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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八章 增高鞋

    “是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性质再恶劣不过了。我们自己的职工,居然损害公司的利益,肥了自己。对于任何企业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恶行。为了杜绝再发生此类事件,无论是严惩这些家贼, 以儆效尤。还是吸取教训,及时堵上漏洞,都是合情合理的。”

    “在件事儿上,邹经理的反应之快,处置方式之及时果断,尤为让人钦佩。要不是他不避嫌疑,勇于担当,带头清查,亡羊补牢。我们直营系统中这么大的漏洞,也许就会被视为个例,被我们忽略过去,必然会继续给公司造成更多的损失。”

    “相比起他来,我自己的下属率先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和我长期疏于管理是分不开的。我是深感惭愧啊。专营店的管理确实不能再保持割裂状态了,今后事权必须统一。我们的直营系统除了斋宫陈列馆的情况较为特殊以外,我认为其他的专营店,确实都有必要由邹经理统一管理。建国门专营店不该再成为例外。”

    “至于邹经理提出的整改意见,无论是财务审计,还是专人巡察,大体上都是很适当的,也很有必要。过去我们就是监管没跟上才出了问题,我也和大家一样赞成。但是,唯有怎么对待我们自己的职工,到底要不要从严从重, 甚至通过法律途径来惩罚他们,还是应该再深思熟虑一下的啊。我个人认为, 这样虽然合理, 却很容易矫枉过正,甚至可能存在不良影响……”

    其实无论官场还是商场,只要比较正式的社交场合,当众发言都有个差不多的套路。

    那就是得先说漂亮话,捧捧对方,再转折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

    这样往往就显得比较谦虚,容易让人接受了。

    会交际的人无不深通此道,这也算是说话方式的基础模式了,像宁卫民今天就是这么干的。

    但可惜的是,这招也并不是什么条件下都百试百灵的。

    像今天这样局面,比较特殊,宁卫民这种观点,等于完全站到了旁人的对立面了。

    所以他让大家都很惊讶。

    那么给别人穿的这双“增高鞋”,效果也就大大减弱。

    反而显得有点多余,透着虚伪和大言不惭,很容易引起别人反感和不耐烦。

    像财务部门的一把手熊健民就忍不住出言讥讽了。

    “这件事还有什么可存疑的?治乱世须用重典啊!宁经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其实此人虽然和宁卫民没有多少交情,但也没有多少过节。

    过去他们在相关的公务上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今天人家之所以说这么一句,完全就是看不得宁卫民这番惺惺作态了。

    而邹国栋更是直接。

    并没有因为手里多了一家店的管辖权和宁卫民这番捧而稍加颜色。

    目光炯炯瞪着宁卫民,皱着眉头甩出四个字儿。

    “说清理由!”

    在这种压力下,宁卫民不由自主的沉默了。

    实际上在他的视角里,此时此刻,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哪怕关系最好的沙经理、齐彦军,这些跟他一起搭伙炒邮票的人。

    眼神里都流露出一种劝他适可而止,别干蠢事的意味。

    就好像在跟他说,“兄弟,没吃错药吧?赶紧打住打住!你图什么啊?”

    “你不是来真的吧!你把自己择出去还来不及呢,赞成不就结了?”

    宁卫民这还是头一次在会议上为自己即将开口说出的话而缺乏自信。

    要知道,为了救殷悦,这几天他费了不知多少脑细胞才想出了一些理由。

    然而这些理由都很虚,虽然能够摆在桌面上,却有点像在唱高调。

    恐怕难获得友方的支持,就别提服众了啊。

    所以为了办成这件事,他已有了会付出一定代价的准备。

    比方说自己替殷悦揽过大部分责任,哪怕降职罚薪,甚至引咎辞职都无所谓。

    反正现在他和天坛的关系铁着呢。

    而且手里有了那些搬回琉璃厂几家文物商店腾出来的店铺,建国饭店专营店和斋宫陈列馆对他都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哪怕别人接受,也就是销售他工艺品的店铺少了两个,大不了再让孙五福在天坛里挪个地方待就是了。

    总之,饭庄坛宫总经理的职务是没人可以夺走的。

    即便他不是皮尔卡顿公司的人了,也有其他两家投资方的支持,大不了算外聘呗。

    但看眼下的情形,怕就怕,即使他如此行事,也没办法打动面前这些人。

    尽管他还准备了另一份备用的“秘密武器”,但动用这个的代价可就有点太大了。

    如果不得不走出这步棋,他也难免有点肉疼。

    现在的情形,恐怕就是他要做个最终的决断,是不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了。

    做人有担当,方可成大事!

    这句话是胡雪岩说的。

    宁卫民当然比不了红顶商人那么牛,那么局气。

    在晚清的乱世中,赈灾、义渡,办胡庆余堂,东渡回购文物,行种种让人不可思议的义举。

    但宁卫民确实在头几天那一次夜谈中,深受康术德那些话的影响。

    他开始相信,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只有“愿意为别人操心的人”才能做大事,成为大人物了。

    这辈子,他不愿意止步于此,就做个饱食终日的米虫。

    他很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成为他过去需要仰视的那些人。

    否则,他早就可以花天酒地,撂着奔儿的花钱了。还这么辛苦为什么?

    不就想不负今生,不给穿越者丢人吗?

    说白了,其实他的贪心,他四处伸手,不过是过去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实现这个目标罢了。

    还以为多捞钱就能达成所愿,哪怕有些事儿作对了,也是误打误撞。

    而现在既然已经清楚知道了正确的方法。

    那他为什么不开始尝试,反而要退缩呢?

    来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干吧,舍不得老婆逮不住流氓!

    就这样,宁卫民终于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而且还生出一种仿佛诸葛亮附体,他要舌战群儒的感觉。

    “治乱世须用重典!熊经理说的这个道理我当然懂!我也理解大家想尽快、彻底的解决问题的迫切心情。可问题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局面真是‘乱世’吗?难道太平年月就不出乱子了?清朝二百年,什么时候可都是要打仗,要平乱的。但真正称得上乱世的,无非也就清末那段时间。具体到我们公司呢,这次暴露出的问题虽然严重,但所幸不是公司走下坡路的时候,而是我们业务欣欣向荣的时候。这是很重要的区别……”

    熊健民对宁卫民居然还敢强词夺理很不高兴。

    “哦?有什么区别?我看没什么不同嘛。”

    然而宁卫民却更较真起来了。

    “哎,真不一样。大局稳定就有充分的时间和条件可以控制事态,反之则不行。譬如走下坡路的公司,由于本身就面临巨大危机,那么止血当然是第一要务,争得就是个时间,容不得片刻犹豫、迟疑,因为还得腾出手去处理原有的危机。为了这个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可以的,这才是治乱世须用重典的本意。反过来,我们的情况就有所不同,因为即便是在失血,我们经营情况也是良性的,无非赚多赚少而已。既然有充分时间和条件,我们就应该去追求更好的结果。”

    宁卫民此时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先环视了场内一圈,这才一字一句很郑重的说。

    “常言道,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秦朝就是因为刑罚太过严苛,犯小错而受大刑,才成了短命王朝。连治理国家都需要怀柔,我们国家也在讲统战,那么我们的公司为什么不能对待职工宽和一些呢?我想大家想要的,绝不会是为了单纯的解气,就把我们这么多的职工都送到监狱里去坐牢吧?”

第七百二十九章 各持己见

    “可这是偷啊!你的意思,难道我们要纵容犯罪?”

    熊健民忍不住再次出言反驳,“你知不知道盗窃罪,二百块就可以立案宣判了?即便是按贪污公款算,他们做出来的事儿,也早超过立案和判刑的标准好几倍了?”

    宁卫民并不想让今天的谈话变成意气之争。

    他情知熊健民的发言已经被自己堵了几回了,有心捧捧他缓和一下。

    “熊经理, 我理解您的嫉恶如仇。我也非常清楚,对您这样负责财务工作的人来说,哪怕是一分一厘的财务错漏都是不允许的,就别说有人敢装进自己的腰包了。这是您的职业操守,值得钦佩……”

    果不其然,熊经理的面色,因为这几句好看了许多。

    宁卫民也就开始了转折。

    “……可问题是咱们的职工哪儿能跟您相提并论啊?说到职业素养, 他们跟您的下属都没法比。因为他们都是缺乏相关培训的年轻人啊。”

    “实际上这二十五个人里, 许多人干上这一行才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没有任何相关工作经验,完全是仓促上马。他们受到的职业培训,只是有关礼仪礼表,服务周到。事关财务工作的忌讳和纪律性,恐怕真没怎么了解过。”

    “再加上他们过去的生活也很苦,就没见过多少钱。您想想看,这不就相当于把孙猴儿关在蟠桃园吗?他们骤然来到了这样的环境下,咱们一直实行的制度上又有重大缺陷。那得经受多么大的诱惑?一般人能扛住吗?换成我,或许也会心动。”

    这番话好像确实有点效果。

    熊经理虽然没有认可的表示,可也没有再反对。

    他拿起面前的咖啡,沉吟着喝了一口,就此闭口不言了。

    然而按下葫芦浮起瓢,邹国栋却又接过了质询的接力棒。

    “可这不是犯罪的理由!谁都应该清楚,偷窃是什么性质的问题!需要承担什么后果!我倒要问一句了,如果连这样的犯罪行为都可以被原谅, 那还要公安机关和法律干什么?”

    宁卫民看着一副吊炸天模样的邹国栋。

    心说你这家伙简直道明寺附体啊。

    把那小子的口头禅——“如果道歉有用, 还要警察做什么”,学了十足十。

    难不成你丫的也是穿越众, 居然还看过《流星花园》?

    可你这方面的觉悟既然这么高,那不该行商啊,应该干公检法啊。

    “邹经理啊,你这话,道理上是没错。可问题是,法律也一直是不断在修正中的。公安机关办案更不是只**律不讲人情,也有法内容情的时候,为什么?因为只靠冷冰冰的法律条文,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具体到我们公司的这事儿上来,虽然牵扯金额较大,但从危害性角度来说,我认为和其他的盗窃行为还是有区别的。这毕竟只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儿,何况也没有影响正常经营。又追回了不少损失。应该不算很严重。”

    “但当前的社会形势又是比较特殊的。从去年九月开始到今年目前为止,法律的力度大家有目共睹。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通过法律途径处理这件事,我们的职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可想而知。”

    “不瞒各位,我其实很了解类似情况的人会有什么境遇。我认识一个很好的人,就因为打架进了茶淀儿。结果被社会排斥,被家庭排斥,他从茶淀儿回来,正值寒冬腊月,没有亲人的关怀,只能蜷缩在家里的小厨房睡觉。这都不是有没有工作的问题,被处处另眼相看的问题里,而是面临着能不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问题。”

    “要知道,我说的这个人,并不是罪犯啊。他只是受了三年行政处罚,而不是刑事处罚。而且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按理说,既然已经赎完罪孽,就不该遭遇更多的磨难了。可现实恰恰相反,出来后的滋味还不如在茶淀儿呢。等于社会性的死亡。这合理吗?这符合法律的公平性、公理性吗?”

    “所以我想请大家想一想。我们的职工如果只是一时不慎走错了路,应不应该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请各位注意,我们即将做出的决定,不但关系到职工个人的前途和未来啊,也关系到他们家庭的未来。如果我们的一个决定,就能毁掉近乎于百人的幸福,几十个人的一生,我们真的需要慎重行事……”

    宁卫民的这番话让会议室里不再平静了,高管们都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但是因为他的语气带来打动人心的情感,也因为那一句“社会性死亡”发人深省。

    听起来既新鲜,又形象阐明了这种事儿的严重后果,没人能无动于衷。

    然而邹国栋却表现出了远超一般人的坚毅,他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那你的意思就是法不责众呗!只要犯错的人多,就可以无需负责了。是不是?可你有没有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公司的损失又怎么办?”

    “请你不要忘记,你的工资是谁给你发放的。你也不要忘了这件事儿之所以会发生,恰恰就因为我们的制度太宽松了,不够严格。难道我们还不吸取教训,用更宽松的处理方式来纵容他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不等于鼓励他们变相犯错吗?”

    “你说话总爱引经据典,那我也送给你一句,小慈是大慈之贼!不严惩这些人,怎么起到警示他人的作用。今后再有人有样学样呢?为了更多的人不再犯错,行雷霆手段反而是极有必要的。我想,我们的法律恐怕正是出于这一点,才制定和执行的这么严格。”

    “所以你不要危言耸听,试图用大家的同情心来混肴视听。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严从重处理这些人,恐怕他们本人和家庭是要额外付出一些代价的。但正义得到了伸张,公司利益得到了保证,公司的广大员工也会拍手称快,引以为戒。这才是我们需要的结果!”

    应该说,邹国栋能做运营部的一把手,确实是有相当才干的,口才不容小觑。

    这不,一番话,在很大程度上低效了宁卫民刚才打情感牌的作用。

    又让刚才已经有所动摇的人,大部分重新回到了原有立场。

    宁卫民也不禁为之头痛,不能不更加用心的应对。

    “邹经理,我们追求的方向是一致的,我也并没有忘记自己应该维护公司的利益。我之所以提出相反的意见。特意在今天跟大家讨论交流,其实就是担心从严处理,反而会让我们事与愿违。”

    “首先说正义得到伸张,这点我就存疑。为什么?就因为这件事的责任无法落实到每个人的头上。不是所有的老鼠都被我们捉住了?那些没有捉住的呢?无法查实的呢?”

    “即便这些能落实责任的。每个人的情况也不一样,有一些人拿的多一些,有一些人少一些。有一些是面对证据抵赖不过的,有一些是被别人揭发的。恐怕还有一些,是心怀愧疚,自己坦白的。甚至积极交回赃款,赔付公司损失的。”

    “可要是把他们都送进局子里,恐怕最后的结果没有多大差距。那这岂不是成了让老实人吃亏?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拒不交代,回家过年。这样的结果,难道是正义的?我们的职工会拍手称快吗?又何谈引以为戒?”

    “恐怕员工们都会这么想。公司也太狠了。我们都承认错误了,把钱交回来了,还这么对待我们。那么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怎么也不能再说了。反正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或者是觉得咱们公司太不讲情面了,没有温度,这样的地方干着还有意思吗?考虑到人身安全的风险,还是挣点钱就赶紧走人吧。”

    “而这也就说到了公司的利益。我们公司的首要利益除了追回损失,堵住漏洞,更需要大局的稳定。不能再让已经查实的问题,再造成新的问题。试问,如果员工心灰意冷,情绪消极,甚至人心浮动,惴惴不安。那对我们公司是有利的吗?”

    “反过来,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宽和一些对待他们,让他们生出感激之心呢?我相信人心是善的,正常人在一个地方摔倒过,是不会再摔第二次的。即便是这些人我们都不留了,也不至于让留下的人胆战心惊。我认为只有如此,才能让我们的员工清楚的明白,公司要求的底线在什么位置。什么事儿可以做,什么事儿不可以做。真正达到警示的作用。”

    “另外,我们公司的声誉还有社会效应,难道都不需要考虑了吗?皮尔卡顿公司,现在是全国闻名的外企。爆发出这样的案子,一举送进去二十几个人,如果都判了重刑。又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影响,政府官员怎么看待我们?老百姓又会怎么看待我们?会不会再把我们和旧社会的洋行相提并论。我们一直努力营造的亲善形象,提倡文化的形象,难道不会受到损害吗?我们的品牌还会那么受人喜爱吗?还有那么容易获得普通人的好感吗?”

    “最后,也别忘了买了我们服装的那些顾客。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店铺管理这么混乱,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们又会不会怀疑自己买服装时被多收了钱?又或者怀疑自己买到的货有质量问题?他们还会再那么推崇我们的服装吗?我想,这些恐怕也是我们不能忽视,必须得加以考虑的因素。”

第七百三十章 祭出法宝

    “家丑不可外扬是吧?你把老百姓凑合过日子的那一套,都拿到公司的桌面上来了!怎么?你也想把这里变成混沌世界?”

    邹国栋眼见宁卫民又隐隐说动的了大家,占据了上风,还真有点动肝火了。

    “宁卫民,拿谁的钱就要办谁的事!你要是连这么起码的职业操守都没了。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你知道公司里都在传你些什么话吗?有些人认为你跟那个殷悦有特殊的关系。我本来是不相信的。但现在看你这样的表现,我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

    “请扪心自问,你才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 你费尽心思的想要救这些人,非要把他们从牢狱之灾捞出来,你到底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如果你要是认为自己出于公心,完全正大光明。那么好,我可以部分同意你的意见,在法办这些人之前, 可以对他们进行逐一甄别。对于一些有情可原,情节较轻的职工,可以免于追究法律责任。”

    “但是, 像殷悦这样明知故犯,涉及金额较大的人,而且首先暴露出来,又影响到了顾客对我们公司信任的人,一定不能宽恕!你同意吗?”

    这话可够毒辣的!

    不但是攻其要害,也等于当众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撕破了宁卫民的遮羞布!

    这个时候,在座的众人,又是一阵低声交谈的躁动。

    毕竟这个年代,男女关系是最敏感的花边话题,八卦的兴致人人都有。

    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机会,大家很难不去说三道四,议论纷纷。

    沙经理和齐彦军他们这些和宁卫民交好的人,虽然不好太过分。

    可彼此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 显然也是信了邹国栋的话。

    这个关键的时候, 可以说一个应对不好,宁卫民不但会前功尽弃, 弄不好今后名声还得臭了。

    所以宁卫民没有丝毫的犹豫, 当场就斩钉截铁就反驳了邹国栋。

    “我不同意!”

    然而让人颇感意外的是,他还不光嗓门大,态度硬。

    居然说出的道理还依旧那么冠冕堂皇,理由也相当充分。

    甚至那么正大光明,居然让人有点仰视的感觉。

    “我反对的第一个理由,是因为我们公司并不是刑侦机关,更不是审讯机关。那我们凭什么对职工的行为予以最终判定和区别对待?我们更没有这个资格来决定谁有罪谁无罪。”

    “更何况这件事上,并不是只错在职工一方。并不完善的制度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尽管我们一直在避免讨论这个问题,可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公司也应负有一部分的责任。换言之,其实就是我们这两个运营部经理的责任。”

    “让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这些职工不在我们的公司,他们还会犯这样的错误吗?不!他们每个人都会是好人,还会平安宁静的活着。邹经理,坦白讲,我是对此深感遗憾和惭愧的。难道你对此就没有任何感觉吗?”

    “至于殷悦,她和我之间,确实有着特殊关系。这话可能不算错,但绝不是什么男女关系。殷悦是我最得力的下属之一,她曾为斋宫陈列馆和建国饭店专营店的成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作为把她招进来的人,一手提携她的人,我对她的才干相当欣赏,从不掩饰对她的格外看重。”

    “另外,我对她的家庭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我知道她是怎么去扛起生活的重担,凭自己一个人照料年迈的奶奶,供给两个弟弟的学业。百善孝为先啊!对这样的一个姑娘,我怎么可能不同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服刑,成为罪犯!而她的生活,包括她的家庭毁于一旦!”

    “我承认在她的事儿上,我掺杂了一些私人感情。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这种感情,我也能保证仅限于欣赏和同情,是正当的情况,而绝非那些谣言中伤所说的那样不堪,那样下流。尽管我的确有私心,但绝没有暗室欺心,不可对人言的地方。”

    “当然,殷悦犯了错,而且性质很严重,这也是事实。我并不要求大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举轻放。那也等于混肴是非,姑息养奸。不过作为殷悦的上级,作为她的直接领导。又或是作为运营部的副经理。这件事上我其实难辞其咎,那么显然应该由我承担更多的责任才合理啊。”

    “这么说吧,只要公司愿意免于对殷悦和其他职工的追究法律责任。对我本人而言,无论是辞退,还是引咎辞职,我都能接受,无条件服从……”

    炸庙了!

    随着宁卫民的这番表态,会场没法再保持平和安定的氛围了。

    会议桌旁的所有人全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宁卫民,然后“轰”的一声,控制不住地议论起来。

    谁也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下属,居然甘愿放弃自己这么优厚的职务和待遇。

    财务部的熊健民张了张嘴,率先对宁卫民开口相劝。

    “宁经理,你要冷静!辞职可不要轻易开口啊!你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子容易吗?你自己得珍惜啊!何况现在是年底,你要走了……好多事儿……这不好办啊。”

    他这些话,恐怕完全是出于财务工作的繁复考虑,清楚许多事儿离不开宁卫民配合,才脱口而出的。

    但这立刻就提醒了沙经理一伙儿人。

    他们个顶个都是鬼灵精,只稍微对了下眼神,随后都开打顺风拳,心照不宣地为宁卫民造势。

    “哎,卫民!千万别冲动!你走了,那公司很多事儿不都得乱套了?”

    “对呀对呀!现在天坛那边的雕塑艺术展,新春游园会,都在重要的筹备期。你撂挑子,谁能接过手来?”

    “哎哎!宁经理,这事儿没这么严重,还到不了这个地步!你什么都不知道?跟这事毫无关系啊!怎么能让你负主要责任呢,没这个道理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这些盟友这时候都挺局气的。

    其实他们哪儿是为了宁卫民好啊?

    根本就是眼瞅着收获在即了,怕宁卫民一走人,今后炒邮票的大业联盟不稳,会出什么变故。那可几乎就是他们每个人的家底儿啊!

    谁又真的在乎殷悦和宁卫民到底什么关系呢?

    既然他怎么都要保人,索性就这么着了呗……

    而邹国栋见到这样的局势突变,简直快被气炸肺了。

    他克制不住对宁卫民怒目相向,直言不讳的加以指责。

    “宁卫民!你……你这是在逼宫啊!你是不是以为公司离不了你,你就挟功自傲了?”

    “我还告诉你!如果你存了这样的不良居心,那你尽管走好了!没了你,公司也不会天塌地陷!”

    “如果你是胆怯和出于愧疚,不想面对自己该负起的职责。不想善后,将功赎罪。只是想要当逃兵,一走了之图个省心!那我也不拦你!”

    “但这也只能证明你的确不配在留在公司里了,你就是个懦夫!”

    好家伙!

    又是字字诛心啊!

    早就预料到会面对这样局面的宁卫民,颇感无奈。

    他心说了,做人真他妈难啊!该来的还是来了啊!

    合着怎么着都是错!就没他对的时候了!

    看来要想彻底堵住邹国栋的嘴,让他无话可说,把事儿办得让大家心服口服。

    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祭出法宝了!

    “邹经理,你又误会我了!”

    宁卫民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把自己皮包轻轻放在了会议桌上。

    “我没有任何想要逃避责任的想法,更不会借此要挟公司。如果有必要,在辞职之后,我完全可以不拿任何报酬,继续把我该做后的事儿完成。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甚至愿意一力承担公司所有的实际损失!”

    “什么!我没听错吧?”邹国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个人承担公司所有损失?”

    这次是瞬间平静!

    与会的全体都变得寂静无声了!

    包括刚才正提宁卫民说好话,拉支持票的那些人,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好像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

    可宁卫民却表情淡定的打开了皮包的卡扣,继续说道。

    “您没听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无论怎么说,公司的损失能够弥补上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我说了要负起这个责任,我要求大家对这些职工网开一面,那么我就要通过实际行动,做到这一点。否则我凭什么替他们求情?那不就成了慷公家之慨……”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更让人倍感蹊跷的事儿就发生了。

    沙经理突然站起来了,激动的举手反对。

    “不行!不行!我坚决反对!万万没有这个道理啊!宁经理绝对没有这个义务!”

    跟着矛头直指邹国栋。

    “我说邹经理,都是同事!你可别逼人太甚!”

    紧跟着,齐彦军等人也都醒悟似的,挨个强烈附议。

    “是啊,公账的亏空,怎么也轮不到私人偿还。这个事儿可不能这么办!要是说谁该负责,邹经理才是首当其冲!他是正职嘛!”

    “宁经理,你别开玩笑行不行!那……那是几十万啊!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可也别意气用事,更要量力而行!千万别受激,口不择言!”

    “我说邹经理!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就得了!咱们的职工没烧你家的房吧?犯不着非把人要往绝路上逼呀。”

    “宁经理对公司有功啊,专营店的想法还是他提出的呢。公司总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吧……”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被这些人吸引了,就像看这一群怪胎,突然发现了一些不是正常人的神经病。

    要知道这旗帜鲜明支持宁卫民的态度也来的太蹊跷了。

    这个神转折,就好像他们是突然间才想通了似的。

    真这么够意思的话,刚才你们早干嘛去了?

    别说邹国栋被突如其来的群起围攻给弄晕了,就连宁卫民一时也有点找不着北。

    但他终归是个有着玲珑心的人。

    很快就从可以沙经理这些人目眦欲裂、被吓个半死和带有哀求的眼神里看出了问题所在。

    嘿!恐怕他们是误会了,认为自己是要拿炒邮票的公用资金来填窟窿了!

    弄出的这个乌龙,让宁卫民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心说,哎哟,自己还真是失算了!

    早知道老沙他们会这么想,如果从这方面下手,也许还真不至弄于到这一步呢。

    但如今是不可能了,毕竟没有如果,时间也不能倒转。

    既然决定干了,那就按照原定计划,只能图个破财免灾了。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宁卫民像沙经理一样站了起来。

    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两条领带和一份厚厚的资料,摆在了桌面上。

    他再一次环视会场,以极为平静,却造成了电闪雷鸣一样轰动效果的声音说。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意气用事,口不择言。”

    “虽然我拿不出那么多钱,但我个人名下有一份有关领带的特殊专利。我个人保守预计,这个被我取名叫做‘易拉得’的领带项目,差不多三年之内,就会给公司带来不少于千万的收入!”

    “我愿意把这种产品的专利权无偿赠予公司,以弥补这次因为我的失职对公司造成的损失,来回报公司多年对我的栽培!”

第七百三十一章 珍珠泉

    皮尔卡顿公司把总公司办公地点搬到重文门饭店之后。

    公司的茶水间和会议室一样,也变得更宽绰,更让人满意了。

    现在公司坐办公室的这些白领们,每天不但能喝到雀巢牌的速溶咖啡,甚至还能喝到现磨的咖啡。

    不但奶精、鲜奶、方糖、糖霜俱全,公司甚至还买了一台冰箱,一台奶沫机, 备了豆蔻粉。

    如果有需要,任何人都随时可以给自己做一杯香浓的美式咖啡或者是卡布奇诺。

    此外,茶水的种类更多。

    绿茶、红茶、普洱、武夷、银针、铁观音、茉莉花茶,几乎要什么有什么。

    特别是因为楼下就是皮尔卡顿公司麾下的两家法餐厅——马克西姆和美尼姆斯。

    所以每天,甚至还有一篮子面包棍儿和一篮子奶油曲奇,这样新做出来的佐茶小点,被送上楼来,供大家享用。

    像这样的福利,无疑充满了小布尔乔亚的滋味。

    既体现出来时尚行业对一切都要求精致、美好的特性,也由此显现出了跨国公司的非凡气派。

    完全可以说,就是当代年轻男女梦想中,办公室生活的最佳样板。

    不但每每会让和皮尔卡顿公司有业务往来的访客感到惊讶非常,唏嘘不已。

    就连每个月要来公司交报表的那些专营店店长们和与公司经常合作的模特们,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眼红得要命。

    所以无论是店长还是模特,每次来了总公司,都要流连忘返地享受一番才肯离去,否则就没法再保持心里平衡。

    谁让她们的工作都是一站就要站一天,想喝口水都得利用碎片时间呢。

    对比这样成天坐办公室里能安然享受茶点的工作条件,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然而今天的情形却和往常的日子有所不同。

    专营店的店长们虽然来到了“天堂”,却仿佛走进了“地狱”的样子。

    公司前台旁边的那间静候室里,包括严丽在内的四个人。

    虽然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她们曾经最乐于见到的白瓷咖啡杯,奶缸、糖盒, 还有银盘子里的小曲奇,以及插在高脚杯里的面包棍。

    但她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往常那样欣然享受。

    反而都是一反常态的带着满脸的忧愁,各怀心事的静坐着。

    不但没有人动杯子,任凭咖啡和茶水慢慢冷却, 而且彼此间就连只言片语的交流都没有。

    房间里只能听见门外的前台接听电话的声音,传真机、复印机使用的声音,以及窗外的汽车喇叭声。

    这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们今天来的目的,是等候公司的最终处理结果。

    说句实话,严丽恐怕还是这四个人里责任最轻的一个。

    因为她的店里除了殷悦之外,再查出的违规寥寥无几。

    其他的三人就不一样了。

    作为店长,他们能纵容手下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自己手脚也有点不干净。

    对牢狱之灾的恐惧已经牢牢的占据了她们的心头。

    眼下就盼着公司能念着她们的职位和功劳,给她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可问题是严丽从情感上因为替殷悦这个好姐妹担心,也并不比她们轻松多少。

    这就是四个人全都是蹙眉低头,郁郁寡欢的原因。

    这种情况一直到会议室的门打开为止。

    随着公司高管们纷纷走出会议室,各回各自的部门。

    四个店长全都坐不安稳了,情不自禁的把耳朵竖了起来,想听听门外面的风声。

    机场店的店长最为急切,片刻后,他居然站了起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然而尽管她们几个是那么的焦急,那么仔细的聆听,但外面还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供她们判断自己的未来。

    所能听到的,只是一些高管再吩咐自己部门的职工,讨论本职工作,这不禁让她们齐齐失望,唉声叹气。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前台的一个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建国饭店的店长是哪位?后勤部沙经理请您去他的办公室……”

    于是严丽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看着其他人热切的目光投向自己。

    严丽就知道大家肯定误会了。

    恐怕都以为沙经理是背后关照她的人,她的后台,在盼着自己能为大家带回来一些相关消息。

    可问题是,她本人绝对是莫名其妙呀。

    她跟沙经理只是见过,根本就没有打过多少交道,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叫自己过去。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就这样走进了后勤部的大门。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当她敲开里面那个经理办公室的门。

    真正在等她的可不是沙经理一人,许多其他部门的经理也在,至少有五个人。

    而且一见她的面,居然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开口询问。

    “你是建国饭店专营店的店长?叫严丽?是从斋宫就跟着你们宁经理的?从开店的时候就一直在?”

    这算什么问题啊?

    严丽更迷糊了,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是的。”

    “那你清楚不清楚……宁经理到底跟那个犯了错的殷悦是什么关系?他们俩人之间有没有……?嗯,你明白的……你可得说实话呀!”

    含糊的语气,暧昧的表情,登时让严丽生气了!

    “请问您是哪一位?您在怀疑什么?居然能问出这种恶心的问题!您是认真的吗?”

    “小严,小严,你别误会啊。我们都是宁经理的朋友,绝对没有恶意。但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你不知道,你们宁经理刚才在会议室里,他也太……太……”

    胖胖的沙经理终于说话了,尽量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关怀模样宽慰严丽,打着圆场。

    虽然严丽不会因此就轻易信任他,但终归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尤其沙经理没说完,把后半句生生吞回了肚子里的话,立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的情绪从愤怒转为了关切。

    “我们宁经理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会议有结果了?”

    “别急嘛。小严,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急于知道的问题。可目前,我只能跟你说会议还没有最后结果。刚才中途,会议就被宋总叫停了。那个死活不肯让步的邹经理,和你们主张从宽宁经理,现在又去了宋总的办公室开闭门会议呢!我看他们俩呀,今天不斗个你死我活,恐怕是没法分出胜负的!”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经理会不会有事啊?您说话别说一半啊,刚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瞅着严丽都快急哭了,沙经理沉吟了一下。

    “这事儿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一定不许外传啊。”

    “是这样,你们宁经理为了保人是真下血本啊。刚才他主动把这件事的责任全揽过去了。说制度性的错误才是导致公司损失的主要原因,所以责任在他不在于职工。”

    “为了免于殷悦的法律责任,他除了提出引咎辞职之外,还拿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个价值千万的领带专利,作为补偿方案要赠予公司!”

    “所以你能理解了吧?我们为什么要打听那个问题。小严,至于你个人的处分你就放心好了。有了你们宁经理这样的态度,再怎么说,你也不会真受太大牵连的……”

    价值千万!

    严丽的脑袋只觉得“轰”的一下,彻底被这个天文数字炸懵了。

    这确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就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有了片刻的迟疑,怀疑宁卫民和殷悦是否真的那么清白了。

    正常情况下,谁会付出这么多,去救一个非亲非故,普普通通的下属呢?

    所以她支支吾吾,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是对于宁卫民和殷悦的关系,还是对于“易拉得”这个她第一次听说的领带专利,她都是摇头三不知,未能提供给沙经理他们任何有用的信息。

    沙经理也只能打发她暂时先回去。

    严丽就这样退出房间关上门。

    在他即将转身走出后勤部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沙经理的办公室传来些许的讨论声呢。

    “这个宁卫民啊,天才!太有才华啦!……咱们都是干服装的,谁不……孰轻孰重……那个项目如果……里面的利润何止千万!”

    “这小子,还真看不出来!是可爱又可气!可仗义疏财也得有……我别的不担心……幼稚,太冲动了!”

    “这难道不好吗?太聪明的人总让人不放心……能这样,反正我很佩服……”

    是啊!难道不好吗?

    当严丽心里沉甸甸,好象坠着什么似的回到了静候室的时候。

    她忽然醍醐灌顶一样,想明白了!

    对呀!什么样的人才能办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注定会小气终生,绝对不会为别人付出哪怕一分一毫。

    同样的,只有心里污秽不堪、如同畜生一样的人,才会和自己下属发生不正当的关系。

    宁经理是什么样的人品还用说吗?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手笔,办出天方夜谭一样的事儿来?

    她真为自己恰才片刻的不坚定而后悔!

    她真为自己曾经一度心生的怀疑而愧疚!

    她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宁经理绝对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好人!气度非凡的大英雄啊!

    所以说,他绝不是为了殷悦一个人这么做的。

    而是为了大家伙!为了所有牵扯进这件事里的职工啊!

    就这样,当严丽随后推开门,被其他三个店长一下子围拢起来。

    让她不得不面对跟刚才差不多一样,纷纭而至、无比急切的询问时。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眼泪喷涌,就像珍珠泉一样!

    抽抽噎噎了老半天,才悲悲切切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宁经理……为了保咱们大家,很……很可能……要离开公司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神话

    “什么?您说什么?您答应不再追究法律责任!却不要我的专利?”

    “还……还让我今后担任运营部正职经理?邹经理给我做副手?”

    “宋总,您怎么……怎么突然这么说?我……我实在没想到……”

    在总经理办公室,如同神话一样的事儿就这么发生了!

    面对宋华桂、邹国栋二人,坐在沙发上的宁卫民,从满不在乎仰靠姿势,一下子挺立着坐直了起来。

    他也像严丽一样,正在经历前所未有过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不为别的, 就因为这个范围仅限于他们三人之间的这个闭门小会。

    其进展方向,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宁卫民原本是胸有成竹的。

    他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一点基本已经毫无悬念,宋华桂肯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还有待确定的,无非是他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而他所设想的,不外乎是三种结果而已。

    一, 宋华桂早已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把他叫过来再聊一聊,无非是惺惺作态一番。

    最后除了留下专利, 也会顺带打发他滚蛋走人,可谓得偿所愿,一箭双雕。

    二,宋华桂也可能出于惜才,认为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那么留下专利,再提一些约束他的条件,以便能够重新掌握他。

    或许就会给予他一定宽大处理,继续让他给公司拉车效劳。

    毕竟他给公司办得事儿,从来都是漂漂亮亮的。

    他这么有用的人,只要愿意听话,为什么要浪费呢?

    三,宋华桂还是讲交情的,或许多少会念及往日的一些情分和他为公司立下的功劳。

    但与此同时,人家也看清了他脑袋后头长着的反骨,不愿意再忍受他这个独立于外,自行其是的下属了。

    那么在辞退他的同时, 或许也会把专利完璧归赵,这叫好聚好散。

    说实话,最后这一种解决方式,其实就是宁卫民自己最期待的,差不多也是最完美的结果。

    无论怎么样,他都不认为还有更好的东西在等着自己。

    比如宋华桂既肯留下他,又不要他的专利。

    那样的话,就太不切实际了!

    非亲非故,宋华桂凭什么这么偏袒他?

    而且作为公司的总经理,她又怎么跟其他高管解释?

    肯定会从下面听到的诸多质疑和反对的声音。

    何况做出这样的决定,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

    毕竟只要是从事服装行业的人,谁都能看到“易拉得”这种领带在国内市场的潜力,那几乎就是刚性需要。

    毕竟宁卫民如今在天坛,是属于一种听调不听宣的存在。

    这在任何一把手的眼里,都是个让人讨厌、碍眼的角色。

    那么如今既然对了景儿,宋华桂既能拿过专利来,为自己的工作成绩添砖加瓦。

    又有机会拔掉宁卫民这根刺,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而且她自己还能落个“成全”的好名声,干嘛不呢?

    这是任何人都求之不得,何乐而不为的事儿啊!

    如果掉个个儿,换成宁卫民自己坐在宋华桂的位置上,他都抗拒不了这种诱惑。

    可现实就是这么蹊跷,偏偏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却成了真实发生的结果,要多梦幻有多梦幻。

    实际上宋华桂不但真的这么干了,而且她还要提拔宁卫民,让宁卫民成为邹国栋的顶头上司。

    这是不是也太匪夷所思了点儿?

    所以像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好事临头,宁卫民可没法高兴得起来。

    此时此刻,他除了百思不得其解,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一种情况失控的恐慌和突如其来的惊吓!

    “怎么?你不愿意?我还以为你会喜出望外的。”

    邹国栋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有点阴阳怪气的语气,能让人一下子联想到jk罗琳UU小说因邓布利多总是吃瘪的斯内普教授。

    这自然让宁卫民更为毛骨悚然。

    “不是不是,邹经理,这……这可不是我意思!”

    “你……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嘛!难道对此你就没意见?

    “你……你……怎么这么淡定?难道你……早就知道?”

    眼瞅着宁卫民的瞳孔都放大了,宋华桂忍不住轻笑起来。

    “原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会像个有城府的中年人模样呢!别紧张,小宁。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很意外。可你不要担心什么,只说你愿意不愿意?”

    这时宁卫民看看宋华桂,又看看邹国栋。

    他的脑袋里乱得简直是像放礼花弹一样,炸开的还全是一个个硕大的问号。

    “为什么啊,宋总?虽然我很感激您对我器重。可您要不把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原因跟我说清楚,我真的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你的能力足够,功劳足够嘛。就比如说这次暴露出的问题,我手下的店铺,情况之严重,竟然比你放手不管的店要严重许多。所以我自愧不如,只有让你来做运营部经理,才符合公司的需要和利益啊。”

    这话不是宋华桂说的,而是邹国栋说的。

    他不但语气坚定,而且相当认真。

    宁卫民却因此更晕乎了。

    要知道他们彼此间,一直都算不得相处融洽,能井水不犯河水就不错了。

    别的不说,刚才这邹国栋不是还和他在会议室针锋相对,争得脸红脖子粗吗?

    这样的肯定态度,绝对不应该是邹国栋能表现出来的呀。

    按说这家伙只会盯着他的后背,伺机挑他的毛病。

    这是干什么?在宋华桂面前做戏吗?

    然而宋华桂却替邹国栋的人品下了背书,说出的话再度令宁卫民吃惊不已。

    “你不用怀疑,国栋说的是真心话。他这个人,其实最讲实际。如果你想靠说好听的就获得他的好感,那会很难。反过来,你工作中做出了实际成绩,打动他却比较容易。”

    “卫民,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都得告诉你,其实早在你办坛宫饭庄之前,国栋就跟我提过,说我们不是国企,不需要论资排辈,希望公司能破格提拔你,重用你。虽然你有些行事方式他看不惯,但你的才干和才华,他是欣赏的。”

    “尤其你的广告策略,对于种种文化活动策划,和后来捐款资助奥运会运动员的几件事,在他看来,统统是惊艳之笔。所以他认为你是天生做大事的人。远比他自己更适合运营部经理的位置。他还说只有年轻人才能这么有想法,这不是你的劣势,反而是你的优势。”

    “倒是我一直压着这件事,只肯给予你物质上的奖励。我不是怕别的,还是担心你缺乏相应的能力。因为你的见识和眼光虽好,却一直缺乏任事的勇气和团结能力。虽然你待人挺和气,可你内心是持才傲物,办事一直比较独。既不贪人之功,也不让别人染指自己负责的事儿。”

    “尤其需要多部门一起协作的事,虽然最初可能是你的点子,可具体实施的时候,你往往主动推却,不愿意参与具体执行。你还是愿意把精力放在自己全盘掌握,又能捞着好处的事儿上。很有点怕麻烦,自扫门前雪的意思。”

    “你别不爱听,恕我直言,如果你一直是这样,独当一面尚可,但统筹全局不行。从不愿意吃亏的人,样样都要占便宜的人,是办不成大事的。这样的人,也是缺乏勇气和担当的人。咱们公司的任何一个部门的一把手,具体的业务能力反而不是很重要。但顾全大局的责任心,必须足够才行。”

    “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得说,你随后又开办的坛宫饭庄让我很是惊喜。我这不仅仅是夸你的装修创意和经营方式上的奇思妙想,更是因为在团结他人和协调各方利益的事儿上,你有了极大的进步。你能和过去不合拍的公司高管们缓和关系,能把饭庄经营得有声有色,并且能让三个投资方都对你信任和满意。足以证明你的组织能力、统筹能力,都比较符合做运营部正职经理的条件了。”

    “尤其是这一次,明明不关你的事儿,你却能主动承担起相关责任,而且能做出这么大的个人牺牲。为了弥补公司的损失,挽救下属,甘愿放弃优厚的职务待遇,交出能带给你个人巨大财富的专利。这都是我没万万想到的。你的这种表现甚至大大超过了我的想象。现在谁要说你还不够格做运营部的经理,我首先就要反驳。我不相信咱们公司还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有责任感。所以我对你能否胜任这个职位,再无半点存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让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一点,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明显疏离总公司,好像要和这边划清界限似的。尤其对我个人,似乎怨念和戒心颇重啊。而且我越是对你释放好意,你就越抗拒,越想疏远。”

    “说实话,我总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谈谈。开诚布公的谈谈。可由于总有要紧事儿或者是意外出现,这个想法也就一拖再拖,难以跟你及时沟通,解释清误会。我想,恐怕至今我们俩也存有一定的隔阂。这也应该是你今天对我的好意依然存疑,对提拔你充满戒心的原因吧。可是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宋华桂的这番话语气轻柔、语速平稳,加上态度诚恳,微笑和煦。

    然而越是如此,宁卫民越感到如坐针毡,羞愧万分。

    尤其是到最后的一声发问,他脸上感觉臊得要命,简直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儿还有勇气把真实的答案诉之于口啊?

    当然,话说回来,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宋华桂是在画大饼,忽悠人,专捡好听的说的。

    不过排除这一点,也不难。

    只需要问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看她答得出答不出,就能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宋……宋总,我……我能再问您一句吗?我想知道,如果我一直都是原地踏步的表现,您会怎么样?如果我一直自私小气,和同事们的关系冷淡呢?如果我没开坛宫饭庄,这次也没有站出来承担责任呢?如果我对公司的团结还造成了破坏性效果,成为了公司不稳定的因素,您最后会怎么安排我?”

    “那我会很失望。既是对你,也是对我自己。”宋华桂依然淡淡笑着,“因为我身为你的上级,明明看到了你的不足,也很看好你。却没能促使你、启发你变得更好,胜任更高的职务。这就是一种责任上的失败,也有负你对公司做出的贡献。”

    “我又能怎么安排你呢?留你这个不合群的人在身边,对公司整体有负面作用。那就只能放你自由自在,出去单打独斗了。好在公司的业务也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一直认为沪海是个不错的选择。实在不行,就放你发挥所长,去建立分公司,做个大区经理呗。也许这样一来,实际工作的磕碰,会让你变得成熟起来,快速长大的。”

    “你记住,有缺点的员工,在我的眼里,并非就不是好员工,就不值得培养。任何人只要愿意努力,都有价值。咱们公司的用人宗旨,向来都是人尽其才,人尽其用。我们会给职工尽可能提供上进的机会。也会尽力把每个职工放在最适合他们的职位上。浪费人才才是公司最不愿意看到的。”

    “当然,现在,肯定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能担得起担子的人,能做大事的人。我现在就需要你来帮我的忙。彻底处理好这件事的首尾,并带领公司的业务再上一个高台阶。”

    “而这个去沪海建立分公司的任务,就只有交给国栋了。正好,作为运营部的正职领导,他也需要为制度的失误承担一定的责任,冷静的思考一下自己的工作方式的不足。这就算是对他的处罚了,也是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看着宁卫民神情尴尬,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华桂忽然又说。

    “你不要替别人平白操心,瞻前顾后的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我和国栋是亲戚,他是我的外甥。所以他是没有意见的。我们之间也不会因此存有芥蒂,他非常明白,我们做出这样的安排,既是对公司负责,也是对他负责。”

    宁卫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他真的错了!

    大错特错!

    敢情一切的误会,仍旧是来自于自己是个井底的青蛙,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功高盖主,遭人所忌。

    但其实在人家宋华桂的心里,他还欠火候,缺磨炼呢。

    人家早把他一声的缺点和藏不住的毛病都收于眼底了。

    他认为受到的苛刻和算计,其实满是自己小心眼儿,瞎琢磨。

    倒是这位大姐好心好意的包容,一直是再给他改正缺点,获得进步机会。

    甚至就连老爷子也错了!

    像宋华桂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头头是道,又正大光明的理由。

    是没可能存着耍弄权术的心思,意图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

    极恶的另一面,当然是极善。

    老爷子只算到一种情形,只算到了皮尔卡顿公司势力限于京城一地前提下,宁卫民难以避免的无奈。

    却没算到另一种可能,除了京城还有无尽的天地,可让不肯屈于人下的宁卫民随意驰骋。

    而宋华桂一直存有的就是这个打算。

    “宋……宋总,我太惭愧了,我错误了理解了您,我太狭隘了。前段时间,我净胡思乱想了!这让我怎么说好呢?大,大姐,您待我可真……”

    “吭吭!”邹国栋突然强烈的咳嗽了两声,以此打断了宁卫民。

    宁卫民楞了一下,半晌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情绪激动下恢复了旧日对宋华桂的称呼,如今好像让邹国栋有点介意啊。

第七百三十三章 惺惺相惜

    其实闭门会的最终结果并未尽如人意。

    尽管宁卫民已经相信了宋华桂的真诚,并且对自己长期以来的胡乱揣测心怀愧疚。

    尽管他也为宋华桂的信任和提携由衷感动,很想“怀赤诚以报知恩”。

    但很可惜的是,他对个人事业和前程的规划,早已有着明确的规划,有着独到的想法。

    而他的计划,偏偏是和宋华桂的安排有所冲突。

    考虑再三之后, 他只能敬谢不敏,辜负了宋华桂的赏识。

    这绝不是他矫情。

    要知道,明年可不是一般的年份啊。

    1985年的9月22日,注定将会发生一件对世界经济格局产生重大影响的标志**件——广场协定!

    这无疑是一个穿越者绝对不容错过的投机良机。

    也是宁卫民能够就此一举奠定未来经济基础的大好机会。

    实际上,就为了能从公私两方面一起来执行这个薅羊毛的计划。

    为了东渡扶桑去开办坛宫饭庄的分店,去日本的股市房市“割日本韭菜”。

    为了报复抗战那八年,小鬼子在华夏土地上犯下的累累罪行。

    宁卫民早就开始为此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包括个人学日语, 打听日本金融业的现状和外国人在日投资限制。

    以及留心日本人的饮食习惯, 制定相应的菜单。

    物色要带出国去的人才, 安排骨干厨师去马克西姆餐厅交流学习。

    还有打听两国进出口贸易手续,和赴日人员务工的相关手续……等等等等。

    甚至他之所以非要炒邮票,那都是为了多弄点本钱,在筹措围猎资金呢。

    说白了,这就是一环套一环的事儿啊。

    宁卫民为此已经付出太多了,对这个计划所抱有的期望也太大了。

    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放弃参与这场资本盛宴。

    所以对于宋华桂的好意,宁卫民除了满怀歉意,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最大努力去补偿了。

    比如说,在去日本之前,他肯定会尽心尽力的辅佐宋华桂,把总公司的业务梳理好。。

    而升职的事儿却不要提了,算是自己戴罪立功。

    还有“易拉得”领带的专利, 他再度主动提出要赠予公司。

    不过这次,可绝对是他心甘情愿、真情实意的了。

    或许正是因为宁卫民下的本儿太大了,许多对于常人珍贵无比的东西都统统放弃。

    而且他又是自称和宋华桂的愿望一致, 以把华夏文化输出海外为己任, 用“把中餐推广到世界”当冠冕堂皇的挡箭牌。

    宋华桂虽然倍感遗憾,觉得宁卫民有些不务正业,可面对他如此“坚毅果决”的坚持,也不好生硬的去阻挠。

    所以最后她还是像个宽容的母亲一样,再次原谅了宁卫民的任性妄为,尊重了他自己的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就好在,宁卫民和宋华桂彼此之间的隔阂算是就此彻底消融了。

    甚至因此,他们能够更加的互相理解,彼此欣赏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闭门会倒是终究没有白开。

    虽然他们可能无缘朝夕相处,天天在一起工作,成为皮尔卡顿公司最默契的上下级和工作搭档。

    但这种发自内心的互相尊重和情感认可,恐怕要比任何形式上的达成一致都更加难能可贵。

    “这宁卫民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们可是服装公司,他这不是把副业当主业,彻底干串行了吗!”

    “真不知道怎么夸他好了,您还夸他有责任心呢。运营部的一把手他不干,非跑日本去开馆子,干跑堂的!我看他就是认为外国的月亮圆,处心积虑想要出国赶时髦,根本没把总公司的需要和利益当回事!”

    “您怎么就答应了他?我要是您,就把他死死抓在手心里。不干就把他按逃兵论处,这胸无大志的小子,就欠恶治……”

    不同于宋华桂那样毫无芥蒂。

    自宁卫民前脚一走,后脚关上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邹国栋可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对宁卫民的选择相当恼火,对他给出种种理由根本不信,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所以实际上,宋华桂不但得对宁卫民宽宏大量,还得想办法开解这个大外甥。

    “国栋,不要这么说,也不要这么想。更不要因此对小宁报有成见。咱们是没达成目标,被拒绝的滋味也不舒服。可有缺憾才是人间,不完满才是常态。”

    “常言道,人各有志!勉强他做不愿做的事儿何苦来呢?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难道我们大度一些不好吗?咱们得这么想,志不同,道却合。即便小宁去了日本,如果他能把坛宫的分店经营好,也是有利于公司的事儿啊。”

    “我知道,你可能会认为坛宫的股份咱们只有三分之一,这似乎是在平白给别人做嫁衣,最起码也是因小失大,丢了西瓜捡芝麻。可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咱们公司的华夏总部立足在京城,但最坚定的基础又是京城哪个区呢?”

    邹国栋仅仅愣了一下,就脱口而出。

    “是重文区。”

    “对呀!”宋华桂赞同地继续说,“咱们外资企业最重要的就是和政府处理好关系。我为什么要把总部搬到这里来?为什么美尼姆斯的店址也选择这里?不就是为了回报区政府对我们长期以来的支持和帮助啊。”

    “你还记得前些时日,我拒绝了我们品牌服装入驻天桥商场的事儿吗?驳了区长的面子可是行商大忌啊,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不是我们公司和重文区在方方面面都有深度商业合作,我们公司策划举办的文化交流活动会产生良好的社会效应。怎么可能一点副作用没有显现?”

    “难道你不认为,区政府对咱们公司的看重和宽容,这里面也有小宁的功劳嘛。有这么一个不用咱们操心的坛宫饭庄,既能带给咱们丰厚的利润,还能增加和政府关系的筹码,又能方便咱们设宴开招待会。甚至这个坛宫饭庄,自己都发展成一个走出海外的高端知名餐饮品牌了,这难道不好吗?”

    宋华桂停顿了一下,随后的语气便深沉了许多,显得比刚才还要郑重。

    “你千万不要以为,目前服装上的暴利会是常态。共和国纺织部和轻工部,不会永远需要我们为他们牵线搭桥。总有一天,咱们国内的生产厂商自己就会找到来自海外的订单,蹚出销路。所以像小宁经营坛宫的方式方法,才是咱们外资企业今后需要长期面对的现实。”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啊。利润是要分给别人的,才能始终保证商路顺畅。商场上有一个‘811原则’。这是一个利益分配的原则,按照这个原则,一个商人赚到十元钱,就有八元钱是用来培养生意场上的利益同盟。由此可知,利益同盟就是商人的根本法宝。所以,千万不要小觑坛宫饭庄存在的意义。”

    话说到这里,宋华桂已经基本做通了邹国栋的思想工作。

    他不再显得愤愤不平,怨气横生了。

    而是归于平静,且陷入了沉思。

    思考起他过去从没有仔细考虑过的问题。

    然而宋华桂却没有给他慢慢消化的时间,反而把这个话题又引入到了更深的维度。

    “国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我们错了。也许……是我给小宁间太小了。你我还在想着怎么建立沪海分公司,你看他,却已经惦记着要走出国门了。会不会小宁拒绝了我给他提供的这个职位,反而才是正确的呢?”

    “不!您怎么会这么想?也太抬举他了!我看他就是率性而为!即便是有这个意识,那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他应该先在国内开分店,再尝试着走出去啊!”邹国栋下意识地全盘否定。

    “可他这个人的眼光独到你不是也很佩服吗?他抓机会从来都是很准的。他可是屡屡带给我们惊喜的人啊。”

    宋华桂思忖着继续说,“换言之,如果他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思维逻辑毫无超常之处,又怎么可能给公司提出那么多有价值的建议呢?”

    “说实话,我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觉得他对于商机敏锐得不可思议。一桩桩,一件件,着眼点都是常人看在眼里却意识不到机会,就跟有一种特殊的感应能力似的。而且总是恰到好处找准时机,总能带给公司巨大的回报。他可是从不出错的呀。”

    “所以这次恐怕结果也是一样。也许是咱们眼光的局限了。打个比方,咱们端着碗还看着自家锅里的饭菜,而他其实已经惦记着,要去别人家大吃大喝了。”

    说着,宋华桂又把桌子上,宁卫民留下的一条“易拉得”领带拿在了手里,展现给了邹国栋。

    “你看,他都能想到这样奇妙的点子,难道这还不是天才吗?所以他去日本也未必不好。我们还是尽可能的帮助他、支持他的这个决定吧!我真有一种感觉,相信他仍然会带给我们巨大的惊喜!”

    邹国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宋华桂对宁卫民的评价,在他看来,未免有点过高了。

    但心生嫉妒的同时,他也深深地体会到,他自己的才干如果和宁卫民比较,的确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

    确实,天才就是天才,人家是实打实干出来。

    别的不说,就眼前这么一条带拉锁的领带,轻易解决国人在穿着西装上最大的难题,简直绝了!

    那小子就不是人脑子!

    他不能不服气!

    同样的,对宋华桂的佩服之情和反躬自省的想法宁卫民的心中滋生着。

    这一天,从总公司回到家中的宁卫民,面对康术德详细讲述了今天两场会议的全经过,对宋华桂更赞不绝口。

    “老爷子,我今天算是见到高人了。我就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给自己闹了一个大窝脖儿。我还成天惦记防小人哪,合着小人是我自己。丢人!太丢人了!合着一直都是我胡乱猜忌,是自己个儿把事儿往窄巴了想的。”

    “反观我们宋总,那太大度了,也太能包容了。一直都在容忍我的毛病,不能不感动啊。真的,这一番话下来,说的我什么起想头也没有了。就剩下臊得慌和追悔莫及了。”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我就像一个唱京剧的演员憋着劲头出场,可叫完板,压根没有碰头彩。再一听,场面全拧了,三弦二胡全不对劲,我还满心的不痛快。正要发作的时候,再一看,怎么着?合着是我走串了,登上的是别人家的舞台。那还有个什么唱头?三言两语交代了拉倒吧……”

    康术德也不禁感慨。

    “要真是这么说啊,这事儿还是赖我。思虑不周啊,给你码了一步瞎棋。哎,人老了,脑子就变得局限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好在你们这宋总还真挺了不得的。虽然是女人,却识人善用,而且难得的顾大局、识大体。无论胸襟还是眼界,都很宽广啊,比许多男人都强。否则,你小子怎么也不能过得这么自在啊。”

    “你呀,有这样的一个领导赏识你,还真是你的运气。既然没了顾虑和隐忧,今后就更得踏实好好干了。”

    宁卫民乐呵呵的连连点头。

    “老爷子,您这话说的是。不过,我可没怪您。您那些话实在让我受益匪浅。话说回来,毕竟宋总这样的人太少了。从大概率上看,您所忧虑的还是有道理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何况正是因为对总公司的误会,我才能真正想要不依赖谁去独立做事,再加上您的指点,我这才变得能担点事儿了。否则,我要还过去那样,没有进步。又怎么能体会到,一个人的责任感确实是与机遇成正比的道理呢。”

    “你看,如果我没这么做,处事只顾自己,只占便宜不吃亏。那肯定是不会获得宋总的认可。那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升职机会了。您说是不是?”

    康术德这下也高兴了。

    “行,你小子,举一反三。能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我还是很高兴的。都说用人得用德才兼备的,这话没错。你呀,一直都是有才干的,如今总算是有点‘德’了。”

    “不过,我还得再说上几句,尽管你的肩膀能担事了,这是好事。但你要想做大事,还是有不足和差距的。还得琢磨,还得长进啊。”

    “因为如今你只是敢担事儿了,还不是能任事儿。你做事儿总是让自己很忙碌很劳累,焦头烂额是常态。真正的大才,是风轻云淡,懂得抓大放小,却能让事事周全,面面俱到。”

    宁卫民当即低头受教。

    “哎,我记住了。其实这样的人我身边就有,就像我们宋总……”

第七百三十四章 铁门前

    “吱!”

    “哐!”

    两种单调的声音交替响起,京城拘留所的门禁一道道打开又关上。

    1984年12月18日的早晨,如同往常一样,管教民警裴静芳带着殷悦从西筒道里走出来。

    但这次又和往常有所不同。

    因为她们已不再是去往医务室了,而是一直走到了最外面的大铁门前。

    裴静芳在值班室的门口与哨兵办理释放殷悦的手续。

    殷悦此时仰头向天空望去,空中的太阳亮得刺眼,四周景物在晃动。

    她感到一种晕眩, 连忙用手捂住眼睛。

    裴静芳办好手续走出值班室,就发现殷悦有些站立不稳,连忙关切地扶住。

    “殷悦,你,没事吧?“

    “有些头晕。”

    “刚从里面出来都这样,何况你自己又不把身体当回事,这几天真是糟蹋得够呛。”

    殷悦登时感到了难为情, 低下头去。

    “裴管教, 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呵呵, 我麻烦点倒不怕,就怕你出事儿啊。你在这里一共不到两周的时间,高烧就得有一周。好在你总算是平安无事,终于从这里走出去了。”

    殷悦还有点不可置信地问,“我的案子,这就算完了?”

    裴管教很确定。

    “是啊,从现在起,你自由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结论了吗?我们这里可不能随便就放人。”

    “可……可怎么会呢?我挪用了的,是一万多块港币啊!我还以为要重判,至少去几十年呢。这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裴静芳由衷的说,“你呀,就是赶上了好单位、好领导了。你们公司主动替你求情, 表示事出有因,不愿追究你的法律责任。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人在你羁押期间,把这些钱都替你补上了。考虑到没有造成实际损失, 也没有恶劣的社会影响,你们公司又是充分谅解的态度。所以检察机关,才会对你做出免于起诉的决定。”

    顿了一顿,裴静芳又说。

    “不过,你既然要出去了,我还得跟你再说几句。第一,以后碰见什么事,都要好好动动脑子。先想清楚了违法不违法,应该不应该做。最好读读法律上的书。这一次你一定得吸取教训。我可不希望再见到你,再见着你,这性质可就变了。”

    “第二,出去之后,你可能会因此受到些异样的目光,听到些难听的话。许多和你有过相似经历的人都会因此而苦恼。但我希望你冷静处理,理智对待。不要因此和别人计较,再惹出新的是非。自爱和自尊,是自己给自己的。”

    “第三,善待你的亲人和身边朋友吧。尤其这件事上对你施以援手的人。为了他们,你今后也得好好的生活。你身边能有这些关心你的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第四,凡是要想开些,不能老死钻牛角尖。生活里不会永远一帆风顺,下次如果再摔倒了。你一定要坚强点,因为生活永远都是充满希望的。加油吧,重新开始生活。”

    殷悦充满感激的答应了一声,并且郑重其事的给裴静芳鞠了一躬。

    “谢谢您,裴管教,我都记在心里了。”

    这让裴静芳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清白人了。我们彼此是平等的。”

    殷悦点着头,眼里有点见了泪花。

    “裴管教,那……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

    “当然。”

    但考虑到殷悦的身体状况,裴管教又有点忧虑地问。

    “不过……你身体撑得住吗?要不,我找个人送送你吧?”

    “不用,真的不用!我没事,您放心好了……”

    确实不用!

    因为当铁门彻底打开的时候,严丽、甘露、杨柳金,这三个好姐妹,一个不差,全都站在拘留所的大门口。

    看到殷悦,她们一股脑的迎了过来。

    杨柳金和甘露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悦,你总算出来了!太好了!”

    “你这丫头呀,都快急死我们了!谢天谢地!”

    严丽则什么都没说,一把将殷悦搂抱在怀里。

    然而殷悦再大大的吃惊过后,泪水却“唰”一下涌了出来。

    她激动地抱着严丽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们大家!我……我就是个骗子!该死的大骗子!你们……你们怎么不生我的气……怎么还来看我呢……你们应该骂我呀……”

    “小悦,小悦!”严丽连忙拍她的后背,一边摩挲着,一边一声声、一句句地叫她。

    “别这么说自己,我们了解你。也知道你有苦衷。小悦,你以为咱们的感情是那么脆弱吗?你以为我们会那么小气嘛?咱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就是。悦悦呀悦悦,你这个小人儿,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应该高兴才对。”杨柳金劝着。

    “是呀,是呀,你这个臭丫头,又回来了。快,给姐姐乐一个……”甘露故意逗她。

    在这种温暖的安慰下,长期压抑着的感情更是奔泄而出。

    殷悦越发象个孩子似地哽咽开了,根本止不住泪,把严丽的脸颊和衣领都弄湿了。

    “严姐!金子!还有小露!你们……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永远都忘不了……你们的钱我一定尽快还……还有后半辈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

    “傻孩子,又说傻话了!”严丽的手静静地放在她的头上,“钱的事儿不着急,等你有条件了再说。何况我们对你有什么恩情啊。你大概不知道,救你出来的,其实是咱们经理。”

    “经理?你是说……是宁哥救我?”殷悦愣了。

    杨柳金立刻为严丽的话作证。

    “是啊,除了宁哥谁有这么大本事啊。宁哥不但瞒着你家里,说你出差了,没让你奶奶跟着着急。还主动替你补上了所有的欠款。开会的时候,听说还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了,为了你差点离开公司。你要谢的话,只有谢他才对嘛……”

    话音未落,甘露又抢过话头补充。

    “还有,还有!宁经理还搭进去一个价值千万的领带专利!一千万呀!说白给就送给公司了。你大概不知道,为了免除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宁哥在总公司开会的时候,跟公司差不多所有高管顶上牛了!完全不顾别人造你们俩的谣,说你们关系不正常,死活都要保你。最后就是拍出这么一份专利才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殷悦不哭了,眼睛却睁得溜圆,瞪得老大。

    她的一颗心,满脑子的思绪,全都因为这庞大的,又不可思议的信息,在风中凌乱了。

    宁哥!你为什么?为什么呀!

    而远远旁观的裴静芳,当然不知道铁门前、阳光下,这几个穿着时髦的漂亮姑娘,又哭又笑,吵吵闹闹,在具体说些什么。

    在她的眼里,这几个宛如亲姐妹的姑娘们互相关心,互相温暖,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不但显露出人间的真情,友谊的真诚,还显露出了年轻的无限美好。

    本来挺冷的天气,竟然让她们几个的亲热,烘出了一些温暖。

    是的,这一年,严丽二十四岁,甘露二十三岁,殷悦二十二岁,杨柳金才二十岁。

    都是青春无畏的年龄。

    …………

    宁卫民没有和严丽她们几个一起去拘留所接殷悦,并不是为了避嫌。

    一是因为太忙了。

    由于沪海那边成立分公司的地点已经有了下落,一直催皮尔卡顿公司的人过去看房签约。

    邹国栋在京城只能再待一个星期,就要动身飞往沪海了。

    所以在和宋华桂、邹国栋开完闭门会后,宁卫民用很短的时间,凑合把坛宫的事儿给临时安排了一下。

    就开始泡在总公司这边,着手了解运营部整体的业务进展,和邹国栋开始做工作上的交接。

    不用说,如今整个公司的相关业务,那工作量可和过去宁卫民自扫门前雪,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届模特大赛虽然暂时还没有再举办的计划,但为了维持市场的热度和品牌的光环,京津两地,明年至少要对公众举办五场大型的时装表演。

    都别说组织、策划、确定场地和搭建舞台具体事务了。

    光需要和电视台、广播电台、各大报社,服装类杂志社,打交道的事儿就多极了。

    再加上皮尔卡顿和这些媒体还有广告业务方面上的来往。

    什么签约、续约、广告的版面大小、投放时间段的选择、广告内容的修改,今后全是宁卫民签字决定的事儿。

    另外,还有许多宋华桂无暇分身的交际活动必须宁卫民来出席参与。

    除了一些商务酒会,服务商的宴请,有不少是应纺织部、轻工部和市交际处或区政府要求要参与的,还有一些是配合法国大使馆的文化活动,根本推却不掉。

    而且皮尔卡顿热心社会公益的名声已经非常响亮了。

    既然知道他们财大气粗、古道热肠,各方想要吃大户的主儿也就不请自来了。

    每日公司都能收到不少要求资助和捐助的信函和电话,亲自登门的也不少。

    尤其是一些风度翩翩,西装革履,来头极大的高级乞丐。

    既不能让他们勒索到,还不好真的彻底得罪了,应付起来是最让人头疼的。

    还有,由于京城大兴土木,大规模开始发展城建,明年竣工开业的涉外饭店更多。

    如今已经确定下皮尔卡顿公司要进驻的涉外饭店,就有丽都饭店、兆龙饭店、长富宫饭店。

    要想顺利如期与这些饭店同步开业,员工的招聘和培训,店面的设计和装修,现在就要进行了,否则肯定来不及。

    当然,最最要紧的当务之急,一定是就清查出来的案子做好收尾工作,给大家一个明确的处罚结果,才能安定人心,保证各个专营店里的经营情况。

    可想而知,宁卫民面对这么多急需他处理的工作,脑袋有多大。

    真是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啊。

    他如今才知道,邹国栋的工资拿的一点都不多,简直是被当成牛在使唤。

    多亏有几个出色干练的下属帮他分了担子,否则根本做不到稳稳维持住这一摊。

    当然,邹国栋如今既然要去沪海了,这些人也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去打天下,肯定指望不上啊。

    这样的局面,也就让宁卫民更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

    一直以来,他遇到大事都是亲力亲为,喜欢由上至下事无巨细的指派任务。

    却恰恰忽略了对下属独立自主办事能力的培养。

    以至于在公司内部,他眼下实在难找到能助他分担压力,独当一面的好帮手。

    他真正可以信赖和依仗的人都有谁呢?

    勉强算了算,身边其实可用的只有一个半人。

    一个人是张士慧,那半拉就是杜阳。

    偏偏张士慧的老婆一个月前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儿,这家伙现在伺候老婆儿子都忙不过来,凑合能把天坛北门外的坛宫小楼和他们合作的那个烟酒店看好就不错了,压根指望不上更多的。

    而严格说来,杜阳就不是皮尔卡顿公司的人,人家的劳务关系在服务局呢。

    掌管坛宫的北神厨宴会厅是适当的,可要是调到皮尔卡顿公司来,就不合规矩了。

    何况杜阳的经验也主要限于餐饮相关。

    真让他去跟服装业内的人打交道,必定会产生诸多不适。

    那又该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宁卫民也只有决定举亲不避嫌,大胆启用提拔严丽、甘露、杨柳金。

    还有斋宫的另外两个老员工刘莹和齐宜娟。

    反正他在公司的下属基本上都是女的,怎么都会有风言风语。

    而且为了殷悦已经做出了一掷千万的事儿了,他根本也不在乎再让人背后多指指点点一些。

    难道不用人唯亲,还用人为疏吗?

    没这个道理。

    于是严丽他明降实升,给弄进总公司干办公室了,兼任自己秘书。

    而其他的四个人,统统升任店长,把建国饭店、首都机场专营店、长城饭店专营店、京伦饭店专营店的店长全给替了。

    而原先邹国栋手下的三个店长,两个辞退,一个被撸。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三把火

    这种事儿也只有宁卫民办出来,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换成另外一个人都不能够。

    谁让这小子的身上笼罩着救世主一样的光环呢。

    被辞退的两个店长虽然相当不甘心,一起来找宁卫民诉苦。

    可宁卫民哪儿吃他们这套啊?

    轻而易举就给他们堵回去了,而且还顺带着训诫了一番。

    他掷地有声的说,“连职工犯这样的错都不应该!你们身为一店之长,犯这样的错就更不应该!何况原本你们的职责是杜绝这样的事儿,可你们却利用职务之便拿的比谁都多。你们自己说, 公司不辞你们,能行吗?还能服众吗?”

    至于另一个店长为什么能留下,他也把原因给解释清楚了。

    “京侨饭店的事儿你们还别比。人家那个店长真是戴罪立功。不但主动说服职工,把所有的损失都补足了。而且还额外交代、退赔了两个没证据查实的案子。我这才勉强留下他的。那他也得从头干起了。”

    真是有理有据。

    这逼得那两个店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能用“没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话,求宁卫民网开一面。

    “宁经理, 可我们俩毕竟是店长啊?我们和普通职工, 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公司能不能……”

    然而越是如此, 越是丢人,宁卫民是直戳他们的心窝子。

    “怎么着?你们挣钱多,干活少,犯错了还得从轻处罚。凭什么呀!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没错,你们是店长,和普通职工是有区别。可区别在于,出了事儿,职务越高惩罚越严重。你们好好想想,连邹经理都被降职贬到沪海去了。我为了给你们擦屁股,把那么有商业价值的专利都送给公司了。是你们冤是我们冤?管理者,那就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俩人这还能说什么呀?也就剩下本能的告饶了。

    “那……那也别辞退啊!您这么处理,可是要写进我们档案里的。我们今后再找工作,那该怎么……该怎么……”

    这倒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再牛逼也不能不让别人活啊。

    人家还得找事由吃饭呢,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宁卫民要的只是他们走人,他可不像江大春和小查的原领导那么二。

    “好吧,我能理解你们的苦衷。要不这样?公司就不辞你们了, 你们回去自己写份辞职报告交给我。理由呢,可以不提这件事,无论说是想求学,还是另谋前程,都行。我保证,你们走后,档案里不会出现和这件事相关的记录。”

    两个店长那叫一个感激涕零。

    “那……谢谢您了,宁经理。您为人真没的说……”

    “宁经理,我们要能早点跟您干就好了。真是可惜呀,没这个机会了……”

    宁卫民这时特有风度,主动跟他们握手。

    “哎,千万别这么说。其实你们还是挺有能力的,我相信你们去了新的工作岗位,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瞧瞧,红脸白脸这小子一个人全唱了。

    哪怕他辞了人家,人家还得谢他呢。

    普通职工呢?

    那就更是没有任何怨言了。

    虽然宁卫民下令要所有违纪的职工,全部重新经历三个月的实习期,最后还得再次通过绩效考核才能留用。

    相当于对这些人实行了三个月低薪, 且无奖金的惩罚。

    但有宁卫民跟总公司力争, 免除了大家伙牢狱之灾的大恩大德在前。

    他为了替职工们出头, 付出了那么庞大的代价, 冒了那么大的风险!

    谁还能不承情,跟他计较这些啊?

    相对而言,如今大家不用坐牢,还有留用的机会,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大家都能接受。

    何况宁卫民处事也公道。

    他连店长这样的管理人员都开了,甚至连他最想要保下的人——殷悦都没留下。

    这些把柄被抓在了实处的违纪职工们,还有什么牢骚可发的呢?

    尤其宁卫民下店视察时,还有一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宣言,是真正说到所有基层职工的心坎去了。

    “虽然你们有些人犯了错,错误也很严重。可我不会歧视你们,也不会允许别人歧视你们。因为这件事上,公司和你们都有责任。至少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是有勇气面对错误,积极改正错误的人。”

    “我绝对相信,你们今后一定不会再犯类似的毛病,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所以我保证,只要你们具备一个合格销售人员的工作能力,你们就一定还会留在这里工作。今后的晋升和提拔,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影响。”

    “我还要告诉大家,咱们公司的明年还要开更多的店。不但缺店长,也缺少组长,升职的机会其实一大把。所以这次因为犯错被一抹到底的,过去一直觉得自己屈才的,都不要灰心,更不要气馁。你们要真有本事,就用销售数据说话,让我看到。你们就一定会受到重用。”

    “不过与此同时,我也要警告那些自以为聪明,暂时逃过了惩处的人。你们不要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你们又能留下私吞的钱,还能保住工作和清白。我不会让你们去肚子里暗笑这些认错的人傻。这件事我还会继续追查下去。到时候查出谁来,就不是这样宽大的处理方式了。公司一定会追究法律责任。因为性质不一样了。”

    “对你们来说,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赶紧辞职走人,还得祈祷千万别有人举报你们。二是自己坦白,退赔私吞财物,赶紧接受惩罚。如果有谁现在后悔了,想要做个诚实的人。十天之内来找我谈,我还可以既往不咎。这是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另外,我也要告诉大家,以后公司的巡察工作,会采用明暗两种方式。有的巡察员不会亮明身份,而是会以普通顾客的样子出现。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以为‘不打馋的,不打懒的,只打不长眼的’。如果你们还心存侥幸,在服务质量上偷奸耍滑,请一定不要让我们的巡查员看到,否则奖金就没了。盼你们好自为之。”

    “最后,有关职工内部购买本公司服装七折优惠,这个福利将要取消的传言,我也要做个正式的说明。这是真的,目的为了防止再有人冒充客人退货套取现金。但公司并不想让大家吃亏,所以决定今后每个月会发放给大家每人五十元的餐饮消费券,作为这项福利的替换。这些消费券,在马克西姆、美尼姆斯和坛宫饭庄这些公司旗下的餐厅,均可消费,而且不记名。大家可以自用,也可以馈赠亲友。”

    怎么说呢?

    有的规定,有的改变,确实是够狠的,也够阴损的。

    但就是让人服气。

    因为首先宁卫民把丑话说到了前头。

    既实施惩罚,又有包容,还有平衡和补偿。

    这种讲究情理法的行事风格给了大家光明磊落的感觉。

    见惯了爱说官话和套话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宁卫民的务实和讲理,反而容易让人心生踏实的感觉,心生信赖感。

    其次,什么事儿都是不患多寡而患不均啊!

    原本有些人承认了错误是有点后悔的,不免羡慕那些靠着心里素质好,嘴够硬,成功躲过这一劫的主儿。

    然而宁卫民的这些力求公平的对策,堪称杀人诛心的话语一出。

    没犯错的正经人高兴了,犯了错坦白的老实人也不觉得亏了。

    唯一惶惶不可终日的,只有那些隐瞒了自己错误的人。

    这才叫黑白分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呢。

    最后,更为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给了所有人以上进的希望和努力的目标。

    而且不是那种看得见吃不着的胡萝卜,是以制度和业绩为标准,落在实处的。

    这就让所有人心里有了一杆秤,知道怎么才能向前迈步了。

    大家唯一还有点担心的,是宁卫民的“三把火”能烧到什么时候?

    最好能变成长燃不灭的奥运圣火,可千万千万,别只是“三把火”啊……

    咱们实话实说,宁卫民也不是超人。

    他随后推出的,新的绩效考核制度和服务流程与标准,因为是临时上马,时间太紧。

    虽然有不少地方比过去得到了改进,但还不算是非常完善,仍有不少地方有待商榷。

    其实真正发挥了有效监管作用的,让专营店的经营拨乱反正,走上正常轨道的。

    除了财务部门增强了相关的审计工作,就是“神秘巡察员”的做法。

    宁卫民的具体办法,是发动熟人和他们的家属,并且给予一定回报。

    就像乔万林和他的老婆,天坛园长的儿子和儿媳妇,杜阳的哥哥和姐姐,就成了第一批外聘“巡察员”。

    宁卫民提前给他们简单培训一下,就安排一个时间,让他们到指定的专营店里逛,诚心让他们挑错。

    宁卫民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张表格,请他们为店员打分。

    比如说有这么一条,就是当顾客进店的时候。

    迎宾的人,不管他是在门口还是在柜台,有没有用眼光与你接触,有没有面带微笑。

    还有一条,顾客买完东西后,压根不提开发票的事儿,店员有没有主动提及、征询。

    如果检查不及格,店员的奖金就吹了。

    而对于这些巡察员,不但巡察当天来往的出租车费,买衣服的钱,统统由公司负担,还能每人得到三十块的现金报酬和三十元的餐饮消费券。

    这个点子雷厉风行,更是立竿见影。

    一经实行,就让所有专营店尝到了厉害,就连宁卫民手下的杨柳金都中招了。

    刚刚升任店长的她,就因为当着客人的面喝了口水,照样没有例外,丢了一个月的奖金。

    此外,公司还因此又抓住了一个胆大包天,继续黑单子的硕鼠。

    这次没废话,干脆直接扭送分局,然后立案批捕了。

    所以专营店的服务质量直线提升,获得了全面的提高。

    而且几乎所有专营店的店员都板正了“崇洋媚外”的毛病——见到国内的顾客就笑,尤其是京城人。

    那服务质量可比伺候外宾和港澳宾客要周到多了。

    这其实也好理解,毕竟巡察员都是宁卫民身边的人,这就圈定了一定的地域范围。

    也算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再之后,那些一直隐瞒了私吞行为的人,觉着宁卫民果真不是开玩笑,行事又有非常的手腕儿,终于陆续开始有人坦白交代了。

    有的人是假借反映分店情况为借口来的。

    有的人不好意思自己来,委托家人来替自己转达歉意。

    反正宁卫民给出的十天限期的最后几天,每天当他早上来总公司上班,都会见到严丽的眼睛张得和嘴一样大。

    也不知是惊奇的还是乐的,来跟他汇报。

    “经理,今天又有好几个人等着见你……”

    而且兴许很快,就会又来敲门通报。

    “经理,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您都要见么……”

    最后,归了包堆儿一算。

    原本应该没着落的六十几万,居然又落实了小二十万。

    不出意外,公司的实质损失将会收窄到四十余万元。

    这可是连宁卫民自己都想不到的意外惊喜啊,就别说公司其他的高管了。

    由此可见,宁卫民刚柔并济的攻心之战已经大获全胜,乱得不像话的专营店轻而易举就让他给收拾利索了。

    这绝对比周国栋主张的“硬刚”的策略要高明许多。

    这一点,甚至就连邹国栋本人都是承认的。

    12月26日,邹国栋待人动身的那天,宁卫民赶到机场去送他。

    临上飞机前,邹国栋找了单独谈话的地方,就对他说,“我把这摊子交给你了,浑身真轻快,心里也宽绰了很多。从今往后,我可不跟你凑在一起生气着急了。我以后也学着你,过过自在日子喽。真是,原本临走时候还想看你出点乱子,结果也没看着。你行啊,死了的钱你都能给要回来。你这一招回头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宁卫民倾着身子,“您别这么说啊,我只是暂代,总公司这摊可离不开您。明年您可一定回来。我才是副职,您别忘了。”

    “你知道你这人最可气的地方是哪儿吗?”

    邹国栋感喟,“你小子嘴上说好听的,礼貌也周全。可内心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连我给你当副手,你都不干!可见你自大到什么地步了!哎,要不是为了公司好,我才不愿意和你有任何交往。”

    宁卫民赶紧拨朗脑袋。“邹经理,我可太冤枉了我。我哪敢啊?这可是……”

    “不!”一摆手,邹国栋打断了他的辩解,“不要跟我说你不敢,我的话对你管用不管用,咱们俩谁都心知肚明。这回就更不用说了,你小子顶了我,一举收了全部专营店的人心,收尾收的也真是漂亮。呵呵!我得承认,我还得向你学习!你也确实有眼里无人的资本!我邹国栋能被个下属比成这样不堪,打我记事起,这还是头一回。认输了,认输了。”

    眨了眨眼睛,宁卫民两手一摊,显得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您去沪海,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不管您怎么看我,不管咱们有多少次意见不同,可公事上我绝对不会掉链子的。我一定为您看好家,这点请您……”

    “这点我信你。其实你也一样。总公司这边有什么情况不了解,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说玩笑话,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踏实留在总公司帮宋总的忙。我真的不介意留在沪海。这不但对公司好,对你的前程也更好。”

    宁卫民没法接口,只能再次转移话题。

    “邹经理,这么多年了,作为下属,我还没能让你抽一支我的烟呢。这马上就要分处两地,你得抽一支吧?”

    这话让邹国栋笑了,“好,抽一支。”

    二人笑着点上烟。

    确实,直到刚才,他们两个人说话,还有点是在制气。

    但话虽然说得很难听,可两个人的言谈话语却还是充满了谅解和认可。

    他们这个领导和下级之间,确实是比较奇妙的关系。

    过去一团和气的时候,彼此虽然相安无事,但内心里是互相抵触的。

    现在抵触、不满都摆在了明面上,但不知不觉,内心中却亲近了许多。

    最终上飞机之前,邹国栋留下的告别话是。

    “没什么各论各的。你小子,以后不许再叫宋总大姐了!听见没有!”

    宁卫民笑着答应,并且挥手告别。

    但扭身他就念叨了一句,“真是小气啊,大外甥……”

第七百三十六章 报答

    除了忙,宁卫民没有尽早去见殷悦,还有第二个原因。

    那就是他一时还没想好,该为丢了工作殷悦做出怎样的后续安置。

    或许有人会认为,完全没必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宁卫民救了人已经满可以了,难道还得上赶着帮人家找工作?

    还得继续管殷悦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吗?

    这是滥好人啊!岂不是太贱了?

    其实这么想, 才是对这句话错误的解读,片面的理解。

    因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说的就是帮助他人一定要恰如其分,才会有好的结果。

    所谓“底”和“西”,固然是说做事就要做到位的意思,却并不是意指必须走向极端。

    要知道, 人和人的关系是很微妙的。

    虽然帮助他人是一件好事,助人者理应获得受益者的感激和好感。

    可如果帮助的方式不对,或者帮助的程度不足或过了火,都可能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对方也许不但不会感激你,甚至还可能会憎恨你。

    比方说,大雨滂沱,一个人送另一人去车站。

    走到最后的几十米的地方,送人的却嫌弃前面有大水坑拦路,扭头回去了。

    让对方仍然成了个落汤鸡,回家还病了一场,这让人家怎么感谢?

    再比方说,有人求上门来,被求的人毫不推诿,出手相助。

    可事情虽然轻而易举解决了,助人者却就此事四处张扬, 到处显摆,这应该吗?

    没错,助人者是痛快了,很能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却也会降低这份人情的价值,伤害对方的自尊心。

    古人甚至总结出了“大恩似仇”这四个字。

    说的就是人在承受大恩, 却又无法报恩的时候。

    这份恩德就会自动走向它的反面,变成一块压在人心里泰山般重的石头。

    让人心生自卑,觉着自己无能,一辈子都喘不过气来。

    而最终,这份恩德就会转化成受恩者心里一股莫名的仇恨,进而对施恩者充满憎恶和恨意。

    这就是人性啊!

    所以宁卫民,聪明就聪明在帮人之后,往往都会让别人也有机会为自己做点事,来稳固感情,抵消这种副作用。

    如他把工作名额让给边建功后。

    边建功去了北极熊,主动张罗帮着他弄杨梅汽水,弄罐头。

    宁卫民并没有扭捏作态的推辞,而是很高兴的接受了,很真诚的感谢。

    米晓冉也是因他,才能去重文区旅馆上班。

    那么好,既然宁卫民当时在利用工作之便搞邮购,索性就拉米晓冉入了伙。

    让她帮忙保密和周全,也算是达成了一种有来有往的平衡。

    至于罗广亮和张士慧,宁卫民对他们施以援手后,在自己的生意上对他们依仗非常严重,简直离不开他们了。

    这才是保证他们的友情良性发展的基础。

    所以具体到殷悦这件事上, 当时救人的时候,可以说事发突然,比较仓促。

    但事后,宁卫民既然还有这个能力,那为什么不替殷悦再多想一步呢?

    以避免事情有可能去朝着不好的一面发展呀。

    事实证明,宁卫民在一点上的先见之明,的确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12月31日,当他在元旦前夕,终于有时间去探望殷悦的时候。

    殷悦就打算要采取一种令他大惊失色的报恩方式。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最近感到实在是累坏了,宁卫民在元旦前就决定给自己提前放一天假,顺便去殷悦看看,找她深谈一次,定下她的前程。

    这天是周一,他买了一些水果吃喝当礼物,是上午十点多来到殷悦家的。

    理由也是现成的——慰问职工。

    要知道,早在严丽去接殷悦的时候,宁卫民就让严丽带了话过去,替他嘱咐殷悦。

    说没必要让家里人替她担心,这件事还是继续瞒着的好。

    没了工作并不要紧,他会帮忙想办法的。

    还让殷悦跟她家里说,最近累病了,公司放了她带薪假期,等调养好身体再上班。

    所以殷悦的奶奶和她两個弟弟,至今都不知道殷悦离家的这段时间,实际上遭遇了什么。

    而且因为知道宁卫民是殷悦的领导,再见到他,殷悦奶奶不但很是客气,也相对熟络了许多。

    这一次,老人就主动和宁卫民打听起殷悦工作中的表现。

    宁卫民其实也想和老人多聊聊天,从侧面再多了解点殷悦的情况。

    就这样,一不留神他就跟老人说话,说到了午饭的点儿,偏偏还没跟殷悦说正事呢。

    老人非要留饭,宁卫民自己也不愿意就这么走。

    结果最后就成了他给殷悦家添麻烦了。

    殷悦为了他专门跑出去一趟买酒买肉买鱼,腿脚不大方便的老人还亲自下厨烧的菜。

    真是弄得宁卫民挺不好意思的。

    一直等到吃过饭了,碗筷收拾好了,老人也该歇午觉了。

    宁卫民又喝过了饭后清口的茉莉花茶,才终于得着跟殷悦单独谈话的机会,来到了她的小屋里。

    可那里面才多大点地方啊,自然俩人就一起肩并肩的坐在了床上。

    谁成想,宁卫民刚要打开他的皮包拿东西。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殷悦就软绵绵的往他的身上靠。

    宁卫民整个一措手不及,被吓了一大跳啊。

    他“噌楞”一下,就跟烫了屁股似的站起来了。

    这一下,在阳光透过窗帘照出一片朦胧的银亮世界里,气氛立刻变得十分的奇怪和暧昧了。

    多亏,殷悦的小屋因为空间实在有限,窗户上的粉蓝布窗帘是用钉子固定死的。

    幸好,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下午一点了。

    院儿里但凡中午回来吃饭的人,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大部分人全都走了。

    这让宁卫民还多少踏实一点,确信刚才这一幕没有让人看到。

    “殷悦,这是干嘛啊你!这不胡闹嘛……”

    然而宁卫民才刚表情严肃的说了两句,殷悦就忍不住哭了。

    她扑到床上,趴在枕头上呜呜的哭了。

    女人的这一手,用在男人身上永远都是管用的,是无需承担责任的神器。

    难以再继续呵斥的宁卫民,虽然更感到尴尬,不知该如何自处。

    却也只能像哄孩子似的软和了语气,相劝起来。

    “哎哎,殷悦,我也没说什么呀。我的意思呢,其实是……哎,你用不着这样。咱……咱们俩呀……”

    “宁哥,宁哥,我想要报答你。”

    完全不同于宁卫民那么语无伦次,殷悦却很是有点执拗,激动地打断了他。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行!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你说吧!你说呀!”

    这姑娘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突然就站起来,主动抓住了宁卫民的手,然后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像这等脸红的事儿都敢做,她简直比曾经勾引过宁卫民的江惠还要直白大胆。

    但那手却比冰还要凉!

    这也让宁卫民一下理解了这个姑娘的心境,不禁由衷替她行此无奈之举哀叹一声。

    “何苦呢?你不要糟践自己!你奶奶就在隔壁,咱们可不……”

    然而这话反而还让殷悦误会了,她忽然扑进了宁卫民的怀里。

    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蚊子一样的小声说。

    “宁哥,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这里有点不合适。伱要觉得待不住,那咱们就换个地方。我……我跟你走。你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那成串成串的泪水,此时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在了宁卫民的胸前,浸湿了他的西装。

    尤其殷悦“簌簌”发抖的娇躯,再配合上那委委屈屈的语气,更能让宁卫民从内心深处生出难以抑制的怜悯。

    天哪!

    简直就是作孽呀!

    这是什么样的考验啊!

    这么一个白茉莉花似的,香喷喷的小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

    一点不比江惠那样成熟艳丽的大美人儿,所释放的诱惑力差多少啊!

    宁卫民彻底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一方面,荷尔蒙产生的**和血气方刚的身体,促使他不管不顾冲动一把。

    可理智和道德,又在极力阻止他干坏事,并且让他万分不安。

    真就像心里有个天使和魔鬼在吵架一样,太让人为难了。

    有心拒绝吧,他怕会伤了殷悦的自尊心。

    可要不拒绝呢,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承担得起后果吗?

    宁卫民一时手脚无措,浑身冒汗,身子僵硬得都快虚脱了。

    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殷悦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默许了……

    哎哟,不行不行!

    那再想要回头可就来不及了!

    “我说,你这是想害死我呀!”

    终于,宁卫民还是稳住了心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苦笑着摇头,执意将殷悦推开了。

    “这要是让别人知道……那……那你我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弄不好我还会被人视为乘人之危,专爱跟下属乱搞男女关系的臭流氓。你不想让谣言坐实,我也被公司开除吧?”

    “宁哥,你……”

    殷悦的心绝对因此而受伤了。

    她眼睛里全是晶莹剔透的泪水,同时也充满了诚惶诚恐和难言的委屈。

    “我真的真的没有害你的心啊。你救了我,我不是个丧良心的人。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宁哥,我……我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你……请你一定相信我,我绝不是那种轻浮的姑娘……”

    “我只是想报答你。你不但为我补上了款子,甚至为我都……都……我就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凄然一笑,殷悦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有些憔悴的脸颊上,流露出淡淡的苦涩。

    但坚毅的眼神,也把心境表达得一览无遗。

    这么一来,那宁卫民还能受得了么?

    “殷悦呀,别这么说。你让我都无地自容,简直想撞墙去了。我怎么跟你说好呢?我是真的打心眼里认为你是个特别优秀的好姑娘!可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啊!真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骗我。宁哥,我知道,其实你只是不喜欢我,你身边有那么多比我漂亮的姑娘呢。可我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给你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缠着你的……”

    哀哀叹了口气,宁卫民真不想再这么没完没了跟她纠缠下去。

    否则别说他难保擦枪走火,也难保这丫头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万一一个想不开,再出点什么事儿呢?

    所以啊,赶紧直接挑明来意吧。

    “殷悦啊,有些问题我想问你,你能告诉我么?你觉得我是圣人吗?你觉得我高尚吗?你觉得这世上会有平白付出,不求回报的好人吗?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他难道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吗?我会有这么傻?”

    甭说,这招倒是管用。

    宁卫民用这些让人怎回答都会尴尬的问题,一下子就转移了殷悦的注意力。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当朝着一个方向思考下去,就会倾向于一直思考下去。

    于是殷悦开始恢复冷静。

    掌握了谈话方向的宁卫民则趁热打铁,继续牵引她的思维。

    “我知道,那个公司里传言价值一千万的专利,把你也给吓着了,是不是?”

    “你觉着我付出天文数字的代价救你,这份恩情,你这辈子怎么也还不起了?对不对?”

    “可你又是个自强自爱、有骨气的姑娘。无论如何你也想报答我。如果做不到知恩图报,你就觉得自己活着,良心不安。连喘气儿都困难。让我说着了吧?”

    “所以要是我对你提出要求,不管让你做什么事儿,你都不会让我失望的。没错吧?”

    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双方具有共识的问题,也是宁卫民故意设计的语言陷阱。

    这让殷悦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牵住了“牛鼻子”,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

    而这恰恰就是宁卫民要的效果。

    至此,他猛地一个顺水推舟,终于亮明了他的目的。

    “所以啊,我要你今后为我工作。你答应吗?只要你同意,尽心尽力帮我五年的忙。其余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咱俩就算扯平了!”

    “啊!”殷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哥,你要我替你工作?就……这么简单?”

第七百三十七章 魔幻

    这种情形下,宁卫民所运用的话术,实质上已经把殷悦逼到了一个墙角,容不得她再有拒绝的余地了。

    所以跟着,她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又不禁黯然神伤,自暴自弃的落下泪来。

    “我明白了, 你分明是在糊弄我……”

    “你瞧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自信了!这还是我印象里办事爽利,自信阳光的那个殷悦吗?”宁卫民和颜悦色看着殷悦,完全像一个长者在看着幼童。

    “我可不是个会做亏本生意的人啊。更不会在自己的重大利益上开玩笑。我建议你先仔细听听我后面的话,然后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那你才能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那么简单。”

    眼瞅着殷悦抬起头来,宁卫民便开始了详细说明。

    “是这样,我弄到的那些工艺品一直在咱们公司斋宫和建国饭店专营店销售,而且销路很好。这事你知道的。因为能够给公司创造额外不菲的利润。宋总呢, 就奖励了我一个特权, 让我来负责处理咱们公司的尾货和瑕疵品。这事儿你恐怕就不知道了……”

    这话让殷悦附和的点了点头,并且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眼瞅着她又打起了精神,宁卫民心里也踏实了一些,继续往下说。

    “……后来呢,我利用这個便利,跟几家为咱们公司代工的服装厂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慢慢的,我就能以低价吃下他们所有库存积压品了。再后来,我又找到我们街道合作,成立了一个缝纫社,雇请临时工来修补这些公司的瑕疵品和工厂库存积压品。然后再转卖给做服装生意个体户。”

    “这样一来,等于我借着街道和皮尔卡顿公司的名义,还有公司财务方面的便利,就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服装批发业务。慢慢的,咱们公司零散成衣加工的活,我也拿到了手。所以我赚到的钱, 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从开始每个月一两万的利润,一直到每月七八万上下。”

    “到现在为止, 这个街道缝纫社都发展成一个比较正式的服装厂了,正式职工目前虽然只有六十几人,可只要生产运转正常,很快就能过百。我仍然在其中占有大部分的利益。实质上,这个街道服装厂可以说,就是专门替我个人赚钱的厂子。”

    “可问题是,目前的京城,个人是不能开办企业的,我不具备法人资格。所以这件事虽然合情合理,但暂时还没办法摆在桌面上。街道那边,一直认为我是代表皮尔卡顿公司和他们合作。对于实际情况,我也只能黑不提白不提,一直装聋作哑。”

    “最麻烦的是,眼下财务和管理工作,我同样把持不住,力所难及。只能借助街道厂的人员来负责。我自己呢,既没有工夫去管服装厂的生产和质量,也难得抽身去看一看账目。街道交给我多少钱是多少钱,往往一笔一笔的巨额现金我都来不及往银行存, 常常把保险柜都塞满了。你肯定能理解,这情形对我有多么不利。”

    “所以啊,我一直都需要一个人帮我管理这方面的业务。可这个人也实在难找啊。不但一定要我信得过的人,而且还得有理清财务的能力。何况在这年头,大家找工作,还是愿意奔铁饭碗去。最起码也个公家单位才信得过吧。哪怕大家就是愿意给街道干,都不愿意为我干啊。”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啊,尽管你出了事儿,被迫离开公司,对于你自己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但却无意中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正好可以聘请你来帮我。你的个人条件,不但满足这两点,而且伱还懂服装。要依我看,是最合适不过了。”

    “我需要你为我做的,就是作为我的代表,在街道服装厂替我维护,应该属于我的利益。在监督他们生产的同时,也要为我处理好一切相关财务工作。你想想看,你既得帮我圆慌,不能穿帮。还得在没有同盟军的情况下替我管好钱,理好账。这事儿难道简单吗?”

    确实不简单!

    不仅不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如同天方夜谭一样魔幻了!

    随着宁卫民的诉说,殷悦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以为自己就算见过大钱的了。

    一度也曾经有过十万资产在手呢。

    可是却万万没想到,和宁卫民这一比,她那点儿钱算得了什么呀。

    人家居然每个月都有如此庞大的外快。

    一个月竟然能净赚七八万的利润!

    妈呀,这一年就是将近百万啊!

    合着人家早就已经是实质性的百万富翁了!

    真不亏是让她一直暗自仰慕,心里佩服的人啊!

    这么不声不响,就从无到有,搞出了一个服装厂来。

    虽然只有六十多人,可利润惊人啊,完全能顶上一个数百人的中型服装厂了。

    像这样一个厂子交给她,那就意味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金钱要从她的手里过啊!

    她……她真能承担的了这么重的担子,值得宁卫民赋予这样的信任吗?

    殷悦老半天没言语,她瞠目结舌,而且微微发抖。

    好像既有点怕吗,又有点慌,内心的情绪就像是万马奔腾一样。

    宁卫民看在眼里却是误会了。

    他以为殷悦神色有异,是缺乏冒险精神,政策上有顾虑,才不敢跟自己趟这个浑水。

    毕竟真论起来,他已经成了一个压根就不该出现在改革之初的资本家。

    那殷悦要是答应去管这个厂子,自然也就成了资本家的“帮凶”。

    就如同小说《沪海的早晨》描写的一样。

    “殷悦,你是不是怕了?担心政策上有风险啊?如果是的话,其实没有必要。你大概不知道,11月初,大连就已经出现个人注册的民营公司了,叫光彩实业。”

    “我为这事儿还专门跑过一趟工商部门,人家给我的回话是,改革开放的政策执行得有个过程。大连既然有了,那京城也就快了。早则半年,晚则一年。肯定会有的。”

    “那到时候只要我注册了公司,就会捅破这层窗户纸。而且我刚才那么说,也不代表厂子是我的。厂子还是街道的,就像咱们公司和下面代工工厂的关系……”

    宁卫民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夸大事实的言辞,半真半假的宽慰着殷悦,生怕这丫头打退堂鼓。

    好在殷悦这时醒过味儿来,就拨浪鼓一样摇头。

    “不,不是。宁哥!我是怕自己辜负了你的信任。毕竟我是因为……因为……钱上出了事儿……”

    “你为什么还这么相信我呢?你怎么肯吧那么多钱交给我管?你就不怕我再……”

    “再说了,我也没有干过真正的会计,万一要有个差错……”

    宁卫民笑着打断了殷悦,笑了好久。

    “啊,你是担心这些啊。那就更没必要了!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

    他是那么喜欢这个姑娘,简单、纯洁、有良心,叫人心疼。

    “或许别人介意你身上出过经济问题,但我不!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更靠得住的了!”

    “且不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清楚,我很能理解你的苦衷,知道你是情非得已,才一时糊涂。就凭你是一个这么聪明的姑娘,你既然吃过这一次亏了,就绝不会有第二回。”

    “再说了,我多了解你呀。你对自己奶奶这么好,一个人还一直供两个弟弟念书。自己住在这么一个小房里,也从不怨天尤人。你这样的人品就难得。如果你这样的人我都不信,还能信谁呢?”

    “能力方面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既然能让你去,就肯定一定做得来。何况我并不要求你立刻就能上手,把全部工作处理的井井有条。你有大把时间适应,先摸清厂里的情况再说其他。而且我和厂子的关系一向以来还是很融洽的,让你去负责监督他们,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如果你是担心自己缺乏相关的财务知识,那没关系。你可以去上课嘛,报个财会班,我来承担学费。实际工作上真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厂里的老会计,甚至认个师父都行。”

    “待遇上我更不会亏待你,我既不是个小气的人,也知道你一家老小都指着你呢。我可以给你相当于咱们公司店长的待遇。工资六百块,奖金另计。你要不放心,我再打个保票,你绝对不会比做金牌销售时候赚得少的。你觉得怎么样?”

    殷悦相信宁卫民是认真的了,也再次被深深感动了。

    这份信任可太大了!替她考虑得也太周到了!

    她激动而又惭愧地低下头,强忍住要淌出的眼泪,又是老半天没说话。

    因为唯恐自己一张嘴便会哭出来。

    “怎么?还有什么顾虑?还是说……不愿意替我办事?”

    宁卫民等她等得已经有点诧异了,心说怎么还不答应呢,就故意将了一步。

    这一来,殷悦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

    “不不,宁哥……我……我是觉得你给我太多了。我……用不着这么高的待遇,也一定会努力干好你交给我的差事的。”

    “还有,你忘了吗?你替我补给公司的钱我还欠着呢。所以只要每个月给我五十……不,八十块生活费,就足够了。其他的。就先算我还你的利息吧。”

    “嗯……宁哥。不管怎么样,其实我心里明白着呢。别说五年了,哪怕我就是给你白干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啊!”

    “今天既然你嫌弃我,不想要我,那我什么都不说了。可以后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还想的话,那我……那我……还……”

    好嘛,这丫头,居然又把话题给绕回来了。

    宁卫民也是真服了。

    眼瞅着殷悦涨红了脸,完全是硬逼着自己在说这些尴尬的话,他赶紧再度叫停。

    “殷悦呀殷悦,我别的不怕,就怕你像这样,总是想不开啊……”

    哀叹一声,宁卫民神情严肃起来,真诚的且平和的说,“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背了多么沉重的心理包袱。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这样的你,一定好不了。我交给你的事儿,你也办不好。那么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那索性咱们就说透好了。”

    “殷悦啊,我救你,如果从利益上说,我其实并不亏。因为只要不意外,哪怕再保守的估算,我交给你的这些服装业务,五年内也会给我带来至少五六百万的利润。这是实实在在我能拿到的。反过来,那个‘易拉得’专利好是好。对于我来说却有点像镜中花,水中月。”

    “因为我如果自己干的话,比如让街道服装厂帮我生产。那我可没办法杜绝别人仿效,制造假货,也没办法扩大产量,及时占有市场。更没有办法借助皮尔卡顿公司的名气。所以我要是不给公司,就自己拿来做。恐怕利益会很有限,到不了千万的。反过来,在公司的手里就不一样了,产生的价值会相当大。你这么会算账的姑娘?这个区别不难理解吧?”

    “另外,从道理上来讲,无论怎么样,我如果和你发生这样的事儿都是错的。是有违伦理道德的。我真要同意了,那就是禽兽,就是畜生了。我不想让自己瞧不起自己。而且这也只会毁了咱们彼此。你换个角度想想就明白了。如果你听说你的上司和别的女同事发生不正当关系,那你还敢单独进他的办公室吗?正常的工作接触,恐怕你心里也会打鼓吧?”

    “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没谈恋爱,就是以事业为重。而且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和自己的下属,或者是和工作中有接触的女孩子,谈情说爱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咱们公司的属性太特别了。一旦我和任何一个下属或者模特谈起了恋爱,那么无私也变成有私了,无事也会生非了。”

    “再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吧,如果咱们有了这样的关系,那我反而无法信任你了。因为情感总会干扰理智。咱们彼此之间就没办法再公私分明了。那么你就在我眼里就会成为最不稳定的因素,我还怎么拿你当做工作上的伙伴?”

    “最后咱们再说说情分。殷悦,你是我的嫡系,从一招你进来的那天起。我就很喜欢你,而且随着相处时间越长,咱们的感情就越深。想当初你帮着我创办建国饭店专营店的事儿,我都记着呢。但这种喜欢,绝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更应该说是一种欣赏。是对你才华的欣赏。”

    宁卫民来到殷悦的面前,不带一丝猥琐地说。

    “你是个漂亮的好姑娘,任何男人当然都会有占有你的冲动。都会对你垂涎欲滴。所以你说我嫌弃你,根本不存在。可我要说的是,其实你身上还有比你的容貌和身体更宝贵的东西,就是你善于理财的能力。别人或许看不到,理解不了。甚至认为你炒邮票就是个错误。但我不,我一点不认为你炒邮票是个错误,反而正是因此,我才能非常确信你有金钱的敏感,投机的天赋!”

    “所以如果你辜负了自己这方面的才华,用身体去讨好男人,连我都无法原谅你。你一定要认清自己真正的价值,看到自己的宝贵之处。并且利用它来实现自己的幸福。我希望你有一天会高高兴兴的嫁给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过上本就应该属于你的富足生活。”

    理、利、情!

    全让宁卫民掰开来、揉碎了的点透了!

    最关键的是,还获得了别人永远无法给予的认可。

    殷悦没法争气,这次已经彻底哭得不成样子了,差一点就只能用泣不成声来形容。

    然而就这个时候,宁卫民再次干出了一件让堪称魔幻升级版的事儿。

    其突兀和出人意料,简直让殷悦脑子差点宕机。

    只见宁卫民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来厚厚一沓邮票,放在了殷悦的床上。

    “哎,我都忘了。今天早就该拿出来还给你的,都被你打镲给打的。这是公司没收你的邮票,现在完璧归赵。”

    “服装厂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不过,既然咱们已经聊起了邮票,那有关邮票的事咱们再好好谈谈。”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呢,你炒的这些鼠年生肖票,幕后的推手就是我,我就是这些邮票的庄家……”

第七百三十八章 吹上天

    1984年结束了。

    但这一年并非走得悄无声息,反而清晰的留在了当代许多人的记忆里。

    因为这一年,无论国内还是国外,都发生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大事。

    比方说,这一年的世界局势仍然交织在冷战阴云下。

    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就带来了许多颇具戏剧性的大瓜可吃。

    在朝鲜半岛的板门店,朝韩双方举行了朝鲜战争三十年后第一次经济会谈。

    明明这对同族同种的兄弟国家, 已经朝着缓和关系的方向而去。

    熟料不久之后,板门店就爆发了枪战,令朝韩局势再次骤然紧张起来。

    两国之前所有的努力,一夕之间为之前功尽弃。

    在美国,里根成功连任美国总统,继续推行他的“星球大战”计划, 同苏联的争斗则越演越烈。

    苏联也不甘示弱,早在当年5月份,苏联就对外宣布,将不派代表团参加洛杉矶奥运会。

    并且声明,抵制本届奥运会的举动,正是为了报复四年前,为抗议苏联入侵阿富汗,美国和一些西欧国家抵制了在莫斯科举行的第22届奥运会。

    毫无疑问,以宁卫民的角度来看,绝对更倾向于站队苏联的一方。

    尽管此时的苏联和共和国处于交恶状态,反而美国和共和国比较亲善。

    可问题是宁卫民对于这个强盗团伙的虚伪性再清楚不过。

    这个时候,把阿富汗称为“兄弟”的“正义代表”们,实质上才是最大的恶龙。

    十五年后,这些西方国家对阿富汗的摧残和破坏,远远超过此时被他们贴上“邪恶”标签的苏联。

    与此同时,全球商业世界和科技前景,也在这一年进入一个重新洗牌的关键年份。

    在美国, 世界上最大的公司——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被分拆为七家独立运营的公司。这一举打破美国电信业的长期垄断, 为互联网技术的突破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

    这一年,在美国德州大学奥斯丁分校,十九岁的迈克尔·戴尔决定开办自己的戴尔电脑公司。

    他的商业策略,是把电脑直接销售给客户,将省下来的中间利润返回给消费者。

    在旧金山,一对名叫桑迪和伦纳德的夫妻用五美元注册思科系统公司。

    他们正在研究的路由器,可以让多台电脑互相通讯、共享信息。

    这个革命性的产品让日后的互联网浪潮成为可能。

    戴尔和思科的出现,其实代表了新技术公司的两种成长道路。

    一个是靠独一无二的商业渠道模式。

    另一种是靠高度垄断的核心技术优势。

    这一年,坚持深化改革,着力稳定发展经济的共和国,则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再度刷新了国内经济数据的天花板。

    这年秋天,共和国粮食产量首次突破4000亿斤大关,农业生产总值达到714亿元,比1978年增长2.3倍。

    这一年,全国人均纯收入为355.3元,比上年增长14.7%,全年社会总产值为12835亿元,已经是1979年的两倍了。

    而在共和国的商业领域, 这一年已经不再是生产衬衫的步鑫生和炒瓜子儿的年傻子,独领风骚了。

    除了第一家民营企业——光彩实业, 诞生于大连这件里程碑事件。

    还有很多日后名噪一时的公司, 也都诞生在1984 年。

    比如海尔,比如容声,比如联想,比如健力宝,比如德力西,比如tcl,还有万科。

    甚至这些公司多数都是极有科技含量,或是采用现代管理方式的企业。

    因此,后来不少经济学家都把这一年称为“共和国现代公司的元年”。

    至于这一年最大压轴戏码,是共和国成功地维护了国家主权,取得了足以扬眉吐气,让世界为之轰动的成果。

    12月19日,共和国与英国拉锯式的谈判彻底结束。

    两国正式签署《共和国政府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关于港城问题的联合声明》。共同对世界宣布,共和国将于1997年7月1日对港城恢复行使主权。

    这不但让共和国的首都继当年大阅兵后再次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

    也标志着我国将近一百五十年的耻辱即将画上句号!

    意味着我们民族在复兴之路上跨出了极为惊艳的一步!

    那不用说,客观世界的运行是具有惯性的。

    所以排在1984年之后,接踵而来的1985年,自然而然延续了这种良好的势头。

    开年头一個月,国家颁布了几项重大政策,都是深的民心的大好事。

    自然让全国上下的老百姓欢呼雀跃,充满了喜庆之气。

    1日,国家发布《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

    这个“一号文件”文件,其主要内容有两个方面。

    一是就此逐步放开农业产品价格。

    二是要调整农村产业结构。

    今后要求各地农村要在以粮为本的基础上,结合自身实际,发展多种经营。

    就此,标志着我国农村从此进入全面发展商品生产的新阶段。

    此后,国营企业工资改革继续深入。

    仅仅时隔数天,国家又相继发出《关于调整商业工资标准的通知》以及《关于国营企业工资改革问题的通知》。

    其中指出,改革的核心是提高企业经济效益的前提下,提高职工收入。

    企业不吃国家的“大锅饭”,职工不吃企业的“大锅饭”。

    从 1985年开始,在国营大中型企业中,也开始实行职工工资同企业经济效益按比例浮动的办法。

    奖金上不封顶,下不保底。

    且国家对企业的工资,实行分级管理的体制。

    这也就是说,国营企业的工人们和服务口的职工们,又迎来了一次上调工资和增加奖金的契机。

    这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钱啊!

    无论城市还是农村,全国的范围,都是喜迎国家发的政策大红包!

    尤其是城市的人口,1983年的年底才刚刚大范围普遍性的涨过工资。

    谁都没想到,大家居然有这个福气。

    仅隔一年,就再次迎来收入上升。

    完全可以说,这个时候,就是端着铁饭碗的工人和服务口职工,生活最优越的时候。

    尤其是京城的职工,平均年收入已经接近一千二百元了,简直富得流油。

    这比1978年,京城人均工资六百七十三元翻了一番。

    比起1983年,京城人均工资九百三十一元,也增长了二百块。

    除了特区之外,目前这种收入水平绝对领先全国,甚至都超过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了。

    沪海?还什么魔都啊!那就是弟弟啊。

    而且经过整整一年的城市改造,京城还新建了四百九十万平方米的住房,首都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这种城建速度和规模,一样是除了特区之外,全国其他的城市难以相提并论的。

    所以,这通用是改革开放以来,京城最能体现首都优势,发展最快的时候。

    但即便如此,在这个年头,在这个首都,如果有谁能够做宁卫民的下属,也依然值得为人羡慕。

    事实上,由于宁卫民如今的人脉已经非昔日可比。

    上有宋华桂对他支持力挺,中有“投资团”的“自己人”在公司各个部门加以关照,下有“仗义疏财”和“最靠得住的上司”之美名。

    再加上他办事有章法,能做到对症下药,整顿专营店的事儿进行的特别顺利。

    从他开始从邹国栋接过了运营部的权力之后,各个专营店的业绩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显著提升。

    并且因为财务部人手的扩充,很及时反应在了财务报表上。

    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宁卫民居然让销售额提高了四成,运营成本降低了五成。

    当月公司零售这一块,居然毛利将近七十五万。

    远超邹国栋在的时候,最高不过六十万的数据。

    这还不包括职工们陆续退赔的二十来万呢,都加上那就是近百万了!

    这当然带给了宋华桂极大的惊喜,也让公司的高管们全安了心。

    每个人都清楚,虽然这其中有宁卫民对违纪职工施加惩处的原因。

    二十多犯了经济错误的人,目前都只有实习期工资,这毕竟不可持续。

    可如果要能照这种情况维持下去,如果把时间放大到整个月来看,营业收入只会比这更高,不会更低。

    再说,宁卫民把他的旅游工艺品销售范围也扩大到了所有专营店。

    公司额外多了份儿收入,这可是长期见效益的好事。

    宁卫民还真就是大家的财神爷啊。

    他为公司赚到的钱越多,那大家能享受的待遇肯定也会越高的。

    尤为难得的是,这小子这么严苛的对待专营店的职工。

    都雇人冒充顾客,连“密探”这么损的招儿都用上了。

    而且好些职工好像还因为管理趋严,陆续消失在了工资表上。

    现在据财务部的相关统计,实际上当下,是过去七成的人手在干所有的活儿。

    可居然没有任何人来公司表达不满。

    真是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简直就跟魔术一样啊。

    说实话,这个问题因为会让官方敏感,宋华桂是不能不表示一下关切的。

    结果宁卫民揭破的诀窍,虽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而且足以证明宋华桂的先见之明,彻底安了她的心。

    敢情这些专营店走的人几乎都是邹国栋过去招来的男职工。

    他们其中有艺术院校的大学生,有涉外宾馆服务员,还有其他行业里的年轻人。

    不但都个高儿长得帅,而且有人精通外语。

    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和考核,从上千人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优秀人才。

    但就像宁卫民最初就断定的一样,因为性别的差异,这些男职工在服装销售上,普遍都及不上女职工。

    反而因为都是要外貌有外貌,要身材有身材的人。

    男男女女长期相处,特别容易彼此暗生情愫。

    各个专营店也就因此出了不少爱的死去活来,争风吃醋的破事儿。

    邹国栋呢,虽然后来也意识到了这方面存在失策的问题,但积重难返。

    考虑到这些男职工为了成为皮尔卡顿公司的店员,不惜退学和辞职,他也不好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就导致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后来的不少内贼就是“抢钱夫妻”。

    比较容易达成同盟,利益一致嘛。

    所以邹国栋对此之所以那么生气,要求法办,恐怕也有想借机替公司去掉累赘的原因。

    宁卫民却给了这些男职工另一条路,就是去坛宫干餐饮。

    别看男性干服装零售不行,可干餐饮的条件却优于女性。

    不但有力气,干活快,效率高,而且也减少了化妆品和长头发对于食品污染概率。

    结果有些干过涉外宾馆的男职工,觉着宁卫民下发的绩效目标比过去更难完成,就同意了。

    没想到一去坛宫,觉得那儿还真不错。

    工资虽然比皮尔卡顿专营店低,可奖金和福利确实让人实在欣喜啊。

    反倒比他们过去的收入高,更合适。

    这样一来,后面就越来越多的男职工选择了离开,换工作。

    让邹国栋完全束手无策的沉疴,结果到了宁卫民这儿,成了妙手回春,迎刃而解。

    这样一来,不但坛宫的压力减轻了,皮尔卡顿这些专营店人工成本降低了,专营店里留下的人专注力也提高了。

    客人资源由更少的人分担,提成自然也就多了。

    这么短的时间,专营店的职工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改变的好处,还能有谁不乐意呢?

    完全就是良性循环,是人力资源的重新再分配。

    这事儿,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不信,只要听听职工的心声就知道了。

    就在宋华桂和宁卫民谈话的这天中午,京伦饭店专营店的店员李晶和坛宫的新职工赵军从大华电影院里并肩走出来。

    刚刚看完《幸福的黄手帕》的他们俩,是一对俊男靓女。

    完全属于宁卫民跟宋华桂说得那种情况,他们就是当初在京伦饭店专营店里看对了眼,走在一起的恋人。

    现在虽然因为工作调动不能成天在一起了,可两个人都是从事服务性行业。

    把休息日调到一起,出来约会见面还是可以的。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他们顺便就到了路边的一家饭馆进去,要了一碗丸子汤,还有一个糖醋里脊,就着米饭吃将起来。

    因为人多,菜上的有点慢,趁丸子汤还没有端上来的时机,他们俩就聊起了各自的单位和工作现现状。

    姑娘说了,“哎,你真不该走啊。再坚持一下多好。现在店里职工少了,我们销售额增加不少呢。我还跟你说啊,我要不是实习期,这个月光提成能拿过去两倍。你要在,我匀你点,也够你完成绩效的了。”

    赵军则摇脑袋,“别逗了,我一大老爷们靠一姑娘养活啊。那不成吃软饭了。再说了,你还没看明白?店里越来越严,真这样,咱俩弄不好都得走人。”

    “哎,我这不是替你亏得慌嘛。”赵晶叹气,“你去那儿又累挣得又少。哪儿有留在店里好啊?”

    然而赵军却不这么想。

    “行啦,你也别替我瞎发愁了。我们那儿也有我们那儿的好处,别的不说,吃就比过去强多了。天天大鱼大肉的,昨天,我们赶上每周尝例菜。居然工作餐每个人分一道烤鹿腿,六十八块的菜呀。我们头儿说,坛宫的职工不知道菜的味道,怎么跟客人推荐啊?”

    “还有呢,你知道我半个月奖金拿了多少?居然有一百五。加上我工资,以后每个月我比过去可强多了。尤其这福利还好。虽然不像过去,店里老发服装。可劳保用品,洗发水、香皂都是最好的。工作服都有专人给洗,澡票是一天给一张,上班就发。”

    “尤其像这元旦吧,我就恰好赶上了。我们单位居然什么都发,大米一百斤,清油一桶,挂历二本,北极熊汽水一箱,午餐肉罐头四个。鹌鹑蛋罐头俩,酸黄瓜罐头俩,山楂罐头、橘子罐头、黄桃罐头俩。头两天我看人家老职工往家拿,我还眼馋,以为自己新人一个,没有呢,谁知道我们头儿说有,紧着催我赶紧拿走。”

    “你想想看,马上这春节的物资又接上了,我听老职工说,还有海货发呢。回头元旦的福利我领回来,也给你一半。伱现在比不了我,店里不就每月给你五十块餐券嘛。忒不实惠。”

    李晶也愣了,不敢相信的问。“有没有虾?”

    赵军这下得意了“有啊,虾仁、带鱼,都装箱了,听说还给水果和干果类呢,橘子苹果都有,听说还有广柑。不过干果可不是花生瓜子,听说是桂圆、松子、榛子什么的……”

    其它的,赵军还要继续白话下去,丸子汤上来了,他象说得饥肠辘辘了似的,声音很大地吃了起来。

    结果个他上菜的女服务员回去就跟后厨念叨上了,“呀,人比人气死人啊。前面俩小年轻,那工作简直太好了,什么都不用买,光是张着嘴吃现成的。光人家元旦发的东西,能顶上咱们饭馆一年的了。听说奖金能拿一百多呢……”

    结果经理听见了,不忿上了。“哎哟,你还真信啊。你没看是一男一女吗,男的吹呗,把牛吹上天算。哎,我就不信,有这么高奖金的地方。我刚才都听见了,还澡票一天一给,每月五十餐券?他们又不是交际处的处长局长。还以为自己遇见相声里的《开粥厂》的马大善人了!知足吧,还是咱们这好,你们都赶上好时候了,奖金全上去了,就念国家的好儿吧。都放心啊,这月奖金比上月还得多,每人至少三十。”

第七百三十九章 工体门外

    1985年1月5日,又是新的生肖版票上市时间。

    今年的生肖是牛。

    鉴于生肖票的市场反应一年比一年好,出一张火一张,尤其是去年鼠票上市时火爆非常。

    所以这一次,国家邮政部门把牛票的发行量一举增加到了鼠票的五倍,为一亿两千七百五十余万枚。

    这不但对比过去的生肖票几百万枚,一两千万枚来说, 绝对是个“天量”。

    而且也再度大大超过了原有历史牛票的发行量,比之足足多出了三千万枚。

    要知道,原有历史中,牛票的发行量虽然也是比鼠票骤增。

    但发行量仍然没有过亿,只有九千多万枚。

    由此可见,宁卫民做市的行为, 在其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同样的, 这次负责销售的集邮总公司也吸取了去年的经验。

    不但打上市第一天起,就直接选择了“练摊”的方式, 把牛年生肖票的销售地点定在了工人体育场。

    而且对于销售现场还采取了限定路线的做法,只开工人体育场的两个门。

    安保方面也增派了人手,专门负责秩序和指引路线的工作人员,就多达一百五十人。

    甚至集邮总公司还提前公安部门打好了招呼,派来了八十名警力协助支援。

    那不用说,这一天工体还没开门,大批集邮爱好者就集结在工体的门外。

    两个门都是一样的情况,哪怕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下,一米宽的队伍还是排出去足足两公里开外。

    目测至少三万人,可谓空前的大场面。

    凭势头就知道,今年排队买生肖票的人要比去年多出不少呢。

    当然,除了集邮爱好者来了,京城里有点名气的邮票贩子和邮市上的大户,也几乎全来了,这个群体的数量拜邮市行情红火所赐, 同样是去年的一倍。

    很可能今天集邮总公司门口的马路市场能因此清冷一半。

    像邮市上曾经的“五眼联盟”,除了不知所踪的林小芬之外, 其他人都约着一起来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各自形象和心态。

    大帅穿得是今年正流行的登山服。

    米黄色的,款式很新,时髦极了。

    但因为腈纶棉的,不怎么保暖。

    这让这小子在零下三度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不住脚的左右横跳。

    眼望人头攒动的工体大门,他满腹牢骚,嘴里哆哆嗦嗦的念叨。

    “妈的,怎么还不开门放人啊。快给老子冻挺了。这边儿也邪门了,就没个饭馆是兼卖早点的。否则咱们也能找個地方先暖和暖和啊。”

    跟着就骂他身后的俩跟班儿。

    “我说,你们俩真把这周边都溜过了吗?就找不着一个能进去坐坐的地方?”

    “哎哎,别拿手下撒气嘛。”

    哈德门属于实惠派。

    今天穿着个深蓝色的棉大衣,脑袋戴着个剪绒羊毛能护着耳朵的帽子,脚踩一双五眼黑色大棉窝。

    虽然看着就跟卸货的“苦大累”似的。

    但这身行头抗风啊。

    他手一揣塞棉袖筒里,不比手套差劲。

    棉大衣下面还能护着点腿脚,真不大冷。

    除了棉窝的底儿薄点,有点冻后脚跟,其他的没毛病了。

    所以他看着可比大帅“温暖”多了。

    “说实话, 就是真有地方能坐,也轮不着你啊。没看嘛, 今儿来多少人,别人不说,咱市场上常见着的,这不都冻着呢。”

    “你再看那俩摊煎饼的,嘿,今儿是真逮着了。聪明,知道来这儿干买卖。卖五毛一份,都排了好几十口子。最多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准卖光走人。”

    “踏实等着吧,我让那个几个兄弟已经过去排队了。咱今儿,只要能混上一个热煎饼吃,就已经比旁人强多了。”

    哈德门的话忒实在,数落得大帅没话说了。

    弄得王姐也跟着挤兑人。

    “你可真是的,怎么比女的还麻烦。谁不冷啊?我也冷。可别忘了,今儿咱是来干什么的。冻会儿怎么了?只要能有收获,就不冤枉。”

    确实,别看一身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挺臃肿,也不知道里头加了几件毛衣秋衣,可照样冻得直吸溜鼻涕。

    跟着她后面还有大实话呢。

    “头一阵倒是天儿好,从国庆到11月中,天儿就没怎么冷。可邮市的两次大跌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啊。尤其是牡丹亭小型张,真是险象环生!哎,原本能挣个十五、二十万的。谁想最后,怎么涨起来的,又怎么跌回去了。我能跑出来,凑合保本就不错了。合着我是用网兜装小米儿,白费劲!”

    说到这儿,她又看了一眼殷悦。

    “还是咱‘银花’妹妹玩儿得好。就跟会算命似的,及时脱身不说,还就吃生肖票,一门儿灵啊。果然这生肖票跌完了又涨起来了,老鼠居然都破纪录,到八十一版了。还是生肖票最可靠。我呀,眼下就指望这牛票能赚一把啦。大妹妹,你说这牛票也能跟鼠票似的吗?一年也能涨到八十一版?”

    “肯定不能啊。”大帅这下得着理了,抢在殷悦之前,他回怼王姐。

    “姐姐,你想什么呢?牛票发行量都一亿多了。是鼠票的五倍。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既然发行量大了。哪儿有这么大馅饼儿可吃啊?我看啊,国家此举就是为了平抑邮票的价格。这牛年的生肖票八十除个五,就差不多了。”

    “啊?就这么点儿卤啊。”王姐登时失望至极,跟着一个白眼儿横楞他,“那你还来凑这热闹干嘛。真是……”

    “还这么点儿?十六块呢,姐姐,你还想怎么着?”

    大帅也跟看着怪物似的看着王姐,“我看你真是炒牡丹亭都快炒疯了。这生肖票可不是小型张,就是小型张也没有跟牡丹亭似的那么疯长的。一年能有一倍半的利,就不错了。”

    可王姐却跟着撇撇嘴,很不屑的说,“去去,懒得理你,你那明清扇面,头段时间还赔了呢。论技术,你不如我。要听伱的还行?我不得赔姥姥家去!我就信我大妹妹的……”

    眼瞅着王姐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就连刚吃了瘪子的大帅和一边看热闹的哈德门,也都关切的把眼神挪到了自己身上。

    不言不语了老半天的殷悦不好意思再保持沉默了。

    “我觉得吧,牛票发行量确实是个问题。恐怕大家都在担心这事儿。要不大家也不会含糊,今年到底该多少钱收整版票的是事儿啊。所以哪,多半儿和去年不一样,没人肯十块收的……”

    “哎!这话对路!”说到正经问题上了,大帅也不当街跳那踩不上点的踢踏舞了。

    他洋洋得意跟着脸色失落的王姐穷显摆。

    “谁也不傻,这么大的发行量,十块收。卖谁去啊?你们没看今年那黑皇冠都没来吗?足以证明这不是什么大肉。我过来的那会儿,听路边就有几个脸生的同行合计呢。说今儿要是没黑皇冠的影子,他们也就加一块钱收……”

    可惜,话没说完,殷悦就又反驳上了。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市场上的人气儿。你们没看今天这么多人来凑热闹嘛。我听有人说,比去年还要人多呢。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奔牛票来的嘛。这就是大家一直看好的信心啊。”

    “我觉着吧,物以稀为贵没错,可这个概念其实是相对的,不能简单的做算术。想想看,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在抢。有鼠票那么大的涨幅摆着呢,谁今年不想整版整版的留牛票在手里啊?如果大家都要留手里几版,那市场上能买到的货就少了。”

    “所以我认为,牛年生肖票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十六块太低,八十块太高,应该这个区间之内吧。我倾向这个幅度再除以二,看高到五十五块,或者六十块吧。”

    这下王姐乐了,不顾手冷的直拍巴掌。

    “哈哈,这话我爱听。高手就是高手,考虑的真全面。不像某些人,纯粹是刘宝瑞相声里的假行家。”

    跟着乐呵呵冲着大帅和哈德门挑衅,“哎,你们谁不服,再跟咱大妹妹辩辩呀。”

    “佩服佩服。不敢不敢。”

    大帅知道这主要是针对自己,赶紧拱手认怂。

    但随后他举一反三,又有点发愁的担心上了。“那要这么说,今年的邮票未必有去年那么好收呢……”

    哈德门也点头,“加一块是少了点。我看最少八块收一版,要不就得八块五……”

    “我倒愿意出十块钱收……”

    殷悦这时接了一句。

    但就这顺理成章的一句,却有着定身法一样的效果,让仨人都愣怔了。

    “不是,姐们儿,你这样……不好吧……”

    大帅率先反对,他以为殷悦要独立于外,私自行动。

    王姐紧跟着也不干了。

    “大妹妹,这怎么话说的。咱不是统一行动嘛……”

    哈德门比他们都沉得住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金花不在了,你这银花就真是一枝独秀了。怎么?难道这里面还什么事儿是我们不知道的?冲着咱们交情,也得给我们点化点化……”

    殷悦赶紧摇头摆手。“没有没有,你们都误会了。我呀,是不想在这儿干耗,耽误工夫。”

    “你看你们,每个人都有帮手,我就一个人来的。待会我怎么跟你们一起掺和啊?你们收十张,我收一张啊。就是冻一天,估计我也收不了多少啊。”

    “何况我今儿下午还得上班呢。多花点钱我倒是不怕,干脆买个省事得了。反正都得涨,我不过多拿手里一阵罢了。”

    “我肯定不会坏规矩,让大家难做的。这样行不行?你们多少钱收的我不管,愿意十块让给我,我就从你们手里拿。”

    “你们要不愿意呢,我去问别人也一样。反正同行都在呢,我就要一千版,应该不难吧。我都想好了,哪怕收不够数儿,最晚到十点半,我也走人了。”

    这话一说,误会澄清,仨人立马又是满面堆笑了。

    谁也不傻,现场过手,等于白拿的钱谁不要?

    最起码一千五百块的利啊。

    哪怕三人平均一分,也够他们一干手下,将近一个月抽烟喝酒外加胡吃海塞的挑费了。

    大帅当场一拍巴掌,“嗨,就这事儿啊,容易。我收上来,不论多少。先紧着你的不结了?小意思。”

    王姐则笑眯眯的揽过殷悦的胳膊,好像就跟她的亲姐姐似的。

    “哟,大妹妹,又说见外的话了不是?咱们之间谁跟谁啊?哪儿能让你空手白来一趟啊。你还用找外人?放心,这事儿我们几个妥妥就给你办了。”

    这时候,哈德门的仨手下也把煎饼买回来了,正好让哈德门拿过来给献殷勤。

    “来来,大家先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一会儿才有精神头开练啊。”

    别看说是这么说,可哈德门拿出来的第一套就先递给了殷悦。

    “姐们儿,今天你是我们大家伙的东家,你先来。”

    可惜殷悦却没接,只是谢了一声,自称她已经吃过了早点。

    哈德门倒也有急智,又说天冷,让殷悦拿着捂手也不错。

    没想到殷悦伸出带着羊皮手套的手晃了晃,那意思是没必要,也不方便。

    跟着她说让大家慢慢吃着,自己去另外一个门儿转悠一圈,打听打听同行的动向。

    然后拉起脖子上的红围巾护住了嘴,就走人了。

    配着红色的羽绒服,蓝色牛仔裤和一双高腰的皮靴子,那叫一个飒。

    就这样,等人一走,这礼让煎饼的事儿,就惹来了王姐和大帅的一通笑话啊。

    不是为别的,俩人多少都看出了哈德门有点别样的心思了。

    一个说,“哥们儿,靠这煎饼果子可吃不着天鹅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天鹅是不吃葱花儿,酱豆腐的。人家嫌味儿。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我谈过一个姑娘就是文工团跳舞的,还有一个……啊对,少年宫的音乐老师,全都这毛病。别说不吃煎饼了,什么炒肝,灌肠,羊肉卤的豆腐脑都不吃。还有你这打扮,也不行啊,你跟人家肩并肩一站,还真就是一个伙计,一个东家。最起码,你也得跟我似的……”

    “拉倒吧,你也不行。”

    没想到王姐横叉一杆子,耍的是无差别打击。

    “大帅,不是大姐说你,别看你小子勾的年轻姑娘有一手。这朵银花你可拿不下。别的不说,人家就跟凡花俗草不一样。她可是银子打的。有谁能跟她比啊,这么年轻就赚这么多钱。我打赌,她手里应该至少十五万了。人家这吃的穿的,全见过。就她那红色羽绒服,伊利兰,京城名牌,二百块一件呢。所以说,人家要模样有模样,要脑子有脑子,要见识有见识,要票子有票子,说实话。我都想不出什么人能配得上这丫头。你要换成那金花,倒有可能成功。那林什么芬的眼光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兴许能上你的当……”

    还别看哈德门挨了半天挤兑,可一直笑呵呵的不言语,只是眼神的闪烁里藏着一些东西。

    如果不仔细看,似乎倒能看出有点什么。

    可要一认真端详,又似乎什么都没了。

    直到听王姐提及了林小芬,他才忍不住问了一嘴。

    “王姐,哎,你知道这金花去哪儿了吗?这人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我问殷悦,她说是去外地工作。我怎么觉着有点问题啊。”

    王姐倒是心直口快,怎么想就怎么说。

    “那可不,要依我说啊,弄不好去工作是假,东北炒君子兰是真。那丫头不是跟殷悦闹掰了嘛,这次应该是赔惨了,难道不想捞本儿?”

第七百四十章 奇兵

    就在王姐、大帅和哈德门背后议论那些有关殷悦和林小芬的闲话时。

    殷悦已经从工体的北门,转悠到了工体的东门。

    但她可不是像她刚才说的那样,随机去扫听同行的动向。

    她也并非形单影只,势单力薄。

    实际上,这全都是她伪装。

    她如今不但有着最坚定的靠山,甚至在工体东门的大门口,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支奇兵, 帮她浑水摸鱼。

    说来也不是别人,就是市场上一直合作,她能够信任的老冯头儿。

    还有曾经给她充当保镖,陪她收过好几次账的两个待业青年。

    那是她的两个街坊,一样的知根知底。

    这一老两少,哪怕站在人堆儿里也并不难找。

    因为他们本身都是不善交际的老实人。

    别看是找地儿碰了头儿一起来的, 可在一起既不说也不聊,就跟几个木头人似的。

    和其他守着工体大门贼眉鼠眼, 东窜西颠儿,或是聊得热火朝天的邮票贩子大相径庭。

    直到他们也看见殷悦了,这才都有了反应。

    两个小青年连声叫“姐”,老冯头儿则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用点头招呼。

    殷悦也是差不多,先叫一声“冯大爷”,对老冯头儿嘘寒问暖客气了一番。

    跟着才问这俩小青年,吃没吃早点,带没带热水。

    俩小青年一个说,“吃过了,姐,我们五点就起来了,没让冯大爷等我们。”

    另一個也紧着回话“带了带了,姐,满满两壶热水。都按你说的, 还放了茶叶。”

    殷悦满意的点点头, 就让一个小子把一壶热茶给了老冯头。

    “大爷, 这是专门给您备的。今儿天儿冷,您喝两口热茶,多少能暖和点儿。”

    不等老冯头儿为此道一声谢,随后她又拉开皮包,拿出两个方方正正报纸包,依次交给了两个小青年,让他们塞进各自的书包。

    结果一开口,就吓得俩小青年手打哆嗦。

    “这一包是一万块。你们一人负责一个,千万小心,丢了我可不依。”

    “你们就听冯大爷的话,大爷让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别找事儿,也别惹事,知道吗?”

    “等开门之后,顶多就俩仨小时的事儿,钱花完了,邮票到手就走人,最晚也别过午,咱们回头和平门烤鸭店见。”

    这时候老冯头终于说话了,声音有点颤悠,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

    “丫头, 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可这当间儿,我真得再问上你一句, 真想好了?昨儿说的没变?咱真要凑这热闹,连同行手里的货也要?我手里可就五千块现钱了。要是万一……”

    殷悦再次笃定的坚持。

    “大爷,您就信我的吧。我也不跟您说什么‘万无一失‘之类的话了。反正回头我邮票还得搁您手里卖呢,有什么闪失,您那五千我包赔。”

    这让老冯头儿反而不好意思了。

    “哎哟,不用不用。有你一句话就行了,我就是怕你没想好。你这为人,你这眼光。我要信不过,就谁都没法信了。”

    “头段时间要不是跟着你卖了不少邮票,我还不知道得亏多少呢。你如今又带着我一起挣钱,我得好好谢伱才是呀。”

    “丫头,既然你认定了,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们俩也挺懂事的。行吧,都交给我了,肯定尽全力给你办周全了……”

    殷悦点点头,至此,也确实没什么可以再嘱咐的了。

    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九点了,快到开卖邮票的时候了。

    她就跟几个人道了别,又往北门的方向去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往回转悠,就感到分外轻松了。

    眼瞅着晨雾散去,太阳头儿越来越足实。

    明黄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影,照射在嘈杂不堪,到处是排队人群的便道,还有行人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她也不禁悠然心生一种如同大梦初醒,从恍惚回归真实的感觉。

    是啊,惨遭欺骗,债务缠身,铤而走险,身陷囹圄……

    这些让人不堪回首的恶梦就发生在刚刚过去一两个月之内。

    当时的她,真的垮掉了。

    还以为自己会失去自由,再不会有未来了。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奶奶和弟弟,她多半还真能寻了短见。

    然而新的一年一到,一切就彻底不一样。

    拜宁卫民所赐,所有厄运彻底远离她而去。

    如今的她又能光彩照人,重新开始幸福的生活了。

    不但有了新的工作,同时还能在这个精彩无比的市场里继续抓金捞银,发挥自己所长。

    甚至对比过去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活得简直前所未有的踏实,再无需担心什么风险。

    只能说人生的际遇实在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奶奶的话没错,有幸得遇一个真正的贵人,就犹如福星护体!

    想当初被林小芬骗惨了的时候,在街头抱头痛哭的她,曾一度怀疑过“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这句话。

    当她带上手铐的时候,更是以为这个世界绝不是好人有好报的世界,而是好人吃亏,坏人得意的世界。

    不过当她得知自己怎么获救之后,当救了她的宁卫民在年底最后一天看过她之后,对她做出了最无私,最妥善,最周到的安置。

    而且为了开解她,减轻她的压力,宁卫民还对她讲了那些让她永远都会感念至深、感到温暖的话。

    她的偏激就彻底烟消云散了,认定的信念就再也没有动摇过了。

    甚至今后无论到什么时候,她也能坚信这句话了。

    但即便如此,也仍然不能道出她对宁卫民崇拜、敬仰、钦佩和感激的万一。

    因为她非常清楚,宁卫民的能量和本事,恐怕永远都不是自己所能真正了解的。

    宁卫民为她所做的,更不是仅仅免了她的牢狱之灾,给了她一份工作,那么简单。

    别的不说,就说宁卫民安排她去的街道工厂。

    其红火的程度,就实在令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厂里确实只有六十几个人,而且厂里的机器几乎全是半旧的。

    负责厂子的也只是一个叫苏锦的年轻人,甚至他只是原先街道缝纫社一个裁缝。

    但就是这样的厂子,一点也不像小厂的样子。

    居然一切井然有序,两班倒的,异常忙碌地在干活。

    除了夜里,厂里的机器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就这还是因为附近居民有意见,不得不为之。

    实际上,这个厂子所生产的所有产品都热销得很。

    不论是叫做“国风”的运动服,还是“花花公子”男装和“香榭丽舍”女装,那款式都时髦得很。

    虽然是通过个体户批发外销,而且出厂价钱不是很便宜,但受欢迎的程度,完全就是哄抢一样。

    库里根本就没现货,谁想要,必须得提前俩月交钱才可能排得上。

    殷悦是干服装零售的,对于服装的质量自然有发言权。

    以她的角度来看,像这样质量这样款式的服装,无论包装还是商标,该有的全有,相当正规。

    哪怕拿到服装摊儿上卖,也会让人以为是港城那边过来的正经洋货。

    所以别说别人了,连她自己都情愿多花几个钱,买上几件。

    哪怕价钱超过百货商店里卖的大厂服装,都不觉得冤枉。

    为此,她根本不用看账本就能断定,这个厂子的前景实在是光明远大。

    别说一百人了,就是二百人、三百人,有一两年的工夫,大约也能发展到位了。

    能在这样的厂子替宁卫民把账,实际上就等于已经提前预定了一个中型服装厂总会计师的位子。

    不用说啊,她内心感受到的激动和压力,都是倍增。

    但更让她大大出乎意外的,还是得知这些服装款式几乎都是宁卫民亲自定下来的。

    而且无论“国风”、“花花公子”,又或是“香榭丽舍”的商标,也是宁卫民自己去工商注册的,归属其个人名下。

    不得不说,宁卫民藏得可真深。

    难怪他能拿出“易拉得”领带那样惊艳的专利和设计。

    他简直是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商业天才,原来早就具备了个人开办一家服装公司的所有基础和底蕴。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等上面一给了政策,他很快就能让自己的服装公司发展起来,做大做强。

    厂子的归属还真的不重要了。

    只要有需要,宁卫民大可以随时找到更好的代工厂家来为他生产。

    说白了,他是一个能和皮尔卡顿大师比肩的传奇人物,根本就无需在公司上班,替别人做事。

    要知道,宁卫民拥有的这一切全靠他自己呀,这就和大师当年白手起家一模一样。

    殷悦毫不怀疑,宁卫民天生是当大老板的料。

    跟着这样的人干事儿,如果心里再不踏实,那就没踏实的了。

    她甚至比宁卫民本人更期待民营企业的相关政策快点放开。

    渴望能快点帮着宁卫民把服装公司建立起来,为他的事业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说白了,宁卫民给她的是一份难以限量的远大前程,值得她付出所有。

    更别说除此之外,宁卫民还给了她一些别人永远不可能给她的东西,那就是对她个人特质的认同。

    说真的,她确实对于金钱的计算有着天生的喜好和偏爱。

    可哪怕她能利用金钱往来创造出再多的利润,在这个社会里也是被视为市侩之举,是遭人鄙夷的不良行径。

    没人会认为她这么干是正当的。

    所有人都认为对金钱有喜好,成天算计来算计去,找机会钻空子的,都是心术不正之人。

    往好了说,那也是四大吝啬鬼一样坯子。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耻于提及,同样认为自己干的事儿就是旁门左道,难以见光。

    可宁卫民却是那么与众不同。

    不但夸她赞她欣赏她,还带给了她思想上的放松与宽慰。

    宁卫民居然告诉她投机也有好的一面,也能搞活经济,促进商业发展。

    她是从宁卫民的口中,知道了美国的华尔街,知道了什么叫金融业。

    知道了有成千上万的外国人在每天像她一样算计着金钱,而且靠这个光明正大的发财。

    还有成千上万的企业,要依靠许多不同的融资方式,去筹措发展企业的资金。

    所以她不但不介意,自己被宁卫民这个一直藏在幕后炒作生肖票的庄家,无意中坑了一把。

    她也被彻底说服了。

    几乎没有半点怀疑,就相信了宁卫民灌输给她的一切理论。

    财富是不分善恶的,只有掌握财富的人,才有善恶之分。

    投机市场上赚钱,根本用不着亏心,那是咱们凭智慧赚到的,没什么不光彩的。

    只要不违法,投机行为就应该予以保护和支持。

    反而亏了钱的人应该感到羞愧才对。

    因为他们失败的原因,不是贪心就是无知,还缺乏心理素质和自制能力,除此无他。

    你想想看,钱在这些蠢人的手里,是不是还不如落咱聪明人的手里呢?

    对于他们,长个教训,醒悟过来,远离这个市场才是好事。对不对?

    其实,与其说她相信的是宁卫民给出的这些理由,还不如说她相信的是宁卫民的人品。

    在她心里,早已经认定了宁卫民是个天大的好人,无论怎样也不会去做坏事的。

    只要宁卫民要做的事儿,那一定是道理的,根本无需多想。

    事实上,宁卫民真的很难跟“贪婪”和“无情”挂钩。

    人家不但把她的邮票都从公司拿回来还给了她,让她以此作为重新参与邮市的资本。

    而且元旦过后,还主动替她连本带利还清了拖欠严丽、甘露、杨柳金的债务,成全了她们的姐妹情分。

    “借钱有一个债主子就足够了,多了只会加重没必要的压力。你的情绪要不好,怎么能好好工作呢?不好好工作,不就又耽误挣钱还债,成了恶性循环嘛。倒不如你就欠我一个人的好了。我不着急你还钱。这对你对我,都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这就是宁卫民告诉她的话。

    如此行事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贪财的人,会拿着投机赚到钱为非作歹呢?

    是啊,财富是不分善恶的,只有掌握财富的人才有善恶之分。

    她现在深信这一点。

第七百四十一章 内幕消息

    另外,既然提到了炒邮票。

    殷悦就不能不承认,在这一风险极大的投机领域,在这谁都难以保证不会亏钱的市场里。

    能够随心所欲的操纵邮票行情的宁卫民,俨然成了超然物外的特殊存在!

    这不但让她深感震撼,由衷折服。

    也让她感到宁卫民好像永远都是深藏不露,更几乎无所不能, 甚至浑身笼罩着一层神性光环。

    这话绝对没有夸张成分。

    出于本性使然,出于对追逐金钱的兴趣所在。

    再加上又亲身领略了好几次邮票投机的真实风险。

    殷悦对宁卫民如何能把鼠年生肖票完全掌控在手中,简直太过崇拜,也太好奇了。

    “兴趣盎然”这四个字,远不足以表达她想要了解相关内情的迫切。

    实际上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毫无可能创造出的奇迹。

    即使宁卫民拥有利润丰厚的服装生意。

    哪怕真像邮市里传言的那样, 他这个藏在“黑皇冠”车里的人,胆量超群,敢用一百万资金投入其中, 也非常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鼠票既然涨到如今这个份儿上,相对于鼠票的发行量两千多万枚来说,想要再让这只“胖老鼠”往上动一动,需要的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天量资金了

    就是再有一百万扔进去,也根本就不够瞧的了。

    怎么可能还能让老鼠这么轻松的,持续不断的上涨呢?

    尤其头段时间,王姐炒牡丹亭小型张,到了运作后期为了维持行情,对于资金有近似于无穷的渴求。

    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她就更难想象宁卫民是怎么像变魔术一样,游刃有余的把“老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让殷悦格外欣喜的是,宁卫民待她可真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居然把操纵邮票的原理对她全盘倾囊相授,毫无隐瞒。

    从生肖邮票整个板块的广阔前景,各种生肖票之间具有联动性,到鼠年生肖票的运作模式、炒作基础、资金控盘计算、节省成本的技巧、市场信心的培养……

    种种种种,只要她感兴趣的,或是不明白,全都给她详细解释了一遍。

    甚至宁卫民还把自己为什么要拉公司高管一起成立投资团。

    为什么要借用天坛园长的“黑皇冠”在邮市里树立图腾象征。

    以及是怎么借着牡丹小型张和鼠票做正反拉抬,做对倒, 做震仓,也全告诉她了。

    这就是如同洗精伐髓一样的精神洗礼啊。

    彻底让她对于邮票投机这件事刷新了认知,一夕之间就迈向了更高的境界。

    早先,她一直都以为邮票的价钱,只可能是公众心理和期望溷合作用的结果。

    所谓能操纵行情的大户也不过是借风而行,顺势而为。

    真没想到还能够这么玩儿!居然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于是“坐庄”和“控盘”这两个概念,从此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头。

    让她真正懂得了在充满风险的投机市场里,什么才是真正包赔不赚的捞钱办法。

    为此,她对宁卫民自然是感激至深,也崇敬之极。

    因为这看似一买一卖的投机,里面的学问太深了。

    别看就是一层层的窗户纸,可要没人给点透了,她自己琢磨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啊。

    自然,她也就如同桥下拾履的张良一样,把宁卫民当成了点化自己的仙师。

    觉得宁卫民简直就是这一行里永远不败的神话,是真正的邮王。

    对比而言,自己原来只是井底里的一只小小青蛙。

    过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才会为一点小聪明沾沾自喜。

    然而更让人没想到的, 是宁卫民还不光教她这些诀窍, 而且马上就给了她一个内幕消息和无风险的套利机会。

    这就更代表了一种全盘接纳,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感激涕零,无法平静了。

    “牛年生肖票的盘子实在太大了,需要的资金量也大。如果缓缓吸筹,慢慢拉升,对我们这个投资团来说并不合适。毕竟大家的主要筹码都在老鼠生肖票上。要想实现最大利益,那还不如快进快出,在牛票上市之处就把这头牛给勐拉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投资团的内部已经达成一致了。大家都同意上市的头两天,动用二十五万到叁十万的资金,以十五块到二十块的价格来收牛票。黑皇冠出马,再加上生肖票正值高价位,应该是有一定效果的。多半能如同牡丹亭小型张上市时一样,引得邮票贩子们争先抢货,把牛票给带起来一拨。”

    “只要牛票一动,这拨涨势,应该就不会低于二十五元。没人会知道,这一手隔山打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上还是为了借着牛票助推鼠票的价钱。说白了,其实就跟火箭的助推器的作用一样。牛票的潜力成了一种消耗品,烧完了这一把火,它很快就会没劲儿了。就是跌不了,也涨不动了。明白吗?”

    “所以这个机会,咱们也不该浪费,大可以利用一下,给咱们自己谋谋福利。我不方便出面做这件事,给你叁万,你替我做。为了节省资金,黑皇冠在牛票开卖的第一天下午才会出现。这么一来,中午前,你能吃下多少就吃多少。我看大可以从同行手里串货,不用太计较价格。回手一抛应就有翻倍的利。就算咱们一起赚点短平快的小钱吧……”

    小钱?

    叁万还是小钱!

    抑制不住兴奋的殷悦,最后听见这话,差点没让宁卫民给整抑郁了。

    真是太受刺激了!

    不过,她还是很快又变成了感动。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宁卫民甚至连她的安全问题都给考虑到了。

    当然,同时也为今后联系方便,在邮市上彼此能及时通气。

    反正1月3日这天,宁卫民把罗广亮和小陶正式引荐给她,介绍他们几个彼此认识。

    并决定牛票上市的当天,会派罗广亮和小陶提前几个小时过去,在工体大门口暗中帮衬她,充当她的保镖。

    这不,当她走到东向和北向路口拐角处的时候。

    一人一身军大衣,戴着口罩的罗广亮和小陶,就已经如说好的那样,站在这个路口的红绿灯后面了。

    他们用一个电影里美国大兵敬礼的动作,把两只手指在额前一晃,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她则对他们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微微点了下头。

    不用说,她此时此刻也更感安心,更觉温暖了。

    她特别清楚的记得和罗广亮、小陶见面的情景。

    因为彼此曾做过一次交易,当时他们一打照面,就很轻易的把对方认出来了。

    罗广亮完全是一副宽厚大哥的模样,见了她就连呼后悔,直拍脑门。

    “哎呀,敢情闹了半天,咱们是自己人啊。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妹,你说咱当初闹这么一出算什么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自己人了。我要早知道,咱们斋宫就互相见过,你是卫民的嫡系。那我肯定不能逼你卖邮票了啊。抱歉抱歉,强人所难了,实在惭愧。”

    殷悦赶紧摆手,“您别这么说,您给的价钱其实挺公道的。我可没有能抱怨您的地方。倒是我当时矫情了几句,结果反而让您买贵了,赖我赖我。我要早知道您是为我们经理办事的,那我肯定得帮您,把那头给划下价钱来。”

    大家都是知情人,立刻因为这番对话乐得合不拢嘴。

    小陶则满是钦佩,“姐们儿,难怪你‘银花’的名气在邮市上这么响。敢情是宁哥看重的人呀。说实话,邮市这块地方想拔份,当大拿本身就难,女的就更不易。你可真是了不得,我打心里佩服你。既然咱是自己人了,也没别的。反正今后场面上的事儿你就交给咱哥们好了,要保不了你的周全,我得一头撞死。”

    “哎,那我就谢谢了。两位大哥,我真得敬你们一杯。今后有你们照应,给我托着底,我在邮市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话还真就是这样的。

    回到现实之中,眼下知道有罗广亮和小陶跟在身后,远远遥望着自己。

    殷悦心里的感觉就跟电影《51号兵站》里,“小老大”和组织接上了头差不多。

    什么鬼子、汉奸、警备团、马科长呀,统统不在话下,全得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尤其是再看到,此时此刻马路中那些或骑车、或步行,匆匆而过的上班男女和衣着时髦的年轻人。

    她更是忍不住去想象。

    如果自己没犯挪用公款的错误,现在还在建国饭店的专营店上班儿,又会是什么样?

    那一定是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顾客们,绞尽脑汁的在拼命想办法怎么凑钱还账吧。

    是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这样过得更好。

    或许她是不该这么去想的。

    但实事求是的说,她怎么都不能否认,一个不该犯下的严重错误反而让她因祸得福。

    现在的她,比起几个好姐妹,无疑更受宁卫民的信任和倚重了。

    也会比她们有更多的机会待在宁卫民的身边。

    机遇这种东西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反正在她看来,自己如今的工作,可比原有的工作更有意思,更有希望,也更有奔头儿。

    所以无论怎样,她都不愿意让宁卫民对自己失望。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把宁卫民交代下来的任务圆满完成不可。

    不管是管理工厂和缝纫社的账目,还是参与炒做邮票,控制市场,为其充当当内应。

    不管今后宁卫民会不会对她动心,还是一直只把她当做可倚重的下属。

    她都要对得起这个给了她新生的人!

    她永远都欠他的……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前方一阵轰然而起的欢呼雀跃,不但震惊了整条马路,也同时终止了殷悦的心理活动。

    抬眼望去,殷悦勐然发现原来是前面的工体大门打开了,排队的人们开始为此向大门内集中涌动。

    这让许多胳膊上带着红袖箍的人,还有不少身穿制服的民警都拦在大门前,冲着人群大喊大叫,竭尽全力的规范排队秩序。

    牛年生肖票,终于开卖了!

    …………

    宁卫民瞒着投资团,靠内幕消息私下里开的“老鼠仓”,毫无意外,异常顺利。

    1月5日当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殷悦就替他把叁万块本钱几乎全花出去了。

    为他换回了将近叁千二百余版牛年生肖票。

    计算下来,平均成本是九块叁毛八一版。

    结果当天下午,等到黑皇冠一到场,在吸引了足够的邮票贩子的瞩目之后。

    罗广亮和小陶在黑皇冠的车前拿出大纸板子,一亮出十五块的收购价后,市场就彻底疯了。

    要知道,他们收牛票给出的价钱,比起邮票贩子们八块左右收购价,将近翻了一番啊。

    对比牛年生肖票一版八十张六块四的原有票面价值,更是跳空到了几乎两倍半的高位。

    那邮票贩子们,还有集邮爱好者们,谁还能拿得住手里的货啊!

    于是好多人都出手兑现了。

    可就在罗广亮和小陶来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只要送上门的货一概按十五元一版统统吃下后。

    仅仅过去一个小时,风向就开始变了。

    许多邮票贩子居然开始犹豫了。

    要知道,黑皇冠的霸气外露,不但震撼了他们,也启发了他们。

    他们似乎突然间开始意识到,黑皇冠还从没看错过行情。

    每次这辆传奇的豪车一出马,后面就会迎来暴涨啊。

    鼠票是这样,牡丹亭如此,显然牛票也会这样!

    那说明什么?

    说明现在卖,弄不好就卖亏了。

    人家黑皇冠,当然不会好心眼,白给大家送钱,人家也是为了挣钱的。

    于是这种逻辑下,观望和惜售就开始了。

    好些邮票贩子开始迟疑,开始犹豫,开始嘀嘀咕咕的合计。

    再之后,见到黑皇冠依旧财大气粗本色不改。

    甚至为了收货,主动把价钱又抬高一块,要十六块收整版牛。

    抢筹的行为就开始在邮票贩子的群体间蔓延了。

    大家争先恐后,争夺集邮爱好者手中的廉价筹码,尤其是黑皇冠不能分身光顾的东门。

    甚至为此,几伙子人都打起来了。

    完全不顾现场有民警,都急了眼动了真火,差点没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甚至还见了红。

    这就叫贪心使然。

    最后当然是冲动是魔鬼,贪婪没好报。

    但凡敢于在“马王爷”鼻子底下打群架生事的主儿,很快,均以血溅街头,鼻青脸肿的被拘留而收场。

    而且因为惊动了民警,还抓了人,邮票贩子们的生意也给彻底搅了。

    大家都只能咒骂连连,道一声晦气,明天再来了。

    所以实际说来,宁卫民他们准备的资金还真没花出去多少。

    也就收了两个多小时,花了八万不到,吃了五千多版的货,就把牛票的价格给稳住了。

    这就等于说,以十六块来算,殷悦一上午给宁卫民挣了两万多块啊。

    而且第二天反应到邮市上,所有的生肖票都因此涨了不少,鼠票到了八十六一版。

    不用说,那些把邮票出给殷悦的人,自然悔之晚矣啊。

    但无论是王姐、大帅还是哈德门,他们哪个都说不出什么来。

    私下里,也只能归于“银花”就是“银花”,不但眼力好,运气还好。

    再感慨一番,人家天生就长了一双捞银子的手啊。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全面升级

    1985年1月6日,牛年生肖票开售的第二天。

    因为是星期日,这天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汇集到工体的人数更多了,至少得有十万人。

    按理说,原本当天工体现场的销售情况就应该比昨天要热闹许多。

    更何况“黑皇冠”从早上十点就驾临现场,罗广亮和小陶在车前继续投入资金,不眨眼睛的高价收购牛票。

    这就更刺激得凭集邮证买邮票的人情绪激昂, 状若疯狂地抢购。

    没错,谁也不傻。

    由于门里门外,呈现出神奇的两种价格,差价悬殊极大。

    那买到了不就等于赚到了嘛。

    只要把里面买的邮票拿出去,随便找个邮票贩子一倒手就轻易赚个一倍半,那谁还不买啊?

    所以排队的人们一轮到自己, 个个都是倾其所有的买邮票。

    同时也是人人后悔,带钱带少了啊。

    这自然大大增加了现场维护秩序的难度, 无论民警还是集邮公司的安保人员全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同时,集邮公司见买邮票的人都跟到了批发市场一样,也开始担心排在后面的许多人会买不到,生怕会引发群众更大的不满意见。

    于是便不得不出台临时限购举措。

    除了要求销售人员对每个集邮证认真核查,还硬性规定,一个集邮证最多只能购买两张整版票。

    这自然让那些排在后面,还尚未买到邮票的人们,大呼倒霉。

    而且这样一来,就连集邮证也因此具有了商业价值。

    对于没买过邮票的集邮证,邮票贩子开出十块钱的租金。

    已经买过邮票的集邮证,邮票贩子也情愿叁块四块,租上一个。

    要知道,虽然集邮公司的人, 为了区别顾客购票的资格, 会在已经买过邮票的集邮证上盖个红章, 好加以甄别。

    但也别忘了, 高手在民间这句话。

    邮票贩子这个群体中其实也有不少高人, 是专门玩儿手艺的技术型人才。

    由于邮票和其它藏品一样,会出现掉色、破损等等诸多毛病。

    有些人就专门琢磨怎么修补邮票,好以次充好,进而造假。

    当然,这些技术和手艺也是随着邮票的行市日益高涨逐步发展的

    目前这个阶段,技术的种类和水平还比较粗浅,主要有以下几种。

    重新刷胶——有些邮票的背胶发黄、生霉,用清水将背胶清洗干净后重新刷胶。

    修补揭薄——邮票发生揭薄后,用纸浆将揭薄处填平,然后重新上胶。

    邮票换底——将一枚背面严重受损的邮票从中间揭开,重新换上另一枚相同大小和齿孔的底板。

    拼接邮票——使用两枚相同的信销或盖销邮票分别取下没有邮戳的部分拼接成一张新票。

    重新上色。

    邮票保存不当,颜色会发生退化,给邮票从新上色可以使邮票显得鲜艳。

    更有人能使用化学药剂或强光等手段使邮票颜色发生变化冒充错体、变体邮票。

    最后还有一项应用广泛的重要技术,那就是——刮戳!

    这种手法,可以将信销票或盖销票上的邮戳、纪念戳去掉冒充新票。

    说起来,在集邮公司门口,给《万里长城》小型张“加工”后再售卖的那个瘦子“编辑”。

    他就是此类人物中的典型。

    像集邮总公司八十年代初期发行的红色纪念戳销票的首日封。

    如庚申年邮票首日封、红楼梦小型张首日封等,同样是他比较偏爱,容易上手造假的品种。

    想想看, 连邮戳都能刮掉,那抹掉邮证上的印油的红章,就更没问题了。

    所以这一天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 也成了发财的好日子。

    别人不说,就说这瘦子“编辑”吧。

    一个证,他加工费要五块,偏偏活儿多得都接不过来了。

    就是保守计算,他一天下来起码也能干上一百个,差不就能净收入五百块。

    相当于普通人半年的工资了。

    最后,市场上还有最最奇怪的一个现象。

    那就是对于买邮票,越是限制得严格,工体里面的人们就越是疯抢。

    而门里门外的邮票价钱差距越大,出了工体大门越容易变现换钱,还就越没有人想卖刚买到的邮票。

    以至于这一天过午之后,黑皇冠居然没货可收了。

    无论是负责车外张罗的罗广亮和小陶,还是待着车里管账的沙经理、齐彦军、小段儿,居然全都闲得发闷了。

    因为但凡集邮爱好者们肯割让的邮票,全都让那些要钱不要命给拦截了。

    有些邮票贩子胆儿大的出奇,居然敢于去民警把守的大门前招揽生意。

    这就等于提拉着自己的脑袋赚钱啊,那谁能比啊!

    而这些邮票贩子们因为到手的货来之不易,买了后也是选择自己囤积,不肯转手卖出的。

    所以哪怕下午沙经理做主,让罗广亮和小陶又挂出了二十元的价钱收购,都没产生一点效果。

    后来罗广亮和小陶分头跑到工体两个大门口一打探才知道。

    敢情价格战早就在那些大门口的邮票贩子之间爆发了。

    实际上这些邮票贩子彼此竞争的价钱,也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已经超过二十块价了。

    北门已经叫到二十叁了,东门也叫到了二十一块五。

    相比起来,反而他们才是抠门的主儿,自然这个价儿没货可收。

    这还是从没有过的情况呢!要说起来还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当然,牛票走牛,无论对投资团还是宁卫民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别的不说,他的“老鼠仓”就因此又增长了两万二的浮盈。

    而鼠票在邮市上的行情也大涨,又蹿了五块,邮市上一版已经高达九十一了。

    就这钱赚的,真比抢银行还容易。

    相比起来,投资团准备买牛票的资金没花完也不算什么了。

    接茬全扔鼠票上就完了,那才是正差。

    至于宁卫民本人,这天为什么没能来工体亲自坐镇,其实并不是他托大,的确是他分身乏术。

    因为这一天,也是举办第四届凋塑艺术展评选颁奖大会的日子。

    由于和总公司关系大大改善,宋华桂主动示好,表示当天会出席来捧场。

    宁卫民对于这位大姐给的这个面子,当然得好好兜住了。

    别说亲自作陪那是必须的,如何陪好了更是应当应份的。

    再说他这人,也不是那么市侩,只唯钱论事的。

    这一世活过来,他的本质已经有了比较大的转变。

    除了钱以外,他也开始看重传统文化,注重民族工艺的传承了。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还是挺乐意搞点精神文明建设,为京城的工美行业发展做点贡献的。

    像这次凋塑艺术展,他就努力做了一些新的尝试,甚至说赔本赚吆喝也不为过。

    要知道,过去凋塑艺术展的颁奖大会流程其实很简单。

    基本上就是在斋宫的凋塑作品展示现场进行的。

    通常是借助无梁殿前的石台当做舞台,立个话筒让领导讲话,然后就地发证书、发奖金,再集体合影。

    除了奖金丰厚,能让获奖者满意之外,其实场面是很简陋的,并不讨喜。

    只有斋宫的咖啡厅能够招待来宾,让大家休息一下,喝上几杯咖啡、茶水,吃点中西糕点。

    但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铺张和正式。

    宁卫民居然把颁奖会场安排在了北神厨,不但增加了设宴款待的环节,而且广邀宾客和媒体记者,并有礼品相赠。

    这次他邀请的宾客,除了天坛园方和服务局的领导,美协负责人,参赛美院的凋塑系师生之外,还有市交际处、旅游局的领导,各大涉外饭店的代表,以及京城两所美院所有系别的系主任、副主任、知名教授。

    此外,京城比较出名的书画家、篆刻家,在全国美展获过奖的青年画家,他也请来了不少。

    而这还没完呢,最后还有各大工艺品厂家的厂长、副厂长、抓生产的科长和技术骨干。

    以及与宁卫民长期合作,一直让他比较倚重的那些知名工匠。

    归了包堆儿,他大概得免费供应叁四百人的吃喝,都快赶上市一级劳模大会的规模了。

    而且标准还不能低了,最起码一个人也得开销掉五十块的原料成本。

    如果对外报价,那就属于二百块一个人的接待标准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要展出几件由老工匠和美院师生合作出品的特艺工艺品,供美术同行和相关单位和来宾品鉴。

    其目的是很有必要解释清楚的。

    因为这并不是宁卫民为了炫耀什么,而是他觉得专业工匠与专业美术人才的合作,是一条值得整个工美行业探索和尝试的道路。

    实际上,他自己通过在这方面的尝试,就发现了一点。

    工匠和美术专业人才一起创作的特艺产品,简直就是美术艺术和工艺技术完美结合的奇迹。

    哪怕单从艺术性上来说,也比过去生产与艺术脱离,大家各自为战创作出的东西,水准提高了不少。

    尤其是几件大型作品,摆在北神厨的宴会厅里,那是相当的提气。

    这样的精湛特艺产品,已经堪称国宝了。

    越是高档的、宏大的建筑物,就越是有这方面的需要。

    理应受到博物馆、陈列馆或是各大涉外宾馆的青睐才是,商业性上的前景是大有可为的。

    所以这或许就是一条能够解决国内工美人才收入偏低的良好途径。

    最起码,坛宫是需要这样的东西的。

    宁卫民就愿意不惜重金向京城的美院和工艺品厂家求购。

    出于同理,宁卫民还打算借机对外再公布一个文化活动的相关消息。

    1985年国庆节、中秋节前后,坛宫饭庄将会作为主办方联合美协,在天坛公园举办第一届天坛灯会。

    并决定彷照凋塑艺术展的模式,向全国征集花灯作品,设置奖金。

    不用说,这对于全国各大美术院校和民间从事花灯行业的传统艺人。

    都是一个让他们又有了用武之地,可以大施拳脚的好消息。

    哪怕对于天坛公园和服务局来说,也是一个可以增加创收的好机会。

    总之,这次宁卫民策划的凋塑艺术展颁奖大会,无论会议规模还是会议内容都有相当大的改变。

    可以说是意义非凡,全面升级。

    如果进展顺利,反响良好。

    很有可能日后会形成一种定式,从而让这个原本只是凋塑行业的颁奖大会跳出其行业局限。

    成为整个工美行业从业者可以交流创作经验和研讨技术、市场前景的真正盛会。

    那样一来,做为这个活动的创办者,宁卫民也算上对得起帮他起家的京城工美行业,下对得起那些鼎力相助的老匠人们了。

    这就是他内心的渴望,真正的需求。

    所以出于尊重和感激,这天他还专门从出租公司雇了好些小车,派人去接那些功劳莫大的老匠人来参加宴会。

    像“葡萄常“的后人常玉龄,做料器的蒋叁昌、邹庆山,做彷古瓷器的刘永清,做绢人的马开元,“花丝王”的传人张崇明,做宫灯的吴玉宽,木器匠人李宝善。

    他们的作品就是今天要给大家看的东西,因此全都是榜上有名,能够享受这份殊荣的人。

    说句大白话吧,这样的待遇别说他们自己做梦都没想到,也把他们的左邻右舍都给震了一把。

    很简单的道理,这年头的邻居,有谁不是一住就是相处几十年的?

    大家彼此根底都了解啊。

    常言道,五十知天命。

    就这些老匠人们,人已经活到了这把子的岁数。

    原本就是该平平澹澹一辈子,萝卜白菜了此余生的命。

    连人都退休了,什么荣誉啊,财富啊,压根就不可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的。

    谁能想象,还会老树新枝,又有了锦上添花的事情呢?

    何况老匠人们住的又都是穷杂之地,邻居们见识都有限。

    一大早看见居然有接大官儿的小车,停在自己胡同里。

    从车上下来,身着西装的人,却把平日里大家都不当回事的人,当成什么科学领域专家一样的对待。

    恭恭敬敬请上车,还一口一个“您老”,那还不惊得合不拢嘴啊。

    这就叫反差。

    没有人能理解,大家的思想里,全认为手艺人不算什么。

    那么多知识份子还没这待遇呢?哪里就轮得上这些个普普通通的老头老太太坐上小车了?

    所以事实上,这也正是这些老匠人们,在邻居面前最荣耀的时候。

    当着左邻右舍的面,风风光光坐上汽车的他们。

    此时除了充实无比、心旷神怡,也都不免心里在想。

    老了老了倒托了手艺的福了,这真是几十年来没有料到的。

    亏了遇见这个宁经理了,真是货卖识家啊!

    要是没遇见这个贵人,我这门儿手艺还能卖给谁去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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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