一旁护法便好。”靖阳子点头答应,却又忍不住问道:“别的可还有要我效力之处?”

    药侠不以为然的道:“你修为不足,眼下无须勉为其难。”靖阳子正有些不服气,药侠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对了靖阳,其实老夫忘了吩咐你一件要事。”

    靖阳子精神一振,连忙正色道:“什么要事,我一定尽力去办!”药侠干咳一声道:“老夫是忘了吩咐你,今后你与老夫说话大可不必动手,老夫看你口型便能领会。”

    靖阳子登时噎住,心中直是郁闷之极,药侠却不再理他,又向玄阳子道:“你若当真已经下定决心,便就此抱元守一、收摄心神,暂时散去全身功力,老夫也好为你解除封禁。”

    玄阳子微一迟疑,还是讷讷的道:“前辈之命贫道自当遵从,但在此之前贫道还有一点疑问,企盼前辈能够解答。”药侠似是一怔,随即慨然道:“有何疑问但说无妨,老夫尽力解答便是。”

    玄阳子整整颜色,不疾不徐的道:“前辈似乎对本派武功所知不少,不知是否与本派有其渊源?”药侠微微一顿,俨似不解的道:

    “你昆仑派如今威震武林,赫然已经成为足堪与少林、武当、丐帮等中原巨擘并称的大宗派,那老夫略略关注一些也不奇怪吧。”

    玄阳子微一苦笑,缓缓摇头道:“如果只是略略关注也还罢了,可是前辈不仅知晓本派上乘内功,甚至还深知此功乃是天下异术的克星,这便令贫道百思不得其解了。”

    药侠略一沉默,却是哂然道:“所以呢,玄阳你在怀疑什么?”玄阳子大见踟蹰,片刻方闷声道:“本派当初一夕覆灭,虽然派内元老大多身亡,但仍有几位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非前辈……”

    药侠哑然失笑,摆摆手打断道:“玄阳,就算老夫知晓光明神诀和乾灵心法,那又能证明什么呢?老夫只是药侠,绝不是你昆仑派的元老。”

    玄阳子闻言面色一变,药侠却又轻叹道:“武林过往不知隐藏了多少秘辛,你年纪轻轻又如何尽知?老夫不过是好意提点,却怎料竟引得你心生怀疑,这不知是该叫自作多情呢,还是叫弄巧成拙呢?”

    玄阳子沉思片刻,终是歉然道:“方才是贫道冒昧,还请前辈海涵。”药侠打个哈哈道:“无妨之事,若你再无疑问,咱们便可以开始了。”

    玄阳子郑重点头,靖阳子则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径自来到药侠身后。药侠心中一动,一本正经的道:“很好很好,靖阳,老夫施术之时背后空门大现,你须得好生守护,切莫让旁人闯入暗算老夫。”

    靖阳子沉哼一声,背后长剑却已锵的一声拔在手中,此时玄阳子亦咳声道:“有师弟护法,前辈大可放心,但贫道又突然想起一事,不知可否请教前辈?”

    药侠双手环抱,不温不火的道:“玄阳,你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伤势嘛,否则怎还有这许多闲情逸致,一味的跟老夫问东问西?”

    玄阳子肃然道:“并非贫道不担心伤势,实在是兹事体大,贫道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药侠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吝赐教,你还有何疑问都尽管提吧。”

    玄阳子微颔首道:“那么贫道便直言了,本派当初一夕覆灭固然是因为敌势太过强大,但另一重要原因却是派内元老之中出现了一名叛徒,前辈既然对本派如此关注,不知能否道出这名叛徒的来历?”

    药侠嘿的一声冷笑,接着沉缓的道:“玄阳,你可知这一问会导致怎样的后果?”玄阳子轻轻一叹道:“不管有怎样的后果,贫道都一力承担,只望前辈能据实以告。”

    药侠闻言更加冷笑不止,玄阳子却是面色如常,此时只见桌上那盏孤独的灯火猛一摇曳,竟使得洞中的三条人影都有些模糊起来。

    夕阳余晖之下,失魂落魄的药侠亦如那夕阳一般颓态尽显,一拳击出之后整个人也似支持不住一般,径直向苏琬珺身上撞了过来。苏琬珺心下不忍,一手举掌封挡他的拳势,一手则骈指点向他的肩头。

    拳掌肢接之际,药侠却陡然变招,化拳为指直取苏琬珺掌心。苏琬珺心头一凛,倏地纤指一曲反锁药侠腕脉,而点向他肩头的攻势依旧不变。

    药侠沉喝一声,顺手放开谭俪彩,举掌疾挡苏琬珺攻向他肩头的那一指,行动之间竟是丝毫不乱。苏琬珺冷笑一声,指尖灵巧的随势一转,药侠这招登时格了个空,肩头中指之际身子一震便动弹不得。

    然而苏琬珺此刻却更加震骇莫名,因为就在这倏忽之间,她胸腹周围的数处要穴也已全数被重手所制,同样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两条人影僵立之间,方才自药侠怀中滚落的谭俪彩却缓缓站起身来,随手便拍开了药侠受制的穴道。药侠活动了一下筋骨,向着谭俪彩感激的道:

    “这次多亏彩儿你配合得当,咱们才能涉险擒住这难缠的丫头,另外唐素素身子虚弱,这丫头必是将她送去了三叶集上的茅家老店,便劳烦彩儿再将她也捉回来吧。”

    谭俪彩微一颔首,径向苏琬珺道:“苏姑娘,请你莫怪老身,老身与小胡几经磨难,多年等待只为今朝,断不可被你坏了大事。”

    语声虽然柔软依旧,但此时苏琬珺听来却只觉无比心寒,谭俪彩也不再多言,便即转身往山下而去。苏琬珺又默然片刻,这才冷冷的道:“胡先生……你们两位当真做得好戏!”

    药侠深沉一笑道:“苏丫头,在江湖中打滚,武功好未必就能战无不胜,这一点你与樊飞相比还差得远。”苏琬珺闻言既是惭愧又是悔恨,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悔恨却又有何用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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