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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下一次

    江浩、吴深还有李仲,三人一脸的希冀和热切,几乎在同一时间像遭遇了冰封一样僵住。

    他显然没有想到宁卫民竟然会如此坚决的拒绝他们。

    在他们看来,自己一方为了个合资资质,肯做出诸多的保证,让出将近三成的利益来笼络宁卫民,已经是给了宁卫民天大面子。

    完全没有想到,宁卫民对于这样近乎于举手之劳就能大把赚钱的好事,居然能够毫不动心的拒绝掉。

    偏偏这盘生意要没有宁卫民参与进来,完全就没法开始。

    由此可知,他们已经志在必得心气儿遭遇这样毁灭性的打击,会有多么的郁闷。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然而很快,李仲就忍不住率先出言表达不满。

    “宁经理,我们可是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可你太不够意思了。你这么左推右推的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诚心耍我们吧?明知道手拿把攥的钱,也不愿意伸手去接一把”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 自尊心

    谁都有自尊心。

    像吴深这种从小到大仗着自己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蛮横惯了的主儿。

    就好比是红楼梦里的薛蟠,在这个时候做如此反应并不奇怪。

    不外乎是他认为宁卫民今天连连拒绝,忒不给自己一伙儿人面子,才会恼羞成怒耍横发泄。

    然而宁卫民却是个无依无靠,白手起家,心理年龄已过不惑之年的人。

    他的顾虑远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既想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也碍于“坛宫”经营者的身份,不愿意给自己的饭庄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所以尽管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也仍然强自克制,并不想跟吴深这样一个“呆霸王”去较劲。

    而是尽量以平淡的神色看向江浩,希望他能从中做一些缓和场面,息事宁人的事儿。

    江浩和宁卫民对视了一下,脸色微僵。

    劝倒是真的劝了。

    “老吴,不要动怒嘛,有话好好说。何必搞得场面这么难看呢!人家宁经理是很不容易才走到这个位置上的,靠得就是小心谨慎嘛。你就是再有能耐,也得体谅一下别人啊。信任是一步步建立起来。你急什么啊?”

    大概因为利益所在,李仲也不想让宁卫民太难看,同样帮着说合。

    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

    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

    这个年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还有旧日风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红事儿、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

    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

    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小房林立,院内非常拥挤,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

    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其尽心尽力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

    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心里打着的谱儿,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

    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

    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矛盾,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无形化解。

    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

    像1980年10月1日,扇儿胡同的2号院,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

    作为邻居,罗家、米家和康术德、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

    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说罗家,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

    这位刘师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但已经退休,而且派头可真不小。

    结婚前一天,刘师傅带着俩徒弟来做准备工作,老京城人管这叫“落定”。

    他那俩徒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个挑着两个木箱子,另一个背着个大包袱。

    老头儿前面大摇大摆走了,俩徒弟老实头一样,亦步亦趋后头跟着。

    到了这儿,打开这些东西再一看。

    箱子里面不但装着做饭用的锅,还有碗、盘、勺等餐具,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家伙。

    包袱里则是刀具,就更讲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

    羊脸子是斜的,剔肉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么,切佐料使的。

    此外还有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还都是枣木把儿的。

    枣木把儿硬啊,经烧,扛火,而且因为岁月的浸染,已经油亮油亮的,红的就像烧着的火。

    就这些家什,一看就透着专业。

    随后,就由这两个徒弟开始在院里砌炉灶、备菜等。

    一位年轻的师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会便在院中砌成两座炉灶。

    备菜的师傅也非常利索,开始了准备工作,切肉,剁馅儿。

    然后俩人一个收拾鱼和鸡鸭,另一个就起架油锅,炸丸子。

    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熟都不一样。

    偏偏整个过程里,这位刘师傅任何活儿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术德一起坐在边家喝茶抽烟。

    然后跟主家儿一起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合计做什么样的席面儿。

    连看都没去看院儿里忙得一脑门子汗的俩徒弟。

    等走的时候,边家老两口还是恭恭敬敬给刘师傅送了出来。

    跟着转身又一个劲儿的跟康术德作揖道谢。

    就这景儿,看得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直犯谜症。

    谁都不知道这老头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边家老两口这么点头哈腰的。

    就连宁卫民和边建功,他们俩凑一起时,也都小声议论呢。

    “至于的嘛,瑞宾楼的厨师?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裢火烧的嘛,怎么看着都赶上皇上的厨子了?”

    “是啊,这位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这个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龙肉味儿来?那俩徒弟还真这么伺候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意识怎么还这么强啊……”

    冷不防罗师傅听见了,一人儿赏了一个脑瓢儿,跟着就挤兑他们俩。

    “你们俩懂个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说其他,先瞅瞅外头的行市,现在回来的知青们可都扎堆儿结婚呢,本来厨师就不好请啦。像这么再行的好厨师就更能难找。人家刘师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们康大爷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最关键的,也是口子厨最得人心的地方。那就是重信义,能替主顾着想、周全,从不亏人。不但他们做出的菜善用材料,总比原定丰盛实惠,绝不会偷工减料。对于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还能按事先讲好的价钱酌情而定,想办法周全主顾脸面,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像口子厨接活儿在商谈的时候,必须当面讲妥席面样式,到底有鱼虾海参一档,还是鸡鸭鱼一档,又或是米粉肉、狮子头、红焖肘子之类。尤其必须说明是为得吃、好看,还是省钱,以决定具体做法。”

    “常见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两海”、“八大海一锅子”、“花九件”、“四到底”之类。但再俭也就是以肉炒菜为主了,总得有道肉丸子吧。”

    “可要碰上连这个钱也出不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打个比方来说,一桌十人,每个人只有馆子里吃盘炒饼的或是碗牛肉面的钱。还能办包席吗?这种情况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脸红,不好意思出口。

    “我还告诉你们,只要人头够多,你说出个具体钱数来。口子厨就应,而且还能把这样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要么是四大盘肉炒菜、两碗烩菜,一大盆汤、米饭、馒头和花卷。要么就是四大盘肉炒菜,一碗肉丁炸酱、一碗肉片鸡蛋打卤,过水儿面条管够。”

    “说白了,人家口子厨挣得钱,全凭手艺,从不浪费原材料上省。办事原则永远都是‘谁也甭亏了谁,您好我好大家好’,好借此拉住回头客。就为此,京城普通人家办红白事儿绝不找馆子,而专找口子。换成饭馆的厨子,你们说行啊……”

    就这一席话,把宁卫民和边建功全说没声了。

    尤其是边建功,一琢磨,刚才自己的话,还真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

第五百三十八章 拉清单

    走出包间的宁卫民,心里对江浩一伙儿再无半分的好感。

    他所安插到“三音石”包间服务的四个人。

    实际上都是谨遵他的吩咐,帮他刨坑儿埋人的内应。

    同时由于江浩、吴深、李仲,一直过得太顺,目中无人惯了,是真没把胡同出身的宁卫民当回事。

    偏偏这个年代,大家对于下馆子的认知和习惯又都是先付钱后吃饭。

    唯独“坛宫”是国内首开先河,除了合资酒店以外,唯一能够先吃饭后付账的餐饮企业。

    所以他们几个也就不可避免的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完全跟大傻子一样,从头到尾被蒙在了鼓里。

    他们把四个服务员对他们奉为上宾,予求予取,殷勤备至的伺候,当成了宁卫民的刻意讨好。

    还天真的以为宁卫民对刚才的强硬后悔了,想要妄图弥补彼此的裂痕呢。

    这样一来,无论饕鬄的食欲和糟践东西的兴致都是难以抑制的。

    正因为理屈词穷,宋主任一下变成了康术德恰才的模样。

    他沉着脸,皱着眉,闭着嘴,只言片语都说不来了。

    连那老师傅也是目瞪口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最惨的是,他们就连拖延片刻,仔细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为康术德根本就不给他们留细琢磨的工夫。

    这老爷子,尽管嘴上充着大度,替对方开脱。

    可实质却是在挤兑人,步步紧逼。

    “哎,算啦。咱们其实犯不上为这点事儿较劲儿,越较劲越丢人不是?”

    “我知道,或许是送咱们店里好东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这两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现在直接言语一句,没关系。您要是觉着开不了口,摇摇头就好,我也断不会难为您。”

    “顶多了,今儿东西我拿回去,继续跟家扔着去。既然都扔这么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没什么……”

    宁卫民在边儿上看着这个乐呵啊。

    心说了,老爷子,您这真是以几之长攻彼之短啊!

    谁搡谁啊?

    这倒打一耙,您玩儿的太溜儿了!

    谁打小鼓啊?

    这反咬一口,您都练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没谱”的活祖宗啊!

    嘴里说着别人,自己把坏招儿都使尽了,就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乐归乐,宁卫民也不是纯粹看笑话,反倒是个挺合格的“托儿”。

    一见老爷子连欲擒故纵都用上了,又恰到好处来帮忙了。

    “大爷,大爷。他们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说过嘛,卖主儿有卖主儿的行路,关键是看买主儿识不识货。他们既然没这福气,看来这东西还应该是咱们家的,这不算咱反悔。”

    “您还甭说,我忽然发现,这些玩意好像越搁越值钱,比银行利息高多了。得亏您当初没卖,要不咱就亏大发了。您说真要在家里再搁个十年,这两件书画是不是还得翻跟头呢?”

    “东西是得修,可您还别为钱不凑手发愁。我有了个主意,您听听行不行?不是修复这幅画最便宜吗?那咱就先修这一样儿。等修好了一样,把这画出手,再拿卖画的钱修这幅字。”

    “这样再怎么着,咱也能保住一样啊。修复这段时间,咱们还能想想办法凑钱,最好是一样也不卖……”

    什么叫左右两难啊,什么叫进退失据啊。

    宋主任现在有了至深的体会!

    要继续报价吧,他觉得价格肯定就得超标了。

    店里他经手收来的书画,还没开过这么高的价儿。

    他会觉得很难跟店里交代。

    可要到此为止收手,丢不丢脸面暂且不说。

    两幅书画一旦错过也许就终身就再难相见了。

    心里也确实有点不甘心和舍不得。

    刚才宁卫民这主意,出得确实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决定这么办,他今天就全是彻底白费,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这两幅字画从此无声无息彻底消失也就罢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后,落入什么知名的同行,或是业内大家的手里。

    一但再传出容宝斋两度失之交臂的内情。

    恐怕是会让他自己和容宝斋都落个小气或是不识货的名声,成为业内笑谈啊。

    而就在宋主任脑子里乱纷纷转悠着,始终拿不定个主意的时候。

    康术德又窥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声喟然长叹,又给了重重一击。

    “宋主任,您别这副表情行吗?好像我们非要以次充好,尽着价儿的要,硬要占你们便宜一样。您信不信,我要真找个私人,肯定比给店里划算得多。”

    “其实之所以我不愿意给私人,愿意给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是行家,懂字画,也爱字画。我是觉得你们既然开口相求,把东西交给你们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儿是强求不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几千块丢了。所以买卖不成无所谓,东西我也不勉强您要。可这事儿,咱们最后一定得说清楚了。”

    “您能不能给我句公道话?凭我这东西,即便要个万八千的,不为过吧?哪怕这个价钱,你们店里收了,咱也不能说是买卖,咱得说是匀。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术德这话,那着实厉害啊。

    首先,私人的价钱肯定不止店里能给的数字,这是事实。

    真要出给私人,两万三万都正常。

    碰巧了,四万八万的也不能说多。

    只是但是这种人现在很难找,有点不合法罢了。

    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个“匀”字,老爷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里人可都懂得这个字儿的份量。

    “匀”能当“买”或“卖”讲,却又不是单纯的买卖。

    这个字里的内容更加丰富,那是带着情理和人情味的一个词儿。

    指的是犹言分让,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爱。

    既包含着求购者的尊敬和感谢,也有求购者对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对方不同意割爱,可谓早在意料之中,求购者不能说对方的不是。

    如蒙相让,那求购者就得千恩万谢,必要从丰回报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恳求康术德出让在先。

    而且他还是一个劲的劝说,恰才很有点死乞白赖的意思。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也就定了这件事的是非与对错。

    康术德是完全占据道德和情理的高点。

    宋主任却是怎么说,怎么都没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里糊涂就作茧自缚了,羞愧的还不如索性挨上两耳光呢。

    “老先生,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啊,我这还没说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会儿。容我去打个电话去?”

    “您别急,我也不划价了,等我回来,我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最终价格好不好?”

    见宋主任脸色煞白,如此作态,康术德和宁卫民是彻底吃了定心丸了。

    俩人都看出来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请示领导。

    那等再回来,价儿必定会奔上走走啊。

    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踏实等着呗。

    说实话,就他们寻过的价儿,到头的也就五千八。

    其实刚才的六千五就已经超了。

    再多要出来的,全是靠演技赚的。

    于是老爷子坦坦然,一挥手。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

第五百三十九章 店大欺客

    不过吴深尽管没能反应过来,李仲却动上了鬼脑筋。

    大概是因为这小子跑过不少趟南方了,做的又是捞偏门儿的生意。

    对于生意场上,见不得光的东西比较了解,肚子里蝇营狗苟的玩意不少。

    所以这个时候,当他发现自己一方,应该是被宁卫民给“阴”了。

    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该怎么一推六二五,好逃避责任。

    结果眼珠子一转,他的主意就有了。

    “你们说谁混吃混喝?谁给不起钱啊?问题是满京城也没你们这价格,你们是开黑店呀?什么跟什么呀?就一千八百四,榔头砸得真狠。你信不信我们去物价局告你们去?”

    很显然,他这话的目的就是倒打一耙。

    想通过网罗罪名,给自己一方找不付钱的理由,再顺带胁迫一把。

    而吴深和江浩一听,也果然很受启发。

    便也把都脸紧绷起来,同样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

    吴深是又嚷嚷起来了。

    说到重文门旅馆的部门设置、人员安排,那就更具有国营特色了。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哪怕是装卸工,哪怕是保洁,哪怕是刷碗的、扫地的、打扫厕所的,也一律是正式编制的职工。

    而重点在于再苦、再累的岗位,也能变得不苦不累。

    没别的,秘诀唯有人多而已。

    明明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用三个人来分担,谁还能叫苦叫累?

    其次在职务上的叫法,我们国营旅馆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也有区别。

    虽然一样划分了前厅部、客房部、餐饮部、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这些部门。

    每个部门也都有经理。

    但再往下细分就不一样了。

    国营旅馆可没有什么主管、领班的。

    与主管、领班能够进行对标的基层干部就是组长和副组长。

    像宁卫民办入职手续找过的政工组、后勤组,就统统隶属行政部。

    前厅部也一样,往下分为接待组和经营组,也可以简称为一组、二组。

    接待组的职能主要负责领导会议室日常布置,以及配合主管部门视察工作,和记录留言、信件、报纸传递。

    经营组的职能是办理旅客的入住和离店手续,电话预约业务和火车票代购业务。

    如果不算当头儿的和财务部派驻过来的收银员。

    所有基层职工全都加在一起的话,足有十七个人。

    再加上这两个组编组也没那么死板,除了组长、副组长不变,基层职工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那可想而知,人员如此富余的情况下,这班儿上的会有多么轻松。

    事实上,除了夜班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之外。

    无论早班儿还是中班儿,前厅部每个班儿都能至少排五个人。

    那一天最忙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二个人一起分担工作,工作量简直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前厅部的人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无事可做。

    无论聊天、看报纸、看杂志还是吃零食、甚至是串岗,跑到别的部门去游荡。

    只要别太过分,都任凭尊便。

    只是连宁卫民算在内,整个前厅部也只有三个男的,那两位还几乎长期“焊”在了夜班的岗位上。

    于是自然不须说,每天早上打开水的活儿,肯定就非宁卫民莫属了。

    此外,他作为新人,还得接手一些别人嫌琐碎的杂事儿。

    比如说去库房领点办公用品和票据单。

    或是跟邮局的人打交道,每天给领导办公室送送报纸和给各部门分发信件什么。

    很有点像收发室老大爷干的跑腿儿的事儿。

    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拥有大把的空闲,宁卫民完全实现了来这儿的初衷——舒坦的混日子。

    只是世事终究不会那么完美,现实和想象间多少存在些扭曲。

    有些小烦恼也是宁卫民始料未及的,那就是性别差异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他每天身边连轴上演四台大戏,凑齐了“十二金钗”,想想那得有多热闹吧。

    就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谁都把他当成调侃的目标,时不时的还“开开车”。

    是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了。

    可问题他其实什么都懂,这又是什么滋味?

    不理不睬不行,一开口把人家说得脸红不行,真逗出点非分之想更不行。

    这待在美人窝里的福气,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好在在经历了长达多半拉月的工作洗礼后,由于一个上夜班儿女同事发烧打了点滴。

    宁卫民提前被调到了夜班,开始和另一个男同事做搭档。

    这一下他就解脱了,真是彻底清净了。

    他还真没想到,当初自己最不乐意接的差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救他于水火的契机。

    而且说实在的,只有上了夜班才知道夜班的好处。

    因为这年头可没有谁会大晚上的要求住店,京城火车站最晚的火车也就是十点钟。

    所以哪怕对于早班儿和中班儿而言,前厅部夜班儿的工作量都少得可怜。

    值夜班的人,连叫早服务都无须提供,不过是应对偶然突发事件而已。

    比如说客人得了急病需要联系救护车。

    比如说房间漏水、断电,得通知工程部,及时给客人调配房间。

    又比如配合一下公安部门检查和抓捕工作。

    再或者是有火情发生,配合政工组和消防员做疏散工作。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接一接外线电话,记录一下给客人或者是单位领导的留言而已。

    那大可以用看书、看报、聊天、甚至是和其他部门的职工一起打牌,或者是趴着桌子上、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方式,打发掉漫长而又无聊的夜晚。

    此外,单位还管夜宵和早饭,每天夜班补助五毛钱。

    完全是吃饱喝足,睡着觉就能挣钱的美差啊。

    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工作,比干这个再省心的了。

    熬夜伤身体,当然有点。

    可年轻人,谁会怕爆肝到午夜啊?

    何况趴桌子上睡也是睡,无非晚一点睡,睡得没那么舒服罢了。

    与报酬相比,这点瑕疵真不算什么。

    也就是大晚上上班,黑灯瞎火、交通不便,对女同志不太方便。

    男同胞才能摊上这个福气。

    宁卫民甚至觉得,假如和新搭档混熟了。

    他偶尔脱岗溜出去趟鬼市,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让他有点顾虑的,就是他把一位姑娘的岗位给顶了,很有可能让另一位男同事失望,继而对他产生怨愤。

    不过他头一天上夜班,就连这点担心,也消散了。

    因为当接待组组长,把他介绍给新的工作搭档后。

    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名叫张士慧年轻小伙子,不但用友善的微笑表示了由衷的欢迎。

    甚至在组长离开后,热情洋溢,把他当成了救星一样表示感谢。

    “哥们儿,真得谢谢你啊。你来了,算把我给彻底拯救了。”

    “哎呦,你千万别这么客气。要把我吓跑了,你就得一个人盯夜班了。”

    “哈哈,没开玩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顶的岗啊,原先是我对象。我们俩就是上夜班谈上的。可坏就坏在,从此之后,她就对我跟别人上夜班不放心了,非要陪着我。这不,就把自己陪进医院去了。你这一来呢,咱俩搭档,我对象也就能放心了。而且还能轮换了,我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吗?”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没事儿,这又不是白班儿?只要小心点,别着了就行……”

    喷云吐雾间,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咧咧招呼着。

    “等着,我拿个烟灰缸去。对了,我这儿还有高碎呢。哪是你杯子?你先刷刷,一会儿咱俩都泡上一杯,再接着聊……”

第五百四十章 自取其辱

    晚上都快十点了,江浩、吴深和李仲才走出“坛宫”的大门。

    没人送他们。

    而且因为把身上的钱和吉普车钥匙全给抵押了。

    这三个已经把兜儿掏得比脸都干净的主儿。

    只能倍感羡慕的看着其他从“坛宫”走出来的客人,打着饱嗝坐上汽车。

    他们自己却只能把手插进大衣袖子里,像几只溜边儿耗子一样,摸着黑,顶着风,一路步行离去。

    对比他们今天来时的鲜衣怒马,踌躇满志。

    这样灰溜溜的惨淡收场,可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想到,今天这顿乘兴而来的饭,最后会吃成败兴而归的惨剧。

    不但能赚大钱的大生意告吹了,原本能带给他们不少好处的关系反目成仇。

    而且还是吃自己,白白丢了人不说,甚至把仨人一年的工资都赔进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

    可没辙啊,常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谁让他们自己不知道给别人最起码的尊重,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宁卫民提出非分之想。

    把人家给逼急了,得罪狠了呢?

    这就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取其辱的现世报啊。

    他们又能怪谁啊?

    好是真好啊!

    可这丫头却全无半点心机,对人毫不设防,实在太好懵骗了。

    宁卫民觉着自己要是她亲哥,保准儿能为这个妹子愁死,一辈子都得担心她遇人不淑的问题。

    当然,宁卫民也不得不因此怀疑起蓝岚的家庭环境来。

    因为普通老百姓家庭里,是不会长出这样不知世事艰难,花钱这么不在乎的姑娘来的。

    果不其然,一问蓝岚就说了,她对此并无意隐瞒。

    她告诉宁卫民,自己的父母其实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父亲是搞古建营造学的教授,母亲在区里文保局工作。

    因此她的父亲也兼任文保局的古建顾问,曾经负责过不少次天坛、前门等处的修复工程。

    而且她居然还真有个哥哥,就在区服务局上班。

    至于这丫头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会在废品站上班,全是跟家里赌气所致。

    蓝岚声称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可父母非逼着她考大学。

    不许她看电视,不许她出去玩,天天放学就得回家念书,把她逼得简直要疯掉。

    于是毕业时高考差三分落了榜,她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考了,非要去上班不可。

    她要自由,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自然无需多言,她的选择,把父母气了个半死。

    她的固执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爹妈说她没文化只能捡破烂,她说捡破烂就捡破烂。

    就这样,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

    父母一怒之下,还真就把她弄来废品站上班了。

    可不幸的是,她自己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原本她觉着上班比上学有意思,就没人管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但很快就发现,其实这个班儿上着更没意思。

    天天跟废铜烂铁,费旧报纸杂志打交道,脏乎乎的,能有什么意思啊?

    说出去也不体面。

    还多亏父母托了人照顾她,废品站的站长对她像自己闺女一样,从不让她干力气活。

    否则,她在废品站连一礼拜都待不住。

    而单位的同事们,除了一帮岁数挺大的人,就是返城回来的知青。

    像她这样的应届高中生只有她一个。

    生活年龄差距过大,生活经历也天差地别。

    别人天天聊得是怎么居家过日子,研究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讨论的是怎么省钱,怎么照顾家里老的小的,怎么打家具刷房子,怎么用劳保手套织线衣。

    谁都把她当成孩子,她根本没有人可以当成朋友一样平等聊天的。

    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就连她原本生活里的人际圈子也脱轨了。

    她同样成了游离于其他人之外的个体。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育才”的学生,上的是区重点。

    班里那些同学可没她这么悠闲,也没她这么潇洒和想得开。

    除了考上大学的,其他人都在继续备考。

    她找原先的好朋友去看电影,去公园,没一个人理会她,都是推脱。

    那些同学的家长们也个个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影了自己孩子的学业……

    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蓝岚已经委屈得不行了。

    不但嘴撅起来了,连说话声儿都哽咽了。

    但宁卫民却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明白了,你这属于自讨苦吃啊。你不听老人言,现在觉得进退两难了,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是?你要听我的劝,就好好跟你父母谈谈,还是早点改邪归正的好……”

    这话立刻让蓝岚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则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你也劝我听他们的?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你看你,活得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多么自我……”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念书考大学吗?”

    “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思?今后像我爸我妈那样过日子,也活着太累了。太枯燥,太乏味了。”

    没想到宁卫民却摇摇头,完全不认可她的痛苦。

    “你这话我可不赞成。人这辈子活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不好。只能是衡量,去做个人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可做选择,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需要见识,需要眼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需要经济基础,家庭支持,才能真正去实施你的选择。”

    “就拿你来说吧,正因为对社会了解不够,才做了错误的选择。可即使这个选择,能够实施,也是靠你的家庭帮忙。你应该知道,现在多少人待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就到手了。还这就是你的家庭给你的助力。”

    “说实话,你的人生起点够高的了。你犯错,还有你的家庭给你兜着,你生在这个家里,才会有机会重新做选择,这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幸运。你应该珍惜才对。”

    “你千万别和我比,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从来都不容易,从来也没有你这样多的选择余地。你不会知道我为了生存,干过多少违心的事儿,多么艰难的事儿。”

    “你只看见我笑了,却辨识不出我的笑或许是假的,笑里又隐藏着多少苦。你羡慕我自由、自我,我还羡慕你有爹妈管着,父母关心……”

    宁卫民的话,瞬间就让蓝岚安静了,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

    “其实我知道,自己比起许多人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么不知足,好像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倍儿矫情……”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很快,不服气和不甘心,便又浮现了出来。

    “可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啊,难道不是吗?难道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有错吗?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啊。只不过希望我自己的生活能再多一点诗意浪漫和自己做主的权利……”

    宁卫民对此仍旧置之一笑。

    “这没问题。你这么想很正常。可你不能太心急了,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需要步步为营,不能拔苗助长。”

    “人生可是个大问题,世上无数的学者、智者、哲学家都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你凭什么认为你现在就能搞懂?甚至比你的父母还懂?”

    “你觉得你父母限制你是为什么?就单纯为了让你按他们的意愿活吗?那他们也太累了。难道他们愿意这样管你一辈子不成?”

    “其实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们为了保护你的未来,采取的必要措施而已。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真心想要什么。”

    “你的父母只是不想让你的梦想受到限制而已,他们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利和保证自己未来的能力。”

    这些话可是彻底把蓝岚触动了,她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些。

    “可是……可是……”

    宁卫民再次打断她,后面的话继续突破她的认知。

    “没有什么可是。人活着总有一些责任是要付的。就像你的父母要为你前程负责,你也有义务让父母对你放心。”

    “我告诉你,自由确实是好东西,可这么好的家人更弥足珍贵。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只有血缘亲人,才是真正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人。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小丫头,我知道,你明明已经后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是吧?跟自己爹妈你还计较这些?我敢说只要你回头,你父母肯定不计前嫌,欣喜若狂。”

    “还有,我真得劝你一句,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要以为你会永远年轻,不要认为今后只有好运陪着你。不要以为你的父母亲人永远会永远替你操心,他们也会老的,他们也会有需要你照顾的一天。”

    “甚至更糟糕的厄运都有可能的。包括亲人去世、车祸残废、身患绝症、寄人篱下、漂泊异乡、遇人不淑……听起来很吓人是吗?但都是真的,这就是生活。”

    “我不否认,为了考大学念书是相当枯燥的。可和这些我说的情况比起来,是不是就不算什么了?”

    “听我的,再好好玩儿俩月,等到开学你就重新回去念书吧。到时候别忘了,用你的工资给父母买点东西。他们不但不会再生你的气,还会感到高兴的。”

    “相信我,你的人生里或许只有现在是最能安心的了。好好珍惜你现在的一切吧,别让自己的时间糊里糊涂的浪费掉,错失真正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蓝岚带着黯然的神色,半晌无语。

    宁卫民的话她连消化都来不及,根本无法反驳。

    最后,也只有为成人世界的沉重和无趣深深的叹气。

    “我真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你说的。你……你跟我说的这些,简直……简直比我爸我妈还……”

    “比你爸妈还老气横秋,还更像你的长辈?”

    宁卫民轻轻一笑,又恢复了大言不惭,吊儿郎当的德行。

    “那你以后就叫我叔叔吧。怎么样?小侄女儿,叫一声,叔叔就给你买酸奶喝。”

    毫无疑问,这般挑衅,结果自然是蓝岚不为利诱,当场以“呸”回应。

第五百四十一章 黑科技

    江浩、吴深和李仲,这三个倒霉蛋儿叫一个背啊!

    这天晚上压根儿就没能回家。

    他们先是被联防队员送到派出所,接受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盘查询问。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始末究竟之后,江浩和李仲还得送吴深上医院看急诊去。

    敢情这小子挨的那一手电棒儿着实不轻,膀子都被砸肿了。

    在医院又折腾了半宿,大夫最后给出的诊断是,锁骨骨裂。

    就这样,他们哥儿仨几乎都一宿没睡,是赔钱又遭罪,憋屈极了。

    至于下手过重的那位联防队员,却是无需为此担负任何责任的。

    甚至连句对不起都不用说,由派出所出面解释一句“误会”,就足以把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这不但是因为吴深出言不逊在先,也是因为年代的特殊属性决定的。

    在当时,治安管理上最行之有效的工作方式就是这样的,这叫以毒攻毒。

    更何况目前社会上还在如火如荼的严惩各路牛鬼蛇神。

    这样的大势之下,谁还能去计较这点工作失误呢?

    之所以会如此,当然是综合对比后,充分考虑性价比的结果。

    全国性报纸都是权威性报纸,这是无可争议的。

    像《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这样的报纸,覆盖面最广,受众也最广泛。

    甚至属于各个单位必须订阅的。

    但权威性也同时意味着审查严格,意味着报纸格调比较高端严肃。

    从实际情况上看,这些大报很少刊登广告。

    即使有,在这些报上打广告的产品和商家,层次也较高,都是索尼、牡丹、雷达表这样的。

    这直接打消了宁卫民的希望。

    地域性的报纸呢?

    像《京城日报》、《青年报》、《京城晚报》,广告内容倒是一下随便了不少。

    但受众覆盖面就有明显限制了,只限于本地而已。

    另外,这些报纸因为贴近生活,报道的都是身边时事,是京城百姓每日不可获缺的信息来源。

    偏偏发行量还不低,因此也就成为了广告商趋之若鹜的目标。

    那广告费就绝不会太便宜的。

    而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地域性报纸读者数目虽然不小,但这个数字是由京城男女老幼各行各业的人构成的。

    这其中能有几个人对神仙鱼感兴趣?

    相比较而言,像《歌曲》、《诗刊》、《散文》、《美术》、《集邮》、《十月》、《花城》、《收获》、《当代》、《啄木鸟》、《大众电影》、《周末画报》、《现代青年》……

    这些文艺型的杂志反倒是最划算。

    首先,这些刊物的发行也是面向全国的,覆盖范围广泛。

    虽然多半是月刊和半月刊,不如报纸每日刊发,销量也比全国性报纸低得多。

    可别忘了,这是因为杂志售价比报纸高导致的。

    实际上,这样的杂志不会被人轻易丢弃,那是要反复翻阅,人手相传的。

    真实的读者可一点不少。

    其次,因为琴棋书画诗酒花,原本就是一家。

    这些刊物的读者群也趋于统一。

    几乎都是兴趣爱好广泛,爱文艺调调的年轻人。

    那喜欢看小说,喜欢诗歌的人,自然很可能同样喜欢养鱼啊。

    所以说,这些刊物的受众群含金量很高。

    反过来,也是因为这样的刊物特性,倒是限制了投放广告的种类。

    太商业化的东西和这些刊物风格相悖啊。

    至少,《诗刊》里,你整个电冰箱、电视的,就显俗气。

    《美术》里,你横不能放个录音机、手表的广告吧。

    而神仙鱼的繁育技术就完全不一样了。

    宁卫民琢磨出的广告,带着时尚和娱乐属性呢,好像放哪儿都挺合适。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他的广告通过审核或许能较为顺利,广告费也很可能会比在报纸投放要低一些。

    …………

    宁卫民事先考虑得比较全面,对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有所准备。

    幸好如此,在几家专业性较强,成立时间也较早的杂志编辑部,纷纷给予他拒绝之后。

    他并没有因为几次碰壁丧失信心,还保持着继续尝试的勇气。

    这才最终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杂志,签订了他今生第一笔广告协议。

    实事求是的说,其实当时宁卫民第一次来到《现代青年》编辑部的时候。

    还曾未开口,他的心就冷了一半。

    因为这个刊物的办公室实在太过陈旧了。

    从光线到气味,从气氛到摆设,就跟到了年久失修的博物馆似的。

    而且不但旧,还很小。

    整个编辑部里外就两个屋里,仅有几个七八张办公桌,没有单独的主编办公室。

    一眼看去,屋里还没几个人,只有两三个戴眼镜的老头儿和老太太在办公。

    甚至当宁卫民提出要做广告时。

    竟然会被一位接待他的老编辑,误认为他要等遗失声明或寻人启事之类的东西。

    总之,给人的感觉,这样的办公地点根本不符合一份反应青年人工作、生活、情感刊物的正常定位,很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

    但希望往往就是在不报希望中产生的。

    正当宁卫民一边掏出自己的广告内容,礼貌应酬似的为老编辑做着解释。

    另一边暗中感叹大概自己今日来错了地方,恐怕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

    生活中真实的反转情节出现了。

    两男一女,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结伴嘻嘻哈哈的推门走进了办公室来。

    而那个老编辑当场如释重负。

    赶紧把宁卫民介绍给了其中一个叫魏光明的年轻人,自己脱身了。

    结果正因为这个插曲,宁卫民才能真正了解到这个杂志编辑部的真正情况。

    敢情《现代青年》这份杂志是今年年初才刚刚创刊的刊物,正式发刊才四期。

    整个编辑部人手比较少,几位上岁数的老编辑都是坐等退休的辅助力量。

    仅有的几个年轻人,无论良莠,全得充当主力用,个个都得往外跑。

    而这位二十四五岁的魏光明才是杂志社广告业务的真正负责人。

    同时还兼任报社的后勤部长和外勤记者,这是刚跑了外勤任务回来。

    没辙,分身乏术,一个人就得当三个用。

    不过让宁卫民相当欣慰的是,由魏光明接手后,事情开始顺利起来。

    魏光明表现得很上路,听说宁卫民要做广告非常高兴,倒水敬烟,相当客气。

    跟着坐下一聊,就有点迫不及待直奔主题。

    拿出广告价目表,开始热情地跟宁卫民介绍起版面和单价。

    看得出,魏光明似乎没有什么商业经验。

    因为他表现的非常冒失。

    根本没问宁卫民来历,就开始卖力推荐最贵的中间的彩页和封底彩色全页。

    一期半页广告单价三百六十元,全页是六百元。

    反倒显得对广告内容不是太在意。

    对宁卫民的那张纸条,他只大致看了一看,随便问了几句,就开始关注排版和设计问题。

    明显是没认真去看。

    否则如果知道这是个人刊登的广告,他肯定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一个情况,也能看出这个近似于“初生”的杂志社,明显急需积累广告业务的客户,这对宁卫民是相当有利的。

    果不其然,真正弄明白宁卫民的意图后,魏光明确实比较吃惊,可也没影响到广告协议达成。

    或许因为都是年轻人吧,聊一聊就容易产生信任感。

    而且魏光明身上事多繁杂,性子又有点大大咧咧。

第五百四十二章 单元房

    1983年岁末,《人民日报》刊登的一篇文章——《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步鑫生》,使浙江海盐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成了明星式的人物。

    步鑫生提出的“上不封顶,下不保底”的分配方案。

    实际上就是要打破“端铁饭碗”、“吃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的平均主义分配制度。

    随后,国家电视台《新闻联播》栏目组也做了相关报道。

    于是裁缝出身的步鑫生不但被树立为改革开放的一个先进典型,他的事迹也影响到整个工业系统的改革进程。

    一时间,扩大企业自主权,推行厂长负责制,成为了全国工业企业重点参照的改革方向。

    但现实就是这么讽刺。

    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已经先一步试行的经营管理者责任制,并且取得实际成效的京城服务行业,却于12月间,对改革的前景出现了动摇,甚至掉头开上了历史的倒车。

    敢情今年自年初以来,自京城市委决定在前门、西单两条大街上进行试点。

    允许三十人已下的国营零售店、饮食服务店,实行国家所有,集体承包责任制。

    说只要完成一定的利润额,所剩全归企业,不再分成。

    那些率先一步被逼着走出这步的国营、集体企业,很快就尝到了实际的好处。

    不但本来亏损的买卖都扭亏为盈,变得红红火火。

    宁卫民可是精挑细选,又跟卖鱼的仔细打听了养鱼情况。

    才花高价买下了这几对儿成熟期的神仙鱼。

    水温多少,小鱼平时喂什么鱼食,他都严格按照过去的来,养得很用心。

    因此,这几对鱼挪到了新环境里,都很适应。

    既没有病的,也没有死的。

    而且没几天,那对“三色神仙”的母鱼公鱼身下都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管儿,开始下垂。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除了宁卫民,当代就没人知道怎么捅破。

    简单的技术,此时还显得很高端。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时代红利了。

    总之,当宁卫民折腾了差不多俩小时后,母鱼终于开始在产板上产卵了。

    这时候公鱼也跟进,在卵上撒精。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看上去就是公鱼会随着母鱼一同产板上方慢慢游动,行活叫“溜板儿”。

    甚至还守在外面窗户处,求着经过的邻居们尽量保持安静。

    弄得谁看他都是神神道道的。

    而等待产卵顺利结束后,宁卫民就得把产完卵的板子拿走了。

    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准备就绪的孵化缸内,行里叫做“提板法”。

    但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说松了半口气,还远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

    最后的几天才是孵化成功的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保证鱼卵能顺利“滚板儿”。

    宁卫民不但在水里放了自己稀释的眼药水,以此来保证水质,抑制水中细菌的滋生。

    还专门找前些日子老给他修表的那位师傅,借了个旧的吹灰气囊。

    把这玩意接好了细的塑料吸管伸入到在孵化缸里,对着产板,时不时的,他就得捏几下。

    好以最小的动静,供给充足的氧气。

    但即使如此,孵化的二十小时后,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几颗坏卵。

    正常鱼卵整体是透明的。

    而坏卵会变成白色,在灯照下是不透明的。

    那不用说,这些坏卵的害处,就是会持续的感染周围的鱼卵。

    只有等到四十八小时后,鱼卵开始陆续有小尾巴长出,并且开始晃动,陆续滚落缸底。

    变质的死卵才会停止造成破坏。

    这就叫“滚板儿”。

    等到鱼卵都滚下来后,小鱼全都聚在缸底蠕动,就跟小虫子似的。

    这种情况基本还要再保持两天,小鱼才能长出眼睛,开始“起飞”。

    但此时已经基本算是过了损耗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了。

    别的甭说,能成功孵化七成就是最大的奖励。

    大致估计一下即将入手的利润

    宁卫民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糟的累,受的罪——值!

    五天之后,当小鱼长出上下鳍群游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啊!

    别说宁卫民看着高兴了,就连他从市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叫古四儿的鱼贩子,都看得眉飞色舞。

    “我的妈呀!兄弟,你这真是一窝出的吗?”

    “没错,你也不看看,不是一个爹妈,能是一个样?就那对儿,那对‘三色’的崽儿。”

    “哎哟,您可真是鱼把式里的这个啊!佩服佩服!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孵化出这么多来呢。一窝能有个三四十条就算好的了。您这得算是独门绝学了……”

    “那可不,不是我吹,满京城我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你要找第二个人,还真找不着。”

    “没的说,服,绝对心悦诚服。我今儿算见着高人了。您家里不会是祖上就干这个的鱼把式吧?”

    “那哪儿可能啊,咱们这儿养的什么种?这招儿是外国杂志上,我看来的……”

    “难怪哪,你还认识外国字儿?”

    “那怎么了,i speak english very well,听得懂吗?”

    “听不懂,嘿,高人!要不说这人还得长能耐,有本事在身上,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

    总之,一个真心崇拜,一个受之无愧,又都是懂鱼玩儿鱼的人,俩人聊得很高兴。

    不过别看谈这些兴致勃勃,很有点要成知己的意思,真触及到实际利益就让宁卫民有点失望了。

    一个是古四儿有点不识趣,竟然幻想用一百块就买走他养鱼的窍门。

    二是他自己开出的六十六块钱包窝儿端的吉利价钱,古四儿也没同意。

    “怎么着,你没事儿吧。真觉着贵吗?一条鱼不到两毛的事儿。这是神仙啊,你就是明天拿出去卖,最少三毛一条。你多养两天,在市场上出手怎么也得四五毛啊。我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儿。”

    宁卫民不乐意了,语气充斥着不满。

    “兄弟,你这么说没错,我要是钱富裕的话,真想留下!”

    为此,古四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

    “不怕你笑话,我一个早市也挣不了四五块。你这鱼好是好,就是太多了点。”

    “我又不是你,没你这么能,而且还得上班呢。真一气儿吃下来,万一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鱼死了。我就得拿自己俩月工资去赔啊,家里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再说了,我一气儿拿这么多鱼,也不好出手啊。要想快点儿卖,就没这么好的价钱了。”“要不咱按条算?我两毛一条从你这拿,先拿十五块的怎么样?我得把手里的卖出去,才能再来拿货。”

    宁卫民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说,你这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早市里热带鱼的专业户嘛,你怎么会连一窝鱼都包不下啊?你不是跟我动心眼呢吧。”

    古四儿愈加脸红。

    “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主要,我不没想到你是个神人嘛。你这一窝顶别人十窝的。要不这样?算我对不住你,我下次来的时候,每条可以再给你加两分钱。不会让你赔鱼食钱。的……”

    “我说你麻烦不麻烦?真至于的嘛……”

    “嗨,我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噎死在你这儿。真是没办法啊。咱干的确实是小本儿生意啊,本就是为了一边儿玩着,一边补贴日子弄俩小钱儿。又不是国营商店,谁手里有这么多钱腾挪?不光是我,你就是去全市最大的官园儿市场也一样,再了不得的主儿,也就吃你个半窝儿了。不是不想要,是大家手里真没钱,真不容易往外拿呢。谁都得过日子,没法子!”

    宁卫民这么听,心中真有点凉了。

    就一次十几块往外出?那得出多咱去?

    他还惦记下一窝神仙鱼再孵化出来呢。

    以后要是天天再跟各路鱼贩子讨价还价,同时还得照顾种鱼和小鱼,那他得多累啊?

    他原本也是想玩儿着把钱挣了,但此时却已经充分感到有点累人了。

    看来一开始想的太美了,就是吃了这行要热还没热的亏了。

    这年头靠鱼挣钱的,真没几个有起子的。

    不但没钱,还没胆儿。实在缺乏冒险精神和野心,有挣钱的机会都不敢迎头而上。

    说白了,就没几个正经懂得做生意的人。

    “我说,五十五行不行?算我吃点亏,你都端了吧!像你这样墨迹,那还不如我自己挑着卖去呢。”

    眼瞅着宁卫民不乐意,有点急眼,古四儿只有叹了口气。

    “这么着吧,兄弟,这次我给二十五块钱吧,先捞你一百二十条的。我要说你给的价不是个便宜,我是小狗子。可我要是能再多掏一分钱,也是个小狗子!”

    “我都快三张的人了。哼,还教我说什么好呢!我不会傻到能五十五拿下一窝鱼,非给你七十五啊。对不对?”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第五百四十三章 动手术

    本着先公后私的原则。

    宁卫民第二件放手去做的事儿,就是借着饭庄生意冷淡的时机,培训员工,整顿内部。

    这绝不是他看不得人闲着,老想着瞎折腾。

    因为预计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北神厨”就该进入内装修阶段了,然后就是开业。

    到时候自然需要去面对“更大的硬仗”,甚至肯定会招聘不少的新职工。

    那么无论是把现有职工的素质的提高,还是内部的运转方式优化,对不久的将来而言,都至关重要。

    这原本就是一环扣一环的事儿,无疑是很有必要的举措。

    而宁卫民最为重视的,也最想做好的,就是解决饭庄一直存在的,极其严重的浪费问题。

    世人皆知一句俗语,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还有人常说,饿着谁也饿不到大师傅。

    更有人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都说明白了厨师工作的特殊性,反映出对厨子的买菜做饭行为难以监督。

    甚至就连许多厨师自己,都把得吃得喝,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职业福利。

    对偷拿偷吃的行为,许多人丝毫不感到惭愧。

    但说实话,从任何餐饮业的管理者角度来看,这种事儿都无疑是一种必须严惩的问题。

    如果放任不管,那肯定会给餐饮企业的经营,带来极其负面的作用。

    甚至对于餐饮企业的生存,都会造成严重的威胁。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事实上,有许多的生意红火的餐厅,天天瞅着顾客盈门,眼睁睁看着一把把钞票如一群群鸟飞进来。

    按理说,本应该赚的盆满钵满才对。

    可最后账面上却没挣来几个。

    那些利润都落到哪儿去了?

    就是被厨师吃了、拿了。

    有的地方管理疏松,甚至有厨师胆大包天的把整鸭整鱼拿走,转而进行倒卖的。

    那不用说,这样的餐饮企业,账上就只会呈现出绝对的赤字了。

    再家大业大的餐饮企业,又有多少钱禁得住这么天天往外扔的?

    “坛宫”饭庄也是一样的。

    开业之始,毫无疑问,是靠各处餐饮企业的优秀厨师和职工大力支援,才把饭庄办起来的。

    但在这些人带来了技术和经验的同时,也顺带着把餐饮行业的通病带来了。

    多亏宁卫民一开始就在服务质量和烹饪技术上要求高,抓得严,而且奖金也舍得给。

    “馋、懒、奸、猾”四个字,才会去了三个,就剩下个“馋”了。

    但留下的这一个毛病也了不得。

    从开业到现在,仅仅四个月的时间。

    宁卫民就注意到“坛宫”进货成本和营业额的比例,已经从大致1:5,变成大致1:2了。

    进货的数量可成本都增长一倍有余。

    如果具体举个例子的话,就是一道“清汤茉莉”,卖给客人六元一份,十个人就是六十元。

    按照正常做法耗费的材料,应该包括两只整鸡,还有河蚌肉、竹笋、口蘑、茉莉花。

    合理成本大致在十元左右,但今天已经变成了二十元了。

    这种成本的激增幅度,是多么触目惊心啊!

    说白了,“坛宫”的买卖是红火了!

    但利润额虽然上升了,可利润率却在同步下降。

    要这么发展下去,未来不甚美妙。

    很可能,“坛宫”会变成晚清的内务府。

    出现类似于一个鸡蛋的成本会高达二两银子的荒唐事。

    说句实在话,也就是宁卫民的“坛宫”实在太黑,价儿要的高高的,暂时才没赔钱。

    要是换成普通餐馆的利润率,这样的情况已经够经营者关门歇业好几回的了。

    但让人为难之处,恰恰在于这事儿可不好管啊!

    否则这种事也就不会被称为行业顽疾了。

    要知道,厨师可是一个餐饮企业的根基,最重要的技术力量。

    能直接影响或是决定一个餐饮企业买卖好坏。

    再加上他们又爱拉帮结派,很有些江湖气,想要约束他们那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这帮大师傅真要是不高兴了,情绪对抗起来,绝对够餐饮企业一呛的。

    比方说,人家不好好干活了,把菜故意炒的难吃。

    那客人走了还能轻易回来吗?

    再比如说,人家不吃也不拿了,故意给你糟践东西,你受得了受不了?

    弄不好对于餐饮企业来说,这样子反而比他们吃了拿了,亏损得还厉害。

    所以别看这个年代厨师,并不能随意跳槽,宁卫民又在后厨安插了自己人。

    但他依然也得需要厨师们的配合,照样不好逼人太甚。

    正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在饭庄刚开业是,迫切需要稳定团结的情况下。

    他就只有对这个问题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个道理就跟《孙子兵法》里的“围三缺一”一样。

    当然,这样的姑息也就变相的助长了歪风邪气,造成了这种情况越发恶劣。

    目前的情况已经有点让人无法容忍了。

    不但厨师又吃又拿,餐厅的职工也被带坏了,一样如此。

    说句实在话,哪怕是普通员工的口福,都不比每月能拿五百块消费券的餐厅的经理阶层差。

    甚至好多人不但都发展到了随意把餐厅的东西拿回家去用的地步。

    锅碗瓢盆,菜刀菜板,茶壶茶杯,酒壶酒杯,有用没用的都不客气,真是把饭庄当家了。

    宁卫民跟刘永清加订的瓷器,就已经又加了三百套的了。

    要是算一算的话,几乎相当于每天报损两三套啊,哪有这么邪唬的事儿。

    所以在宁卫民看来,这种情况也确实到了非管不可的时候了,必须得堵上这个窟窿才好。

    但决心好下,怎么才能让手底下的职工服管,不造成太大的情绪反弹,却是一个让人非常棘手的难题。

    而且想要制订一个合理的,务实的制度也不容易。

    既不能过于浪费人力,也要考虑职工的内心感受,更得懂行,做到有的放矢。

    这是一道把行业经验、心理学、管理学、厚黑学,融为一体的高智商题目啊。

    宁卫民必须像一个心思缜密、经验丰富的监狱长一样,考虑到种种细节可能,才能最大程度减少“家贼”可钻的空子。

    像“张大勺”就告诉过他,说过去,有厨子能干出把冻肉旋成蜡烛底座,当着店主光明正大拿走的地步。

    宁卫民扪心自问,他真要碰上这样的高手,怎么着都没辙。

    就是天天守着后厨瞪大眼珠,内内外外巡视,也看不出半点毛病来。

    所以这件事还真让宁卫民费了不少脑细胞。

    他殚精竭虑地琢磨了两天。

    在和张士慧、杜阳,财会主任王丽,甚至是后厨的杨子、庞师傅,以及刚收的亲信刘建兴依次谈过话后。

    又经过反复权衡,跟康术德商量,才终于拿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成熟的可行性方案。

    之后,他又提前了两天的时间,亲自告知了所有后厨的组长、厨师长,餐厅领班、经理。

    宣布要召开一个杜绝内部浪费问题的会议。

    还说由于他拟定的制度会牵扯、影响到大家的收入,所以要求与会人员必须准时参加,不接受请假。

    那不用说,他这种强硬又郑重其事的态度,自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职工们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宁总大概是要卸磨杀驴了,这是不需要我们这些外人了,想挤兑咱们走啊,故意找茬呗……”

    又有人说,“我看也是咱们太过分了,才把上头逼急了。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最近还是收敛点吧,别傻不拉几撞枪口上……”

    还有人说,“那不成,现在趁着还没正式下令,才更应该多吃多喝,不该亏待自己,不吃不喝那才犯傻……”

    更有人说,“对,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他要找茬,什么都是错。大不了,爷不干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看他能把爷怎么样?”

    总之,大家的共识是都认为好日子也许要马上结束了。

    唯一的悬念是,到底宁卫民的新规矩会有多苛刻,会让大家多难受而已,会持续多久的严管而已。

    于是底下人都没心思干活了。

    这两天无论是后厨还是餐厅,职工的情绪都不高,很有点破罐破摔,消极对抗的意思。

    甚至不少人窃窃私语,在商量对策。

    而这恰恰是宁卫民所希望看到的。

    其实并不是他傻,不是他不懂得突然袭击,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效果最佳。

    也并不是他不知道提前泄露消息会动摇军心。

    实际上,放倒是因为他的心比较大。

    不仅仅图短暂的见效,而是希望长期解决问题才会这么做的。

    他要的就是堂而皇之的对决。

    要的就是让彼此截然相反的意见,经过成熟的考虑后,相对公平的互述几见,面对面比拼。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让基层职工心服口服,降低对他管理方式的抵触。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试验出,自己所采取的办法。

    是否能做到连米其林三星餐厅都做不到的事儿,创造前所未有的行业奇迹。

    从根本上解决这个行业顽疾,杜绝内部浪费,偷拿现象的存在。

    ps:昨天更的,等待跟编辑沟通才能放出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 闭门会议

    闭门会议,一般是指官方的禁止新闻媒体采访的会议。

    当然,“坛宫”的这次会议再重要,也到不了能让新闻媒体渴望采访的地步。

    但12月12日周一这天早上八点二十分。

    当听鹂馆的老程和仿膳饭庄的江大春一起,按时赴约来到“坛宫”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开会时。

    面对紧闭着的房门,以及许多经过职工不时关望这里的目光。

    他们还是充分感受到了这次即将召开的会议充斥着机密和森然的气氛。

    甚至他们走进房门之后,这种感觉不弱反强。

    别看比要求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分钟到,他们竟然发现自己还是最后到的。

    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椅子都是按人数摆好的,目前仅剩两个空位子了。

    这就是说,该来的人早都来了,没来的只是因为不够资格!

    而且已经来了的十几个人,个个都表情严肃,只是默默的坐着抽烟。

    既没有人闲谈聊天,也没人商谈公事,就连咬耳朵嘀咕的人都没有。

    见到他们,彼此都只是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那气氛,再压抑不过了!

    很显然,山雨欲来风满楼!

    对于很有可能发生的追责和颁布的条例,每个人的心理负担都不小。

    即怕自己成为被上头发作和牺牲的炮灰。

    还不免为该如何应付苛刻的要求,该怎么安抚手下而担心。

    和大家一样,老程和江大春也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但他们内心里可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说是比其他人更紧张才对。

    因为自己的事儿只有自己清楚。

    古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可见阅读能让人有所收获,能带来价值。

    宁卫民以自己的亲身体会,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还别看这份报纸仅仅提供给了他一个挣钱思路,但价值却不可限量。

    要知道,头一阵,他既然不打算再养鱼了,并不是没想过把孵化神仙鱼的法子卖掉。

    可问题是,花鸟鱼虫市场里全是小打小闹的业余小贩,真没有几个阔主儿啊。

    像古四儿,就算精明,有魄力的了。

    但实力却完全不入流。

    这小子连买他两窝儿鱼都费劲,为买方子能出的价码简直太可怜了,只愿意出区区一百块。

    哪怕这小子愿意再找俩哥们儿和他来一起合着买,每人都出一百块,又能有几个子儿?

    对他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没多大意思。

    而他要是再去找其他的鱼贩子,再多卖一手呢?

    倒不是不可以。

    可一是古四儿他们肯定惦记做垄断生意,多半知道了不乐意,怕是会上门找他麻烦。

    二是他也没法让别人相信他啊。

    古四儿是亲眼看见他弄出了鱼,才信服他的能耐,愿意出大钱来买。

    其他的人凭什么?

    谁都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

    等他再养出一窝鱼来证明?

    忒麻烦了,不现实啊。

    更何况这养鱼的招儿本就是一层纸,捅破了实在没什么。

    古四儿他们如果想降低成本,那么打弄走方子起,人家自己就可以低价往外卖了。

    他向鱼贩子们兜售方子,还能快得过古四儿他们?

    所以这事儿怎么看都不打合适,他只琢磨了一下,就没再动过心思。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完全可以效仿那位卖鹌鹑养殖技术的聪明人,通过传媒的广告,把买家的范围无限扩大化啊。

    那针对的就不是几个鱼贩子了,而是全国的鱼贩子,甚至是广大的养鱼爱好者。

    他这么干,也就等于是蹭了官媒的便车,走信息产业化的路线了。

    原本应该是一锤子买卖的死资源,一下子就盘活了。

    要知道,这年头,报刊的公信力可是超强啊。

    人们的思维存在一个盲区,往往认为刊物是国家办的,上面广告就可信。

    那从这里面到底能掏出多少真金白银来,已经成了不可限量的事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办法虽好,可真想实打实沾这个光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这个年头,大家对广告还认识不一。

    在一家工厂和一个企业刊登广告都得再三斟酌的情况下。

    个人发布广告,而且是一个二十初头的小青年要发广告。

    绝对算是一件令人侧目的新鲜事儿。

    广告当然不能随便登,提供的广告内容在报社的广告部门必须通得过,这是一个前提。

    就冲宁卫民的年纪,就冲他刊登这样另类的广告内容。

    恐怕对方肯定多有顾虑,要通过审核没那么容易。

    其次,广告也得投对地方才行啊。

    全国性的刊物当然好。

    可大报对刊登这样的不上档次的广告大约没多少兴趣。

    小报估计没那么死板,而且价钱也可能便宜不少。

    但宁卫民同样不能因为这个,就随随便便瞎登一气。

    打个比方,像让他受到启发的那份《农业经济报》就绝对不行。

    因为别看农民对赚钱感兴趣,可缺乏知识和见识的思维意识决定了他们的层次。

    像吃穿用这样实惠的东西,他们能看得明白,很容易相信、接受。

    但是不会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养鱼的,更不可能感受到其间蕴藏的财富价值。

    宁卫民如果真把钱投在这样的报纸上,估计很难有什么回报。

    这就是针对正确客户群投放广告的重要性。

    那么在什么样的刊物上投放广告,就是他必须慎重考虑和选择的事儿。

    没有合适的,宁可不投。

    再者说了,登广告的花费应该不会是小数。

    万一刊登广告要没有效果,这笔钱就打了水漂儿。

    所以还须得先打听清楚了费用标准,得把这笔代价控制在能承受得起的范围里才行。

    孙子兵法有云,“先虑败后虑胜”。

    只有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再去争取最好的结果,才能安心施展、处变不惊……

    就这样,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只要能想到的,宁卫民基本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思路逐渐成型后,便马上着手去做准备工作。

    毫无疑问,首先急需马上去办的,当然就是得设计好自己的广告内容,然后再去为广告寻找适合刊登的刊物啦。

    第一件事儿好说,宁卫民没耗费多少时间就弄好了。

    他深知销售知识没必要搞虚的悬的,广告词越简言意骇越好,显得越专业越好。

    便主要列了一些技术条目,把“种鱼挑选”、“相关设备”、“繁殖过程”、“孵化过程”、“环境准备”、“必要营养”、“特殊准备”这些内容要点当成了宣传重点。

    此外,再配以当前热播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的收视狂潮。

    放上一个“大西洋底来的鱼——五元出售神仙鱼繁育技术”的大标题。

    这就是一个满合格,颇能吸引人瞩目的广告噱头了。

    至于第二件事,可就要麻烦一些了。

    因为这年头咨询不便啊。

    就连报社、杂志社任职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同行的存在。

    计划经济模式也在发挥作用,传媒行业根本没多少人真正关心发行量和相关统计。

    除非你邮局认识熟人,还得有点官职那种,否则根本没办法掌握现有发行刊物的大致情况。

    宁卫民唯一可行方法,也就是通过或买或借,尽量去收集身边能见到的刊物。

    然后再根据这些刊物刊登广告的具体状况,去分析、去选择。

    幸运的是,恰恰在这方面,他远比旁人幸运,先天就有很大的优势。

    因为这时候单位订的报纸和刊物都很多。

    重文门旅馆在邮局订的十几份不同报纸,每天早上,都是邮差按时送到前台这个“集散枢纽”来,然后再由前台的人分发各科室的。

    可别忘了,作为前台的新人,宁卫民当初上白班的时候,这也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他只要晚一点走,多等一等邮差,就能把单位订的这些报纸捋一遍。

    更何况康述德也是干收发室的。

    老爷子上白班的时候,也同样可以由着宁卫民去传达室里翻阅。

    而且京城玉雕厂作为千人大厂,订的报纸刊物更是多达数十份。

第五百四十五章 行业第一

    震惊!

    无比的震惊!

    宁卫民亲口宣布的这一系列举措,简直让在座所有人听得头皮发麻。

    因为完全没法想象,如果执行这样苛刻的管制办法,还怎么保持职工的劳动积极性。

    难道吃个西红柿,被发现也要罚十元钱吗?

    只要干饮食的,哪个不往自己嘴里塞点儿?兜里揣点儿?

    连这么点事儿都要被严惩,还有谁会卖力干活?

    放眼京城……不不,放眼全国,就没有一个地方是这么管人的!

    这还真是外国资本家的贪婪本性大暴露啊,太不把干活的人当人了!

    像这样不近人情的惩罚制度,如果真要执行。

    别说没法儿跟手下弟兄们交代了,连他们自己都想骂街了好不好……

    就这样,听着听着,不少人刚刚放松的表情就重新严峻起来,看着宁卫民的目光温度开始下降。

    没别的啊,哪怕对宁卫民再服气,这件事也被大家当成了乱命。

    执行肯定没法执行的。

    目前唯一该赶紧考虑的是应该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准丈母娘的宁卫民,此时简直激动得要晕倒了。

    敢情他急不可耐,跑进挂着真正书画作品的画廊一看,实际情况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甚至足以碾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相关展厅的展品了。

    宁卫民跟这里的售货员再一扫听。

    不但墙上的统统都是真迹啊,店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画作呢。

    而且每一件书画,确实都是从这些画家手里亲自收来的。

    容宝斋甚至有当年的付款单可以为证,只是收购价格不方便透露罢了。

    所以只有买了画之后,店方才同意拿出来给顾客看看。

    至于这些书画的销售价格,也跟刚才外头那大姐透露的情况差不多。

    比木刻水印的西贝货要贵,但也就是寥寥数倍而已。

    如今齐白石标价是三十二元一平尺。

    徐悲鸿、张大千都是二十五元一平尺。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十五元一平尺。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十二元。

    陆俨少和黄宾虹才八块。

    刘炳森最惨,居然仅仅八毛钱。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啊!

    虽然不是搓堆儿菜那么便宜了,可一样是千载难逢的地摊儿价儿啊。

    宁卫民看着满墙的名家力作,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

    因为他那脑子多快啊,算这玩意一门儿灵啊。

    很容易就能得出大概的利润空间,甚至做出横向对比来。

    拿齐白石的大型作品举例,八尺、丈二的大幅作品,现在买下不过二三百元。

    而到了2009年之后,这样的作品,价钱无疑以亿来计算的。

    这就等于是说,现在买书画花的一元钱,能在日后变成至少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啊,

    这样的涨幅,已经远超宁卫民手里的猴票了。

    虽说猴票八分能变一万二,已经够吓人了。

    可换算一下,得出的最大涨幅才十五万倍。

    而且别忘了,齐白石的作品,在这年头可是市场认可度较高的领头羊,价格远超其他人。

    与他同等水平的画家,作品收购成本还要低得多,也就意味着涨幅会更大,后劲儿十足啊。

    像徐悲鸿和张大千,他们的作品,此时售价就要比齐白石低上近三成,这是差一点半点的事儿嘛。

    还有黄宾虹这近代书画家里藏着的最大黑马呢。

    同样作为未来亿元俱乐部里的一员。

    此时他的画作,艺术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是被严重忽视甚至是横遭冷落的。

    他的作品,居然仅仅只有他的学生李可染的一半价钱。

    像墙上那副《岐山图》,那可是2013年拍出两亿四千五百万的大作啊。

    现在标价才九十八元,这又是多么大的漏儿啊!

    难怪古话说啊,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有多么划算可见一斑!

    但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知道未来的书画走势,注定会产生一种“价值倒挂”的现象。

    未来几十年里,古代书画的行市,远远不如近代书画火爆。

    要是到了2009年,就这一幅沈周,了不地,也就和齐白石打个平手。

    石涛?靠张大千出马也基本上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儿卖出去两幅字画那太值了。

    宁卫民要再花个二三百从这只里买上两幅,三十年后就能回本儿啦!

    这买卖要再干不过,就没干的过的啦!

    嘿,说来也是好笑。

    想他当初穿越过来,还一度以为这年头除了攒邮票,就收古董和硬木家具划算呢。

    哎呀,现在看看,那不是糊涂车子嘛。

    是,这些东西是便宜,可那是只跟这些东西自身的升值空间做纵向比。

    要是和同时期的近代书画做横向比较。

    收古董、收家具,其实一点也不划算,性价反而差得多。

    就信托商店里的硬木家具,一张椅子怎么也得十五二十的,一个八仙桌就得五六十元。

    瓷器也是,鬼市上淘换件儿像样儿的东西,总得十几块,几十块的。

    即便都是对的,可这些玩意以后又能涨到多少去?

    杂类的升值空间不如家具木器,家具木器又不如瓷器。

    哪怕瓷器,日后能拍出上千万就已经算牛x了,上亿可就太难了。

    还必须得有个前提,是官窑,是稀世精品才行。

    这么综合来看的话,无论古董还是木器家具,基本升值空间大致也就在几十万至几百万之间。

    这是什么样的资金利用率啊?

    比起近代书画最少缩水十倍,就连猴票也及不上。

    何况沾上文物的边儿,风险也大,弄不好就能摊上罪名。

    再说了,木器占地儿可不小,家具买回来又往哪儿搁啊?

    总之,有一样说一样,哪儿有收近代字画这么光明正大,自在得意啊。

    这只能说人要办事先得动脑子。

    收藏上也得因时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能刻舟求剑啊。

    实话实说,眼下来看,收藏最大的利,无疑还是藏着这些近代书画中啊。

    那要真是想发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鬼市淘换古董卖掉,然后掉头再买近代书画。

    那才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一本万利的甜买卖呢……

    就这样,越想越美啊,宁卫民心里乐开了花。

    那后面他该干什么还用琢磨吗?

    赶紧转头回修复室,去跟康术德打商量。

    也巧了,他才刚跟老爷子嘀嘀咕咕的说好了,又作揖又点头,获得了批准。

    宋主任就带着会计来送钱了。

    宁卫民一见,赶紧抢着迎过去了。

    “宋主任,再跟您商量点事儿啊?”

    但这可把宋主任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了,赶紧把丑话说前头。

    “别别别,这收据都开好了啊?现在要变卦可不行……”

    “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从您店里再买点近代书画,看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宋主任这下放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纳闷。

    “那……这当然没问题啦。你尽可挑着喜欢的买啊,这又没什么限制,何谈方便啊?”

    “嗨,我不是想要个折扣嘛。我听售货员说,您这儿的老顾客都有折扣。既然咱们做了这笔买卖,那我们也不能算生人了吧?”

    见宁卫民满脸堆笑,完全不是刚才那三青子模样了。

    这下宋主任是真明白了,敢情宁卫民这顺杆爬,为的是又找便宜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块八毛的事儿。

    “哦,好好,那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还能……还能再便宜点吗?我想多买几件。”

    宋主任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有点贪得无厌。

    他也不理会宁卫民了,转头去跟康术德说。

    “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对老顾客也就这样了。店里有规章制度,总得一视同仁啊。”

    因见康术德点了头,宁卫民也就不做计较了。

    不过他还有事儿求宋主任。

    “那待会,您能跟我去一趟画廊么?最好您找个人,专门帮我交代一下。我要买的可多啊!”

    宋主任真是忍俊不禁了。

    “有这必要吗?你能买多少?回头看上哪件,记下来找我签个字就行啦。”

    “别别,真的挺多的。我怕没您的话,见您的签字,人家也不肯给我拿。再说了,这么来回找,也麻烦啊,不如当时要,当时就包呢……”

    “还真挺多?你这小年轻口气不小……好好,我到要看看你能买多少?你就可劲儿买,越多越好。”

第五百四十六章 优越感

    闭门会议紧锣密鼓的召开的同时。

    在这扇门之外,今天“坛宫”上早班儿的基层职工们,脑子里转得同样是会议进程,几乎所有人都不轻松,很难如平日那样把全部心思用在干活上。

    这也很正常,毕竟会不会被追翻旧账是一说,今后还能不能这么滋润又是一说。

    这都影响到大家的潜在利益,关系到大家的生活质量高低。

    尤其是后厨的厨师,多数都吃顺溜了嘴,拿顺了手的主儿,他们当然是最闹心的。

    像老程的徒弟小赵,今儿把水台的活儿才干了一半,就忍不住跑到砧板那边,和江大春的师弟小查“咬上耳朵”了。

    “哎,哥们儿,这破会怎么还开上没完了?妈的,这都十点了,有一个半小时了,里头这是孵小鸡儿呢……”

    小查抽了抽嘴角,脸色不好看的叹气。

    “可不,越这样,越让人心慌啊。我看今儿这阵势不妙得很。”

    “你这是哪儿寻摸来的?”

    康术德凝神抚摸,同时开口发问。

    “东郊垃圾场啊,就盲流子那儿。”

    宁卫民回答,跟着细说。

    “其实他们那些人也都说不清怎么弄来的了,反正就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呗,都搁那儿好几年了。”

    “东郊垃圾场啊,就盲流子那儿。”

    宁卫民回答,跟着细说。

    “东郊垃圾场啊,就盲流子那儿。”

    宁卫民回答,跟着细说。

    “东郊垃圾场啊,就盲流子那儿。”

    宁卫民回答,跟着细说。

    “其实他们那些人也都说不清怎么弄来的了,反正就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呗,都搁那儿好几年了。”

    “其实他们那些人也都说不清怎么弄来的了,反正就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呗,都搁那儿好几年了。”

    “其实他们那些人也都说不清怎么弄来的了,反正就是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呗,都搁那儿好几年了。”

    “那盲流子的头儿,在这玩意的圆口上面扣了个铁盖子,一直就当个烛台用着呢。”

    “我是临走时候没看见,一脚踢翻了,才注意到的。”

    “您回来前,我刚把这口上那些烂七八糟的蜡油子刚清理完。您没看这一地蜡渣儿嘛……”

    康术德越看越凝重,听宁卫民这么说,不由发出了感慨。

    “你小子可真有运道啊!这样的好东西都能用脚踢出来!”

    宁卫民当然是由衷的惊喜。

    “好东西?您……您的意思是说……这玩意当真是宝贝?”

    康术德又摆弄着四面转着看了一圈儿,再次点头确认。

    “没错。照我看,还是个满不错的宝贝。这应该是个燕国贵族用的酒器,叫尊。”

    “早些年啊,我跟着宋先生……哦,也就是带我入行的师父,在张伯驹家里看见过一个与这件儿特别相似的。所以我能肯定。年代嘛……我认为,应该是西周的。”

    “你看,这里面还有铭文啊。可惜我不懂这个,这恐怕就得找专人给断了……”

    宁卫民听老爷子这么说,高兴是高兴,可他还有自己的顾虑。

    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您怎么就肯定这不是民国仿的?我觉得整个东西没精打采的破旧倒也罢了。我怎么看颜色不太对劲啊。您不觉得这东西太黯淡了吗?乌了吧唧的,像蒙着一层的灰。而且发黄发黑,关键是它不够绿啊。青铜器不都应该是那种孔雀绿吗?”

    没想到康术德极为不屑的一撇嘴。

    “哎,傻小子。你还嫩呢。你觉着吃不准吧?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告诉你,那就对了。恰恰因此,我才能肯定这东西是正经的玩意。”

    “首先我告诉你一点,青铜器的材质被称为‘青铜’其实是一种误解,金色才是古代青铜器的原色。高纯度的青铜在刚制作出来的时候,古人称其为‘吉金’,看上去金光灿烂,非常吉祥。”

    “至于常人印象里的铜绿色其实是铜锈,这是由铜器,长期暴露在大气下的时间来决定的。在氧化的过程里,铜器的表面颜色必须经历几种变化,如红色、红绿色、棕色、兰绿色,大约十年之后,才就会被众所周知的孔雀绿所覆盖。这么说吧,任何铜生锈都是绿的,但出土的铜器,还需要一个氧化过程,必须年头够才行。”

    “其次,你更得给我记住了。但凡真东西,真宝贝,都是有些黯淡的。并不会让人一目了然。好宝贝都是让人细细的去品,去感觉,去琢磨的。这也是当年宋先生告诉我的话。”

    “因为这行里有句话叫‘贼光四射’。明白吗?越往眼外头跳越完蛋。但凡什么东西一夺目,一亮眼,谁看都觉着好。那就坏了,十有**是假的。”

    “就比如唱戏头上的水钻,舞台灯光一打,艳丽夺目,光彩照人。那就是实打实的假货。再拿这青铜尊来说,假如你一看就觉的尽如你想象的古朴、霸气、绿锈又足,没挑儿了。那反倒没法要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西贝货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相信,必然要往大多数人认为理想的样子去靠拢。否则你不上当啊。反过来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却必然是深沉的、内敛的,有分量的,耐人寻味的,不去媚俗的,这才是咱们的传统文化。”

    “你呀,以后好东西见多了就明白了。不过只要你记住了这个道理,碰见不懂的东西都不用怕。至少先决就能起个警惕心,多上几分把握。知道吗?”

    这话宁卫民听了可真是服气啊,打心里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父今天又教了他一个言简意赅,明确无比的道理。

    他从中没记住别的,只要记住“内敛”这个词儿,就受用无穷了。

    可不嘛,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

    远的也甭说了,就说近在眼前的,朱大能他们为什么上当?

    不就因为不懂得这个道理嘛。

    反过来为了骗,他就是刻意在形象上往他们认同的方向靠拢。

    其实真正有背景的人怎么可能像他那样穿得招摇,拽得二五八万呀。

    如果按老爷子的话来说,那他就是“贼光四射”

    看来,这个理儿,就和老爷子过去说他,‘聪明外露者德薄,词华太盛者福浅’是一样的。

    一个道理的正反两面。

    而且不管是对看东西还是看人,都适用。

    就这样,宁卫民越琢磨越是这个道理。

    不知不觉,个人境界已然发生了关键性的变化。

    这就是有师父带的好处了。

    没准不起眼的几句话,就能促进格局的质变和提升。

    有意思的是,康术德这个当师父的,很快也为自己徒弟的本事给惊了一下。

    敢情宁卫民自诩已经找回了肠子,对师父就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他又知道这青铜器不是一般的物件,老爷子也必然要通盘掌握一切细节才能放心。

    于是都没用老爷子主动开口,宁卫民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实告知。

    包括他克制不住贪心,没听师父话,怎么惹祸上身的。

    后来他又怎么琢磨出朱大能他们的弱点,玩了一手狼吃狼,冷不防,成功实施了报复。

    然后还顺带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又去盲流子那儿榨取了更多里的利益。

    最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一脚踢出了这件宝贝,无比完美的告别了捡破烂的生涯。

    这一切的一切,他说了个痛快,全给主动交待了。

    那康术德听了还用说吗?

    虽然知道自己这徒弟有心眼,能算计,老爷子却没想到宁卫民的本事能大到这个地步。

    遇到困难不退反进,懂得对症下药,从人性的弱点下手也就罢了。

    关键整个事情考虑的方方面面都很周到,这个计划包括实施,不但逻辑严密,毫无疏漏。

    而且还能随机应变,乘胜追击。

    这就超乎他的想象之外了,自然是觉着这个徒弟的未来不可限量。

第五百四十七章 欢呼

    又过了一个小时,在临近十一点的时候。

    终于,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开了!

    走出来的这些管理层,无论是餐厅的,还是后厨的,无论今天是不是上早班。

    无一例外,全都直奔自己的部门,寻找自己的部下。

    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在第一时间向下传达会议精神。

    而尤为难得的是,基层职工们居然也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当有人发现这些管理层步出会议现场后,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这个消息就遍及整个饭庄,从楼上传到了楼下。

    实际上,餐厅的情况还要好一些,毕竟在二层。

    三个餐厅经理,三个餐厅领班,说话就能走到营业区。

    很容易把人有序集合在一起,抓紧时间开始开会,争取在客人光临前把事情说完。

    但后厨可在一楼啊,负责点心店的厨师忙得离不开灶台,但其他人可没那一说。

    所以后厨全乱了。

    各位大厨组长们还没等走到一楼,就已经在楼梯口被许多跑上楼来的厨师围堵住了。

    像小赵和小查都是打头的,几乎同时连声追问。

    “师傅,快说说啊,会开得怎么样?”

    “师哥,里面到底是怎么说的?到底什么情况?”

    那是5月17日,周六。

    当天天儿挺热。

    康术德在白班上呢。

    宁卫民一个人在家也不好闲着,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到了中午,他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儿,实在懒得热剩饭菜,嘴又馋了。

    便一人溜达出家门,想外面吃口省事的。

    京城有个顺口溜囊括了京城各处繁华闹市。

    叫“东四西单鼓楼前,王府井前门大栅栏,还有那小小门框胡同一线天”。

    小小门框胡同能有如此响亮的名头,也混在其中,凭借的就是小吃。

    实际上连门框胡同在内,包括和他相连的廊坊一条、二条、三条,几乎都被小吃店占满了。

    什么卤煮火烧,爆肚儿、馄饨、馅饼、饸络、猫耳朵啊,样样京城人喜欢的本土风味儿都有,口味地道得很。

    绝不是后来那些所谓的京城旅游打卡圣地。

    净卖什么老京城炸蝎子、老京城天府豆花、老京城脆皮香蕉、老京城虾扯蛋之类的“外地人懵外地人一条龙”,所能比的。

    所以走在奔门框胡同的路上,宁卫民这心里就琢磨啊。

    到底是来点肉饼喝粥呢?还是来盘炒饼就蒜呢?

    肉饼吧,显得腻烦,炒饼又有点太素。

    于是最终决定,干脆还是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吃褡裢火烧去。

    褡裢火烧是京城瑞宾楼独有的面点。

    其口味类似锅贴,但形状不同。

    那是5月17日,周六。

    当天天儿挺热。

    康术德在白班上呢。

    宁卫民一个人在家也不好闲着,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到了中午,他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儿,实在懒得热剩饭菜,嘴又馋了。

    便一人溜达出家门,想外面吃口省事的。

    京城有个顺口溜囊括了京城各处繁华闹市。

    叫“东四西单鼓楼前,王府井前门大栅栏,还有那小小门框胡同一线天”。

    小小门框胡同能有如此响亮的名头,也混在其中,凭借的就是小吃。

    实际上连门框胡同在内,包括和他相连的廊坊一条、二条、三条,几乎都被小吃店占满了。

    什么卤煮火烧,爆肚儿、馄饨、馅饼、饸络、猫耳朵啊,样样京城人喜欢的本土风味儿都有,口味地道得很。

    绝不是后来那些所谓的京城旅游打卡圣地。

    褡裢火烧是京城瑞宾楼独有的面点。

    其口味类似锅贴,但形状不同。

    因其长条型,用筷子夹起时可对折,类似古代背在肩上的褡裢,故名褡裢火烧。

    而瑞宾楼最有名的招牌小吃就是猪肉大葱馅儿的褡裢火烧。

    其独到之处不但在于馅儿香,关键是油煎的火候了不得。

    瑞宾楼的师傅能做到颜色金黄,焦香四溢,偏偏丁点也不糊不黑。

    宁卫民觉着要来上三两这玩意,就着个凉菜,喝点儿散啤。

    那绝对是又解馋,又清爽啊。

    但可惜的是,想得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实现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最近撞克什么脏东西了。

    宁卫民工作着落不如意吧,就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敢情一到了地方他就发现,本来就不宽绰的胡同全都淤了。

    不知多少人抻着脑袋往瑞宾楼里看热闹。

    就见人群聚焦的饭馆开票柜台那儿,居然是邻居边家的二儿子边建功和瑞宾楼的人干嘴仗呢。

    “……废什么话你?一碗啤酒搭一个菜,你要买就买,不买你走人,瞎叫什么劲啊你”。

    饭馆的服务员已经显得极不耐烦了。

    但边建功却横眉立目非要据理力争。

    “嘿,凭什么啊。报纸上可登了,说不许这样干,你们怎么还这样啊?”

    “报纸登了你找报社买去,我们这儿就这样。”

    “你说的到轻巧。一碗散啤多少钱?一个菜多少钱?你们这么搭着卖,谁喝得起啊?”

    “喝不起你甭喝啊,自来水便宜,‘撅尾巴管儿’去啊。啤酒供给不足,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没事找事儿好不好?”

    “你怎么这态度啊?你再跟我这么说话,我可告你去。”

    “告我?行啊,找我们头而去,他就后头呢。快去。快去……”

    这么一听,也是巧了,边建功居然是跟头些日子院儿里的罗师傅一样,也是为了买散啤的事儿急眼了。

    但区别在于,罗师傅气的是饭馆私自涨价,多加了两分钱。

    到了边建功这会儿,情况显然更恶劣了。

    看这意思,因为紧缺,饭馆已经不单卖啤酒了。

    顾客想喝,必须得得搭售一个菜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了,饭馆这边也有饭馆的苦衷,负责开票的这位也有人家的无奈。

    因为这就是市场供需不匹配导致的矛盾,商品价格又不敢一下子放开的必然结果。

    谁也没辙。

    要说起啤酒这东西啊,其实老京城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待见它的,对这玩意有一个相当长的适应过程。

    像建国后,除了少数家境优越的人,京城的普通市民对啤酒的味道是很抗拒的。

    大多数人不仅品不出它的香味儿和杀口劲来,还讽称其为“汤药”、“马尿”。

    后来到了六十年代初,因为散啤价钱便宜啊,比汽水冰棍都解渴。

    才使得人们因为囊中羞涩勉强自己改变口味,从不接受到逐渐接受。

    结果适应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从本质上说,散啤还是一种瘾品。

    于是七十年代成了“散啤”消费增长的黄金时代。

    就这样,京城的人们开始爱上了它,然后就变成了趋之若鹜的“追捧”。

    只是虽然喝得人越来越多了,啤酒的产量却没能随之增长。

    很快,人们就发现市面上“散啤”变得越来越不好买了。

    价格也从两毛一升,两毛六一升,四毛一升,一直涨到了现在的五毛六。

    到了今年的夏天,京城几乎所有老少爷们都已经把打一暖壶“散啤”,当成消夏必不可少的享受了。

    偏偏此时的京城却还是只有两家设备陈旧的老啤酒厂。

    一家是民族资本“双合盛”改的“五星啤酒厂”。

    一家就是过去小鬼子“麦酒株式会社”改的“京城啤酒厂”。

    这两家啤酒厂哪怕开足最大马力,一个月也只能生产不到三千吨啤酒。

    如果按照当时京城四百余万人口计算,每人每月还分不到一瓶。

    可就是这么一点也不能全部投放到市场上去。

    因为大部分生产出来的啤酒都卖给了协作单位,没有进入市场。

    还有一部分是专门供应特殊商业系统、大宾馆和政府招待所的。

    实际上普通消费者能买到的啤酒每月不足百吨。

    这一百吨绝大部分还都是散装啤酒。

    想想看吧,这口子有多大。

    按三千吨算,每月一个人论不到一瓶。

    一百吨就更甭说了,连一酒盅都到不了。

    所以这一年也就成了京城有史以来,啤酒供应最紧张的一年。

    那么本来就供应趋紧的夏季,当然是这一年供需矛盾爆发,到达极致的时候了。

    这一年,京城啤酒稀缺到了什么程度呢?

    尽管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就有人持暖壶、塑料桶,望眼欲穿的企盼着送啤酒的汽车的到来。

    可老百姓等了也是白等,在副食商店根本就看不到啤酒的踪影。

    这年头拉散啤的是“130”罐儿车,简直不能开上街。

    因为一上街,它就成了人民群众的狩猎目标。

    汽车在前头开,后面能跟着一大长溜蹬着自行车的人在追。

    当然,虽然有时能追到卸车的地儿,可太远就没戏了。

    更倒霉的是往往追了半天也是空罐儿,根本没酒。

    要说唯一能确定买到“散啤”的地方,也就只有饭馆了。

    但饭馆也不是个个都有,得靠各自的领导的公关能力和门路。

    即使弄来也不是为人民服务的,餐饮业的奖金要靠这玩意找齐儿,否则谁平白无故费这个力气啊。

    所以京城各大小饭馆贴出不成文规定——“买半升啤酒搭卖一盘菜”。

    瞧瞧,就是这么档子事儿,谁也无解。

    无论是消费者还是饭馆,谁都觉得自己憋屈,谁都觉得自己占理。

    那真吵起来,还有个完?

    好在不同于现场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宁卫民是知道这其中过节的。

    而且念着街里街坊的关系,念着边大爷和边大妈平日的好处,他也没坐视不管的道理。

    眼瞅着这局面就有要动手的趋势了。

    他见机不妙,赶紧就挤了进去,帮着劝架。

    对付边建功最好办,宁卫民直接就说边大妈马上这就过来了。

    一听报出老太太的名号,边建功当时就哑巴了,气势全灭。

    更妙的是,饭馆这主儿也认得边大妈。

    平日里都点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不怎么熟,也知道是段儿上的居委会主任。

    自然觉得没必要把关系弄僵了。

    于是口气也缓和了。

    再加上宁卫民会来事,敬了一根烟,说了两句好话,这位也就顺势就坡下驴了。

    轻而易举,一场发生在即的冲突化于无形。

    只是尽管宁卫民自觉做了件好事,颇有些沾沾自喜。

    可结果却远没有他预计的那么圆满。

    围观的一帮好事之徒因为没了热闹可看,“嘘”声一片倒也罢了。

    问题是边建功也有点不识好人心。

    走出了大老远,得知真相。

    不但不谢,反而还埋怨起宁卫民来了。

    甚至看那脸红脖子粗,手握拳头,面容扭曲的意思,倒像是要把一腔子的火气出在他身上似的。

    而就在宁卫民后悔多管闲事,觉得边建功忒不知好歹时候,更让人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

    比他大上足足四岁的边建功。

    一个在内蒙待了六年,号称能纵马套狼的汉子。

    突然间,居然一屁股坐地上了。

    跟着,就抱着脑袋哭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买卖似人

    有句老话儿叫“买卖似人”。

    这意思是说,做买卖就像人活着一样,全靠一股精气神儿。

    如果这个劲儿、这口气泄了,那谁也没辙。

    愈少客人,客人愈少,人浮于事,伙计偷懒。

    疲沓到了极致,那就是衰败景象。

    反之亦然。

    如果一个买卖,大部分雇员都能做到干活上心,把本分的事儿做好。

    那即便是基础不好的买卖,也能够做大做强。

    这就是有没有劳动积极性的区别,也是一加一大于二的道理。

    团结就是力量嘛!

    如果不信的话,那么在宁卫民推行有关杜绝浪费和偷拿现象的新规之后。

    只要随便转一转“坛宫”,看一看各处,就能轻易发现这里和往日大有不同。

    比如说12月中旬某一天的下午,开餐前的餐厅营业区,服务员们都在照常进行着提前的准备工作。

    托盘、口布、菜单、各种器具陆续到位。

    各种酒品和玻璃器皿也都一一排好。

    但和过去,这些职工只一味图快,奔着省事不同。

    至于边建功的报答,还要更实惠一些。

    这小子特别懂得利用工作之便,很快就学会了靠山吃山。

    他在厂里,偏偏还属于那种自来熟、挺能混,到处都能交到朋友的主儿。

    于是除了把厂里的整盒的蜡管带回来,分送几家邻居们串门帘子用。

    几乎每礼拜休息日回家的时候,他还会在车间灌上一大一小两塑料桶汽水带回来。

    这小子特别懂得利用工作之便,很快就学会了靠山吃山。

    他在厂里,偏偏还属于那种自来熟、挺能混,到处都能交到朋友的主儿。

    于是除了把厂里的整盒的蜡管带回来,分送几家邻居们串门帘子用。

    几乎每礼拜休息日回家的时候,他还会在车间灌上一大一小两塑料桶汽水带回来。

    大桶是给几家邻居们分的,小桶却是专门给宁卫民打的。

    因为边建功发现宁卫民爱喝杨梅汽水。

    就给他弄这么一家伙,专打粉红色的。

    可这样的特殊化,反倒让宁卫民反挺不好意思。

    因为“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杨梅汽水不但市面上少见,何况那还是京城姑娘们的偏爱。

    宁卫民虽然挺承边建功的情儿,可身为一男**喝杨梅汽水爱到了这样的程度。

    老和粉红色挂钩,让人看着多可笑啊。

    像康述德就老为这事儿挤兑他,跟家说,他是爷们的身子,娘娘的派儿。

    所以为了让面子上好看一点,宁卫民便每每总要把杨梅汽水匀给米家姐儿俩一半。

    可这样更麻烦,平白的好意,走动太频繁了就容易引人联想。

    像边大妈和罗大婶就产生了误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一看见宁卫民和米晓冉待在一起说话。

    目光和嘴角,总会带上一股子奇怪的笑意。

    就像在公园里看到一男一女躲在阳伞后头的西洋景儿一样。

    不过好在,宁卫民和米晓冉他们自己,却始终相处自然。

    完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尴尬的可能。

    甚至连米家其他人,都不会因他们的日常交往,多想些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

    主要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啊,米师傅已经不止一次,帮忙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大观楼”蹭电影看了。

    像有时候赶上特火的电影,全市影院爆满,连底下也没位子了。

    米师傅甚至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了放映室,让他们俩透过放映机那小窗户看。

    在米师傅的心里,高高的身量,长得很漂亮的蓝岚,无疑就是宁卫民的女朋友了。

    他也早就把这事儿在饭桌上跟家里人说了。

    那米晓冉再傻,自不可能再对名草有主儿的宁卫民有什么想法啊。

    只是有意思的是,其实米师傅也和边大妈、罗大婶儿一样,纯粹是误会了

    因为宁卫民和蓝岚之间,同样没有那个意思。

    对宁卫民来说,蓝岚就只是他的贵人而已。

    就因为他曾无意间帮过一个小忙,蓝岚以德报德。

    作为回报,给了他不少实际好处。

    蓝岚对他的意义,就像前世那些相处不错,做事讲究,愿意照顾他生意的大客户。

    另外从性情上来讲,好脾气,爱说笑的蓝岚,心里什么复杂的东西都没有。

    即使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这姑娘也像个在念书的高中生。

    尤其两个人心理年龄,本身实际差距就相当大。

    那么哪怕蓝岚和宁卫民是同龄人,但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就好像差了六七岁似的。

    没错,宁卫民喜欢和这个姑娘相处。

    他觉得轻松、舒服,且无需戒备,还非常感谢。

    但不代表着他会爱上这么一个姑娘啊。

    要知道,单纯的女孩虽好,却也太过透明了。

    如同一杯凉白开,毫无味道。

    蓝岚身上真没有什么能让宁卫民心猿意马的地方,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甚至反过来说,蓝岚身上的稚气,反倒让见多了女人的宁卫民生出一种自律性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果对蓝岚动这方面的心思,就像一个诱拐少女的变态罪犯似的。

    所以说,蓝岚即便是非常吸引当代男青年的一朵花,宁卫民也不愿意去采。

    他更愿意远远的欣赏,让蓝岚这朵花静静开放,展露芬芳。

    如果他真有亲戚或是妹妹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个感觉。

    也正是因此,和蓝岚相处,宁卫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像第一次开口约蓝岚出去,他就是把一切挑明了。

    那次是已经清盘了东郊垃圾场的业务,最后一次把废铜送到废品站。

    从蓝岚手里一拿到了钱,宁卫民就发出了邀请。

    “小岚子,今儿托你福,又发财了。下班了带你逛逛去,怎么样?”

    不用多说,在还很保守的社会风气下,蓝岚作为一个姑娘家,难免脸红心跳,会心有猜疑啊。

    而看出蓝岚面显迟疑,明显误会了。

    宁卫民不待她开口,就主动解释起来。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纯粹表示下感谢。”

    “说真的,我是觉得你人不错,帮了我不少。这是我最后一次卖铜了,今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要就这么走了,不请请你,我心里忒过意不去。”

    “怎么样,咱认识这么久了,不至于连点基本信任都没有吧?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表示表示?”

    “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再找个姐们儿作陪好了。要真不想去……也行。你干脆就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送你件礼物……”

    如此,宁卫民的诚意,才让那对孩子气的眼睛又大胆了起来。

    蓝岚没再犹豫,很快就答应了。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下工作服就去!”

    好家伙,这下反倒是宁卫民被蓝岚的痛快劲儿给弄懵了。

    要知道,这会儿废品收购站可还没下班呢。

    “小岚子,你没事吧?这才几点呀?”

    “那有什么?我请假!”

    嘿,蓝岚说到做到,还真地把套袖一褪,就跑去换衣服了。

    不一会儿,她就跑出来,换上了她自己的裙子、凉鞋。

    再往后,蓝岚的表现更让宁卫民吃惊。

    因为这姑娘由着自己心性来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宁卫民是想请蓝岚去新侨饭店的三宝乐吃西餐的。

    此时的京城最受年轻人追捧的餐饮场所,除了北展的莫斯科餐厅,也就是新侨饭店的三宝乐了。

    这两处,那吃的不光是饭菜,还有异国风情、小资情调和相对高级的餐饮服务。

    宁卫民是真心打算好好出一回“血”。

    然后吃了喝了也就散了,从此问心无愧。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却朝着背道而驰演变。

    就因为蓝岚请假下班太早了,餐厅没开门。

    这天反倒是蓝岚硬把他拉进了新侨饭店楼下冷食部。

    自作主张的抢着买了汽水和冰淇淋。

    原本宁卫民心里还想着,反正过会儿餐厅开门还得吃饭,也无所谓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吃着冷饮吧,聊着聊着聊到了电影,蓝岚说变就变卦了。

    她居然怎么也不肯吃饭了,非要去看印度电影《大篷车》不可。

    就这样,宁卫民没辙呀。

    只有顺了蓝岚的意思,带她又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更没想到的是,这部爱情电影实在太火,跟1998年京城放《泰坦尼克号》的盛况有一拼。压根儿就买不到票,连黄牛票放出来都遭人争抢。

    于是为了不让蓝岚噘嘴失望,最后宁卫民也只能带她去家门口的“大观楼电影院”,求米师傅帮忙了。

    所以这天,宁卫民实质上一分钱也没花,却又欠下了额外的人情。

第五百四十九章 群策群力

    但这还不算完呢,因为庞师傅又以此引申,随之提出了一个更重要的议题。

    “哎哎,各位,这点儿问题是解决了,可先别急着高兴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说呢。其实和这些辅料相比啊,咱们厨房更大的亏头在汤灶上。”

    “这鸡架子、鸭架子还有猪、羊的排骨、棒骨、腔骨的拆骨肉每天有多少啊。吊出的汤底那天天都得剩下一部分。关键是还有不少炖品菜也是这样,什么佛跳墙、黄焖鲍鱼、炖花胶、炖黄玉参、炖羊筋、炖软骨啊。还有做苏盘的剩下的卤肉渣滓和肉汁子,这些东西才是最贵的。”

    “尤其是赶上包席,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备料就得多点。那这些东西一做就剩,最后多出来的就没法再用了。过去咱们除了自己吃,就是大伙儿分了往家带。现在不许了,这每天得扔掉多少钱啊。”

    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了共鸣,再次一起陷入沉思之中。

    管挂炉的杨子先说了,“那拆骨肉倒是好说,也过油炸,然后撒椒盐,当炸货卖好了。难处理的就是高汤底,和炖品菜。”

    凌晨时分,睡得正香的宁卫民被一只手晃醒。

    他睁开眼一看,乌漆嘛黑中,床边影影绰绰一个身影。

    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是极熟悉的。

    “卫民,到点儿了。快起来嘿,小声着点儿,别把邻居们吵醒了……”

    此人正是康术德,他的师父。

    听到老爷子的吩咐,宁卫民二话没说,赶紧下地穿衣服。

    他甚至根本就不用开灯,就能悄无声息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了。

    这都是捡破烂的时候练就的本事。

    只不过一看散发着荧光的闹表针儿,他却有点犯懵。

    敢情还不到凌晨五点呢,才四点半。

    为此,他打着哈欠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爷子,咱们不是奔天坛吗?怎么也起这么早啊?您确定,咱真不是逮蝎子去?”

    没想到老爷子还有点不耐烦了。

    “你诚心磨蹭是吧?甭废话,麻利儿的。赶紧洗脸,推车去。再晚点就别去了。”

    没辙,宁卫民只有老老实实听命行事。

    赶紧洗脸、刷牙,然后推着昨天刚买的二八的燕牌自行车,打头儿悄悄出了小院儿。

    不过,当手拿提包的康老爷子跟上来,坐上车后座的一刻。

    或许是早上空气凉爽之故。

    等着师父上车的宁卫民忽然福至心灵,又想起一个可能性来。

    “哎,老爷子,那……坛根儿底下……是不是有鬼市啊?”

    结果就这突兀的一句,把康术德给问楞了。

    过了半晌,老爷子才一拍徒弟后肩膀,有点难以置信的说。

    “行啊,小子,又让我刮目相看。看来你还知道点过去的事儿啊,算你猜着了。不过咱俩可别这儿耽搁,工夫不等人。路上我再慢慢给你讲……”

    “哎!坐稳当了您嘞!”

    凭着自于前世信息社会的那点小见识,赚了师父的夸奖。

    宁卫民登时感到困倦全无,神清气爽啊。

    一下子就觉着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蹬起车也觉着轻快无比啊。

    想想这个年头宝贝遍地却乏人问津的特点,他简直都热血澎湃了都!

    说句实在的,打当初拜了这位师父,他就惦记着有这么一天了。

    之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撺掇老爷子。

    主要一是政策对书画和瓷器类的旧货管控特别严。

    这年头啊,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官方市场或商店,能让老百姓买到文玩古董的。

    官面上,政府通过信托商店和文物商店,对此类物品一律只收不卖。

    无论文物商店还是友谊商店,只是外销负责创汇。

    二来呢,宁卫民也怕主动提起,犯师父的忌讳,惹起康术德不愉快的回忆来啊。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宁卫民正在亲历这个社会,和过去的想象不可同日耳语。

    他天天看报纸,感受到周边的人和事。

    已经很能理解这个年头,人们如履薄冰,谨慎过头儿的心态。

    所以原本,他是打算这一年只是全力办猴票的事儿。

    毕竟资金有限,而且也就眼下才能买到便宜筹码。

    其他的玩意还有机会,并不是太急。

    可他没想到,如今师父居然主动要带他去淘宝捡漏儿!

    这可是又落实惠又能开眼的大好事啊。

    那还能不积极吗?

    别说,康术德这个当师父的,教起徒弟来也是真是称职。

    这一路上,老爷子嘴就没闲着。

    从过去到今朝,非常耐心周详地,给宁卫民说道这鬼市到底怎么回事。

    好些都是宁卫民闻所未闻的,让他真是大长学问。

    怎么回事啊?

    所谓鬼市,也称为小市,或晓市。

    这是京城此地独有的古玩、旧物市场。

    顾名思义,就是在拂晓前或是入夜里进行旧货交易的市场。

    双方交易是否划算,本质上全仗天光昏黑看货,赌的是目力,用的是**掌。

    正所谓“一盏孔明灯,照货不照人”,要的就是环境昏暗。

    而卖主既不吆喝,也不叫卖,任由买主自看。

    交易双方却都声音很低,没有什么喧闹嘈杂的声音,

    以此来保证市场的隐秘性和交易双方的**。

    因此京城人去鬼市,既不能说去,亦不能说上,更不能说逛,得说“趟鬼市”。

    至于说到具体的成交情形,拿专在凌晨交易的晓市为例。

    通行情况下,卖货人在四更末,即已提灯摆摊完竣,静候抓货的来成交。

    有时也在黑灯下,收买一些俏货、小道货。

    鬼市摆摊,虽没一定地界界限,但大致也各有各的范围。

    总以卖珠宝小件货的为中心,四周设摊,发货更在其外。

    至五更天,抓货的上市,各提玻璃灯,直奔各人每日心目中所记出货的所在地。

    看着几件可买货时,即收拢一起,然后徐徐讲价。

    讲价大的在袖中拉手,以手比数。

    如按二指为大数,再按三指为零数,即二十三元,或两元三角。

    若只是几角钱就不必用拉手,可以说“暗语”,暗语即“行话”,亦称“黑话”,又称“春典”。

    比如“么、按、搜、臊、歪、料、俏、笨、脚、勺”,用这十个字音,便可分别表示一至十。

    抓货人在价钱未讲妥和未声明不买以前,其他抓货人不能越前另买,谓之“没买完哪”。

    买时要先拢起,后讲价的,就是为的这点。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是抓货要趁早,不能怕辛苦。

    地摊上的货物越早去,就越“新鲜”。

    如果去晚了,也许就剩一堆“烂白菜帮子”在那里,哪儿还有“宝”可言哪。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种带有诡秘气氛的不正规市场,之所以会从明朝一直到如今都存在。

    其缘故当然是因为这样的经营特点适应了人们某些特殊的需求。

    比如说民国以来,推翻了满清政府。

    一些皇亲贵胄,失去了皇室每月供应的皇粮。

    偏偏又没有一技之长,就只好靠卖旧物生活。

    可这些人呢,其中也不光都是没脑子,被几句好话哄得团团转的“秧子”。

    有的人就觉得把东西卖给收旧物的“打鼓儿的”不值当的,老觉得亏得慌。

    但自己去大街上卖,公开讨价还价,更丢不起那人。

    于是琢磨来琢磨去,就跑到鬼市来卖了。

    图得就是这种买卖双方互相看不清面目的交易形式。

    非但不落面子,还能卖个相对好的价钱。

    再者呢,这样的市场也便于一些来路不明的物品在此地销售。

    因为全是在暗中交易,无论是买主儿还是卖主儿,都能做到心有默契,不问来处。

    也免了犯案吃官司担心,彼此落个心安理得。

    还有白天有正式工作的人,在这里也可以捞点外快。

    无论是赶早还是就晚,无论是买或卖。

    到了时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点也不影响上班。

第五百五十章 淡季不淡

    事实证明,宁卫民为了杜绝浪费和偷拿现象所做的尝试,取得了全面的成功。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些办法一经实施,效果居然是那么的好。

    不但立竿见影的真把成本降下来了,基层职工的劳动积极性得到了提高。

    甚至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在淡季居提升了饭庄营业额。

    是的,无论是后厨还是餐厅的妙招,市场都很买账。

    实际的销售情况简直好极了。

    比方说后厨用每天剩下的余料制作出的包子,被点心店正式定名为“百味鲜”。

    就因为个头儿大,馅料几乎都是山珍海味,而且价格低廉,一个只买两毛五分钱。

    一经推出就成供不应求之势,完全成了点心店的拳头产品。

    为了照顾到更多的客人,点心店甚至不得不执行一人限购四个包子的规矩。

    还别看每天店里多了也就能提供五六百个,少了也就能做二三百个的包子,顶天不过增加个百八十块的利润。

    但这事儿是不能这么简单计算的。

    要知道,吃过这“百味鲜”包子的人都觉得好、觉得值,实在太挣口碑,太赚名气了。

    这玩意起的作用,基本上可以跟网络时代购物网站推出低价秒杀的产品效果差不多。

    那是天天引得附近的居民来排大队啊。

    什么是最好的广告?

    这就是最好的广告啊。

    自打席卷容宝斋以后,丝毫也不知自己给两位主任添了多少堵的宁卫民,开始了新的生活。

    首先,为了妥善安置弄到手的宝贝。

    他马上大刀阔斧开始实施清仓处理。

    亲手做的那几个鱼缸,除了一个送给了隔壁的米家姐儿俩以外。

    其他的全和那些新孵化的两窝小鱼儿一起,以一百二十元的挥泪价儿甩给了古四儿。

    但这笔钱,宁卫民也没能踏实揣进兜里去。

    除了请老爷子前门楼子底下又吃了一顿“老郑兴”,王府井的“清华园”洗了几回盆塘。

    又买了点“五芳斋”流油的大包子、南味儿熏鱼,以及“全素刘”的素什锦、素鸡以外。

    剩下的钱,他全都用来换了三个大樟木箱子,以作为这些名家名作的临时居所。

    至于那些用于给鱼缸加温的大灯泡子,倒是真的发挥余热,管了大用了。

    宁卫民用来把屋里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烤了一遍。

    青苔没了,蘑菇也去了,总算成功去潮除湿。

    于此同时,他每天也没忘了按照师父的吩咐趟鬼市继续淘宝。

    他买东西完全是按照老爷子教的“打炮锤”的法子。

    这摊看看,那摊看看,以“多选择,勤跑道,少出钱,买精货,少买货”为目标。

    非遇极可注目的货物,绝不留连,绝不徐徐讲价。

    只给“一口价”,回头便走,诀窍是以多为胜。

    只可惜有些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在买东西的过程里,宁卫民就明显感到了自己专业知识上的匮乏。

    俩礼拜,他花了一百多,居然全教学费了。

    除了一个眼下还不怎么值钱的紫檀木雕笔筒儿,换来的全是“假大名头”。

    只要是瓷器,几乎都是民国仿,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对的。

    那肯定是没少挨老爷子挤兑啊。

    说真的,宁卫民都有点丧失信心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年头都买不着真玩意,实在背得有点忒厉害了。

    至于老爷子所说的“不冤不乐”,他是真没有体会到。

    虽然明知道多年后,这些失败兴许真会变成连他自己都不介意的笑话。

    但那还需要修炼,是一种时间带来的境界。

    好在吃一堑长一智这话不假,知识方面他确实有所长进。

    所犯过的错误,正因为自己肉疼,他基本上都记住了。

    老爷子呢,见他知道了厉害,也不再逗他玩了。

    一天晚上,给他找来了一本《古玩指南》一本《古董辨疑》,让他对照着实物看,当入门参考书。

    这两本书那可真是好啊,因为都是萃珍斋的东家,民国收藏大家赵汝珍写的啊。

    其中一本介绍了各门类文物的鉴赏以及相关知识,另一本则分门别类揭穿民国时期伪作古玩之黑幕。

    这两本书几乎可以说是赵汝珍平生从业的全部经验总结。

    于是有了这两本工具书,宁卫民一下子就感到杂乱无章的古玩知识有迹可循了。

    大喜过望下,他对这两本“文玩小百科”记录的各门类的古玩知识,一下子产生了极大兴趣。

    于是彻夜苦读之后,就跑到市场上加以验证。

    还真别说,实践了几次,小有成就感,宁卫民更是大为振奋。

    就这样,他趟鬼市的乐趣一下彻底变了。

    他已经不再急于找寻值钱的真东西了。

    反而更乐于一边琢磨书中记载,一边从不对的东西上挑毛病了。

    只是每天过手的物件儿,他要找不出不对的地方就别扭。

    他宁愿意吃亏,花钱买上当,买那些难以释疑的东西回去,跟老爷子讨论,请师父指教。

    没想到这真正败家的行径,反倒获得了师父的赞许。

    老爷子说了,“总算知道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这就挺好,别老想那么高。行了,你小子这就算入门了。”

    说起来也绝了,虽然被老爷子踩乎了一顿。

    可就这评语挂脑袋顶上之后,宁卫民居然真懵对了一个。

    误打误撞,用二十六块买了一对看不出毛病的粉彩葫芦瓶。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结果拿回家老爷子一看,还真是雍正官窑。

    看着这个只要送进文物商店,就能当场换出个千八百的玩意。

    初尝胜利滋味的宁卫民,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且不说他还真有点舍不得卖了。

    关键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能捡着这个漏儿,到底是运用排除法的好处,还是运气使然哪。

    最后,还是老爷子的几句话点透了这件事藏着的道理。

    “你以为我当年是怎么买到俞曲园(樾)先生的亲笔信的?那是因为宋先生教我认字,我看这信上的字写得极好,想买回去模仿才撞上的大运。我告诉你,无论你也好,还是我也好。只要是人,就是这样。只有当眼里不全是钱的时候,才能成事。”

    所以他唯一能确信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对老爷子的敬仰和感谢。

    什么叫名师啊?

    绝不是手把手的教给你知识的人。

    而是能让你对学习自觉产生兴趣和动力!

    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你指出正确努力方向的人啊!

    这段时间,宁卫民和邻居们的关系处理得也不错。

    有关水电费的事儿,他按康术德交代的,主动把当月费用全承揽在自己身上。

    还特意给罗家送了点农贸市场抓挠的新小米和鲜鸡蛋。

    如此一来,即便是有点小误会也都消除了。

    反倒弄得各家邻居还都挺过意不去,心里更念他的好处。

    还有米晓冉和边建功,他们俩都顺利过了培训期了,成为了拥有铁饭碗的正式工了。

    更是不可能忘了宁卫民的好儿。

    米晓冉一个姑娘家也没别的可谢的。

    她就和妹妹米晓卉一起,抽空用的材料是一分钱一根儿的玻璃丝,编制了几个茶杯套和小金鱼儿式样的钥匙扣,送给康术德和宁卫民。

    这是一种既算装饰又算消遣的手工制作,在社会上才刚刚开始流行。

    用这种方法编制的茶杯套儿,都是按照最常见罐头瓶尺寸来。

    有了它套在罐头瓶外头,再喝茶喝热水,拿起来就不烫手了,相当实用。

    当然,最难编制的肯定是小金鱼儿的钥匙扣了。

    那属于高级手艺,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可一旦编好,栩栩如生,是既漂亮又招眼。

    足以让拥有者平添几分自傲。

    总之,由于又有趣又实用,而且当年的人们娱乐方式又很少。

    这种手工一出现就很快热了起来,让老的少的不少人,为此起早贪黑地练手艺。

    甚至用不了多久,几乎所有工作单位的办公桌上都会放着有玻璃丝套儿的水杯,并借以花色不同区别彼此。

    这应该算是当年的一景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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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