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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昆仑怨     罪锋镇魔行txt下载     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净0019章 波谲云诡真身现

    横遭药侠奚落,苏琬珺虽然暗自悔恨不已,却仍是勉强镇定的道:“胡先生不必逞口舌之利,你费尽心机将我擒住,不知到底有何目的?”

    药侠叹口气道:“苏丫头你这话问得忒也多余,若非你自己多管闲事,老夫又何须如此?老夫也曾百般劝告,无奈你却一意孤行,这又能怪得谁来?如今虽然擒下了你,老夫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琬珺略略心安,冷眼睨着他道:“那么我衷心劝告胡先生,望你尽快迷途知返,莫要落得多行不义必自毙。”药侠摇头苦笑道:“事已至此,回头怎有可能,苏丫头你这劝告分明是要老夫的命了。”

    苏琬珺一正色道:“胡先生请恕我直言,你虽然心机深沉、智谋非凡,但自问比之叶行歌等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又如何?”

    药侠微微一怔,随即打个哈哈道:“老夫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漫说是那十二魔王,便是后起之辈如濮阳尚、连八方之流,老夫自问也是远远不及的。”

    苏琬珺冷笑道:“胡先生够坦率,想那叶行歌本人已是雄才大略,身边更加智者猛士如云,一度还曾独霸武林,但最终也不过落得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下场,胡先生难道就不能从中吸取些许教训么?”

    药侠干笑一声道:“这个嘛……老夫不过是乡野闲人一名,又没有叶行歌那样的雄心壮志,从他身上又有什么教训好吸取的?”

    苏琬珺凝声道:“与是否有雄心壮志无关,只要胡先生你怙恶不悛,日后必定会有侠义之士出手制裁,到时你便后悔也来不及了。”

    药侠沉吟片刻,终是和缓的道:“苏丫头,老夫可以与你打个商量,你不再追究老夫之事,老夫也不再为难你,咱们相安无事,依旧和睦论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琬珺冷哼一声道:“胡先生说这话不嫌太可笑了么?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也不屑与你这等卑鄙无耻兼且不思悔改之徒论交!”

    药侠似是一滞,显见愠怒的道:“苏丫头……以你如今的处境,居然还敢这般口不择言,难道当真不怕老夫痛下杀手吗?”

    苏琬珺为之一哂,脸上尽是鄙弃之色,药侠微微一顿,却是沉笑着道:“嗯……美人毕竟是美人,果然称得上宜喜宜嗔,老夫虽然年纪一把,这时候可也真有些嫉妒樊飞了。”

    苏琬珺闻言正自一惊,药侠却已伸出手来,径直摸向她的脸颊。苏琬珺羞怒交集,脱口疾斥道:“住手!你终究是前辈之人,怎么能……”

    所幸药侠并非如她所想,而是手掌微微一抬,将她头上那支无瑕玉簪取了下来,苏琬珺一头秀发立刻如云披散,一时之间只落得面红似火。

    药侠将无瑕玉簪收入怀中,这才哂然道:“苏丫头,你是樊飞的人,老夫不会对你怎样,你这自寻烦恼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了。”

    【懒得再揣摩神奇的评毙规则,具体不写了,大致药侠色胆包天,想欺负苏琬珺。】

    【为了实现日万的目标,补一段百度百科,不是我想补,这是时代的眼泪。】

    我国劳动人民几千年来在与疾病作斗争的过程中,通过实践,不断认识,逐渐积累了丰富的医药知识。

    由于太古时期文字未兴,这些知识只能依靠师承口授,后来有了文字,便逐渐记录下来,中药出现了医药书籍。

    这些书籍起到了总结前人经验并便于流传和推广的作用。中国医药学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是我国人民长期同疾病作斗争的极为丰富的经验总结,对于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有着巨大的贡献。

    由于药物中草类占大多数,所以记载药物的书籍便称为“本草”。据考证,秦汉之际,本草流行已较多,但可惜这些本草都已亡佚,无可查考。

    现知的最早本草著作称为《神农本草经》,著者不详,根据其中记载的地名,可能是东汉医家修订前人著作而成。

    《神农本草经》全书共三卷,收载药物包括动、植、矿三类,共365种,每药项下载有性味、功能与主治,另有序例简要地记述了用药的基本理论,如有毒无毒、四气五味、配伍法度、服药方法及丸、散、膏、酒等剂型,可说是汉以前我国药物知识的总结,并为以后的药学发展奠定了基础。

    到了南北朝,梁代陶弘景(公元452~536年)将《神农本草经》整理补充,著成《本草经集注》一书,其中增加了汉魏以下名医所用药物365种,称为《名医别录》。

    每药之下不但对原有的性味、功能与主治有所补充,并增加了产地、采集时间和加工方法等,大大丰富了《神农本草经》的内容。

    到了唐代,由于生产力的发展以及对外交通日益频繁,应形势需要,政府指派李绩等人主持增修陶氏所注本草经,称为“唐本草”后又命苏敬等重加修正,增药114种,于显庆四年(公元659年)颁行,称为《新修本草》或外国药物陆续输入,药物品种日见增加。

    为了适《唐新本草》,此书由当时的政府修订和颁行,所以可算是我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药典。这部本草载药844种,并附有药物图谱,开创了我国本草著作图文对照的先例,不但对我国药物学的发展有很大影响,而且不久即流传国外;对世界医药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以上所述是我国古代药物知识的三次总结,以后每隔一定时期,由于药物知识的不断丰富,便有新的总结出现。如宋代的《开宝本草》、《嘉祐补注本草》,都是总结性的。

    到了北宋后期,蜀医唐慎微编成了《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简称证类本草)。他将《嘉祐补注本草》与《图经本草》合并,增药500多种,井收集了医家和民间的许多单方验方,补充了经史文献中得来的大量药物资料,使得此书内容更为充实,体例亦较完备,曾由政府派人修订三次,加上了“大观”、“政和”、“绍兴”的年号,作为官书刊行。

    明代的伟大医药学家李时珍(公元1518~1593年),在《证类本草》的基础上)进行彻底的修订,“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编成了符合时代发展需要的本草巨著——《本草纲目》于李时珍死后三年(1596年)在金陵(今南京)首次刊行。此书载药1892种,附方11000多个。

    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先后多次组织力量资源进行了大规模调查和资料的搜集。这些成果大部分都反映在全国和各地中药志或药用植物志、动物志等著作中。现已知中药资源总数有12807种,其中用植物11146种,药用动物1581种,药用矿物80种。在中药资源调查基础上,一些进口药材国产资源的开发利用也取得了显著成绩,如萝芙木、安息香、沉香等已在国内生产。

    中药资源保护、植物药异地引种、药用动物和药用动物的驯化及中药的综合利用也颇见成效。西洋参、天麻、鹿茸、熊胆和人参、钩藤等就分别是这些方面的典型事例。

    1987年3月,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联合发布《关于加强中药剂型研制工作的意见》,要求对“常用中药饮片进行研究和改革”。经过多年探索,现代中药已经向服用方便、吸收快捷、计量准确、安全清洁、携带便利,不需煎煮的方向发展。

    这一中华国粹在与现代科学技术的结合中,江阴天江人率先创立“单味中药浓缩颗粒”,将中药饮片经浸提、浓缩、干燥等工艺精制而成的单味中药产品。保持了中药饮片的性味与功效,应用于中医临诊处方的调配,适应辨证施治、处方变化的需要,是中国中药创新的典范。

    中医的治疗原则是“虚者进补’,不是虚证的人不宜进补。即使是虚证,也有气虚、血虚、阳虚、阴虚之分,人体器官又有心虚、肺虚、肝虚、脾虚、肾虚等不同,人们在进补前,最好先向专业医生咨询,结合各种补药的性能特点,对症施用,如热性体质者,就不适合服用人参、鹿茸、海马等温热性的药物。

    俗话说:“吃药不忌口,坏了大夫手”。忌口即指治病服药时的饮食禁忌。忌口是中医治病的一个特点,历来医家对此十分重视,其有关内容也广泛存在于《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医籍中。实践证明,忌口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我们平时食用的鱼、肉、鸡、蛋、蔬菜、瓜果、酱、醋、茶、酒等普通食物,它们本身也都具有各自的性能,对疾病的发生、发展和药物的治疗作用,均产生一定影响。

    【下面转到另一个药侠】

    连声冷笑之后,终听药侠不疾不徐的道:“既然你玄阳愿意承担,那老夫又何惧明言?昆仑派的叛徒名唤宗濎岳,乃是前任圣剑宫首座,也是你师父苑昆仑最信任的师弟。”

    他这话平平淡淡说来,情绪竟无一丝一毫的波动,玄阳子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方讷讷的道:“前辈确实对本派之事知之甚详,却不知……”

    药侠不禁哂然道:“玄阳,你又在怀疑老夫便是那宗濎岳吧,哈……老夫若真是宗濎岳,又何必故意在你面前露出破绽呢?——罢罢罢,当今武林好人难做,你这便请吧。”

    他说罢已摆出送客的姿态,玄阳子却是静静的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异常凝重。药侠见状愈发冷笑道:“若你依旧无法释怀,不妨便拔剑出来与老夫一战,只要你能战胜老夫,自然便可印证心中疑惑。”

    玄阳子又凝视片刻,终是站起身来,语带歉然的道:“贫道鲁莽浅薄,屡次冒犯前辈,还望前辈海涵,如今贫道已无颜再多叨扰,这便告辞了。”

    药侠不置可否的一笑,靖阳子却愕然道:“大师兄,要是他不是叛徒,咱们还是请他……”玄阳子轻叹道:“师弟不必担心,前辈已将医治之法告之,咱们回去依言而行便可,无须再劳动前辈大驾。”

    靖阳子唔了一声,反手将长剑收入鞘中,此时却听药侠冷冷的道:“玄阳,你不是糊涂蛋,应当知道若没有老夫相助,你成功的几率近乎为零。”

    玄阳子深施一礼道:“贫道已经说过,不管有怎样的后果,贫道都一力承担,前辈费尽心思为贫道寻得医治之法,贫道已经感激不尽了。”

    药侠摇了摇头,颇见气沮的道:“好你玄阳,为何总是这么不知轻重?究竟是性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难道要你说句软话真比登天还难?”

    玄阳子大为尴尬,低头期艾着道:“贫道实在惭愧,不过……还是不敢劳烦……”药侠见状更是大摇其头,靖阳子却急忙来到他身前,躬身一个大礼道:“恳请前辈相助大师兄疗伤!”

    药侠没好气的道:“靖阳你腰弯得那么低,老夫连你的嘴都看不见,怎么知道你说了什么话。”靖阳子为之一滞,赶紧直起腰来,又原话“说”了一遍。

    药侠这才咳声道:“罢了,老夫只当是同情残废好了,玄阳你还不领情吗?”玄阳子微一迟疑,终于默默的坐了下来,靖阳子则锵的一声拔出长剑,郑重其事的道:“那我还来护法。”

    药侠摇头苦笑道:“好得很,你若看老夫有什么不对,便一剑刺死我好了。”玄阳子额上冒汗,连忙赔礼道:“前辈这话更令贫道无地自容了——师弟,还不将兵刃收起?”

    靖阳子只得听命收剑,药侠却又叹口气道:“收不收都无所谓,反正老夫已经快气死了,早死晚死也没什么不同。”玄阳子和靖阳子面面相觑,各自都是作声不得,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此之谓也。

    【懒得再揣摩神奇的评毙规则,具体不写了,大致药侠色胆包天,想欺负苏琬珺。】

    苏琬珺定定心神,满面肃然的道:“胡先生,我看得出来,你对樊飞并不仅仅是不愿闹翻那么简单,而分明就是惧怕他,你敢不敢承认?”

    药侠鼻中一哼,却是不置可否,苏琬珺见状愈发笃定的道:“我与岳兄两人皆已落入你的陷阱,甚至还加上了一个楚楚妹妹,如此你已经算是胜券在握,那为何还要担心樊飞的反应?”

    “若说之前我还有些相信你是真心顾及友情的话,那在你将我带来这里并起意轻薄于我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你那并非顾及,而完全是忌惮!胡先生,不知我说得可对?”

    药侠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自发现素素逃走开始,老夫便明白之后再难与你们几人维持旧交了,但相安无事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苏丫头你……”

    苏琬珺径直打断道:“胡先生,说实话我的武功虽然勉强称得上高手,但现在既然有伤在身,一日之间又耗费了许多真气,根本便已经是强弩之末。”

    “若你真有足够的实力,大可直截了当将我擒下,而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作尽手段,你连对付如此状况的我都这般费力,难道真有自信去开罪樊飞?”

    药侠为之一滞,终是苦笑着道:“罢了……好个精乖的苏丫头,这等时刻居然还能冷静分析,老夫倒真是小瞧了你。”

    苏琬珺已经平静下来,闻言轻哂道:“你虽然擒住了我,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对付樊飞。”

    “樊飞知道我的行踪,若我迟迟未归他必会寻来此地,而你那无耻丹药的炼制却正值紧要关头,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到那时候你便会非常难看。”

    “你虽然可以用我和岳兄当作筹码,但这样一来你也就彻底没了退路,终究难逃身败名裂的结果,不知我说得可对?”

    药侠哼了一声,俨似镇定的道:“樊飞来此又能如何,老夫只须推说岳啸川是伤重昏迷,而你已经自行离开,他又能有何话说?”

    苏琬珺冷笑一声道:“若是樊飞当真被你这样的说辞所骗,他这非凡神龙不提也罢,你胡先生也不必如此忌惮他了。”

    药侠微微一顿,正待出言反驳,苏琬珺却已抢白道:“你自知谎言总有拆穿的时候,所以恐怕早已打定主意要跟樊飞开诚布公。”

    “因为我和岳兄都是性情刚强之人,所以我们注定与你势不两立,但樊飞却不同,他总会权衡利弊得失,如此一来多半便会与你妥协,可是如此?”

    药侠默然半晌,这才沉沉一笑道:“苏丫头,你虽然说是在揣测老夫的心思,实际却是在提醒老夫该如何做吧?”苏琬珺秀眉轻蹙,仍是耐心的道:

    “揣测也好,提醒也罢,我只是想要胡先生明白,你若欺我则我们必成死敌,即便你一时得逞也绝难承受后果。反之你若能更加理智,而非欲念熏心、把事情做绝,那我们之间未必没有谈判的余地。”

    药侠闻言一怔,兀自迟疑着道:“苏丫头,你自己也说过你是性情刚强之人,那么如果樊飞愿意与老夫妥协,你又是什么态度?”

    苏琬珺神色一黯,闭上眼睛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最多保证三年之内不再过问此事,也不公开揭露你的丑恶面目。”

    药侠微颔首道:“这话却也可信,你若当真说从此放手,那老夫反而要生出怀疑了。哈……不过三年之后老夫早已返老还童、改头换面,你又打算如何过问?”

    苏琬珺冷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徒终究难逃制裁,胡先生自求多福便是。”药侠沉思片刻,却是淡淡的道:“红口白牙随便说说,老夫如何能够信你?”

    苏琬珺微愠道:“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难道还能欺你不成?”药侠哼声道:“老夫虽然信你,但不如再请苍天做个见证,如此老夫才能放心。”

    【懒得再揣摩神奇的评毙规则,具体不写了,大致药侠色胆包天,想欺负苏琬珺。】

    【下面转到另一个药侠】

    山隙密室之中,紧张而奇异的疗治正在进行,玄阳子的十根手指此时已肿胀如儿臂一般,双手更因为充满血液而显得极端红亮。

    但他的面容却是苍白扭曲,直如地狱恶鬼一般,而他所承受的痛苦更加难以想象,神志也渐渐趋于恍惚。药侠似乎并未看到玄阳子的情状,只是镇定的在他身上各大穴位拍打推拿,控制着血液的流动。

    旁边的靖阳子紧张得冷汗直流,但他却是连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紧紧掐着手中的拂尘,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蓦地玄阳子本就过度苍白的脸色更加白得有如宣纸一般,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剧烈一震,药侠见状沉声喝道:“就是此时!”

    玄阳子直如醍醐灌顶,同时振声暴喝,一身性命交修的功力瞬间提升到极致,随即只闻一声炸响,他双手十指竟齐齐喷射出暗红色的血箭,两只手也如刺破的囊袋一般,跟着溢出大片的鲜血。

    但这还不算,药侠竟又重重一掌击中他脑后的玉枕穴,玄阳子的身体霎时便瘫软下来,只剩下鲜血还在不停的由指尖喷出。

    这番变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靖阳子竟无能做出任何反应,此刻眼见自己无比尊敬的大师兄就这样被一掌击倒,急怒攻心之下当场便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随即霍地拔剑在手,猛的刺向药侠咽喉。

    这一剑他是怒极而发,剑上的力道何止千钧,但药侠却只是随手一抓,三根手指便如铁钳一般,牢牢将剑身锁住。

    靖阳子惊怒交集,手中拂尘飒然一扫,直劈向药侠头顶。药侠鼻中一哼,周身忽然真气鼓荡,靖阳子只觉这一招好似撞上了一道无形气墙,竟是再难将拂尘递出分毫!

    这下可由不得他心头剧震,对方竟然已经练成如此强大的护体罡气,那自己这点修为岂非蚍蜉撼树,根本就不值一提了么?

    靖阳子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只能喘着粗气僵立当场,药侠看出他气势已馁,于是松手放开锁住的长剑,跟着缓缓的道:“大功告成,靖阳你这便准备将玄阳带回吧。”

    靖阳子不为所动,手中剑拂都握得死紧,双眼狠狠瞪着药侠,生似吃了他的心都有。药侠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依旧淡淡的道:“老夫好人做到底,那边角落里还有一张席子,你且拿去为玄阳裹身。”

    靖阳子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怒吼”道:“混账!——我杀了你!”说话间再次全力扑上,挺剑斩向药侠的脖颈,无奈这一剑却仍被药侠随手荡开,直把他气得眼冒金星、身躯猛颤,险些就此晕了过去。

    药侠见状大摇其头,分明轻蔑的道:“靖阳啊靖阳,让老夫怎么说你才好,你到底是朴实还是呆蠢呢?唉……常言道其蠢如驴、其笨如猪,老夫看你也不遑多让了。”

    靖阳子空自吼叫,却不知在“说”些什么,药侠则依旧将手掌贴在玄阳子脑后,一面将精纯内力贯入,一面好整以暇的道:

    “要说苑昆仑作掌门倒是一把好手,可教徒弟就一塌糊涂,看看你们这一班假道士吧,老大痴得要死,老二迂得要死,老三闷得要死,老四呆得要死……”

    他话还没说完,靖阳子已经忍无可忍的道:“住口!不准你诋毁师父!”药侠无奈一叹道:“朽木不可雕也,蠢倔之驴不可训也,罢了……你自己仔细看看,玄阳手上的凝血之征是否已经完全解了?”

    靖阳子本来认定玄阳子鲜血喷溅,又挨了药侠一记重掌,多半已经命丧当场,此刻闻言着实大大一怔,愣了片刻方醒过神来,连忙依言察看玄阳子的状况。药侠这时亦缓缓收回手掌,睨视间悠悠的道:

    “怎么样靖阳,老夫有没有害死玄阳?”靖阳子仔细看过,玄阳子的双手虽然还在缓缓渗出鲜血,但血色确实已经恢复如常,而他的呼吸也十分均匀,看来倒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靖阳子不由得大喜过望,心中却也登时五味杂陈,半晌方讷讷的道:“前辈……这等性命大事,您怎地还来开我的玩笑?”

    药侠不以为然的道:“老夫几时开玩笑了,是你自己想岔了才对吧?玄阳此刻虽然凝血之征已解,但短期内双手也形同尽毁,你记着告知他伤愈之前万万不可强行贯通双手经络,否则必定前功尽弃。”

    靖阳子当然是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药侠暗暗好笑,转念间又咳声道:“另外方才因为你疯狗似的吠个不停,打扰了老夫的清静,险些害老夫不慎失手、毁去一世英明,所以你还得赔偿老夫一份诊金。”

    靖阳子自知理亏,只能苦着脸道:“是……我知错了,只不过我一向身家贫寒,前辈还请……”药侠摆摆手打断道:“老夫管你贫不贫寒,这样吧,连带那张席子在内,你赔偿老夫一百两银子便是。”

    靖阳子哧了一跳,满面惶然的道:“这个……前辈明察,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所以……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些?”药侠为之一哂道:“哦?原来在你靖阳心里,玄阳的性命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靖阳子登时一滞,片刻方颓然道:“前辈说得也是,一百两便一百两,我一定尽快赔偿给前辈。”药侠这才满意的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夫三日后寻你去取,一百两纹银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靖阳子正自苦笑,药侠却又咳声道:“老夫还有事待办,你这便将玄阳带回吧。”说罢已如一朵乌云般径自扬长而去,靖阳子虽然难免肉痛,但看看身旁熟睡的玄阳子,脸上终于也露出一片欣慰之色。

    【懒得再揣摩神奇的屏蔽规则,具体不写了,大致药侠色胆包天,想欺负苏琬珺,结果被反杀。】

    苏琬珺不由冷笑道:“薛华鹏,你若再这样不知死活,便莫怪我辣手无情了。”药侠嗬嗬惨笑道:“哦……原来苏丫头先前还算客气的?”

    “唉……老夫十根手指都遭你拧得寸断,一双腕骨也被拍得粉碎,却不知你还有什么更加毒辣的手段?”苏琬珺脸上杀机隐现,片刻方森然道:“薛华鹏,别以为你是薛家的人,我就一定不会杀你!”

    药侠喘了口气,却是谑声道:“老夫也纳闷得很,苏丫头你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老夫,莫非是想用老夫引彩儿上钩?还是说你当真迷上了老夫的英俊倜傥,打算闹闹别扭便要移情别恋了?”

    苏琬珺听得忍无可忍,倏地一指又点中药侠肋下,药侠登时惨哼一声,面容扭曲的道:“苏丫头……你若怕我……泄露你的出身,那直接……杀了我便是,何必……这般……折磨于我……”

    苏琬珺冷然道:“你若不愿再受折磨,便规规矩矩闭上嘴跟我走。”药侠蜷着身子,声音嘶哑的道:“华某……今天认栽了,反正你……也容不得……我活命,那不如……就给华某……来个痛快……”

    苏琬珺脸上尽是厌恶憎恨之色,极力隐忍着道:“薛华鹏,你该庆幸你有个好伯父,我心中虽然直想将你千刀万剐,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她说罢便解开了药侠身上的禁制,药侠长舒了一口气,不以为然的道:“苏丫头你怕是搞错了,华某从未有过什么伯父……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你的出身必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

    苏琬珺默然片刻,终是冷冷的道:“……若是真有这种机会,你当然可以去大放厥词,我自己总是问心无愧。”

    药侠为之一哂道:“苏丫头,事情不是问心无愧便能搪塞的,旁人也就罢了,若是樊飞知道还会不会娶你为妻呢?又或者岳啸川知道……呵~华某可真怕他会一时激动,将你这邪教妖女斩于刀下呢。”

    苏琬珺神色一凄,随即却冷厉的道:“我虽然尊敬薛大侠,但你若非要逼我出手杀你,我恐怕也难容忍多久。”

    药侠闻言一呆,苏琬珺却又凝声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作伪了,真正的药侠前辈是否已经遭了你的暗算?”

    药侠强自一笑道:“苏丫头啊,华某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本人便是你十分尊敬的药侠前辈呀,那我又怎么能自己暗算自己呢?”苏琬珺冷冷一哂道:

    “戏再演下去便没意思了,我方才也已经想得明白,所谓药侠玷污女徒之事根本便是子虚乌有,而所谓的谭俪彩——恐怕正是你的帮凶唐素素吧?”药侠不由得为之色变,瞠目间只听苏琬珺缓缓的道:

    “先前我为谭俪彩解毒之时便有隐约感觉,她的身体较之常人未免轻得太多,而这恰与唐素素一般无二。只不过我当时被你们上演的好戏蒙蔽了灵智,竟没有顺着怀疑下去,终于使得你们奸计得逞。”

    “如今想来唐素素定是利用我先返回药居的空隙,提前抄近路来到这丹室与你会合,之后再易容假扮为谭俪彩,设下毒计诱我上钩,事后更可将一切罪责都推到真正的药侠前辈身上,你说是否如此?”

    药侠勉强镇定心神,闻言只是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苏琬珺见状愈发颦眉道:“你不肯认也无妨,我料定真正的药侠前辈必是被你们囚禁在丹室之中,少时自有分晓。”

    说话间两人又行得片刻,眼前赫然便见到一座紧闭的石门,苏琬珺暗暗舒了口气,双目盯向药侠道:“开门的机关在哪里?”药侠却是哂然道:“苏姑娘如此冰雪聪明,难道自己不会去找吗?”

    苏琬珺看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气恨之下实难自制,当下竟是骤起一掌,重重轰在那石门之上,登时只听咔的一声碎响,石门机枢竟已被她当场震碎!

    但苏琬珺也忍不住面色一白,嘴角竟渗出一道血痕,药侠见状正自一呆,却已听她凛冽的道:“前面开路!”

    药侠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苏姑娘是担心我在内中设下埋伏了吗?哈……难道你便不怕我趁机逃走?”

    苏琬珺冷冷的道:“你若有能逃走的自信,当然可以一试,但我保证你只有一次机会。”药侠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方苦笑道:“罢了……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只好为苏姑娘做马前卒了。”

    他说罢便动手推开厚重的石门,举步当先走了进去,苏琬珺也随后紧紧跟上。方才进入丹室大门,一阵药香便扑鼻而来,眼前一座巨大丹炉内正燃烧着熊熊烈焰,散发出一片慑人的灼热。

    苏琬珺凤目一转,已见到丹炉左近两条闭目端坐的人影,其中一人正是岳啸川,而另一人赫然又是一名药侠。这些情形都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可她却依旧面色大变,银牙暗咬间双拳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原来就在远处墙角,只见孙楚楚衣衫不整、秀发凌乱,一双眼睛更哭得有如烂桃,神情呆滞的蜷缩在地上,看起来着实令人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苏琬珺再也无法隐忍,霍地转向“药侠”,疾言厉色的道:“薛华鹏!你……你这禽兽!——到底对楚楚妹妹做了什么?!”

    “药侠”——薛华鹏轻描淡写的道:“苏姑娘你这话便问得多余了,惜花郎君遇上了美貌少女,你说华某会做些什么呢?哈……要知道可不是每个女子都学过苏姑娘你那等摄心夺魂的邪术啊。”

    苏琬珺面色惨变,怒叱声中雷霆一掌轰然印上薛华鹏的胸口,薛华鹏此时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登时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随即又重重撞在洞壁之上,掉下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苏琬珺悲愤交集,勉强挪步来至孙楚楚身旁,略一试探便拍开了她受制的穴道。孰料孙楚楚却仍是蜷缩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有紧咬的嘴唇微微一翕,却终是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苏琬珺胸中如堵巨石,竟也险些垂下泪来,强整容色间柔声劝慰道:“妹妹不必伤心,你会被人欺侮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保证一力承担,绝不会委屈到你的。”

    孙楚楚泪光莹然,径将一颗螓首深深埋了下去,苏琬珺轻叹一声,一边细心的为她梳理秀发,一边诚恳的道:“妹妹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咱们江湖儿女拿得起放得下,千万莫要太过委屈自己啊。”

    孙楚楚娇躯轻颤,终于嘤嘤低泣道:“苏姐姐……我……我真的羞死了,那恶贼……拿啸哥哥的性命威胁,我……我毕竟反抗不得,只能由他……呜……”

    苏琬珺也觉得鼻子一酸,却依旧温然道:“姐姐知道,妹妹这颗心儿纯净剔透,身子也一样冰清玉洁,咱们忘了这恶贼便是,只当他是个噩梦。”

    孙楚楚终于哭出声来,当下起身扑在苏琬珺怀里,娇小的身躯一时之间颤抖个不住,观之直如杜鹃啼血,委实伤心欲绝。

    苏琬珺恻然无语,只是默默为她梳好发髻,想了想又摘下无瑕玉簪,随后小心的为她簪上,这才和婉的道:“妹妹你看,姐姐知道你一直喜欢这簪子,那就权当是姐姐提前送你的嫁妆好了。”

    孙楚楚却哽咽着道:“我……这样子……还有谁肯要我,我……总之我不要嫁人了,姐姐就收我……当个丫鬟好了……”

    苏琬珺暗自苦笑,转念间一本正经的道:“你这孩子……那好吧,反正姐姐也说过了要娶你,那你也别做什么丫鬟了,干脆就嫁给姐姐如何?”孙楚楚口中发出一声呜咽,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苏琬珺正自无声一叹,鼻中却忽然闻到一阵异香,脑海中忽生眩晕之感,身子也不由得微微一晃。此时却见孙楚楚倏地抬起头来,趁机凝力一指点中她胸口膻中大穴,随即忍不住咯咯娇笑道:

    “苏姐姐你不必伤心,你要被人欺侮都是妹妹的错,妹妹保证一力承担,但绝对会委屈到你的~”欢畅的笑颜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语气中却已满是胜利者的得意,这一局——毕竟是她赢了。

净0020章 恩怨自分明

    不理会苏琬珺惊愕的眼神,孙楚楚迅速用她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双目,这才拍拍胸口轻笑道:“想不到姐姐你竟是出身于大名鼎鼎的万应心教,那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我可真不敢看呢。”

    苏琬珺似是一滞,片刻方轻叹道:“……妹妹是何时知道此事的?”孙楚楚悠悠的道:“姐姐你忘了么,我可是懂唇语的,方才薛五虽然不便明言,但还是可以“说”出一些重要讯息的。”

    苏琬珺恍然一悟,不禁苦笑道:“是我疏忽了,方才薛华鹏有意拖延,自然是为妹妹你争取做局的时间。可你居然会跟这等臭名昭著的淫贼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孙楚楚叹了口气,声音转柔的道:

    “苏姐姐,或许以前我对你还有些不服,但这短短一日相处下来,我却真心觉得自己比不上你。不管是武功、容貌、谈吐还是举止,你都比我好得太多,难怪啸哥哥会不要我,专心只喜欢你一个……”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打断道:“楚楚妹妹,我早已对你说过,我与岳兄只是朋友。”孙楚楚微微一顿,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姐姐非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你不仅什么都好,对我更没有丝毫看不起,反而还处处迁就我、照顾我……不管这是不是爱屋及乌吧,至少我对姐姐是衷心感激,姐姐你相不相信?”

    苏琬珺叹口气道:“妹妹把我说得这么好,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你方才没有直接戳瞎我的双眼,我对你才真正是衷心感激呢。”

    孙楚楚脸上一红,不无艳羡的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你的眼睛那么漂亮,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爱,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但妹妹既然出手暗算我,想必总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我绝不相信你只是吃飞醋那么简单。”

    孙楚楚沉默片刻,终是幽幽的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孙楚楚、唐素素……蒲静静,这几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相像?”苏琬珺呆了一呆,颦眉讷讷的道:“妹妹的意思是……你们几人竟然份属同门?”

    孙楚楚微颔首道:“姐姐猜得不错,其实昆仑派的假道士没有冤枉我,我的确是五仙教门人。而且除去蒲师姐和唐师姐,我还有两位师姐何真真跟巫茜茜,可惜她们两人早已被净宇教的魔头杀害了。”

    苏琬珺登时哑然,片刻方沉吟着道:“当初蒲静静背叛前代教主古恋红,致使不愿归降的教众尽皆惨死,而五仙教也由与世无争的门派沦为净宇教的爪牙,看来妹妹的两位师姐便是那时候遇害的了?”

    孙楚楚轻轻一叹,语声低沉的道:“这次姐姐错了,蒲师姐她根本没有背叛五仙教,而我那两位师姐也不是当时便遇害的。”苏琬珺一怔道:“哦?……原来其中还有内情,那妹妹可否说与我知晓?”

    孙楚楚神色黯然,缓缓点头道:“其实当时大家都不想并入净宇教,但毕竟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没法硬拼,所以蒲师姐才假意背叛师父,把大家都关进了毒龙洞,打算等事态缓和之后再放大家出来。”

    苏琬珺忆起先前在公审净宇教群魔之时,柳含烟也似乎对蒲静静十分同情,恍然之下语带惋惜的道:“可是蒲静静既然最终堕落,那想必是之后又出了变故?”

    孙楚楚幽幽一叹道:“是……净宇教当时来的魔头正是那霸刀邪皇郭奉天,他提出蒲师姐若是真心归附,便须在三天之后当众处决师父。蒲师姐虽然百般斡旋,却还是无济于事,只好违心答应了他。”

    苏琬珺心中一动,了然的道:“结果三天之后毒龙却突然发狂,现场顿时混乱不堪,蒲静静才得以趁机放你们逃走,是不是这样?”

    孙楚楚点点头道:“其实毒龙发狂正是蒲师姐的杰作,只恨那郭奉天老奸巨滑,早已安排了人手围追堵截。最后我们一起关押的教众,包括我两位师姐,都死在了逃亡途中,只有师父和我得以幸免。”

    她这番话说来虽然语气平淡,可苏琬珺仍然能够想象到当时的血腥惨烈。孙楚楚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喑哑的道:“后来郭奉天将砍下的百多颗头颅都带回寨子里,当着蒲师姐的面烧成了一堆灰烬。”

    “蒲师姐当时悲愤欲绝,便要与净宇教的人拼命,但郭奉天却谎称师父也已经落在他的手里,蒲师姐投鼠忌器,最后只能含恨臣服,以五仙教主的身份带领剩余教众加入了净宇教。”

    她说罢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苏琬珺略一思索,却是难掩疑惑的道:“妹妹既然也是古教主的弟子,那郭奉天应该认识你才对,为何却从未见他提起?”

    孙楚楚缓缓摇头道:“当时我还不是师父的徒弟,只是因为后来相依为命,师父才将我收入门墙的。”苏琬珺闻言释然道:“原来如此……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郭奉天又岂能长久瞒骗蒲静静?”

    孙楚楚叹口气道:“大错已经铸成,后面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了。何况蒲师姐又是女儿身,想出淤泥而不染谈何容易?最后只好草草嫁人,从此更被净宇教牢牢拴住,再难有半分自主了。”

    苏琬珺沉吟着道:“是了……百草阎君齐泽霖,最终被管帮主打成重伤,自坠火云崖而死。”孙楚楚咬咬牙道:“不错……而且我也不怕告诉姐姐,蒲师姐还生下一个女儿,现在就由我在照顾。”

    苏琬珺微微一震,终是轻叹道:“蒲静静虽然助纣为虐,但幼子绝不应该受到牵连,妹妹你肯告知此事,想必也是对我十分信任,我的确深感荣幸。”

    孙楚楚秀眉一蹙,扭头哼声道:“姐姐不用自作多情,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情,无非是想稍稍减轻你的负疚感罢了,毕竟可以说是你害了蒲师姐的性命。”

    苏琬珺一正色道:“妹妹你错了,无论蒲静静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仍是不可宽谅,我从未后悔当日将她擒下,这一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孙楚楚登时一滞,片刻方冷然道:“即便蒲师姐有一些不是,你们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那样当众把她千刀万剐!……姐姐你凭良心说话,我身为人家的师妹,该不该为蒲师姐讨还这笔血债?”

    苏琬珺微微一顿,终是喟然道:“站在妹妹的立场,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但你针对我一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勾结薛华鹏之流,处心积虑栽害药侠前辈?”

    孙楚楚略一踟蹰,低头轻哼道:“对付前辈是唐师姐的意思,至于我……我倒也乐见其成,因为前辈若是走投无路,那他便只有……总之我也是为了前辈好,可不是真心要对付他。”

    苏琬珺听得不得要领,无奈叹口气道:“原来妹妹竟还是为了前辈好,可如果一切真如你们所谋划,那我又岂会放前辈干休?毕竟女子贞洁重于性命,我若不杀他绝难消心头之恨。”

    孙楚楚脸色一变,脱口惊咦道:“什么?!难道薛五那厮竟敢……啐!这无耻淫贼!我明明只是吩咐他将姐姐擒住,然后废掉你一身武功便了,谁想他居然……哼!真是岂有此理!”

    苏琬珺心下一宽,面现欣然的道:“看来果真不是妹妹的主意,一切都是薛华鹏擅做主张了。”孙楚楚双颊晕红,兀自羞恼的道:“我当然没有,我……我怎会恁地下流!”

    她说罢也无暇再理会苏琬珺,便即上前拉起薛华鹏,俯下身去在他穴位间一阵推拿,片刻之后薛华鹏终于呻吟一声醒转了过来。

    孙楚楚面凝寒霜,难掩激愤的道:“薛五!我先前是怎么吩咐你来着?!你是不是色胆包天,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苏姐姐身上?”

    薛华鹏喘了几口大气,目光掠过一动不动的苏琬珺,嘿嘿干笑道:“师妹见谅,实在是苏姑娘太过勾人,我也是情不自禁嘛。”

    孙楚楚没好气的道:“哪个是你师妹,若不是看在唐师姐的份上,本姑娘早把你这无耻淫贼剁碎喂狗了!哼……你这便滚吧,本姑娘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薛华鹏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师妹你还真是过河拆桥,试问若没有我们夫妻鼎力相助,你怎可能这么轻松便擒住苏姑娘?”孙楚楚愈显厌恶的道:“少废话,再不赶紧滚蛋,本姑娘就不客气了。”

    薛华鹏看她面色不善,只好勉力挣扎了两下,接着却连连苦笑道:“师妹明鉴,我眼下伤势太重,只怕是想滚蛋也做不到啊。”孙楚楚秀眉紧蹙,索性一把抓住薛华鹏的后领,便要亲手将他丢出丹室。

    孰料此时却见薛华鹏倏地偏头一撞,堪堪正撞在她肩上,这一下认穴奇准,孙楚楚顿觉浑身一麻,当场动弹不得。

    充满震骇的惊叫声中,只见薛华鹏悠悠的转过头来,先在孙楚楚的脸上啄了一口,之后才洋洋得意的道:“好师妹,你还是太嫩了,不过华某喜欢,哈……”

    孙楚楚羞怒交集,声音颤抖着道:“薛五……你对别的女孩子无礼,唐师姐或许不管,可你若敢动我……”薛华鹏打个哈哈道:“你唐师姐对你一向疼爱有加,想必不会反对我纳你做个小妾吧?”

    孙楚楚闻言直是如坠冰窟,粉脸胀红之际作声不得,薛华鹏又趁机啄了她一下,这才踱到苏琬珺面前,满脸邪笑的道:“苏姑娘,看来你终究还是逃不出华某的手掌心,那不如便乖乖让华某……”

    话说一半却忽然顿住,片刻方强笑着道:“……好师妹,你是用什么法子制住的苏姑娘?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为难你。”

    孙楚楚略一迟疑,终是隐忍着道:“我用的是醉仙木槿,你……你最好想清楚了,苏姐姐和我都不是你能随便欺侮的人。”

    薛华鹏不由得向后一退,声音发抖的道:“好师妹……苏姑娘百毒不侵,你忘了么?”孙楚楚秀眉一蹙,鼻中冷哼道:“你瞎了么,无瑕正簪在我头上,她怎么还能百毒不侵?”

    薛华鹏闻言更是冷汗直流,瞠目间只见苏琬珺缓缓站起身来,披散的长发虽然还遮在眼前,但此刻她的手中,却正握着一支形如短刃的、晶莹流转的、色呈乳白的——无瑕玉簪。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靖阳子抱着仍在熟睡的玄阳子回到三叶集,好容易才找到那间茅家老店,却不料此刻时辰已晚,这集上唯一的客栈竟已然关门打烊。

    靖阳子无奈上前拍门,可连拍了十几下都无人相应,他心中不由得郁闷非常,忍不住便大力擂起门来。这下总算起到了效果,只听里面一个声音不耐烦的道:“别敲了!小店客满,没看都关门了吗?”

    靖阳子大为光火,偏生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愈发用力擂门。如此可更惹恼了里面的人,登时只听他破口大骂道:“你聋了是不是?!关门了!客满了!再乱敲小心爷出来揍你!”

    靖阳子气得脸色发黑,索性一拳重重砸在门环之上,那门环本来也算钉得牢靠,却仍是经不起他这一下,当场哐啷一声便掉下地来。

    里面的人哎呀一声怪叫,紧接着便听蹬蹬蹬的脚步声和恶狠狠的咒骂声道:“哪个不开眼的愣头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儿要不给你小子敲出一百两银子来,爷我就不姓茅!”

    他这“一百两银子”之语可着实戳到了靖阳子的痛处,只见这位道爷当场怒发冲冠,又是狠狠一拳砸在单薄的门板上。

    噼啪声响之中,那门板已被他生生砸出一个窟窿,而里面那位“茅爷”着实不太走运,这一拳余势未减,当头对脸正砸在他鼻子上,立时打得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靖阳子怒火犹盛,砰砰几拳又砸将下去,那门板如何经得起他的摧残,随着门闩被一拳击断,终于彻底宣告土崩瓦解。

    靖阳子虎着脸推门而入,打眼却不由得为之一怔,那位坐在地上一脸惊怕的“茅爷”倒没什么,但他背后那条身着杏黄道袍的娇小身影,却当真让靖阳子立刻窘得无地自容。

    那边真如见到是他,心中也颇为惊讶,本来薄怒含嗔的目光扫过他背上的玄阳子,蓦地也变得柔和起来,脸上更掩饰不住欣慰之色。

    “茅爷”此时却直似见了再生父母,赶忙连滚带爬的躲到真如身后,哀哀求告着道:“女神仙要给小民作主啊!这恶人蛮不讲理,肯定是净宇教的漏网之鱼,您可千万别给他这身假皮骗了呀!”

    真如闻言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和声道:“店家不必惊慌,这两位都是贫道的师兄,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店家的损失我们一定会如数赔偿。”

    “茅爷”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怎么可能?……就凭女神仙您这气质,怎么会跟这种恶汉是一起的?”

    真如为之莞尔道:“贫道的师兄想必是一时气恼,所以才不慎失态,正好我们包下的另两间客房还空着,便劳烦店家帮他们安置过去吧。”

    “茅爷”定了定神,讪笑着道:“这个当然没问题,只不过小民这道店门好歹也是自前朝就有的,哪怕眼下还当不得古董,但总也是个见证我们茅家老店百年兴衰的物件不是,所以女神仙您看这……”

    真如忙歉然道:“如此我们更加对不住了,店家要多少赔偿请尽管开口。”“茅爷”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小民对女神仙你们一向是衷心感激的,这次索性就算便宜点,十两银子刚好。”

    真如正自一愕,靖阳子已忍不住比划道:“小师妹千别给他讹了,我看……”真如横了他一眼,嗔怪的道:“三师兄正在后进疗伤,四师兄你安置大师兄时切莫惊扰到他,至于这里交给我应付便可。”

    靖阳子无奈答应,却又朝“茅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昂首阔步向后进走去。“茅爷”心虚的干咳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讥讽道:“客官后边儿请,左手那两间就是,可千万别晕头转向住进茅厕里去。”

    靖阳子闻言差点儿没转回头再施展一番暴力,但碍于情势还是只能悻悻而去。真如略一沉吟,又向“茅爷”道:“店家稍侯,贫道这便去向三师兄取银子。”

    “茅爷”听得一愣,当下迟疑着道:“这个……女神仙您身上没带银子吗?”真如为难的道:“贫道身上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与店家提出的数字相去甚远,所以……”

    “茅爷”哦了一声,俨似慷慨的道:“没事没事,小民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女神仙还是别麻烦您那位红脸师兄了,有多少就给多少吧。”

    真如微讶道:“如此一来店家岂不是要吃亏,贫道良心难安啊。”“茅爷”一本正经的道:“女神仙言重了,这俗话说得好,吃亏是福嘛,女神仙您尽管放心,小民绝对不会有什么不满。”

    真如听罢终于释然道:“店家宽宏大量,贫道感激不尽,你看这些够吗?”说话间已取出一块碎银递给“茅爷”,粗略看来也不过三四两的模样。“茅爷”心中大乐,脸上却故作肉痛的道:

    “这个……差不多吧,其实要不是女神仙你们打跑了净宇教的妖人,小民这店也开不下去……总之这件事情就算揭过去了,女神仙只要记得管住您那位黑脸师兄,别再让他打坏家什就成。”

    真如自然是满口答应,又道了声谢便返身往后进去了,“茅爷”这才吐口大气,志得意满的道:“毕竟还是女道士好说话呀,正好也该换个门面了,哈……”

    披散的长发遮掩了绝美的容颜,为卓然而立的佳人平添了些许诡秘,温润的美玉偏偏散发出慑人的寒光,让狭窄的丹室中瞬间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薛华鹏情知此刻命悬一线,心念电转间更不迟疑,奋起全力向丹室门口冲去,而苏琬珺也同时皓腕疾扬,清叱声中无瑕玉簪迅若雷霆般脱手掷出。

    晶莹的白光一闪而过,却是锵的一声击在洞壁之上——但这并非结束,火星激荡之间,白光弹射转向,堪堪击中另一面洞壁,继而再次发生折射。

    索命的撞击声与四溅的火花并没有延迟薛华鹏的脚步,但就在他踏出门口的一瞬,却陡觉背心处剧烈一痛,随即眼前一道白光带着血花穿胸而出!

    薛华鹏险些当场痛晕过去,但毕竟还是求生的意志占了上风,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外奔逃,而那道白光则跟着回旋折返,最终重新落在苏琬珺手中。

    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苏琬珺这才举手撩开眼前的秀发,缓步来至孙楚楚身前,只见她正银牙紧咬,脸上满是失落和悲愤之色。

    苏琬珺见状无声一叹,出指便解开了孙楚楚受制的穴道,孙楚楚瞥了她一眼,垂首涩声道:“姐姐为什么不杀了薛五,他这种人分明死有余辜。”

    苏琬珺摇了摇头,颇见萧索的道:“当日燕先生宣判蒲静静凌迟碎剐之时的心境,我这时也深有体会,但幸好我并不像他老人家那般身不由己。”

    孙楚楚娇躯一震,片刻方呜咽着道:“姐姐你……为什么偏要这么好,我……那我以后……”苏琬珺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楚楚妹妹若还想报仇,那等我了却几件心事之后,便将性命交你如何?”

    孙楚楚闻言终是再也禁忍不得,当即扑在苏琬珺怀里,嘤嘤痛泣不止。苏琬珺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便柔声劝慰道:“楚楚妹妹,其实你本质不坏,千万莫要行差踏错,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失望啊。”

    孙楚楚抽泣着嗯了一声,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反手自头上取下了苏琬珺先前为她插上的那支玉簪。只见这玉簪同样形制精巧、美不胜收,却是上等的翠玉制成,在灯火之下尤其显得晶莹剔透。

    眼见孙楚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苏琬珺也不禁莞尔道:“这是薛华鹏身上的东西,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孙楚楚小嘴一嘟,扭头轻哼道:“姐姐骗得我好苦,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苏琬珺微微一笑道:“薛华鹏和唐素素布计如此紧密,中间容不得半点差错,而凭薛华鹏一人要制服你们三人,想来绝非易事,所以我早怀疑他另有帮手。”

    “而妹妹你方才那番做作,立时便让我恍然大悟,唉……妹妹你毕竟历练尚浅,许多事情是装作不来的,若是你当真如薛华鹏和唐素素一般老辣,那我今日便真是在劫难逃了。”

    孙楚楚俏脸生晕,愈发气闷的道:“总之我是破绽百出,而姐姐你便将计就计,欲擒故纵的戏耍我咯?”苏琬珺摇头一笑道:“楚楚妹妹,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呀。”

    孙楚楚更忍不住娇嗔道:“姐姐你还笑我,你……你不是孩子,那干嘛见了人家的好东西就硬抢,这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么?”

    苏琬珺叹笑道:“我是邪教妖女,趁火打劫只当作家常便饭,那又怎么了?”孙楚楚似是一滞,垂首嘤声道:“姐姐出自万应心教,我却也是出自五仙教,咱们不都是邪教妖女么?”

    苏琬珺点点头道:“既然都是邪教妖女,那妹妹就不必跟我客气了吧?”孙楚楚哧的一笑,随即却轻叹道:“我虽然真心喜欢,却实在收不得,因为这是唐师姐的簪子。”

    苏琬珺并未意外,顺着又探问道:“所以唐素素真的是唐门遗孤?那她又怎会跟薛华鹏沆瀣一气的?”

    孙楚楚认真的道:“唐师姐就是薛五的妻子,他们两人……总之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委,我以后再讲给姐姐听,眼下咱们还是先把啸哥哥和前辈送回药居吧。”

    苏琬珺翟然一醒,却又有些疑惑的道:“对了,妹妹你们到底是施展了什么手段,连岳兄和前辈都给你们轻易擒住?”孙楚楚脸上一红,却又难掩得意的道:

    “啸哥哥是听了我的话,闻了醍醐迷香之后便睡过去了,至于前辈嘛~他的武功真是太过差劲,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薛五和我联手放倒了,哼……也不知道当时在溪边他是怎么打赢我的。”

    苏琬珺沉吟着道:“竟是如此……那前辈眼下又是什么状况?”孙楚楚抿嘴一笑道:“对付前辈当然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我用了平生最得意的万花飘香,保管他至少也得睡上一天一夜。”

    苏琬珺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勉强露出个笑容道:“那看来真是万无一失了,不过等一天一夜未免太久,妹妹身上可有解药么?”

    孙楚楚嘻嘻一笑,径自来至药侠面前,正要取出解药喂他服下,孰料此时却赫听药侠轻咳一声道:“免了……小丫头住手吧。”孙楚楚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胡——你……你怎会……?”

    药侠淡淡的道:“万花飘香虽是迷药,但若辅以决明子、土茯苓和蝉蜕桑叶,却功可提神醒脑,小丫头想必还没学过吧?”

    孙楚楚登时一滞,面红耳赤间作声不得。苏琬珺则心下一沉,不由得向一旁的岳啸川看去。火光摇曳之中,但见岳啸川缓缓张开双眼,目光里分明尽是森冷之意。

    孙楚楚娇躯一颤,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苏琬珺也面现苦笑,片刻方和声道:“看来岳兄也早已恢复神志,只是穴道被封而已……你眼下伤势可好些了么?”

    岳啸川面凝似铁,冷目睥睨间沉缓的道:“苗疆天蚕夫人,东海血刃神君……是否确有其人?”孙楚楚一颗螓首垂得更低,娇躯也兀自颤抖个不住,苏琬珺反倒平静下来,神色之中竟是一片坦然。

    茅家老店共有四间客房,就在最靠近前院的那间客房之中,此时只见赤阳子与靖阳子相对而坐,气氛也稍稍显得有些紧张。

    赤阳子手托一只青铜小鼎,神情严肃的道:“师弟你今天太过分了,恃强凌弱、惊扰百姓已经不对,可你居然还不以为意,难道真的视本派戒律如无物吗?”

    靖阳子看着眼前代表栖凤宫最高刑权的青铜小鼎,脸上却依旧满是不屑。赤阳子显然被他气得不轻,忍不住动怒道:“师弟!你再不认错悔过,便休怪我动用门规了!”

    靖阳子翻翻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赤阳子眉头紧皱,转念间沉声道:“师弟,就算你不畏刑罚,但连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也不顾了吗?”

    靖阳子微微一怔,终于不忿的比划道:“我正是因为关心大师兄,所以刚刚才有些失态,这怎么能叫不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赤阳子冷笑着道:“你不必故意岔开话题,自打下山以后你便刻意疏远我,这时分明又打定主意要让我难堪,你敢不敢承认?”

    靖阳子哼声道:“你道我吃饱了撑的吗,没事跟你作对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可是栖凤宫首座,随便给我安个罪名还不简单?”

    赤阳子不以为然的道:“你不承认也罢,但镇狱鼎之前,连掌门人都不得逾矩,你可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靖阳子不禁冷哂道:“哦?连掌门人都不得逾矩?敢情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了?首座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赤阳子忍无可忍,终是厉声道:“掌门弟子靖阳跪下听罚!”靖阳子满是不服的瞪了他一眼,但门规面前毕竟不敢放肆,只能气呼呼的单膝跪了下去。

    赤阳子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本座罚你默诵太上感应篇十遍,之后亲自去向店主人道歉,你可服气?”靖阳子翻了个白眼,随手比划道:“弟子记性太差,那经书实在默诵不来,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暗自一滞,脱口冷哼道:“那就照本念诵十遍——”话才出口便觉不妥,果然只见靖阳子气得眉毛倒竖,忿然起身道:“你!……好啊!首座大人请宽限几日,容我先想想怎么用手念诵经文!”

    赤阳子自知理亏,无奈苦笑道:“你……照本……默诵,可以了吧?”靖阳子余怒未消,狠狠瞪着他道:“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收起来吧,我要是气顺了自然会去道歉,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赤阳子眉头紧皱,仍是耐心的道:“诵经是为了正心诚意、体悟妙理以正己过,师弟你怎么能说这是虚头巴脑的东西?”靖阳子却是板着脸道:“弟子悟性也差,实在悟不出什么妙理,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登时噎住,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笃笃的叩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轻柔的道:“掌门弟子真如,求见首座师兄。”

    赤阳子和靖阳子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诧异之色,随后赤阳子定定神道:“小师妹请进。”真如应了声是,推门走进房内,明眸流转间恭声道:“原来首座师兄正在执法,弟子实在惶恐。”

    她说罢娇躯一折,看着也要下跪,赤阳子见状方待阻止,靖阳子已趋前将她扶住,跟着满脸忿忿的道:“小师妹你跟这家伙认真什么,他又算……”

    真如连忙打断道:“镇狱鼎之前,掌门亦须礼让,咱们怎么能失了礼数?——首座师兄请恕罪,弟子绝非有意打扰执法。”

    赤阳子大为尴尬,当下讪讪的收起那座青铜小鼎,这才轻咳一声道:“师弟,经文不诵也罢,你这便去向店主人道歉吧。”

    靖阳子正自脸色一沉,却听真如和声道:“方才之事我已经有所处置,若四师兄这时再去道歉,不仅有些多此一举,反而还可能引发新的不快,所以还请三师兄明鉴。”

    赤阳子沉吟片刻,终是微颔首道:“罢了……不过师弟你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切莫再做出这等有损本派声誉之事。”靖阳子又看了真如一眼,无奈也只得点头答应,随后便闷声不响的开门扬长而去。

    赤阳子看得一阵无力,不由得轻叹道:“小师妹……似你这般一味的惯着他们,他们何时才能真正担起掌门弟子的责任?”

    真如浅浅一笑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何况四师兄对师兄你还有些误会,师兄太过逼他也未必就好呀。”赤阳子仍是叹气道:“这话倒也不错……唉,毕竟是我无能,这首座该是小师妹你来作才对。”

    真如垂下螓首,柔声劝慰道:“师兄一心为本派着想,的确是首座的不二人选,我相信误会总有澄清的一天,所以师兄千万不可灰心啊。”

    赤阳子苦笑一声道:“只盼这一天尽早到来吧……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了?”真如神情一舒,满怀欣慰的道:“药侠前辈确实神乎其技,大师兄的凝血之征已然尽解,只是一段时间内还无法动手罢了。”

    赤阳子也微露喜色,但转念间又皱起眉头道:“二师兄和五师弟留书说有要事待办,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何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真如沉吟着道:“二师兄老成持重,五师兄又武艺超群,料想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总之师兄你还是要静下心来,及早疗复伤势才是正经。”

    赤阳子也心知担忧无益,当下只能点头称是,真如又宽慰了他几句,这才起身告辞,赤阳子毕竟伤势不轻,精神倦怠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层林如墨,巍巍古峰山间,但见两条人影正沿着山道跌跌撞撞的冲下山来。观其形色固是难掩惊惶,步伐也渐趋散乱,看来都已经是疲于奔命了。

    其中一人身材纤细,面容娇美,可惜脸色慌张,鬓边也已满是汗水,使她显得十分狼狈,敢情正是那位唐门遗孤唐素素,也即先前出现在丹室外的谭俪彩。

    另外一人身材颀长,脸色暗淡,脚下极度虚浮,显然是有重伤在身,只能被唐素素掺着奔行,自然便是那位惜花郎君华鹏,也即长白薛氏的五公子薛华鹏。

    眼见薛华鹏的脸色越来越差,唐素素终于忍不住哽咽道:“鹏哥,这最后一颗大还丹……”薛华鹏一面喘息,一面艰难的道:“不行……你眼下功体孱弱,必须得靠大还丹维持,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唐素素含着泪道:“大不了我功体尽废,以后做个平凡人好了,可鹏哥你却是性命之忧啊!”薛华鹏勉强一笑道:“无妨,苏琬珺没有痛下杀手,我暂时还挺得住,只要找个安全所在将养一阵便好。”

    唐素素心中一动,嗫嚅着道:“既然苏琬珺没有杀你之心,那咱们也不必这般惊惶,鹏哥你不如先运功压住伤势,等情况好转咱们再走吧。”

    薛华鹏吐口大气,神情复杂的道:“苏琬珺毕竟恨绝了我,眼下虽然碍着老不死的面子没有把事情做绝,可难保她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咱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尽早逃出这古峰山为妙。”

    唐素素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好打起精神继续赶路,不一时终于来到了山脚下。可还没容两人松一口气,耳边却忽听呵斥连声,两条人影堪堪自林中跃出,并肩而立之际恰似一道铁闸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薛华鹏和唐素素心头猛震,当下齐齐顿住脚步,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原来这两人都不陌生。同样是身着玄色道袍的修者,只不过一者文秀一者粗犷,敢情正是端阳子和瑞阳子。

    此时只见瑞阳子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的道:“啧……早知道老鼠这会儿才出洞,道爷我就抽空睡一觉了,道德经你呢,有没有觉得犯困?”

    端阳子横了他一眼,整整颜色虚施一礼道:“无上天尊,贫道两人受命在此恭候两位,希望两位能够认清局势,心甘情愿随我们走上一趟。”

    薛华鹏听罢冷笑不已,唐素素也暗自皱眉,瑞阳子更是连连摇头道:“我说道德经,对面可是万恶淫贼华鹏呢,你犯得着跟他这么斯文吗?”

    端阳子依旧不温不火的道:“先礼后兵乃是君子之道,何况咱们这次多少有些趁人之危,能不动手自然最好。”

    瑞阳子叹了口气,扬眉冷斥道:“总之‘礼’已经见过了,那现在就该轮到‘兵’出场——华鹏你给道爷听着,要是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活命,可要是负隅顽抗,哼……那你今夜就注定交待在这儿了!”

    端阳子拂尘一挥上肩,同样语气转冷的道:“贫道不欲伤人性命,两位还请好自为之。”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薛华鹏和唐素素面面相觑,却真不知这一劫是否还能侥幸渡过?

净0021章 襟怀坦荡语前因

    心知对方两人皆非易与,此番绝对不可硬拼,唐素素便微微一福,俨似镇定的道:“两位道长暗夜拦路,欲擒我们夫妻二人,不知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端阳子闻言一怔,难掩惊讶的道:“哦?……芳驾居然是华鹏的妻子,贫道为何从无耳闻?”唐素素尚未答话,薛华鹏已哂然道:“旁人闺房中事,端阳道兄也要了如指掌吗?”

    端阳子登时噎住,瑞阳子却冷笑道:“是啊,以你华鹏的能耐,拐骗个把无知少女当老婆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惜的是这位小娘子和你这种败类混在一起,难免就要遭池鱼之殃,最后可没什么好结果。”

    唐素素神色一冷,不悦的道:“这位道长说话忒也难听,妾身自愿嫁予夫郎,又哪里来的拐骗之说?至于说到有没有好结果,那便更加不劳道长操心了。”

    瑞阳子睨了她一眼,颇见无奈的道:“好好好,只当是道爷我多嘴了,两位既然这么相亲相爱,那也用不着多废话,快些一起出手就是。”

    唐素素一颦眉道:“且慢,道长还没有回答妾身的问题,究竟是谁指使两位来为难我们夫妻的?”端阳子心中一动,试探着道:“华夫人执着于此,莫非已经猜到是何人授意?”

    唐素素不由得面现苦笑,薛华鹏则沉着脸道:“华某虽然恶事做尽,却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路,两位便告知那暗中指使之人又如何?”

    唐素素拉住他的胳膊,细声劝慰道:“鹏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莫要意气用事,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呢?”薛华鹏却断然道:“华某从来不惯摇尾乞怜,大丈夫死则死矣,用不着什么余地!”

    唐素素正自一滞,瑞阳子已哂然道:“行,你华鹏毕竟是生在好人家,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气概——那告诉你们也无妨,指点我们在此埋伏的正是药侠前辈。”

    薛华鹏和唐素素齐齐一震,唐素素更忍不住惊呼道:“不可能!——药侠早已被我们制服,又如何分身来指点你们?”

    瑞阳子和端阳子对视一眼,面现讥哂的道:“原来你们两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招惹药侠前辈?哈……不过看起来前辈的能为是超出了你们的估计,所以你们才落得这般狼狈吧?”

    唐素素哪里肯信,银牙暗咬间闷哼道:“两位道长恐怕是被人骗了,药侠今日未时便已被我们擒住,那你们两位又是几时得到他的指令?”

    瑞阳子打个哈哈道:“前辈一向莫测高深,或许是他老人家未卜先知,所以提前做下了安排呢?”唐素素秀眉紧蹙的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似乎也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之间竟自为之失神。

    瑞阳子早已不耐,见状摇摇头道:“不管是谁指点,抓住华鹏总归没错,小娘子你也不用再费心拖延时间,凭你们眼下这半死不活的德性,道爷即便真的放你们疗伤几个时辰,你们又能接得了几招?”

    薛华鹏脸色一寒,当即厉斥道:“瑞阳贼道!你有多少斤两华某清楚得很,若不是此刻华某重伤在身,岂容你如此卖狂!”

    唐素素定了定神,趁势帮腔道:“不错,枉你们两人还自称正道俊杰,这时候却趁人之危,难道便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端阳子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瑞阳子却哈哈一笑道:“对呀,道爷我可是正道俊杰呢,不过正道上面好像也没写不能趁人之危这一条吧,所以都无所谓啦。”

    唐素素也看出瑞阳子油盐不进,无奈又向端阳子道:“端阳道长,你们昆仑派声名远播,难道门下弟子都是这般品行吗?”端阳子讷讷的道:“这个……华夫人切莫误会,贫道代师弟致歉……”

    瑞阳子大手一挥,径直打断道:“道德经你能不能别一见美女就晕头转向,这时候还致的哪门子歉?咱们快些料理了华鹏这厮,交完差回去补觉才是正经那。”

    端阳子闻言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咳声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华夫人指责我们趁人之危,贫道自问不敢强辩,但正所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此次却只能恕我们得罪了。”

    薛华鹏看事情已难善了,终于也勉强拉起架势,语带铿锵的道:“好!华某虽然有伤在身,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们尽管一起上吧!”

    唐素素连忙劝阻道:“鹏哥且慢——端阳道长,你说药侠吩咐你们两人对付我们,我们权且相信,但不知他具体吩咐的是擒住还是杀了我们?”

    端阳子正有些踟蹰,瑞阳子已经朗声道:“小娘子你这才算问到了点子上了,药侠前辈早有吩咐,男的生死不论,女的必须活擒,你听懂了没有?”

    唐素素顿时羞怒交集,端阳子也难掩尴尬的道:“师弟,这话听起来别扭得很。”薛华鹏则冷笑一声道:“哦?……这话说得倒颇有我邪派风范,难道那位‘药侠’竟对内人有什么非份之想?”

    瑞阳子冷目睥睨,分明嘲讽的道:“华鹏呀华鹏,这才叫做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总之随你怎么想都好,道爷我却只认你的小命,既然说是生死不论,哈……”

    薛华鹏心头火起,正待上前拼死一搏,此时却赫见唐素素纤指疾出,堪堪正点中他背后的灵台穴,薛华鹏对她全无防备,当场便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端阳子和瑞阳子见状各自一愕,随即只听唐素素低沉的道:“既然生死不论,两位也不必非得取鹏哥的性命,我们一切听凭处置便是。”

    端阳子舒了口气,面带微笑的道:“华夫人深明大义,如此自然最好。”他说罢便走上前来,指出如风间也点中唐素素身上的几处大穴。

    瑞阳子却是连连叹气道:“好什么好,这次平白放过了华鹏这厮,道爷我可郁闷得很,唉……到头来还得道爷我卖苦力,真是没天理。”

    说话间已将昏迷的薛华鹏负在肩上,径自大步流星下山而去,唐素素心下略定,转念间又向端阳子浅浅一笑,这才步履蹒跚的随后跟上。

    端阳子看着她婀娜的背影,脑海中忽然忆起一番旧时经历,但紧接着却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世间断无如此巧合,且不必庸人自扰了吧。

    茅家老店之中,真如方走出赤阳子的房间,打眼却见靖阳子也正由玄阳子房中出来,便迎上去关切的道:“四师兄,大师兄还没醒么?”

    靖阳子叹了口气,比划着道:“大师兄失血过多,还得再好好将养一阵,今天我来看护就好,小师妹你去休息吧。”

    真如微颔首道:“不管怎样,大师兄总算又渡过一劫,希望我们能早日擒住四魔之一,这样才称得上功德圆满啊。”

    靖阳子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小师妹放心,连老怪既然露了头,咱们便有的是机会抓他,下次我便拼了性命,也决不放他干休。”

    真如感激的道:“我自然信得过师兄……那今晚大师兄便拜托师兄照料了,还请师兄多多费心。”她说罢便欲转身而去,靖阳子却眉头一皱,赶忙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哭了么?”

    真如轻啊一声,低垂螓首间讷讷的道:“师兄看错了,我哪里有……”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倒真有些哽咽起来。

    靖阳子登时不知所措,挠着头期期艾艾的道:“这……大师兄的伤势真的好多了呀,小师妹你干嘛还……唉……瑞阳那小子又不在,我也不会哄你开心……”

    真如幽幽的道:“师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几个掌门弟子最近着实生分了许多,所以一时之间有些伤感罢了。”

    靖阳子唔了一声,讪讪的道:“小师妹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首座大人’吵了,他爱怎样都随他去就是。”

    真如苦笑着道:“即便勉强不吵嘴,师兄你对三师兄不还是心怀不满么?……说起来最近连二师兄都对三师兄偶有微词,而师兄你似乎对二师兄也态度冷淡,我……我看了实在伤心得很。”

    靖阳子难掩尴尬的道:“是这样吗?哈……小师妹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脾气差极,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所以你千万不要在意。”

    真如轻轻一叹道:“师兄虽然性情火爆些,可过去大家总还算相处融洽,哪会像如今这样稍有不睦便争吵起来呢?”

    靖阳子为之默然,真如见状又柔声道:“师兄你老实回答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咱们之间的情谊重要,还是那个擎天宫首座的位子重要?”

    靖阳子略一踟蹰,终是叹口气道:“小师妹……难道你不觉得大师兄才是擎天宫首座的唯一人选吗?”真如神色一整,满怀诚恳的道:“我自然也对大师兄十分期许,但这毕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啊。”

    靖阳子鼻中一哼道:“可有的人大概不这么认为,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在师父面前邀功卖好,不过可惜啊可惜,师父他老人家明察秋毫,最后只给了这人一个牢头的职司。”

    “于是他便心怀不满,揣着鸡毛当令箭,把怨气全撒在师兄弟们身上!……小师妹你忘了吗,这次咱们出来帮大师兄的忙,就只有他一个人百般推诿、不肯同行,哼……要说不顾情谊也得先说他吧!”

    真如秀眉微蹙,勉强和声道:“师兄你想岔了,如今栖凤宫关押了不少净宇教的余孽,三师兄身为首座弟子,本来便应当执守本位,并不是罔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不肯帮大师兄的忙。”

    “况且如今本派百废待兴,若不严格约束弟子言行,一旦门风败坏便是难以收拾。三师兄执掌本派刑权,身上的压力又岂是咱们这些闲散之人所能体会的,师兄你也该为他着想才是啊。”

    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靖阳子也不禁心下震动,但转念间却又冷了脸色,缓缓摇头道:“小师妹你这阵与他一起行动,难道也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假象蒙骗了?反正我是不相他的动机真有那么单纯。”

    真如神色一黯,语带哽咽的道:“好吧,既然师兄成见已深,我再多说也是徒惹人厌,师兄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靖阳子见状终是不忍,只能违心的道:“小师妹别伤心了,既然你这么相信他,那我也暂时隐忍一些,且看他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般无私。”

    真如精神一振,连忙深施一礼道:“师兄宽宏大量,我当真是感激不尽,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信师兄日后必定能体会到三师兄的良苦用心。”

    靖阳子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碍口的道:“还有一件事情,小师妹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百两银子?我眼下有急用,以后每月从我例钱里扣就是。”

    真如不禁讶然道:“一百两?……师兄忽然要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靖阳子含糊的道:“总之我是正当用途,绝不是拿出去挥霍,小师妹你一定要相信我。”

    真如察言观色,终是微颔首道:“好吧……那么师兄你这便跟我去取,不过一百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你至少得有两年时光节衣缩食了。”

    靖阳子如释重负,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我又不讲究吃穿,反正饿不死就成。”真如听罢也不禁莞尔,自己这位四师兄,毕竟还是心性纯朴之人啊~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古峰山药居之外,此刻只见两条人影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身着水红色衣裙,发拢无瑕玉簪,低眉沉吟着道:“……晚辈都记下了,但前辈将岳兄全权交给晚辈,当真能放心么?”

    对面之人则是一身黑袍,头上戴着兜帽,闻言淡淡的道:“你不必过谦,其实此法也只是锦上添花,以岳啸川的体质必可于一月内痊愈。”

    红衣少女自然便是苏琬珺,听罢默然片刻才向对面的药侠道:“前辈……岳兄此次身受奇伤,不知您有何看法?”

    药侠和蔼的道:“你的看法便是老夫的看法,也是老夫早已下过的定论。”苏琬珺幽幽一叹,垂首嗫嚅着道:“所以……岳兄他当真是……魔物?”

    药侠深深的盯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道:“若是你不介意,可以称他为地冥族人,或者至少是地冥族后裔。”苏琬珺嗯了一声,隐见局促的道:“是晚辈失言了,但晚辈绝无敌视岳兄之意。”

    药侠轻轻一叹道:“地冥族人被称为魔物,可以说人人得而诛之,较之你的身份更难在江湖中立足,岳啸川选择隐瞒真相,实在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苏琬珺俏脸泛红,顿了顿方羞愧的道:“多谢前辈提点……岳兄对晚辈的身份毫无介怀,可晚辈……晚辈却还对他心存隔阂,想来的确是惭愧得很……”

    药侠微颔首道:“你能这样坦率也好,毕竟魔物就是魔物,非我族亦非我类,残忍好杀且食人饮血,几与禽兽无异……”

    苏琬珺胸中如堵巨石,忍不住恸声道:“前辈!……请不要再说了,晚辈如今已是心乱如麻,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药侠顿了一顿,却是正声道:“然而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或许的确有几分事实佐证,但也并非全是事实,便如你出身的万应心教,不也是如此么?”

    苏琬珺闻言愈显凄然,药侠无声一叹,语气放缓的道:“对了,唐丫头已经把老夫当初如何救她的情形都告诉你了吧?”

    苏琬珺默默的点了点头,只听药侠缓缓的道:“那么你心中的疑问大可在这里提出来,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琬珺面现踟蹰,却是欲言又止,药侠察言观色,终是淡淡的道:“你猜得没错,那的确是鬼府神宫的绝学‘聚魂凝体’,也唯有地冥族血脉才有可能练成。”

    苏琬珺娇躯一震,脱口轻呼道:“前辈!……”药侠坦然道:“你不必再有什么心结,老夫——药侠胡翼空,同样也是地冥族后裔。”苏琬珺愈发惶恐,兀自颤声道:

    “前辈……”药侠微微一笑道:“出身毕竟无法选择,老夫只相信其言、其行、其心,正如老夫身为地冥族后裔,却从未因此自卑,反而是你与岳啸川太过着相了。”苏琬珺忍不住哽咽道:

    “前辈……”药侠仍是淡然道:“你的出身老夫不会介怀,岳啸川不会介怀,相信樊飞也不会介怀,你应该相信与他们的情谊,至于老夫本人,也绝对相信你的品格。”苏琬珺终于垂泪道:

    “前辈……”药侠拍拍她的肩膀,语带赞许的道:“不管你隐瞒身份是因为什么,但今天你没有取薛华鹏的性命,单这一件事便足以证明你的心性,所以老夫愿意相信你是个好姑娘。”

    苏琬珺嘤嘤垂泣,梨花带雨之中虽有伤感,却也透出一份莫名的释然。药侠看她已经解开心结,便即轻咳一声道:“老夫言尽于此,未来如何都由你自己决定,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苏琬珺擦擦眼泪,镇定心神间软声道:“前辈……当真要去退隐么?”药侠爽朗一笑道:“退隐未必然,但这张皮却披不得了,江湖上从此也再无药侠此人。”

    他说罢抬手一撩,径将那顶兜帽拂了下去,登时便露出一张清矍而瘦削的面孔。观其容貌应该已近花甲,但目光中的神采又好像只有三四十岁模样,看起来委实有些奇异。

    苏琬珺打眼觑得分明,忍不住轻啊一声道:“前辈这是——晚辈……晚辈今日有幸得见前辈真容,当真是受宠若惊了。”

    药侠干笑一声道:“不必受宠若惊,只要今后见面还能跟老夫打声招呼就行……你既然出自那里,应该看得出老夫这张脸是如假包换的吧?”苏琬珺听罢却是微窘道:“这……晚辈怎敢怀疑前辈……”

    药侠微微一怔,随即恍然道:“是老夫糊涂了,你若当真精于此道,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能在你面前弄鬼?”苏琬珺愈发赧然道:“是……晚辈的确未曾研习易容之术,不过晚辈绝对相信前辈。”

    药侠点点头道:“那便好了,另外再替老夫转告岳啸川一句话,我族之人生来便带七分杀性,若是放任自流难保不会坠入恶戮杀道,所以还得他自己愈发刻苦修行才是。”

    苏琬珺一正色道:“晚辈醒得……不过晚辈还好奇一事,便是楚楚妹妹今日提起……”药侠似是一滞,当即截口道:“老夫与五仙教的渊源不提也罢,除非你能哄得小丫头开口,否则便莫再好奇了。”

    苏琬珺暗自莞尔,转念间眨眨眼道:“前辈既不肯说,晚辈便也不问,但晚辈可否再请教前辈一件医药之事?”药侠神色一缓道:“这个自然无妨,可是方才还有没弄清楚的地方?”

    苏琬珺摇摇头道:“不是……晚辈其实是想请教前辈,世间可真有本命元蛊?”药侠轻咦一声道:“本命元蛊……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物事?”

    苏琬珺浅浅一笑道:“方才楚楚妹妹跟晚辈玩笑,说她此次虽然费尽心思也没能制服晚辈,但若是她孤注一掷使出这本命元蛊,却可以让晚辈必死无疑,所以晚辈才有心探究一番。”

    药侠不禁失笑道:“小丫头真是乱来……这本命元蛊又称连心蛊,或称夫妻蛊,苗人练蛊多为制敌或是防身,唯独这本命元蛊却是为情。”

    “本命元蛊顾名思义,乃是由主人以心血精髓炼制豢养,且若炼则必为一对,这一对元蛊奇特之处便在于双生共命,同时依赖主人存活。”

    “练此蛊者还可以通过蛊虫积蓄功力,而蛊虫本身又可自行修炼,并以此给予主人助益。”苏琬珺愈听愈是惊奇,忍不住插话道:“如此倒似是那些仙兽之类所修的内丹宝物了,只是分作一对而已。”

    药侠点头道:“不错,但苗人练这本命元蛊,更重要的功用却是献给伴侣,以示终身不悔。练蛊苗人结合之后,互相体内便有了对方的元蛊之一,一旦一方身死,他体内的两只元蛊便也会很快消亡。”

    “而因为元蛊之间的双生共命,另一方体内的元蛊也难以独活,而主人则会因为缺失了这……可以叫内丹吧,同样功力散尽而随之死去。”

    苏琬珺暗暗称奇,不禁又探问道:“那若是被下蛊者本身并未炼有元蛊呢?比如楚楚妹妹若将她的本命元蛊下给晚辈,结果又会是怎样?”

    药侠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区别,本命元蛊一旦入体便会自行修炼,其本身功力也会与被下蛊者自然融合,就好似强行植入了一粒内丹。”

    苏琬珺了然的道:“看来楚楚妹妹的意思是有把握跟晚辈同归于尽了,唉……幸好我们两人并未当真决裂到那等地步。”

    药侠也叹笑道:“这终究是玉碎之法,小丫头虽然懵懂,却未必有这等决死之心……只是以她眼下的修为,倘若当真炼成本命元蛊,倒也称得上聪慧异常了。”

    苏琬珺心下附和,顿了顿方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前辈还请多多保重。”药侠洒然一笑道:“好说好说,待你与樊飞成亲之日,老夫一定亲往道贺。”

    苏琬珺玉颊生晕,垂首含羞道:“前辈……莫要取笑……”药侠哈哈一笑,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将那兜帽戴在头上。苏琬珺见状不禁微讶道:“前辈这是……”

    药侠声音转冷,一字字的道:“这身皮老夫今晚还得最后再披它一次,方便去见一个人、算一笔帐、出一口气。”苏琬珺心中一动,当即正色道:“前辈莫非是遇上了强敌?是否需要晚辈稍尽绵薄?”

    药侠摆摆手道:“不必,老夫虽然武功不济,但修理这人却是轻而易举,你安心在此照料岳啸川便可。”说罢更不多言,径自展动身形扬长而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暗夜深林之中。

    三叶集中心有一座夫子庙,传说建成至今已有一甲子,虽然眼下难免有些香火冷清,却正好成为错过宿头之人的免费客栈,这多少也可算是夫子的余荫了。

    今夜在夫子庙落脚的正是端阳子和瑞阳子师兄弟,以及薛华鹏和唐素素两夫妻,薛华鹏依旧昏迷未醒,唐素素也穴道受制,此刻她正默默的蜷在丈夫身边,心中亦大感彷徨无措。

    端阳子于正殿打坐,兀自低头念诵经文,瑞阳子却是靠着供桌,哈欠连连的道:“是说道德经你呀,我本来都已经昏昏欲睡了,你就不要再念经催眠了行不行?”

    端阳子没有理他,仍是低声念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瑞阳子翻翻白眼道:“喂……这里是孔庙,你明目张胆念我们教祖的咒,就不怕孔夫子元神显灵教训你一顿?”

    端阳子充耳不闻,反而更大声诵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瑞阳子干笑一声道:“说的是呀,道门和儒门本来就该各复归其根,药侠前辈却要咱们在夫子庙等他,想来还真是别扭得很。”

    端阳子哭笑不得,隐忍着继续诵道:“……归根曰静,静曰复命……”瑞阳子眼珠一转,分明哂然道:“归根曰静?那到底是静心还是静身?——呼……反正你也没想讨老婆,净个身又有什么打紧?”

    端阳子收起拂尘,浑若无事的诵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瑞阳子哧的一笑道:“这句管用,说的是道士动手不动口,就跟道德经你刚才的暴力行径一样。”

    端阳子终于停下诵经,连连摇头道:“师弟请恕我直言,你实在不适合修道。”瑞阳子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吗?怪就怪你们当初都中邪似的跟着小师妹出家,结果害得我也不好意思搞特殊,唉……”

    端阳子尴尬的道:“师弟莫要乱说,我拜师之时便已出家,可是早于小师妹的。”瑞阳子打个哈哈道:“那敢情罪魁祸首是你道德经了,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看来你净不净身都一样啊。”

    端阳子大为头痛,无奈脸色一沉道:“师弟!你糟蹋人家孔夫子我管不着,但身为本派掌门弟子,却还这么没见识,那就太丢人了。”瑞阳子闻言不禁愕然道:“什么?……我几时又没见识丢人了?”

    端阳子横他一眼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且仔细看看,那前面供奉的是不是你所说的孔夫子?”瑞阳子盯着面前的圣像看了片刻,仍是笃定的道:

    “这里既然是夫子庙,那供的当然是孔夫子。道德经你还别以为人家孔夫子就该是一幅文弱不堪、卑躬屈膝的瘟鸡公德性,毕竟人家可是山左大汉,威武一些也没错。”

    端阳子俨似怜悯的道:“师弟,没见识就不要强词夺理,那样只会更加丢人。咳……其实这尊圣像根本不是孔夫子,而是李夫子。”

    瑞阳子哪里肯信,当下一瞪眼道:“李夫子?我向来只知道孔夫子、孟夫子,最多再加一个荀夫子,哪里却又冒出来一个李夫子?”

    端阳子苦笑一声道:“李夫子你没听过,但鬼府神宫、业火红城、万应心教这些个邪派翘楚你总该听过吧?”瑞阳子一怔道:“这些个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我自然是听过的。”

    端阳子微颔首道:“那你可知七十年前这些个妖魔鬼怪是为谁所败?”瑞阳子惑然道:“不就是咱们昆仑派的九玉真人吗?……难道说九玉真人俗家姓李,曾经还在这儿当过教书的夫子?”

    端阳子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顿了顿方艰难的道:“……所以说师弟你真是孤陋寡闻,当初咱们正道群侠的领袖的确是九玉真人没错,但另外也有一派势力举足轻重,便是这李夫子执掌的夫子门。”

    瑞阳子听得将信将疑,转念间干咳一声道:“总之你的意思是这李夫子也算一号人物了?那为什么江湖上从来没流传过他的事迹,更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夫子门?”

    端阳子缓缓摇头道:“本派藏书曾有记载,这李夫子初时的确堪称正道栋梁,但后来却逐渐显露野心。尤其还纵容部下天授君勾结万应心教组建邪教三相天,公然背叛正道群侠,致使群侠损失惨重。”

    “差幸本派九玉真人心怀苍生,出关之后再度领导群侠镇压三相天,最终逼迫万应心教退走漠北,天授君也落得终身囚禁,李夫子本人同样受到牵连,为明心迹亲手解散了夫子门,从此便不知所终。”

    瑞阳子听罢恍然道:“难怪江湖上不再流传这位李夫子的事迹,敢情是因为晚节不保?……不过作乱的只是天授君,李夫子却多少有些冤枉吧?”端阳子神情一肃,郑重其事的道:

    “话不是这样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天授君怎么可能撇开李夫子独自行事?九玉真人当年多半也是顾念同道情谊,所以才给了李夫子一个台阶下,没有让他真正落到身败名裂的下场。”

    瑞阳子哼了一声,分明不服的道:“哦……那九玉真人跟万应心教的教皇凤君卿不仅是同道,而且还有传言他们之间私交甚笃,曾经还互相赠予订情信物,那九玉真人干嘛又没给凤君卿一个台阶下?”

    端阳子闻言大惊,连忙呵斥道:“师弟你太放肆了!那凤君卿乃是邪教妖魔,妄图以色相迷惑九玉真人,但九玉真人又岂会当真被她蒙蔽,这等浑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瑞阳子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无奈翻翻白眼道:“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对……左不过是替古人操闲心,犯得着那么认真吗?”

    端阳子依旧冷着脸道:“不是替古人操闲心,而是为本派先贤正名,严厉抵制那些个流言蜚语和恶意中伤……师弟!——师弟你干什么去?”

    瑞阳子此刻已经走出庙门,闻言头也不回的道:“出恭。”端阳子大为尴尬,不禁皱起眉头道:“行……悉听尊‘便’!”

    他说罢便闭上眼睛继续诵经,不料此时却听唐素素幽幽的道:“……段公子,请恕妾身冒昧一问,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么?”

    端阳子暗吃一惊,睁眼之际不动声色的道:“华夫人,贫道如今已是方外之人,俗家姓名还请勿再提起。”唐素素微一苦笑道:“好吧……端阳道长,敢问你是否当真已经忘了妾身的姓名?”

    端阳子迟疑着道:“华夫人请恕贫道直言,此时再论旧交已经全无用处,何况贫道委实也记不起与你有何瓜葛。”唐素素不禁黯然道:“是么?……当年宾化城中相交之谊,妾身却一直不敢或忘呢。”

    端阳子又是一惊,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她来,唐素素也不忸怩,反而一撩秀发,满面坦然的直视着他。端阳子凝目片刻,终于也神情松动,口中讷讷的道:“你……你难道真的是……”

    唐素素浅浅一笑道:“妾身姓唐,道长这下总该想起来了吧?”端阳子心头一凛,脱口轻呼道:“唐小妹……唐素素——你是唐门的唐素素?!”

    唐素素释然道:“是……当初青城和唐门两派同遭净宇教覆灭,妾身与道长却都能够侥幸逃生,又恰在宾化城中相遇,这多少也算是种缘分吧。”

    端阳子的脸上隐现激动之色,却仍是有些疑惑的道:“真的是你……你不是跟在那位胡前辈身边吗,后来你……怎么你又……成了华鹏的妻子?”

    唐素素神色一凄,垂首轻叹道:“妾身注定一生孤苦,连老天爷都不屑收我的性命……当日苑掌门虽然见死不救,但妾身也不曾如道长所料想的那般,已经被净宇教的贼人所害了。”

    端阳子大为局促,满面羞惭的道:“当时……当时形格势禁,师父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可惜你铁了心非要跟那位胡先生在一起,否则你我二人一同拜在昆仑派门下,如今或许还能……唉……”

    唐素素怅然道:“是啊……一朝失策,一生悲苦,妾身年少无知,当时的确是错了。”她说话间已自落下泪来,端阳子见状心生怜惜,语带安慰的道:“大难不死总是值得庆幸,可你后来又怎会……”

    唐素素面现苦笑,缓缓摇头道:“总之是造化弄人,详情不说也罢……妾身承认我们夫妻两人的确做过些恶事,但其中大半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请道长……”

    端阳子明白她的心意,暗自喟然间却是打断道:“华夫人——虽然你我两家曾是世交,咱们两人也算颇有缘分,但为恶终究是为恶,贫道实在无法为你们开脱。”

    唐素素凄迷一笑道:“道长莫要多心,妾身并没有让你为难的意思,眼下只想求道长仗义出手,帮妾身的夫郎缓和伤情,免得他在药侠到来之前便伤重不治啊。”

    端阳子为之一滞,不由得板起面孔道:“华鹏恶事做尽,实在是武林败类,华夫人何必对他如此情深意重?”

    唐素素一正色道:“他在道长眼中或许十恶不赦,但于妾身而言却是唯一的倚靠,所以还请道长千万垂怜。”

    端阳子神色转冷,不以为然的道:“华鹏死有余辜,贫道没有取他性命已经算是法外开恩,又怎么可能助他疗复伤势?华夫人也不必再勉为其难,且等药侠前辈来此,我们再决定他的生死。”

    唐素素眼中珠泪欲盈,难掩焦虑的道:“可是……若是药侠迟迟不来,那妾身的夫郎岂不是……”端阳子断然道:“那便是他合该命丧于此,贫道也乐见其成。”

    唐素素闻言娇躯一震,语声颤抖的道:“你!……道长你一向仁慈,怎能……怎能说出这种话来?”端阳子冷然道:“贫道的仁慈只施与良善之人,却决不会去做愚蠢的东郭先生,华夫人还请谅解。”

    唐素素终于泪湿双颊,无限凄然的道:“好吧……道长不肯援手便罢,反正你们昆仑派见死不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道长如此决定,妾身其实并不意外。”

    端阳子不由得胀红了脸,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忽听庙门外传来一声沉笑道:“嗯……少年玩伴重逢,看来你们聊得很投机嘛。”

    端阳子和唐素素齐齐一惊,不约而同的向门口望去,只见一条身着黑袍、头戴兜帽的人影龙行虎步进入夫子庙中,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一脸内容的瑞阳子。

净0022章 夤夜探芳踪

    看到药侠终于大驾光临,端阳子连忙站起身来,郑重施礼道:“贫道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是几时来到此地?”药侠淡淡一笑道:“几时来的都无所谓,毕竟你端阳小道没有让老夫失望,不是吗?”

    端阳子正自赧然,药侠已转向唐素素,清咳一声道:“唐丫头,老夫已经任你们施为,奈何你们自己计划不周、实力不济,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唐素素面凝寒霜,扭过头去生硬的道:

    “老匹夫……这次的确是我们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药侠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是杀是剐老夫自有决断,但首先你要交代清楚,你们这般处心积虑的陷害老夫身败名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素素冷笑着道:“为了什么?……当初你不肯收我为徒也就罢了,我唐素素自认资质不佳得不到你的青睐,但你干嘛又把我推给古恋红那恶婆娘折磨?”

    药侠不禁皱眉道:“唐丫头你莫忘了,当初可是古教主拼死救下咱们两人的性命,你怎么能……”唐素素不待他说完,已自厉声道:“错!恶婆娘是拼死救下了你的性命,而我不过是碰巧沾光罢了。”

    药侠愈发不悦的道:“你这丫头简直强词夺理,可即便如你所说,你拜在古教主门下也纯属自愿,老夫又何曾强迫过你?”唐素素悻悻的道:“我那时年幼无知,对你又百般信赖,自然随你们摆布。”

    药侠为之一滞,不由沉声道:“总之你是心怀不满了?但凭良心说话,古教主待你究竟如何?”唐素素冷哼道:“恶婆娘对我好不过是为了骗取我唐门毒经,可恨我当时六神无主,轻易便相信了她。”

    “她得了毒经便对我不理不睬,教中的绝学根本不加传授,我唐门大仇未报,恶婆娘却一味让我忍气吞声,这等师父我要她何用?”

    药侠听罢却是哂然道:“所以你便胆大包天,偷入毒龙洞盗取五仙秘典,被发现后居然还丧心病狂,当场杀伤数名同门?”

    唐素素理直气壮的道:“是又怎样?我若被擒住便要遭那万蛇噬体之苦,情急之下伤了几名守卫弟子,本来也无可厚非。”

    药侠终于也动了真怒,当即厉斥道:“荒唐!你身为五仙教弟子,却擅自闯入门派禁地,本来便是死罪难逃!古教主宽大为怀,已经保证留你性命,可你却依旧暴起伤人,这岂能说是无可厚非?”

    唐素素不为所动,仍是倔强的道:“恶婆娘心胸狭窄,早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每天都巴不得我死于非命,你又要我如何信她?”

    药侠显然气得不轻,连吸了几口气方寒声道:“是啊……这‘恶婆娘’最后不但没有惩罚你,反而还归还了你唐门毒经,放你毫发无伤的离开了五仙教,她可真是如你所说的‘心胸狭窄’那!”

    唐素素不以为然的道:“我是自己走出绝命林的,又不是受了她的恩惠,这也值得你为她说话么?”药侠连连冷笑道:“大言不惭,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凭你那点道行真能毫发无伤的走出绝命林?”

    唐素素脸色微变,片刻方闷声道:“我与楚楚情同手足,自始至终也唯有她真心待我,当日她指点我出绝命林的恩惠,我自然终生都不会忘记。”

    药侠沉哼一声道:“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在装傻?那小丫头当时也不过十一二岁,若非得了古教主的临时传授,她又有何能为指点你出绝命林?”

    唐素素登时一滞,迟疑间只听药侠缓缓的道:“你不相信也罢,但老夫还是要说,你那唐门毒经是自愿交给古教主保管的,她却一直谨守本分,从没看过其中哪怕一字一句。”

    “她未曾传授你教中绝学,是因你本身功体与五仙教内功相斥,至于所谓的不理不睬,那是她在专心查阅五仙秘典,想要找出一门适合你修练的功法,而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羞不羞?”

    唐素素听得神色数变,忍不住厉斥道:“你不必颠倒黑白!你……恶婆娘与你相好,你自然百般为她说话!”

    药侠闻言勃然大怒道:“混账!颠倒黑白的正是你自己!老夫如今真是后悔,当初为何要救下你这名孽障!”

    唐素素脸色一凄,语带哽咽的道:“是啊……你当初救我做什么?平白又让我在这世上多受了几年的痛苦折磨。”

    药侠全没半分同情,反而愈见冷厉的道:“不必在这里哭哭啼啼!若不是你自甘堕落,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唐素素强忍泪水,兀自不服的道:

    “就算我当初留在五仙教,最后还不是跟巫茜茜、何真真她们一样,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药侠凛然正声道:“那也算求仁得仁,总强似你自甘下贱,拜入老魔公羊擘门下,任他恣意蹂躏!”

    端阳子在旁听得一震,唐素素亦悲泣道:“你们既然都弃我于不顾,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好歹公羊老贼最后也是被我和鹏哥联手诛杀,这算不算得上一件功绩,能不能稍稍抵消我们的罪过?”

    端阳子闻言更是惊奇,忍不住插话道:“万欲天魔公羊擘据说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以致经脉爆裂而亡,难道这其中还另有内情?”

    药侠微颔首道:“不错,老魔公羊擘练功走火入魔不假,而造成他走火入魔的正是唐丫头夫妻两人——不过你们两人诛杀公羊擘纯粹是为私利,所以也无须在老夫面前邀功。”

    唐素素心头一凛,讷讷间只听药侠沉声道:“唐丫头……你与公羊擘合籍双修,虽然练成天魔妙观**,但身体却早已不堪负荷,随时都有筋脉萎缩、功体尽毁之忧。”

    “所以你便趁着公羊擘练功之际,伙同薛华鹏暴起发难,最终迫得那老魔作法自毙。而你则趁机挖出他苦修一甲子的内丹,强行植入自己体内,妄图弥补功体缺陷,这番原委老夫可曾说错?”

    唐素素难掩惊惶之色,期期艾艾的道:“你……老匹夫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药侠为之一哂道:“非但如此,老夫还知道你至今仍未能吸纳公羊擘的内丹,所以那功体反噬也愈发难熬了吧?”

    唐素素娇躯剧颤,一时之间作声不得,药侠见状冷哼一声道:“你们此番冒险出头来针对老夫,挟怨报复只在其次,首要目的却是逼迫老夫指点你解除功体之患,这一点唐丫头你敢不敢认?”

    唐素素樱唇紧抿,半晌方哑声道:“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我和鹏哥都已经穷途末路,随你们怎么处置就是。”

    药侠微微一顿,郑重其事的道:“并非没有意义,只要你发誓从此退隐深山,再不涉足江湖,老夫便指点你疗复功体之法,而薛华鹏也可以沾你的光,保住这条性命。”

    唐素素大为错愕,瞠目结舌间只听药侠语重心长的道:“薛华鹏毕竟是长白薛氏的血脉,老夫也不想见到他恶贯满盈,至于唐丫头你……老夫这些年若非仍然心存希冀,又怎会对你的情形了如指掌?”

    唐素素心头剧震,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但转念间又哽咽着道:“你……就算你肯网开一面,可他们两人又怎么说?”

    她话中所指的自然是端阳子和瑞阳子,端阳子本来便有些嘀咕,闻言硬着头皮道:“不错,华夫人也还罢了,可华鹏这厮实在罪大恶极,前辈您若连他也放过,似乎……似乎的确有些不妥。”

    药侠鼻中一哼,语带诘责的道:“此次若非靠了老夫的指点,你们两人怎么可能擒住他们夫妻?况且老夫的宽赦也仅限于今晚,倘若他们两人日后怙恶不悛,又犯在你们手里,那老夫自然不会过问。”

    他这话表面上是在敲打端阳子,实际却也是在警告唐素素,端阳子自然心知肚明,权衡之下终是轻叹道:“也罢……既然前辈如此决定,那贫道也没有立场阻止,只不过前辈先前的许诺……”

    药侠摆摆手道:“老夫一向言出必行,玄阳的凝血之征已经解除,你们自可前往这集上的茅家老店与他会合。”端阳子心头诧喜,连忙深施一礼道:“如此多谢前辈,前辈神机妙算,贫道衷心钦服。”

    药侠干咳一声道:“不必给老夫灌**汤,老夫只望你们能守口如瓶,容许旁人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端阳子恭声道:“贫道醒得,那我们师兄弟这便前往探望大师兄,前辈也请多多保重。”

    药侠漫应一声,端阳子和瑞阳子又施过礼,这才并肩出门而去。一直到离开夫子庙足有百步开外,瑞阳子才长出了一口气,一面回头张望一面讪讪的道:“怎么样道德经,我刚刚是一句话都没说吧?”

    端阳子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禁纳罕的道:“着啊……师弟你居然也有‘静若处子’的时候,的确是让我刮目相看。”

    瑞阳子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那还不是前辈先声夺人,说只要我敢有半句多嘴,他就不去医治大师兄,哼……”

    端阳子正自失笑,瑞阳子却已迫不及待的道:“现在总算不用再学老四了,道德经你快讲讲,当初到底跟那位小娘子有什么风流韵事,又是怎么落得劳燕分飞、有情人难成眷属的?”

    端阳子登时一滞,赶紧正色道:“师弟休要胡言!我与华夫人不过是数面之缘,哪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瑞阳子满脸不信,正待继续旁敲侧击,端阳子却已抢先道:“师弟!你既是掌门弟子,又兼武艺出众,将来多半是要晋升圣剑宫首座的,所以平日里还是得学会庄重些,莫要总是如此惫懒!”

    瑞阳子闻言一怔,随即大不以为然的道:“道德经你可别咒我,那教头的职司辛苦得紧,可不是我这样的懒骨头能当得了的。”

    端阳子连连摇头道:“荒唐荒唐,栖凤宫首座叫牢头,圣剑宫首座叫教头,难不成师弟你心比天高,竟想当擎天宫首座不成?”

    瑞阳子干笑着道:“那更加当不得了,因为擎天宫首座要叫冤大头,哈……毕竟除了大师兄,这擎天宫首座任谁都当不安稳,平白落得担惊受怕,那不是冤大头又是什么?”

    端阳子不禁皱眉道:“危言耸听,敢情师弟你是把我昆仑派当成了皇宫大内,擎天宫则当成太子东宫了吗?”瑞阳子睨了他一眼,嘿嘿一笑道:“哦~这么说道德经你也对这冤大头的位子感兴趣咯?”

    端阳子一正色道:“切莫胡言,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总之师弟你尤其需要多多上进,不可一味得过且过。”瑞阳子打个哈哈,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得过且过总也是过,哪个爱上进便自己上进去吧~

    【懒得再揣摩神奇的评毙规则,具体不写了,大致连八方拜访芙蓉姑娘,被芙蓉姑娘以非常手段反杀。】

    【下面补一段百度百科,完成日万的目标,不是我想补,这是时代的眼泪。】

    木芙蓉,落叶灌木或小乔木,高1m多。枝干密生星状毛,叶互生,阔卵圆形或圆卵形,掌状3~5浅裂,先端尖或渐尖,两面有星状绒毛。花朵大,单生于枝端叶腋,有红、粉红、白等色,花期8~10月。蒴果扁球形、10~11月成熟。在较冷地区,秋末枯萎,来年由宿根再发枝芽。丛生,高仅1m许。而冬季气温较高之处,则高可及7~8m,且有径达20cm者。大形叶,广卵形,呈3~5裂,裂片呈三角形,基部心形,叶缘具钝锯齿,两面被毛。花于枝端叶腋间单生,有白色或初为淡红后变深红以及大红重瓣、白重瓣、半白半桃红重瓣和红白间者。

    芙蓉是扶桑花的同类,而且与可用做纤维原料的木槿、黄麻、美国芙蓉(别名草芙蓉)也是同一类花卉。芙蓉是分布在日本四国以南、九州、冲绳和中国等地的灌木,其改良品种非常多。

    木芙蓉喜温暖湿润和阳光充足的环境,稍耐半阴,有一定的耐寒性。对土壤要求不严,但在肥沃、湿润、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中生长最好。可栽种于庭院向阳处或水塘边,平时管理较为粗放,天旱时注意浇水,每年冬季或春季在植株四周开沟施些腐熟的有机肥,施肥后及时浇水、封土。

    在寒冷地区地栽的植株冬季有些嫩枝会冻死,不必管它,等春季气温变暖后就会有新的枝条发出。其修剪在花后进行,树型既可修剪成乔木状,又可修剪成灌木状,但无论哪种树型都要剪去枯枝、弱枝、内膛枝,以保证树冠内部有良好的通风透光性。木芙蓉也可盆栽,盆土要求疏松肥沃,排水透气性良好,生长季节要有足够的水分,以满足生长的需求,冬季移到室内越冬,维持0~10c的温度,以保证其休眠。

    木芙蓉为深根性植物,根粗壮稍具肉质,喜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环境,亦耐旱,略耐阴。其生性粗放,对土质要求不严,在疏松、透气、排水良好的沙壤土中生长最好。其栽培宜选择通风良好、土质肥沃之处,尤以邻水栽培为佳。

    木芙蓉的日常管理较为粗放,天旱时应注意浇水,春季萌芽期需多施肥水,花期前后应追施少量的磷、钾肥。每年冬季或春季可在植株四周开沟,施些腐熟的有机肥,以利植株生长旺盛,花繁叶茂。在花蕾透色时应适当扣水,以控制其叶片生长,使养分集中在花朵上。

    木芙蓉长势强健,萌枝力强,枝条多而乱,应及时修剪、抹芽。木芙蓉耐修剪,根据需要既可将其修剪成乔木状,又可修剪成灌木状。修剪宜在花后及春季萌芽前进行,剪去枯枝、弱枝、内膛枝,以保证树冠内部通风透光良好。在寒冷地区地栽的植株,冬季其嫩枝会冻死,但到了翌年春天又能萌发出更多的新梢。因此,最好将其株形培植成灌木状。

    木芙蓉盆栽宜选用较大的瓷盆或素烧盆,盆土要求疏松肥沃、排水透气性好,生长季节要有足够的水分。冬季移至温度在0~5c的室内越冬,保证其充分休眠,以利于来年开花。

    木芙蓉晚秋开花,因而有诗说其是“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木芙蓉花期长,开花旺盛,品种多,其花色、花型随品种不同有丰富变化,是一种很好的观花树种。

    由于花大而色丽,中国自古以来多在庭园栽植,可孤植、丛植于墙边、路旁、厅前等处。特别宜于配植水滨,开花时波光花影,相映益妍,分外妖娆,所以《长物志》云:“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因此有“照水芙蓉”之称。此外,植于庭院、坡地、路边、林缘及建筑前,或栽作花篱,都很合适。在寒冷的北方也可盆栽观赏。

    芙蓉花因光照强度不同,故引起花瓣内花青素浓度的变化。木芙蓉的花早晨开放时为白色或浅红色,中午至下午开放时为深红色。人们把木芙蓉的这种颜色变化叫“三醉芙蓉”、“弄色芙蓉”。有些芙蓉花的花瓣一半为银白色,一半为粉红色或紫色,人们把这种芙蓉花叫做“鸳鸯芙蓉”。近年来,因为园艺科技的进步,人们培养了复色芙蓉花,使其花瓣上镶有彩边、彩色条纹、斑块、斑点等,花朵也更加硕大,花期更为长久。

    木芙蓉的花、叶、根富含黄酮酣、金丝桃甙、菊糖甙、酚类、还原糖等药物成分,均可入药。中医认为,芙蓉花性平味辛,有清热、凉血、解毒、消肿、排毒之功,适用于肺热咳嗽、月经过多、白带过多、痈疽肿毒、疔疮、水火烫伤等疾病。《本草纲目》言其“治一切大小痈疽,肿毒恶疮,消肿,排脓,止痛”。

    药理研究表明木芙蓉含黄酮甙、花色甙等成分,其花的水煎剂对溶血性链球菌有较强的抑制作用。其叶的水煎剂则对金黄色葡萄球菌有抑制作用。用木芙蓉花加凡士林,配成20%的软膏,对治疗局部化服性感染有显著效果。

    【下面接故事情节。】

    芙蓉姑娘走近过来,看着已经被那张锦被完全盖住的连八方,好整以暇的道:“我说连老爷子,这么莽莽撞撞的哪里还像个老江湖,分明就是个毛头小伙子嘛~”

    连八方闻言更气得须发皆颤,芙蓉姑娘似乎也猜到他的心思,当下轻轻一笑道:“呵……想必连老爷子是被戳到了毕生痛处,所以一时之间才失了分寸,那要不要奴家解开你的穴道,咱们再来比过?”

    连八方勉强下心头不忿,口中闷哼道:“不必了……老夫输得心服口服。”芙蓉姑娘为之莞尔道:“不错不错,连老爷子总算还有点枭雄气概,那么依照江湖规矩,奴家便取了你的性命也不为过吧?”

    连八方长叹一声道:“是……老夫非但知道你的底细,更加还不自量力的跟你动手,你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杀掉老夫,再拿老夫的人头去讨好樊飞。”

    芙蓉姑娘抿嘴一笑道:“哦?看来连老爷子似乎早有觉悟,那你今夜是特意跑来成全奴家喽?”连八方又叹口气道:“老夫一生作恶,如今落得众叛亲离,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就此作个了断。”

    芙蓉姑娘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沉吟片刻方淡淡的道:“连老爷子,若非奴家有绝对的自信,恐怕真要怀疑你是他人假扮的了。”

    连八方苦笑一声道:“老夫虽然也学过些粗浅的易容之术,但你毕竟跟万应心教教皇凤君卿情同姐妹,那老夫又岂敢班门弄斧?”

    芙蓉姑娘微微一笑道:“既然连老爷子这么清楚利害,那你唱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奴家可不是三岁孩童,绝不相信你真是大彻大悟。”

    连八方略一迟疑,郑重其事的道:“请姑娘先明确告知老夫,你跟樊飞是否还有瓜葛?”芙蓉姑娘心下有谱,却是不置可否的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连八方干咳一声道:“如果姑娘跟樊飞还有瓜葛,老夫今夜自然完纳劫数,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姑娘似乎也不必急着取老夫的性命,以免反而惹祸上身啊。”

    芙蓉姑娘轻哼一声,意似不屑的道:“连老爷子这是在威胁奴家喽?毕竟奴家的身份不足为外人道,今夜若不将你杀除,奴家岂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连八方赶忙正声道:“姑娘多虑了,你我往日无寃、近日无仇,老夫又岂会随便泄露你的身份?”芙蓉姑娘却哂然道:“既说往日无寃、近日无仇,连老爷子又为何要欺上门来,对奴家喊打喊杀的?”

    连八方大为尴尬,勉强隐忍着道:“老夫此来原本只为试探,若非姑娘你欺人太甚,老夫又岂会恼羞成怒?当然老夫行事也有不妥,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芙蓉姑娘看他态度尚可,转念间便将那张锦被收回,一面披在自己身上一面悠悠的道:“连老爷子这试探的代价可不小,即便奴家本来没打算为难你,现在可忍不住想拿你的人头去向小俊哥献宝了。”

    连八方深吸一口气,双目炯炯的道:“唐突之处老夫自认理亏,但若没有足够的试探,老夫也不能放心跟姑娘合作啊。”

    芙蓉姑娘不禁失笑道:“合作?连老爷子当奴家是傻瓜吗?你们老几位如今个个都好似疫鬼瘟神,奴家避之唯恐不及,又有什么理由跟你们合作?”

    连八方神色一整,压低声音道:“姑娘错了,合作范围仅限你我,没有第三人。”芙蓉姑娘微讶道:“哦?如此说来连老爷子跟策师大人的合作已经破局了?”

    连八方冷笑一声道:“原本便是虚伪的合作,又哪来破局的说法?老夫虽然不敢自夸智计过人,但还不至于蠢到会跟濮阳尚真心合作。”

    芙蓉姑娘点头莞尔道:“连老爷子这一把年纪果然不是白活的,可是‘你’或者‘你们’,于奴家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连八方讪讪的道:“老夫毕竟不似濮阳尚那般毫无底线,何况老夫也有足够的自信,开出的价码足可令姑娘为之动心。”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吃吃低笑道:“连老爷子这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奴家眼下除了床笫之间那点私事,便再没什么别的需求,连老爷子难道能满足奴家吗?”

    连八方老脸一红,忍着气道:“姑娘功体被废,想必从来都没放弃过寻求恢复之法吧?虽然你如今已然退隐江湖,但难保不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可并非人人都似樊飞那般开通。”

    芙蓉姑娘叹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奇经八脉一同损毁,即便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有辙,奴家又岂敢奢望还能恢复?不过以奴家的手段而论,自保足称绰绰有余,连老爷子真是多虑了。”

    连八方听罢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姑娘何必自欺欺人,老夫在此郑重承诺,只要你我合作愉快,姑娘的功体便可恢复如初,到时候你不但能真正自保无虞,甚至还有机会重现当年辉煌。”

    芙蓉姑娘面现讥哂,分明揶揄着道:“连老爷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奴家向来只晓得你在用毒方面颇有手段,却不知你在医术方面也有这等造诣。”

    连八方打个哈哈道:“老夫自然没有逆转造化的能耐,但有一样东西却可以。”芙蓉姑娘心中一动,蹙眉沉吟着道:“东西?这世上虽然有不少珍奇药物,但似乎并未听说有哪种可以重塑经脉的吧?”

    连八方面有得色,慢条斯理的道:“那是因为姑娘忘了一件东西——地冥皇脉·九窍心血。”芙蓉姑娘为之一愕,随即却忍不住咯咯娇笑道:

    “我说连老爷子,你这玩笑可开大了,那地冥魔族销声匿迹已经超过一甲子,更何况是一向人丁稀薄的地冥皇脉?难道你是想撺掇奴家去定世山跳洗心潭吗?”

    连八方游目四顾,压低声音道:“姑娘无须怀疑,如今这天底下除了老夫之外,恐怕再没人能提供你九窍心血的下落,而只要姑娘愿意配合老夫,这九窍心血便注定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芙蓉姑娘笑容稍敛,眸光转动间淡淡的道:“连老爷子如此言之凿凿,但奴家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连八方一正色道:“老夫怎敢欺骗姑娘,姑娘若是实在不信,老夫可以当天立誓。”

    芙蓉姑娘不禁哂然道:“行了吧连老爷子,奴家若是还信赌咒发誓那一套,这一把年纪岂不是白活了?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痛快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要么以后便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说话间一只纤掌已经按在连八方心口之上,只须劲力微吐便能教他立毙当场。连八方大大一滞,心念电转间却是轻叹道:“姑娘如此强势逼迫,老夫若是轻易屈服,那以后才真是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芙蓉姑娘微微一顿,终是淡笑道:“连老爷子果然年老成精,知道随便捏造逃不过奴家的法眼,呵……那你不妨说来听听,要奴家怎样配合,你才肯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

    连八方暗暗松了口气,当下干咳一声道:“老夫自然不敢捏造事实敷衍姑娘,但只要姑娘配合老夫杀除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老夫便自愿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以助姑娘早日恢复功体。”

    芙蓉姑娘隐约已经猜到几分,一时之间低头沉吟不语,连八方见状又劝说道:“姑娘何必犹豫,即便你对樊飞仍不死心,杀除苏琬珺也是利大于弊,而岳啸川眼下重伤在身,正是杀他最好的时机啊。”

    芙蓉姑娘似乎也有些动心,片刻方踟蹰着道:“连老爷子的确善于审时度势,可若是你方才纯属信口雌黄,那奴家岂不是成了冤大头,最后鱼儿没偷着反落得一身腥,这又是何苦来哉?”

    连八方无奈一叹道:“老夫自认已经释出足够的善意,何况姑娘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大可随时终止合作,甚至杀了老夫泄愤也行,但老夫的确是一片赤诚,真心希望能和姑娘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啊。”

    芙蓉姑娘艳如春花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看来仍是有所顾虑,连八方不禁心生焦躁,正待继续卖力劝说,此时却听芙蓉姑娘轻咳一声道:

    “连老爷子宁愿来找奴家合作,也不愿与策师大人同舟共济,但如此一来咱们两人都作了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他却能躲在幕后坐收渔人之利,这样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他?”

    连八方微一苦笑道:“与其与狼共舞,不如敬而远之,如今我们四人之间关系微妙,老夫委实不得不防。所幸濮阳尚已被老夫诓去武夷山诸峰,谅他踏破铁鞋也寻不到欲寻之人,短期内倒不必理会。”

    芙蓉姑娘暗暗点头,终是沉缓的道:“连八方,但愿你方才所言句句是真,否则若是惹动我的怒火,我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纤指一曲,独门真力过处,已然解开了连八方身上的禁制,接着又淡淡的道:“明日晚间我会去上次咱们见面的地方找你,希望你这一日还能保住性命,不要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连八方活动了一下筋骨,掀髯一笑道:“一切听凭姑娘吩咐,今夜叨扰已久,老夫也该告辞了,明日咱们再商讨合作细节。”

    芙蓉姑娘道声恕不远送,眼看连八方一派坦然的开门而去,她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明日……的确是该有所决断了。

    时近四更,三叶集的夫子庙中,此刻唯见药侠负手而立,恍似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直至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才听他冷哼一声道:“不必藏头露尾,滚出来吧。”

    暗中之人似是一滞,片刻方沉凝的道:“胡公应当清楚,我并没有这个义务。”药侠一言不发,抬手便拂落了头上的兜帽,随即峻声道:“现在你有义务了。”

    暗中之人轻咦一声,难掩诧异的道:“胡公展露真容,是打算结束我们之间的约定了?”药侠寒着脸道:“既然已经尾大不掉,老夫也不敢再用你,你还不滚出来吗?”

    暗中之人叹了口气,接着便见一条漆黑如墨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药侠面前,他的装束与药侠一般无二,想来正是今日医治玄阳子的那另一位“药侠”。此时只见他缓缓摇头,分明不解的道:

    “胡公何必如此呢?难道你当真已对我忍无可忍?”药侠冷漠的道:“从此以后江湖上便再没药侠这一号人物,所以老夫也不再需要你的‘保护’。老夫的手段你少说也学去了七成,该当满足了吧?”

    “药侠”闻言一怔,愈发惊奇的道:“这……武林尚未靖平,定世中人对胡公还颇有倚重之处,胡公为何要选在此时退隐?”

    药侠——此时该称呼他的本名胡翼空了,闻言冷冷一哂道:“以你的能为足可取代老夫,又何必老夫再来碍眼?何况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老夫耻与阳奉阴违之徒为伍!”

    “药侠”了然的道:“胡公是在为苏琬珺之事生气吧?我早已觉察此女来历可疑,此次也确证其身份并不单纯,左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胡公委实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胡翼空不禁怒喝道:“放屁!什么叫顺势而为?若是苏丫头当真出了意外,你又如何跟老夫交待?”“药侠”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道:“我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薛华鹏那一班人绝非苏琬珺的对手。”

    胡翼空怒极反笑,当下斩截的道:“好!既然你这么有主见,那老夫也无话可说,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好走不送!”

    “药侠”轻叹一声道:“胡公还请稍安勿躁,我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恶意。身为定世中人你当然清楚,即便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也不会故意针对你们……”

    胡翼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但你仍然对我们这些所谓妖魔余孽分外留心,甚至多半还巴不得我们做些糊涂事,好让你名正言顺的‘替天行道’吧?”

    “药侠”登时一滞,终于也沉声道:“胡公太偏激了,倘若当真如你所说,岳啸川便早该伏法受诛。而你今日又纵放华鹏两人,同样也是一件糊涂事,我之所以还未加制裁,便是因为仍须慎重评估。”

    胡翼空冷笑连连的道:“评估?哈……不必如此麻烦!你眼下便可将老夫绳之以法,然后再公开老夫的身份,江湖上从此便少去一名‘心怀叵测’的魔物,而你也更能高枕无忧,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药侠”又是一滞,片刻方黯然道:“胡公对我成见已深,我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但结束约定一事还请胡公三思,毕竟如今天刀已殁,我等之事业却还未成功,委实无法再承受如此重大损失。”

    胡翼空断然道:“够了!我等当初聚义是为对抗净宇魔教,却不是为了你所谓的‘事业’!前次会晤老夫已经表明态度,你若非要一意孤行,老夫也只好背盟弃约了!”

    “药侠”愈发气沮,讷讷间只听胡翼空冷笑道:“日后你若是闲得发慌,大可继续暗中监视老夫,老夫也随时等你来取我性命!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他说罢便大踏步向夫子庙外走去,“药侠”见状似乎也有些愠怒,心念电转间扬声道:“胡公!虽然你纵放了华鹏两人,但可知他们早已对上了行者?”

    胡翼空身躯一震,倏地双拳紧握,却是头也不回的道:“行者是你找来的?”“药侠”冷冷的道:“非也,不过江湖人管江湖事,华鹏两人终究难逃劫数。”

    胡翼空默然片刻,举步继续向外走去,同时沉缓的道:“是释生还是斩罪,是佛慈还是佛悲,一切尽在行者一念之间,而老夫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药侠”闻言一怔,不由得加重语气道:“看来胡公还心存幻想,那是否要我稍后将两颗首级奉上?”胡翼空脚步不停,只是冷哂道:“天尊,定世虽然是你一手所创,但众人的心思你又了解几分?”

    说话间人影已渐行渐远,“药侠”又默立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那尊威武的夫子像。兜帽无声滑落之际,赫然正露出一张与那圣像差相仿佛的面庞,恍如隔世的对视之中,唯余一片感慨莫名。

净0023章 老姜弥辣

    晨曦初现,微风拂掠,空气中依然残留着些许冷意。苏琬珺静立于晨风之中,满头秀发随意飘洒而下,平添一种自然的美感。

    只可惜她这时面带忧色,眼角处也隐见泪痕,一夜未曾休息的疲惫使得她多少有些憔悴,而那份难得显现的柔弱更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蓦地只闻门扉轻启,随即便听到一声夸张的哈欠声,苏琬珺勉强收拾情绪,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楚楚妹妹今天起得挺早啊。”

    孙楚楚云鬓微散、睡眼惺忪,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才嘻嘻笑道:“是呢,昨天忙了一天半宿,我可真是累惨了。”

    “不过一想到今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跟啸哥哥隐瞒身份,也不用再挖空心思的算计姐姐你,我就忍不住要高兴得笑醒过来,这样怎么睡都睡不安稳,干脆就起来咯。”

    苏琬珺为之莞尔,但心中总还有一丝惆怅,定定神方柔声道:“妹妹能放下心结便好了,岳兄他心胸宽广,不以世俗偏见待人,我对他也着实感激得很。”

    孙楚楚点了点头,同样关切的道:“姐姐是不是一整晚都没睡,脸色变得这么差。”苏琬珺微感窘迫,低咳一声道:“前辈昨夜交待之事,我还得再仔细思量一番,待想通个中关窍再去休息也不迟。”

    孙楚楚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既然前辈把啸哥哥托付给你,当然是对你有十足的信任。只不过他居然信你还多过信我,而且交待完事情就直接落跑,我可真对他失望透顶了。”

    苏琬珺听罢哑然失笑,孙楚楚见状娇嗔着道:“姐姐你还笑,昨晚你不帮我也就罢了,反而还帮着前辈打掩护,让他能堂而皇之的溜走,这算不算得上纵放之罪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琬珺登时神情一肃,郑重其事的道:“妹妹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前辈和古教主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为何他确证你的身份之后便不辞而别,难道他当真心中有愧?”

    孙楚楚倒唬了一跳,连忙分辩道:“姐姐千万不要多心,我师父她不是……总之前辈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师父的事情,他之所以不辞而别也绝不是因为心中有愧。”

    苏琬珺暗暗点头,索性轻咳一声道:“即便妹妹不肯说,我也能猜到十之**,其实昨日唐素素跟薛华鹏合演的那出戏,真正的角色应该反过来才对,是不是这样?”

    孙楚楚脸色微变,却是默不作声,苏琬珺见状愈发笃定的道:“‘谭俪彩’自然是古教主的化名,而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来挽救对方性命的,恐怕正是药侠前辈吧?”

    孙楚楚不由得面现戚色,讷讷间只听苏琬珺轻叹道:“昨晚我一见到前辈的真容,便已确证了心中的猜想,前辈他如此仁心仁术、舍己为人,若换作我是古教主,又岂有不倾心相许的道理?”

    孙楚楚终于也红了眼眶,半晌方幽幽的道:“我师父自然对前辈一心一意,可前辈对我师父却总是若即若离……所以这次我才想把他逼到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去投靠我师父。”

    苏琬珺同样满心凄恻,当下缓缓点头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便是如此,或许仅仅是因为不必要的自卑,便生出许多难以弥补的憾事……如今只盼前辈能早日放下心结,与古教主白头偕老。”

    孙楚楚嗯了一声,却又俏脸微红的道:“姐姐你真是的,三言两语就又从人家身上挖出一桩密辛,人家就真那么好对付么?”苏琬珺轻抚着她的秀发,不无欣羡的道:

    “妹妹秉性纯善,未必便是坏事,哪像我……唉……”孙楚楚却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这才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真能让我选聪明还是纯善,我肯定会选聪明咯。”

    苏琬珺摇头一笑,孙楚楚察颜观色,不禁讶然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行——要想事情也得先休息好,咱们先回屋里补觉。”

    说话间已自上前拉住苏琬珺的手臂,苏琬珺心下着慌,连忙挣开道:“没有……是妹妹你多心了,眼下我还是先豁然贯通,然后才能放心休息。”

    孙楚楚眼珠一转,俨似了然的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怕有损名节吧?哼……你们中原汉人就是这个最讨厌,老用那些条条框框把人绑得死死的。”

    “我就听说有个书生赶路的时候遇到大雨,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座破庙,结果却因为庙里面已经有一名女子在避雨,他自己就乖乖呆在外面忍受风吹雨打,真是迂腐到了极点。”

    “可咱们毕竟是江湖儿女,干嘛也学这套虚文?漫说啸哥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屋里睡的真是薛华鹏之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不就行了?”

    苏琬珺芳心忐忑,片刻方苦笑道:“问心无愧自是该然,但中原人的确最重礼法,我毕竟也不能免俗,何况妹妹你已经跟岳兄结义,而我却……”

    孙楚楚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无奈也只好怏怏的道:“好嘛……那姐姐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去洗漱了,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帮你另盖一间屋子。”

    苏琬珺明知她是玩笑,便也只是一笑置之,孰料孙楚楚却又一本正经的道:“而且单有屋子还不够,总得备齐床铺箱柜、妆台奁镜、锅碗瓢盆、衣裙鞋袜……”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好了,妹妹莫非想把你的飨香乡整个儿都搬过来吗?”孙楚楚吃吃笑道:“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可对于姐姐你而言只怕还不够呢。”

    苏琬珺啼笑皆非的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真那么难伺候?”孙楚楚坏笑着道:“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不是还欠一个樊飞么?——哎呀好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苏琬珺看着她闪身遁去,一时之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紧锁的愁眉也悄然舒展开来。片刻之后孙楚楚携了泉水回返,两女说笑间洗漱完毕,之后便依药侠的吩咐开始整治药材。

    苏琬珺心系岳啸川的安危,凡事莫不求其谨慎细致,而孙楚楚则凭借着药理上的修为,着实也过了一把“名师”的瘾。

    不觉已经是正午时分,苏琬珺忽然心中一动,秀眉轻蹙间沉吟着道:“岳兄为何还没醒来,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孙楚楚自信满满的道:“姐姐不用胡乱担心啦,啸哥哥体质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才真叫做‘高枕无忧’呢。”

    “以前有一次他受了重伤,足足躺了三天两夜没醒,结果一醒过来就生龙活虎的。倒是我那一阵没少担心,整日价哭天抹泪的全没着落,哼……反正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懒得管他,让他自己睡大觉去。”

    苏琬珺若有所思的道:“岳兄的确天赋异禀,只怪我先前竟然从没留意,想来当真惭愧。”孙楚楚闻言却是红着脸道:

    “是啊……啸哥哥跟姐姐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当然是百般周全,连根寒毛都伤不到,哪像我只会拖累人家,也难怪人家动不动就要赶我走了。”

    苏琬珺不意竟惹出她这番话来,转念间一本正经的道:“原来岳兄是为这个才疏远妹妹的,那看来这次以后我们也得准备好被人家赶走了。”

    孙楚楚不由得扑哧一笑,苏琬珺也莞尔道:“你呀……还真是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先前说你是小孩子还不服呢。”

    孙楚楚吐吐舌尖,撒着娇道:“好嘛~小孩子就小孩子,不过小孩子若是肚子饿了,大人是不是该给她买东西吃呀?”

    苏琬珺听她这一说,自己也忽觉腹中饥饿,当下便歉然道:“是我疏忽了,那岳兄便先由我一人照顾,妹妹则劳驾往集上去买些吃食回来。”

    她说罢径自荷包中取出几块碎银,孙楚楚一边老实不客气的全接了过去,一边坏笑着道:“姐姐你可别心疼,这就是随便叫人家小孩子的代价,只可惜眼下不是过年,不然人家还得管你要压岁钱呢。”

    苏琬珺暗自扶额,却还没忘嘱咐道:“三叶集上恐怕还有净宇教的余孽活动,妹妹千万要小心谨慎。”孙楚楚漫应一声,转眼间便已去得远了。苏琬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间却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多年闯荡江湖锻炼出的灵觉终非幸至,蓦地只见苏琬珺神情一肃,明眸觑定之际冷然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到访,藏头缩尾已属多余,还请朋友现身一见。”

    话音方落,便听一声甜腻的娇笑道:“唷~小妹妹当真好警觉呀,不过奴家隐匿行迹只是为了不打搅大胡子小哥休息,小妹妹你可千万不要误会那。”

    飒然香风中人随声至,芙蓉姑娘已然步履款款的向药居走来,看她脸上挂着一抹醉人的微笑,一时之间竟使得周遭环境都显出一片迷魅之相。

    时近午末,三叶集上的小食摊正值生意红火,足可称为高朋满座、少长咸集,而其中最为惹眼的贵客,还得算东首落坐的那六位“道爷道娘”。

    虽然掌柜的确实是一番虔诚敬意,还专门留出座位等待昆仑派众人大驾光临,但每次听到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真如还是忍不住要生出一阵窘迫。

    此时便见掌柜的又殷勤的靠了过来,满脸堆笑的道:“各位道爷道娘还要点什么,咱们说话算话,甭管什么都是半价,您几位千万不要客气。”

    赤阳子略欠身道:“掌柜的好意我等心领了,但本派规矩所限,不敢再多劳烦。”掌柜的看看桌上的六碗素面,分明感慨的道:“行吧,各位道爷道娘都是修仙的高人,那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搅了。”

    他说罢便欲转身离去,此时却听真如轻唤道:“掌柜的请稍等……”掌柜的精神一振道:“道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催——啊不,我亲自给道娘做。”

    真如大为尴尬,勉强笑笑道:“不是……贫道是想说今日多有叨扰,但因为我们明日便要离开,所以掌柜的也不必再为我们留座位了。”

    掌柜的登时一愕,顿了顿方讷讷的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可还没报答完道爷道娘们的恩德呢,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唉……”

    他这厢兀自长吁短叹,那边早已收工的瑞阳子却也暗生纳罕,低声向身旁的端阳子道:“明天真的要走?我怎么不知道?”端阳子头也不抬的道:“你以为我知道么,总之一切听小师妹的安排就是。”

    瑞阳子听得不得要领,又转向赤阳子道:“老三你什么意见?咱们不抓连老怪了?”赤阳子微颔首道:“大师兄的伤势刚刚好转,所以咱们还是先回本派,待大师兄伤势痊愈再下山擒魔。”

    瑞阳子为之哑然,片刻方苦笑道:“成……回就回吧,左不过都是素面,在哪儿吃都一样。”话音方落,却听端阳子轻咦一声,凑过头来低低的道:“师弟你看,那不是孙姑娘?”

    瑞阳子方才一怔,对面的靖阳子却已下意识的转头望去,正巧那边的孙楚楚也向这边瞟了过来。两人这一照面,孙楚楚偏头微微一笑,倒把靖阳子弄得脸上一热,慌忙又回过头来。

    端阳子依旧神色俨然的低头吃面,瑞阳子却饶有兴味的瞄着靖阳子,脸上忍不住漾起了笑纹。靖阳子大为局促,但转念间又低哼一声,手指蘸着面汤,在桌上点画出一条鱼的形状。

    这下瑞阳子可笑不出来了,干咳一声正待拿袖子去抹,无奈旁边的端阳子却是眼尖,见状呵呵一笑道:“哦……真是好一尾大红鲤呀~”

    瑞阳子的神色愈发尴尬,索性打个哈哈道:“古有画饼充饥,今有画鱼充数,哥儿几个看着好歹也能多些食欲,老四你还真是有心那。”

    靖阳子听罢干哼一声,真如却是浅浅一笑,站起身来向孙楚楚招招手道:“孙姑娘久见了,可否过来稍坐片刻,容贫道与你叙谈叙谈?”

    孙楚楚已经买好了一包吃食和两葫芦米酒,闻言嫣然一笑道:“真如姐姐的好意小妹心领了,不过贵派的规矩实在太大,恕小妹不敢高攀。”

    真如看她便要离去,连忙提高声音道:“孙姑娘还请暂留玉趾,贫道尚有要事相告。”孙楚楚微一犹豫,略略走近道:“真如姐姐请说,小妹洗耳恭听。”

    真如欠身为礼道:“多谢孙姑娘体谅,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自乔家庄来此途中,曾遇见少林寺金铜铁三位佛友,而据他们所言,樊少侠似乎是出了意外。”

    孙楚楚先是一怔,随即却失笑道:“真如姐姐你这是怎么啦,那三个假和尚惯会搬弄是非,都是满嘴跑舌头的角色,他们的话怎么能信呢?”

    真如缓缓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兹事体大,所以还请孙姑娘亲口转告苏姑娘和岳少侠为好。”孙楚楚仍是漫不经心的道:“好吧,具体情形是怎样,还请真如姐姐告知。”

    真如沉吟着道:“据三位佛友所言,樊少侠在云雾山遭遇七大高手围攻,最终不敌并被削断双手拇指,无奈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孙楚楚嗯声道:“那不知是哪七大高手围攻樊飞?”真如似是有些碍口,片刻方讷讷的道:“具体三位佛友没有说清,只说七大高手中就有他们三位……”

    孙楚楚扑哧一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多谢真如姐姐告知,小妹先走一步,咱们有缘再见啦。”说罢早已展动身形,一溜烟般绝尘而去。

    真如看出她全未将自己的转述当回事,无奈也只能摇了摇头,此时却听端阳子满怀钦佩的道:“还是小师妹好口才啊,这般言简意赅便能将事情说得清楚,我可真是甘拜下风。”

    真如只是矜持一笑,瑞阳子却嘿然道:“岂止是甘拜下风,道德经你简直就该五体投地,不然就凭你那什么‘东南西北中发白七大高手’,又什么‘金盆断手退出江湖’的,任谁听了不得当场抓狂?”

    端阳子顿时哑口无言,只好低头大口吃面来掩饰尴尬,瑞阳子见状又一本正经的道:“诶~我说道德经你呀,斯文……要记得斯文那~”说罢还故作斯文的拿起筷子,沾着碗里的面汤悠悠的送入口中。

    端阳子为之气结,再加上的确吃的着急了些,忍不住便是一阵咳嗽,瑞阳子一面帮他拍背,一面却更显揶揄的道:“淡定,道德经你淡定,一定要注意端正道风,肃穆道仪呀~”

    眼见端阳子窘得无以复加,真如虽然极力掩饰,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些许笑意,而在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玄阳子,同样也隐现一丝欣然。

    药居之外,芙蓉姑娘如风摆杨柳般款款而来,苏琬珺虽然微感错愕,但还是敛衽为礼道:“原来是前辈大驾光临,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芙蓉姑娘走至近前,上下打量间不无感慨的道:“小妹妹的确也称得上绝代佳人,跟小俊哥正是天作之合,只不过你在这里悠闲度日,却不知小俊哥已经遭了大难呢。”

    苏琬珺心头一凛,脱口惊问道:“前辈是说樊飞所办之事出了差错?”芙蓉姑娘却不答她,反而自顾自的取出香帕,细细擦拭起额头上的汗珠来。

    此时日正当中,她又是连夜赶来,这一回倒真不是装作。苏琬珺虽然担忧樊飞的安危,但见状也不好出言催促,只能镇定心神静静等待。

    所幸芙蓉姑娘很快便接口道:“何止是出了差错,小俊哥明明机智通达,行事却偏偏恁地迂腐,再加上那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紫脸怪一直苦苦相逼,小俊哥终于被他迫得自残肢体以明心迹。”

    苏琬珺心头巨震,不由得惊呼道:“自残肢体?!这……前辈可否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况?”芙蓉姑娘瞟了她一眼,轻轻一叹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奴家也来不及阻止,小妹妹可别埋怨奴家呀。”

    她接着便将当日隐在暗中所窥见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苏琬珺听罢虽然震惊莫名,心中却也颇多疑惑,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芙蓉姑娘察颜观色,不禁蹙眉道:“小妹妹你这样反应冷淡,是根本不相信奴家的话呢,还是对你家小俊哥一点都不担心呢?”

    苏琬珺微微回神,面现歉然的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绝不敢怀疑前辈,只不过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不知是否樊飞亲自请托前辈来此传递口信?”

    芙蓉姑娘面色稍霁,微一颔首道:“小妹妹还算聪明,确实是小俊哥要奴家转告你,他有一句口信留在云雾山事发当地,小妹妹一见便知原委。”

    苏琬珺讶然道:“只有如此么?他没说要来与我们会合?”芙蓉姑娘深深的盯了她一眼,鼻中轻哼道:“小妹妹,小俊哥都已经被你们拖累成那样了,你居然还忍心让他继续为你的‘岳兄’卖命吗?”

    苏琬珺闻言一愕,正待出言解释,芙蓉姑娘却已摆摆手道:“总之孰轻孰重小妹妹你自己分辨,奴家原本也没资格置喙,只不过眼下你总该跟奴家走上一遭,去看看小俊哥到底是留了什么口信给你。”

    苏琬珺略一踟蹰,终是讷讷的道:“岳兄如今伤势未愈,暗中又有宵小窥伺,晚辈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可否请前辈留下路观图,日后晚辈再按图索骥,前往事发地点查看。”

    芙蓉姑娘娥眉一挑,连连冷笑道:“哦?……看来在小妹妹心中,还是你家‘岳兄’更有分量喽?唉……如此当日奴家便该不顾小俊哥的严词拒绝,纵然死缠烂打也要将他抢到手了。”

    苏琬珺为之一滞,无奈摇摇头道:“前辈照拂之意,晚辈代樊飞衷心致谢,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相信他也会赞同晚辈的决定。”

    芙蓉姑娘冷目斜睨,半晌方叹口气道:“罢了,奴家好人做到底,小妹妹尽管放心去云雾山,你家‘岳兄’交给奴家照料就好。”

    苏琬珺闻言心中一动,但转念间又警觉起来,当下斟酌着道:“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可我们与前辈毕竟交情浅薄,实在不敢将前辈也牵涉其中。”芙蓉姑娘神色更冷,口中沉缓的道:

    “说来说去小妹妹还是不愿意相信奴家,奴家已经屡次对你们释出善意,没成想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罢罢,早知如此奴家又何必白跑一趟,直接带了那毒手鼓魔连八方来岂不更好?”

    苏琬珺正自一震,芙蓉姑娘却已干脆的道:“小妹妹不必吃惊,昨夜那连八方找到奴家,想要与奴家联手对付你们,试问奴家若当真与他合作,你们眼下又会是何等光景?”

    苏琬珺登时哑口无言,讷讷间只听芙蓉姑娘冷冷的道:“本来奴家见小妹妹和小俊哥女貌郎才、天生一对,也衷心盼望你们能够心心相印、琴瑟和鸣,可小妹妹你……你当真让奴家失望透顶!”

    苏琬珺深施一礼,语带诚恳的道:“前辈如此厚爱,晚辈实在诚惶诚恐,但毕竟事关岳兄安危,所以此次只能谢绝前辈的好意。日后晚辈自会登门拜访,与前辈推心置腹,再不敢有半分怀疑。”

    芙蓉姑娘大不以为然的道:“果然又是你家‘岳兄’,唉……小妹妹既然执迷不悟,那奴家也只好勉为其难,再做一次恶人了。”

    她说罢便自腰间绣囊中取出一件物事,苏琬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那物事状如蒺藜,约摸有鸽卵大小,通体漆黑如墨,隐隐泛出沉冷的金属光泽。

    苏琬珺不禁为之色变,银牙紧咬的道:“神机门霹雳子……前辈你究竟想干什么?”芙蓉姑娘悠悠的道:“小妹妹,倘若你家‘岳兄’被炸成了齑粉,那你总该了无牵挂的随我去云雾山了吧?”

    苏琬珺强抑心头震骇,疾言厉色的道:“前辈还请慎重决断!你若当真行此恶事,那不仅仅是罔顾正义,更是彻底与我们决裂!”

    芙蓉姑娘摇头一笑道:“毕竟也活了这么多年,正义对奴家而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所以奴家一向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至于说到决裂,唉……奴家一心一意只为小俊哥着想,其他人可就顾不得了。”

    苏琬珺心知多言无益,觑准时机蓦地电射而出,劈手便去夺那霹雳子。芙蓉姑娘见状却是面现哂然,紧接着纤指微微一扣,那霹雳子的机簧当即启动——昔日神机门最凶猛的火器,至此已是一触即发。

    孙楚楚别过昆仑派众人,径自沿原路返回药居,走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眼看昨天路过的小溪已在眼前,她索性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好整以暇的休息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位樵夫打扮的中年人也自山下走了上来。此人看来已经年逾不惑,行走之间气喘吁吁,似是有重病缠身一般。

    孙楚楚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走近,转念间娇声招呼道:“老伯您累了吧,不如坐下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待会儿再赶路如何?”

    中年樵夫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不了,家里的婆娘生病卧床不起,咱得赶紧上山采药治病,可不敢耽搁呢。”

    孙楚楚微觉诧异,当下眨眨眼道:“集上的郎中治不好老伯娘子的病么?另外老伯您是从哪里听说山上能采到灵药的?”

    中年樵夫叹口气道:“没法子哟,家里的婆娘常年病恹恹的,吃了郎中开的药也不见好。咱就是想起来以前集上有人说这山上能采到灵药,所以今儿个才来碰碰运气,好歹死马也能当成活马医不是?”

    孙楚楚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径自拿出干粮米酒,走上前去递给中年樵夫道:“老伯您自己也病得不轻,却还能为了自家娘子跋山涉水,这份情意小女子看了实在感动,所以这点吃食您千万不要推辞。”

    中年樵夫一面推让,一面脸红耳赤的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咱可不能平白拿姑娘你的吃食,不然咱给你钱……”

    孙楚楚闻言嗔声道:“老伯您这是什么话,难道把小女子当成强买强卖的小贩了么?看老伯您这一头的汗,还是先喝点米酒润润喉咙吧。”

    她说罢便打开葫芦盖,硬塞到中年樵夫手里,中年樵夫毕竟盛情难却,只好沾唇抿了两口,随即满含感激的道:“姑娘你真是人美心更美,要不怎么说这古峰山人杰地灵,时不常的就有仙人出现……”

    孙楚楚笑眯眯的打断道:“老伯这话可折煞小女子了,不知老伯的娘子是什么时候发的病,病征又是怎样,小女子粗通医术,或许能帮上老伯的忙。”

    中年樵夫苦笑着道:“姑娘的好心咱记下了,但家里的婆娘实在病得太重,而且这病还会传人,咱不能害了姑娘不是?”

    孙楚楚哧的一笑道:“是么~既然老伯的娘子病得这么重,那先前在小食摊上的时候,您怎么还顾得上躲在暗处,偷偷的监视小女子呢?”

    中年樵夫霍地一惊,急忙闪身三尺开外,变颜变色的道:“你!……咳……原来你早就发现……”孙楚楚悠悠的道:“老伯原本不是专门干蹑踪潜行这一行的吧,看起来连老怪当真是无兵可调了呢。”

    中年樵夫沮丧的低下头去,瓮声瓮气的道:“既然你早就发现,那干嘛不当时便揭穿本席,本席毕竟势单力孤,绝对敌不过你和昆仑派那帮人联手。”

    孙楚楚抿嘴一笑道:“说得不错,可若是让你被昆仑派的人捉住,那连老怪的行踪不也被他们知道了,这我可不愿意。”

    中年樵夫神色一缓,似哂非哂的道:“原来如此……不过现在变成你鬼丫头势单力孤,难道你还妄想能擒下本席不成?”他说罢蓦地沉喝一声,真气瞬间激荡,一道酒箭当即自喉中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孙楚楚却是好整以暇的道:“老伯呀老伯,我这鬼丫头虽然不才,可也不至于笨到用那种低劣的手法给你下毒吧?好好的米酒不懂得享受,老伯你真是多此一举。”

    中年樵夫冷笑着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如今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也只能请你跟本席走一趟了。”孙楚楚不禁莞尔道:“跟老伯走人家倒是没意见,可问题是老伯你眼下还走得动么?”

    中年樵夫听得一怔,连忙暗中运气查探,须臾却听他鼻中一哼,面露狞笑的道:“鬼丫头虚言恫吓,本席岂会受你的蛊惑,还是乖乖的跟本席走吧。”

    他说罢便举步向孙楚楚迫近,孙楚楚似乎也有些慌乱,一面步步后退,一面强作镇定的道:“老伯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还是再仔细检查一遍才好,不然待会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中年樵夫不屑的道:“鬼丫头还在虚张声势,其实你无非是想引本席分心,然后再趁机作手。哈……本席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岂会随随便便着了你的道,你还是认命吧。”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默默运气又速查了一遍,所幸体内的确殊无异状。中年樵夫越发笃定,全神贯注的逼近之际,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一刻孙楚楚已经退到溪边,此时却见她眨眨眼睛,分明促狭的道:“老伯你还没感觉么,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还是你明明已经毒发,却故意硬撑着呢?”

    中年樵夫心中毕竟还有一丝犹疑,忍不住又运气默查了一遍,但这一次可真把他骇得呆立当场,原来他整个身子竟毫无征兆的生出麻木之感,转眼间便已动弹不得。

    孙楚楚见状志得意满的道:“怎么样老伯,现在总该相信我没骗你了吧?”中年樵夫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道:“鬼丫头……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孙楚楚款款走近,笑靥如花的道:“老伯你还真是迟钝,毒酒吐出来也未必就没中毒呀。”中年樵夫哪里肯信,兀自冷笑着道:“不可能!本席方才分明就没中毒,一定是你又暗中做了手脚。”

    孙楚楚无辜的道:“哪有,老伯你的修为比我高出一大截,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弄鬼呢?”中年樵夫也想不通,毕竟他一直在屏息静气,而孙楚楚又步步后退,一直与他保持距离,这又怎会出了岔子?

    孙楚楚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咯咯娇笑道:“老伯啊,其实你本来中的并不是毒药,反而还是能够提神醒脑的补药。”

    “只可惜你方才一直闭着呼吸,这补药得不到自然气息的调和,慢慢的可就转化成了毒药,这下老伯你明白了吧?”中年樵夫听得目瞪口呆,难掩惊疑的道:“这……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种药物?”

    孙楚楚得意的道:“老伯你当然是没听过了,其实就算连老怪本人来了也未必有辙,因为这‘痹息散’正是小女子我发现和提炼出来的。”中年樵夫叹了口气,俨然感慨的道:

    “难得……鬼丫头果然也是难得的良才美玉,本席这回当真是甘拜下风了。”孙楚楚笑嘻嘻的道:“多谢老伯夸奖,就冲你这份愿赌服输的痛快劲儿,只要你肯帮我们擒住连老怪,我便不再为难你。”

    中年樵夫打个哈哈,慢悠悠的道:“鬼丫头你呀……何必那么费事呢?”他这一开口,声音竟与之前完全不同,孙楚楚大吃一惊,脱口轻呼道:“你!原来你就是连老怪?!”

    话音方落,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动弹不得,而那中年樵夫——毒手鼓魔连八方则艰难的活动了一下筋骨,步履蹒跚的走近过来,随手一指便封上了她的穴道。

    眼见孙楚楚气得发懵,连八方却是嘿然道:“鬼丫头,老夫爱惜你的人才,只要你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便保证不再为难你。”

    孙楚楚愤恨的闭上眼睛,极尽冷厉的道:“连老怪,你眼下虽然看起来没事,实际上却余毒未消,到最后还得来求本姑娘!”

    连八方不以为然的道:“这个就不劳鬼丫头费心了,老夫先免费给你上一课,在真正掌握局势之前,千万不要得意忘形,鬼丫头记住了吗?”

    他这厢倒不由分说先摆起了师父的架子,孙楚楚听罢更加又羞又气的道:“连老怪,想不到你的易容术也恁地厉害,今天本姑娘认栽了,以后咱们走着瞧!”

    连八方沉笑一声道:“来日方长,老夫的本事岂是你鬼丫头能忖度的?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可得去拜访一下你那位重伤在身的义兄了。”

    他说罢便上前挟起孙楚楚,之后健步如飞的往山上而去,孙楚楚心中既是羞愤又是悔恨,秀眸之中珠泪盈盈,倒真是应了那句“楚楚可怜”。

    药居之前两女争锋,芙蓉姑娘手握生杀之机,一面翩然闪避一面悠悠的道:“小妹妹,这霹雳子凶险非常,若是一不小心引爆了它,咱们可都得做了冤魂,所以你还是别再苦苦相逼了吧?”

    苏琬珺不为所动,反而沉声道:“前辈既知此物凶险,还请小心收起才好,晚辈衷心感激不尽。”芙蓉姑娘嫣然一笑道:“好啊,奴家也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小妹妹请先住手,容奴家将此物收起。”

    苏琬珺却冷然道:“前辈能有此意最好,不过还请前辈先行住手,再将霹雳子交予晚辈。”芙蓉姑娘似是一滞,娥眉紧蹙的道:“总之小妹妹还是不相信奴家,那咱们便看究竟是谁技高一筹了。”

    说话间招来式往也更形激烈,苏琬珺虽是心急如焚,却又怕当真不慎引爆了霹雳子,所以总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反观芙蓉姑娘却是好整以暇,娇躯如穿花蝴蝶般来去自如,姿态优美之余更是无懈可击。

    转眼间两人已拼过二十招,芙蓉姑娘不由称赞道:“小妹妹这身修为当真非同小可,看来奴家也不能再藏私了。”说罢倏见她娇躯挪移,衣袂翻飞间竟霎时分出了七道幻影。

    苏琬珺顿觉眼前一花,咬牙间玉女飞绫展若匹练,绚丽华光登时将七道幻影尽数笼罩。飞绫漫卷过处,幻影立告消散,但苏琬珺却只觉心头剧震,因为她知道是自己失手了。

    正在无限惊恐之际,却听芙蓉姑娘慵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道:“小妹妹,你尽力了。”分明讥诮的语气之中,赫见一道乌光由眼前划过,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向草庐电射而去!

净0024章 魔艳雷霆

    眼见霹雳子凌空飞射,苏琬珺也无暇多想,下意识的便摘下无瑕玉簪,流星赶月般脱手掷出。一乌一碧两道光芒堪堪在空中相撞,紧接着只闻一声震天巨响,场中登时已激起一片炽热烈光。

    爆炸的气浪磅然尽释,不但草庐瞬间便被掀翻,苏琬珺也被冲得飞身而起。但也就在此时,一只柔软纤白的手掌却觑准机会,不偏不倚的印上了她的后心!

    强横无匹的掌力甚至盖过了爆炸的冲击,苏琬珺竟又被直直轰了回去。她本已受伤的身体再难经受这两道巨力的摧残,闷声惨哼中如风吹落叶般跌落在地,当场便一口鲜血直喷出三尺开外!

    一片烟尘弥漫之中,但见苏琬珺娇躯委顿于地,衣衫破裂、秀发披散,面前更有一大片骇人的血迹,看来着实是触目惊心。可也正是因为她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救险,那霹雳子终于没有在草庐左近爆炸。

    被掀翻的草庐已经是一片狼藉,此刻却由其中迈出一条沉雄身影。一瞬间早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岳啸川也不禁骇然色变,当下疾步冲上前去,径将苏琬珺搂在怀里。

    苏琬珺的目光已然散乱,但模糊之中认清是岳啸川,她还是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嘴唇翕动间喃喃的道:“岳兄……速走,走——”

    喑哑的语声如断裂的琴弦般倏地顿住,岳啸川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痛入骨髓的悲憾,怀中的佳人却已是美目暝合,芳魂一缕阴司觅途!

    芙蓉姑娘款款走近,一面拿手帕轻掩着小巧的瑶鼻,一面悠闲的道:“小妹妹,但凡出手便要一击制敌,这一课你师父没上,那便只能去找阎罗王补了。”

    岳啸川缓缓抬头,目光中的恨火直欲焚遍九天十地。芙蓉姑娘心头微凛,面上却淡淡的道:“大胡子小哥,你或许不认识奴家,但奴家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凭你眼下的状态,绝对不是奴家的对手。”

    岳啸川恍若未闻,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琢玉魔刀已然在手。无声的狂怒之中,沛然真力源源贯入刀身,清圣光华几可遍照四野八荒。

    芙蓉姑娘见状却是哂然道:“大胡子小哥,你的功体和刀法相克,此时更还在冲突之中,再这样一味逞强,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岳啸川并不答话,脸上的神情却渐显肃穆,无尽怒火深敛其中,尽皆化作圣佛天威,大日如来之不动明王法相,誓要斩尽一切罪恶!

    芙蓉姑娘只觉周身已被一片沉重压力笼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趋避,心头猛震之下脱口沉哼道:“也罢,今日便让奴家见识见识,传闻中的明王诛鬼刀,究竟有何盖世威能!”

    话音未落,岳啸川已然振腕出刀,恢宏澎湃之力如翻江倒海般瞬间奔涌而来。芙蓉姑娘玉掌翻转,凝聚全力护住胸口,霎那间磅礴刀劲临身,却只听她发出一声彻骨痛吟,如雪衣衫之前顿时红光迸现。

    一招之下,胜负立判,芙蓉姑娘浑身剧颤,摇摇欲坠的道:“明王诛鬼刀,果然……名不虚传,奴家……认命了……”话到此处,她已觉全身如临火炙,脑海中也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芙蓉姑娘精神逐渐恍惚,但就在昏死前的那一刻,她却清楚看到岳啸川双指一骈,竟是当场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原来这世上果真有愿意殉情的男子,有生之年能亲眼得见此景,这一世也不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药居之前终于又听到脚步声响起,却是毒手鼓魔连八方挟着孙楚楚一同走近。此时只见连八方满面警惕,目光逡巡间却不禁暗自哑然,只因眼前的情形着实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药居内部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但浓烈的硝烟气味还不曾散尽,苏琬珺和芙蓉姑娘两人各自仰躺在地,却偏偏没有看到岳啸川的身影。

    连八方神色数变,喃喃自语道:“看来是艳芳姬引爆了霸道火器,那岳啸川多半已经被炸死了吧?哈……天意如此,老夫命不该绝,妙哉、妙哉啊!”

    孙楚楚此刻动转不灵,根本看不到场中情形,闻言却不由得心头剧震,失声惊呼道:“什么?!连老怪你!——不许咒我啸哥哥!”

    连八方嘿嘿一笑道:“鬼丫头用不着再自欺欺人,如果岳啸川当真未死,又怎会任凭苏琬珺像一条死狗般躺在这里?”孙楚楚闻言更加吓得魂不附体,樱唇紧咬间珠泪欲盈,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连八方嘴上虽然笃定,但毕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转念间先来到芙蓉姑娘身前查看。只见她胸前衣衫血迹殷然,脸色却是苍白如纸,呼吸也极其微弱,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连八方不由得暗呼侥幸,急忙自怀里取出一粒朱红色的丹丸,捏开芙蓉姑娘的下颌纳入她口中。这丹丸颇具神效,芙蓉姑娘的呼吸立刻便强劲了不少,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看来已不再有性命之忧。

    连八方暗暗点头,凝神戒备间又来到苏琬珺身旁。打眼却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如常,除了衣衫破裂而略显狼狈之外,竟是全没半点受伤的迹象。

    连八方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苏琬珺是在守株待兔,震骇之下慌忙便向后一退。可也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罡风破空袭至,正射向他挟着孙楚楚的左臂。

    连八方自然不愿放弃孙楚楚这道保命符,咬牙间也是一道掌风凌空挥出。无奈他这下毕竟是仓促应招,不及那突袭之人是有备而来,内力冲击之下顿觉气息一滞,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拿住身形。

    连八方不敢怠慢,顺势单手成爪锁住孙楚楚的咽喉,这才扬声斥喝道:“是谁偷施暗算?再不现身出来,便休怪老夫辣手无情了!”

    他方才已经判定并非苏琬珺出手,自然便想到是岳啸川,于是当机立断拿孙楚楚的性命相胁,倒不怕岳啸川不现身维护他这位义妹。

    孰料话音方落,却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沉缓的道:“连老怪,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连八方心神巨震,脱口惊呼道:“你!……樊飞?!这怎有可能?!”

    青衫随风飘荡之间,非凡神龙已然现身眼前,俊面之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负手而立间自有一派渊渟岳峙的气象,卓然风标迥非凡俗可比。

    连八方目中凶光连闪,片刻方冷厉的道:“樊飞!你现在不过是废人一名,居然还敢跑来送死?”樊飞淡淡的道:“纵然力有不逮,樊某也不会苟且偷生,今日你我两人之中,注定只能有一人如愿。”

    连八方手上加力,连连冷笑道:“看来你已经有所觉悟,可老夫却不屑跟你这废人一般见识,眼下你若不肯束手就擒,老夫便先杀了这丫头,倒要看你日后如何跟岳啸川交待!”

    樊飞面现悲伤之色,缓缓摇头道:“岳啸川此刻已经魂归极乐,但樊某仍会全力达成他之遗愿。想必孙姑娘能体会樊某的苦衷,今日若真是万般无奈,也只能忍痛将你牺牲了。”

    孙楚楚听到岳啸川果然已经亡故,整个人顿时如遭雷殛,莫可名状的悲痛阵阵撕扯着心房,却让她真正辨明了这位“义兄”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万念俱灰之下只余喑哑的声音道:

    “你不必顾虑我……我反正是要随啸哥哥去的,迟一刻早一刻都没什么。”连八方自然看得出她并非作伪,眉头紧皱之际只见樊飞郑重抱拳道:“孙姑娘深明大义,樊某今日必定不会辜负你之牺牲。”

    话音未落,身形早已电射而出,双袖满布沛然罡风,呼的扫向连八方面门。连八方不意他说动手就动手,错愕之下也不及细想,终是将孙楚楚往旁边一推,同时双掌齐出,硬接樊飞的攻势。

    电光石火间两招交接,却听连八方骇然惊呼道:“你!——不是樊飞?!”樊飞朗笑一声,大袖滑落之际,十根手指赫然完好无损,此刻堪堪正擒住连八方双手腕脉。

    连八方追悔莫及,咬牙切齿的道:“你!——到底是谁?”樊飞微微一笑道:“连老怪,当日樊某在云雾山中不过是演了一出好戏,为的便是令你掉以轻心,以致马失前蹄啊。”

    连八方如梦方醒,恼羞成怒的道:“原来你并未自己截去拇指,你……言而无信,无耻之尤!”樊飞为之一哂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之樊某问心无愧,连老怪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连八方大大一滞,正在满心颓丧之际,却忽听身后一个柔媚声音无限娇嗲的道:“唷~敢情小俊哥只是在演戏,却当真连奴家都被瞒过去了,唉~如今奴家上了贼船,小俊哥怕是再难原谅奴家了吧?”

    说话间芙蓉姑娘已经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脸色虽然还稍显苍白,却愈发透出一种惹人怜爱的味道,果然不愧为当世尤物。樊飞见状神色稍缓,微一颔首道:“前辈言重了,樊某对前辈仍是衷心感激。”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似笑非笑的道:“嗯……奴家就知道小俊哥是知恩图报的人,那这次可否请小俊哥赏个薄面,放奴家和这位连老爷子安然离开?奴家在此保证,今后我们两人决不会再为难你们。”

    樊飞闻言一怔,片刻方缓缓摇头道:“前辈想要离开尽可自便,但连老怪罪大恶极,樊某绝不能纵虎归山。”芙蓉姑娘笑容稍敛,意味深长的道:

    “小俊哥你是聪明人,所谋者绝非一个连老爷子这么简单,倘若你执意不肯通融,那奴家也只好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结果如何犹在未定之天。”

    樊飞脸色微变,讷讷间只听芙蓉姑娘又和声道:“小俊哥,你先前的戏是演得不错,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凡事都该从长远计,不是么?”

    樊飞的神情更加松动,顿了顿方喟然道:“前辈看来是非要维护连老怪不可了?”芙蓉姑娘一正色道:“不错,奴家跟连老爷子还有一桩重要约定没有履行,不过此事与你们无关,小俊哥大可放心。”

    樊飞沉吟有顷,终是苦笑道:“罢了,前辈既然如此坚持,那樊某也只好从命,不过今后你我双方若再发生冲突,前辈便休怪樊某忘恩负义了。”

    他说罢遽然一掌打在连八方背心,连八方闷哼一声,当场便昏死过去。芙蓉姑娘见状正自娥眉一蹙,樊飞却已咳声道:“前辈不必着恼,樊某只是暂时封闭了连老怪的气脉,两个时辰之后禁制自解。”

    “不过前辈最好不要尝试为他解禁,否则樊某也无法保证他能活命。”芙蓉姑娘这才舒了口气,向他抛了个媚眼道:“那奴家便多谢了,敬祝小俊哥心想事成,咱们后会有期~”

    她说罢便挟起昏迷的连八方,展动身形径往山下而去。樊飞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举步上前拍开孙楚楚受制的穴道。

    孙楚楚眼神空洞,螓首低垂着道:“啸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刚刚那妖妇下的毒手?”樊飞轻咳一声道:“孙姑娘切莫太过伤心,樊某实际也不能确定岳啸川的生死。”

    孙楚楚闻言一震,霍地抬头道:“什么?!那你刚才说的……”樊飞这时已来至苏琬珺身旁,一面俯身探视一面歉然道:“方才情势紧急,樊某为免陷入困局,只好顺势妄加推断,还望孙姑娘见谅。”

    孙楚楚听得这话,也不知是该气恼还是惊喜,兀自发懵间只听樊飞接着道:“樊某是今日午后才到的三叶集,上山途中恰逢连老怪挟持孙姑娘,所以才将计就计隐于暗中,随时准备将姑娘救出魔掌。”

    孙楚楚定了定神,难掩失望的道:“那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变故了,哼……刚刚你就不该放那妖妇跑走,如果真是她……害死了啸哥哥,我哪怕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了她给啸哥哥报仇!”

    樊飞轻轻一叹道:“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樊某的确是情非得已。不过孙姑娘也不必太过悲观,少时等琬珺醒来,你自可向她询问,想必便能确知岳啸川的安危。”

    孙楚楚翟然一醒,趋上前来关切的道:“苏姐姐没什么大碍吧?她这……怎么倒像是睡熟了的样子?”樊飞沉吟着道:“琬珺并无任何内伤,看来似乎也没有中毒,孙姑娘的意思是她此刻正在熟睡?”

    孙楚楚心里打了个突,蹙眉讷讷的道:“对了,当初啸哥哥身受重伤睡了好些天,快要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话音未落,果然只听苏琬珺轻吟一声,跟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孙楚楚心头诧喜,连忙抓住苏琬珺的手臂,迫不及待的道:“姐姐你没事了吧?啸哥哥他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呀!”

    苏琬珺茫然片刻,终于也渐渐清醒过来,看到樊飞时虽然心中一宽,但转念间又疑惑的道:“楚楚妹妹?我怎么还……”

    说话间指尖微动,已发觉无瑕玉簪此刻正握在自己手中,接着再运气默查片刻,更惊觉不仅先前芙蓉姑娘那记致命掌伤消弭于无形,竟连这几日搏斗中所受的旧伤也都已经痊愈!

    苏琬珺惊异莫名,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这……我难道是脱胎换骨了么?”孙楚楚心系岳啸川的安危,看她不答便又催问道:“苏姐姐!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啊!”

    苏琬珺娇躯一震,恍然顿悟的道:“岳兄?——他……他难道竟是……唉!我……我怎值得他如此牺牲!”说罢已腾的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孙楚楚,满含焦虑的道:“楚楚妹妹,你有没有见到岳兄?”

    孙楚楚心中一凉,泪光盈盈的道:“没有……我上来的时候就只有姐姐你和一名妖妇躺在这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苏琬珺不禁凄然道:“是我疏忽了……是我害了岳兄……我……唉……”

    孙楚楚闻言直是如坠冰窟,愈发惨然的道:“你……姐姐你的意思是……啸哥哥真的已经被那妖妇害死了?”苏琬珺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不是这样……妹妹请稍安勿躁,我把事情讲给你听……”

    她当下便整理思绪,将先前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只不过最后刻意隐去了自己遭芙蓉姑娘重创而险些丧命之事,只说当时被爆炸的气浪震晕,但昏死之前可以确定岳啸川毫发无伤。

    孙楚楚听罢总算松了口气,但转念间又疑惑的道:“既然啸哥哥没被霹雳子炸伤,那妖妇多半就是被他打倒的,可为什么现在他却不见踪影,更加还让姐姐你一个人躺在这里?”

    苏琬珺心中有数,却苦于无法向她解释,嗫嚅间只听樊飞温然道:“琬珺受到爆炸冲击,刚刚清醒时记忆或许还有些模糊,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待琬珺彻底康复再细究其中原委。”

    孙楚楚虽然悬心,但看到苏琬珺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终究也不好太过逼迫,只得点点头道:“好吧……希望啸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否则我决不放过那个叫做芙蓉姑娘的妖妇!”

    苏琬珺暗自苦笑,当下三人便结伴向山下行去。不久眼见三叶集已经在望,苏琬珺却踟蹰着停下了脚步,樊飞见状微讶道:“琬珺你怎么了吗?”

    苏琬珺秀靥微红,孙楚楚则没好气的道:“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把苏姐姐当作未婚妻子呀,人家这样子能抛头露面么?”樊飞恍然一悟,略显尴尬的道:“那你们在此稍等,我去集上置办些衣物。”

    苏琬珺垂首细声道:“你自己路上小心,快些回来。”樊飞微笑相应,随即便绝尘而去,孙楚楚见状却是嘟起小嘴道:“我现在也看出来了,姐姐你对这家伙可真是依赖得很。”

    苏琬珺神色一戚,难掩羞愧的道:“妹妹是在埋怨我没能照顾好岳兄吧?我……的确是我太过失职,任你如何责怪我都绝无怨言。”

    孙楚楚幽幽一叹道:“没有……我只是看姐姐你们两个在这里郎情妾意的,可我啸哥哥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所以难免有些……”

    苏琬珺不禁赧然道:“妹妹怪罪的是,但我这番做作也有我的理由,你且仔细听来。”孙楚楚正自一愕,耳边已听到苏琬珺的一线传音,不过是寥寥数语,却已经让她震惊莫名。

    红日西沉,三叶集外铜铭山间的一处秘洞之中,摇曳的火光正隐约照出两条人影。毒手鼓魔连八方匍匐着昏迷在地,芙蓉姑娘则盘膝端坐在一旁,双目暝合间潜运玄功疗复伤势。

    两个时辰不多不少,就在芙蓉姑娘睁开眼睛之际,连八方口中也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跟着慢慢醒转过来。芙蓉姑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当下瞥了连八方一眼,神态慵懒的道:“连老爷子终于醒了?”

    连八方虽然醒转,但背上仍旧是酸麻难当,一时之间几乎动弹不得,无奈只能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今日多蒙姑娘仗义力保,由此可见姑娘已将老夫当作真正的盟友,老夫着实欣慰之至。”

    芙蓉姑娘淡淡的道:“连老爷子不必客气,今日若非你及时让奴家服下灵丹,奴家这条性命必定也保不住,咱们算是两不相欠吧。”连八方讪讪一笑道:“分所当为,分所当为而已,姑娘不必介怀。”

    芙蓉姑娘微一颔首,却又娥眉轻蹙的道:“不过连老爷子尾随奴家跑来这三叶集,想必还是对奴家不太信任喽?”连八方老脸一红,干笑着道:“姑娘连夜出走,老夫原本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才……”

    芙蓉姑娘摆摆手打断道:“连老爷子担心是真的,可并不是担心奴家的安危——不错,奴家此来的确是还想跟小俊哥他们攀攀交情,只可惜小妹妹太过不识时务,奴家无可奈何,也只好辣手摧花了。”

    连八方听她如此坦白,心中虽然难免不忿,面上却仍是陪着笑道:“总归天意如此,姑娘想必也是顺势而为,如今岳啸川既已伏诛,老夫去了一名平生大敌,当真是可喜可贺。”

    芙蓉姑娘听罢却是讶然道:“大胡子小哥死了?……方才奴家并未看到他的尸身,连老爷子你又是如何下此定论?”连八方登时一滞,难掩失望的道:“这……难道不是姑娘你用霸道火器炸死了他?”

    芙蓉姑娘苦笑一声道:“小妹妹情深义重,硬是替大胡子小哥挡下一劫,如今她已然香消玉殒,奴家跟小俊哥注定要势不两立了。”

    连八方更是心惊,片刻方叹口气道:“姑娘只怕也想错了,那苏琬珺非但没死,当时反而还红光满面,倒像是服了仙丹妙药一般。”

    芙蓉姑娘先是错愕,随即却哂然道:“绝不可能,小妹妹先遭火器杀伤,之后又被奴家亲手震断她的心脉,倘若这样还能不死,那才真正没天理了。”

    连八方一场美梦落空,沮丧之下愁眉苦脸的道:“老夫绝非信口开河……苏琬珺且先不说,但姑娘既然没能炸死岳啸川,这天杀星又岂会善罢甘休?”

    芙蓉姑娘似是一滞,颦眉讷讷的道:“大胡子小哥的能为远超奴家估计,奴家胸前这处伤便是拜他所赐。不过听连老爷子的话意,你竟然没撞上他?”

    连八方沉吟片刻,心中也有所了悟,面上却刻意掩藏的道:“对了,姑娘既然误认为已经杀死了苏琬珺,那先前面对樊飞之时你为何还能恁地从容?”

    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连老爷子果然心思细密,不过此中缘由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几分,否则刚刚也不会露出那般顿悟的眼神了。”

    连八方心头一凛,将错就错的道:“如此看来苏琬珺难逃麻烦缠身,咱们暂时倒不必再针对她。眼下还是尽快寻到岳啸川,觑机将他一举格杀为妙。”

    芙蓉姑娘冷眼旁观,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几分印证,她却当真是不动声色,闻言微颔首道:“就依连老爷子吧,希望天从人愿,奴家能尽早拿到那九窍心血。”

    连八方赶忙正色道:“姑娘尽可放心,老夫担保你能将九窍心血收入囊中。”芙蓉姑娘不置可否的一笑,眼底却隐见精芒闪动,既然已经图穷匕见,那梦寐以求之物自然是志在必得。

    月光如水,夜色下的杀虎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村东口的一间农舍之内,此刻但见苏琬珺正自手托香腮,美目微阖间若有所思。忽然耳边只听吱呀一响,却是樊飞推门走进,接着又随手带上了房门。

    苏琬珺眨眨眼睛,柔声探问道:“还是没找到么?”樊飞摇头苦笑道:“没有,这孙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唉……”

    苏琬珺含羞一笑,佯嗔着道:“你呀……什么都不懂,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被误当作你的妾室,当然是要生气了。”樊飞无奈的道:“那也不是我的错嘛,咳……总之现在怎么办,还要去找吗?”

    苏琬珺点点头道:“当然要找,至少得知道楚楚妹妹的行踪,否则我可不能安心。”樊飞轻叹一声,却又狡黠的道:“琬珺你不必多心,即便找不到孙姑娘,我也不会死皮赖脸、非要跟你住一起的。”

    苏琬珺晕生双颊,忍不住白他一眼道:“又来轻嘴薄舌的,这次若再找不到楚楚妹妹,你自己也别回来了。”樊飞不由叹笑道:“唉~我在的时候便百般使唤,那我不在的时候,琬珺你又该如何呢?”

    苏琬珺愈见娇羞,垂首柔声道:“你呀……若不是你可以依赖,我又怎会……怎会答应你的?现在却又躲懒耍滑,敢情是得了好处便想原形毕露么?”

    樊飞身躯一僵,勉强一笑道:“这……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琬珺你若介意,以后我便不熏。”

    苏琬珺的手此时已经按上了他的心口,闻言轻缓的道:“不必了,这香我很喜欢,是叫做波旬幽昙的吧?”樊飞心头剧震,这才觉出原本亲密的接触,此刻竟已成了致命的威胁。

    心中虽是暗叫惭愧,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琬珺果然学识渊博,正是这香没错。”苏琬珺琼鼻一哼,不疾不徐的道:“‘小卒’兄何必再演戏,这‘琬珺’二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樊飞暗自苦笑,勉强镇定的道:“琬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苏琬珺哂然道:“够了‘小卒’兄,前次我虽然不曾见你真容,但对你的声音反而更加印象深刻,所以再装傻充愣便无趣了。”

    “樊飞”沉默片刻,终是自嘲的道:“罢了……谁教在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苏姑娘你如此倾国丽色,又故作媚态百般勾引,在下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苏琬珺脸上一红,凛然正声道:“如果小女子猜测无误,这波旬幽昙之香该是樊飞留下的吧?”“樊飞”眉峰一轩,淡淡的道:“苏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扣心锁’的暗记你会不清楚么?”

    苏琬珺娇躯一震,失声轻呼道:“扣心锁!……原来他早已——咳……总之樊飞如此施为,应该不是要‘小卒’兄冒名顶替,进而有所越轨吧?”“樊飞”似乎也已经无所顾忌,当下洒然道:

    “不错,樊飞以这邪术逼迫在下前来保护苏姑娘的安全,可正所谓城下之盟不成其盟,在下又岂肯任人摆布?”苏琬珺了然的道:“所以你便对我下手,打算以我为筹码反过来威胁樊飞,可是如此?”

    “樊飞”干笑一声道:“只可惜在下没想到你苏姑娘也是个中高手,那如今在下这条小命,恐怕已经操纵在姑娘你手里了吧?”

    苏琬珺也不答他,只是悠悠的道:“事已至此,‘小卒’兄也该明白眼下的局势,以后咱们还须同行,敢问你到底名讳为何?”

    “樊飞”斜眼一睨道:“这个嘛……在下贱名也无甚价值,苏姑娘又何必追根究底呢?”苏琬珺哦了一声,不温不火的道:“也罢,‘小卒’兄既然不肯告知,那小女子去问日轮天刀之主也是一样。”

    “樊飞”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道:“你!……你怎会知道……?!”苏琬珺淡淡的道:“‘小卒’兄刻意自谦,结果却反而欲盖弥彰,当初你与君妍妹妹交手之时我也在场,所以断不会认错人的。”

    “樊飞”呆立片刻,终于气沮的道:“好……在下沈寒星,苏姑娘听清楚了吗?”苏琬珺微颔首道:“希望沈公子没有说谎,否则咱们今后便难相处了。”

    沈寒星暗自不忿,盯视间意味深长的道:“苏姑娘也不必太过得意,你与樊飞都精通邪术,想必身份绝不单纯,日后一旦东窗事发,必定难逃身败名裂。”

    苏琬珺不动声色的道:“沈公子若有实证,大可去正义盟告发我们,此刻妄加揣测又有何意义?”沈寒星正自一滞,苏琬珺已经撤身退后,随即正声道:“天色已晚,沈公子请便吧。”

    沈寒星只觉邪火上涌,忍不住谑声道:“苏姑娘你也该听过传言,樊飞如今已经成了‘废人’,那你这句‘请便’是在暗示在下前仆后继、入幕为宾吗?”

    苏琬珺秀眉一剔,分明讥讽的道:“沈公子若是难以成眠,小女子愿以沥魂令助君安睡。”这“沥魂令”正是触动“扣心锁”之刑的秘法,沈寒星当即闷哼一声,满含不忿的转身欲去。

    孰料方打开房门,却见孙楚楚正站在门口,满脸都写着鄙夷的道:“原来这位是‘真寒心’真公子呀,唉……如今这世道真是乱得很,明明是假的却要姓‘真’,‘真’是笑死人了。”

    沈寒星听得脸色发黑,当下也不打话,径自一摔门扬长而去。孙楚楚又娇哼一声,走近过来压低声音道:“苏姐姐,那‘扣心锁’是你们万应心教的术法么,可真有那么厉害?”

    苏琬珺却是百感交集,忍不住思绪万千——原来樊飞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却从未显露出半分异状,那他借机挑明又是什么目的?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对自己……果然是真心的么?

    孙楚楚看苏琬珺神情变幻不定,也不由得心下大奇,索性抓住她的手臂摇晃着道:“姐姐你想什么呢,这‘扣心锁’到底有多厉害,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苏琬珺翟然一醒,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这门术法是以密咒摧毁对方心神,想来毕竟太多恶毒,所以妹妹还是莫再追究了吧。”孙楚楚闻言也只能怏怏的道:“好吧……总之咱们是吃定那姓真的咯?”

    苏琬珺不禁莞尔道:“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沈公子现在是咱们的同伴,妹妹你可别太过欺负人家。”孙楚楚小嘴一撇道:“我才懒得欺负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啸哥哥,可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苏琬珺同样满心惆怅,定定神方正色道:“明天咱们先去云雾山,看樊飞给我留下了什么口信,然后便结伴去找岳兄,我保证最后能还给妹妹一个毫发无伤的啸哥哥。”孙楚楚眼珠一转,低咳一声道:

    “好了我的姐姐,我知道你是在宽我的心,不然你凭良心说一句,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真相?”苏琬珺心下微惊,面上却哂然道:“你这孩子就爱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孙楚楚显然不甘心,一脸认真的道:“才不是胡思乱想呢,今天姐姐你整个人都心事重重的,绝不只是担心啸哥哥那么简单。”

    苏琬珺不意她竟如此敏感,心念电转间故意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妹妹非要追根究底,那我也不得不说了。可是我只能告诉你四个字,至于猜不猜得出是什么意思,就要看妹妹你自己悟性如何了。”

    孙楚楚精神一振,满怀得意的道:“我就说姐姐你肯定有秘密嘛!姐姐尽管说就是,我一定洗耳恭听。”苏琬珺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如此甚好,那妹妹且听真,我这四字便是——洗洗睡吧。”

    孙楚楚登时石化,旋即大发娇嗔的道:“姐姐你……这算什么嘛,简直比先前胳肢人家那次都没正形!”苏琬珺呵呵一笑道:“我可是邪教妖女呢,哪用得着什么‘正’形,妹妹你还是多多担待吧~”

    她说罢也不理会孙楚楚那连连顿足的嗔怪样儿,便径自端起脸盆出门洗漱。方自井中打起水来,却忽听正门吱呀轻响,敢情是主家母子两人竟一同走出,讷讷间分明欲言又止。

    苏琬珺略感奇怪,当下和声道:“伯母和武大哥有事吗,是否我们有什么不周之处?”那主家武习勇二十出头模样,闻言一张黑脸反而憋得通红,还是乃母赖氏夫人接过话头,期期艾艾的道:

    “姑娘……是不是名叫苏琬珺啊?”苏琬珺微颔首道:“不错,我们来借宿时报过姓名,伯母找我有事?”武习勇这时也镇定下来,嗡声嗡气的道:

    “是这样……姑娘你家相公刚出去不久,外头就又进来一个穿一身白的年轻人,要咱们转告你一句话。”苏琬珺诧异的道:“穿一身白的年轻人?嗯……那有劳武大哥告知。”

    武习勇看了一眼赖氏夫人,有些底气不足的道:“他说……说的是什么‘万法归一,应循本真,心生万物,教统古今’——娘你记得也是这样吧?”

    赖氏夫人点头称是,苏琬珺却听得心头剧震——“万法归一,应循本真,心生万物,教统古今”……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这一关毕竟是躲不过了。

净0025章 真言负佳人

    更深夜静,月隐星沉,看着身旁好梦正酣的孙楚楚,苏琬珺心中只觉羡慕不已。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出指点了孙楚楚的昏睡穴,这才起身悄然而去。

    杀虎村依山而建,其间山路盘旋而上,直至山顶上的杀虎祠。这杀虎祠通常只有逢年过节方才开放,此时则是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狻猊石像昂然肃立,观之着实森严威重。

    苏琬珺一路来至杀虎祠,定睛处果见紧闭的大门前正悬着一支通体莹白的尺八玉箫。她心中早有计较,当下便屈膝跪落,语带惶恐的道:“徒儿参见师父,这一段时日有负师父厚望,还请师父责罚。”

    门内略一沉默,便听一个清朗声音淡淡的道:“夜露深重,久跪伤身,且起来说话吧。”苏琬珺螓首低垂,却是涩声道:“徒儿不敢,师父待徒儿有如亲女,徒儿却有愧于师父,在此跪求师父责罚。”

    门内声音微微一哂,不温不火的道:“是否责罚为师自有判断,眼下却容不得你自作主张,斗胆违抗师命。”苏琬珺闻言愈发惶然,连连顿首道:“徒儿岂敢违抗师命,只不过是……”

    门内声音清咳一声道:“无须多言,起来回话。”苏琬珺只得听命起身,垂手肃立着道:“多谢师父体谅,徒儿诚惶诚恐。”门内声音淡然道:“前次为师吩咐你调查之事,可曾有何进展?”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微一颔首道:“虽然还未竟全功,但那定世七侠之身份徒儿大半已有眉目,在此恭请师父参详。”门内声音并未答话,苏琬珺略显忐忑,接着又讷讷的道:

    “七侠之首七绝天尊一向行踪诡秘,徒儿曾寻得机会与他交手过一次,但其人武功驳杂之极,甚至还曾使出净宇教创教魔王‘残照’辛泣血、‘狂飙’卓世超等人的绝学,令人根本无法追究其来历。”

    “而且非但如此,激战中徒儿还曾冒险施展殇魂**欲一举擒之,不料此人似乎对我教秘术也知之甚详,徒儿不仅未能奏功,反而险些为其所趁,想来实在是惭愧之至。”

    门内声音轻咦一声,颇见讶异的道:“此话当真?……若这名七绝天尊真能以我教秘术反制于你,那他之身份的确必须重新评估了。”苏琬珺郑重其事的道:“此事千真万确,徒儿断不敢欺瞒师父。”

    门内声音微微一顿,语带慈和的道:“殇魂**极耗元力,以珺儿你眼下的修为,切不可再随意施展。不过此事你确实做得十分尽心,为师心中也有计较,你便接着说下去吧。”苏琬珺毕恭毕敬的道:

    “多承师父关心,这原是徒儿的本分。七侠之三行者,其真实身份乃是前少林达摩院长老通展,六年前龙门石窟一役因大开杀戒而见逐于少林,之后再出现便为七绝天尊延揽,曾数度助其诛杀强敌。”

    门内声音沉吟着道:“‘释生斩罪,我佛慈悲’——通展之能为冠绝少林众僧,日后实为我教劲敌,珺儿你尚需多加留意,且看此人有何弱点可资利用。”苏琬珺颔首称是,接着又道:

    “七侠之四药侠本名胡翼空,原是武当掌教太玄之弟子,此人因醉心医药而荒疏武学,于弱冠之年自行破门出教。其医术毒术皆堪称出神入化,但毕生疗毒而不施毒,由此可见对我教并无太大威胁。”

    门内声音微微一顿,颇见玩味的道:“是否威胁我教,为师自有斟酌,珺儿你大可不必越俎代庖。”苏琬珺脸上一红,正待出言解释,门内声音已截口道:

    “不过既然知晓此人与武当派有所瓜葛,便不难解释其为何对太玄老道另眼相看,这一条线索为师日后自有驱处,你且继续说吧。”苏琬珺心下惭愧,怔了怔方低沉的道:

    “七侠之五天刀,其真实身份应为鬼谷天机门掌门司徒翔,亦为净宇教创教魔王‘天机’石万通之师兄,此人已于定世山一役陨落,徒儿认为似乎已无继续追查的必要。”

    门内声音不以为然的道:“司徒翔虽已毙命于石万通之手,但那日轮天刀号称克邪圣器,于我教中人有百害而无一利,珺儿你当留意此刀去向,若有机会定要将之毁去。”

    苏琬珺暗自一叹,口中却恭声道:“是,徒儿记下了。至于七侠之末穷神,坊间大多猜测其为丐帮长老路不平,但据徒儿追踪分析,此论调不过是有心人刻意混淆视听,目的便是掩藏自身背景来历。”

    门内声音了然的道:“所以如此说来,珺儿你对此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有所觉察?”苏琬珺微一迟疑,还是点头道:“不错,徒儿已经锁定两人,预计一月之内便可水落石出,到时再容徒儿回禀师父。”

    门内声音嗯了一声,意似嘉许的道:“珺儿你这些时日的确十分努力,所获讯息于我教亦大有裨益,不过听你方才所言,为何不提七侠之二临江仙剑,与七侠之六拳帝?”

    苏琬珺暗自一滞,垂首涩声道:“关于此二人之身份,徒儿眼下尚无头绪,恳请师父治罪。”门内声音微微一哂道:“果真尚无头绪,还是故意隐瞒不报?”苏琬珺娇躯一震,难掩惶恐的道:

    “徒儿怎敢欺瞒师父?只是……只是此二人隐藏极深,徒儿委实无从查起……”门内声音呵的一笑,不疾不徐的道:“好个无从查起,那拳帝也还罢了,可临江仙剑的身份,珺儿你当真便毫无头绪?”

    苏琬珺面现红晕,手足无措的道:“师父明察秋毫,徒儿……徒儿也曾怀疑樊飞便是七侠之二临江仙剑,但……但又有诸多事实推翻此一怀疑,所以徒儿实在不敢妄言。”

    门内声音不由叹笑道:“是吗?珺儿你连自个儿的人都要赔进去了,居然还是摸不透樊飞的底细,这到底是为师无能、误人子弟呢,还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心有旁骛呢?”

    苏琬珺脸上更红,半晌方嗫嚅着道:“徒儿惭愧,但樊飞既已断指退隐,徒儿认为……”门内声音悠悠的道:“即便亲眼所见也未必属实,更何况道听途说?此事珺儿你还须详查,切不可掉以轻心。”

    苏琬珺听得一怔,终是黯然道:“是……徒儿知错了,徒儿会继续查证。”门内声音轻咳一声道:“樊飞乃渊中潜龙,若不能为我教所用,则断不可留其性命,珺儿你也当早有觉悟,莫要泥足深陷。”

    苏琬珺心下凄苦,却只能涩声道:“徒儿知晓师父的良苦用心,只盼樊飞能够深明大义、甘心投效,否则……徒儿决不会手下留情。”门内声音赞许的道:“如此便好,为师也相信你对我教的忠诚。”

    苏琬珺暗自苦笑,门内声音却又和声道:“定世七侠之事暂且放过一边,珺儿你可还记得为师最初命你涉足江湖的用意?”苏琬珺登时一震,片刻方嘤声道:

    “是……关于岳啸川,他……他与徒儿已称得上生死之交,而且他近日也已知晓徒儿的身份,却并未加以排斥,所以……或许……”门内声音轻叹一声道:“恐怕岳啸川只是并未排斥你个人而已吧?”

    苏琬珺当即语塞,讷讷间只听门内声音语重心长的道:“自你与他相识已三载有余,如今却仍无把握劝说他投效我教,珺儿你必须明白,一味消极逃避只会害人害己,眼下是你该作出决断的时候了。”

    苏琬珺目光迷离,期期艾艾的道:“徒儿……徒儿只怕他若是不肯答应,那便连如今这份情谊也难以保全,所以……此事似乎不可操之过急。”门内声音听罢却是冷哂道:

    “岳啸川天纵异数,若能为我所用必可所向披靡。恰如今他与武林正道颇多不睦,若不能趁此良机将他收服,日后再欲延揽更加难如登天。到时无奈只好痛下杀手,想必珺儿你也不想见结局如此吧?”

    苏琬珺娇躯剧颤,银牙紧咬间半晌作声不得,门内声音见状语气放缓的道:“罢了,此事你可再稍加斟酌。不过今日为师观你命星晦暗,似将有陨落之相,却不知你是如何逢凶化吉,反而因祸得福?”

    苏琬珺微微回神,念头数转间喑哑的道:“徒儿今日的确劫数临身,万幸还有药侠前辈所赠的一粒保命金丹,最后才侥幸起死回生,所以……所以方才……”

    门内声音了然的道:“原来如此……为师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日后若真是狭路相逢,自会放那药侠一条生路。”苏琬珺感激的道:“多谢师父宽谅,徒儿代药侠前辈谢过师父。”

    门内声音淡淡的道:“我教重新崛起之日为期不远,待下次再见之时,为师希望珺儿你已经有所决断。”苏琬珺再次盈盈跪落,极尽恭敬的道:“徒儿记下了,在此恭送师父。”

    门内声音嗯了一声,紧接着便见大门前悬着的那支莹白玉箫倏地没入虚空,自此再无半丝人声。苏琬珺渐渐平复心情,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湿双颊——师命难违,情谊难舍,这却该如何决断?

    时近傍晚,三名行色匆匆的旅人出现在云雾山中,其中两位女子皆容颜绝美,另一位男子亦丰神俊朗,正是苏琬珺和孙楚楚两女,以及恢复本来形貌的沈寒星。

    苏琬珺脸上略显疲惫,却仍是强打精神的道:“不知当日事发何处,还请沈公子带路。”沈寒星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此去尚有一段路程,苏姑娘若是感觉乏力,不妨让在下抱你上去可好?”

    苏琬珺尚未答话,孙楚楚已忍不住娇斥道:“姓真的你别得寸进尺!苏姐姐虽然不屑跟你计较,但姑娘我可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那‘紧箍咒’再给你念上几遍,看你还嚣张得起来?”

    沈寒星登时一滞,无奈摇头苦笑道:“是是是,孙姑娘若是祭出那沥魂令来,在下同样消受不起……只不过孙姑娘如此着恼,莫非是埋怨在下只对苏姑娘献殷勤,对你却视而不见么?”

    看来这位倒真是风流自赏,即便屈居人下也不忘乱讨便宜。孙楚楚正气得柳眉倒竖,苏琬珺已轻咳一声道:“楚楚妹妹稍安勿躁,沈公子想必也是无心之语,咱们相互忍让些便是了。”

    孙楚楚对她已是衷心服膺,闻言只得忍气吞声,但还是向沈寒星投去满含威胁的一瞥。沈寒星觑得分明,暗自莞尔间也不再多言,便径自当先领路而去。

    约摸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三人已来至日前樊飞与薛华栋等人约见之处,现场自是早已人去楼空,唯余贯入山石之中的龙渊神剑,威严龙首依旧傲然挺立。

    沈寒星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道:“苏姑娘,你相公的遗物就在那边,请你自行检视吧。”苏琬珺秀眉微蹙,却也并未发作,只是微一颔首便默默的走上前去。

    孙楚楚早已看不过眼,趁机冷斥道:“姓真的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什么叫做‘遗物’?”沈寒星呵呵一笑道:“遗物便是指遗留之物,孙姑娘以为然否?”

    孙楚楚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强词夺理,那你的‘后事’也想想该怎么办吧。”沈寒星不由失笑道:“哦?孙姑娘所指想必是在下‘以后当为之事’了?”

    孙楚楚见唬他不住,正在思忖该如何反击之际,耳边却倏听得铿锵龙吟之声。这下两人也无暇再斗嘴,便即不约而同的展动身形,齐齐来至苏琬珺身畔。

    此时但见苏琬珺倒持龙渊神剑,神情震惊之余却又满含愤懑,而那深蓝色的剑身之上,则赫然以鲜血写就八个小字,看起来委实触目惊心。

    沈寒星先自回过神来,摸摸下巴干笑道:“樊飞老兄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不过这‘剑予吾友,勿负佳人’之意……难道他老兄的意思是委托在下……”

    孙楚楚狠狠瞪了他一眼,满脸鄙夷的道:“姓真的你自认是樊飞的朋友么?”沈寒星笑容一僵,干咳一声道:“这个……虽然暂时算不上,但以后还有机会嘛。可要说是岳啸川也不对,他使刀的呀。”

    孙楚楚懒得理他,径向苏琬珺柔声劝慰道:“苏姐姐你先别慌,或许是咱们误会了樊飞的意思,更说不定还是这姓真的暗中做的手脚呢。”

    沈寒星闻言直是暗叫冤枉,苏琬珺却是凄苦一笑,缓缓摇头道:“此事我已有计较,咱们眼下先往乔家庄一行,还有几件事情亟需善后。”

    她说罢便径自向山下走去,孙楚楚虽然看出她是强自隐忍,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沈寒星随后跟上。

    三人匆匆下山进入乔家庄,沈寒星领命去那位不幸横死的乔二叔家中抚恤探视,而苏琬珺和孙楚楚则结伴往寄放那名女童的人家而去。

    孙楚楚见苏琬珺满怀心事,一路之上倒也乖巧的不去打搅她,须臾眼见门庭在望,她亦抢先上前叩响门环,同时扬声娇唤道:“家里有人吗?月香姑娘可在?”

    里面略一沉寂,接着便听脚步声响起,户枢拨动间大门半开,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露了出来,浑浊的目光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警惕的道:“姑娘……是谁?找我家女儿做啥?”

    这时苏琬珺也走上前来,只见她单手将出鞘的龙渊神剑背在肩后,敛衽深施一礼道:“老伯您好,日前小女子曾将一名女童托付给月香姑娘照顾,今日便是专程前来将她领回的。”

    门内老者别的还没看清,目光便已牢牢盯住了那一截深蓝色的剑锋,霎时只见他面色陡变,慌忙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随即放声叫道:“女儿快躲起来,又有恶人上门了!”

    苏琬珺和孙楚楚面面相觑,各自如坠五里云雾,所幸紧接着便听一个娇甜声音传来道:“爹您又糊涂啦,那好像是九灵仙凤苏琬珺、苏女侠呀。”那老者却气急败坏的道:

    “什么苏郡皖郡的!女儿你千万别出去,爹这就去找铁侄子来帮忙打恶人!”苏琬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无奈又扬声道:“月香姑娘请放心,正是小女子再度前来拜访。”

    里面那女子应了一声,不一刻便见门扉重启,一位身着梅红衣裙、梳着乌黑发辫的大姑娘走了出来,满面喜色的道:“真的是苏女侠您回来啦,那这位是……啊对了!是不是孙楚楚孙女侠?”

    孙楚楚可真是极少被人家叫做“女侠”,闻言不由得便是一怔,苏琬珺却忽有所觉,脱口惊问道:“月香姑娘,之前是不是有一位满面虬髯的年轻人也来过你这里?”

    大姑娘——乔月香脸上一红,点头嗯声道:“苏女侠您真是料事如神,那位少侠自称姓岳,是苏女侠的旧识,特地来看看孩子好不好的。”孙楚楚这时也回过神来,诧喜之余急切的道:

    “月香姑娘,你知不知道啸……那位少侠后来又去了哪里?”乔月香赧然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岳少侠曾说苏女侠可能会与一位孙女侠一同前来,如果那样的话就把孩子托付给孙女侠照顾。”

    孙楚楚不禁愕然道:“托付给我?这……”乔月香抿嘴一笑道:“果然这位就是孙女侠啊,岳少侠说孙女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虽然自觉唐突,但实在没有旁人可以托付,所以也只好劳烦孙女侠了。”

    苏琬珺在旁边听得黯然神伤,孙楚楚却喃喃的道:“这……那他没留下别的什么话吗?”乔月香偏头想了一下,略有些忸怩的道:“没有了,岳少侠只是托我转告孙女侠,说‘一定好好照顾孩子’。”

    这话听来可真有些歧义,孙楚楚害羞之余更生委屈,忍不住哽咽着道:“什么跟什么嘛,这……这两个混蛋,以为自己是得道高僧么?还不约而同的留什么‘八字真言’……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这厢正自气恼无地,不料却忽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道:“咦?不是八字真言吗,怎么孙姑娘你倒说了五个该死,这岂不是成了十字真言?”

    话声中但见沈寒星翩然而至,右臂之下还挟着一条彪形大汉。孙楚楚正没好气,索性瞪他一眼道:“要你管!多出一个该死就是留给你的!”沈寒星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苦笑之际却听乔月香惊呼道:

    “铁大哥?!——你是什么人,干嘛抓着铁大哥?”沈寒星微微一笑道:“哦?难得这穷乡僻壤还有这么水灵的大姑娘。呵……这名莽汉气势汹汹而来,想必是敌非友,所以在下只好先将他拿下了。”

    乔月香脸上一红,勉强正声道:“你……你误会了,这位铁大哥是我家的邻居,绝没有什么恶意的。”沈寒星略一沉吟,转向苏琬珺道:“苏姑娘怎么说,在下唯你马首是瞻。”

    苏琬珺和声道:“既是月香姑娘的旧识,沈公子便莫再为难这位铁兄了。”沈寒星打个哈哈,对着乔月香眨眨眼道:“好吧,那月香姑娘可要接好你这位铁大哥哟。”

    说话间但见他猿臂轻舒,竟把那大汉整个儿向乔月香掷去。乔月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看看想躲却又挪不动步,只把一张俏脸吓成煞白模样。

    苏琬珺秀眉微蹙,正待出手解围,此时却忽见一条人影自屋内电射而出,间不容发之际横挡在乔月香身前,双膀较力堪堪正接住那大汉的身子。

    苏琬珺看清此人正是先前那名老者,一时也不禁大出意料。而沈寒星更加难掩诧异之色,上下打量间干咳一声道:“这位老爷子力气倒是不小,不知该如何称呼?”那老者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道:

    “没廉耻的恶人!敢欺负我家女儿,看老子不打死你!”沈寒星正自一滞,却见乔月香慌忙跟那老者耳语了几句什么,那老者的神情立转柔和,一言不发的抱起那依旧昏迷的大汉往屋内走去。

    乔月香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颤声道:“苏女侠莫要见怪,爹早年间也是走江湖卖艺讨生活的,只是这些年被净宇教的坏蛋欺压惨了,所以总难免有些疑神疑鬼的。”

    苏琬珺满面歉然的道:“月香姑娘言重了,原本便是我们这位沈公子行事鲁莽,无端开罪了乔老伯。总之这几日多有叨扰,便请月香姑娘将那女童交给楚楚妹妹吧。”

    乔月香嗯了一声,返身回屋去抱孩子。孙楚楚早已心生不忿,这时忍不住冷笑道:“姓真的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人家月香姑娘可曾得罪过你?”

    沈寒星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道:“在下既然承诺保护苏姑娘,自然便要打起十二分警惕,毕竟谁知道这位月香姑娘是不是故意藏拙,实际却图谋对苏姑娘不利呢?”

    孙楚楚看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登时更加义愤填膺,而苏琬珺同样神色转冷,颦眉正声道:“沈公子先前是如何做派,小女子无心追究,但你今后若再这般随心所欲,咱们恐怕便很难相处了。”

    沈寒星哈的一笑,虚一拱手道:“苏姑娘教训的是,在下保证下不为例。”苏琬珺心知这位仁兄多半只是搪塞,一时之间只觉头痛不已,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今后到底该如何安置这位沈公子才好呢?

    日影西斜,浓云密布,晦暗的天空中雷声隐隐,正是山雨欲来之像。不一刻果然甘霖普降,雨点不急不缓的点落湖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湖畔草茅恬然独立,檐下唯见一盏孤灯于微风中摇曳飘荡。

    草茅之中,窗棂之侧,一位青衫人正寂然独坐。此时但见他双目微阖,玉石般精致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恍惚间竟似一尊完美的雕像,自然显现出卓尔不群的风标。

    蓦地只听吱呀一声门扉开合,一条身着紫色袍衫的人影缓步走入。青衫人双目一睁,当即起身施礼道:“今日多谢天尊相救,在下感激不尽。”紫袍人微颔首道:“免了,坐。”

    青衫人依言落座,紫袍人亦坐在他对面,先深深的盯了他一眼,这才难掩惋惜的道:“樊飞,如今你双手拇指齐断,即便身怀御剑之术,也注定再难登上剑道顶峰,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在下自然有此觉悟,剑道顶峰不胜孤寒,就此止步也未必是一件坏事。”紫袍人眉头一皱,分明哂然道:“是吗?但今日你若长剑在手,又何须我来救你性命?”

    樊飞依旧淡然道:“身在江湖总难免刀头舔血,今日即便在下单人独剑杀出重围,未来也难保不会再陷入死局,所以倒不如急流勇退,早日脱却这一身是非了。”

    紫袍人冷笑一声,缓缓摇头道:“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想要安然退隐又岂是容易之事?临江仙剑一向无所畏惧,这一次却如此消沉,樊飞呀樊飞,你究竟是在畏惧什么?”

    樊飞眉峰一轩,俨似不解的道:“天尊何出此言?在下虽然修为有限,却还不至于畏惧连八方、濮阳尚这等丧家之犬。此次固然是情势所迫,但在下实际也早已倦了,借此机会急流勇退又有何不可?”

    紫袍人叹了口气,颇见落寞的道:“你自然不是畏惧那班老魔小丑,而是在畏惧我这名七绝天尊,可是如此?”樊飞面现错愕,正待出言解释,紫袍人却已摆摆手道:

    “你我各自来历皆心照不宣,你有所担忧我也能理解。只不过药侠前日方才挂冠求去,而你又几乎同时选择退隐,定世中人至此迅速凋零,委实令我措手不及。”

    樊飞心中一动,便即咳声道:“原来药侠前辈竟也起了息隐之意,那不知……”紫袍人径直打断道:“你想问什么我十分清楚,但此事最好还是由你自己解决,毕竟也该是你与苏琬珺摊牌的时候了。”

    樊飞沉默片刻,却是轻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既然已经决心置身事外,后续一切便端看天意如何,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紫袍人为之一哂道:“能说得出这种话,看来你当真是去意已决——你不必解释,我也并非翻脸无情之辈,即便你今后再非定世中人,眼下我却仍有责任护你周全。”樊飞面现感激,当下深施一礼道:

    “多谢天尊宽谅,在下铭感五内。”紫袍人不以为然的道:“废话都省起来吧,不过说起今日围攻你的那三名死士,其中两人分别该是慈光剑米仲威与屠灵环伏忍,但那最后一人你可能猜得出是谁?”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在下方才也正在苦思,但思来想去……似乎竟真的是他。”紫袍人了然的道:“怒目金刚陆巨豪,别的都可能作伪,但那灭绝三连斩却是他的独门字号。”

    樊飞眉头紧皱的道:“的确……不过在下与陆兄一向相交莫逆,之前更全力助他讨还毁家灭派之仇,所以着实想不通他为何竟会痛下杀手。”紫袍人沉哼一声道:

    “世上忘恩负义者不知凡几,或许他陆巨豪便是此辈也未可知。”樊飞暗自哑然,片刻方凝声道:“陆兄且先不提,那伏忍与米仲威在下也从未得罪,看来他们多半是听命于人,而并非出于本意了。”

    紫袍人微颔首道:“听命行事无非是威逼与利诱两途,依你之见哪种可能性更大?”樊飞沉吟着道:“伏忍品行卑劣,受人利诱也不无可能,但那米仲威据闻一向急公好义,想来应当不会如此失格。”

    紫袍人亦附和道:“不错,利诱虽然不无可能,但威逼的成分更大一些。濮阳尚诡计多端,连八方精于用毒,都称得上是此道能手。”

    樊飞微一苦笑道:“话虽如此,但陆兄孑然一身,又是慷慨忠勇之士,必定不会轻易受人胁迫,而这也正是在下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紫袍人若有所思,片刻方喟然道:“罢了……米仲威虽已毙命于我掌下,但余下两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无奈我近日尚有要事待办,却无法时刻在旁保护你的安全。”

    樊飞连忙拱拱手道:“在下岂敢劳动天尊,此次的确事出意外,在下难免措手不及,但今后在下既有防备,全身而退想必并非难事。”

    紫袍人听罢却是哂然道:“以你现下的状况,此言未免太过托大,我已拜托一位故人专程来此保护你,你们两人同行应当可保无虞。”

    樊飞闻言一怔,随即轻咳一声道:“天尊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委实不愿再欠人情,所以……”紫袍人不待他说完,已自微笑道:“哦?不愿再欠人情,那若是你已经欠下了呢?”

    樊飞恍然一悟,略显窘迫的道:“原来天尊是指……咳,在下如今已是废人一名,不如就请天尊代为……”紫袍人再次打断道:“没什么‘代为’的说法,你自己做下的承诺,难道又打算食言而肥?”

    樊飞正自一滞,此时却听门口砰的一声,屋门已被一把推开,紧接着一条靓丽人影闪身进来,清俏声音似笑非笑的道:“天刀应约前来,天尊还不接驾~”

    紫袍人面现尴尬,勉强正色道:“好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以为谁都似我这般宠你不成?”来客哧的一笑,凤眼斜乜间凉凉的道:“哦……原来这家伙也在,难道是贼心不死,还想纠缠本姑娘?”

    樊飞较之紫袍人更加尴尬,讷讷间只见来客旁若无人的解去黑地白花纹的大氅,又摘下覆着面纱的斗笠,然后颇为洒脱的甩了甩那一头湿润的青丝。

    灯光之下觑得分明,这来客约摸双十年华,着一身鹅黄色织锦衫裙,身材颀长而凹凸有致,腰间挂着一口金柄金鞘的三尺长刀,整个人端的透出一派凛凛英挺之气。

    再往脸上看去,只见她修眉入鬓、凤眼含情,光洁如玉的瑶鼻挺俏非常,下面一张薄薄的红菱嘴唇,嘴角微扬间隐含一丝戏谑的笑意。

    眼见樊飞干咳一声转过脸去,她却忍不住抿嘴一笑,又向紫袍人一抱拳道:“天尊约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待办?”紫袍人目视樊飞,俨然正声道:

    “樊飞日前遭遇意外,短期内不便与人动手,所以我想拜托你护送他一程。”黄衫女郎瞄了樊飞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是么?那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人除去气色稍差了些,似乎也没缺胳膊少腿嘛。”

    紫袍人皱着眉头道:“樊飞双手拇指已断,你自然看不出来。”黄衫女郎听得一怔,这才留意到樊飞的双手一直拢在袖中,当下便撇撇嘴道:“这人惯会弄虚作假,天尊可别给他骗了。”

    紫袍人无奈轻叹道:“是不是弄虚作假,你自己可以查证,总之人我已经交给你了,你必须保证护他周全。”他说罢便起身欲走,黄衫女郎见状急忙道:“且慢——天尊说要拜托我的就是这件事情?”

    紫袍人径自开门离去,只留下不容置疑的话语道:“不错,拜托了。”黄衫女郎又怔忡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美眸睨着樊飞道:“喂……那人,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呀?”

    樊飞苦笑一声道:“君姑娘见谅,令师当日虽然将你托付给在下照顾,但在下如今的确已经无能为力,看来只能辜负令师的期望了。”

    黄衫女郎——君姑娘轻哼一声道:“本姑娘几时要你照顾来着,纯粹是你心怀不轨屡屡纠缠罢了。且先不说这个,交待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找到沈寒星那恶贼没有?”樊飞笑得更苦,颇见困窘的道:

    “惭愧……毕竟人海茫茫,在下实在力有不逮。”君姑娘并未意外,只是赏他一记白眼道:“算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大言不惭的要照顾本姑娘?哼……没什么事本姑娘就先走了,你请自便。”

    樊飞舒了口气,拱手为礼道:“那在下就……”话还没说完,却见本已作势转过身去的君姑娘倏地欺近过来,纤指闪电般拂上了他的腕脉。

    樊飞猝不及防,瞬间便已被君姑娘制住,随即只听她好整以暇的道:“滑头鬼,居然连天尊都被你瞒哄过去,本姑娘倒要看看你又玩什么花样……”

    随着大袖滑落,赫然却见两道深深的创口,君姑娘登时噎住,又难以置信的伸手去试探了一下,这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伤了你?”

    樊飞心下暗叹,转念间讪讪的道:“君姑娘若有兴趣,在下自当向你分说原委,但眼下还请先解除在下的禁制可好?”

    君姑娘瞟了他一眼,颦眉轻哼道:“没这个必要,你既然真的受了伤,那本姑娘便勉为其难的护送你一程,不过为了让你老实一些,今晚你就这样吧。”

    樊飞不禁叹笑道:“好吧,那请君姑娘先放开在下的手如何?毕竟诗经有言道‘执子之手’……”君姑娘俏脸一红,赶忙啐声道:“闭嘴!谁要跟你‘偕老’了?!我是君姑娘,可不是你的珺姑娘!”

    话虽如此,她还是随手解开了樊飞的禁制,接着眨眨眼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找到药侠帮你疗伤,找到伤你的人以牙还牙,还是干脆做缩头乌龟退隐江湖?”

    樊飞听得啼笑皆非,片刻方整整颜色道:“肢体既断,药侠前辈恐怕也无计可施,至于说到报仇……唉……看来在下只能做缩头乌龟了。”

    君姑娘微感诧异,但转念间又暗觉欣慰,当下便点点头道:“其实退隐也不错,等本姑娘杀了沈寒星那恶贼,也就懒得在江湖上漂泊了。”

    她说罢脸上也露出几分落寞之色,樊飞心下了然,却是欲言又止。两人一时之间相对默然,不一刻忽听咔嚓一声雷鸣炸响,君姑娘只是微一蹙眉,樊飞却蓦地沉喝一声道:“当心暗器!”

    说话间已拉着君姑娘疾步向侧避开,君姑娘下意识的随他跃出,紧接着便听夺夺连声,一蓬闪耀着幽蓝光芒的飞针尽数钉在草茅墙壁之上。

    君姑娘打眼觑得分明,不由得脱口惊咦道:“这是……化血飞芒?难道是屠灵环伏忍?”话音方落,一道刚猛无匹的雄力已然破门劈落,正砍向中央的木柱,草茅难挡雄力摧残,霎那间便已摇摇欲坠。

    樊飞和君姑娘心照不宣,当下同时纵跃而出,双足点地之际目光疾掠,早将外间情形尽收眼底。茫茫雨夜之中,对方亦是两条人影肃立,身上更散发出浓重的杀意。

净0026章 重游故地

    乌云笼罩之中,耳边犹闻闷雷阵阵,天色虽是晦暗不明,但对面的人影却看得异常清楚。两人皆身着乌黑劲装,面上也都蒙着黑巾,双目之中杀机隐现,分明透出十足凶戾之气。

    左首之人身形魁伟,散发踞立,手中擎一口九耳八环斩马刀,凛凛雄伟直如天神降临。右首之人则腰背佝偻,踏肩蛤步,手中握一对暗色刺轮环,沉郁之中别见莫名诡异。

    君姑娘打眼觑得分明,却是为之一哂道:“果然是你姓伏的,既然连独门兵器都拿出来了,还有必要蒙头盖脸吗?”

    持环蒙面人不为所动,倒是持刀蒙面人冷冷接口道:“此乃我等与樊飞之间的恩怨,这位姑娘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君姑娘瞟了樊飞一眼,面现迟疑的道:“阁下……莫不是怒目金刚陆巨豪?”持刀蒙面人冷哼一声道:“在下的身份与姑娘无关,奉劝姑娘尽早置身事外,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君姑娘樱唇一撇,同样哼声道:“有关无关不是阁下说了算,今天这件事情本姑娘还真就管定了。”说罢但见她双足一点,倏地欺近持刀蒙面人身侧,劈手便扫向他脸上的黑巾。

    持刀蒙面人不意她说动手便动手,一面举臂封架一面疾厉的道:“在下这张脸诡怪得紧,姑娘非要看可当心后悔。”

    君姑娘成竹在胸,闻言不以为然的道:“本姑娘自出道以来便从没后悔过,真正该后悔的是某位‘东郭先生’吧。”

    樊飞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苦笑之余却也不敢怠慢,双目觑定持环蒙面人,却见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盯战局,甚至连姿势都不曾稍有变化。

    场中两人皆是以快打快,须臾便已斗了十招有余,蓦地只听君姑娘清叱一声道:“怒目金刚也不过如此,现面吧!”

    说话间但见纤指疾扬,紧接着只听嘶的一声轻响,持刀蒙面人脸上的黑巾已被拽了下来,但君姑娘却不由得双目大睁,当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原来持刀蒙面人黑巾之下,赫然竟是一片平坦,除去口鼻尚余模糊的孔洞之外,竟已看不出那是一张属于人的脸面!

    君姑娘心下震骇,霎时亦为之失神,恰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只听持刀蒙面人振声雄喝,霍地一刀直劈向她的粉颈。

    而与此同时,持环蒙面人也突然发动,一个贴地翻滚欺进过来,双环猛袭向君姑娘的双腿。君姑娘毕竟艺高人胆大,当下虽惊而不乱,双足挪移间堪堪避过索命刀锋,旋即顺势反踢持环蒙面人的肩头。

    孰料持环蒙面人也是矫捷异常,只见他又是贴地一滚,倏地冲到君姑娘背后,再度祭出双环砸向她的脚踝。君姑娘正自心头一凛,持刀蒙面人也已卷土重来,凶猛一刀斩向她的肋下。

    须知武林中人大多爱惜羽毛,惯常不屑如持环蒙面人那般贴地游移。君姑娘骤逢此等对手,已经感到十分难缠,偏生持刀蒙面人的刀势竟也与之配合得天衣无缝,更加令她穷于应付。

    君姑娘心中着恼,银牙暗咬间单足点地,逆势打横飞掠出去,曼妙身姿舒展之际,一指反点持刀蒙面人的咽喉,同时脚尖疾挑持环蒙面人的下颌。

    这一招转守为攻,瞬间便化被动为主动,不可谓之不妙,但樊飞见状却是脸色一变,脱口沉喝道:“君姑娘当心!”

    话音未落,只听持环蒙面人一声低吼,手中双环寒光陡盛,合力锁向君姑娘的足踝。而持刀蒙面人却是腾空跃起,斩马刀携裹雷霆之势纵贯而下,势要将君姑娘齐中剖为两半。

    君姑娘不敢硬接,单掌撑地向侧掠开,同时双足连环踢出,直向持环蒙面人胸前攻到。不料持环蒙面人竟是孤注一掷,喀拉声响中两条肋骨虽然已被当场踢断,但他的双环也牢牢锁住了君姑娘的足踝。

    这阴阳刺轮环乃是一件奇门兵刃,内外皆布满倒钩利刺,且收发均由机簧控制,眼下只须持环蒙面人启动机簧,君姑娘必定难逃断足之厄。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刻倏见持刀蒙面人也合身扑上,万千刀光之中尽显无穷杀意,顿时将君姑娘上中下三路完全笼罩,正是平生最得意之绝技——灭绝三连斩!

    君姑娘这时身体打横、空门大现,更兼足踝还被牢牢锁住,纵然肋插双翅也欲振乏力,着实是险象环生、命在顷刻。

    樊飞在旁觑得分明,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口中亦发出一声轻叹。而就在这声轻叹同时,陡见耀目金光划破夜空,宛似烈日艳阳般绚烂夺目,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日轮天刀还鞘之刻,君姑娘亦挺腰一跃而起,鄙夷的目光正落在持环蒙面人身上。持环蒙面人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但不过眨眼之间,他手中的刺轮环和脸上的黑巾便同时碎成两片,各自坠落尘埃。

    不出所料,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平坦,只不过在这平坦中间,却又多出一条纵贯而下的深深血痕。随着持环蒙面人的身躯颓然仆倒,持刀蒙面人也凝视着手中的半截刀身,片刻方冷笑道:“……好刀。”

    君姑娘暗自一滞,双目紧盯着他道:“不必废话,本姑娘只问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还有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持刀蒙面人又冷笑几声,末了才咬牙切齿的道:“恩将仇报?陆某虽然不才,却并非狼心狗肺之辈!——樊飞!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伪装吗?!”

    樊飞缓步上前,拱手为礼道:“果然是陆兄,你我当真久见了,但陆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在下自忖从未冒犯于你,难道你是受了旁人的挑拨,所以才对樊某心生误会?”

    陆巨豪怒喝一声,难抑激愤的道:“够了!你这道貌岸然的奸贼,到现在还不肯认罪吗?哼!陆某忍辱负重这许久,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无奈你这奸贼竟是命不该绝,总有爪牙帮凶前来助阵!”

    “前次先杀害了点苍米兄,这次又对伏寨主痛下杀手!到如今陆某已经是势单力孤,你大可继续赶尽杀绝,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徒然令人齿冷!”

    樊飞神色平和,仍是耐心的道:“陆兄想必是遭人蛊惑,所以才对在下如此憎恶,你面容被毁必定也与此脱不了干系,不如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咱们再来一同参详如何?”

    陆巨豪无限愤懑的道:“不必再巧言令色了!当初你这奸贼勾结净宇教袭灭我派,更加丧尽天良辱我爱妻,事后还装出伪善面目助我报仇,可恨我竟真将你当作了生死之交!你!……简直无耻之尤!”

    君姑娘听得秀眉紧蹙,樊飞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方讷讷的道:“陆兄方才所言皆是无稽之谈,这些事情你究竟是从何得知,又为何对此深信不疑?”

    陆巨豪激动的大吼道:“住口!陆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会有错?!可笑你樊飞自以为得计,却没料到你那一剑并没有杀死老魔扬嵩吧?”

    樊飞剑眉一轩,难以置信的道:“‘鬼手人屠’扬嵩遭我一剑封喉,当场便完纳劫数,你我更一同将他埋葬,又怎会……”

    陆巨豪径直打断道:“你自然是以为杀人灭口,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就在你离去之后,陆某却又将老魔挖了出来,由他亲口说出了事情真相!”

    也不待樊飞辩驳,他紧接着又道:“你不必疑惑,事实上就在我们围攻老魔之时,他便已知道大限将至,所以才以一线传音告知陆某,之后又硬受你一剑假作毙命,实际却是为了揭下你虚伪的假面!”

    樊飞终于也心生不忿,面沉似水的道:“在下自认行事无愧于心,又何来假面之说?何况就算在下艺业不精,老魔杀之不死,那陆兄又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不加求证便冤枉在下?”

    陆巨豪不以为然的道:“冤枉?哼!陆某自然不会冤枉了你!我且问你,你的蓬莱御仙剑是从何处学来?”樊飞皱起眉头道:“剑法自然是在下师门所授,陆兄此问不知有何用意?”

    陆巨豪恨声道:“一派胡言!御仙剑谱乃是我家祖传,只因先祖为人所败,一怒之下弃剑学刀,这部剑谱才会闲置下来。而你便是为夺这部剑谱,才勾结魔头害我全家,是也不是?”

    樊飞听罢只觉匪夷所思,半晌方苦涩的道:“陆兄……你这番执念毫无因由,着实令在下不知从何辩起啊。”陆巨豪哂然道:“你自知理亏,当然无从辩驳,倒不如痛快认罪了吧!”

    樊飞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不管如何,陆兄还请告知是何人毁你面容,在下坚信只要找到此人,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陆巨豪惨然一笑道:“不必了!陆某学艺不精,本来也没有脸面再去见泉下亲友,但樊飞你给我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罢只见他抛下手中那半截长刀,随即竟是双拳齐出,暴喝声中猛向樊飞胸前轰来。想必他是自知报仇无望,这一招也毫无章法可言,只不过孤注一掷之下威势依旧十分惊人,赫赫拳风足可开碑裂石。

    然而君姑娘又岂容他伤及樊飞,当下只见她身形电闪,早已挡在樊飞面前,同时右手双指一骈,疾点陆巨豪胸口的膻中穴。

    这一下她无意伤人,只打算先制服对方,然后再详加审问,所以出招无论时机还是力道都恰到好处,想来绝无失手的可能。

    不过她毕竟还是低估了陆巨豪的决死之心,霎时只见这位怒目金刚腾身跃起,似出膛炮弹般向着君姑娘猛扑过来。

    如此一来他胸腹之间固是空门大露,但君姑娘也不由得心中骇然,尤其再看到对方那张极尽恐怖的面孔,更让她陡地生出莫名怯意。

    心神震动之刻,出手亦差之毫厘,这一指堪堪戳中陆巨豪的胸膛,却并未真正封住他的穴道。陆巨豪只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拳却已越过了君姑娘的阻挡,毫不留情的轰向樊飞。

    君姑娘惊怒交集,电光石火间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日轮天刀下意识的锵然出鞘,紧接着反腕横刀疾厉无俦的一抹。

    金色光华一闪而过,一腔热血望空喷洒,陆巨豪的双臂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颈中的伤口迅速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随着八尺雄躯满怀不甘的倒落尘埃,一切信念也好、执念也罢,统统就此烟消云散。

    樊飞显然始料未及,见状禁不住面色惨变,当场弯腰发出连声剧咳。君姑娘这时也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又是气苦又是羞愧的道:“你……你没事吧?是我……的确是我失手,他……唉……”

    樊飞闭目调息片刻,这才沉痛的道:“君姑娘不必自责,你方才所为本来无可厚非,只怪在下太过掉以轻心,没能及时挽救陆兄。”

    君姑娘听他这样说,愈发觉得惭愧无地,只能嗫嚅着道:“事已至此,他们幕后之人怕是没法追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樊飞目光中隐现决绝,咬牙间斩钉截铁的道:“那幕后之人既已盯上了我,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天尊曾言道‘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那幕后之人既不容我安然退隐,那非凡神龙便奉陪到底!”

    君姑娘精神一振,同样银牙紧咬的道:“不错,若不揪出那幕后之人,我自己也不能安心,那你可有什么计划?”

    樊飞略一沉吟,却是讷讷的道:“此事原本与君姑娘无涉,在下未能信守对令师的承诺,已经自觉惭愧无地,如今又怎能再连累你以身犯险?所以在下希望君姑娘置身事外,天尊那里在下自会解释。”

    君姑娘听得心中有气,忍不住沉哼一声道:“我自己接了天尊的令,又要你去解释什么?这件事情既然我已经管上了,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即便以身犯险也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来多嘴多舌!”

    樊飞为之一滞,低头思忖了片刻,终是一正色道:“也罢……君姑娘如此高义,在下若是再推辞便显得虚伪了,日后需要仰仗君姑娘之处甚多,在下在此先行谢过。”

    他说罢郑重躬身施礼,君姑娘这才缓和了脸色,微一颔首道:“算你识相,总之我这次是对天尊负责,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你不许给我想歪了。”

    樊飞暗自哑然,当下两人便合力埋葬了陆巨豪与伏忍的尸身,之后才结伴飘然而去。其时已近午夜,雨势虽然小了些,但空中的乌云却愈见深浓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近正午之际,远方官道之上隐见一条人影行来。端看此人满面浓髯,背负宝刀,气态之中不怒自威,正是刀魔岳啸川。

    前方的市镇已然在望,行进的脚步却不觉放缓了下来,岳啸川一时竟觉出些许彷徨,或许这便是所谓“近乡情怯”了吧。

    正自莫名感慨之际,却倏见一道白影由镇中疾奔而出,沿着官道飞速驰来。一时之间只听哒哒蹄声盈耳不绝,敢情那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宝马良驹,古人云“绝影超光,龙马精神”,此之谓也。

    若只是马匹神骏也还罢了,更奇的是那马上的骑士,竟似乎只是一位稚龄少女。娇小玲珑的身躯显然还未长开,一袭玫红衣裙却是鲜艳如火,正与那匹白马相得益彰。

    只不过此时她一不足踏马镫……估计也够不着,二不牵拉缰绳……反而缠在身上,三更将一双柔细臂膀紧紧抱着白马的脖颈……当然是合不拢。

    这副情态说滑稽倒也滑稽,但实际可是透着十分凶险,眼看那少女左右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坠下马来,岳啸川也不由得为她捏了把冷汗,心念电转间便疾步迎了上去。

    随着一人一马之间距离渐近,岳啸川倏地刹住脚步,旋即拧腰背转过身,趁着白马冲过的一瞬,双足一点便跃上了马背。

    他本来打算拉住缰绳,无奈缰绳此刻还缠在那少女身上,一时之间无从借力,索性单臂往前一张,勒紧了那白马的脖颈。

    那白马登时气息阻滞,不禁发出希聿聿一阵嘶叫,速度也明显放缓了下来。岳啸川趁机再运雄力,片刻之后那白马终是四蹄发软,喷着粗气慢慢停下了脚步。

    岳啸川不敢怠慢,先动手解开缠在那少女身上的缰绳,之后又打横将她抱下马来。此时方才觑得分明,只见这少女肤白如雪、娇美无瑕,但年龄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应该叫她小姑娘才更妥当。

    岳啸川径将那白马拴在道旁树上,这才端详着怀里的小姑娘,语气温和的道:“你是前面镇上的人吗?怎么会这样骑着马跑出来的?”

    小姑娘倒是镇定如桓,全没半分惊惶骇怕之色,闻言口唇微张,细声细气的道:“我……以后再也不骑马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岳啸川听得啼笑皆非,小姑娘却又瞄了他一眼,期期艾艾的道:“这位……大侠,看你长了这么一副大胡子,八成不会是女孩儿吧?”

    岳啸川为之一滞,颇见无奈的道:“不是,我是男子。”小姑娘哦了一声,忽地小脸一整,鼻中轻哼道:“那你还抱着人家干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岳啸川又是一滞,只好一言不发的将她放下,小姑娘倒不含糊,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岳啸川略一踟蹰,仍是温和的道:“方今世道不靖,你一个小女孩儿在外面乱闯总是不妥,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小姑娘正拿小拳头捶打着双腿,听罢小嘴一撇道:“谁要你来管了,哼……是不是在打人家的坏主意?”岳啸川并未动怒,反而还生出些许亲切之感,再看小姑娘似乎并无大碍,便虚一抱拳转身而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便听身后的小姑娘娇喝道:“哎——这个……‘胡’老兄,刚才你虽然救了人家,可也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所以人家不欠你的哦。”

    岳啸川不由失笑道:“罢了……随你怎样想都好。”他这边倒是忍让得很,孰料小姑娘却偏不领情,眼珠一转又脆声道:

    “何止不欠你的,就算你不出手人家也未必会掉下来,就算掉下来也未必会摔伤,就算摔伤也未必会去花银子看郎中。反而你却心怀不轨,趁机抱了人家那么久,所以分明就是你欠了人家的。”

    岳啸川不意这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无奈转头沉声道:“那你还要怎样?”小姑娘胸脯一挺,不甘示弱的道:“少吹胡子瞪眼的吓唬人,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人家才不怕你呢。”

    敢情她这倒还有理了,岳啸川对着她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真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只好摇摇头道:“……就算欠了你的又如何?”

    小姑娘勉强站起身来,志得意满的道:“欠了当然要还,看你这一副专职打手的德性,估计也没其他本事,那就帮人家打一架好了。”

    岳啸川心中起疑,上下打量着她道:“看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仇家?”小姑娘赏他一记白眼道:“胡说什么呢,人家这么聪明灵秀、和蔼可亲、倾国倾城、人见人爱的小仙女,怎么会有什么仇家?”

    岳啸川暗自莞尔,当下轻咳一声道:“那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打架?”小姑娘娇哼着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那个笨阿兄,没来由的就爱乱捅马蜂窝——你看你看,那不就是我家笨阿兄。”

    说话间抬起嫩如水葱的纤指一指,岳啸川顺着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半旧道袍的年轻人正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向这边跑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十几条凶神恶煞般的黑衣大汉,兀自骂骂咧咧的穷追不舍。

    年轻人这时也看到了小姑娘,连忙放声高喊道:“小妹呀!快快解下马来,咱们赶紧跑路哟!”小姑娘俨然叹了口气,秀眸睨着岳啸川道:“怎么样胡老兄,就是那十几条大黑狗,交给你没问题吧?”

    岳啸川不明就里,沉吟间淡淡的道:“先看看再说。”小姑娘微微一顿,却是扬声娇呼道:“阿兄别慌,人家找来个专职打手,肯定能料理掉这群黑狗的。”

    岳啸川正自皱眉,那年轻人已经来至近前,闻言气喘吁吁的道:“什么专职打手……咱们还是跑路要紧——啊……?!”

    他说着话却蓦地发出一声大叫,着实让岳啸川和小姑娘都吃了一惊,可还没等两人开口问话,他便已无比激动的道:“你你你……你是岳啸川!是刀魔——啊不对……是刀神岳啸川!岳大侠?”

    岳啸川虽觉啼笑皆非,但此刻也无暇细辩,索性随意点了点头。年轻人愈发兴奋,手舞足蹈的道:“果然是岳大侠!在下尹啸风,久仰岳大侠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请岳大侠赏光,咱们一起去喝一杯?”

    岳啸川和小姑娘听得各自一滞,这时后面的黑衣大汉也都追了上来,为首的一个当即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横眉立目的道:“臭道士!多嘴多舌不算,还敢偷娄老爷的马,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吧!”

    年轻人——尹啸风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这位兄台怎么能冤枉好人,贫道只是说了几句逆耳忠言,这马却是贫道小妹凰儿偷的,如何竟也栽在贫道身上?”

    那为首的大汉尚未搭腔,小姑娘凰儿已忍不住娇叱道:“笨阿兄!人家偷马还不是为了调狗离窝,不然你早给打死了,这会儿却又让人家顶包,你真是没良心!”

    尹啸风面现尴尬,俨然“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小妹呀,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就算犯了王法也不会被重判的,左不过关几年就会放出来,可阿兄我呀……”

    凰儿气得七窍生烟,立时还嘴道:“阿兄你可是男人啊,有事就该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才对,何况事情原本就是你惹出来的呢?偷东西而已嘛,左不过割鼻子挖眼睛砍手指剜膝盖,肯定不会杀头的。”

    尹啸风眼珠一转,连连摇头道:“小妹你太天真啦,杀不杀头也不是官府说了算,万一人家娄老爷非要杀头呢?到时候阿兄我一命呜呼,你阿嫂也跟着守寡,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凰儿娇哼一声道:“怕杀头就别惹事嘛,阿兄你再怎么说也是娶过亲的,小妹我可还没嫁人呢,难道你就忍心让我给人家抓去杀头?”

    尹啸风神色一凄,唉声叹气的道:“这……唉……也罢,杀头就杀头吧,小妹你可要记住,以后千万别跟阿兄学,见了不平事一定要当作没看见啊。”

    他这厢一副“悔不当初”的悲怆模样,凰儿貌似也受了感染,当下泪眼盈盈的道:“阿兄你放心吧,小妹一定会照顾好阿嫂的,保证你能含笑九泉。”

    她说罢便走上前去,尹啸风亦俯下身来,两兄妹做一处旁若无人的抱头痛哭,观之倒也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架势。为首大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恶狠狠的道:

    “少他妈的嚎丧,臭道士你也不用等杀头了,咱们这就送你小子上西天!至于小丫头嘛……嘿嘿,看这小模样儿倒还真是勾人,先弄回去养个一两年,到时候正好送进娄老爷的银瓶院做头牌,哈……”

    后面那一群大汉闻言也都发出了淫猥的笑声,尹啸风不由得怒上眉山,脱口叱喝道:“你们这帮走狗!霸占岳家祖宅打算开窑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说罢便放开凰儿,踉踉跄跄的冲向为首大汉,只不过看他那副架势,充其量也就是王八拳非高手的范儿。

    为首大汉吊眉一挑,觑准时机一脚猛踹,尹啸风便惨叫一声打横飞出,啪的一声跌落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为首大汉嘿嘿一笑,转目又睨向岳啸川,满含不屑的道:“臭小子你又是哪根葱,没事儿别他妈在大爷跟前晃悠,不然可当心咱们忠武镇十三太保把你也炒了下酒,哈……”

    岳啸川并未答话,只向凰儿不动声色的道:“……那娄老爷果然霸占了岳家祖宅,还打算开设青楼?”凰儿先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道:“不是青楼,是开‘窑子’。”

    岳啸川微一颔首,语气转冷的道:“去照顾你家阿兄,打狗的事情交我。”凰儿吐舌一笑,径自去到尹啸风身旁,身后只听叮咣五四一阵乱响,显然是岳啸川已经动上了手。

    “阿娘哟,就算是专职打手,这胡老兄也打得太狠了吧?”“别乱说,什么胡老兄,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刀魔岳啸川。”

    “唔……那就岳老兄好了,不过这个鼎鼎大名是真的么?”“呵……再真也没有了,你阿兄今天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嗯……不是开玩笑,不是糊弄我,不是又打算玩阴的?”“咳咳……小孩子别乱说话,这一次情况绝对不同以往。”

    “嘻……那还不赶快谢我,这位岳老兄可是我找来的哦~”“好好好……你这淘气包本事一塌糊涂,运气倒还不差,少时阿兄重重有赏……”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岳啸川和尹啸风兄妹结伴走进了忠武镇,岳啸川目光中犹存寒意,径向尹啸风道:“敢问尹先生,那娄老爷家住何处?”

    尹啸风殷勤的道:“回岳大侠,穿过前面的八大锤巷,左拐过忠武祠,再右拐那条再兴街上就是了。”岳啸川道声多谢,便即腾身绝尘而去。

    凰儿见状微讶道:“阿兄你不是说要跟岳老兄交朋友吗,那怎么不跟上去?”尹啸风干笑着道:“现在去还得帮着打架,那不就露馅了吗?”

    凰儿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不动手帮忙,跟去看看也是好的嘛。”尹啸风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道:“不必不必,真到该见之时再见不迟。”

    凰儿哦了一声,忍不住嬉笑道:“阿兄,你说岳老兄为什么要把那群黑狗都倒吊在树上呢?看他们那副脸红脖子粗的苦相,真是笑死人了。”

    尹啸风亦莞尔道:“这个嘛~岳大侠大概也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不是号称‘十三太保’么?既然吃得‘太饱’,那就倒吊着吐些出来好了~”

    荆楚道中心治所乃是汉阳府,既可沿长江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又可溯汉水北达豫陕、南抵湘桂,往来水路四通八达,自古便有“九省通衢”之美称。

    汉阳府中酒楼茶肆林立,其中犹以蛇山顶上的黄鹤楼盛名远播,一向与蜀中太白醉仙楼、江南楼外楼及河东龙兴茶楼平起平坐,并称为天下四大名楼。

    夜幕降临之际,黄鹤楼同往日一般,依旧高朋满座、少长咸集,各方英雄豪杰推杯换盏,当真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就在蛇山脚下的一间会友楼中,此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相对而坐,那男子看来四五十岁模样,一张蜡黄脸上透着一股病恹恹的劲儿,那女子则正值双十年华,过人姿色之中更见得十分娇媚。

    酒桌上的菜肴虽然也称得上丰盛,但偶尔抬头看到山顶上的繁华气象,却总难免让人生出些“落架凤凰不如鸡”的感慨。

    那女子显然心思灵巧,觑目间抿嘴轻笑道:“老方~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敢情是那边的楼子里有你的小情人不成?”

    那男子登时一滞,无奈苦笑着道:“小姐莫要说笑,老奴怎可能牵涉那风月之事?咳……老奴无非是想到咱们原先家大业大,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那女子微颔首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来如此。所幸咱们这次探听到了岳老板的下落,只要能够得他之助,东山再起必定指日可待。”

    那男子陪着笑道:“小姐放心,岳老板的下落绝对可靠,明早咱们再置办些饮食衣物,之后便搭船北上寻他讨还旧债。”

    那女子莞尔道:“老方的情报我自然不会怀疑,其实一时之间找不到岳老板也不打紧,无非是咱们再多盘桓些时日,我保证会帮老方你养老送终的。”

    那男子暗自擦了把冷汗,此时却听楼梯口处脚步响动,一位穿着淡银色长袍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打眼间径自走近两人,接着拱手为礼道:“方兄果然在此,日前方兄不辞而别,小弟可真想煞你了。”

    那男子——姑且便称他“方兄”好了,闻言不由得面色陡变,片刻方冷哼道:“尚兄的确消息灵通,堪称阴魂不散那。”

    那来人——“方兄”口中的“尚兄”,俨似熟络的捡张座位坐了,又招呼小二添了几道小菜,这才微笑着道:“方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这一餐方兄也不必担心小弟打秋风,小弟负责会账便是。”

    “方兄”倒没再客气,只是盯着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尚兄你如今飞黄腾达,自然比我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阔绰。”

    “尚兄”打个哈哈,又向那女子道:“这位是蓉儿小姐吧,呵……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蓉儿小姐可比前次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那女子甜甜一笑道:“难为尚老板还记得奴家,奴家可真是荣幸呢。”“方兄”似是不愿见到“尚兄”跟“蓉儿”搭话,面色转冷间沉声道:“尚兄这一阵不知在哪里发达,看样子生意做得不错嘛。”

    “尚兄”叹口气道:“哪里谈得上发达,小弟这段时日势单力孤,无非四处乞怜、勉强度日罢了。”“方兄”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尚兄忒也自谦了,凭你的积蓄便是自立门户也游刃有余吧?”

    “尚兄”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弟一人毕竟难以成事,所幸今日又找到了方兄,这才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连老天爷都在撮合咱们重新聚首、再干一番事业,就不知道方兄还有没有雄心壮志?”

    “方兄”闻言一怔,随即却苦笑道:“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如今早已心灰意懒,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可再没胆量去生意场上拼命喽。”

    “尚兄”并未意外,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这可就是方兄你的不是了,你们这次北上不是打算跟岳老板讨债吗?小弟自信还有几分才能,况且大家又都是熟人,何必要对小弟堵上发财的门路呢?”

    “方兄”和“蓉儿”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还是“方兄”干咳一声道:“尚兄你多半是误会了,我跟小姐从来都没打算北上,小姐你说是不是?”

    “蓉儿”羞涩一笑,看来是默认了“方兄”的话,“尚兄”见状意味深长的道:“方兄再讳莫如深便没意思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才好继续精诚合作那。”

    “方兄”为之一哂道:“尚兄心怀鸿鹄之志,但我充其量不过是只小家雀,所以就请尚兄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吧。”

    “尚兄”看他油盐不进,转念间又向“蓉儿”道:“看来方兄的确是已经没什么雄心壮志了,但蓉儿小姐难道也甘心跟他一起碌碌无为吗?”

    “蓉儿”尚未答话,“方兄”已忍不住沉下脸道:“尚兄你这话未免太出格了!不管咱们之间有何过节,你也不该挑拨我与小姐的关系啊!”

    “尚兄”轻叹一声道:“方兄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多打算才是,否则倒不如退位让贤,也免得害人害己呀。”

    “方兄”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待反唇相讥之际,却听“蓉儿”轻启朱唇、柔柔怯怯的道:“老方,既然尚老板盛情相邀,咱们也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方兄”登时噎住,片刻方艰难的道:“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这位……这位尚兄,他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合作对象那。”

    “尚兄”闻言连连摇头道:“方兄何苦这般诋毁小弟,枉费你我这数十年来的交情,今日才知方兄对我竟是如此看法。”

    “方兄”冷着脸哼了一声,“蓉儿”则抿嘴轻笑道:“老方总归也是出于谨慎,毕竟这生意场上的事情,总得拿出些让人信服的本钱,然后才能谈合作与否,尚老板你说是不是?”

    “尚兄”粲然一笑道:“蓉儿小姐言之有理,在下如今虽然穷困潦倒,所幸还有一位生死之交身家阔绰,而且这位朋友与方兄也并非陌生,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见?”

净0027章 昔尘赦生

    “尚兄”一语既出,“方兄”登时一怔,此时却见楼头端坐的一条大汉站起身来,径自来至这桌最后一个座位坐下,一双隐现碧色的隼目只是随便扫了“方兄”一眼,之后便牢牢盯在了“蓉儿”身上。

    “方兄”见状立刻便醒悟此人的身份,满心惊诧间只听“蓉儿”娇声沥沥的道:“这位朋友不知该如何称呼,尚老板能否为奴家引荐?”

    “尚兄”正待答话,那最后落座的大汉却已哈哈一笑道:“山野村夫名号不值一提,蓉儿小姐唤我‘老宫’便是。”

    “方兄”闻言登时沉下脸色,反倒“蓉儿”不以为忤,只是轻笑着道:“哦?看来阁下想当奴家的‘老公’是么?”

    “老宫”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满面激赏的道:“蓉儿小姐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如此冰雪聪明,‘老宫’我现在可是愈发喜欢你了。”

    此人身上自有一派狂放桀骜之气,竟让“蓉儿”也禁不住心生异样,“方兄”在旁觑得分明,不忿之下提高声音道:

    “尚兄、宫兄,想必你们两位早就盯上了我和小姐,所以今天才在这儿守株待兔吧?”“尚兄”干笑一声道:“方兄太谦虚了,似你这般狡猾多诈,该叫做狐狸才更合适,咱们哪敢把你当成兔子呢?”

    “老宫”却哂然道:“事情还得分开说,这位方兄一向胆小如鼠、畏缩怕事,恐怕连兔子都比不得。如果没有咱们这些老兄弟从旁帮衬,他恐怕真会呆头呆脑的撞死在树上,让旁人捡了现成便宜那。”

    他二位一搭一唱说得顺口,“方兄”却更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斩钉截铁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二位既然本钱雄厚,大可联手再去豪赌一把,但兄弟我是决不参与的!”

    “尚兄”摇头一笑道:“方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这场赌局咱们已经是胜券在握,赌本自然越大越好。即便方兄自己不想发财,可总得为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做些打算吧?”

    “方兄”听他又来挑拨离间,顿时只觉头疼不已,此时只听“老宫”也帮腔道:“尚兄说得好啊,方兄毕竟黄土都埋半截了,发不发财也没什么打紧,可蓉儿小姐正当妙龄,难道非要跟他潦倒下去?”

    “方兄”招架不住,只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蓉儿”。“蓉儿”略一沉吟,终是嫣然一笑道:“两位老板既然如此热心,那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两位,奴家在此先敬你们一杯。”

    她说罢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尚兄”和“老宫”相视一笑,也各自满饮一杯,“方兄”却是无声一叹,下意识的掰断了手中那双竹筷。

    忠武镇东的岳氏祖宅荒弃至今已近十载,但半月之前忽然传出风声,言道本镇首富娄宝锡娄大善人终于打通上下关节,将荒宅纳入自己名下,并且欲图除旧布新,广纳声色以娱大众。

    风声不胫而走,镇中百姓一时议论纷纷,孰料今日午后娄大善人紧急邀齐本镇三老,于岳氏祖宅大门外郑重声明,所谓“除旧布新”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任何人等若再敢造谣诽谤,娄大善人必不轻饶。

    事态急转直下,委实令人大跌眼镜,尤其娄大善人今日竟还痛陈肺腑、声泪俱下,不遗余力赞颂岳氏一门忠烈孝悌,最后更加痛下诅咒,言道今后若还有谁敢觊觎岳氏祖宅,必定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难得一见娄大善人如此善言善行,围观百姓亦不免奔走相告,直把个荒凉已久的岳氏祖宅外挤得门庭若市,恍似重现十年前的德仪荣光。

    直至红日西垂,嗓音已哑、几近虚脱的娄大善人方打道回府,而围观百姓也逐渐散去,岳氏祖宅外依旧是惯常的门可罗雀,只不过为众人多提供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已是深夜时分,一条熟悉的人影缓步踱进久违的门庭,穿过前院和两道月洞门,方来到后花园之中,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凄怆的目光里微现错愕,正望向面前那幢绣楼。

    弦月高挑,星辰晦暗,本该杳无人迹的绣楼,却赫见暖阁之中灯火通明,一条端坐读书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之上,乍看之下竟令人生出隔世之感。

    恍惚只是一瞬,脸色却转冷凝——日间方才杀鸡儆猴,晚上便有贼徒胆敢顶风作案,这岂非“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能的紧了紧背后的琢玉魔刀,岳啸川疾步来至绣楼之前,方待径直推门而入,转念间却只是食指轻叩,接着沉声道:“内中可是主人,在下有事拜访。”

    门内传来一声轻咦,随即便听一人满含欣喜的道:“来的是岳兄吗?哈……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说话间门扉顿启,但见一人笑脸相迎,敢情正是今日新结识的那位尹啸风。岳啸川暗暗点头,当下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尹先生,不知尹先生夤夜来此何为?”

    尹啸风尴尬一笑道:“岳兄莫要误会,在下可不是梁上君子,只不过因为囊中羞涩,所以只能暂时鸠占鹊巢了。”

    岳啸川正自哑然,尹啸风已殷勤的将他让进屋内,同时试探着道:“岳兄你呢?莫非是只顾着行侠仗义,没留神错过了宿头,这才也来到岳氏祖宅栖身?”

    岳啸川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大致如此吧,想那岳氏一门忠烈,应当不会怪罪你我僭越之过。”尹啸风讪笑着道:“不错不错,总之是咱们有缘,不如在下这便去沽几角酒来,请岳兄你喝一杯?”

    岳啸川摆摆手道:“不必了,尹先生既然囊中羞涩,在下怎好再让你破费。”尹啸风脸上一红,正待出言解释,岳啸川却已截口道:“对了,怎么只有尹先生一人,令妹呢?”

    尹啸风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小妹今天玩得太疯,刚吃过晚饭便哈欠连天,早早上楼休息去了,唉……毕竟还是小孩子呀。”岳啸川嗯了一声,觑目间淡淡的道:

    “尹先生挑灯夜读,不知是哪家经典?”尹啸风先是一愣,接着讪讪的道:“岳兄太抬举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个假道士,混口饭吃而已,哪会有什么心思读书呢?”

    说话间径自袖中取出一部绢册,递给岳啸川道:“岳兄你看,这多半便是岳家的族谱了吧?原来这岳家还是大宋忠武鄂王的后人,那可真是满门忠烈啊。”

    岳啸川接过那绢册,默默来至桌边坐下,低头翻阅片刻方轻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岳家能兴盛这许多年,也算得上祖宗庇佑、福泽绵长了。”

    尹啸风在他对面坐下,点头附和着道:“说得也是,其实岳家这支自上三代开始便人丁单薄,官也越做越小。到了这位岳讳子骞老先生,犯事牵连被削职为民也就罢了,膝下居然连半个男丁都没有。”

    “所幸他那位独生女儿人才出众,招赘到这位岳讳世泽先生作乘龙快婿。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原来这‘世泽’二字竟应了谶语,当真是劫数使然、令人徒呼奈何啊。”

    他这厢兀自长吁短叹,岳啸川却不禁皱眉道:“尹先生深夜秉烛,便是为了看这族谱吗?”尹啸风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单看这族谱毕竟有些无聊,可若结合这些天听来的掌故,那便有趣多了。”

    “比如岳兄你看这族谱上最后一位岳讳霄霆老兄,这位老兄可了不得,七岁考到秀才功名,十二岁便中了这洛阳府的解元公,方圆百里皆称之为神童啊。”

    他这厢正满腔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不料岳啸川却只是冷冷一哂道:“神童又如何,一旦斧钺加身便唯有引颈就戮,既不能保护自己又不能保护他人,分明就是废材。”尹啸风呆了一呆,不禁苦笑着道:

    “是啊……好比在下年已弱冠,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明明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却还想跟岳兄你这样的大侠一样打抱不平。结果不仅不能成事,反而还连累小妹受苦,在下……可当真是废材啊。”

    岳啸川不意会引出他这番话来,当即一正色道:“尹先生切莫误会,在下绝没有影射先生的意思,方才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尹啸风倒是乐观得很,立刻一扫先前那怨妇姿态,转而热情洋溢的道:

    “在下就知道岳兄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人,咳……岳兄你看,咱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啸字,这是不是难得的缘分?”

    “另外你名字里还有一个川字,川者流水也,在下名字里却有一个风字,那咱们两人相合不就是风生水起、大吉大利吗?”岳啸川只觉哭笑不得,片刻方违心的道:“尹先生好口才,在下衷心佩服。”

    他这一夸奖,尹啸风可更得意了,打蛇随棍上的道:“知我者岳兄也~在下可不是只有这点本事而已。想我尹啸风,虽然四书五经读不进去,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但其他杂书却也读了五……七八车。”

    “所以若说到什么三教九流、八卦术数、权谋机变、医卜星相,在下虽然不敢说样样精通,但至少都还有拿得出手的货色……”

    眼见这位仁兄口若悬河,大有洪水泛滥的趋势,岳啸川当机立断的道:“尹先生游戏江湖、深藏不露,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高人,在下真心已经了解了。”

    尹啸风勉强咽下满腹辞藻,颇见无奈的摇摇头道:“岳兄啊,虽然你嘴上说得好像是在恭维在下,可心里却全不是那回事吧?”

    岳啸川轻咳一声道:“尹先生这是哪里话,倘若你和凰儿小姑娘果然没有真才实学,那又怎么敢随便招惹这镇上的地头蛇呢?”

    尹啸风得意一笑,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所以说知我者岳兄啊,在下这便露一手绝活儿给岳兄看看。咳……在下观岳兄气色,似乎是有伤病缠身,而且至少已经困扰你半月有余,不知可是如此?”

    岳啸川倒真是吃了一惊,沉吟间只听尹啸风志得意满的道:“看来在下是说对了吧?哈……岳兄也不必太过紧张,在下绝对没有恶意,而且在下还有十足的把握,能令岳兄康复如初。”

    岳啸川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加上毕竟艺高人胆大,索性便坦然道:“那么依尹先生所见,在下这伤病是何来历?”

    尹啸风哈哈一笑道:“岳兄这是在考校在下了,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下也不用什么望闻问切,张口便能道破岳兄此伤之由来——岳兄你定是被那千年魑魅附身了!”

    不理会险些石化的岳啸川,他接着又慷慨激昂的道:“岳兄别看在下只是个假道士,可这捉鬼降魔的本事却是货真价实的,今夜我便为岳兄尽展所能,定要降服你身上这只千年魑魅!”

    他说罢便自桌上的一只蓝布包袱里捡出一堆物事,竟果真是些黄符、朱砂、镇魂铃、锁妖圈之类的法器。岳啸川看得啼笑皆非,无奈叹口气道:“尹先生且慢,在下并非……”

    尹啸风却不为所动,一边摆放法器还一边摇头晃脑的道:“岳兄不必客套,虽说这法术颇耗元神,但为了能够医好岳兄,在下绝对义不容辞,嗯……刚买的桃木剑哪儿去了?”

    他这厢举着灯烛找来找去,却偏偏找不到最重要的法器桃木剑,岳啸川倒是正中下怀,便干咳一声道:“多承尹先生关照,只不过晚间寻物不便,索性待明日早起再说如何?”

    尹啸风满脸都是尴尬之色,忽然间一拍脑门,苦笑连连的道:“是了,定是小妹这淘气包跟在下捣蛋,那个……岳兄你且稍待,在下去去便回。”

    他说罢便疾步往楼上而去,岳啸川方待劝阻,但转念间又忍了下来。不一刻只听凰儿娇脆的声音自楼上传来道:“……不给不给就不给,阿兄你要再硬抢,我可就折断了哦。”

    紧接着又听尹啸风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小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阿兄要办的可是正事,不是跟你开玩笑!”凰儿愈发得意,好整以暇的道:“就是这样才好,不然怎么能拿得住你?”

    尹啸风无奈瘪声道:“……怕了你啦,到底怎么样才肯把剑还我,岳兄还在下面等着呢。”凰儿不以为意的道:“我才管不着什么岳兄哩,除非阿兄你告诉我窑子是什么地方,否则这破剑决不还你。”

    岳啸川听得大为愣怔,尹啸风更加直欲撞墙,可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片刻之后便见他阴沉着脸,手里握着一口朱漆桃木剑,大踏步走下楼来。

    岳啸川正打算替他松口气,孰料此时却赫见一条娇小身影也紧跟着跑了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带着哭腔道:“阿兄你卑鄙无耻、以大欺小!当心我告诉阿嫂去!”

    凰儿身上的衣裙倒还算齐整,秀发却全然披在肩后,脚上也没有穿鞋,竟然就这样赤着双足跑下楼来。尹啸风几欲崩溃,急忙上前挡住她的身子,勉强和声道:

    “小妹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这种打扮抛头露面,那什么的意思阿兄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凰儿却不依的道:“不行!现在就得告诉我,不然我就跟阿嫂告状,说你又跟其他漂亮女孩子搭讪了。”

    尹啸风欲哭无泪,强作镇定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是什么人你阿嫂最清楚,告黑状又有什么用……”眼看这对活宝兄妹夹缠不清,岳啸川终究也也没法坐视,沉吟间扬声道:

    “凰儿小姑娘,那窑子……便是专门关押女子的大牢,是最为下作龌龊的地方。”凰儿立刻自尹啸风肋下探出头来,一脸惊讶的道:“大牢?岳老兄你说的是真的么?”

    尹啸风急忙又挡住她,连声附和着道:“那自然是真的,女孩子要是被关进窑子里啊,那整日价都要给人严刑拷打,运气好的呢就砍手砍脚,运气不好的还要杀头呢。”

    凰儿唬了一跳,面色发白的道:“真的这么可怕呀?难怪今天听到那伙儿太保说起窑子,阿兄你就大动肝火。”尹啸风赶忙正色道:“知道可怕就好,以后千万别再随便乱说这两个字,记住了没有?”

    凰儿想是心有余悸,难得乖巧的嗯了一声,接着又探出头来,对着岳啸川眨眨眼道:“那个……多谢岳老兄,看在你这么殷勤的份上,就算你不欠人家的了。”

    岳啸川不禁莞尔道:“那便多谢小姑娘宽宏大量了。”凰儿吐舌一笑,尹啸风又在她耳边劝说了几句,终于哄得这位娇纵小妹重新回到楼上安寝。

    好容易将桃木剑归位,看看法器已经齐备,尹啸风却是红着脸道:“咳……岳兄见谅,小妹年纪还小,难免有些不懂事,请岳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岳啸川微颔首道:

    “尹先生言重了,令妹天真烂漫,不失赤子情怀,着实令人欣羡。”尹啸风如释重负,挠挠头干笑着道:“是是是……毕竟是小孩子嘛,岳兄你心地光明,抱一抱看一看也没什么,不算占她的便宜。”

    岳啸川正自一滞,尹啸风已摆摆手道:“总之先不提她了,咱们办正事要紧,在下这便为岳兄驱除那千年魑魅,让岳兄再不受那侵元蚀阳之害。”

    岳啸川本来并未在意,但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得暗自动容,当下一皱眉道:“哦?尹先生莫非是指那……那只千年魑魅,正在侵蚀在下的真元?”

    尹啸风胸有成竹的道:“那是肯定的,只不过岳兄你身上这只魑魅已经修炼千年,竟然把自己伪装的圣洁无比,连守护岳兄自身的丁甲神将也被它瞒过,所以才导致邪恶猖獗而久病不愈。”

    岳啸川心中虽不以为然,可又觉得他这话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尹啸风察颜观色,愈发笃定的道:“其实咱们阳间诸般生灵,本身都自带丁甲神将守护,这才能抵御那些个邪祟秽物侵袭。”

    “尤其似岳兄你这等超卓人物,身怀盖世绝技不说,心地更加正直光明,所以丁甲神将的威能也远超常人。无奈这魑魅极擅伪装,丁甲神将并未将它当作敌人,这才是它最最恶毒之处啊。”

    岳啸川心念连转,兀自沉吟不语,尹啸风却更加来劲,继续口沫横飞的道:“岳兄你有所不知,在下虽然只是个假道士,但对于玄门道术也是用心钻研过的,尤其精通五雷正法降魔秘术。”

    “岳兄你别看在下今日被那伙儿太保打得抱头鼠窜、全无还手之力,那实际是因为在下不忍心用这等霸道法术对付他们。可这千年魑魅就不同了,对这等作恶多端的祸世妖物,在下从来都不会手软。”

    岳啸川经过这段考虑,心中也打定了主意,终是点点头道:“尹先生如此殷勤,在下也却之不恭,只是不知道尹先生打算如何驱除这千年魑魅?”

    尹啸风一番劝说终于奏效,欣喜之下眉飞色舞的道:“岳兄愿意相信在下便好了,至于这驱邪之法自然玄奥精深,但岳兄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咳……请岳兄稍移尊步。”

    说话间他已引着岳啸川来至厅中盘膝坐定,之后又在周围摆好八张座椅,接着便奋笔疾书,一气写下了六八四十八张朱砂黄符,依次小心翼翼的贴在椅背之上,最后还在八张座椅上各点起了一支蜡烛。

    等到忙完了这一圈,尹啸风也着实累得满头大汗,喘了两口大气方郑重其事的道:“岳兄你看,在下已经在你周遭布下了大罗丁甲周天阵,即是乾天、坤地、坎水、离火、巽风、震雷、艮山、兑泽。”

    “六道丁甲神符正是固本培元之物,可以暂时代替你本身的丁甲神将守护真元,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便是释放自身真元,令其融入阵中。”

    “而那千年魑魅一旦失去真元依附,必定会狂躁不安且威力大减,到时在下便以五雷正法配合岳兄自身丁甲神将之力,一举将其击杀。”

    岳啸川心下虽有疑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尹先生所说在下大致已经了解,但这‘释放真元、融于阵法’……不知具体该如何做?”

    尹啸风沉吟着道:“这个么……无非是澄思凝虑,清除私心杂念,化万物为其一,化有形于无形,但使执妄之心一除,元神自然便可散入无极。”

    岳啸川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么在下尽力而为,劳尹先生多费心了。”尹啸风慨然道:“无妨,就算岳兄难尽全力,在下也不过多耗费一点元神与那千年魑魅斗法罢了,总之今夜定要诛此邪物!”

    岳啸川也不再多言,便即阖上双目,默默提运真元,片刻之后他周身已升腾起一片清圣之气,其中恍惚竟似有霞光溢彩流动。

    尹啸风暗暗点头,正缓缓举起那桃木剑,不料此时却忽听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错愕之下打眼望去,可由不得他眉头一皱,心中叫苦不迭。

    凰儿这回倒是穿上了绣鞋,头发却仍旧没有打理,只见她好整以暇的走下楼来,明眸流转间饶有兴味的道:“阿兄你们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到底在搞什么神秘勾当?”

    尹啸风为之气结,勉强隐忍着道:“小妹,你平日再怎么胡闹都无所谓,但这回可不是开玩笑,你马上给我回楼上睡觉去。”

    凰儿小嘴一嘟,俨似委屈的道:“人家也想好好睡觉咯,可谁让你们在下面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还叮零咣啷翻箱倒柜的,这让人家怎么睡嘛。”

    尹啸风情知岳啸川此刻真元逸散,已经无法压制伤势,心焦之下不由得峻声道:“小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立刻给我上去!”

    他不生气也还罢了,这一生气竟又惹出了凰儿的小性,只听这小姑娘鼻中一哼,索性扮个鬼脸扭过头去,分明不再理会他了。

    尹啸风看看无法,只得妥协道:“好……你要待在这儿也行,不过千万不能乱说乱动,更加不能打扰到我,听清楚了没有?”

    凰儿虽是淘气,却也并非不知轻重,眼看自家兄长已经服软,便也就坡下驴的唔了一声。尹啸风这才松了口气,念念有词间径自阖上双目,接着便手擎那口桃木剑,绕着八张座椅缓缓走动起来。

    正反各走过六圈之后,只见他的脚步逐渐加快,手中的桃木剑也跟着挥动开来。剑势虽然沉凝而和缓,却与那疾劲的步伐毫无违和之感,反而还隐隐透出一派玄妙仙风。

    剑风挥洒之际,蓦地只听尹啸风轻喝一声,本来沉缓的剑势陡转疾利,一瞬间竟而破空生啸,嗤的刺向岳啸川头顶的百会穴!

    那边凰儿见状险些惊叫出声,但毕竟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反观岳啸川依旧岿然不动,浑似并未将这直刺死穴的一剑放在心上。

    桃木剑赫然点中岳啸川头顶,却只是一触即分,尹啸风翻腕收剑,而剑势也再次慢了下来。

    凰儿如释重负,不由自主的往岳啸川脸上瞧去,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觉得这位岳老兄似乎与今日初见之时大有不同,浑身上下全然不见半分杀伐凶戾之气,只透出一派莫名祥和。

    她这边兀自纳罕,尹啸风却是脚步不停,每隔数圈便出剑刺向岳啸川,而每一剑也必定攻向他身上的一处死穴,直把个凰儿看得咋舌不已。

    随着不断的旋转,尹啸风出剑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开始只是六到七圈才出一剑,不一刻已是三到四圈便出一剑,到最后更是每圈便出一剑。

    他虽是双目紧阖,认穴却是奇准,而这每一剑显然都极耗真元,此刻只见他额上的汗水已如泉涌一般,但脚下的步伐却是丝毫都没有减慢。

    岳啸川周身的清圣之气亦生发至极限,逐渐形成一片氤氲华光,正是七宝汇聚、万佛朝宗之像。凰儿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脸上,满面惊诧之中更显露出几分痴迷,双颊也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晕。

    而此时的岳啸川却另有一番观感,那桃木剑锋每次点中他身上,便有一道柔和而熨帖的真气迅速向周边蔓延。

    随着被点中的穴位越来越多,真气的蔓延也逐渐铺展开来,渐渐的已在他周身形成一张绵密贯通的无形之网。

    这张网不仅连接了他身上自行封闭的几处要穴,更将那郁结的强横力量吸纳其中,之后再逐渐释放出来,而这也正是那片氤氲华彩的源头。

    岳啸川本来还有三分戒心,但这般奇妙熨帖的感觉却令他惊佩之余亦全然放松,渐渐的只觉得灵台一片空明,恍似已与天地造化合而为一。

    不过一炷香的时光,尹啸风已堪堪转过了一百单八圈,最后只见他掠至岳啸川背门,手中桃木剑倏地点出,堪堪正刺中岳啸川身上最后一处死穴——厥阴俞穴。

    岳啸川周身华彩瞬间为之激荡,倏忽竟闪过一圈耀目金光,而他头顶的百会穴处更加圣气潋滟,云蒸霞蔚之中直如神佛降世。

    而与此同时,尹啸风却是踉跄着跌坐在地,只见他单手高高托起桃木剑,紧接着噗地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之上,那桃木剑立时如遭火炙,竟是轰的一声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尹啸风来不及擦干嘴角的血迹,先仔细打量了岳啸川片刻,这才微一苦笑,喃喃自语道:“岳兄啊……你可当真让我……哈……”

    说话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转目向楼梯旁的凰儿望去,只见自家小妹此刻樱口微张,俏脸灿若丹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岳啸川,面上更露出一片如痴如醉的奇异神情。

    尹啸风暗自哑然,勉强提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凰儿身前,举手便捂住了她的眼睛。凰儿娇躯一震,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细声呢喃着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是神仙……是来接我的吗……”

    尹啸风凑到她耳边,沉声低喝道:“小妹你做梦了,是我呀。”凰儿轻咦一声,分明疑惑的道:“阿兄?……怎么会是阿兄的声音?应该……应该是你才对呀……”

    尹啸风又加重语气道:“小妹你方才睡着了,梦里的事情都不是真的,现在赶紧醒过来吧。”凰儿却依旧恍惚的道:“做梦?不是真的?呜……天好黑,我不要醒过来……”

    尹啸风顺势放下手来,紧接着谑声道:“小妹……小妹,哎呀小妹你可真有能耐,站着都能睡着,这一招什么时候教给阿兄呀?”

    摇曳的烛光骤然映入眼帘,凰儿登时一个激灵,迷蒙间兀自咕哝着道:“睡着了?怎么会……啊对了——岳……”

    回神之际连忙向岳啸川看去,却见他周身的氤氲之气已然消失不见,脸上的神色也已恢复如常。凰儿不由得一怔,自言自语的道:“这……真的是做梦么?阿兄你刚才看见没有,岳老兄身边好多……”

    尹啸风笑着打断道:“好多什么啊,是说你这个淘气包,自己吵着要下来看,结果看没几下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鼾声打得比你阿嫂都响,差点吵到我知不知道?”

    凰儿一张小脸登时胀得通红,不由分说便乱拳捶向尹啸风,一边还娇嗔着道:“阿兄你就会乱说,人家哪有打鼾,你……你血口喷人!”尹啸风不禁莞尔道:

    “唷~敢做不敢当吗?岳兄运功还没结束,你可别打扰到人家。”凰儿闻言立时住手,先偷瞄了岳啸川一眼,这才忸怩着道:“他……人家才不管他的死活,阿兄你再冤枉人家,人家就告诉阿嫂……”

    她嘴上虽然说着不管,声音却着实低了不少,尹啸风正自暗生感慨,此时却见岳啸川双目倏睁,随即挺身一跃而起,径向尹啸风一抱拳道:“尹先生果然神乎其技,在下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尹啸风欣然道:“神乎其技就不敢当了,不过在下这五雷正法的确是千年魑魅的克星,岳兄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岳啸川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尹先生何必再讳莫如深,单凭这份精纯无比的真气与超凡绝俗的身法,尹先生已足可跻身当世高手之列了。”

    尹啸风挠了挠头,俨似尴尬的道:“真气……身法……在下实在听不懂啊,呵……在下虽然还会几手王八拳,但打架是绝对不成的,所以哪敢以当世高手自居呢?”

    岳啸川缓缓摇头道:“尹先生忒谦了,你先前书写黄符之物并非朱砂,而是红玉仙芝粉末,至于那八盏蜡烛之上则附着了莹月蛾卵,在下虽然不明白何谓五雷正法,但想必这等安排该与道术无关吧?”

    尹啸风登时呆住,半晌方讪讪的道:“哈……哈哈……是在下糊涂了,岳兄令妹孙女侠乃是药物方面的行家里手,在下这回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岳啸川一正色道:“尹先生费心搜集灵药,又不惜耗损真元为在下疗伤,在下衷心感激不尽。倘若尹先生不弃,还请以真实身份相告,不必再如此做作。”

    凰儿这阵已经悄悄挪到岳啸川身边,闻言也帮腔道:“就是说嘛,早让阿兄你别又弄这一套故弄玄虚的把戏,这下丢人了吧?人家岳老兄这么诚心诚意,我看……”

    尹啸风见状暗自哑然,转念间干咳一声道:“小妹你看什么呀,刚才不就看得睡着了吗?你看你转眼就要及笄,可除了调皮捣蛋其他的却什么都不会,别说是岳兄了,连我这个阿兄都看不下去了呢。”

    凰儿听罢直羞得无地自容,小脸通红间狠狠一顿足道:“阿兄你!……你死定了!除非你以后不再回家、不再见阿嫂,哼!”

    她说罢便赌气扭过身去,尹啸风满脸无奈之色,径向岳啸川苦笑着道:“唉……岳兄你看,我家小妹就是这么个德性,如果跟令妹孙女侠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下可真是羡慕岳兄啊。”

    岳啸川看他一味顾左右而言他,了然之下只得一抱拳道:“尹先生说笑了,既然尹先生超然物外,不愿卷入江湖风浪之中,那在下自然也不敢勉强,尹先生今后若是碰上什么为难之事,在下必定……”

    尹啸风慌忙打断道:“停停停……岳兄啊,就算咱们交情泛泛,你也不必盼着在下碰上什么为难之事吧?还是你看在下不顺眼,急着要一报还一报,然后立刻退避三舍呢?”

    岳啸川正自一怔,尹啸风却又轻描淡写的道:“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莫大恩惠,岳兄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日后再见之时请在下喝上两杯就是。”

    岳啸川略一沉吟,郑重抱拳道:“好,在下必定不负此约。”尹啸风亦含笑点头,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人情债就是要欠着才好,今后有了岳兄这座大靠山,且看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我尹啸风。”

    岳啸川闻言直是哭笑不得,此时却听凰儿哽咽着道:“死阿兄烂阿兄笨阿兄臭阿兄,拐到人就得意忘形,难道忘了是谁把岳老兄引荐给你的吗?”

    尹啸风一拍脑门,俨似亲切的道:“对对对,可不能忘了小妹的功劳,嗯~阿兄答应明天就给你买十串冰糖葫芦,或者你一直吵着要的泥人张做的八仙过海也成~”

    凰儿没想到他居然又揭自己的短,气结之下尖声道:“阿兄你!……你去死好了!人家再也不要理你……呜……”

    她这厢哭着便向楼上跑去,岳啸川则莫名其妙的道:“凰儿小姑娘似乎是受了委屈,尹先生不过去安慰一下吗?”

    尹啸风看着凰儿蹬蹬蹬跑上楼,然后啪的一声关上房门,这才干笑着道:“小孩子嘛,也不能一直惯着……倒是岳兄你,这个……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岳啸川看他欲言又止,不禁诧异的道:“尹先生无须顾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尹啸风点了点头,低眉沉吟着道:“自古圣魔不两立,在下先前认定岳兄功体清圣,所以才推断侵害你者必为邪祟。”

    “但经历方才这一场‘诛邪’仪式,在下却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因为那所谓的‘千年魑魅’……的确是清圣无瑕的释家精华。”岳啸川默然片刻,这才缓缓的道:“所以尹先生得出了什么结论?”

    尹啸风神色一正,一字一顿的道:“真相只有一个,那只能说明——”八支残烛倏地同时熄灭,黑暗降临同时唯闻清冷一语道:“——你是魔。”

净0028章 折荆伏神兵

    耳听尹啸风一语道破,岳啸川却只是淡淡的道:“不错,在下是魔。”尹啸风不意他如此干脆,怔了怔方轻叹道:“岳兄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比如说你只是误练了什么魔道邪功之类?”

    岳啸川仍是淡然道:“若果真如此便也罢了,可惜事实却正好相反。”尹啸风不禁苦笑道:“看来在下猜得没错,岳兄虽然功体属魔,却修行了一门至圣心法,也因此才能运使佛门秘招明王诛鬼刀。”

    眼见岳啸川并未否认,他接着又缓缓的道:“无奈岳兄此次不知为何,竟遭这明王诛鬼刀劲力反噬,清圣之气冲破护体神功直达魔元,致使魔元为之大损,所以才形成这难解之势了吧?”

    岳啸川微颔首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所幸尹先生身怀绝艺,在下才得以解脱这番苦厄。”尹啸风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岳兄如此开诚布公,难道便不怕在下泄露你的秘密,令你身败名裂吗?”

    岳啸川目光凝注,语带诚挚的道:“君子之交贵乎知心,在下若无这点识人之明,恐怕早已便堕身修罗炼狱了。”

    尹啸风微微一笑,眨眨眼道:“岳兄这是要笼络在下吗?须知活人总不及死人能保守秘密,在下方才施展过‘赦生剑’绝艺,眼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岳兄若要杀人灭口,可千万不能错过这良机哟。”

    岳啸川为之一哂道:“方才尹先生若要取在下之命,实在称得上易如反掌,但你既然已经选择‘赦生’,便无须再假意试探了吧?”

    尹啸风眉峰微轩,终是叹笑道:“岳啸川,邪魔一只,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拉贫道落水了?”岳啸川目光澄澈,缓缓点头道:“尹啸风,歪道一名,难道竟没有胆量尝试‘与魔共舞’?”

    两人一时相对莞尔,片刻方听尹啸风沉吟着道:“岳兄虽为魔道功体,却能修成至圣神功,足见的确是武道奇才。然而功体与心法互为死克,毕竟会留下无穷祸患,不知岳兄可有觉悟?”

    岳啸川洒然一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幸在下使命已近终了,到时尘归尘土归土,祸患与否又有何妨?”

    尹啸风听得一怔,不禁狐疑的道:“岳兄这话甚是悲观,难道你竟然相信佛家所谓宿命轮回那一套?咳……佛门神功震古烁今,在下也一向心存敬仰,但对于那……精深教义,便恕在下不敢苟同了。”

    岳啸川无心争辩,于是顺着话意道:“尹先生请放心,在下自有立身之道,绝非那等迷信宿命、随波逐流之辈。”

    尹啸风神色略缓,又叮嘱道:“总之岳兄切莫掉以轻心,此次圣魔之气互冲,你的功体还须一段时日才能稳定,所以近期千万不可再与强敌对垒,以免力有不逮、徒自饮恨。”

    岳啸川和声道:“在下醒得,尹先生此番为在下大耗真元,自己亦当保重。”尹啸风自嘲的一笑道:“无妨无妨,比起照顾小妹的苦恼,这点真元消耗根本不值一提,哈……”

    话音方落,却忽听一声尖叫传来道:“死阿兄!又说人家坏话!你……你死定了!”尹啸风正自啼笑皆非,便见一条红影顺着楼梯蹬蹬蹬的跑了下来,可不正是自家小妹凰儿?

    眼看凰儿这一回倒是穿戴齐整,尹啸风释然之余却又生出促狭之心,当下便好整以暇的道:“无中生有才能叫坏话,可小妹你瞧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阿兄我能不苦恼吗?”

    凰儿本来已经冲到近前,闻言却是放缓了脚步,先不着痕迹的瞥了岳啸川一眼,这才鼓着香腮不忿的道:“谁凶神恶煞了,还不是因为阿兄你太不中用,人家只好装得强硬一点,也免得受人欺负嘛。”

    尹啸风不料她居然还倒打一耙,好笑之余故作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小妹你是看岳兄生得凶神恶煞,所以担心他欺负咱们喽?”

    凰儿轻啊一声,难掩羞急的道:“才不是呢,岳老兄虽然外表凶悍,心眼儿却很好,哪像阿兄你外表随和,实际却满肚子坏水,就会在背后鼓唇弄舌、颠倒是非、落井下石、冤枉好人。”

    尹啸风听罢直是暗自扶额,岳啸川可也为之莞尔,此时他才留意到凰儿的头发刚刚梳过,还用两只粉绢蝴蝶束成了一对环髻,虽然只是仓促而就,却也颇见清纯可爱。

    凰儿似也发觉岳啸川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精心打扮,嫩脸之上不由得生出两朵淡淡的红晕,此时却听尹啸风叹口气道:“小妹啊,阿兄真是为你担心呀。”

    凰儿暗自诧异,转头轻哼一声道:“阿兄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诋毁人家,等人家回去一定要请阿嫂做主,所以你还是多为自己担心吧。”

    尹啸风连连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你阿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好抛头露面的。比如你将来若是嫁了个凶狠丈夫,三天两头被人欺负,那可就得阿兄出面给你撑腰啊……”

    凰儿听得面红似火,娇嗔着打断道:“才不会!人家才不会嫁什么凶狠丈夫,更不要谁来撑腰!”尹啸风呵呵一笑道:“是吗?正所谓父母不在、长兄为大,所以将来你的婚事可是阿兄我说了算哟~”

    凰儿登时一滞,又羞又气的道:“不要!人家才不要你管,人家要……要自己……”虽然还是未及笄的小女孩儿,但这话毕竟没法出口,凰儿一时之间窘得嫩脸酡红,直是连连顿足不已。

    尹啸风见状险些笑抽了肠,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的道:“不要阿兄管?哈……就凭小妹你这文不成武不就、平常光会调皮捣蛋、遇到事情就找阿嫂的水准,啧……阿兄要不管还真担心你嫁不出去呢。”

    凰儿给他调侃得简直无地自容,想要反驳却偏又有些底气不足,委屈之下垂首哽咽着道:“你……阿兄你坏透了!就会……就会欺负人家……”

    正在泫然欲泣之际,却忽听岳啸川轻咳一声道:“尹先生……”尹啸风连忙摆摆手道:“岳兄不必打圆场,在下自有主张。”岳啸川微微一顿,却是苦笑道:“不……是在下该告辞了。”

    尹啸风闻言一怔,凰儿也霍地抬起头来,惊惶间只听岳啸川低沉的道:“此地将有故人来访,在下方今还不好与之会面,便劳尹先生斟酌了。”

    尹啸风终于也似有所觉,便即正色道:“这个自然——岳兄万请保重,切莫勉为其难。”岳啸川点了点头,又向兀自惊呆的凰儿虚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贤兄妹后会有期。”

    话音犹在,人影却早已悄无声息的穿窗而去,凰儿这才如梦初醒,樱唇间喃喃的不知说了句什么,整个人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嫩脸上也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惆怅。

    尹啸风见状虽不免怜惜,但心中又倍感安慰,正在暗暗点头之际,便听一阵紧促的拍门声传来,同时一个清脆声音满含娇急的道:“里面的人快开开门!小女子有要事询问!”

    尹啸风一边漫应一边上前打开房门,接着一男一女两条人影便映入眼帘:那男子二十上下年纪,一身白色袍衫,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那女子则十七八岁模样,着一身碧绿衫裙,容色娇美绝伦。

    尹啸风眼前一亮,立刻堆起笑容道:“嗯~这位姑娘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那女子也不认生,抢前一步跨进门来,美眸流转间分明疑惑的道:“咦……只有你们两个吗,可我刚才明明看到……”

    尹啸风尚未答话,凰儿却已冷冷的道:“长眼睛是用来出气的么?就这么一丁点儿地方,有几个人都数不清?”那女子登时一滞,全没料到这貌似可爱的小姑娘竟恁地不客气。

    不过她此时倒也没心情跟凰儿一般见识,暗自运气间又向尹啸风道:“这位……道长还请据实以告,方才这屋子里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

    尹啸风面现失望之色,挠挠头讪讪的道:“原来姑娘不是为贫道而来,这还真是可惜……此间的确只有贫道兄妹两人,姑娘方才莫不是看花眼了?”

    那女子显然并不相信,双目紧盯着尹啸风道:“是么?道长没有说谎?”尹啸风神色一整,信誓旦旦的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怎会无端欺瞒姑娘?——啊对了,姑娘请看这边——”

    他说罢拿手一指屋子中央的那八只座椅,煞有介事的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宅子阴气深重,贫道方才刚以这五雷正法之阵消灭了几只恶鬼,所以姑娘看到的多半便是那些恶鬼伏诛之前的残影啊。”

    那女子先是心下一怵,但转念间便撇撇嘴道:“道长莫要乱说,这里可是忠良后嗣的家宅,怎么可能会阴气深重,乃至生出恶鬼横行了?”

    尹啸风干咳一声,含糊的道:“忠良后嗣多半是不会变成恶鬼,那或许是来投宿的孤魂野鬼也说不定。”那女子拿他没法,只得转向那男子道:“哎……你刚刚看见没,是不是啸哥哥?”

    那男子耸了耸肩,懒洋洋的道:“姑娘这可是问道于盲了,首先在下对你的啸哥哥并不熟悉,其次方才也真没留意到有没有旁人在场呢。”

    那女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沉吟间又向尹啸风道:“道长既说是捉鬼,那为何要用到红玉仙芝和莹月蛾卵?小女子只知道这两样药物有助于息气归元,却不知如何克制邪鬼?”

    尹啸风暗自一滞,正在思谋如何诡辩之际,却听凰儿冷哼一声道:“真是笨死了,没看见我家阿兄脸色那么难看吗?捉鬼当然要消耗元气,那些东西就是用来补充元气的咯。”

    那女子又挨了她的骂,也不禁冷笑道:“哦……道长还真是别出心裁,竟能想出这样一举两得的妙法。”尹啸风打个哈哈道:“见笑见笑,那个……贫道啸风子,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哮疯子’道长,在下‘真寒心’,这位是拙荆……‘卓晶晶’姑娘。”尹啸风拊掌笑道:“妙哉妙哉,两位的姓名如此别致,贫道的瘾可又被勾上来了。”

    那女子方收回杀人的目光,闻言却是狐疑的道:“什么瘾又被勾上来了,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尹啸风一脸得意的道:

    “好教两位知晓,贫道三教九流、八卦术数、权谋机变、医卜星相样样精通,尤其是那测字算命一项最是厉害。今日既然与两位有缘,贫道权当是交个朋友,免费帮两位测算一番如何?”

    男女两人直听得哭笑不得,还是那女子咳声道:“好了——就不劳道长的大驾了,我们这便离开,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她说罢便转头扬长而去,凰儿见状冷笑一声,分明讥哂的道:“这就走了么,我家阿兄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把这边的恶鬼收拾干净,你们要去了别的地方,可当心给恶鬼吃掉哟。”

    那女子无心与她纠缠,索性充耳不闻,那男子也拱拱手随后而去。尹啸风重新闩上房门,静待片刻方压低声音道:“小妹呀,看来你还有几分急智嘛。”

    凰儿白了他一眼,同样低低的道:“这算什么,总之比岳老兄那个又瞎又笨的‘令妹’强一些就是了。”

    尹啸风轻咦一声,眨眨眼道:“小妹你怎知那便是岳兄的义妹孙姑娘,我记得你可从来都没见过她呀。”

    凰儿撇撇嘴道:“傻瓜都知道了……另外我还知道,他们今晚肯定会死死盯住这里,却没想到岳老兄已经离开了呢……”

    她说着却不由得神色一黯,但旋即便肃然道:“阿兄你答应我,咱们明天就启程回家,你老老实实把你会的都教给我。”

    尹啸风闻言一怔,俨然为难的道:“这……难得小妹你这么上进,阿兄当然打心眼儿里欢喜,可咱们这次出来还不到一个月,阿兄还没放松够呢。”

    凰儿老实不客气的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大发娇嗔的道:“还顾得上放松,真是一点儿都不关心人家!大不了这次回去以后,人家不再帮着阿嫂欺负你就是了,这样总行了吧?”

    尹啸风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中更生出无限感慨,常言道女生外向,果然诚不欺我,只不知这番因缘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厢兄妹两人如何密谈暂且不表,且说那位“卓晶晶”姑娘——自然便是孙楚楚了,此时她却是满腹不豫,低头疾走间自言自语道:

    “那两兄妹肯定有问题,绝对不是我看花了眼——还有你姓真的!你要再敢口没遮拦,可别怪我动真格了!”

    “真寒心”——沈寒星闻言讪笑着道:“是是是,在下保证不再用‘拙荆’二字亵渎姑娘……只不过咱们两人如此般配,再加上先前还携有幼子,也难怪旁人要误会嘛。”

    孙楚楚俏脸微红,狠狠瞪他一眼道:“总之都过去了!现在孩子也已经交给孟姑婆照顾,你以后给我加倍老实一点,听明白没有?”

    沈寒星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明白明白,毕竟在下的小命还攥在姑娘手里,在下一向最识时务,自然是唯姑娘马首是瞻。”

    孙楚楚这才神色稍霁,当下微颔首道:“啸哥哥刚刚肯定在这里,咱们必须得紧紧盯着,绝不能真被那两兄妹蒙混过去。”

    沈寒星沉吟着道:“姑娘如此笃定,想来不会有错,但岳啸川既然不愿现身,那咱们一味蹲守,结果多半是事倍功半啊。”

    孙楚楚岂没有想到这一层,暗自惶惑间幽幽的道:“就算事倍功半,也不能轻易放弃线索,总之咱们各盯半个晚上好了。”

    沈寒星摇头一笑道:“罢了,既然姑娘心意已决,在下当然舍命陪淑女。姑娘自去安歇便是,今夜只要岳啸川当真现身,在下便豁出性命也要将他带到姑娘面前。”

    孙楚楚略一踟蹰,终是点头道:“那也成,不过到时候你可别不自量力,记得先发信号叫我过来。”她说罢便独自行去,沈寒星望着她娇俏婀娜的背影,脸上却露出一丝隐带神秘的笑容。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耳听身畔之人俨似声情并茂的吟罢苏子这首《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端坐马上的黄衫女郎却是樱唇一撇,似哂非哂的道:

    “附庸风雅也得有自知之明,五音不全便莫要胡乱吟咏,也免得贻笑大方。”依旧是一袭青衫磊落,樊飞闻言也不曾着恼,只是莞尔道:“见笑了,古有曹孟德望梅止渴,在下同样也是一番好意啊。”

    黄衫女郎自然便是君姑娘,只见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秀眉微蹙的道:“好意心领了,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岭南道地界,再有五日便能到达广州府,若是那幕后之人还不现身,难道你真要出海归隐?”

    樊飞沉吟着道:“若是当真如此,那也无可奈何,总之这几日多亏君姑娘全力保护,数次击退对方攻势,在下衷心感激不尽。”

    君姑娘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这些天碰上的都是些三流货色,便是没有我你也能轻松应付,所以感激什么的就免了吧。”

    樊飞一正色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君姑娘切莫掉以轻心,否则只怕会落入敌方算计之中。”君姑娘暗暗点头,面上却意似不屑的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真当本姑娘头一天行走江湖么,哼~”

    她说罢便催马当先疾驰而去,樊飞摇头一笑,同样策马扬鞭随后追上。两人一路打马快行,不待日头偏西便已转出群岭,眼前也顿时开阔起来。

    君姑娘胸中十分畅快,手搭凉棚观望间欣笑着道:“万幸万幸,前面那应该是乡间的炊烟,看来咱们今晚不必再风餐露宿了。”

    樊飞趁势拨马赶上,闻言歉然道:“这几日连累君姑娘难得安寝,在下实在惶恐不已。”君姑娘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方待开口却又轻咦一声,伸手向前一指道:“哎——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樊飞循向望去,登时也是一怔,只见百步开外的旷野之中,果然正有一人盘膝端坐。玄色长袍漆黑如墨,纷乱白发披散如银,原本十分突兀的外形,却偏偏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恍惚间竟似难以分明。

    樊飞心中雪亮,微一颔首道:“君姑娘没有看错,此人的确是难得的高手,只不知他是否针对你我二人。”君姑娘琼鼻一哼,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姑娘又有何惧哉。”

    她毕竟艺高人胆大,索性便驱马直奔向那玄衣怪人,樊飞待要阻止已是不及,苦笑间也只能随后紧紧跟上。百步距离转瞬即至,急促的蹄声逼近之刻,玄衣怪人却依旧端坐如桓,竟直似老僧入定一般。

    眼见距离玄衣怪人已不过数丈光景,君姑娘也不禁有些钦佩此人的镇定功夫,心念电转间霍地拉住缰绳,骏马嘶鸣声中堪堪正停在玄衣怪人身前三尺之处。

    此时她才觑得分明,敢情这玄衣怪人虽是满头白发,但容颜却甚是年轻,观之也不过二十来岁光景。君姑娘正自暗暗称奇,玄衣怪人却蓦地神情一肃,旋即睁开双眼,毫不避讳的向她盯来。

    四目相对之刻,君姑娘竟陡觉胸中一窒,这玄衣怪人的容貌虽不出奇,但一双眼眸却端的湛然如神,其中更透出如山岳般的沉凛之气,着实令人不敢逼视。

    强项如君姑娘者也禁不住微微退后,这才勉强不动声色的道:“……你是何人?为何挡路?”玄衣怪人目光凝注,顿了顿方一字字的道:“你不是樊飞。”

    他的嗓音听起来颇为冷涩,便如午睡醒转之际忽然发现一只壁虎正趴在自己身上一样,委实令人颇不舒服。君姑娘方听得一怔,身后樊飞的声音已传来道:“看来阁下要找的是樊某,不知有何贵干?”

    玄衣怪人循声望去,片刻却是叹口气道:“看来你的确是樊飞,本来我还打算领教你的剑法,但你既然已经没有剑心,那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直接拿你的人头去交差了。”

    樊飞闻言并未意外,君姑娘却是冷冷一哂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但你要取樊飞的性命,得先问过本姑娘手中的刀!”她说罢便即旋身下马,樊飞见状关切的道:“君姑娘千万留意,此人不可小觑。”

    君姑娘微一颔首,又向玄衣怪人道:“既然敢明火执仗而来,阁下也不妨先报个字号,本姑娘刀下可不愿再收无名之鬼了。”

    玄衣怪人盯了她一眼,缓缓摇头道:“名号对我而言早已没有意义……你既然叫做‘君姑娘’,那便唤我‘君先生’好了。”

    君姑娘羞怒交集,忍不住厉斥道:“你作死!——废话少说,出招吧!”玄衣怪人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道:“我只承诺带回樊飞的人头,与你交手却并无必要,所以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说话间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根再平凡也不过的荆条,接着便旁若无人的直向樊飞马前走去。君姑娘岂容他如此放肆,银牙暗咬之际冷叱一声,双掌交错猛攻向玄衣怪人两肋。

    玄衣怪人并未看她,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拂,径以那荆条扫向君姑娘的手腕。这一招平平无奇,又兼出手缓慢,简直毫无章法可言。君姑娘索性偏掌一沉,左掌擒拿荆条之际,右掌攻势亦丝毫未减。

    此时却见玄衣怪人荆条上扬,瞬间竟似灌注了千钧巨力一般,猛的劈向君姑娘胸腹之间,沉重的气势登时直迫得她内息猛窒。

    君姑娘虽然早有留心,但这一下仍旧大吃一惊,百忙间只得收腰含胸急速飘退。可她终究还是稍慢了半拍,荆条凌空划过之际,但闻嗤啦裂帛声响,君姑娘一只衣袖已被那上面的倒刺划开了一条口子。

    甫一交接便吃了这样的亏,君姑娘正是恼羞成怒,但方才那一“剑”的力道和速度,却也当真令她暗暗心惊,再不敢对玄衣怪人存有半点轻视。

    玄衣怪人一招占先,趁势又逼上一步,扬起的荆条顺着扫向君姑娘腰际。君姑娘无暇细思,化掌为爪疾擒向他手腕,这一回她尤其小心,出手更加迅捷三分,同时着意避开玄衣怪人的剑势。

    不料那看似细弱枯干的荆条,挥出的剑风竟是重于泰山,女儿家毕竟吃亏在先天力弱,君姑娘出手稍一迟滞,另一只衣袖登时也已被挂出一条口子,连带手臂之上都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君姑娘自出道以来几曾经历过这等挫折,**的疼痛还在其次,心头的震惊更加难以言说。对方的招式明明毫无出奇之处,为何自己却好似中了邪祟一般,半点都招架不得?

    她这厢兀自发怔,玄衣怪人却又已挥“剑”攻上,此时倏听樊飞疾声道:“君姑娘——天刀!”君姑娘如梦方醒,哪里还敢再托大,清叱声中但见金色光华腾空而起,堪堪正迎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霎时只听锵的一声嗡鸣,玄衣怪人终于停下了进逼之势。君姑娘方自舒了口气,但定睛处却不由得冷汗直冒——再没想到无坚不摧的天刀过处,那荆条竟依然完好无损!

    玄衣怪人似乎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方淡笑道:“哦?……果然是一口好刀。”君姑娘冷哼一声,不失时机的抢攻而上,一时之间金色光华耀眼夺目,道道罡风席卷周遭。

    玄衣怪人并没有丝毫慌乱,手中荆条看似随意挥洒,却偏是守得滴水不漏,即便在削金碎玉的天刀之前亦不落下风。

    但君姑娘却是成竹在胸,盖因她知晓对方的兵器毕竟只是凡物,虽然能凭借强悍的真元加持暂时与天刀抗衡,但久战之下必定难以为继,到时由不得他不弃‘剑’认输。

    心中既有定见,君姑娘更加气势如虹,锋刃纵横之中尽展平生刀上绝学。玄衣怪人面上终于也稍显凝重之色,可是进退之间却仍然稳如泰山,并不曾被君姑娘迫退半步。

    两人的身影倏分倏合,不觉间已斗至三十招之数,蓦地只听君姑娘舌绽春雷,一声清冽叱喝道:“断!”喝声中但见佛华圣耀、金芒暴涨,日轮天光携无匹浩势弥空斩落,怒劈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这一招她正是志在必得,霎时只听嚓的一声碎响,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当场一分为二。虽是如愿斩断了对方的兵器,君姑娘却不由得心下一沉,因为玄衣怪人这下竟然浑不着力,显然是早有因应之法。

    果然只听玄衣怪人一声冷笑,手中仅剩的半根荆条顺势直刺君姑娘肩头,君姑娘方才这招已然用老,银牙暗咬间勉力翻腕一撞,欲以刀柄格挡对方攻势。

    但她这招亦早被玄衣怪人料到,只见他左袖横里一拂,堪堪正捉住空中的另外半根荆条,后发先至反斩君姑娘手腕。

    剑风纵横捭阖,尽显大家风范,君姑娘处处受制,羞恼之下反而激起了胸中气性,当下义无反顾的刀锋一立,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合身猛撞向玄衣怪人。

    玄衣怪人却没料到她如此悍勇,不得已只能回剑自保,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血光迸溅中两条人影再度一触即分。

    君姑娘强抑翻腾的气血,借势飘退之际肩头却已是一片殷红,而玄衣怪人更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早已如影随形般欺身直进,犹带热血的荆条伴着刺耳的尖啸,毫不留情的刺向君姑娘咽喉!

    君姑娘肩头方遭重创,虽竭力握紧天刀不坠,但想要以之对敌却无异于痴人说梦。眼见一位巾帼奇英便要横遭不测,此时却倏见一道青影电掣而至,间不容发之刻骈指疾点,堪堪正迎向那根索命荆条。

    定世七侠,临江仙剑,究竟名非幸至。盖世无匹的两道剑气骤然交接,竟似于无声之中卷起滔天狂浪。四野登时为之一寂,只余两条超卓人影仗“剑”相对,却不知这一招到底是谁稍占上风。

    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终是玄衣怪人首先开口道:“我错了,原来你还有剑心。”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阁下的确剑法超群,但修养毕竟还稍欠半分,否则方才断不会被樊某轻易瞒过。”

    玄衣怪人微颔首道:“你说得很对,但我毕竟也没有全盘相信——我之所以会对这名刀者痛下杀手,正是为了逼出你隐藏的剑心。”

    君姑娘这阵也勉强调匀了气息,闻言不由得俏脸飞红,赧然间径自樊飞揽着她纤腰的手臂中脱出,一双凤目狠狠盯着玄衣怪人道:“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姑娘方才只是一时失手,咱们再来打过!”

    玄衣怪人并未理会,继续向樊飞道:“既有剑心,想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便与我一决雌雄如何?”樊飞不动声色的道:“樊某并非怯战,只是樊某的同伴为阁下所伤,实难专心与阁下一战。”

    玄衣怪人略一沉吟,终是微颔首道:“也罢,那我便容你再休整一日,待明日此时再来寻你一决。”樊飞面现赞赏之色,当下郑重抱拳道:“阁下如此通情达理,樊某衷心感激不尽。”

    玄衣怪人傲然道:“时间既由我定,地点便任你挑选,未知你可有心仪的埋骨之处?”樊飞洒然一笑道:“青山处处埋忠骨,樊某于此并无执念,此地往东十里有一座石林,明日便于彼处一决如何?”

    玄衣怪人朗笑道:“有何不可,那便如此约定。”说罢更不多言,竟自返身扬长而去。樊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满含关切的道:“君姑娘伤势如何,是否需要在下襄助一臂之力?”

    君姑娘怏怏的收刀入鞘,低垂螓首间讷讷的道:“无妨……只不过这次栽了老大的跟头,你要想笑我便尽管笑吧。”

    樊飞缓缓摇头道:“君姑娘不必灰心丧气,那玄衣怪人的修为已达顶尖高手之列,你便稍逊他半筹也在情理之中。”

    君姑娘眼眸微抬,仍是涩声道:“输了便是输了,总之我今后还得勤学苦练,绝不能再堕了师父的威名。”樊飞素知她的脾性,便也释然道:“君姑娘天纵奇才,有朝一日定能超越司徒前辈的成就。”

    君姑娘脸上一红,低眉咳声道:“莫再说我了,倒是你答应了跟那家伙决斗,可真有十足的把握能胜得了他?”樊飞沉吟着道:“十足把握未敢妄言,但全身而退当不在话下,君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君姑娘暗自舒了口气,面上却只是淡淡的道:“希望你不是胡吹大气,毕竟那家伙的确有些能为,我……唔……”说话间却忽感一阵眩晕,脸上也露出几分痛楚之色。

    樊飞早知她内伤非轻,见状一面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一面温和的道:“君姑娘不必强撑,先疗复伤势要紧。”

    君姑娘此时也没法再作强项,只能任由他半扶半抱着上了马背,两人同乘一骑,不一刻便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金乌西坠,暮霭沉沉,山中弥漫一片朦胧,正是倦鸟归巢之时。山石间一道清澈幽泉,泉眼之处流水叮咚,次第击落下方一泓清池之中,见之好似珠玉落盘、绵绵不断,闻之犹如仙子鼓琴、袅袅不绝。

    清池之侧,尺八莹白玉箫悬垂,其下却见一位绝美少女屈膝长跪,人才虽不输九天仙子,可惜却无三尺瑶琴,只余美目之中珠玉莹然。

    沉寂片刻,忽听一个飘渺声音淡淡的道:“珺儿,为师已经百般让步,你难道还不知足?”原来这绝美少女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闻言禁不住凄然道:“师父恕罪,徒儿……徒儿恳求师父收回成命。”

    飘渺声音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今仍然觉得为师对你要求太过吗?”苏琬珺紧咬樱唇,垂首嗫嚅着道:“那智星濮阳尚一向狡猾奸恶,实非我教理想的合作对象,师父还请三思而后行啊。”

    飘渺声音冷冷一哂道:“哦?你现在是在教训为师了?”苏琬珺登时一滞,难掩惶恐的道:“徒儿不敢!徒儿只盼师父能明察秋毫……也再稍稍体谅徒儿一次。”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旋即沉声道:“为师难道还不够体谅你么?你现在仍有选择的机会,这难道还不够么?”苏琬珺哽咽着道:“徒儿明白,但求师父再多给徒儿一点时间……”

    飘渺声音轻轻一叹,语重心长的道:“珺儿你应当明白,为师已经仁至义尽,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也必须负起相当的责任。”

    苏琬珺顿首于地,噙着泪水道:“徒儿知错了,求师父看在徒儿自小跟随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飘渺声音冷笑数声,不疾不徐的道:“在珺儿你的记忆里,为师可曾对谁网开一面过吗?”

    苏琬珺登时一震,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的道:“珺儿莫怪为师心狠手辣,为师现在便问你一个问题,为何我教空有通天彻地之能,却迟迟无法完成不世霸业呢?”

    苏琬珺泪眼朦胧,失魂落魄的道:“徒儿愚鲁,请师父明示……”飘渺声音轻哂道:“原因很简单,那便是我教的叛徒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苏琬珺心底一寒,讷讷间只听飘渺声音又沉冷的道:“而所有这些叛徒,最终都要受到惩罚,他们既然置我教利益于不顾,那便唯有毁灭一途。”

    苏琬珺虽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仍是鼓足勇气道:“师父请容徒儿最后一次斗胆建言,那智星濮阳尚心机深沉、极擅伪作,此次他必定也是有备而来,还请师父再多加斟酌,千万莫要受他蛊惑啊!”

    说罢却半晌不闻飘渺声音回应,苏琬珺终是心丧若死,当下只能拭去泪水,满怀凄苦的道:“师父……徒儿感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请师父放心……徒儿生是我教的人,死……也是我教的鬼……”

    言毕径自顿首三拜,之后便起身掩面疾奔而去,不过眨眼间早已是芳踪难觅。夜幕降临山间,四野重归寂静,泉水叮咚依旧,清池波光潋滟。珠玉落盘,却碎成凄泪万点;琴声不绝,只余下哀曲一阕。

净0029章 石林三英决剑阵

    时值掌灯,忠武镇中的梁兴酒楼,此刻正是高朋满座、少长咸集。只顾低头默默想着心事,直到对面那人十分餍足的打了个略显夸张的饱嗝,孙楚楚才回过神来,秀眸斜睨间难掩不满的道:

    “好你姓真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居然还好意思大快朵颐,自己不觉得害臊吗?”沈寒星擦擦嘴角,讪讪一笑道:“姑娘明鉴,在下正是知耻而后勇,所以才要补足精神,以便继续为姑娘效力啊。”

    孙楚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着他道:“少在那里虚情假意!不过是要你盯着两个人而已,可你转眼就让他们走得无影无踪,现在寻找啸哥哥的线索也断了,你……简直无能!饭桶!”

    沈寒星给她斥责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奈摇摇头道:“姑娘啊,不是在下无能,实在是那对兄妹太过狡猾了。下回若是能再遇上他们,在下断不会重蹈覆辙,定要将他们五花大绑,献于姑娘面前。”

    孙楚楚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俏脸紧绷的道:“下回?他们兄妹既然恁地狡猾,又怎会轻易被咱们逮到?还说什么五花大绑,我现在便恨不得把你五花大绑,狠狠抽上一顿鞭子才算解气!”

    沈寒星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索性摆出一副受气媳妇的姿态,低眉顺眼的道:“是是是,在下实在罪该万死,姑娘不妨便以那‘沥魂令’来惩治在下,非如此不足以平姑娘之怨愤啊。”

    孙楚楚暗自一滞,勉强正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尽心帮我找啸哥哥,我便不用那‘紧箍咒’害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咳……我先去休息了,你吃完自己去会账,咱们明天见。”

    她说罢便欲起身离席,沈寒星见状微讶道:“姑娘真的不吃些么,最近在下看你都是食不甘味,这样下去姑娘的身体……”孙楚楚秀眉一蹙,摆摆手道:“要你多嘴……先顾好你自己吧。”

    沈寒星为之哑然,只能目送她扬长而去。孙楚楚一路回到自己的客房,径把疲惫的身子倒在榻上,一时之间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行走江湖也算有些时日了,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过,心头总是没来由的阵阵发虚,不管看谁都只觉得十分碍眼……尤其是那个姓真的。

    什么食不甘味,只要能找到啸哥哥,一定不由分说把他拖走,然后一起吃个昏天黑地,本姑娘的飨香乡养着那一票老饕,可不是只当摆设用的。

    还有还有,找到啸哥哥之后一定要大笑三天,把这些日子里的郁闷都补偿回来。实在不行便点了笑腰穴,再加上解颐香,不笑够本决不停下来。

    啸哥哥那个呆瓜,什么……什么“一定好好照顾孩子”,老大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听着跟遗言似的那么丧气……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还有樊飞那个混蛋,自己躲躲闪闪,只抛出那姓真的来虚应故事,还什么“非凡神龙”、“文武双全”,哼……真不知道他哪里比啸哥哥强了。

    另外……总感觉苏姐姐也神神秘秘的捉摸不透,分明就是把本姑娘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对待,唉……其实若是让她先找到啸哥哥也不错——谁?

    纷乱的思绪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孙楚楚不禁暗自纳罕,当下强打精神起身开门,定睛处却见沈寒星正含笑站在门口,而他手中还托着一只果盘,里面则是四只已经削了皮的脆梨。

    孙楚楚微觉意外,顿了顿方轻哂道:“唷,难得你姓真的也有这份心,可是不巧得很,本姑娘向来不爱吃梨,好意只能心领,你这便请回吧。”

    沈寒星虽然碰了钉子,却不见半分羞恼,仍是笑吟吟的道:“是在下疏忽了,不过在下此来是有要事与姑娘相商,所以请姑娘允准入内一谈。”

    孙楚楚闻言一怔,想了想方正色道:“进来可以,但事情说完便马上出去,否则……你自己明白。”沈寒星连连点头道:“姑娘放心,在下断不会拖泥带水,以致损及姑娘名节。”

    孙楚楚自忖杀手锏犹在掌中,谅他姓真的也不敢造次,于是便让开门户,引着沈寒星来至桌边坐定。孰料沈寒星落座之后却不谈何事,反而好整以暇的拿起一只脆梨,旁若无人的大嚼起来。

    孙楚楚起初还有几分耐心,但眼见沈寒星一只脆梨几近下肚,她终于也忍不住蹙眉道:“喂!你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说完回去再吃?”

    沈寒星将吃剩的梨核丢在盘中,擦擦嘴干笑道:“姑娘可知在下送来的为何是梨,而不是姑娘最喜欢的水蜜桃?”孙楚楚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即便你送来的是水蜜桃,本姑娘也没有半点兴趣。”

    沈寒星摆了摆手,俨似无辜的道:“姑娘何必如此提防在下,毕竟若是论起下毒之术,便十个在下也不是姑娘的对手啊。”

    孙楚楚为之一哂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本姑娘只是不想承你的情罢了,你到底有没有事,没有的话我可要送客了。”

    沈寒星微微一笑,又拿起一只脆梨往嘴里送去,同时含混的道:“请姑娘稍安勿躁,其实在下想说的话便在这脆梨之中,姑娘不妨猜上一猜?”

    孙楚楚大大一滞,忍不住冷哼道:“少给本姑娘故弄玄虚,有话快说有……那个快放!”沈寒星打个哈哈,摇头晃脑的道:“梨者离也,在下携来脆梨与姑娘分享,便是寓意要与姑娘‘分离’了啊。”

    孙楚楚登时错愕,片刻方惑然道:“你……你敢背信弃义?难道便不怕我用那‘紧箍咒’惩治你?”沈寒星优哉游哉的道:“不错,在下对那‘沥魂令’的确心有余悸,但姑娘真的知晓如何施展么?”

    孙楚楚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强自镇定的道:“废话,若本姑娘没学会那‘紧箍咒’,苏姐姐能放心把你交给我炮制么?”

    沈寒星摇头一笑,不温不火的道:“姑娘还是不必再嘴硬了吧,在下若非有十足把握,又怎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呢?”

    孙楚楚察言观色,终是心下猛沉,讷讷间只见沈寒星又丢下一只梨核,接着拿起第三只脆梨,一边送往口中一边淡淡的道:

    “那‘扣心锁’唯有施术者催动‘沥魂令’方能奏效,可叹在下先前竟被苏姑娘虚言恫吓,甚至连姑娘你都能对在下颐指气使,想来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孙楚楚心念连转,凝神戒备间沉声道:“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你现在究竟想怎样?”沈寒星为之莞尔道:“姑娘莫要紧张,在下先前已经说过,此来只是为了向姑娘辞行,绝无不利于你之意。”

    孙楚楚哪里肯信,犹自紧绷着道:“是么?这段时日我的确是对你颐指气使,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报复?”沈寒星微微一顿,叹口气道:

    “说不想报复是有些违心,但在下之前对姑娘也多有得罪,索性便算作两相抵偿好了。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姑娘向来兰心蕙质,想必能体会在下此刻的心情。”

    孙楚楚听罢仍是双眉紧锁,显然狐疑未去,沈寒星见状不禁苦笑道:“罢了,姑娘不妨再想一想,倘若在下真要不利于你,大可先出手将你制住,之后再道出原委,试问到那时你可还有反抗的余地?”

    孙楚楚暗自打了个寒噤,转念间终是涩声道:“就算你真的没有恶意,那索性一走了之也就是了,又何必还要跑来故弄玄虚的调侃我?”沈寒星此时已经将第三只脆梨也吃干抹净,闻言颇见诚恳的道:

    “在下毕竟与姑娘同行一路,不辞而别未免有失礼数,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好合好散,在下也预祝姑娘如愿寻得岳啸川,日后相见之时还能再与姑娘把酒言欢。”

    他说罢径将桌上的果盘向孙楚楚那边一推,面带微笑的道:“无非是个分‘离’的寓意罢了,还请姑娘勉为其难享用少许,如此也算照顾在下这点小心思啊。”

    话既已说到了这份上,孙楚楚委实也是盛情难却,再加上她本也不惧对方弄鬼,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吧……那咱们便算作两不相欠,就此‘分离’好了。”

    说罢便拿起那最后一只脆梨,樱口微张咬了下去,可也就在她这略略疏神的一瞬,却倏见沈寒星指出如电,堪堪正点中她胸口膻中大穴。

    孙楚楚娇躯一震,登时已动弹不得,惊骇欲绝之下脱口怒斥道:“姓真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寒星淡淡一笑道:“姑娘莫要惊慌,在下只是忽然觉得咱们这‘分离’的仪式有些太过简单,恐怕很难让姑娘铭刻在心,所以不妨再加些助兴的节目如何?”

    孙楚楚本能的感觉出他目光里灼灼的涵义,俏脸先禁不住一片烫热,但转瞬间却又变作煞白,满心惶惧间只听沈寒星悠悠的道:“其实这梨嘛,毕竟还是削了皮才更诱人,姑娘你说是不是呢,哈……”

    摇曳的灯火倏地熄灭,房中只来得及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便复归于沉寂。天色黑如锅底,星月尽皆无光,当真是好一场漫漫长夜。

    暮光初临时分,岭南边陲秘境,目光所及之处,俱是怪石嶙峋。或高或低,或平或耸,或三两聚合以为尖塔,或五七一排结成屏障。

    循势蜿蜒,千回百转,生生不息,自成一体,着实令人目不暇接。恍惚间神思一清,却又好似满目空灵,方才所见竟只如黄粱一梦。

    暗自轻舒了一口气,君姑娘径将清亮的眸子转向樊飞,隐带讥诮的道:“你我马不停蹄,便是为了赶来此处,欣赏这片人间奇景?”

    樊飞微微一笑,却是未加分辩。君姑娘倒有些沉不住气,终是轻哼一声道:“你行事一贯周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所以我猜这里于你而言必定是有什么地利之便,可是如此?”

    樊飞面现莞尔,却是不答反问道:“君姑娘果然兰心蕙质,那你不妨再来猜上一猜,此地于在下到底有何益处?”君姑娘一时语塞,蹙眉沉吟着道:

    “本姑娘虽然对阴阳术数所学不精,可自忖还有几分浅薄见识,此地怪石外形堪称殊异,但位置排布既不合八卦生克,也不遵洪范五行,看来绝非奇门阵法的模样,你究竟能如何利用?”

    樊飞微一颔首,缓缓吟道:“‘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昔日诸葛武侯险以一座石阵困杀陆伯言,委实令人悠然神往,只可惜在下无此大才,所以又怎敢东施效颦?”

    君姑娘更觉诧异,怔了片刻方讷讷的道:“那你到底是有何良策?昨天我跟那玄衣怪人交手,他内力之强实在非同小可,你可别打错了主意,指望这些乱石能挡得了他的锋锐。”

    樊飞轻咳一声道:“能可智取,便无须力敌,在下尚有几分自知之明,断不会与那玄衣怪人针锋相对。”

    君姑娘秀眉一蹙,略显不豫的道:“智取也好,力敌也罢,总归不能失了侠义道的气概……那玄衣怪人虽然蛮横猛恶,但毕竟也算得上磊落大度,你今日制服他便好,可莫要赶尽杀绝。”

    樊飞听罢却是面现苦笑,顿了顿方轻叹道:“君姑娘宅心仁厚,在下亦衷心钦佩,只不过今日之战凶险难料,在下实无把握能轻易制服那玄衣怪人,所以……只好提前请君姑娘谅解了。”

    君姑娘登时一滞,银牙紧咬间冷哼一声道:“罢了!反正是你跟人家决斗,我又有什么资格多嘴多舌,不管你二人今日谁要完纳劫数,我都尽心安排后事便了!”

    樊飞见状暗自哑然,只能躬身施礼道:“如此在下便代那玄衣怪人谢过君姑娘了,想必君姑娘也不愿亲眼见到那等搏命厮杀的场面,所以容在下先行一步,请。”

    他说罢便独自举步向石林深处走去,君姑娘给他拿话僵住,倒真不好再随后跟上。不一刻樊飞的背影已隐没在乱石之间,君姑娘终是忍不住狠狠一顿足,神色中也不知有几分懊恼、几分幽怨。

    正自满心纠结之际,身后却忽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君姑娘登时一凛,侧身定睛望去,果然是意料中之人正缓步行来——依旧是那身十分扎眼的装束,只不过手中已不再是荆条,而换成了一根细窄石棱。

    君姑娘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全神戒备间正待开口招呼,不料玄衣怪人看似意态闲适,脚下却迅疾如风,眨眼间便已越过了她身旁,衣袂飘飞间分明生动诠释了四个大字——“目中无人”。

    君姑娘不由得气往上撞,当即扬声叱喝道:“兀那汉子,给本姑娘站下了!”玄衣怪人倒真是听话,身形略一迟滞,回头淡淡的道:“怎样?”

    四目交接之刻,君姑娘陡觉一道无形潜力压迫而来,定了定神方咳声道:“今日之战你必定凶多吉少,想你这一身本事也的确可惊可佩,真的便不怕就此遗恨?”

    玄衣怪人略感意外,觑目间悠悠的道:“即便如此,又与你何干?”君姑娘暗自一滞,心道这厮真是不知好歹,气恼之下冷冷的道:

    “你的死活当然跟本姑娘不相干,只不过稍后为你收敛安葬之时,墓碑上总须留下真实姓名,也免得你的亲朋好友没法前来祭拜。”

    玄衣怪人呵的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你尽管放心,我一向孑然一身,父母妻儿一概全无,至于我的真实姓名,待格杀樊飞之后再说与你也未迟。”

    君姑娘暗生纳罕,绷着粉脸道:“若你真有自信能胜过樊飞,那我还要你的姓名作甚?你二人既是公平决斗,生死便各安天命,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日后寻你报仇。”

    玄衣怪人微颔首道:“你的心意我全然明白,无须再加以掩饰,虽然你此刻并无剑心,但今后得了我的提携,必定能教你登上剑道顶峰。到时你我夫妻二人双剑合璧,联手败尽天下英雄,岂不美哉?”

    君姑娘越听越不对劲,待他说完更禁不住满面通红,无限羞愤之下戟指厉叱道:“泼贼!你……满口胡言乱语,恁地侮辱本姑娘!”

    玄衣怪人不为所动,仍是自说自话的道:“是了,女子一向口是心非,倒显得我太过坦率了。不过那也无妨,少时待我取来樊飞的首级,咱们再细细商谈婚嫁之事。”

    君姑娘气得几欲吐血,只恨自己本来能为稍逊,受伤之后更加多有不及,情知若是出手徒然自取其辱,激愤之下竟而哑着嗓子道:“泼贼!活该你死无全尸,你……快滚你的蛋吧!”

    她这厢忍不住破口大骂,玄衣怪人却浑不以为意,一面转身离去,一面还漫声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田问小路上,谁家少年,如此风流?若能将身嫁与,誓死到白头,纵被无情弃,也不羞。”

    这原是唐人韦庄的一首词,名唤《思帝乡·春日游》,词句中表意直白,君姑娘岂有不懂,听罢虽是更生恼恨,心中却又微感诧异——这泼贼武功既高,文才也自不差,为何行事却偏偏如此颠三倒四?

    思忖间又想到他那“夫妻”之语,气恼之余委实直感啼笑皆非,有心追上去再加理论,却又怕那玄衣怪人愈发纠缠不清。哼……这等不知所云的泼贼,便真的死在樊飞手里也是活该。

    不过……不过樊飞果真能胜得了这人么?若是以前的他自然无须担心,可如今他双手俱废,只怕当真讨不得半分便宜。即便真有什么奇妙计策,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一他一着不慎……

    天尊这次请托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毕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放任樊飞跟敌人生死搏杀,自己却袖手旁观,日后可要如何跟天尊交待?

    可是……可是这次毕竟是公平决斗,何况昨日本也是那人手下留情,如此一来自己断不能罔顾信义、再从旁施以夹攻,否则那又与无耻之徒何异?

    君姑娘内心交战,一时好不踟蹰,如此逡巡半晌,不觉已是红日西垂。此际春寒未过,傍晚凉风吹拂,衣袂随之飘动,一双莹洁玉臂若隐若现,上面那道深深的血痕尤见得触目惊心。

    君姑娘不由得抬起双臂抱在胸前,极目向石林深处望去,却见眼前完全混沌一片,比之先前更多出几分幽深晦暗。

    恍惚间蓦地悚然一惊,照理说此刻他们早该动上了手,为何自己却不曾听到半点呼喝激斗之声,这岂非大异常理?

    心中既生骇异,哪里还能再置身事外,君姑娘终是再无半分犹豫,银牙一咬便即展动身形,亦向那石林深处奔去。

    一路之上君姑娘都留心观察,却仍窥不出周遭石林排布有何奥秘,想来其中确无奇门阵法存在。满心疑惑间转过一大片连绵石笋,接着登上一处矮丘,眼前景象倏地为之一变,竟令她不由得错愕当场。

    矮丘之前地势陡然下沉,顺着数十圈石级蜿蜒而下,回环成一处深达十余丈的谷地。谷地中央可见一方锥形石台,锥顶上直矗着一跟长约四尺的石条。

    那石条边缘笔直冷硬,整体形制上宽下窄,距顶半尺之处凿为横格,隐约竟似一口长剑的模样。只不过此物本已较寻常剑器长大许多,倘若再算上没入石台的锋刃,可真有些太过累赘。

    君姑娘心中虽感惊异,但诸般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目光却早落在那石台周围的三条人影身上。三人呈鼎足之势席地而坐,东首西首两边正是樊飞与那玄衣怪人,而南首那最后一人却是素昧平生。

    君姑娘见状不由得惊怒交迸,原本只道樊飞是与那玄衣怪人单打独斗,却怎料他还请了旁人助拳,这等卑鄙行径委实令人不齿!

    但转念间她却又心头一震,暗道此刻情势未明,岂知那第三人不是樊飞的对头?倘若真是樊飞以一敌二,以他眼下的伤势只怕全无胜算。

    君姑娘一念及此,顿时冷汗涔涔而下,急切间也无暇再循那石级,足尖一点便即纵跃而出,似黄莺穿林般向三人所处之地掠去。

    君姑娘师出名门,轻功自有独到之处,几个起落便已然下到谷底。全神戒备之际凝目望去,只见樊飞与那玄衣怪人均是面沉似水、双目紧闭,两鬓额头隐见汗珠,倒像是在全力对抗什么似的。

    君姑娘见状大感惊奇,心道他二人虽是对面而坐,但相距足有丈许之遥,其间更隔着一座厚重石台,断无隔空较劲的可能,这却不知是何等决斗之法?

    一时之间索解不得,君姑娘却忽然心中一动,转眸向场中那第三人看去。但见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颔下蓄着短髡,容貌清俊非常,端的是一位美男子。

    身着一袭褐色袍衫,两缕散发随意搭在颊侧,更增几分潇洒随性的气质。虽然同样双目暝合,但较之樊飞与那玄衣怪人的紧张情状,他的面色却是宁静安详,隐隐更透出一派超然物外的风范。

    君姑娘觑得分明,一时之间疑云大起,暗道莫非竟是此人从中作梗,不知是用何种手段暗算了樊飞与那玄衣怪人?心中既生警惕,君姑娘便即手按天刀刀柄,满怀戒备的向那褐衣人逼近过来。

    不料方行至那褐衣人身前,便见他似乎是有所感应,一双剑眉微微一耸,旋即霍地睁开了双眼。君姑娘陡遇他目中射出的湛然神光,霎那间竟只觉气息一滞,心头震动之际险些就此拔刀相向。

    那褐衣人看她情绪紧绷,目中神光倏地一收,接着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君姑娘吧,在下慕容卓,幸会。”君姑娘暗暗吐了口气,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慕容朋友,不知阁下在此何为?”

    口中问话同时,目光亦随之游移,默默探查周遭环境。但见这谷底方圆近十丈,四壁环绕皆是平整光滑的石墙,但石墙之上却赫见道道划痕密布,长短深浅皆有不同,委实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君姑娘只看得两眼,心中便莫名生出几分烦恶,有心转头不看,可也不知怎地,自己的身子竟是不听使唤,两道目光仍是直勾勾的盯着那墙壁,任是如何也没法移开。

    君姑娘隐约觉出不妥,恍惚中却见四周墙壁竟慢慢开始旋转,转动速度逐渐加快,不一刻便迅如风轮一般。那墙壁上的划痕此刻尤显纵横交错、颠倒逆乱,内中更隐闻风雷激荡之声,端的是慑人心魄。

    正在神飘魂荡之际,耳边却陡闻“咄”的一声叱喝,君姑娘娇躯猛震,霎那间如梦方醒,眼前幻象亦随之烟消云散,只余胸脯犹在急剧起伏,不觉间竟已是汗湿重衫。

    君姑娘竭力镇定心神,再看时却见那褐衣人已站起身来,关切的目光望着自己,满怀歉意的道:“君姑娘无恙否?方才都怪在下未及示警,此地之剑阵玄奥非常,若无万全准备,切勿观看周遭石壁。”

    君姑娘醒得方才正是他以叱喝助自己解围,原本的敌意立时全消,当下便敛衽为礼道:“慕容先生言重了,小女子谢你还来不及,哪敢再多加苛责?不过慕容先生言道‘剑阵’云云,那到底是……?”

    那褐衣人——慕容卓微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君姑娘方才应当也留意到了石壁上的剑痕,这剑痕乃是一位前辈高人所留,内中深藏绝代剑意,同时以中心这口镇岳神剑为引,布成一座非凡剑阵。”

    君姑娘闻言大感惊奇,失声轻呼道:“慕容先生是说这些划痕都是用剑砍的?!这……即便当真如此,又怎能从这些散乱划痕里觑出什么绝代剑意?”

    慕容卓为之莞尔,顿了顿方又道:“君姑娘想必不曾学过剑法,所以才对此地剑阵有所隔膜,不过也幸亏如此,否则方才不察之下为剑阵所困,便能侥幸脱身也难免心力受损,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呢。”

    君姑娘听他言之凿凿,再以自身观感印证,不由得便信了七成,于是微颔首道:“如此说来倒是小女子错有错着了……慕容先生似乎对此地了若指掌,小女子心中尚有疑问,不知慕容先生可否见告?”

    慕容卓察言观色,早知她意指为何,当下一正色道:“君姑娘尽可放心,在下绝无对樊兄和这位君朋友不利,只是他二人别出心裁,商定以此剑阵一决胜负,在下推辞不过,只好腆颜权作公正罢了。”

    君姑娘听那玄衣怪人仍旧冒她之姓,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转念间却又惑然道:“慕容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二人竟然主动陷身阵中?……那这胜负又该如何决断?”

    慕容卓知道她心存关切,便耐心解释道:“此剑阵因人而异,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樊兄和君朋友的剑上造诣本来不相伯仲,进入阵中之后便好似与一名相同境界的高手全力搏杀。”

    “如此一来他们二人均无保留,端看谁能敌住对手愈久,谁便是最后的胜者。”君姑娘恍然一悟,缓缓点头道:“所以他们二人该是已对那石壁上的剑痕了然于胸,此刻正在殚精竭虑施展对敌之策?”

    慕容卓欣然道:“君姑娘兰心蕙质,果然一点就透,说起来这位君朋友的确是剑道奇才,短短一个时辰便将千百道剑痕中的剑意觑尽,不过这般囫囵吞枣毕竟是太过勉强,较之樊兄却是稍显吃亏了。”

    君姑娘听罢心中大定,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樊飞这家伙一贯诡计多端,我早知他是不肯跟人家公平决斗的,哼……不过这等决斗终究不会杀伤性命,不管胜负点到为止,也勉强算是他的功德了。”

    慕容卓闻言一怔,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相对默然片刻,君姑娘倒有些局促,便轻咳一声道:“慕容先生的剑上修为想必也已经炉火纯青,那么以你看来他们二人到底是谁的赢面更大一些?”

    慕容卓道声惭愧,凝神注视间忽然眉峰一轩,脱口惊呼道:“啊呀!这位君朋友恁地坚韧,竟似已突破至第五重剑境,这……果然是当世奇才,好不令人激赏!”

    君姑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探问道:“是么?那樊飞……?”慕容卓连连摇头,颇见疑惑的道:“樊兄……应是被困在第三重剑境,但前次在下与他已经并肩闯至第四重,为何……”

    话音未落,却见樊飞身躯猛震,面上陡现殷红之色,随即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君姑娘见状惊骇莫名,不及转念已然冲上前去,一面扶住他的身子,一面惶急的道:“你没事吧?!怎会弄成这样的?”

    樊飞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喘息着道:“勉为其难……毕竟是不成,唉……这次当真是失算了……”

    君姑娘听出他中气尚足,也自暗暗松了口气,此时却听慕容卓讷讷的道:“樊兄你这是……莫非近一段时日遭遇了什么变故,否则又怎会不进反退,连之前的境界都未达到?”

    樊飞似乎无心解释,一面示意君姑娘扶他站起,一面摇头叹息道:“武学之道如逆水行舟,那也不必再提了,总之在下这一阵的确败得心服口服。”

    慕容卓亦叹了口气,接着隐见不豫的道:“樊兄若早令我知晓你进境延滞,那这一阵原本无须再比……你可知这位君朋友竟已突破至第五重剑境?”

    樊飞一面调匀气息,一面漫不经心的道:“以此人眼下之修为,突破第五重剑境已是极限,但在下却知他决不肯就此停步,仍会竭尽全力强撼第六重剑境。”

    慕容卓吃了一惊,审视间忧心忡忡的道:“不错……这位君朋友执念太深,已成不死不休之势,这……这可该如何是好?”樊飞淡淡的道:“执迷不悟本是取死之道,那也怨不得旁人。”

    君姑娘一直默不作声,盖因心中已存了一个极大的疙瘩,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便即沉哼道:“樊飞!你方才是故意藏拙不前,实际根本不曾想过要取胜那玄衣怪人,是不是?”

    樊飞微微一顿,缓缓摇头道:“君姑娘多心了,在下已竭尽全力,怎敢有半分藏私?”君姑娘哪里肯信,银牙紧咬间厉斥道:“狡辩!你……你以这等卑鄙手段害人,简直是无耻透顶!”

    樊飞似是一滞,颇见无奈的道:“形格势禁,唯有兵行险招,在下定计诛杀此人不假,但此计毕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并非一开始便畏缩怯战。”

    君姑娘闻言直是嗤之以鼻,慕容卓却更听得目瞪口呆,片刻方惊啊道:“什么?!樊兄你竟是存心要累死这位君朋友?他……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么?”

    樊飞为之一哂道:“慕兄误会了,此人非但不是在下的朋友,甚至还一心要格杀在下,所以我们这场决斗实为生死之决。”

    慕容卓大出意料,一时之间作声不得,此时却听君姑娘急切的道:“慕容先生,敢问你可有办法救这玄衣怪人一命?”

    慕容卓眼皮微抬,却是喃喃的道:“不成了……樊兄所料不错,这位君朋友尚未完全突破第五重剑境,却不顾心力交瘁又强行挑战第六重,唉……此刻除非是他自己知难而退,否则谁都救不了他……”

    君姑娘看那玄衣怪人印堂中已呈现浓重黑气,的确已是命在顷刻,霎那间竟只觉悲从中来,心头更空荡荡的煞是难受。

    樊飞见状也自恻然,沉吟片刻方和声道:“君姑娘,此人能否活命端看他自己的心意,只不过即便他此时知难而退,也非得静养数月才有可能尽复旧观,总之如今他已无威胁,咱们这便重新启程吧。”

    君姑娘略略回神,目光中却是一片冷硬,咬牙一字字的道:“但这一阵……毕竟是你输了!”樊飞登时一滞,不禁皱眉道:“那又如何?难道君姑娘想要在下兑现诺言,将自己的头颅斩下交给此人?”

    君姑娘面现讥哂,缓缓摇头道:“那也不必,我只要你昭告天下,言明今日的确是败给了这名玄衣怪人,而你却以卑鄙手段害死了他。日后若有他的亲眷寻你报仇,你也当老实接着,不可巧言抵赖。”

    樊飞心中大不以为然,但他向来了解君姑娘的性情,转念间终是点头道:“那便依君姑娘的意思吧,只不过此人既去,后续恐怕还有更加棘手的敌人,为免夜长梦多,待咱们脱离险境再谈此事如何?”

    君姑娘面上讥嘲之意更甚,冷冷睨着他道:“樊飞……我今日才知晓,原来你也恁地怕死。”樊飞察言观色,暗自叹息间早已打定主意,只见他缓缓将手掌放在那玄衣怪人头顶,不动声色的道:

    “君姑娘方才是有意解救此人对吗?”君姑娘虽是满心不忿,但也素知樊飞足智多谋、能人所不能,此刻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立时接口道:“不错,只要你能解救得他,我……我自然是……”

    可还没等她那“一切依你”四字出口,却赫见樊飞沉掌击落,堪堪正盖在那玄衣怪人顶心。霎时只见血花四溅,那玄衣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便即颓然向后倒去。

    这一下变起不测,君姑娘和慕容卓禁不住同声惊呼,尤其君姑娘的呼声中非但惊怒交集,更有一份莫可名状的伤痛,一双泪眼死死盯住樊飞,薄薄的樱唇不觉间竟已自咬出血来。

    刺鼻的血腥味中,只闻君姑娘嘶哑的声音道:“樊飞……你怎敢如此?你……你怎会如此!”樊飞负手而立,不疾不徐的道:“在下的确怕死,如此一了百了,也免得此人多受苦楚,岂不皆大欢喜?”

    君姑娘再也禁忍不得,锵的一声天刀出鞘,刀锋直指樊飞的眉心,恸怒交集的道:“混账!我……只怪我先前瞎了眼睛,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樊飞微微一顿,却是哂然道:“君姑娘是打算为此人报仇么?唉……先前此人妄称已与你订下婚约,在下还道他是信口雌黄,不曾想……呵,缘之一字,端的是妙不可言。”

    君姑娘登时一僵,委屈、愤怒、悲伤、遗憾一同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痛泣失声,手中天刀满含愤懑的虚空一劈,泪花飞洒中竟自腾身而去,几个起落之间早已是杳如黄鹤。

净0030章 天地悼鬼雄

    眼见君姑娘决绝而去,樊飞心中虽是微感歉疚,面上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慕容卓冷眼旁观,不忿之下沉着脸道:“胜负既分,樊兄也请便吧,免得在下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位贵客。”

    樊飞与他订交已久,心知这位老友虽未怒形于色,实际却已大为着恼,于是便郑重施礼道:“慕兄勿怪,在下此次的确是迫不得已,若是你有心相助这位君朋友达成遗愿,在下绝对不会反抗。”

    慕容卓眼帘低垂,颇见落寞的道:“那又是何苦来哉,这位君朋友既然要取你性命,你置他于死地当然无可厚非。只不过在下这公正作得一塌糊涂,日后总不免良心难安,因此倒无颜面再见樊兄了。”

    樊飞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不由得苦笑道:“罢了,看来慕兄也要效仿君姑娘,今日与在下割‘空’断义,唉……在下倒行逆施,终于落得众叛亲离,想来的确是咎由自取了。”

    慕容卓叹了口气,顿了顿方讷讷的道:“樊兄请恕在下直言,倘若你真与这位君朋友仗剑相对,即便是无法将他击败,自保也应该绰有余裕,又何必非要行此……外道手段?”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举起双手,袍袖滑落同时淡淡的道:“慕兄请看。”慕容卓打眼觑得分明,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关切中难掩痛惜的道:“怎会如此?是何人所为?”

    樊飞双臂垂下,摇头苦笑道:“在下命中有此一劫,那也怪不得谁,只不过连累慕兄良心难安,倒真是在下的过失了。”慕容卓怔忡片刻,终是喟然道:“罢了,你我既是知交,那也真怪不得谁了。”

    樊飞暗自莞尔,再度躬身为礼道:“多承慕兄宽宏大量,在下本已打算待一切事了之后,便与慕兄戮力同心破此剑阵。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如今在下分身乏术,所以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慕容卓闻言一愕,纳罕间只听樊飞咳声道:“这名玄衣怪人爱剑成痴,若能得他鼎力相助,慕兄可有把握破阵?”慕容卓眼前一亮,随即却黯然道:“人既已死,再如何假设也是枉然。”

    樊飞微微一笑道:“还请慕兄详查,此人是否当真已死?”慕容卓轻咦一声,脱口惊问道:“樊兄这话……莫非你……?”心念电转间不敢怠慢,连忙俯身去查探那玄衣怪人。

    这一下却由不得他惊喜交集,兀自难以置信的道:“怪哉怪哉,这位君朋友受樊兄你当头一击,竟然非但没有断气,反而还因此脱出剑阵,这……当真匪夷所思。”

    樊飞微颔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下原本也是随性为之,但此人看来的确命不该绝,上天既要赐给慕兄一位并肩破阵的伙伴,在下自然也乐见其成。”

    慕容卓向知樊飞智巧无双,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方才这话多半也只是谦逊,可转念间他又疑窦丛生,低头沉吟着道:“樊兄既然救了这位君朋友的性命,那方才为何又对君姑娘……?”

    樊飞叹口气道:“在下此行颇多凶险,实不愿妍儿再牵涉其中,如此结果自然最好。”慕容卓心中一动,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笑道:

    “慕兄好意在下心领,但此人眼下亟需精心疗护,想来慕兄也脱不开身,所以这一程还是由在下独自应对吧。”慕容卓怔怔的望了他片刻,终是苦笑着道:

    “樊兄既然什么都算到了,那自然一切如你所愿……只盼你能逢凶化吉,来日咱们两人再把酒言欢。”樊飞为之莞尔道:“多承吉言——少时若是妍儿回转,还请慕兄代为遮瞒,在下就此别过,请。”

    他说罢更不拖泥带水,拱拱手便飘然而去,慕容卓虽不免情绪激荡,但多年好友毕竟默契在心,此刻除去祷告苍天庇佑,却真是再无插手余地了。

    正值清明时节,天色略显阴沉,悠悠洛水之畔,巍峨山峦耸峙。山间一处幽谷,河水支流绵延,稀薄雾气之中,隐见只影独立。蓦地只闻群鸟惊飞,一个飘渺声音跟着传来道:“事情可曾办妥了么?”

    独立的人影精神一振,躬身施礼同时毕恭毕敬的道:“执令既有差遣,属下岂敢不尽心竭力,那几拨人马眼下皆已抵达北邙山,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

    飘渺声音淡淡一笑,语带嘉许的道:“濮阳先生曾任神教策师,如今看来的确名非幸至,不过本座心中尚有些许疑问,还望濮阳先生慷慨赐教。”

    独立人影正是净宇教漏网四魔中的“智星”濮阳尚,闻言愈显谦卑的道:“执令言重了,属下对执令一片赤胆忠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飘渺声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缓缓的道:

    “濮阳先生一身所学十分庞杂,却不知你本源出自何处?”濮阳尚低眉恭声道:“不敢劳执令动问,属下先父出身西域业火红城,那‘碧眼神枭’宫无忌便是先父的关门弟子。”

    飘渺声音略一沉吟,这才淡淡的道:“本座听闻西域业火红城曾有四大宗族,是为阳氏、南宫氏、炎氏及焦氏,其中似乎并无濮阳一脉。”

    濮阳尚颔首称是,接着恭敬的道:“此中曲折本已湮没无闻,不过既然是执令问起,属下自当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他说罢轻轻吁了口气,语声低沉的道:“七十年前地冥魔祸席卷神州,致使朝野震动、天下大乱,而我业火红城亦趁机入侵中原,欲图一举摧毁神州武脉,进而与地冥魔族平分天下,共享万里河山。”

    “孰料天不从人愿,夫子门李夫子会同昆仑派九玉妖道,竟将那不可一世的地冥魔族败于手下。我业火红城亦落得孤掌难鸣、节节败退,彼时的烈阳真宗阳胜更遭九玉妖道亲手击败,只得退出中原。”

    “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使得阳胜威信扫地,而阳氏一脉亦因此多遭其他三大宗族攻讦,两边明争暗斗近二十年,毕竟阳胜年事已高,心力交瘁之下竟而染上重病,就此一瞑不视。”

    “那阳胜生前为了巩固权威,行事委实酷厉非常,三大宗族受他迫害日久,这一来头上重压既去,自然不肯再甘心臣服。于是以当时最强大的南宫氏为首,炎氏与焦氏助力,共同起事反抗阳氏一脉。”

    “孰料阳胜虽死,但其子阳旭竟也非易与之辈,三大宗族久战不克,内部反而分崩离析。终于焦氏欲图反水,却被南宫氏与炎氏联手歼灭,一场内讧下来各自元气大伤,反教阳旭坐收渔翁之利。”

    “此后不过数月,炎氏亦为阳旭平灭,南宫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得趁乱逃出红城,自此之后深藏行踪,那‘南宫’一姓也削去前面一字,后人便都随做‘宫’姓。”

    飘渺声音听他说到此处,也不禁感慨的道:“是了,所以你那师弟原本应该叫做‘南宫无忌’才对,然则濮阳先生的姓氏又是从何而来?”

    濮阳尚略显局促,再次躬身施礼道:“执令明察秋毫,属下这姓氏原非四大宗族在内,但实际却与四大宗族关系匪浅,那便是下面要禀告执令的‘影仆’之秘史。”

    北邙山巅,烈日旷照,苍茫雪松之间,但见一名老者佝偻兀立,正在凝神监视着上山的道路。此老着一身黄褐色袍褂,银发苍髯足见年纪衰老,腰间悬着一只奇形石鼓,敢情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而就在他身旁,合抱粗的树干上赫然绑缚着一名绿衣少女,但见她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蔽不见,娇躯蜷缩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昏死过去的模样。

    时近正午,山道之上终于现出一条久违的人影,连八方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双目中却透出隐隐惧意,脚下不着痕迹的微退半步,径将一只手掌放在那绿衣少女头顶。

    来人并无迟疑,大踏步走上峰来,觑目间已对场中局势了然于胸,当下便听他沉哼一声道:“连老怪,想你也已经一大把年纪,怎么行事却越来越不长进,竟然连掳人为质这等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连八方喉中暗吞了一口吐沫,面皮紧绷的道:“岳啸川……你不必讥讽老夫,老夫如今众叛亲离,手里只剩下这一张救命王牌,你想取老夫的性命容易,但先要有鱼死网破的觉悟。”

    来人听罢眉峰一轩,严峻之中尽显威凌雄踞,果然正是“刀魔”岳啸川。连八方禁不住又退后半步,咬牙厉喝道:“想要动手是吗?……老夫只须掌力一吐,这鬼丫头立时魂归阴曹,你倒不妨试试!”

    岳啸川冷目睥睨,眼神中也不知是蔑视还是怜悯,片刻方淡淡的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楚楚?”连八方心下稍定,干咳一声道:“一命换一命,只要你发誓不再追杀老夫,老夫便将这鬼丫头还你。”

    岳啸川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想要我饶你性命,那纯粹是异想天开,今日你不伤害楚楚便罢,倘若真伤了她半根汗毛,我必定让你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连八方顿时心凉了半截,却兀自不甘的道:“你……你这小子少要卖狂,老夫又岂是真的怕了你!哼……你一向与这鬼丫头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老夫绝不相信你会罔顾她的性命!”

    岳啸川心下暗怒,面上却半分不露,反而更见沉冷的道:“人之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取你性命乃是大义,楚楚倘若地下有知,自然也会赞同我的决定。”

    连八方登时一滞,又急又怒的道:“放屁!放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苍生大义,不过都是那些伪君子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岳啸川……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这般不知轻重!”

    岳啸川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摇头道:“连老怪呀连老怪,地冥魔族是何等性情,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我既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那便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你拿楚楚来威胁我又有何用?”

    连八方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地冥魔族,老夫听不懂!”岳啸川冷笑着道:“那日我与叶行歌在拔仙顶密谈,便是你藏在左近偷听的吧?哼……既然如此难道还想我放过你吗?”

    连八方心头剧震,愈发颤抖着道:“你……你若敢杀老夫,自然便会有人出面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岳啸川冷目睥睨,分明鄙夷的道:“哦?……原来这便是你的杀手锏?”

    连八方正待答话,面前却赫见一道刺目亮光闪过,一时之间竟晃得他睁不开眼。情知岳啸川已经出手,大骇之下还是保命之心占了上风,只见连八方急忙向腰间摘下石鼓,双手捧起全力向那亮光迎去。

    这一下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自忖必能挡住岳啸川一击,但甫一出手他才觉出事有蹊跷。方才岳啸川明明双手横抱,怎可能瞬间便出刀攻来,总不成他有三头六臂,或者是修成了仙家百步飞剑的本事?

    心下震骇未解,却陡觉一道劲风当胸劈至,连八方招数早已用老,这下却哪还有余力因应?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毒手鼓魔胸前肋骨齐断,惨叫声中摔出丈许之遥方才落地,当场便闭气晕死了过去。

    原来岳啸川方才故意双臂环抱,使得连八方掉以轻心,自己则觑准阳光照射的方向,忽地侧身以琢玉魔刀将强光反射至他面前。

    连八方不明就里、仓促出招,岳啸川则是有备而来、后发制人,此消彼长之下虚实互易,饶是他毒手鼓魔也能为不弱,这一掌却真消受不起,就此落得大败亏输。

    岳啸川虽然成功一招制敌,实际背后也已经冷汗涔涔,万幸这连老怪果然十分惜命,否则方才若是他恶向胆边生,当真来个玉石俱焚,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暗呼侥幸间径自俯下身去,随手便扯断了缚在那绿衣少女身上的绳索,撩开秀发打眼一扫,可不正是义妹孙楚楚,只不过她的脸色十分憔悴,此际兀自昏迷未醒。

    岳啸川察觉到孙楚楚呼吸微弱,一时倒辨不清她是受了内伤还是遭了毒害,暗自皱眉间正待将连八方抓起来拷问,不意此时耳边却忽听一声急切的呼叫道:“啸哥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

    岳啸川听出这正是孙楚楚的声音,诧喜之余却又陡然一惊——孙楚楚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为何这声音却似乎是从山下传来?

    脑海中恍似电光闪过,身体早已自然紧绷,此时赫见孙楚楚纤掌疾出,堪堪正印向他的胸口!岳啸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转念间重掌立时击出,差幸他方才瞬间有所警醒,否则这下也绝难及时因应。

    就在双掌将触未触之际,却见孙楚楚泪水夺眶而出,樱口中凄然叫道:“岳兄啊……”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直如天雷殛顶,岳啸川禁不住头晕目眩,这——怎会是她?!

    “阳旭先后平灭三大宗族,征战中亦俘获不少妇女遗孤,此人存心消磨三族志气,于是号令褫夺三族姓名,遗孤皆成阳氏一脉之奴仆,这便是‘影仆’之滥觞。”

    “阳氏一脉独掌红城权柄,内部却又渐渐离心离德,各大支系非但互相倾轧,其中更有野心勃勃之辈不服阳旭统辖。阳旭自觉真宗之位岌岌可危,万般无奈之下竟兵行险招,暗中扶植影仆以为己用。”

    “其时阳旭登位已逾十载,三族遗孤自幼受其蛊惑,灭族之恨大多已然淡忘。阳旭本来深谙攻心之道,觑准三族遗孤少年热血,几番假仁假义便引得其誓死相报,以‘影仆’之名暗中大肆剪除异己。”

    “‘影仆’源出三大宗族,所修武学皆是三族遗技,红城中人只道是三族余孽存心报复,一时之间却怎会疑心到阳旭头上?阳旭为嘉奖‘影仆’之功绩,特赐其姓为‘濮阳’,私下里荣宠一时无两。”

    “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影仆’得势之后行为逐渐跋扈,终于被反对阳旭的势力捉到了蛛丝马迹,接着顺藤摸瓜,成功捕获‘影仆’之首领濮阳钧。”

    “但濮阳钧对阳旭忠心耿耿,任凭四名阳氏支系首脑如何威逼利诱,自始至终未曾吐露与阳旭的瓜葛,四名首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急切间却也奈何他不得。”

    “最后还是一名首脑的姬妾献上妙计,一番做作之下纵放濮阳钧脱出生天,亡命途中更加不惜施展狐媚手段,终于使得这位‘影仆’首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阳旭本已经布好了因应之策,这时却见濮阳钧平安归来,惊诧之余反而生出猜忌之心,此后或明或暗多次打压,甚至有意罢黜其首领之职。”

    “而那名姬妾也趁机煽风点火,着力引动濮阳钧重拾灭族之恨,如此一来主仆之间裂痕愈深,只不过因着形格势禁,表面上都不曾发作罢了。”

    “一年之后那名姬妾产下一女,其时正值荧惑守心,故此女亦取名‘荧惑’。阳旭这时已决心剪除濮阳钧,于是颁下法旨命他偕妻女入宫,同受加官进爵封赏。”

    “濮阳钧岂不知祸在眉睫,亲情羁绊之下终于倒戈相向,由那名姬妾引荐、与四名首脑连成一气,接着利用入宫觐见的机会暴起发难,欲图一举剿灭阳旭势力。”

    “阳旭虽也料定濮阳钧不肯束手待毙,却终究未曾想到他真会与平生死敌联手反叛,这一来攻守互易,战局转为胶着,进而演变为一场席卷红城内外的大动乱。”

    “动乱持续一日夜,阳旭眼见大势已去,走投无路之下竟引爆诛天魔火焚毁圣城。大火足足延烧三日有余,红城精英也于此役损伤殆尽,曾经煊赫无比的大朔国教从此风流云散,唯余一片残垣断壁。”

    “我大朔以教治国,教灭则国亦不国,中土大梁朝趁机发兵,终于将大朔并入版图。唉……‘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古人诚不欺我……”

    濮阳尚这一番话说罢,果然满面俱是感慨之色,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轻轻一叹道:“祸起萧墙向来最难防备,濮阳先生今日不就是有意牺牲连老先生,本座想他此刻多半已经遭了刀魔的毒手吧。”

    濮阳尚略显尴尬,低头轻咳一声道:“执令明鉴,连八方此人老迈昏聩,又兼首鼠两端,本来便不堪重用,今日他死得其所,也算得上为我教大业稍做贡献了。”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但愿濮阳先生计谋得授,也免得连老先生白白牺牲。”濮阳尚神色一整,满怀自信的道:“执令尽可放心,岳啸川早已经命星晦暗,今日——他唯有死路一条。”

    一直心怀倾慕之人,此刻竟而痛下杀手,岳啸川心中霎时一空,却怎还能将这全力一掌打在她身上?无奈这时想要变招已自不及,电光石火间索性把心一横,生生将澎湃掌力还纳己身。

    如此一来便好似这一掌于全无防备之下打在他身上,至阳至刚的掌力过处,一条右臂登时骨断筋折,随即五脏六腑同遭巨震,气血狂涌之下险些晕死过去。

    而就在他重伤当下,“孙楚楚”的掌力也已沛然攻至,她这一掌却是至阴至柔,绵密掌力丝丝透骨冰髓,出掌之际更无半分留情,分明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岳啸川这下便如甫经烈火淬炼后又陡然浸入雪水,饶是他体质特异也承受不得,一个身子直似断线风筝般平平抛出,半空中仰首喷出一道血箭,血雨飞洒中直将一片胸襟染作深红之色!

    神智昏乱之际,耳边却隐约听到一声满含惊怖的尖叫,随即便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岳啸川勉力抬眼望去,却见抱住自己之人眉目异常熟悉,赫然竟又是一个孙楚楚!

    这名孙楚楚看清岳啸川喷出的血液色呈紫黑,分明已经五脏破裂、神仙难救,登时直吓得魂飞天外,泪水狂涌之际嘶声恸呼道:“啸哥哥!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啊……”

    岳啸川见她真情流露,已知这名孙楚楚绝非假冒,心头升起一阵暖意,便竭力压下翻腾的气血,语声喑哑的道:“楚楚……我今后……没法再照顾你啦,你……你回苗疆……你师父……身边去吧……”

    孙楚楚泪眼迷蒙,痛泣失声的道:“不……我才不回去!我一定要帮啸哥哥报仇!啸哥哥……便是这个女魔头打伤你的吗?”岳啸川凝视着对面的“孙楚楚”,神色间却是一片温柔,当下缓缓摇头道:

    “不必了,死在……苏姑娘手里,我……心甘情愿……”孙楚楚吃了一惊,难掩悲愤的道:“啸哥哥你说什么!这假扮我的贱婢怎会是苏姐姐?她名叫‘芙蓉姑娘’,是个活了快一百岁的女魔头啊!”

    岳啸川虽已处于弥留之际,但听罢也自心头剧震,定睛处只见对面的“孙楚楚”脸上果然并无丝毫哀戚之色,反而双目中还射出满是兴奋和贪婪的光芒,恍惚间竟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眼见身份已被拆穿,“孙楚楚”索性也不再装作,媚眼斜乜间咯咯娇笑道:“大胡子小哥,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那一刀险些便要了奴家的性命,这次却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吧?”

    岳啸川终于也忆起此人是谁,瞬间只觉得既是荒谬又是悲凉,堂堂刀魔英雄一世,不料却为一点痴心折在她的手里,此时再来悔恨又有何用?

    “孙楚楚”——芙蓉姑娘看他神情灰败,得意之下又向孙楚楚笑道:“小妹妹手段不差,竟能哄得沈小哥带你私奔逃走,只可惜你毕竟是来迟一步,只能帮着大胡子小哥收敛送终了。”

    孙楚楚闻言更恨得目眦欲裂,此时却忽听一声断喝传来道:“孙姑娘快走,点子挡不住了!”喝声中陡闻衣袂破风,数道人影已先后冲上峰来,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互相之间仍在争斗不休。

    这几人身法好快,芙蓉姑娘本拟抢先格杀岳啸川和孙楚楚,但此刻眼见局势生变,一时倒不敢再贸然行动。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敢情来人分成两伙,其中一伙是四名年轻修者,另一伙却只有孤单一人。

    那孤单一人形貌俊朗、白衣飘飘,手中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堪堪与四名修者斗得不分伯仲。而那四名修者也非易与之辈,进退之间法度严谨,相互配合更显默契,隐隐已立于不败之地。

    芙蓉姑娘识得那四名修者正是昆仑派的端阳子、赤阳子、靖阳子和瑞阳子,而那孤单一人也不陌生,赫然便是之前私自救走孙楚楚的沈寒星。

    昆仑四阳自然也留意到孙楚楚等人,激战中只闻端阳子沉声喝道:“五仙教的小妖女果然在此,各位师弟戮力同心,先擒下这位沈朋友再针对小妖女。”

    须知他师兄弟四人各有惊人艺业傍身,便是单打独斗也未必敌不住沈寒星,但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沈寒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他们四人却不肯轻易杀伤性命,如此双方才斗了个不胜不败。

    瑞阳子的修为在四人之中最为出类拔萃,所以尤其显得闲庭信步,此时只见他眼珠一转,呵呵笑道:“老四啊老四,今儿个你可有福了,不但见着了小妖女,还一见就是两个呢~”

    靖阳子呸了一口,恼怒之中却也现出几分惊诧之色,而这边岳啸川同样双眉紧锁,低声向孙楚楚道:“这班臭道士怎么又来纠缠你的出身,那名姓沈的朋友又是何人?”

    孙楚楚看岳啸川的脸色略有好转,虽然也深知他之伤势万难疗复,但心中毕竟还存了模糊的希望。当下急忙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将内里的七八颗灵丹尽数倾在掌心,一股脑喂岳啸川服下。

    芙蓉姑娘一直冷眼旁观,见状忍不住嘲讽道:“小妹妹你这悬丝续命丹得来不易,何苦要浪费在死人身上?”孙楚楚内心凄苦,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向岳啸川道:

    “啸哥哥你快些运功催化药力,我的事情稍后再说。”岳啸川略一沉吟,果然双目微阖,不一刻顶心已冒出丝丝白气,脸色也渐渐转为红润。

    芙蓉姑娘原本不信岳啸川还能起死回生,但这时眼见情形大异常理,她却忽然心中一动、暗叫糟糕。

    传说地冥皇脉之九窍心血功参造化,无论怎样的重伤都能痊复如初,而当日古峰山一役亲见岳啸川自刺心口,之后本已濒死的苏琬珺便逆天还阳,这里面的关联岂非一点即透?

    岳啸川身为地冥魔族,连八方更担保杀他之后便能将九窍心血收入囊中,由此更加佐证了他之身份。而如今是他自己濒临死关,难道他已经使用了九窍心血,否则以他的伤势怎可能还有余力运功疗伤?

    自己此来原本便是为了夺取九窍心血,以治愈纠缠数十年的功体缺陷,倘若真的任由岳啸川运功恢复,那这番谋算岂不是要尽皆化作梦幻泡影?

    芙蓉姑娘一念及此,再不敢有丝毫怠慢,眼见昆仑四阳与沈寒星激战正酣,断无余暇分心旁顾,当下便聚起十成功力,一言不发的陡然欺进,纤纤玉掌带起一阵刺骨阴风,毫不留情的击向岳啸川心口。

    孙楚楚既关切身边岳啸川的伤势,又悬心场中沈寒星的安危,本来便有些神思不属。而芙蓉姑娘这招全无征兆,待她觉察之际已然攻至切近,再加上两人修为着实相差太多,这一下却哪还来得及反应。

    一声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中,却见岳啸川左掌倏抬,千钧一发之际正迎上芙蓉姑娘这一掌。芙蓉姑娘面上尽显狰狞之色,掌下更猛提三分余劲,势要一举击毙眼前这名心腹大患。

    不及霎眼间双掌相击,陡闻惊天霹雳炸响,紧接着声声巨震入耳,连整座山峰都似乎摇晃起来。狂躁的气浪之中但见一片飞沙走石、火光冲天,场中激战的五人亦被汹涌气浪掀翻,各自重重摔落在地。

    端阳子本来修为略逊,这时免不了首当其冲,身形踉跄间恰被一篷爆起的飞石击中头面,登时血溅三尺合身仆倒。而另一边的靖阳子手臂为飞石击中,长剑当啷啷坠落尘埃,脸上也立时痛得变颜变色。

    芙蓉姑娘轻功不弱,飞身闪避间却是厉声呼叫道:“宫无忌!你这背信弃义的老贼,居然提前引爆天雷地火!你不得好死!”

    话音方落,震天价狂笑穿过硝烟传来,半空中只闻一个粗犷声音戏谑的道:“蓉儿小姐,咱们两人的缘分尽了,你好歹也活了快有一百年,该安心投胎去啦。”

    芙蓉姑娘神情癫狂,纵声惨呼道:“老宫……我的真实容貌你还不曾见过,怎么舍得就这样害死我?!”粗犷声音哈哈大笑道:“有什么舍不得,老而不死的一副臭皮囊,真当我会稀罕吗?”

    说话间瑞阳子和沈寒星也已分别中伤,沈寒星半边脸上被飞石击中,伤痕深可见骨,瑞阳子却是被一块巨石直接砸飞,顺着山道一路滚了下去。

    芙蓉姑娘虽然身段玲珑,但漫天雷火砂石之中毕竟无从趋避,一个不慎左边小腿已遭飞石生生击断,尖叫一声便摔倒在地。

    切削如壁的山崖高峰之上,粗犷声音的主人——“碧眼神枭”宫无忌兀自纵声大笑,但见他神采飞扬、须发皆张、双目呈现异样的碧绿色彩。掌指翻飞之间,道道乌光激射而出,随即便引发声声巨爆。

    看着各个眼中钉、肉中刺纷纷倒落尘埃,他简直快活得有如身在云端,一双散发凶光的恶瞳戾气横生,恍惚间竟似煞神降世一般。

    但忽然间他却眉头一皱,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似的,可还没等他解开这个疑问,便听到一声无限凄厉的哀呼道:“啸哥哥!——”

    不错!岳啸川在哪里?心头震骇之际,眼前却倏见匹练般刀光一闪——难以置信的人,不可思议的刀,分明交织出最惊艳的一招!

    刀魔悬空一击,琢玉穿心而过,两条人影亦随之坠落。宫无忌自知无幸,临死之际奋起余力,一掌猛击向岳啸川胸口。岳啸川却并未避让,琢玉魔刀顺势上撩,锋刃过处立将这位碧眼神枭的脖颈斩断。

    眨眼间两人同时落地,一蓬血雨这才挥洒开来,宫无忌的头颅冲天飞起,而他的身体却轰然巨爆,正是业火红城绝技——吸雷**!

    无与伦比的剧烈冲击之中,却见岳啸川如山挺立,左手高举琢玉魔刀,而刀锋之上赫然正挑着宫无忌那犹未瞑目的头颅。

    爆炸之声渐止,硝烟渐趋弥散,满目狼藉之中,忽见孙楚楚自一堆断木之下艰难爬起,一边跌跌撞撞的冲向岳啸川,一边放声哭叫道:“啸哥哥!啸哥哥啊!”

    空中响起闷雷,细雨点点落下,烟尘火光渐消,昆仑四阳相扶相偕,顺着呜咽之声寻觅而来,定睛处却不由得各自震骇于心,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岳啸川遍身浴血、散发倨立,掌中托着宫无忌的头颅,凛烈之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而孙楚楚则哭倒在他身旁,手中捧着琢玉魔刀,兀自呜咽不止。

    眼见昆仑四阳走近,岳啸川终于口唇微动,似是像赤阳子说了句什么。赤阳子神情复杂,片刻方喟然道:“岳兄放心,只要孙姑娘今后并无恶行,我等便担保不再为难于她。”

    岳啸川面现欣慰之色,当下运起最后一丝力气,径将宫无忌的头颅抛向赤阳子。随即只见他身形一晃,霎那间竟有数百条血箭自他周身疾射而出,伴着孙楚楚的恸声哀呼,推金山倒玉柱般仰身跌落……

    惊天巨爆终临尾声,幕后的策划者负手而立,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目光之中一片空洞,好似神游物外的模样。此时只闻飘渺声音沉凝的道:“濮阳先生可是有何疑虑,不妨说与本座一同参详。”

    濮阳尚身躯微转,恍惚只见一道寒光由他掌中激射而出,径直没入虚空之中。寒光尽头所指之处,倏闻凛然清叱入耳,一条超凡峻拔的白色人影凭空闪现,手握一支尺八莹白玉箫,步踏虚空旋身下落。

    白色人影现身同时,却见濮阳尚双眼一闭,整个人似被抽去了全身筋骨一般,软绵绵的瘫倒在地。而就在他原本立身之处,一条身着明黄衫裙的女子身影却渐渐由虚转实,神容仙姿观之恍似九天玄女。

    白衣男子双足踏落尘埃,冷目睥睨之下哂然道:“借体移灵……贱人,你又长进了。”黄衫女子面沉似水,语声清冷的道:“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白衣男子仰天一笑道:

    “教皇——是你的兄长还是情人?叛徒——你有这样的能为吗?”话音方落,却见黄衫女子纤手轻扬,同样的寒光射落之处,只闻一声叹笑道:“哦~连我也被发现了吗?”

    白衣男子抬眼望去,但见一名紫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淙淙流水之上,诧异之下缓缓点头道:“很好……原来你也不甘寂寞,不过我如今该称你为七绝天尊,还是——叛徒?”

    紫袍男子踏波而来,面带微笑的道:“一名昔日的叛徒,一名今时的叛徒,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白衣男子傲然挺立,似哂非哂的道:“一名确凿的叛徒,一名构陷的叛徒,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黄衫女子再度扬起纤手,神秘的寒光吞吐之间,但闻清冷声音幽幽的道:“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大浪淘沙,怒海翻腾,本为人中龙凤的一对爱侣,此刻却见一人龙渊在手,森寒剑锋遥遥指向对方胸膛,绝美的面庞宛似已被冰封,竟不见丝毫感情波动。

    对面之人青衫磊落,气态超凡绝俗,双目凝视间温然劝慰道:“琬珺,你们师徒的谋划必定难以得逞,此刻回头尚且为时未晚,切莫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苏琬珺依旧无语,隐在背后的左手已自缓缓探出——纤长秀美的手掌紧握金色刀柄,臂上的那道血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更加令人痛惜的,却是那早已断折而血迹凝结的臂肘!

    樊飞大大一滞,无限愤懑之下嗓音沙哑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便是你最后的答案?”苏琬珺神情冷漠,刀剑并举同时唯闻决绝一语道:“杀我——前路你尚可独行,否则——葬仙礁便是终点。”

后记·感谢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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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絆惹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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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贰陆拾一,烟雨过客洛平秋,玉骨冰心白无垢,瑞雪化清水,希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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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静云动1。

    逆风之蓝泪,瑶池青莲,智乐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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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3章 夜祭英灵

    一颗斗大的头颅飞上天际,郁必谐的身子晃了两晃,终于颓然仆倒。掌心的红光已经退去,颈中流出的鲜血却将身下的雨水染红,看起来委实触目惊心。

    岳啸川稳稳落地,伸手接住郁必谐的头颅,回想此战虽然并非艰难,但对方精擅阵法毒物,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多少也有几分侥幸,倒不可看轻这班魔党。

    这时又见那小乞儿一路小跑着趋近过来,方才他亲见郁必谐授首,当真对岳啸川佩服得五体投地,脸上带着三分兴奋和七分崇拜,郑重躬身为礼道:“恭贺大叔格毙血手黑煞,这恶贼的确死有余辜。”

    岳啸川忆起正是这小乞儿提醒自己防备暗器,此刻又见他彬彬有礼,愈发心生好感,于是和蔼的道:“小兄弟不必客气,方才多谢你出声提醒,否则我恐怕已经着了郁必谐的道,伤在他那毒针之下。”

    那小乞儿赧然道:“大叔太谦虚了,凭你这一身本事,不需要我提醒也足以对付那恶贼。”

    岳啸川仔细端详,只见这小乞儿**岁年纪,相貌生得极是清俊,再加上言谈举止不俗,显然并非寻常村氓。

    那小乞儿似乎觉察到岳啸川的疑惑,再次躬身施礼道:“启禀大叔,我姓范名尊扬,牌坊上面所悬正是家父的头颅。”

    虽然已经竭力压抑情绪,但他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显然是被那头颅触动了伤怀。

    岳啸川听罢不禁动容道:“原来是范兄弟,令尊一派豪侠气概,我一向也十分敬仰。”

    范尊扬轻轻一叹,难掩伤感的道:“日前总寨遭到围攻,家父驰援途中被魂殇老魔暗算,最后折在这曲沃城里。”

    “当时我在暗处,亲眼见到家父中毒脱力,惨遭魂殇老魔断首。只怪我年纪尚幼,本领远远不及对手,否则又怎能坐视家父遇害,连尸首都不得安葬?”

    岳啸川固是满怀同情,但更多的却是赞许,这范尊扬小小年纪,便懂得审时度势、忍辱负重,心智之成熟委实远超同龄。

    范尊扬微微一顿,又低沉的道:“后来我打算趁敌人不备取回家父的头颅,但暗中观察了两日,牌坊周围都有魔教教众蹲守,甚至整夜都不休息。可我还不甘心,便扮作乞儿日夜监视,祈盼有侠士仗义出手,让家父能够入土为安。”

    范尊扬虽然说得平淡,岳啸川却足以想见他跟净宇教众斗智斗勇的艰辛,既要不被对方怀疑,又要尽量探知对方的底细,以便如今夜一般及时叫破关窍。

    这份不凡的坚韧和机智,连岳啸川都自叹弗如,当即抱拳为礼道:“范兄弟智勇双全,令尊有子如此,当可含笑九泉矣。”

    范尊扬摇摇头道:“大叔过奖了,我只是聊尽人事,终究还得依靠大叔啊。”

    岳啸川微一颔首,返身攀上青石牌坊,先摘下范鲲鹏和马孟尝的头颅,又用单刀将郁必谐的头颅钉了上去。

    范尊扬见岳啸川飞身而下,立刻上前相迎,同时双眼垂泪的道:“孩儿不孝,愧对父亲啊!”

    岳啸川心有所感,托着范鲲鹏的头颅小心递过。范尊扬双手接住,更忍不住泪如雨下。看来毕竟是父子天性,任他如何沉静早慧,这时也难以压抑情绪。

    岳啸川轻轻一叹,和声劝慰道:“范兄弟节哀顺变,不知令尊的身躯葬在何处,咱们这便让他尸首完全吧。”

    范尊扬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家父的尸身早已被魂殇老魔挫骨扬灰,势难再寻回了。”

    岳啸川眉峰紧攒,咬牙沉哼道:“好个老魔,当真残毒!唉……那么范兄弟打算如何安置令尊的头颅?”

    范尊扬定了定神,神情凄苦的道:“家父与马伯父相交莫逆,还是将他们就近安葬更为妥当。”

    岳啸川自然尊重范尊扬的决定,于是携着他返回乱葬岗。两人安葬了范鲲鹏和马孟尝的头颅,却又担心净宇教事后循迹挟怨报复,坟土上并未树碑立字。

    范尊扬想到父亲生前英雄无双,结局却是如此凄凉,悲愤之情涌上心头,直哭得肝肠寸断,最后竟而晕厥过去。岳啸川自然责无旁贷,感佩之余径将他携回客栈休养。

    范尊扬这些时日悲情郁结于心,陡然释放之后反而撑持不住,正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岳啸川见他高烧不退,便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护,直至次日晌午都没合眼。

    不过梦境试炼之外的岳啸川毕竟没有“天佛涅槃**”护体,不眠不休总是不成,于是下楼叫了中饭。

    少顷小二端来饮食,看到榻上昏睡的范尊扬,不由得便是一怔,接着询问道:“客官这是……?”

    岳啸川咳声道:“小二哥切勿多心,舍侄昨日前来探望,不料却突发急病,我便留他在此照料。”

    其实他昨夜都是高来高去,并未被人觉察,果然只听小二狐疑的道:“是吗?那小人怎么全没印象?”

    岳啸川早有腹案,摸出一块碎银塞在小二手里道:“小二哥贵人事忙,或许是一时疏忽吧。”

    小二立刻眉花眼笑,连连点头道:“是小人糊涂了,客官的侄儿看起来病得不轻,要不要小人请个郎中?”

    岳啸川欣然道:“那便劳烦小二哥安排了,倘若舍侄能够顺利康复,我必定还有一份谢礼。”

    小二自然满口应承,而且生怕这份美差旁落,放下饮食便急慌慌的出门去了。

    岳啸川摇头苦笑,来至榻前掰开范尊扬的口唇喂了些粥汤,之后自己才开始用饭。

    孰料还没动几筷子,便听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岳啸川心忖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郎中来得倒快,于是起身开门相迎。

    房门打开之刻,岳啸川顿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儒服纶巾的年轻人含笑而立。姿态优雅闲逸,容颜秀美无伦,一双桃花眼自然含情,齿白唇红别见跌宕风流,身量不高却胜在挺拔,正似临风玉树一般。

    诧异只是一瞬,岳啸川立刻断定来人并非郎中,当下不动声色的道:“阁下面生得很,不知要找何人?”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惭愧,在下冒昧前来,正是欲寻兄台。”

    岳啸川心头一凛,更生警惕之意,那年轻人察颜观色,拱手为礼道:“兄台不必紧张,方才在楼下见兄台气宇轩昂、仪表不俗,在下心生仰慕,这才想与兄台结交一番。”

    岳啸川不敢大意,抱拳还礼道:“阁下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一名粗鄙武夫,有何值得结交?”

    那年轻人虽然碰了钉子,却也并未着恼,仍是含笑道:“在下并无丝毫恶意,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岳啸川一时语塞,蓦地又灵机一动道:“并非在下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舍侄重病在身,为免阁下遭受池鱼之殃,眼下的确不宜接待。不如等舍侄康复,在下再登门拜访,到时还望阁下能不记前嫌。”

    本来以为这理由足够充分,又不至于伤了对方的颜面,孰料那年轻人听罢却是拊掌笑道:“那可巧了,在下乃是岐黄世家,自幼对医道颇有钻研,兄台若是能信得过,便容在下为令侄稍作诊治如何?”

    岳啸川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僵在那里浑不知该如何相应。那年轻人见他不答,忽然间神情一黯,蹙眉幽幽的道:“兄台如此疏远,可是因为在下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使得兄台厌恶已极?”

    岳啸川扪心自问,非但对那年轻人并无厌恶,反而还有几分好感。只不过昨夜厮杀一场,净宇教惨亏之下必定要展开调查,所以任何陌生人都不得不防。这年轻人看似并无恶意,自己却能否信得过他?

第0044章 初识慕仙

    暗自权衡片刻,岳啸川终是微颔首道:“罢了,阁下既然如此热心,便请进来一叙。”

    那年轻人精神一振,抿嘴轻笑道:“多谢兄台,在下俞慕仙,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岳啸川通过姓名,领着俞慕仙来至榻前,只见他先摸了摸范尊扬的额头,又翻起眼皮看了看瞳仁,最后伸指搭上腕脉,切诊片刻便点头道:“令侄是因为忧愤过度,以致于伤了肺气,这才失神昏厥。”

    岳啸川暗道有理,跟着探问道:“既知病因,可有医治之法?”

    俞慕仙自信的道:“无妨,在下先为令侄施针,打通他肺内的瘀阻。然后再开一副汤药,以后两日只须按时服药,自然便能顺利痊愈。”

    他说罢径自袖中拈出一根长针,先后刺在范尊扬多处穴位之上。范尊扬的脸色逐渐转红,忽然喉咙里咕的一声,呛出一口血痰。

    俞慕仙神情一舒,取出绣帕擦干范尊扬唇边的血迹,动作极是轻柔细致。

    范尊扬吐出瘀血,不一刻脸色便回归正常,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岳啸川暗暗点头,满含诚恳的道:“多谢俞公子襄助,在下感激不尽。”

    俞慕仙浅浅一笑道:“祛病乃医者分内之事,岳兄无须言谢。”

    岳啸川道声岂敢,又领着俞慕仙来到桌边,俞慕仙奋笔疾书写好一张方子,随后招呼小二前去抓药。

    岳啸川见小二正是先前那位,不禁面现愕然,此时却见俞慕仙羞笑道:“岳兄千万勿怪,在下既然有心结交,岂能错过毛遂自荐的机会?所以先前便贿赂了小二哥,岳兄也不用另请郎中了吧?”

    岳啸川直是哭笑不得,勉强一正色道:“承蒙俞公子错爱,在下惭愧之至。”

    俞慕仙眸子一转,看向挂在墙上的琢玉魔刀,一脸欣羡的道:“当真是一口好刀,也只有岳兄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如此好刀。”

    岳啸川微讶道:“俞公子也懂刀?此刀尚在鞘中,如何能辨别好坏?”

    俞慕仙轻笑道:“岳兄切莫误会,在下绝非逢迎,只不过刀如其人,即便故意藏锋敛刃,依旧会透出远超凡俗的英雄气概。”

    岳啸川听出俞慕仙话里有话,凝目端详着他道:“俞公子也是武林中人?”

    俞慕仙摆摆手道:“武林中人算不上,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若是对上岳兄,必定走不出三招。”

    岳啸川早看出俞慕仙步伐轻灵,显然有武艺在身,便也谦虚的道:“俞公子虚怀若谷,在下愧不敢当。”

    俞慕仙莞尔道:“总之在下及不上岳兄,啊对了——岳兄是正在用饭吧?那在下便不打扰了。”

    岳啸川点头道:“俞公子用过饭了吗,没有的话不妨一起。”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让,孰料俞慕仙却摸了摸肚皮,讪讪一笑道:“不瞒岳兄,在下的确还不曾用过中饭,干脆这一餐便由在下来请,咱们再乘兴叙谈叙谈。”

    岳啸川暗自一滞,虽然对俞慕仙并无恶感,但总觉得这位仁兄太过热情了些。

    俞慕仙可不管岳啸川如何腹诽,径自唤来小二添酒上菜,好一派兴致勃勃之状。

    须臾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俞慕仙似是酒量极浅,俊面上已经现出两朵红晕,觑目间好似漫不经心的道:“对了岳兄,昨晚出了一桩大事,你有没有耳闻?”

    岳啸川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道:“是什么大事?在下一直在照料舍侄,的确没有耳闻。”

    俞慕仙点了点头,凑近过来低声道:“是这样,昨晚有十几名净宇教众给人杀了,领头的还被悬首示众呢。”

    岳啸川心知肚明,面上却故作惊讶的道:“竟有此事?净宇教如今炙手可热,几乎都已经统一武林黑白两道,居然有人敢捋虎须,杀人之后还要悬首挑衅?”

    俞慕仙眸光闪亮,难掩兴奋的道:“可不是么,先前武林中的三大巨擘少林、武当、丐帮都遭净宇教伐灭,最近连八荒御武寨都被夷平了,本以为再没人敢挑战净宇教。”

    “可这次那位不知名的侠士非但杀了人,完事之后还要悬首挑衅,可见根本没把净宇教放在眼里。所以岳兄你说,这是不是要变天的征兆,武林终归要恢复清平秩序了?”

    岳啸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净宇教先前行事酷厉,是为统一武林不得已的手段,但如今天下尽归其手,之后的动向还得拭目以待,依我看倒不必过早盖棺论定。”

    他毕竟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俞慕仙,这番话也纯属违心之论。俞慕仙听罢显然一愣,随即轻哂道:“原来岳兄是净宇教的拥趸,那是在下失言了。还望岳兄高抬贵手,莫要前往告密,害在下送掉性命。”

    岳啸川一正色道:“俞公子明鉴,在下只说还得拭目以待,并非完全倒向净宇教。倘若净宇教弃恶从善,那当然皆大欢喜,否则若是彼辈怙恶不悛,在下即便自知力有不逮,也必定会与之周旋到底。”

    俞慕仙眼前一亮,回嗔作喜道:“在下早知道岳兄并非不辨善恶之人,净宇教犯下累累血案,教众皆是大奸大恶之徒。与其指望他们弃恶从善,何如效法那位不知名的侠士,直接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岳啸川认真的道:“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便不该再挑起纷争,否则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而且听俞公子方才所说,那名神秘人士杀人悬首,行事之酷厉也不逊于净宇教,如此以暴制暴实非正路。”

    俞慕仙听罢岳啸川这一番宏论,似乎也没法反驳,只好怏怏的道:“罢了,岳兄既然对净宇教还有希冀,那咱们便拭目以待,在下只盼你尽早认清形势,投身武林正道。”

    他说罢便起身告辞,岳啸川也不挽留,目送他开门扬长而去。

    稍后小二送来煎好的汤药,岳啸川才知道俞慕仙已经做下安排,相应杂务都由客栈承担,不须他自己再操心。

    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岳啸川也心生歉然,只是交浅未可言深,他倒不后悔方才刻意疏远。

    以后两日范尊扬按时服下对症之药,病情也逐渐好转,岳啸川心下十分喜慰,第三日用过早饭便开口与他辞行。

    范尊扬虽然早知离别在即,但亲耳听到还是掩不住黯然之色。岳啸川心下有谱,和声劝慰道:“范兄弟不必太过伤怀,以后有缘自能相见。眼下你正当韬光养晦,待他日艺业有成,再承继令尊遗志。”

    范尊扬无声一叹,讷讷的道:“大叔请恕我冒昧一问,不知你打算往何处去?”

    岳啸川对范尊扬倒不必隐瞒,照实回答道:“魔教教主尚在残风之巅养伤,我打算先前往一探,若有机会便将之诛杀。”

    范尊扬轻啊一声,难掩激动的道:“原来大叔想做成这等惊天大事,那我岂敢掣肘。大叔请速速启程,倘若此行得偿所愿,非但家父能够含笑九泉,更是天下苍生之幸。”

    岳啸川颔首称是,正待转身而去,范尊扬却又心中一动,急忙呼唤道:“大叔且慢——我还有一事禀告,或许于你此行能有帮助。”

    岳啸川微讶道:“哦?范兄弟请讲。”

    范尊扬定了定神,郑重其事的道:“大叔应该知晓,我们八荒御武寨开始共有八位寨主,但后来因为跟净宇教争斗,已经先后有七位寨主壮烈牺牲,如今只剩下我那位五伯,人称‘狂刀’的项胜宇。”

    岳啸川沉吟着道:“人言狂刀项五有万夫不当之勇,我对他也神交已久,只是一直缘悭一面。”

    范尊扬嗯声道:“大叔的刀法同样惊天地泣鬼神,所以若有机会跟五伯联手,大叔是否愿意稍作盘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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