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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滋润

    无独有偶,1980年的12月底,张士慧感受到了另一种跨越了关键界限的滋味。

    这个月里,就因为有了钱,手里宽裕了,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挣钱。

    他和刘炜敬的小日子过得尤其滋润,就从没这么幸福过。

    这话一点不夸张,还别看“穷”和“富”不过半个字的不同,但在现实中却有着天壤之别。

    而且首先就体现在吃上。

    这很正常,俗话讲,民以食为天嘛。

    一直都是生活在物资匮乏环境里的张士慧,现在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下馆子了。

    怎么可能不用金钱来弥补匮乏的肠胃?

    说来好笑,张士慧自从拿了彩电生意的分成,一下感觉发了之后。

    他最先慰劳自己的办法,竟然是花五块钱买了两板儿香蕉当饭吃。

    他一气儿吃了十五根,吃到撑得再也吃不下了为止。

    当天晚上他就滑肠了,大冬天的,这通跑厕所啊。

    这事儿让刘炜敬知道后,当然要数落他犯傻。

    可张士慧却说,“你哪儿知道?我小时候就爱吃香蕉,可老吃不够。”

    “那时候我父母还在京城呢。有一次我跟我爸去别人家串门,看人家家里摆着一把香蕉,我就开口要。人家给了一根香蕉,可我吃完了还要。结果为这事,我回去挨了我爸好一顿打。”

    “我爸骂我没出息,嘴馋,丢了他的人。还说这么贵的东西以后不许我再开口跟别人要。要一次就打一次。”

    “所以我当时想的就是,等我要能自己挣钱了,非得来这么一次,吃痛快了不可。可后来上班了,也没多宽裕,自然舍不得。你说说,我现在要不实现这个梦想,那还等什么时候去啊……”

    这么一听,刘炜敬不好再数落了。

    她可是个聪明的姑娘,反倒感到有点心酸。

    为什么这件事张士慧到现在还记忆犹、如数家珍?

    不就因为吃香蕉这事儿已经变成了理想,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了嘛。

    对一般人来说,可以吃到香蕉这样的南方水果总是令人高兴的,却很难与梦想扯上关系,

    所以像这件事带来的屈辱和不甘,恐怕只有张士慧自己才清楚,别人是不能理解的。

    就这样,张士慧光明正大地开始了胡吃海塞的日子。

    这一个月以来,他就没再吃过自己做的饭,连刘炜敬的手艺都没再尝过。

    除了上班为了省事吃顿食堂,其他时间他都带着刘炜敬外头下馆子。

    要不是他和宁卫民的时间正差着呢,他连宁卫民都得叫上。

    什么风味小吃,庄馆名店,西餐清真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唯一麻烦的,就是人忒多,需要排队和等座罢了。

    所以没有刘炜敬陪伴的时候,张士慧往往会带着饭盒去馆子里买个好菜。

    或者是去单位旁边的春明食品店,买点香肠什么的熟食,带回去大快朵颐。

    而除此之外,商店里的高级点心高级糖,饼干、蛋糕、奶粉、麦乳精、巧克力、罐头、干果什么的,他也没少买。

    一是放在家里,自己饿了随时能垫补一下。

    二是刘炜敬爱吃零食,搁着总是有备无患嘛。

    三来他也不能忘了远在大西北的爹妈,这是做儿子的本分啊。

    本来呢,他是要把找爸妈要的钱再寄回去的。

    可爹妈不要,长途电话里说他们没处花去,让他留着攒起来。

    那当然就得多寄些好东西了,总不能自己过得好了,把爹妈彻底丢脑后边儿啊。

    当然了,人的需求是多元的,复杂的。

    如果人光嘴上痛快了,肚子舒服了,肯定还远远不够。

    尽管京城人的生活态度普遍务实,信奉的是“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不怎么在乎外在形式。

    并不像有些地方的人重外不重里,总爱干“棒面肚子,料子裤子”的事儿,一点都舍不得在吃上“奢侈”。

    可毕竟年轻人爱美喜欢追时髦是天性,像张士慧和刘炜敬可正值青春年华最好的时候。

    他们一但肚子里有油水了,下一步想要更体面的衣着和更光鲜的形象,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

    于是这对爱情鸟免不了要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他们又开始徜徉在京城的各大百货商场里,为自己精心挑选衣装。

    要知道,这个年头,娱乐活动还是很贫乏的。

    尤其是寒风呼啸的冬天,气温也比三十年后低多了。

    哪怕太阳再好,去公园也冷,顶多是在户外滑滑冰而已。

    总的来说,肯定还是待在室内活动最舒服。

    可偏偏交谊舞会今年夏天刚颁布了禁止令,饭馆子和电影院又都是烟雾缭绕,空气污秽。

    这样一来,只能是用逛商场来消磨时间最好了。

    张士慧可不同于今日忙忙叨叨,手机不离身的男人们。

    他腰包充足,既有钱又有闲,自然把陪女朋友购物也当成了一种享受。

    于是充分做到了模仿男朋友应该做到的一切。

    他总是从容不迫地站在刘炜敬身旁,怀里揣着大钱包,耐心的等待付钱。

    私底下还不忘小声儿嘱咐刘炜敬,“甭问价格,你喜欢就买。”

    而刘炜敬的优良品德则更甚。

    通常一起逛商店前,这姑娘必要把两人购物须知再三讲给张士慧听。

    “记住啊,我绝不给你买三十块以上的衣服,可你要是给我买的衣服少于五十,我可就跟你急!”

    但偏偏一进商店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刘炜敬要是看上一件适合张士慧的衣服,往往是连价钱也不问就要拿下。

    而反过来,张士慧要是想为刘炜敬买一件什么东西。

    却必须要等到她千挑万选,纵向横向的,反复比对好才行。

    要不然她就会说张士慧傻,瞎花钱,有毛病。

    这样的姑娘是不是宝?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世上也就没有再值得张士慧娶的姑娘了。

    所以张士慧很幸福,刘炜敬也很幸福。

    张士慧给刘炜敬买了皮包、高跟鞋、折叠伞、各色的马海毛毛线。

    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毛哔叽中山装和毛料大衣。

    但因为价值不能等同,加你刘炜敬买的都是小东西,张士慧还是认为亏了女朋友。

    免不了老爱撺掇。

    “走,咱上街再逛逛去。我觉得你应该再买件儿皮大衣。”

    要不就说。

    “我带你再去‘四联’烫个头吧?咱找最好的师傅,烫出大花儿来,保准儿好。压过咱们单位所有人。谁见了都得问你哪儿烫的。”

    但刘炜敬则异常坚定的统一回复。

    “花那冤枉钱干嘛,不去不去。咱还是把钱存起来吧,总不能一下都花光了。”

    后来因为实在耐不住张士慧老念叨,去倒是去了,可最终还是什么没给她自己买。

    反倒说“脚底下没鞋,穷半截”,又给张士慧挑了一双当下正时兴的“青年式皮鞋”。

    瞧瞧,这到底是怎么话儿说的呢?

    总之,张士慧和刘炜敬就如同泡在了蜜罐儿里。

    恐怕就差充满爱意的各自冲对方喊,“我比你幸福了。”

    借助财富,他们确实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开阔了视野和心态。

    但更为幸运的是,他们却并没有因为这种奢侈的生活,痛快花钱的日子造成情感的疏离。

    反倒因此感受到了欧亨利那篇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里,作者所描述的。

    似乎只有贫贱夫妻才有可能感受到的,值得彼此安慰、珍藏和品味的爱情。

第一百零七章 去你的

    贫富的差距不仅表现在物质的拥有上,同时改变的还有社会地位。

    说白了,就是旁人对你的态度。

    12月的最后一天,张士慧和刘炜敬,就在这方面感受到了极度满足。

    那一天是星期三,张士慧早上九点就赶到刘炜敬家。

    连声催促让她好好打扮一下,跟自己去友谊商店。

    刘炜敬很是一头雾水啊。

    可当着父母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赶紧捯饬。

    出来后才问张士慧怎么了。

    敢情她还以为张士慧接了个大活儿,赶上宁卫民有事儿抽不开身,有许多东西要她帮着买呢。

    怎么没想到张士慧亮出了找宁卫民换来的五百外汇券,然后居然告诉她。

    说今天是1980年最后一天,所以要送她一份特别的新年礼物。

    要给她买一块儿比她同学王琳戴的那块儿,还要更好的坤表。

    刘炜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前一阵在同学婚礼后无意中表达的艳羡,居然被张士慧给默默记在心里了。

    这是不知道惦记多久了,等到一切偷偷准备好了。

    张士慧才突然挑这么一个日子,一下子亮出底牌,带给她一份大惊喜。

    俗吗?

    这样的表达好像是有点庸俗。

    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真情,不是一种浪漫,不让人感动呢?

    刘炜敬感动得眼睛都有点儿湿了。

    她连说自己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用不着,还是攒着钱买家电吧。

    可张士慧哪儿信她那个啊,马上摆出了一副男子汉的气魄来。

    “不行,必须去。这事儿你必须听我的!我告诉你,家电咱肯定买,而且一件不少。但得先买表。花完了咱还能挣啊!怕什么?”

    跟着不等刘炜敬再说什么,硬搂过她来,把她给架走了。

    等上了公交车才放开手。

    刘炜敬被他弄得还挺疼,上车直揉胳膊。

    粗鲁吗?蛮横吗?

    好像是有点。

    可像这样的专断独行的男人,反倒讨姑娘的欢心。

    刘炜敬心里甜丝丝的,就跟吃了块儿大白兔奶糖一样。

    等到了地方,因为穿着体面,又亮出了外汇券。

    当张士慧和刘炜敬顺利进入友谊商场时,门口路人眼神流露出的那种羡慕,可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

    这更让他们打心眼儿里由衷而生的舒坦。

    到了商店里头同样如是。

    友谊商店的售货员讲究微笑服务,又因为手表专柜的客人本就寥寥。

    问了一句,知道他们身上带了外汇券,对他们毕恭毕敬,殷勤倍至。

    “哎,你来看。”刘炜敬忽然有些惊喜的叫着张士慧。

    敢情她在柜台里发现了一块极为漂亮的坤表。

    隔着玻璃,张士慧看到那是一支金色的小巧女表。

    表盘也是金色的,唯有表面旁边的旋钮处镶嵌了一小颗蓝宝石。

    表针像两根纤细的水晶丝,笔直盘桓在表盘中。

    张士慧又瞥了一眼旁边的价签,四百八十元。

    他的眉毛迅速地不由自主的耸了一下。

    既是为这块表等于五块国产表的价值惊叹,也在庆幸自己兜里的外汇券将将够。

    这时,售货员不失时机带着微笑把表取了出来。

    “这是瑞士著名钟表制造商的产品,表盘是金的。您可以放在耳边听听,能穿出一种像琴声一样悦耳的声音。这是我们店里最后一块了。您二位可真是好眼力啊。”

    这样的热情介绍就像这块表一样的优秀。

    而那块表带在刘炜敬的手腕上,在灯光下闪耀。

    更完美得更让人只能想到一个成语——“珠联璧合”。

    “太漂亮了,绝伦显贵啊,您的气质都赶上外国首相夫人了。”

    售货员在为自己的销售业绩推波助澜。

    不过,这话未必全是假的,因为这里确实接待过不少国家的首脑要人。

    刘炜敬听着有点耳根发烧了。

    因为她虽然真喜欢,可也确实觉得有点太贵了。

    要知道,她曾经和王琳打听过,知道黄述平送王琳的那块雷达小金表是三百多,比这块便宜不少。

    “我再看看别的吧……”

    刘炜敬说着就要摘下表来,可张士慧却又一次展现了男人的细心和风度。

    从神色里窥视出她真正的心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果断替她做了决定。

    “别摘,就带着吧,我看这里,哪块表也没这块好。”

    跟着转头对售货员说,“我们要了,开票吧。”

    这句话,登时让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都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尤其刘炜敬,她的笑,除了欣喜之外,还包含着一种自豪和骄傲。

    毋庸置疑,这样的购物体验当然是极为愉快,让人满意的。

    等出了友谊商场的门,刘炜敬美滋滋欣赏着自己腕子上的金表,嘴里还念叨呢。

    “这友谊商店是不错哎,商品种类多吧,刚才那售货员态度也是真好,难怪这么多人愿意来这儿。不像别的商场里,态度差得就跟庙里施粥似的……”

    而张士慧随便调侃了一句,就把女朋友逗笑了。

    “你这话有点问题,别的商场的售货员可比施粥的横。你别忘了,庙里施粥可不要钱,可她们要钱呢。”

    不过随后,当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拉起了刘炜敬戴着表的手,也终于暴露了今天此行的真正目的。

    “喜欢吧?知道为什么非要给你买这块表吗?”

    “我告诉你,是因为咱们友谊万岁,我的情比金坚啊。”

    “既然戴上了这块友谊商店买的金表,那你这辈子,可就是我张家的人了。咱们拉钩儿上吊一百年不变……”

    对这样别出心裁的表白,刘炜敬听明白了,可脸也红透了。

    当天,与这样类似的购物桥段还发生了一次。

    因为买完了表才十点来钟,刘炜敬也很想给张士慧再买点什么,也送他一份礼物。

    所以后来他们就结伴又去了西单商场。

    结果逛了没多久,刘炜敬一眼就看见了卖帽子橱窗里,摆放了两顶闪着亮毛儿的男式皮帽子。

    标价四十五块钱一顶。

    刘炜敬看着挺好,找售货员开口问什么皮的。

    售货员回答说是水獭的。

    张士慧当场就接口,说不可能。

    因为他知道友谊商店里,一个水獭毛的套头围脖就二百多块钱。

    而且橱窗里帽子上的毛儿无论颜色还是长度,都跟他见过的那围脖毛儿不一样。

    售货员却似乎有点挂不住脸儿了。

    多少有点恼羞成怒,说话倍儿横。

    “你们买不买?不买别打听啊!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没想到张士慧还没说话,刘炜敬倒先急了,怒瞪售货员就张口还击。

    “要买也得试试呀?真邪性,我就没见过,干商店的还有冲着钱瞪眼的?”

    售货员嘴没跟上,被堵得哑巴了。

    随后在刘炜敬较真的催促下,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开橱窗拿出一顶。

    别说,张士慧一戴着帽子,还真有派。

    刘炜敬立刻说,“真不错哎!你带着挺好看,就是它了!咱要了吧。”

    售货员见刘炜敬的意思要真买,态度也不禁缓和了许多。

    就找补着赶紧给介绍了一番。

    说这种帽子就得挑毛儿长的、均匀的、上边儿像针一样的亮毛儿,越多越好。

    还说一共就两顶了,他们算是运气好,要错过去,回头想买都没了。

    可没想到这话一听,刘炜敬变卦了。

    她还不说要一顶了,居然说两顶都要了。

    这下彻底把售货员给惊得楞住了。

    不为别的,老娘们就没见过这么花钱的。

    那可是差不多她一个月工资一顶的帽子啊。

    说买两顶就买两顶,眼睛都不带眨的,那真的感觉挺震撼的。

    刘炜敬也是真痛快,不来虚头巴脑的。

    自己从钱包里输出九张“大团结”,就催着售货员开票,要去把钱付了。

    说实话,其实这时反而是张士慧吃了一惊,觉得有点儿贵了。

    女朋友不吝惜钱,给他买东西,又替他拔了份儿,他当然高兴。

    可他也觉着没必要为了斗气儿,非买两顶不是?

    于是赶紧小声劝慰,想让刘炜敬别跟售货员一般见识。

    置这闲气干嘛,齁不值当的。

    可没想到,他反而被刘炜敬给问住了。

    “我没跟她置气。我问你,咱俩花的这些钱都哪儿来的?”

    “咱……自己……自己倒腾东西挣得啊?”

    “是咱挣得没错儿,可要没卫民,你说咱挣得着吗?”

    “那……当然不行了……”

    “还有彩电那事,卫民够不够意思?”

    这时候张士慧似乎有点明白了。“你是说……”

    “我是说,明天就新年了,你总得表示一下吧?光嘴上说感谢,就用嘴说人家是你的贵人啊?是不是也得来点实际的?正好今天碰上这么合适的东西,我觉得也算拿得出手……”

    张士慧登时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发出感慨。

    “对对,你说的对。买!是该买!”

    跟着一拱手,《白蛇传》的戏词儿都念出来了。

    “贤妻啊,你把真情说一遍,忍千辛受万苦为的是许仙。你纵然是蛇仙,我心不变……”

    刘炜敬不由嗔笑,手轻轻一打他。

    “去你的。”

第一百零八章 抄凳子

    有一条万古不变的真理,看人下菜碟哪儿都如是。

    真等到你混好了的一天,别说陌生人会对你恭维有加。

    哪怕是曾经的熟人,那些原先不大看得上你的人,也一样不会例外。

    还是1980年这最后的一天。

    买完了帽子之后,刘炜敬一看自己的新表,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她就和张士慧出了商场准备吃饭。

    按说西单附近,饭馆倒是不少。

    不但有曲园酒楼、玉华台、同春园、鸿宾楼、四川饭店这样的知名饭庄。

    还有庆丰包子铺和迎春饺子馆这两家挺有名儿小吃店。

    特别是这年头的消费水平也很低。

    一般只要兜里揣着几块钱,基本就够在大饭馆请客的了。

    比如说,像西苑餐厅的带把儿大签子的羊肉串,不过一毛一串。

    同和居的“烧二冬”仅八毛钱。

    如果你有一块五毛钱,那满可以在普通饭馆里点上一道黄花鱼了。

    而两个人只要凑上五六块钱,就能在莫斯科餐厅能吃顿包括红菜汤、缶焖鸡、色拉加面包在内的标准西餐了。

    哪怕是全聚德这样的名店,招牌大菜京城烤鸭也才不过八块钱。

    因此就张士慧和刘炜敬的经济条件来说,他们自然无需考虑太多,直奔大馆子去,可劲儿点就完了。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年头京城服务业还处于被返城人口冲击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阶段。

    吃饭并不是件花钱就行的事儿。

    哪怕西单这样的饭馆云集之地,尽管这天还是工作日。

    可倘若在饭口儿上进任何一家饭馆,不等上个把小时,仍然是吃不上的。

    说句不好听的,站着等座儿的人,比坐下吃喝的人还多哪。

    看吧,张士慧和刘炜敬先后进了曲园酒楼、玉华台,就被里面人满为患的情景给吓出来了。

    这就没辙了。

    一时吃不上饭,俩人只好去“公义号”排队买了两斤京城最有名的“糖炒栗子”。

    先凑合着磨磨牙,为的是不让嘴闲着,然后再手捧热栗子边吃边找。

    好在这年头一般人的时间都挺紧凑,吃饭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等他们再从同春园碰壁出来,溜达到鸿宾楼的时候,饭点儿已经快过去了,情况已经缓解了不少。

    这时再进去一看,这家津门风味的清真饭庄里,已经没几个站着踩凳子等座儿的主儿了。

    他们便留了下来,找座儿吃饭。

    要知道,这个年头饭馆条件普遍有限,整个京城都还不兴单间呢。

    所谓的雅座,其实也就是用屏风隔出一张大圆桌的地方。

    而且这样的桌子,如果没人包席,照样可以让散客儿来拼桌儿。

    于是最终,张士慧和刘炜敬便在这样一个大圆桌上找着了一个空档很大的座位。

    为什么说空档很大呢?

    是因为可以看得出,这是原本三个人的位置,只是有两个凳子不知被谁抽拿走了。

    所以地方是足够的他们俩坐的,只需补个凳子就好。

    于是张士慧也不废话了,一边先让刘炜敬坐下,一边潇洒地招呼服务员拿菜单来。

    点了一个鸳鸯鱼腐,一个芫爆散丹,还有一个它似蜜,外加米饭两碗,啤酒一升。

    开票交完了钱,他自己去寻摸凳子去了。

    可别说,真够邪性,张士慧这转了一圈,居然没找着。

    多余的凳子竟然一把也没有,有空档也被别人占着等人呢。

    这不,他就瞅见了一位坐在一个凳子上,脚踩着另一个凳子,左顾右盼等人的主儿。

    或许因为跟宁卫民相处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张士慧这脑子现在变得挺活泛的。

    他不甘心啊,一琢磨,鬼主意也就来了。

    本着损人不利己的心思,他走过去之后,先是在这位的左边悄悄往地上扔了一毛钱。

    然后再一拍这位左肩膀,冒充好人。

    “哎,钱掉了啊”。

    “啊?”这位低头一看,还真贪。

    没多想就“谢谢,谢谢……”

    结果就趁这位把脚挪开,转过身去,低头捡钱的工夫。

    张士慧一把椅子给抄走了,绝对的干净利落脆。

    而等这位再回过身来,发现凳子不翼而飞,则瞬间傻眼了。

    就这事儿,给张士慧得意的。

    他抱回椅子坐刘炜敬边上,还吹呢,简直快乐劈了。

    连刚端上来,最好趁热吃的芫爆散丹都顾不上尝尝了。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算不如天算。

    张士慧万万没想到,自己拿过来这把凳子记号非常明显,他还没坐两分钟,就被丢了凳子的一方给找着了。

    敢情店里的凳子都是水曲柳的,而他这把凳子修补过,是店里唯一一把两条凳子腿换成了红松木的凳子。

    正跟刘炜敬聊着,张士慧就觉着身后头有人一拍他肩膀,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怒意叫他。

    “小子,我说你损不损啊?居然骗我们凳子。甭废话,赶紧起来,还给我们。”

    “你谁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张士慧当然不干了,一回身就要耍矫情。

    没想到生活往往是无法预料又充满巧合的。

    当他扭过身子,跟对方这么脸一对脸。

    好家伙,俩人同时愣住了!

    敢情互相都看着对方眼熟。

    “哎?你?你……张士慧吧?”

    对方先开了口。

    一个愣怔间,张士慧也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你……是李海生?”

    “没错,嘿,这叫一巧!想不到,真想不到,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了?”

    对方果然是。

    张士慧完全想起来了,眼前这眉头上有颗黑痣的李海生,是初三来他们班的转校生。

    这小子爸爸是市粮食局的科长,那在班里牛大了。

    是属于老师乃至校长都需要另眼相待的“贵族”。

    像有一次张士慧和李海生分一组做值日,这小子放学直接跑了。

    张士慧也无心认真做,凑合敷衍了一次。

    没想到第二天因为黑板没擦干净,张士慧被老师好一通批评,还被罚重做。

    可李海生则屁事没有,事后倒取笑他好几天。

    像李海生这样与众不同的特权,几乎从他转校来开始一直贯彻到了中学毕业。

    所以全班同学,没几个人对这位“李衙内”有好感的。

    不过话说回来,再怎么样,毕竟是同学,而且俩人还因为凳子事儿“撞克”了。

    那么无论出于客情,还是息事宁人,张士慧总得敬根烟,与之敷衍两句。

    而这一递烟过去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张士慧掏出来的可是友谊商店刚买的“三五”,一块一外汇券一盒呢。

    李海生是个识货的主儿,刚接过烟就惊讶起来。

    “哎哟,哥们儿,够牛b啊。外国烟卷儿都抽上了?”

    跟着瞄了一眼张士慧桌上的菜色,又是神色一动。

    “这么大排场?哥们儿,混得不错啊!你跟哪儿上班呢?”

    张士慧拿出火柴划着,给李海生点烟。

    “我工作就别提了,肯定没你好……”

    李海生吐出一口烟雾,拨楞脑袋。

    “没劲没劲,瞧你这身儿行头,比我体面多了……”

    张士慧自己也点上了,火柴晃灭了一扔。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工作不行,可有外快。我有路子能弄到点俏货,家电啊,烟酒什么的……”

    “真的假的?”李海生更惊讶了。“别吹啊,四喇叭的三洋你弄得着吗?”

    张士慧自信一笑。

    “吹?小意思。不过弄是弄得着,就是价格肯定比市面上贵那么一点儿。”

    “贵多少?是原装的吗?”李海生还较真上了。

    “贵两成吧。当然是原装的。怎么?你要啊?”

    张士慧随口一问,也没太当回事。

    没想到李海生彻底兴奋起来。

    “当然啦,我要啊。不开玩笑,帮我弄一台怎么样?不过,咱可是老同学,你不能也加两成给我吧?”

    得,就这么着,凳子的事不知不觉就扔一边了,谁也没再提,俩人反倒还谈上生意了。

    很快,他们以高一成的价格达成了协议,说好了这个礼拜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此,李海生还高兴的买了两瓶汽水给送张士慧桌上了。

    张士慧也挺大方,刚打开的一盒“三五”,全拍李海生手里了。

    瞧这事儿闹的。

    两个原本上学都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这时候居然像是曾经亲密无间的挚友了。

    临了,张士慧带着刘炜敬吃完,先一步从饭馆离开的时候,李海生还从席上追过来送了几步。

    在饭馆门口,是握着张士慧的手一个劲儿拜托。

    “哥们儿,费心了啊。关键是我那女朋友,她非担心原装机不好买,催我催得急。要不,我也不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

    “放心吧,交给我办,准没错。”

    张士慧跟着又调侃了一句。“你也真逗,有你爸呢。这点事儿还用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是彻底把李海生的怨声载道给招惹出来了。

    “哎哟,我的哥们儿,现在可不比当初了,粮食局早不吃香了,除了弄点不值钱的土特产没别的好处。”

    “我这还琢磨调动工作呢,打算怎么去外贸口儿。可惜我爹说话不管用了,而且人家那儿要外语,忒难办……”

    “妈的,这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世道……”

    张士慧可懒得听这些,挥挥手和刘炜敬转身离去。

    “行了,不多说了,你安心等我电话吧。东西一到,我就联系你。”

    可就这样,李海生还是冲着张士慧和刘炜敬的背影又喊了几声。

    “谢啦!那什么……你要小磨香油不要?这事办成了,我送你几斤……”

    “哎,电话要不好打,你要直接去我们家找我也行,反正我这几天不出去了,就等你了。”

    “我家住哪儿你记住没有?粮食局大院儿五号楼……”

    然后这小子抱着胳膊打着哆嗦,才跑回鸿宾楼去。

    可见是有多么重视,多么渴望。

第一百零九章 目标

    回去的路上,刘炜敬发现张士慧很有点反常。

    因为平日里爱说笑的他,居然没话了。

    他愣愣的手揣兜里,只顾低头走路,看着他自己鞋尖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刘炜敬便主动寻找话题。

    “你这同学挺逗的哈,我还没见过几斤几斤把香油白送人的。他真的在粮食局工作吗?”

    张士慧心不在焉。

    “嗯,他爸就是粮食局的……”

    “那怎么没听你提过他啊?我是说,他不是你中学同学吗?对你这么亲热、殷勤,你们过去的交情应该不错吧?你给他的价儿是不是高了点?赚他那么多,合适吗?”

    刘炜敬道德观绝对过硬,她始终觉得友情弥足珍贵,不好意思挣熟人太多的钱。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好意用错了地方。

    张士慧摇摇头,给她透露了真相。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过去对我可不这样。眼睛朝上,嘴损极了,挤兑人没够。整个一狗眼看人低的主儿。这是他爸的职务不吃香了,又用着咱了,才摇头晃尾巴的巴结咱。我可没把他真当同学。”

    那不用说,刘炜敬态度登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哟,真看不出,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啊。那你还跟他这么客气?你答应管他的事儿干嘛啊?干脆,咱不管他了……”

    没想到,她很激动,张士慧却不。

    反倒相当理智,告诉了她另一番道理。

    “别呀,不管不就傻了嘛。我烦他不假,可现在能挣他的钱,咱干嘛不挣?挣了他的钱,还得让他谢谢咱。这不比臊着他好?”

    “况且这小子认识人不少,他周围朋友都是老子有点职务的,我还想从他身上再牵出点儿活儿来呢。”

    “甚至因为他,我此受到了启发。让我觉得,咱们俩也应该主动联系一下久不见面的同学和朋友了。请大家聚一聚,吃吃饭。因为很有可能,其他人也会有像李海生这样的需求。到时候咱们挣钱,还落好人缘,这不好吗?”

    “话说回来,即使人家不找咱买东西,毕竟是同学啊。大家都工作了,走向了各行各业,互相联系没坏处。咱们请客,他们同样会念咱们的好,觉得咱们重感情,为人不小气。”

    刘炜敬登时又改了立场,而且眼里充满惊讶和佩服,看着张士慧。

    “还能这样呢?你脑筋可真灵。哎呀,你最近变得越来越精了。真成了会算计的生意人了。”

    只是跟着却更疑惑了。

    “那你还烦什么啊?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还皱眉头呢?”

    这个询问,让张士慧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随后在他的口中变成了白雾,从口中喷出去。

    “我没烦,你别误会。我只是有点感慨。因为今天的这些事,让我突然看清了人生许多事。”

    “人穷志就短,这话没说错。穷人活世上,就是一个没劲,一个憋屈。不管是吃穿住行都差,老得琢磨怎么省钱,还处处受人欺负。累死累活一辈子图什么啊?”

    “我现在发现有钱真好啊!人还是得有钱,有钱就不一样了。什么买不来?人有钱,连鬼都敬着你。我今天就是因为有钱,才找到了自尊。”

    跟着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更加认真起来了。

    “敬儿啊,你别笑话我。我跟你不藏着掖着的,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对挣钱我上瘾了,我还想要更多的钱。”

    “这不只是因为钱能给咱们更加富足的生活,也是因为钱能给我们从没有过的待遇。”

    “富贵富贵,古人造词可真妙啊。富是财富,贵是地位,这就是说,人只要有了财富就会拥有地位。”

    “你看啊,咱们有了钱之后,无论去哪儿,看到的都是充满谄媚的笑脸。这不就是财富的力量?”

    这话让刘炜敬有点不知如何接口。

    没错,同样的感受她也体验到了。

    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本能的期盼自己生活能够安稳。

    所以她现在其实有点吃不准,张士慧再想要更多的钱,到底对他们俩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是过了半晌才说,“那你认为有多少钱是够啊?总不能无限的要求财富吧?我很能理解你,可这样的日子,老让我有点不踏实啊。”

    张士慧眼神闪烁了一下,脱口而出。

    “那咱们就约定个数儿吧。五万!你觉得怎么样?等咱们挣够了五万块,我就不干了,就本本分分过日子。”

    “这么多?”刘炜敬不免惊讶张士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而张士慧却有他自己的道理。

    “你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是多贪婪的怪物似的。这钱怎么用,我都想好了,你听听看,合理不合理?”

    “首先一万给我爸妈,一万给你爸妈,这是咱们父母养老的钱。其次,一万是咱俩孩子的教育基金。咱们的孩子什么美术、音乐都要学,以后好好培养个博士出来。”

    “最后的两万块,一万买电器买家具结婚用,我要给你一个理想的家。另一万就是咱们的养老钱。你说,难道我想得不对吗?”

    刘炜敬再次安静了,因为张士慧考虑得相当周全。

    不光考虑他们自己的现在,还考虑到了双方的父母和婚姻的稳定。

    她还真挑不出不是来,这确实最理想的状况,也是她想要的生活。

    于是最终也只是细声细气的说。

    “我不是说你想的不对,只是有点害怕。咱们干的事儿,到底有点见不得光。那会不会出事儿啊?我总觉着这像投机倒把。而且国家明令禁止不让倒卖外汇券啊,咱们这么干悬不悬?万一让人知道……”

    不过对这个,张士慧却相当胸有成竹。

    “你放心好了。这些问题我和卫民都讨论无数回了,你想到的我们还能想不到?没人能抓住我们的痛脚。”

    “首先,我们又不是大搞批发,这就是个人之间的转让。东西又都是友谊商店里的,来源合法。交易时,一手钱一手货,价格多少是彼此商量好的。谁能抓着我们啊?抓着也算不了投机倒把啊?根本挨不上。”

    “其次,外汇券方面宁卫民负责的,早在干之前他就跟我说了,外汇券只买不卖。这样,倒卖外汇券的罪名就放不到我们头上。即使当场被工商抓住,也就是批评教育,没收罢了,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的。”

    “其实我觉得卫民说的挺对,这种‘投机倒把’的罪名,本身就不公平、不合理。随着改革越放越开,早晚国家会纠错,取消这个罪名的。”

    “你相信我吧,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安定的日子。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成为别人眼里最幸福的一对……”

    刘炜敬再次沉默,静静地听着。

    张士慧说起了兴致,她也成了最好的听众。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的下午,她就是这样挎着张士慧的胳膊,陪着他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他们俩结伴错过了车站,走过了电报大楼,走过中南海的大门,走过了南池子……

    远远的,**广场俨然已在前方了。

    …………

    1980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静悄悄的画上了句号。

    这个月,同样也成为了许多人,甚至是一个城市,一个行业的分水岭。

    这个月,我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三层转盘式立体交叉立交桥,京城西直门立交桥落成。

    至此,全长23.3公里的二环路快车道和6座立交桥全部通行。

    京城的公共交通,开始进入二环路时代。

    这个月,远在安徽的个体户年广久正式注册了“傻子瓜子”商标。

    随着这一品牌的打响,年广久的生意越做越大。

    一样是这个月,由步鑫生当上厂长的第一年,浙江海盐衬衫厂终于扭亏为盈。

    并且实现利润52.8万元,比改革前增加了100多倍。

    同样这个月,京城中关村街道上,悄悄的挂出了一个牌子,“京城等离子协会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

    两间简陋的木板房,十几个利用业余时间的工作人员,这就是我国第一家民办科研机构。

    开创服务部的是一位四十六岁,名叫陈春先的科学家,他是我国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中关村自此踏上了我国的硅谷之路。

    还是这个月,执掌共和国的“伟人”,为人们描绘了在本世纪末实现人均生产总值八百到一千美圆的目标。

    他把这个目标称之为“小康”。

第一百一十章 新气象

    1981年,改革开放正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

    上一年,通过齐心协力的并肩奋斗。

    不管是国家的经济发展上,还是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生活。

    我们都交出了一份称得上激动人心的成绩表,可以说成绩斐然。

    首先,全国粮食产量达到了3.2亿吨,这是建国后第二个粮食高产年。

    其次,棉花,油料产量,也均创建国以来的最高纪录。

    另外,按当年价格计算,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了137.7亿元,社会商品零售总额31.32亿元。外贸进出口总值 6.63亿美元。

    所以当下最重大的新变化就是,共和国一穷二白的处境已经大大改善。

    当然,我们大可以不去理会这些空泛的经济数据。

    不妨设身处地,去好好观察一下1981年的京城街头。

    因为从民生环境的改变里,显然会更容易看出改革所取得的成效。

    别的不说,放眼前门大街,就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到“运动”遗留的痕迹了。

    前门楼子底下,那些曾经带着火红革命热情的店名。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逐渐的换回了与箭楼一样古风悠长,韵味十足的老称谓。

    “京味香”改回了月盛斋。

    “新鲁餐厅”又叫做了便宜坊。

    “秋江食品店”重新挂上了通三益的牌匾。

    “宣武酱菜园”还得叫六必居。

    就连什么“新京城”、“晨钟”也统统消失。

    依次还原成了“大北照相馆”和“亨得利钟表店”。

    而这块京城最中心地带的闹市,人流熙熙攘攘,呈现出一片繁荣安详的商业景象。

    假如把镜头的焦点凝聚在人们的穿着上,就会发现越来越鲜艳。

    大街衣服的颜色已经脱离了蓝色绿色灰色的范畴,变得五颜六色。

    对男人来说,能表明政治化色彩的服装,已不再是他们的最爱。

    去年热播的《大西洋底来的人》和《加里森敢死队》,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们的审美。

    对于爱美的女性,发式更是多种多样。

    除了烫发以外,在这个时期,年轻的已婚妇女还流行单燕式、双燕式、花瓣式。

    中年妇女也有海燕式、自然刘海式可以选择。

    大姑娘则主要是童花式、荷叶式。

    至于书店里,售卖的读物不单有越来越多开禁的外国小说、世界名著,还有越来越多的杂志、画刊。

    书店里,售卖的读物不单有越来越多开禁的外国小说、世界名著,还有越来越多的杂志、画刊。

    比如说今年开年,刚刚创刊的《奥秘》。

    这是一本以介绍新知识和探索未来世界为主的科学杂志,每月出版,售价二角。

    因为内容新颖,别看创刊第一期,就对年轻人产生了庞大的吸引力。

    还有同样刚刚创刊的《作品与争鸣》。

    这本文学杂志,仅因其名字中的“争鸣”二字就一炮打响,成了许多人都来问津的热门读物。

    这也是符合这个时期特征的。

    要知道,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往往越优秀就越容易引发激烈的讨论。

    而群众的来信,同样有许多具有高识卓见,值得一读。

    影院里就更不用说了,必定是人头簇拥,大家伙最爱凑热闹的地方。

    比起去年来,这里更积极的变化,是放映的电影变多了。

    不再是全城只放映一两部电影。

    最起码,也会有开禁的老片、新拍摄的国产片和引进的译制片同期上映。

    这就是说,人们只要肯跑遍全城,一天之内便可以看到好几部风格种类不同的片子。

    比如当下的热门影片,就是刚开禁的国产老片《英雄虎胆》。

    还有张瑜、郭凯敏再次合作的国产新片《小街》。

    以及刚引进的西德电影《英俊少年》。

    非常典型的“老、新、洋”三结合。

    如果再走进副食店里,一样能惊讶地发现,“进口”的东西品种越来越丰富。

    虽然人们购买烟酒还受限制,但实质已经相当宽松。

    眼下购买散装白酒一斤以下不用再登记了。

    除了“香山”、“八达岭”以外,大部分牌号的乙级烟也随到随买了。

    这就等于基本实现了充足供应。

    鸡蛋也差不多,尽管还顶着限量的名义,但供应上却好了很多。

    人们都开始点明只要红皮大个儿的鲜鸡蛋,冻鸡蛋受到了冷落。

    购买猪肉方面似乎变化还要明显一些。

    越来越多的人买肉时,都要求“肥瘦搭配”。

    像过去人们曾经趋之若鹜,那种肥膘过厚,上面只有薄薄一层瘦肉的“丹顶鹤”,不再受欢迎。

    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人们已经对常年吃的三级酱油已经有点不知足了。

    大家抱怨和询问最多的,就是哪儿能买到好一点的酱油。

    至于吃喝方面,唯一受到更为严控的物资,其实只有茶叶。

    因为这一年,居民在茶叶的需求上骤然激增,产量却不可能一下提高。

    政府便不得不规定四元至十二元一斤的花茶,每人每次凭居民购物者限购半斤。

    但这样的限制仍然是在说明一个问题,人们消费升级了。

    大家都开始不在满足基本的供给,对更高质量的物资有需求了。

    难道还能有什么比这些变化,更能说明生活明显好转的呢?

    百货公司里也一样。

    时髦服装多了一种弹力尼龙女衫。

    流行饰品是最新推出的铝制的发卡。

    化妆品的种类增多了数种,香皂和洗发膏一跃成为了热销日用品。

    有“三转一响”之称的“老四件儿”,供应量越来越充足,所需要的工业券也越来越少。

    而有“新三大件儿”之称的彩电、冰箱、洗衣机,则彻底把人们的家电消费需求点燃。

    无论有货没货,买与不买,京城各大商场的家电柜台,永远都是人满为患。

    特别是年轻人,许多都是以“扎着口袋存着钱,咬牙切齿追潮流”的心态,把购买进口家电当成人生终极目标的。

    还有旅游景点里,除了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也多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国内游客。

    不过和外国人几乎人人拥有相机不同,我们的国人,此时大多数是没条件留下自己的影像的。

    所以各个旅游景点都开始体贴的提供照相留影方面的服务。

    比如故宫午门前的照相点儿,甚至停着一辆黑亮亮的轿车用来吸引顾客。

    尤为别具一格的是,汽车前面不远处还立着一块纸牌子。

    为带有相机的顾客写明“在不影响我处工作的情况下,观众使用车辆一次,收费两角”。

    而北海公园里的快速冲印部,更是永远不停歇的繁忙。

    人们只要把底片送到这里来,便可在交钱的几小时之后,从这里看到他们的形象。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恩德

    如果这还不够,有人想看看更有京城特色的生活情景,那恐怕就得钻进那些多如牛毛的小胡同里。

    因为那些消失了多年的小贩,他们已经重新回来了。

    照旧像过去那样以挑担、提篮、推车的方式流动于大小胡同之中,深受普通百姓的欢迎。

    如剃头的、磨刀磨剪子的、补锅的、修理雨伞的、卖吃食的、卖玩具的、蹦爆米花的……

    当然,他们也依旧采取货声的形式来吸引人们注意,招徕顾客,这就是京城特有的叫卖货声。

    “磨剪子嘞——锵菜刀!”

    “江米年糕、蜂糕、艾窝窝咧!”

    “葫芦,大糖葫芦,将蘸得!”

    “哎,烤白薯哇,热乎呃!”

    “哎,萝卜赛梨咧,辣了换呃!”

    甭管是合辙压韵的吆喝词,还是手里的那两片音叉一挑、一堆锡铁片子相互撞一撞的响器声,都是一首充满生活气息的歌曲。

    落在京城百姓的耳中,分外的亲切,分外的悦耳。

    是的,这一切足以证实,我们的国家确实大变样了。

    无论文化和经济,该得到恢复的恢复,该向前奔跑的开始奔跑。

    完全不要怀疑我们的未来,这种开放的势头才刚刚开始,而且是带着惯性的。

    政策只能越放越开,生活也会越变越好。

    1981年,照样儿,我们还会是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地挺进。

    假如谁要还怀疑这一点,那不妨最后再看看一月份陆续出台的政策吧。

    元旦当天,《学位条例》正式开始实施。

    条例规定我国的学位分为学士,硕士,博士三级。

    我国的学位制度由此走上正轨。

    1日,京城至纽约的航空线通航。

    这是国家民航通往北美洲的第一条航线。

    1 月13日,上层批转教育部《关于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试行办法的报告》。

    并决定首先在京、津、沪、辽,四地试行《办法》。

    1月14日,国务院颁布了《关于自费出国留学的暂行规定》,出国留学之路被彻底打通。

    国内不但就此兴起了出国热潮,托福考试也随之升温。

    1 月16日,国务院通过《国库券条例》。

    决定从1981年起,开始向社会发行国库券。

    这无论哪一样,都在表明我们全体国人,都在随着国家一起在前行。

    我们的人民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力和奋斗方向。

    当然,咱们实话实说。

    选择多了也不全然没有副作用,至少人们就要耗费越来越多的选择成本了。

    这不但包括金钱、精力、时间,有时候付出或放弃的,还包括人的情感和其他机会。

    所以即使达成自己的目的,许多人所得也未必及得上他们所失去的。

    更无法确定自己所做出的,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恐怕就是人生在世完全无解的一种无奈了。

    不过天下间,还真的有个能幸免于这种困扰的特例,那就是宁卫民。

    作为独一无二的穿越超人,在这方面的优势,就连操持国运的“伟人”也比不了他。

    而正因为能够看到未来演变,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能干什么、该干什么。

    宁卫民毫无心理负担、有滋有味的活着。

    是一边舒舒服服,安心于本职工作。

    一边神出鬼没,过着二道贩子的生活。

    外加还替家里、邻里张罗着大事小情,等于同时享受着三种人生乐趣。

    不过别看这么忙道,但通过合理的运筹帷幄,他也把生活的方方面面应付的妥妥当当。

    非但一点没出纰漏,反倒处处见彩儿呢。

    怎么?不信?

    那就看啊。

    新的一年里,他首先就给罗家帮了个大忙,让罗家又欠了他一份大人情。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还不是因为罗家的宝贝疙瘩嘛。

    罗家的大孙子学名儿叫罗宾。

    这名字是是派出所登记前,罗家征询院里邻居意见的时候,宁卫民随口一说给定下来的。

    敢情他当时想到了蝙蝠侠的助手,就开了个口头玩笑。

    没想到罗家的大儿子的罗广盛也想到了罗宾汉。

    一听就说好,非说这名儿洋气,英雄,还好记。

    就这样,获得了罗家人的一致通过。

    大号有了,孩子的小名儿却更了不得,叫做盘儿。

    因为这是康术德康老爷子给起的。

    老爷子说了,罗盘就是人生的指南针啊。

    孩子叫这名,寓意做人方向明了,不行错路。

    这个解释,不但让罗家的人欣然接受。

    连院里的其他人听了,都觉得好叫、好听、还有意义。

    只是可惜了,小小的盘儿,未来的国家栋梁,名声虽然透亮,命运却略有不济。

    因为他出生的这个年头,婴儿与母亲相聚的时间实在有限,产假仅有五十六天。

    这就是一个母亲权利的全部。

    罗家大儿媳妇苗玉娟,根本没有多少机会用母乳哺育自己的孩子。

    也巧了,恰恰正是这个时期,诗人赵凯创作了一首诗,名为《第五十七个黎明》,就非常形象的描述了这种生活窘况。

    作品写一个度过五十六天产假后的纺织女工,在第五十七个黎明去上班的情景。

    “一位母亲加上一辆婴儿车,组成一个前进的家庭。”

    从此,这个女工每天都要推着婴儿车上下班,许多温暖的家庭计划也得在风雪的大道上制定,而在这艰苦的生活中,女工所牢记的是在远洋货轮上工作的丈夫的叮咛。

    “物质使人温饱,精神使人坚定。”

    不用说,诗歌的内容让人感到庄严,又让人感到严酷。

    但更让人未曾料到的是,要想靠订奶来解决实际问题,同样并不容易。

    虽然婴幼儿、老人、病人是供奶的必保对象,可数量是有限的,每个孩子的名额最多两瓶奶。

    而且当时物流运输方式落后,时间也无法保证。

    偏偏男孩子饭量大,鲜奶还特别容易坏。

    所以有时候奶站取回来,就难免因为当天耽搁太久,再加上还没普及冰箱,让牛奶凝固变馊了。

    那给盘儿饿的呀,只能喝点米汤米粥的,还不天天哭啊?体重也难有增长。

    虽然罗广盛的工作有优势,常能从糕点厂给儿子弄点炼乳回来。

    邻居米婶儿也能帮衬着从副食店里弄点限量的婴儿粉。

    但偏偏这孩子吃了还不消化,不是吐,就拉稀。

    于是罗家人可发愁了,连老两口带小两口全是一脑门子官司,愁眉不展。

    好在还有宁卫民出手相助,他从友谊商店给罗家搞到了奶粉。

    虽说是三鹿的吧,可这年头质量还是过关的。

    就这样,托了他的福,罗家总算不用再为孩子喝奶的事儿发愁了。

    盘儿也一天天的茁壮起来,成了这年头较为幸福的一个儿童。

    那不用多说啊,替罗家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但罗家父子对宁卫民感恩戴德,罗婶儿和苗玉娟从此把嘴封上了。

    婆媳俩再没有私下里,拿宁卫民和米晓冉的事儿开玩笑。

    这也属于吃人嘴短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末班车

    其实宁卫民为了罗家弄奶粉这件事还是小意思。

    新年过后,对扇儿胡同2号院的所有邻居们,他还有一件更大的功劳呢。

    敢情把京津的猴票席卷了之后,宁卫民手里的钱一时没有着急的用处。

    他就想着要让自己生活便利点儿。

    于是跟燃气公司申请购置了一套液化石油气的灶具。

    结果就因为他现身说法的带动效应,直接促使东院全体住户改变了观念。

    很快,各家邻居就都抛弃了用煤火炉子做饭的传统生活模式,转而申请,用上了液化石油气。

    是集体提高了生活质量啊。

    就为这事儿,日后邻居们每每想起来、聊起来,都得夸宁卫民一句高瞻远瞩。

    反过来边大妈倒是有点臊得慌,打心里觉得挺对不住邻居们。

    怎么回事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长期以来,2号院的几户人家对液化石油气的成见,那都是边大妈给灌输的。

    说起来,早从1969年开始,京城燃气公司就在赵登禹路进行了平民使用液化气的试点工作。

    进入七十年代后,伴随京城石油化工总厂的建成投产,京城居民烧用液化石油气和油制气的工作全面展开。

    到1980年末,在“先重点,后一般,先城内,后城外”的发展原则下。

    京城的液化石油气居民用户达到了七十万户。

    全市城镇居民炊事气化率达到了62.5%。

    按理说,扇儿胡同2号院的几户居民作为城内四区的居民,是早就有机会申请的。

    哪怕燃气证发放手续相当麻烦,需要街道和居委会的首肯才行。

    可谁让2号院有边大妈这个大主任坐镇呢?

    在这方面,几户人家可是有天然优势的,理应早用上了。

    但偏偏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绝,特定的情况下,优势反倒会变成劣势。

    要知道,边大妈可没上过学啊,字儿全是扫盲班里认识的。

    对家长里短的人情世故,老太太精通,但却没有太多的见识。

    尤其对新生事物,那天生就没什么好感。

    边大妈的思想意识说传统、保守可以,说落伍、老顽固也可以。

    再赶上刚推行石油液化气那会儿。

    因为燃气公司人手不足,安全宣传有点不到位。

    扇儿胡同先申请的几家用户,接二连三的出了好几起儿使用不当造成的消防事故。

    有一次还差点酿成真正的火灾,可给老太太添了不少乱。

    后来在街道的求助下,燃气公司紧急开展的安全会议上。

    再一听燃气站的工作人员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样危险,那样也悬的诸多忌讳之后。

    老太太只觉头晕脑胀,根本记不过来,就彻底对这玩意没什么好感了。

    所以别看她确实能给大伙行个方便,可打心里说,她本人却是对普及液化石油气的工作相当抵触的。

    那么关上2号院的门说话,自然就夸大其词,挑得全是毛病,等于用潜台词劝各位邻居们别用那东西。

    那想想看,2号院儿的几家人,天长日久被老太太这么宣传,谁还能对石油液化气有好印象?

    都以为得到了第一手内部信息,把这玩意当成了炸弹啊。

    不用说,谁都怕自己家的房顶儿上天。

    结果日子一天天的这么过来,不管别的人家怎么样,扇儿胡同2号院一直都是出于安全考虑,只靠煤炉子做饭。

    所以说实话,也就是宁卫民是穿越人士,才能不受边大妈的影响。

    也就是他对液化石油气了解比较到位。

    才把大家伙儿从长期的愚昧和自己吓唬自己的心态里解放了出来。

    否则,真要是连他也被老太太拍唬住了,打消了用液化石油气的念头,那对2号院所有的人都是糟糕透顶的一件事。

    因为从这个时候开始,京城燃气公司已经开始停止发展家庭用户了。

    说白了,真是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如果等到燃气公司彻底把门儿给堵死了,无论是谁,要再改变主意想脱离煤火做饭的苦日子,那可就费老鼻子劲了。

    到时候不但得四处央告着求人,每个月都要借别人的购气本儿“借鸡下蛋”。

    而且还得花大价钱买非官方渠道的钢瓶、灶具、减压器。

    那才叫真正的花钱买罪受,实打实的有了安全隐患哪。

    所以说,宁卫民等于是让2号院的所有家庭集体,赶上了液化石油气普及的末班车。

    就冲这个,他也是居功至伟,邻居们不能不念他的好。

    说起来挺有意思。

    全然不顾边大妈的劝阻,执意把灶具气罐申请下来后。

    宁卫民第一时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这些玩意搬了回来,安置在自家的小厨房里。

    而且正因为他敢于“顶风作案”,冒边大妈之大不韪。

    整个院儿的邻居们都被招引来了。

    不管是出于担心宁卫民惹祸,还是感到新鲜,大家都要来看个究竟,顺带着来劝劝,怕宁卫民年轻不知道厉害。

    偏偏谁都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几下子,安装灶具和气罐那叫一熟练。

    当着大家的面儿,三下五除二就装好了,跟着蓝旺旺的火苗一烧起来,反倒是让全体邻居们都开了眼。

    “哎,各位各位,都看看,这就着了。怎么样?好不好用?”

    宁卫民乐不津儿的吹灭了手里的火柴。

    站起身来跟着大伙儿招呼着,全然一副献宝的模样。

    边大妈当然是照旧惊呼,带头警告。

    “哎呦,我的妈爷子,卫民,你就不听大妈劝吧。瞅瞅,这跟炸弹似的。你就不怕啊?”

    “我的边大妈,瞧您这话儿说的,这是做饭用的家伙。怕什么怕?”

    “这里面可都是液化石油气啊,这怎么看怎么渗得慌。你就肯定炸不了?”

    “哟,您还真以为是炸弹哪。我跟您说,这东西要是不安全,政府是不会让咱老百姓用的。何况这东西已经普及这么久了,不也没给消防队累死嘛。我知道您是担心出事故,可那只有操作不当才可能发生,用煤炉子不也有引火烧了房的时候吗?抽烟还有把床烧了的呢。您看看,这气罐不用见炭火,不会掉煤渣滓,反而安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里话

    “可这是气儿啊,要是漏了,沾点儿火光就能爆炸……”

    “哎哟,大妈,那得能保持液化石油气的浓度才行。您也不看看咱自己搭这小房,四处漏风,即使就这么开着气儿,只要不去灶眼上凑。您就拿个火把进来插着,也炸不了。那早散了啊,还炸?除了浪费钱,没别的亏吃……”

    没错啊,这道理……似乎是这么回事啊。

    宁卫民这几句答对一说,别说边大妈卡壳了。

    其他的邻居们也都面面相觑,自顾自琢磨上了。

    宁卫民淡然一笑,又继续给大家演示好处。

    “瞧我做壶水吧。看看,看看,这做饭多省心啊,两个灶眼儿呢。什么时候想用,什么时候点火就得。不是我吹啊,有了这东西,今后我们家做饭速度,那绝对是咱全院儿第一。您几位忙和一小时,不如我半小时的效率。”

    这下罗师傅先被打动了,他家有了孩子,每天光热奶就够呛。

    再加上做饭,罗婶儿和苗玉娟俩人都不够忙和的。

    “不用封火?”

    “不用。”

    “那熏不死人哪?”

    “罗师傅,瞧您这话说的,那煤气都跟罐儿里呢。不放出来,熏不死人。再说了,熏人和着火一个道理,也需要浓度啊。您要还不放心,没关系。您闻着没有?这东西有味儿啊,真漏气儿,您怂怂鼻子不就知道了?”

    这下米婶儿也来了兴致。

    “这引火也不用炭煤?”

    “不用。甭说是炭煤,什么煤都省了。就火柴就行,人家外国都用这个。我这么跟您说吧,还别说咱老百姓,以后饭馆子的煤火灶头全得被这东西取代。您看见没有,这灶台还可以自己调大调小呢。那什么火候就都能咱自己掌握喽……”

    “哟,天底下还有这么新鲜的玩意啊?我可真开了眼了。”

    “嗨,这哪儿的话啊。这东西不早就有了,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您就是得多尝试新事物,才能有个对比不是?各位要都不放心,容我试试些日子。好,您几位赶紧办。不好,您各位就把我当个反面典型的了呗……”

    好,这话一说,邻居们都笑。

    唯独边大妈的脸儿彻底挂不住了。

    老太太叹口气,回自己个儿屋儿了。

    而宁卫民完全不知,还在当众嘚瑟呢。

    “看着啊,水开了,多快?我这一拧,就关了。”

    罗师傅和米婶儿也没注意到边大妈的落寞,一个劲叫好。

    “哎,真不错……”

    “卫民……那我也点个火儿试试成不……”

    边大妈坐在心里这个堵啊,忍不住扪心自问。

    “难道……我错了?”

    毫无疑问,相较传统的煤炉子,使用热值高、又方便的液化气罐来做饭,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既没有煤灰四溢、烟雾弥漫的肮脏,也不会在炒菜时为火力不旺发愁。

    更不用人们一下班,就因为着急生火做饭赶时间往家跑。

    最关键的是价格还便宜。

    当时一罐十五公斤钢瓶的气,由于国家实行补贴,购买价格只有两块七毛钱,基本够一户人家一月使用。

    相反,烧蜂窝煤的用户,四口之家每月燃料费却要三块左右,如果要烧煤球,那就耗费更高,至少得四块。

    不用说,这个年头的人过日子可都是精打细算,人们又早习惯了限价限购政策。

    这最后这两条的份量到底有多么重,谁心里都有自己的掂量。

    因此,过了几天,见宁卫民用的挺好,罗家和米家都毅然决然下定了决心。

    便都求着边大妈给批了条子,填好了购灶通知单。

    然后带着户口本、粮本儿、副食本儿和户主图章去燃气站办手续。

    交了四项设备,二十三块五的费用,装好了全套的灶具。

    而一旦用上,每家人也真的离不开了,甚至还各自跟认识的人大肆宣扬液化石油气好用,都庆幸听了宁卫民的劝告。

    可事情到这儿还没结束,有个情况说起来挺有意思。

    因为见到邻居们的喜笑颜开,液化石油气的使用好处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边大妈很快也被“策反”了。

    老太太当然不愿意自己个儿一人被拉下,也就比大伙儿晚了四五天,就把燃气灶和气罐给弄家来了。

    装上还不算,偏偏就是这位曾经对液化石油气严防死守的老太太。

    因为疏忽大意,竟然很快在安全上出了一档子难以启齿的事故。

    那一天的中午,家里没人,退休的边大爷又拿起自己的钓鱼竿奔筒子河去了。

    边大妈从居委会回来呢,因为着急喝茶就自己去了小厨房烧水。

    有个情况得交代明白了,那就是出于对液化石油气本能的害怕,自打这东西弄回来,一直都是家里其他人帮着边大妈点火的。

    可这次就没辙了,老太太无奈之下,也只能自己动手。

    她首先打开燃气,然后才把火柴凑到灶眼去划。

    尤其因为眼神不好,她是躬身弯腰凑过去瞅的,而且老半天才引燃火柴。

    所以当火柴刚一引燃靠近灶眼儿时,“砰”的一声响,就把老太太给吓了一跳。

    当时脸上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那不用说,老太太登时魂飞魄散啊。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出于本能的恐惧,就立刻关掉燃气灶。

    等到随后去胡撸脸的时候,坏了醋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脸上直掉渣儿。

    再回屋对着镜子一照可好,头发焦了,眉毛都燎没了,实在是够瞧的了。

    那不用说,等到边大爷钓鱼回到家中,看见老伴儿这副样子,肯定当场就是大惊失色。

    然后一弄清怎么回事,老爷子顾不上安慰,先就不干了。

    “这么危险啊!那可不成啊!我看以后费事费事点儿把,明儿,我还是把这气罐给你换回煤炉子的好。”

    可这会儿说起来也是绝了,反倒是边大妈自己不干了。

    一着急,老太太就把心里话全给秃噜了。

    “不行啊!煤炉子脏不说,做饭又慢,整天还烟熏火燎的。要说还是液化石油气好。所以这事你就别管了,全怪我自己不会用,以后我多学着点就是了……”

    就这一席话,竟把老伴儿给逗乐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国货

    用上了液化石油气,生活陡然间便捷了不少。

    但是,这还仅仅是宁卫民改善自己起居的举措之一。

    很快,他又给自己买了另一样东西,在张士慧的帮助下,用三轮车拉回来搬进了家门。

    是同样惊得周围的邻居们眼球溜儿圆啊。

    只不过这一次,大家可没有对宁卫民交口称赞的了,所有的反馈几乎都是负面评价。

    怎么回事啊?

    因为宁卫民是从百货大楼买了一台洗衣机。

    毫无疑问,眼下是家电行业最受人民群众狂热追捧的年代。

    像去年年初,有一份名叫《家用电器》的杂志在京城面世。

    到如今才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这本儿杂志发行量就由七万份上升到二十万份。

    这完全可以证明,家用电器成为这个时期的经济焦点,触碰到了居民生活的兴奋点,是无可争议、也无可否认的事实。

    但是也得知道,日本企业为了占领共和国市场,在他们集团军一样的广告投放下,这股热潮是一鼓作气席卷而来,速度实在太快了点。

    长久以来,绝大部分国人对富裕生活的设想,是停留在攒齐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这“三转一响”上。

    猛然间发现发现生活里又出现这么新鲜的好东西,欣喜当然是欣喜的。

    无不感到大开眼界,对生活又有了更美好的向往。

    但可惜的是,消费水平却是更加难以跟上的。

    所以面对比过去的奢侈品还要价格高昂的“新贵”,大部分人即便要攒钱买家电,也得好好比对一番。

    那不用多言,人们首选目标肯定是电视机、收录机。

    至于洗衣机和电冰箱,距离人们的生活还太过遥远。

    不少人认为这两样东西费电又价格昂贵,反而心生抗拒,真是没多少人愿意把这两样东西买回家去。

    如果有,那动机肯定也不是为了用。

    多半是为了充分效仿外国电视剧里的西方人家庭,想置办齐全了,专为摆阔让人看的。

    尤其是洗衣机,若以公众价值标准罗列的购买序列来论,比电冰箱还要排在后面,

    不为别的,就因为公众价值标准永远遵循的原则是——是否有可替代性,能不能弥补生活里急缺的短板。

    电视机和收录机当然是无可替代的,精神享受又是刚刚开禁的国人最缺少的,所以就显得性价比极高。

    至于电冰箱的制冷功能尚需要人造冰才能代替,洗衣服甚至完全可以依靠人力完成。

    而这两样东西并不是贫寒的家庭必不可少的,当然就显得性价比极低。

    同时,这也反应出一个残酷的现实。

    作为工业刚刚起步,经济刚刚恢复的国家,我们的人工不值钱。

    如果从世界的范畴来看,对比西方世界,如今的共和国本质上就是一个大农村。

    所以我们的整个国家,不得不经历剪刀差的阵痛。

    虽然没有人曾这么明确表示过,甚至可能没有多少人清醒的意识到,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么也就可以理解,邻居们们对宁卫民买洗衣机的举动,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评价了。

    大多数人显然都认为宁卫民变得好逸恶劳,不爱劳动了,与传统美德背道而驰。

    背后不但有人有说他,开始烧包了,学坏了,净跟外国人比,成了个大手大脚糟践钱的主儿。

    边大妈甚至还开始担心他资产阶级思想犯了,要被彻底腐化掉哪。

    总之,什么上纲上线的词儿都能想起来,把他买洗衣机的行为赋予了许多额外的精神意义。

    这也是这个年代的通病,人们总是爱把一切和政治思想,道德水平相联系。

    甚至就连康术德也有反感情绪,认为洗衣机这东西华而不实。

    于是就在边大妈专门登门“密议”过一次之后,老爷子在撺掇之下,忍不住发难了,斥责起宁卫民来。

    “你有钱没处使了?还买洗衣机。谁家不是自己用手洗衣服啊?弄这玩意干嘛来……”

    “再说了,连手洗都洗不干净,就凭你扔机器里瞎咣当,搁那捅里转悠,就能洗干净啊。还费电费水的,白白惹得邻居们说闲话……”

    “我跟你说,这就是小日本鬼子出的歪点子,净坑你们年轻人,没安好心。能不能退了去?”

    应该说,对邻居们背后的议论,宁卫民的确真心不在乎,他甚至也能理解。

    毕竟精神层面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就像品尝过海鲜滋味,肯定知道白灼基围虾和开水焯萝卜的味儿不一样。

    他知道洗衣机的好处,当然和这些常年跟搓板儿肥皂打交道的家庭没法聊。

    反正人家又没当面说,爱怎么着怎么着,他听不见,只管自己使着好就完了。

    但面对康术德的过问,可就不一样了。

    他不能不把道理辩清楚了,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能消停?

    这家里一共就他们俩人,师徒再不能齐心,那不怪没意思的嘛。

    何况他又是为了谁啊?为这事儿挨数落,也冤得慌啊。

    不行!道理不辩不明,那必须得据理力争啊。

    “不是……老爷子,您怎么听风就是雨的。谁说这话也不应该您说这话啊?”

    “别人家是别人家,咱家是咱家,那能一样嘛。最大的区别,就是别人家里都有女人,咱家呢,您一个我一个,全是老爷们。”

    “咱家洗洗涮涮的活儿谁干啊?还不是我嘛。咱也甭说什么被子褥子的了,就咱每礼拜换下来这几身衣服,赶到休息日,可都是我从上午八点多洗到下午两三点。”

    “这又是冬天,用搓板搓,太痛苦。洗一次,不是整个膀子疼,腰疼。我这手就能冻成胡萝卜,现在是就怕休息日啊。”

    别说,宁卫民这一诉苦,康术德也意识到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老脸一红,口气立刻缓和了不少,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这倒也是啊。那要不然……以后,咱俩换着洗?”

    但马上就被宁卫民否决了。

    “您拉倒吧。您不心疼我,我可心疼您。冬天手泡凉水里冻得能裂口子,这罪过我一年轻人都受不了,您能受得了?”

    “我还跟您说,别人觉得这东西华而不实,可在咱家,这东西比任何电器都实惠。”

    “是,这东西论起洗衣服可能比不上人手,没人动手洗得干劲,这么咣当的揉巴,还毁衣裳。”

    “可话说回来了,这不就是花钱少受罪的事儿嘛。我宁可多洗两遍,花钱多买几套衣裳,也不愿再受这个罪了。”

    康术德再次沉吟了,态度又随之动摇了几分。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可就是电表水表都是公用的,这时间一长,费电费水的,邻居们这……”

    宁卫民则不由一笑。

    “老爷子,您怎么了?这不就跟我去年养鱼那会儿一样嘛。大不了水钱和电钱以后我全包了呗。”

    “我还跟您说,其实这件事还真别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因为说白了,咱俩就跟那故事里骑驴的爷孙俩一样,在别人眼里,怎么办都是错的。没人能体谅咱的为难。”

    “咱不妨碍别人就完了,您怎么可能让人人都满意呢?要都想着别人怎么看,咱自己还过不过了?”

    “我还把话放这儿,早晚邻居们的想法也得变,就跟那液化石油气的事儿似的。”

    老爷子这时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后的一点芥蒂。

    “那你买这东西,这钱可就让日本人挣了去啦。我……我这心里怎么都不痛快。告诉你,过去我连日本布都不穿,你……你居然让我用日本洗衣机?”

    宁卫民可万万没想到康术德还有这份抵制日货的自觉性。

    或许这就是经历过抗日战争年代的人,特有的情感坚持吧。

    “哟,看来您对小鬼子是深恶痛绝啊。那要按您这意思,合着日本彩电白送您,您也不看?”

    老爷子断然回应。

    “不看,别人我管不了,我自己还能做自己的主。我要看就看国产的,黑白的也比日本彩色的好,那还便宜呢。”

    “行嘞,我服您。可您还真说错了。因为这不是鬼子货,而是咱们的国产货。”

    “啊?”

    “不信您过来看看。这牌子,白兰牌2型单缸三速洗衣机。就是咱京城产的。”

    宁卫民一手指着洗衣机的商标一边洋洋得意的详细介绍。

    “而且因为没人认,市场零售价都从原先的二百九十八元都降下来了,我是二百三十二元买的。日本的可要小五百呢。您说,我这是不是应该算支持国货?要咱不买,这厂子不就更亏了吗?”

    这下,康术德算彻底解开了心里疙瘩了。

    甚至惊讶之余,还挺高兴的。

    “哎哟,我都没留意。怎么?这是咱们自己生产的?这看着不比日本玩意差啊。这外观、这喷漆,真漂亮,还这么便宜?嗯,不错……”

    瞧瞧,要不怎么说,就是自家的孩子好呢。

    一听是京城的东西,老爷子立场全变了。

    宁卫民这下更来神了,大咧咧的点根儿烟。

    “怎么样?您也觉出好来了吧?”

    “要我说啊,咱还是客观点吧。洗衣服,您不如我,我不如娘们儿,就是这么档子事儿。”“咱还是花点钱,一起告别手撮洗衣时代,迈向生活的新台阶吧。”

    “除非您弄个老伴儿回来,我才承认这洗衣机对咱没用……”

    什么叫得意忘形啊?

    本来挺好,可就这最后一句,差点没把康术德给气个倒仰。

    于是一巴掌扇过去,赏了这小子一个脖儿拐。

    而宁卫民还美滋滋抽着烟呢。

    正往里吸的工夫被拍上的。

    嘿,疼就不说了,紧跟着就是好一通咳嗽。

    这小子是鼻涕带眼泪,全吭哧出来了。

    总之,尽管都是细微之处,尽管都是潜移默化,可扇儿胡同2号院儿里各家人的日子,确实因了宁卫民的缘故,在悄然之间一点点发生着新的变化……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芝麻开门

    与生活条件的逐步改善同步,宁卫民的事业线也同样的顺风顺水,蒸蒸日上。

    要知道春节近在眼前,这样的年关时节,原本就不可能生意不好。

    许多人都对高档烟酒有着强烈的需求。

    特别是那些来京的旅客们,除了身负着给领导、同事和朋友代买商品的任务。

    往往自身也有给家人带礼物的需求。

    再加上货币除了给人自信心的作用,还有使人脑瓜开窍的作用。

    张士慧突然间领悟了人际关系是可以转换成金钱的道理。

    他和刘炜敬也开始从各自的熟人朋友中开始挖掘客户。

    因此1981年1月份,他们所创造销售业绩,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的增长。

    销售额足足比去年最后一个月增长了一倍。

    而利润上的增长幅度更高,差不多都有一倍半了。

    完全可以说,宁卫民设计的这种以友谊商店为依托,垄断性的奢侈品批发的盈利模式。

    就此彻底打开了局面,进入到了一种极为良性的运转过程中。

    别看才仨人弄这事,可已经不是“小鼓捣油儿”了,是真正的成长为一头可以不断产出巨量现金的奶牛。

    毫无疑问,对于张士慧和刘炜敬的自发性成长,宁卫民当然是异常惊喜的。

    他相信如果保持住这样的势头,这么一年干下来,他自己从中弄到手五万块利润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更让他有点未曾想到的是,张士慧和刘炜敬的人品相当优秀。

    俩人竟然主动缩减了他们自己的分成比例,最多只肯拿六成,非要把四成的利润给他。

    这样一来,他自己靠暗账吞钱的行为,就多少显得有些下作猥琐,让他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了。

    没别的,那账目上,他自然得减少点花头才行。

    将心比心嘛,差不多就得,谁也别真的亏了谁。

    于是乎,这个月无论是他,还是张士慧、刘炜敬一方都拿到手了五千块,算是皆大欢喜。

    也正因为如此,实际上年前,并不独宁卫民一个人买了洗衣机。

    张士慧和刘炜敬跟着他也买了,而且一买就是两台。

    张士慧自己一台,刘炜敬家里一台。

    甚至到了年前的最后几天,就连米晓冉也没给拉下。

    要知道,这姑娘除了化妆品,吃过点零食冷饮的,就再没收过宁卫民的钱物。

    而且从来不肯主动去打听,那位客人要进口电器和烟酒的消息赚点外快。

    所以为了怎么給这丫头点甜头,维稳关系,宁卫民一直是煞费苦心。

    这次当然算是个好机会。

    他就左撺掇右撺掇,硬拉着米晓冉亲眼观摩了一次自己用洗衣机洗衣服的全过程,来做她的想工作。

    虽说此时的单缸的洗衣机还没有甩干功能吧,还得纯靠手拧。

    但毕竟不用跟搓板儿较劲了,让米晓冉看了大为心动。

    为自己的倩倩细指考虑,她也是实在不想再吃这份苦了,更心疼天天操劳的母亲。

    听宁卫民总是耳边上念叨,冬天用手洗衣服最伤手,用多少蛤蜊油儿都不顶用。

    她也就没法再拒绝宁卫民的好意了。

    就这样,一台洗衣机又搬进了米家的门儿。

    那后来的事儿还用说嘛。

    用过一次之后,米婶儿的态度便迅速转变了。

    虽然不好马上改口宣扬洗衣机的好处,更不好四处炫耀自家添了个大件儿财产。

    但在私下里也是颇为感慨的跟家人念叨,这铁家伙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有了它,洗洗涮涮的活儿轻松太多了,至少自己的腱鞘炎好了许多。

    只可惜唯一的别扭,就是这东西的到来,又给米家老两口添了一块难言的心病。

    因为米晓冉是编了瞎话的。

    她宣称这是为了母亲,跟宁卫民先借钱买的。

    以后每个月,自己还十块就行,半点也不用家里操心。

    可这番话,听在米师傅和米婶儿的耳朵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钱是那么好借的吗?

    这年头的人,别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就是真借来心里也有负担。

    怎么尽快还钱,怎么对得起这份人情,那都是压力。

    更别忘了,头段时间,罗家还有流言蜚语呢。

    眼见自己闺女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成天跟宁卫民在一起说笑。

    而且洗衣机又是宁卫民帮忙弄回来的。

    这小子不但借钱还当搬运工,未免殷勤得过分了。

    容不得米师傅和米婶儿不起疑心。

    偏偏这种事儿,怎么好开口询问呢?

    老两口是越问米晓冉,她就越否认,而且越脸红。

    这不就彻底麻烦了?

    简直越发成了扑朔迷离的疑案了。

    所以看着每天宁卫民还成天没事儿人一样,出来进去,笑盈盈的跟自己打招呼。

    不知为什么,米家老两口对这个满面春风的小子,都有点儿恨得牙痒痒的感觉。

    当然,对宁卫民来说,他是无从知道米家老两口对他的新想法的。

    就如同张士慧也从没想过,他会在重文门旅馆长期包了间客房一样。

    不过,正是由于他和张士慧、刘炜敬彼此之间已经达成了更重要的利益的共识。

    完全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

    而且预计自己的信息产业,顶多再有三个月的生命力。

    他很快就做出决定,要把这间房间的使用权与张士慧一起分享。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会让他们倒腾东西的生意更方便、更隐蔽了。

    弄来的东西,可以临时存放在这间房间里,甚至是跟客人直接交易。

    二就是这件房间可以提升他们的夜班睡眠质量,把本职工作变得更轻松。

    有了这间房,他们共同上夜班时,大可以一人一天轮换着休息了。

    那白天不就有更多精神头儿去忙和其他的事儿了嘛。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张士慧跟着宁卫民进入到这间客房的惊喜。

    拿到一把房间钥匙的时候,想到自己今后上夜班,也就等于一个月工作十四天。

    那简直美坏了,就像是看到了“芝麻开门”后面掩藏的宝藏。

    当场是连连高呼万岁,举着大拇哥,夸宁卫民的奇思妙想,实在英明神武。

    甚至打算直接放弃轮换中班的机会了,长期就扎在沙家浜了。

    就这样,真正腐化堕落的日子开始了。

    以这件客房为依托,他们的生意越做越顺手,夜班儿也上得越来越滋润。

    他们就这么隔一天差一天的睡着,等于每月各自多拥有了十几天可供调配的八个小时。

    房间里顺手撂下的食品、烟酒也越来越多。

    谁来了,都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宁卫民甚至就此可以放心的脱岗去趟鬼市了,交接班的事儿全交给张士慧不在话下。

    至于安全性也根本不用担心。

    白班有米晓冉,中班有刘炜敬,这两位早已经成了铁杆儿内应。

    为他们打掩护和通风报信,完全是心照不宣的事儿。

    要说唯一不和谐、不默契之处,也就是接触密切后,张士慧难免知道了宁卫民更多的事儿。

    而他始终无法理解宁卫民的爱好和审美情趣。

    他搞不懂宁卫民弄到手的那些猴票和瓷器什么的,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在他看来,一个年轻人,不喜欢家电和时髦的东西。

    却老爱着迷的摆弄、划拉这些过时的玩意。

    很有点不正常。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涨价

    其实真不能怪张士慧缺乏文化素养,思维太局限。

    正所谓“乱世饥馑,盛世收藏”。

    如果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精神情趣至少也归属于第三层次情感和精神归属之列。

    而人在饿肚子的时候,真正会在意的,只有柴米油盐而已。

    所以只有我们国家的经济先壮大起来,社会秩序先安定起来。

    在人民群众的生理诉求和安全诉求先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我们的国人才会意识到民族传统文化的珍贵之处。

    宁卫民能做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他是超越时代的超人。

    那谁能比啊?

    就连康术德也不行。

    实话实说,还别看老爷子前半生跟文玩古物一直在打交道。

    但如果不是宁卫民跟他身边反复撺掇,他也不会去再触碰这些东西的。

    因为打内心讲,早就怕了,精神也疲惫了。

    他这个岁数的人,其实要的只是个安生,真不愿意再惹没必要的麻烦了。

    当然,同样因为收藏是考量社会盛衰的晴雨表,这与国家的富强息息相关。

    所以即使张士慧无法理解,可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深入,参与收藏的群体却在一天天持续壮大。

    这一点也是无可逆转的,人力无法阻止的。

    到这一年为止,别看京城政府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工作的通知》,工商部门也因此加强了旧货的查抄工作。

    可古玩地摊儿却有增无减,居然越抄越多。

    一股脑儿的,又涌现出了许多新的鬼市来。

    就宁卫民从坛根儿底下打听到的,就有白庙、鼓楼、后海、龙潭湖、皇城根、官园等好几处。

    说白了,那就跟野草似的,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唯独不好的就是,因为局势趋紧,各处鬼市也提前了收市的时间。

    大多数的摊主儿天亮即走,再不多耽搁,以防工商执法部门突击行动。

    而这么一来,宁卫民趟鬼市就不怎么过瘾了。

    哪怕是去最近的坛根儿,灯火昏黑的情况下,每次也就能逛上个俩钟头。

    往往还没看够呢,转不完所有的地摊儿,就得结束了。

    不过倒也别说,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运气还好。

    无意之间的误打误撞,居然又让他找着了一个憋宝的好地方。

    虽然没有鬼市上捡漏儿那么过瘾吧。

    可一是省时间,二是省事儿,关键交易还没什么猫腻,反能落着大实惠。

    从性价比上来讲,比鬼市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回事啊?

    嘿,这事儿要说起来,那还得从宁卫民第二次去容宝斋买画讲起。

    别忘了,新年头一个月,光靠当二道贩子,宁卫民就是进项五千元啊。

    而猴票不用再花钱收了,鬼市开市时间又趋紧。

    他唯一的大开销,也就是买了两台洗衣机,那才不过五百块而已。

    剩下的钱怎么办啊?

    他可不愿意留手里,也不愿意存银行去。

    那必然要找个好去处把这钱花掉,所以就抽空又来了容宝斋了。

    没别的,还是打算买点近现代的名家字画啊。

    可他来是来了,却又是相当失落。

    不为别的,就因为东西涨价了。

    而且涨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平均上涨了六七成呢。

    如今齐白石已经从三十二元一平尺,涨到五十七一平尺了。

    张大千也从二十五元涨到了四十六元,徐悲鸿是二十五涨到四十二元。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从十五元上涨到了二十五元到二十元不等。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也从十二元涨到了十八元到二十二元不等。

    就连陆俨少和黄宾虹都从八元涨到了十二元了。

    才不过半年啊,这幅度可有点邪性啊!

    为此,宁卫民专门去敲了宋主任的办公室,才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敢情去年康术德带他来卖画的时候,正赶上京城各单位联合在港城办了一次出口展,大获成功。

    不但引来了足足十六万人参观,各类特种工艺品也因为价格低廉,和外面的行市相差悬殊,几乎被一扫而空。

    近现代书画、玉器、印石、骨刻、珐琅、料器、内画,都是最受追捧的交易大宗。

    所以从此之后,不但国内的人知道外面的行情了,外面的人也知道国内这些东西价格低廉了。

    自然而然,由港城进内陆“淘宝”的买家,开始日益增多。

    同时国内也对这些特种工艺品的价格做出了调整。

    尤其书画类作品,经市场的验证,那是最为抢手的品种。

    半年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次上调价格了。

    所以正因为如此,宋主任对宁卫民的打扰,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反而乐于停下工作,非常耐心的给他解释前因后果。

    为什么啊?

    说明白了,这可不是因为他热心和热情,而是因为他小心眼,记着仇儿呢。

    他清清楚楚记得,眼前这个宁卫民,就是从他的手里占了大便宜的主儿。

    上次送来两幅古画,这小子不但老头儿一唱一和的要了个高价,差点让他跟上头没法交代。

    这小子还在涨价前夕,以九折的价钱弄走了他五十七张画呢。

    得,现在好了,这臭小子的狗屎运全没了吧?

    再买?那可就得掏大钱了。

    所以能亲口告知告知这些情况的时候,宋主任眼里冒得都是兴奋之光啊。

    能看到宁卫民黯然失落的样子,对他而言,就像亲自报了一箭之仇那么的爽快。

    “小同志啊,你运气实在不好,要早几天来就好了。那时价格还没这么贵呢。而且我还能给你一个较好的折扣。”

    “可惜啊,现在就不行了,价格不但已经调上去了,上头也发话了。说过去‘计划第一,价格第二’已经不提倡了。现在要求我们‘内外有别,分别作价’了。”

    “所以没办法了,我们现在的经营政策,是全力保创汇任务。对内宾的折扣有限,你至少也得花费一千元以上,才能给九五折。只有外宾,用外汇券购买,才能得到更好的折扣。”

第一百一十七章 装傻

    其实宋主任之所以会说这些话,哪儿是真的好心解释和宽慰啊。

    反而是觉得还不够过瘾,故意给宁卫民添堵呢。

    但宋主任可是没想到,对宁卫民来说,不悦固然有之,却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反倒对涨价的事儿,宁卫民甚至能够做到比这个年代的人都更加理性的对待。

    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卫民心里非常清楚。

    这些近现代名家书画,即使再涨价,也是非常便宜的。

    哪怕价钱再往上涨一倍两倍,他该买还是会买。

    这是根本不用怀疑的事儿,且不说未来这些书画的价值,究竟会夸张到什么地步。

    就说一条,如果真按照市场经济来,彻底放开价钱自由交易,那绝对会比现在的标价的更高。

    可实际上呢,因为必须按照上级的指示办,价钱上涨的范围就相当有限了。

    所以宁卫民大致算了一下就能确定。

    眼下照旧没有比这些书画升值潜力更高的投资品种,钱是一定要在这儿花掉的。

    唯一的问题,是他得再好好计算一下,看买谁的书画更划算些罢了。

    所以在更深入地琢磨性价比的时候,听到宋主任透露了这么一句有关外汇券的优惠政策。

    宁卫民当时心里就是一激灵,简直是柳暗花明一样的惊喜。

    他赶紧收回了心神,装作无知的样子,来套宋主任的话。

    “外汇券?什么叫外汇券啊?您说的那是钱吗?”

    “嗨,不懂了吧?当然是钱。不过那是外宾专门用的钱。是人家用外汇兑换来的,所以优惠力度大。”

    “这样啊……那对外宾到底能优惠多少啊?”

    “八五折。”

    听到这儿,宁卫民脸色变了,故意装作不满。

    “哼,什么内外有别,分别作价?这还不就是便宜外人,亏待咱们自己人吗。合着您这儿成旧社会了,专认洋人。”

    宋主任乐于看到宁卫民这种难受。

    因此不但没生气,反而气定神闲,一丝微笑还浮上了嘴角。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国家有了外汇,我们才能更快的实现四个现代化啊。更何况喜好字画的,也多是咱们港城同胞和海外华侨啊。那算洋人吗?这可是他们支援咱们国家经济建设的实际行动啊。小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你这思想认识有问题啊。”

    “您还批评我?切!”

    宁卫民假意恼羞成怒,就势将了一军。

    “好,那我倒要问问您了,如果我也能找到外汇券呢?我也用外汇券来买,您能给我个比外宾更低的折扣吗?”

    “这个嘛……当然呀。你要也能弄到外汇券,我就给你打八折。怎么样?内宾和外宾的优惠条件,我叠加在一起给你。没话说了吧?”

    宋主任仅仅犹豫了一下,就笑着答应了。

    在他看来,宁卫民肯定不会有这个本事。

    普通的老百姓哪儿弄外汇券去?

    不过是怕面子上下不来,胡吹大气罢了。

    可天下的事儿,偏偏就是这么绝。

    宁卫民好像是专门生出来,就为了让宋主任吃憋的。

    临下班儿前的一个小时。

    嘿,这小子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竟然带着一千二百多的外汇券回来了,直接去办公室找宋主任买画。

    好嘛,宋主任又傻眼了。

    最后不得不以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价,让宁卫民用一个麻袋背走了十四个卷轴。

    不用多说,宋主任到这步算明白过来了。

    心说了,好你个臭小子啊,又跟我这儿装傻充愣的演戏呢。

    你不知道外汇券?

    你这分明是扮猪吃虎诳我的话呢。

    行嘞,咱俩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我可怕折寿。

    以后我要肯见你,那才怪了呢……

    不能不说宋主任的决定确实明智。

    因为他要知道宁卫民心里的真正想法,恐怕就不仅仅是郁闷了,那也许真的得吐出老血半升。

    为什么?

    就因为别看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宁卫民他自己还觉得有点亏呢。

    他觉得自己太背了,泡在京城饭店多半天,就换了这么点儿券儿。

    按他原本的想头儿,怎么也得兑换个两三千的,再买上多一倍才是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好嘛,天底下就没有他这么占便宜没够的了。

    还真是“有点出门儿不捡东西就算丢”的意思啦。

    可也别说,越是这样的主儿,越能来财。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浑身都带着消息呢,对占便宜的事儿更是天生敏感,一点都不带拉空的。

    这不,在马路对面远远看见隶属于文物商店萃珍斋,宁卫民就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事儿。

    敢情赶上了下班时间,这里面的工作人员居然往外头撵人呢。

    一对农民打扮的母子俩,和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

    依次被店里的工作人员给不客气的“请”了出来。

    然后工作人员就不吝颜色的关上了店门,开始上板儿。

    与之相比。

    这三个出来的人却都是摇头叹息,一副有点狼狈外加手足无措的模样。

    更关键是是,他们手里可都拿着东西呢。

    中年人是个大提包,母子俩也带了个小包袱。

    他们惶然归惶然,冲着店面发楞是发楞,可拿着东西的分寸,仍可看出小心翼翼的劲儿来。

    那不用说,这绝对是有玩意啊。

    只是这么让人给轰出来,多半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家看不上嘛,否则,那不就给留下来了?

    说实话,要搁平常,宁卫民实在不敢这么“头铁”,硬往前凑去搭顾。

    不为别的,文物商店门口你瞎问什么呀。

    敢拦国家的买卖,戗政府的行?那不找出事儿呢嘛。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店门关了,已经没人管了,他好奇问问人家又怎么了?

    结果嘿,纯属是抱着有枣儿没枣儿打一杆子的念头过去了,宁卫民还就真交上好运了。

    因为有一件事儿他是先入为主的想错了。

    实际是这几位的东西还真挺不错的。

    他们被轰出来,不是因为东西不好,是因为手续问题。

    而这就得说一说此时文物商店的经营问题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手续

    在这年头,因为没有合法的交易市场,民间文物出售的渠道特别单一。

    普通老百姓除了把东西送文物商店来,几乎没别的地方出手,这是唯一合法渠道。

    你要是非卖给别的地方吧,不但算是投机倒把,违反国家法律。

    关键也是真没有多少单位和人敢要,谁都怕惹上麻烦啊。

    所以也正因为这种由国家主导的购销政策,才会死死的限制住了一切文玩古物的价钱。

    再好的东西,那都得由国家来判定价值。

    国家说这个东西值多少钱,才值多少钱。

    这就是为什么宁卫民上次急用钱,把一对儿葫芦瓶送韵古斋后,听见价格不合适转身就走,之后也没再去别的地方问价的原因。

    没辙啊,可出手的地方选择太少了。

    宁卫民又没有康术德布局引人上钩的本事,让店家上赶着主动求买的能耐。

    据他估计,恐怕谁看他这年轻的面相都会轻视他。

    那要是人人都当着他面儿做出一副大爷姿态,拿出一个行价油印本儿来。

    然后指着上面说他的东西就值二百五,他非被气个半死不可啊。

    本来就舍不得嘛,既然卖不了几个钱。

    他又何必跟《大宅门》里当皮袍的白景琦似的,转着圈儿的找气受呢?

    干脆拉倒。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啊。

    虽然没有康老爷子的本事,可他宁卫民到底能从别处筹措出钱来,换成旁人又该怎么办呢?

    说到根儿上,谁出来卖东西,不都是因为缺钱才来的吗?

    真要是连一点抓挠都找不到的人,那恐怕还是得把东西卖给文物商店才行。

    但这又要牵扯到一个难点了。

    即便不计较价钱了,要想顺利把东西卖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还得看卖主儿能不能找对地方。

    要知道,有关文化古物方面的经营,国家规定得很严格。

    各个商店的经营范畴区别很大,划分明确,绝不能混业经营。

    从京城整体上来讲,东四和八面槽有专属于外贸部门收购珠宝钻翠的收购部。

    在新街口、西单和琉璃厂有属于文物商店收购书画瓷器的收购部。

    金银饰品则必须由国家人民银行统一收购。

    而几乎每个闹市都有分布的信托商店,其实是专收生活类旧物的。

    比方说什么毛皮大衣、照相器材,自行车等物品,或是木器家具。

    生活里用不上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往信托商店里送。

    要是再聚焦于琉璃厂这“专业”的京城古玩一条街来看呢,分得就更细啦。

    文物商店下属的韵古斋,那是金石陶瓷门市部。

    萃珍斋是近代陶瓷门市部。

    庆云堂是历代碑帖门市部。

    宝古斋是历代书画门市部。

    还有萃文阁刻字社,那是专营图章用料的。

    而文物商店体系之外的商店,那只有美术出版社下属的容宝斋和京城画店,才有自行收购销售字画的权力。

    怎么样?复杂不复杂?

    那想想看,一般的老百姓哪儿懂得这个啊?

    特别是头一次想卖东西的主儿,肯定晕头转向分不清啊。

    一旦兴冲冲的抱着东西来了琉璃厂,十个里肯定有九个会发现找错了地方。

    而这种情况是卖不出去的,绝对会被店员拒之门外。

    遇着态度好点的,兴许人家还会告诉你应该去哪儿卖去,找哪家商店。

    碰上心情不好的拧丧种,一句“不收”,就能打发了你。

    你着急?爱急不急。

    反正你的难处又不关他事。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卖主儿往往就会因为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不得已把东西低价甩给信托商店了事。

    或是负气直接卖了废品。

    当然,若干年之后,他们也必定会对自己当初的草率行为,更加的追悔莫及、痛惜不已。

    那要是有懂得商店区别的,又或是运气好的,直接就找对了地儿呢?

    也并不一定就能顺利达到目的。

    因为下一个关键,还得看你带没带着户口本。

    文物商店当然不能见着一个东西,认为不错,随随便便就花钱收下的。

    万一是偷坟掘墓或是盗窃而来的贼赃又该怎办?

    因此商店有规定,只有带着户口本的人才会接待,以便追溯货源。

    说白了,来文物商店卖东西就跟去医院看病差不多。

    卖主儿都得凭户口本先领号,然后排队让店员看东西。

    这号还是限量的呢,每天都有固定数目。

    你要没有排上号,东西再好,人家一样不接待,你就得改天再来。

    所以这就导致出一个很麻烦的问题了。

    不明就里的人,兴许得跑上好几趟,折腾一遛够,才能把想卖的东西卖出去。

    比如宁卫民今天在萃珍斋门口遇见的这几位,就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手续的问题,白跑了一趟。

    具体说起来,其实这中年人是顶冤枉的。

    因为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知道卖东西是怎么个情况,不是不明就里的人。

    这次他带来的是个玉壶春瓶,送萃珍斋来,是非常合适的。

    而且户口本也带上了。

    只是倒霉就倒霉在今天单位临时开会,他实在难以脱身啊。

    就因为来的晚了点儿,结果没领着号儿,全完。

    至于那对农村母子和他不同。

    完全是因为什么都不懂,冒失前来,才会遭罪的主儿。

    这娘儿俩是密云人,事先打听到了琉璃厂这地方,以为到了把东西一卖就行了。

    玩没想到大老远找来了,却是因为带着个金铜佛像,处处碰钉子,哪儿哪儿都不收。

    有的店铺,听说他们要卖佛像,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东西就轰他们走人。

    有兴趣过问的,听说他们没带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也只能摇头。

    那不用多说,对这母子俩来讲,眼下的处境可就相当悲催了。

    东西没卖掉,就这么回去吧,白赔车费,搭进去一天的工夫。

    可留下吧,明天继续找吧,还得额外花住店钱。

    关键明天再找也未必能卖掉啊,万一人家开价要不尽人意又该如何。

    多耽搁一天再回去,岂不更亏了?

    这就叫左右为难,怎么都不合适。

    所以无论是对中年人而言,还是这母子俩来说。

    宁卫民表示出的购买意向,真就犹如雪中送炭一样,积了大德了。

    他们不可能不动心啊,无不巴望着赶紧让宁卫民看东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漏儿

    中年人机敏,也手快,最先把自己的提包打开送了过去。

    宁卫民一看,这位带来的东西确实非常不错。

    永乐官窑玉壶春瓶,甜白釉,白得恬静优雅,带有石榴暗花纹。

    而且既没“崩”,也没“冲”,东西品相相当好。

    关键款识也对,单线圈儿,“永乐年制”四字款儿,均为篆书。

    而非只有文字记载,却从未发现实物的“大明永乐年制”的六字款。

    与他所了解的情况基本吻合。

    所以他估计这是家里老人留下的东西,后人不懂行,才会想着拿来还几个钱花。

    为什么宁卫民还能够下这样的断定呢?

    主要还是中年人的表现太令人踏实了。

    就这位,迫不及待的狮子大开口,也不忌讳不好听,张口就要二百五。

    而且不允许还价,这位非说自己上次来,卖了一个明朝的瓶子就是这数儿。

    然后还出乎人意料之外,真的掏出来一张翠珍阁的收据,作为证据给宁卫民看。

    可惜,这张收据让宁卫民看了反倒差点没乐喷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那收据上写的是,“明天启釉里红缠枝牡丹梅瓶一个,收购价二百五十元。”

    瞅瞅这位的行为,明显一个大棒槌,是真配得上这个傻数啊。

    他就不知道,永乐比天启要早二百年呢。

    而且甜白釉还是永乐极具代表性的名瓷珍品,价值怎么可能一样呢。

    如果说,这个永乐玉壶春瓶日后拍卖能到两千万,天启梅瓶也就二百万。

    即使眼下送商店。

    永乐瓷至少也应当比那个天启瓷高个二百块,否则店方就是故意黑他了。

    这东西,要是一对的话,比他自己在鬼市初战告捷,所收的那套雍正粉彩葫芦瓶价值还高呢。

    于是对这位“满不懂”啊,宁卫民也没多废话,按脖子下刀子,狠宰吧。

    别看中年人说是不让划价,可宁卫民还是划了个价。

    虽然是象征性的,可这也是很有必要的,为了让卖主痛快嘛。

    宁卫民的借口是,中年人卖的那只梅瓶,颜色和图案好看啊。

    这个白不呲咧的瓶子哪儿能比啊?太素了,素得都傻气。

    再说二百五也不好听啊,所以怎么也得便宜点才行。

    结果这位中年人就被套路了,他撇撇嘴似乎也觉着有道理。

    就这样,一两分钟交涉过后,中年人答应以二百四十五元的价钱,连瓶子带提包都卖给宁卫民。

    或许是因为宁卫民没在价格上划得太狠。

    中年人觉得他满够意思,还主动给留了地址。

    他说自己家里还有其他的几件东西,约好了这周周末,让宁卫民带着钱去他家里看看。

    那意思是要价钱合适,他都懒得再来文物商店了。

    家里的存余,干脆一股脑全转让给宁卫民的好。

    看他那开开心心的轻松样子,宁卫民瞬间可怜起他的祖宗来。

    合着攒了一辈子的家当,全便宜外人了。

    什么叫不肖子弟?什么叫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就是!

    中年人就这么走了。

    但这宗交易的顺利达成,显然也给农村的母子俩树立了较大的信心。

    看到一张张的大团结被中年人揣进兜里,母子俩的心,同样被烧得滚烫。

    于是他们俩也赶紧麻利的打开了包袱,把铜佛像呈现给宁卫民看。

    这一件儿东西可了不得,比那永乐的瓶子还引宁卫民流口水。

    敢情里头是一尊长达五十公分的释迦摩尼金铜佛像。

    虽然不少地方鎏金褪去,铜锈泛绿,但造型真是异常的华丽。

    只见佛祖左右,不但有比丘尼随侍而立,佛像的背光也极其硕大。

    其上刻火焰纹及圆形头光,边缘还有八具飞仙。

    佛座下复有四足高凳底座,且与两个菩萨造像相连。

    这么多的人物,那可是极为鲜见的群体造像了。

    另外,这佛祖与菩萨的外貌特征也不寻常。

    都是通肩大衣,五官发髻全是汉人的模样。

    这就完全符合了南北朝时期,佛教为传教方便,逐渐向汉地风格转变的特点。

    宁卫民看到这儿再也忍耐不住,眼红心跳,手带着点哆嗦的把金铜佛像翻了过来。

    而在后面找到的明显铭文,果然证明了他的判断。

    上面镌刻的是,“升明二年,岁在戊午七月朔十日,弟子魏孔敬造像一区,愿令亡父母嫂子兄弟值遇诸佛常与三宝共会。”

    升明二年,这正是南朝宋顺帝刘准的年号,为西元 478 年。

    看到这里,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一眼千年啊。

    就这东西,足可以按国宝来定义了,因为南朝的佛造像很少见,就别提这么精美的了。

    论价值,未准儿就比他捐出的那件青铜器差多少。

    假如2010年之后上拍,肯定是要以千万欧元或是美元来计算价值的。

    那不用说,有杀错没放过啊,必须得把这过亿的宝贝收入囊中啊。

    而随后等到开口一询价,宁卫民更是差点没忍住激动,乐得蹦起来。

    因为对方真的太朴实了。

    当母亲的不好意思开口说钱数,张着嘴,白磨叽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数儿来。

    倒是小伙子挺楞挺冲,一着急,直接把底牌给吐露了。

    “你看能换辆自行车不?俺们就想换辆自行车。”

    那还有不行的?

    算计了一下时间紧迫,宁卫民跟这母子俩也顾不上玩委婉的了,当场痛快答应下来。

    然后赶紧招呼来一辆平板三轮车。

    他带上自己的东西,和这母子俩一起搭乘板儿车,奔了百货大楼。

    进门更没废话,宁卫民让小伙子自己看自己选。

    最后赶在商店关门前,火速掏钱给小伙子买了辆飞鸽大二八全链套,换来了这尊价值连城的金铜佛像。

    等完成了交易之后,宁卫民坐着三轮车往家去的路上,多少还觉着有点不落忍呢。

    因为琢磨琢磨,连自行车带门口“抓来”的自行车票,加一起,他才花了一百六十八块。

    这性价比也太高了,似乎忒黑了点。

    他有点后悔没多给母子俩五块钱,让她们路上买点东西吃。

    真要是那样,或许他心里还能轻松些。

    可他哪儿知道啊,这事儿还真是两厢情愿。

    那母子俩其实一点都没有什么不满意、不知足的。

    小伙子蹬车回去浑身倍儿有劲儿。

    他觉着有了自己有了自行车,日后去镇上卖鸡蛋就太方便了。

    那今后村里人看自己,肯定就不一样了。

    要是路上再遇见村书记的女儿小玲呢,兴许还能很荣幸的捎她一段儿。

    那当妈的坐在车后面也美,一是高兴今天回去的车票钱省下了。

    二也是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儿子都这么大了,都能骑车带着妈了。

    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

    再想起来陈年旧事,更是无限感慨。

    她的记忆里,除了自己成亲那天坐了回轿子,这辈子再没坐过什么体面的交通工具。

    偶尔上个街,回趟娘家,那都是走着,能搭乘车把式马车的机会都少。

    要不是家里的山墙倒了,从里面露出了这尊金铜佛像,她哪儿有福气坐上儿子的自行车啊。

    这只能说是老天爷怜悯,给的恩赐啊。

    总之,自此之后,宁卫民也就有了个新去处了。

    只要天气不算太差,几乎每天四点半到五点。

    都会骑车来琉璃厂,在这几家文物商店门口转悠转悠。

    就为了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被拒之门外的。

    好去慷慨解囊,帮帮人家的忙。

    别说,宁卫民跟那守株待兔的农夫,区别就在这儿呢。

    他很少走空,每次几乎都能如愿以偿,行行“善举”。

第一百二十章 大舞台

    如果说八十年代初期,我国的古玩市场就像被一场改革春雨浇醒的小苗。

    必须在土壤中蛰伏自己脆弱的根系,只能通过一点点的吸取养分,逐步成长的话。

    那么与之相反,这个时期的邮票市场就如同杰克种下的魔豆一样。

    是充满蓬勃生机,肆无忌惮地发展,迅速壮大起来的。

    事实上,只要对收藏稍有研究的人都知道,最早在全国范围内火热起来的收藏品种。

    既不是古董或字画,也不是古籍或翡翠,而是邮票。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结果?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概括起来,无非就是因为邮票收藏所需要的资金量少,获取途径多,入市门槛低。

    而且这种有价票证,既便于携带,也利于交易。

    从民众的角度来说,在我国文化单一,经济不够发达时期。

    邮票几乎是所有投资品类里最廉价、最方便参与的一种收藏爱好了。

    因为买个瓷器最少几元钱,买幅书画要十几元。

    印石、玉器、铜器、古籍、红木家具、文房四宝,想当哪一样玩物的藏家都所需不菲。

    唯有邮票,几分钱即可购得。

    甚至跟熟人索要信封上寄来的盖销票也能从中得到乐趣。

    那么这种嗜好天然就具备亲民属性。

    而且改革之前,我国银行利率向来很低,购买邮票却是同样能获得超额收益的。

    像著名的“祖国山河一片红”、“梅兰芳小型张”,以及“黄山”、“蝴蝶”、“金鱼”、“菊花”和“牡丹”这些众所皆知的优秀票种,价格全是常年上涨。

    以持续、稳定、惊人的回报率,让人们形成了一种“买邮票可以发财”的思想。

    所以集邮很容易就可以成为当时让人们趋之若鹜的投资行为。

    偏偏这种投资还因为邮票体量小,承载资金量小,不足以引起相关部门的警惕。

    再说邮票也不像粮油票证、工业票证那样关系到国计民生。

    甚至就眼下的国情来说,邮票的价值增高,不但没有危害性,反而还有利于邮票的发行。

    因此这种投机炒作几乎从不会受到官方的干预。

    政府要管,那也就是治理一下公共秩序,管管由此引发的坑蒙拐骗、打架斗殴的事件而已。

    甚至还可以在此披露一点。

    即使“运动”中,许多过去发行的纪念邮票和特种邮票被认为是“封、资、修的货色”而停止销售。

    集邮被看作是属于“资产阶级情趣的活动”遭到批判。

    那京城相当一部分邮票藏家的私下交换与购买,也从未中断。

    只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罢了。

    所以邮票既然具有这样种种有利的综合因素。

    “运动”才刚一结束,京城的民间邮票交易便如死灰复燃一样,最先得到了恢复,是自热而然的事儿。

    而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到一个京城集邮者们心目中的“圣地”了。

    这就是1955月,邮电部在故宫东翼的东华门77号成立的国家集邮总公司了。

    从建国起,这里就是民间藏家私下交易最频繁的场所。

    “运动”中曾一度关门,1978年7月又重新开始营业。

    而当此地重张时,集邮爱好者们的热情就像井喷一般的爆发。

    每当新邮发行的当日,集邮公司的营业柜台前就挤满了人,会引发抢购新邮的热潮。

    柜台里面除了摆放一些新近发行的邮票以外,还会同时摆放些“运动”前和“运动”时期就已经发行的邮票。

    这些邮票一样会勾起集邮者的购买**。

    也许是集邮热忱被压制得太久的原因,人们哪怕走出集邮公司的大门,也长久不愿意离开。他们会集结在集邮公司门口,三三两两,低声密语,彼此交换着关于邮票的所有信息。

    这些人之间有知识份子,有工人,也有干部和学生,还有一些社会闲散人员。

    他们来自不同的工作岗位,也来自京城的四面八方。

    但是到了此地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集邮爱好者。

    至于这些人聚集在邮票公司门口,无非有两个目的。

    一是交换信息,增长邮票知识。

    二是互换邮票,丰富自我的收藏。

    他们当中有些是相识已久的集邮同好,也有些是新认识的朋友,

    但是每个人的集邮水准肯定是良莠不齐的,每个人的收入水平更是千差万别。

    有些人为了丰富收藏急于购进一些邮票。

    另一些人由于机缘巧合,手上会有一些富余的邮票。

    偏偏在改革开放最初的时期,人们是耻于谈钱的,而是把集邮视为单纯的文化活动。

    用邮票交换邮票还说得过去。

    但如果一手交钱一手货,那就会被别人在自己的额头上贴上“唯利是图”、“庸俗市侩”的标签。

    实际上,去年宁卫民不用为生计发愁之后。

    为了买猴票,他就接长不短的到国家集邮总公司这儿溜达过不少次。

    他最早六月份过来“朝圣”的时候,集邮总公司门口的自发市场,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

    当时,大多数集邮者们交易还相当纯粹。

    交流的潜规则,是来集邮公司要带着两本“机动”邮册。

    一本插着显示鉴赏水平的邮票,另一本插着可以与别人交换或转让的邮票。

    真的是只换票,不卖票。

    他只不过是好奇的询问了几种票的价钱,就处处横遭冷遇,没什么人愿意理睬他。

    但是正因为用邮票交换邮票的局限性很大。

    越来越难以满足集邮者们急于提高集邮水平的愿望。

    尤其没法满足一些比较富裕的人渴望拥有珍奇邮票的愿望。

    所以后来就开始从这些集邮爱好者当中,游离出来一部分人。

    他们专门囤积一部分集邮者特别需要的邮票,也善于琢磨集邮者的心理。

    做些低价来高价走,赚取差价的小生意。

    当然,这样的人在邮市里名声就坏了,直接落下一个蔑称,那就是“邮票贩子”

    真正的集邮者们最为抵触这样的投机钻营行为,会被认为是在搞剥削,是不劳而获,同时还把集邮精神给玷污了。

    但是什么东西都不是单一的属性,偏偏集邮者有时候还离不开这些“邮票贩子”。

    因为“邮票贩子”确实能够让邮票的流动变得更有效率,也能让集邮者更方便的互通有无。

    这就充分地说明,这些“邮票贩子”其实才是真正可以壮大市场的中坚力量。

    所以当宁卫民把集邮总公司的猴票都包圆之后,离开这里仅仅两个月。

    等到翻过年来,他再回来时,便发现这里已经彻底大变样了。

    总公司门口的人一下多了好几倍,那不正规的小市场简直繁荣极了。

    尤其到了礼拜天,简直人如潮涌,摩肩接踵,犹如农贸市场一般。

    有很多“邮票贩子”甚至已经不满足于像过去那样,仅仅抱着个集邮册在人海中穿来穿去,寻觅交易的机会了。

    有些人是索性铺上报纸,摆个地摊,当起了守株待兔的农夫。

    那几本集邮册一翻开,花花绿绿的邮票便会映入视线,由不得集邮者不垂涎欲滴马上掏钱。

    而面对如此的情景,别人或许很无所谓,只关注里面的交易内容。

    可对宁卫民而言却不一样啊。

    说白了,就跟当初康术德重新看到鬼市一样,是绝对激动不已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前世的老本行就是吃邮票、当邮商啊。

    他还记得前世的那个冬天,寒风呼啸,尘土飞扬。

    马甸邮票交易市场里只有摊主儿们在苦苦煎熬。

    那时靠邮市里贩卖胶带谋生的他认定,这个地方是自己的人生苦旅。

    他还记得前世那个春季,春光盎然,鸟鸣花香。

    彼时的马甸邮币市场如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数不胜数的大包小包,数不胜数的人,一沓沓数不胜数的钞票。

    已经开始做黄牛,跟着别人学着揽客的他认定,邮票是自己的人生转折。

    他还记得那一年的秋季,钱币行情全面疯涨。

    停在市场门口的高档豪车一眼望不见尽头,就像在开国际车展。

    奔驰、宝马、奥迪一字排开,猎豹、宾利、法拉利、玛莎拉蒂也应有尽有。

    那段时间,大批热钱没头苍蝇一样的涌入,马甸邮市犹如一台巨型的永不停歇的提款机。

    因为天天能瞅得见自己银行卡里面的存款数字在近乎疯狂地窜升。

    大赚了一百二十万的他又认定,邮票是自己的人生华彩。

    就是这样,没钱时吃清汤挂面,富有时整鲍鱼龙虾。

    他真的算是比较幸运的人。

    在邮市里,仅用五年时间扒开了人生迷雾,找到了自我的事业方向。

    他从卖胶带的小贩、马路游击队、邮票行商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了有自己产业的坐商。

    是邮票和邮市,让他真正脱胎换骨,脱离了贫穷,成为了薄有资产的小老板。

    所以他热爱邮票这个行业,那是发自内心的情感,是骨子里天生的dna作祟。

    没有人比他对这样混乱嘈杂的环境更想念,更如鱼得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再大的邮商也是从这样小鱼小虾“邮票贩子”成长起来的。

    更没有比他了解,我们的共和国未来将会成长为世界上最大的邮票集散地。

    无论是集邮爱好者的人数,还是投身邮票职业的人数。

    无论是邮票经营场所的规模,还是邮票交易的规模,都高踞世界第一,傲视群雄。

    而他,不但即将见证这整个过程的演变发生,还会成为这个市场重要的参与者,甚至是主导者!

    所以别看1981年起始,就在古玩字画上大有斩获。

    可与之相比,更让宁卫民倍感幸福的是,邮票总公司门口的小市场,已经颇具雏形了,就快要成为真正自由交易的邮票市场了。

    这里才是可以让他尽兴施展一身所能的大舞台。

    是他开始书写人生传奇的第一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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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