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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十一章 闭门羹

    银座的高级俱乐部通常都是晚上八点开始接待客人的。

    但基本上傍晚六点之后,各家夜店就开始做开业前的准备了。

    这个时间段,也是银座的街头美女最多的时候,随随便便就可以看到疾步而行的陪酒女郎或者妈妈桑。

    所以宁卫民也是这个时间段,跑到银座七丁目和八丁目来寻找合作伙伴的。

    尽管他不知道哪家俱乐部最有名,但这点无关紧要。

    因为只要他懂得哪个地段最好,哪个楼层最好就行了。

    反正越是好地段,好楼层租金越贵,生意不好的店家根本负担不起。

    但问题是,仅仅靠这点小聪明没用。

    要知道,宁卫民毕竟不是日本人。

    过去沾了商务交际的光,只跟着别人只来过不多几次的他,对于银座的俱乐部所了解的东西还远远不够。

    比方说,他就压根没想到,在银座,越是高级俱乐部就越是玩会员制的高手。

    如果没有熟悉客人带来的陌生顾客,是会被直接拒绝接待的。

    人家干这个比他还熟练。

    所以几乎没有哪个日本人愿意认真听他这个外国人讲话。

    他居然也像被他拒之于门外的沼泽四郎一样,屡屡登门,屡屡尝到了吃闭门羹的滋味。

    更何况这个行业是绝对的看人下菜碟。

    所有像样的店里都没有任何明码标价的东西。

    有的只是一张白色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客人要付的金额在最后客人要走的时候才会拿到。

    至于这个金额是依据什么标准来计算的?

    计算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妈妈桑或店长的眼色。

    她觉得你有钱,多收你一些。

    她觉得你没品,狠收一点。

    她对你有恻隐之心,那么少收一点。

    所以银座的俱乐部才会被称为大人的游乐场。

    这里最受青睐的人,是那种四五十岁,事业有成的人。

    那才是银座妈妈桑们的心头好,最喜欢接待的贵宾。

    而像宁卫民这样的年轻人,只凭外貌,没人相信他会是个有钱人。

    于是乎,主动提出合作意向的宁卫民就在这些妈妈桑和店长的眼里,甚至变得如同NHK的收费员一样的令人讨厌。

    有耐性的还好言好语应付他两句,没耐心的直接拒绝,连听都不愿听完他的建议。

    甚至还会用冷漠无礼的话打发他。

    “喂!没用没用!没有人介绍,我们老板是不会见你的!”

    “快走!快走!不要再纠缠了!怎么会有这样不自量力的想法?我们这样高级的店是不会和来历不明的人合作的!”

    哪怕宁卫民真的打算花钱照顾一下对方店里的生意,想借着消费和对方谈谈话都不行。

    人家压根不给他机会,还真的是有钱都不赚。

    虽然态度礼貌了一些,但依然拒绝。

    “非常抱歉,我们不接待单独前来的客人。”

    “实在对不起,我们是会员制的俱乐部,所有的客人都是由会员担保引荐的。”

    这种情况可是宁卫民万万没想到。

    最初他还以为自己找上门去,面对这些俱乐部的妈妈桑名片一递,身份一亮,再把事儿一谈,送个小礼物什么的,就齐活了。

    今后就能各取所需大家一起发财。

    他今后只要踏踏实实坐在店里,等着那些莺莺燕燕帮忙给他带客人来,店里的情况就能慢慢有起色。

    可实际上呢,他连跑了好几天,就光吃软钉子了,就连一家合作伙伴也没谈下来。

    还不如当初他跑大和观光谈拉杆旅行箱合作的时候呢。

    经过亲身体会,他这才真切感受到日本人的花岗岩脑袋瓜有多么的固执。

    现在看来,反倒是当初自己能和大和观光成功谈成了合作,那才是真正的例外呢。

    想想看,应该全都是拉杆旅行箱之功劳。

    要不是这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就摆在大和观光那些人的面前。

    产品的先进性明摆着已经足够碾压同类,是市场上绝无仅有的存在。

    大和观光也不会轻易松口答应合作的。

    不过话虽如此,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宁卫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破局办法了。

    反正他至少确信,这是一个绝对值得尝试的方向。

    他坚信只要拉来一家店,应该就能很快见到实际效果。

    那么接下来的事儿也就好办了。

    所以没辙,既然没办法一口吃个胖子。

    他也就只有拿出耐心,多面撒网,零敲碎打,硬着头皮继续坚持了。

    就这样,很快,每天傍晚的两个小时,除了还要继续扫楼,挨家拜访俱乐部找妈妈桑之外。

    宁卫民甚至开始采取蚂蚁搬家战术了——在七丁目和八丁目守着那些俱乐部的楼门口,主动跟来上班的陪酒女郎搭讪。

    倒是别说,这种效率看起来不高的办法却是稍微见了一些效果。

    毕竟老话讲,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嘛。

    宁卫民这么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一帅小伙儿,都能入得了松本庆子的眼。

    那么其他的日本小姐姐看到他,应该也有不少人会动心,感到合眼缘的。

    再加上干这行的姑娘本身都是为了多挣钱,谁还跟钱有仇啊?

    有的时候谈下来,对方就会接受他的名片,表示愿意有时间带客人去银座坛宫去看一看。

    只不过副作用也很明显。

    除了宁卫民会被人经常误认为是替银座个个夜店物色和挖人的掮客,遭到了各个夜店更严苛的防备和驱逐之外。

    有的时候甚至不被那些商业大楼的保安允许上楼。

    而且他也会因为站在大街上太过“姿色出众”,反而经常遭到别人的骚扰。

    比方说,有个真正的掮客就想拉他去做“男公关”。

    而且介绍他去的就是日后那家最有名的,叫做“爱”的俱乐部。

    那是日本专为女性服务的“男性俱乐部”,华夏内地人称其中的男性为鸭子,港台叫做牛郎。

    宁卫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会碰到这样的事,自然敬谢不敏,逃之夭夭。

    不过,他的第一个合作对象,同样也是因为看他长得帅,才谈成的。

    那一天,是日本六月份梅雨季节的开始。

    从中午开始,东京就开始了哩哩啦啦的小雨,而且一下起来就不可收拾。

    所以那天的傍晚,宁卫民打着透明塑料雨伞,在银座的七丁目上来来回回的溜达,并且为之沮丧发愁。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种天气可太不利于他开拓业务了。

    估计没有陪酒女郎会有闲心停下来在街上跟他说话了。

    可即使上楼去串店,一身水气也不受待见,肯定吃白眼。

    结果就在他犹豫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没留神旁边的椿屋咖啡馆,有一个漂亮的日本姑娘推开咖啡馆的大门,冒着雨主动走到他的身边和他说话。

    “喂,你好……”

第一千四十二章 头牌

    在银座,有许多像椿屋咖啡馆这样的咖啡店,和那些高级俱乐部开在一起。

    晚上去俱乐部之前先喝杯咖啡,吃一些轻食,然后再去俱乐部上班,这是许多陪酒女郎的习惯。

    所以当宁卫民在七丁目这条街上打着伞来回游荡的时候。

    对于银座还缺乏相当了解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成了这条街上一道独特风景。

    他的身影透过许多家楼上楼下咖啡馆的玻璃窗,已经落入到起码上百人的眼里。

    而这上百人里,至少有一半是他迫切寻找的合作对象。

    其中又有不少人对他颇感好奇,甚至是对他的“男色”很是欣赏。

    所以只要他随便推开一家咖啡馆的门,就能惊喜地发现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让身负的“展业”任务变得轻松起来。

    可问题是,实际上他还偏偏就是因为看不开与放不下的患得患失才站在雨里吃风,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由此可见,命运是多么的喜欢捉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生中的每时每刻也是永远让人无法预料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事情永远可能出现。

    事实上,就在宁卫民没头苍蝇一样苦恼,与唾手可得的机会擦肩而过的时候,恰恰有那么一个人,忍受不了他这个诱饵的挑动,主动找他来攀谈了。

    这种情形,在许多人的认知里,都会被称之为“缘分”。

    当然了,蜷缩着身子,站在伞下躲避着雨打风吹的宁卫民,更是全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现实版演绎。

    当听到这一声轻柔的招呼声,他不由的转身看去。

    这才发现与他搭讪的这个日本女人居然外表是那么的出色。

    她梳着八十年代中期最流行的披肩发,尖尖的瓜子脸白嫩得如同日本的传统偶人。

    乌黑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发自身体深处的温情,涂着鲜艳唇膏的嘴唇轮廓分明。

    居然还有着混血儿的影子,非常性感。

    最诱人的是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尤其她那双大长腿,让她显得修长秀美。

    在日本人的群体里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已经很高了,这毫无疑问是个大美女。

    于是宁卫民眼睛像磁铁一样盯住她,难以挪开。

    这样的反应当然是因为他好色,而且也免不了会揣测她的血统成分。

    但也别忘了,爱美,本来就是人的天性。

    更何况被他盯着看的女人对此并不介意,当他们的眼光相对时,她竟然微笑起来,更主动地走上前来。

    “这样的天气可真够呛,最近每天都看见你站在这儿。”

    “哎,是吗?请问你是……”

    原本擅长口才和随机应变的宁卫民,由于太过意外。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巧妙地去接这句话,显得十分木讷。

    好在他的绅士风度不缺少,见女人是冒雨出来的,马上把伞递过去,主动替女人遮挡。

    说起来也确实够奇妙的,在一分钟前,他们还是陌生人,但现在却共用一把伞。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前天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在想,你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干街头工作?现在听你说话才知道,原来你是个外国人啊。你是哪里人?”

    宁卫民确实没想到,这个女人那么早就注意到他了,多少有点羞涩地笑了。

    至于国籍,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就坦言告诉对方自己来自于华夏内地。

    没想到女人听了更是误会得厉害了。

    “你是华夏人?你怎么会想到要替俱乐部做掮客?这里可是银座,像你这样的外国人,别人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尤其这样的雨天,你怎么可能要到联系方式。干脆跟我交个朋友吧。我叫玛利亚。在这栋楼五层的“烛台”上班。走,一起去吃饭怎么样?”

    女人这样热情主动的邀请,更是让宁卫民没想到。

    尤其是人家还误会了。

    把他当成了受雇于替俱乐部挖角的猎头公司,专门在街头物色容貌出众的陪酒女郎,去索要电话的马仔。

    这也是银座常见的一些人,那些超豪华的俱乐部,为了维持生意的红火,都会长期支付一笔款项派专人通过各种方式挖角。

    既可以避免人员意外流失带来的生意损耗,也能刺激内部良性竞争,让已经红起来的头牌不敢偷懒。

    “不不,谢谢了。你还要上班的吧?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那……你不想要我的联系方式了?”

    不等宁卫民的话说往,这个自称玛利亚的女人又故意笑道,“我是看你工作得很辛苦,觉得就凭你的形象,去我工作的俱乐部做个男招待能挣不少钱啊。也不用大雨天还在街头站着了,怎么样?还要继续搪塞我吗?”

    结果这番话更让宁卫民感到啼笑皆非。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反而想挖他跳槽了。

    不过由此也可知,这女人在俱乐部应该是有一定地位的,否则也不好跟老板开这个口。

    于是他不禁用言语试探了一下。

    “请问,你本人不会就是‘烛台’的妈妈桑吧?”

    “怎么会?我就是个Hostess(陪酒女郎),妈妈桑都是要穿和服的,难道你连这点常识也不知道吗?”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只是担心你……如果不去俱乐部,老板不会生你气吗?”

    “哈哈,我的工作可以凭心情的,老板不会说我,只会怕我辞工离去。我今天就想找人陪陪我,聊聊天。倒是你,这工作是按小时算吧?不愿意跟我走,是怕拿不到工钱?这样好了,我一小时付你五千怎么样?反正今天的天气你也拦不到人。何况一顿饭,最多也就走开一两个小时而已。”

    话说到这里,宁卫民已经没法再拖延了。

    而且他绝对确认,自己碰上了一个在银座高级俱乐部工作的头牌。

    于是他果断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决定接受玛利亚的邀请。

    就这样,等到玛利亚进了椿屋又取了她自己的东西,他们一起结伴去了这条街不远处的一家寿司店去吃饭。

    之所以宁卫民没带着这个女人去银座坛宫,是因为他担心对方会丧失安全感,怕她误会自己要带她去黑店。

    一个俱乐部的头牌手里肯定不缺少捧场的客人,这正是宁卫民最需要的那种合作对象,他当然得注意方式方法。

    果不其然,这顿饭算是吃对了。

    小菜一吃,小酒一喝,两人对坐小酌,宁卫民顺利了解到这个混血姑娘更多的情况。

    玛利亚的妈妈是日本人,父亲是西班牙人,所以她是日西混血。

    不过虽然从小就想当演员,可是母亲却死活不让她报考艺术院校。

    于是长大后的她就成了日本早稻田的大学生。

    说来之所以会成为陪酒女郎,完全是因为在暑期打工的契机。

    她大一的时候,为了能多一些零花钱,曾跟着同学去银座的咖啡馆做兼职。

    没想到一上过晚班,她便傻眼了。

    在这个日本女性尚未活跃于社会中的时代,她惊讶地发现银座俱乐部的女性能跟精英男性们谈笑风生,不用男人开口便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灯红酒绿、具有挑战性的,又能与男性平等对话的工作,深深刺激到了她。

    从此,她便决心将这一行作为自己的事业。

    就这样,大学尚未毕业,她就进入了银座,并且凭借着敬业的精神和努力,很快就晋升为头牌。

    如今的她大学毕业两年,俱乐部却已经换了三家。

    当然了,手里也积攒出了一大票的忠实客人,到了即使是熟客见面也要提前预约的地步。

    而她的目标,也和大多数银座女郎一样,就是有朝一日开自己的店,成为银座妈妈桑的一员。

    毫无疑问,把对方的情况摸到这种程度,知道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宁卫民也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情况了。

    于是临近这顿饭的尾声,最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宁卫民非但没有接受一万円的报酬,反而自己掏出钱包,结了三万六千円的餐费。

    而喝了酒,一直聊得很开心的玛利亚得知宁卫民的情况和用意后。

    她拿着宁卫民递给她的名片几乎笑到了要岔气的地步。

    “今天谢谢你的款待。没想到你还是个有钱的外国人。对不起啦,是我误会了,本来还以为你需要关照呢……”

    和宁卫民走出餐厅门口要分手的时候,她则显现出更为爽朗的一面。

    还意犹未尽的说,“喂,店长大人,要不要去烛台坐坐?不用你付钱,我来招待你。有我的介绍和陪同,保证妈妈桑不会再把你拒之门外的。”

    宁卫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着急讨还这份人情,缓一步似乎会更好,细水长流嘛。

    他就很体贴地说,“你今天已经喝不少了,又是雨天,难得休息一天,既然不想上班,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去俱乐部找你怎么样?当然了,要是有幸能在你上班前,能请你去我店里吃顿饭就更好了。”

    玛利亚则带着满足的表情答应下来。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六点见吧。还在这里。”

    跟着还抱着宁卫民的胳膊,极为大胆的主动贴身过来搂抱了他一下。

    “还会再来找你。不过说好了,今后我可就是你的VIP客人喽。你对我一定要和别人不一样啊。”

    就这样,宁卫民眼看着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收了伞坐了进去。

    结果手一揣兜,这个时候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兜里居然还有一张一万日円的纸币。

    这才意识到是这个玛利亚刚刚借着搂抱中自己被她发香分神之际,偷偷塞给自己的“报酬”。

    看来这个女人还真是把自己当成男公关了。

    啼笑皆非之间,想到今天的奇遇和收获,他也不禁有点意乱神迷,外加志得意满。

    仰望着被霓虹照亮的天空,他不禁喃喃自语。

    “这就叫飞来艳福吧?妈的,我大概又帅了,怎么哪儿都能找着软饭吃?其他男人可怎么活啊……”

第一千四十三章 绝非偶然

    也正因为与玛利亚的相识,宁卫民才进一步证明了他让餐厅生意破局脱困的设想是正确的。

    坦白讲,刚开始的时候,他虽然对认识玛利亚感到很高兴,但还真没对多认识一个陪酒女郎抱有多大期望值。

    他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帮手得来全不费工夫,能自己找上门来,纯属一个小幸运罢了。

    反正多一个人愿意帮忙当饭托就比没有强,聊胜于无嘛。

    但是随着彼此之间了解的加深,他很快就发现,原来自己居然捡到宝了。

    玛利亚这个烛台俱乐部的头牌女公关可真的不一般。

    她一个人的本事几乎就能顶上十个陪酒女郎。

    只要愿意,她每天晚饭和宵夜都能带着那种毫不吝惜花个二三十万円吃上一餐豪客过来。

    她还替宁卫民介绍了几个烛台的女公关,也一起帮忙来拉客。

    这就让银座坛宫每天的营业额一下子多出了至少上百万円。

    甚至于宁卫民从玛利亚的身上,还深刻地感受到陪酒女郎这项工作中也蕴藏着为人处世的商业道理,觉得这个女人的身上还有无限的潜力可以挖掘。

    至于玛利亚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那得从他们第二天再次见面,一起去银座坛宫吃的第一顿饭说起。

    仅仅那一顿饭,就能看出端倪。

    八十年代的日本东京,早已经存在不少颇有名气的中华料理饭店了。

    但因为都老华侨开办的,实际那些中餐馆经营内容相差不大,卖的都是所谓改良版的日式中餐。

    这就导致日本人每次一进中餐厅,往往总是要同样的几道菜。

    什么青椒肉丝、麻婆豆腐、韭菜炒猪肝……

    基本上每个饭馆都没有什么真正拿手好菜,菜的名称和内容也无限趋同。

    那不用说,银座坛宫在这个年代的东京当然就是标新立异的异类了。

    让玛利亚第一次来就开了眼界,大感震惊。

    不但对餐厅的装修和摆设大为好奇,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在宁卫民的介绍之下,她也尝试了不少以前没吃过的菜肴。

    仅从其赞不绝口的程度来看,就知道完全刷新了她对中餐的认知。

    不过很快,宁卫民也同样发现玛利亚身上的蹊跷之处。

    她无论对于餐厅的环境还是菜色,兴趣都大大超越了一般顾客的好奇心。

    对银座坛宫的一切,她不但刨根问底,询问得格外仔细。

    甚至还拿出纸笔认真的记录下来,搞得就像专业记者在进行采访工作一样。

    尤其在她开口索要一份菜单和酒单,详细询问一些酒菜细情的时候,更是让宁卫民疑惑不解。

    差点都要误会她是同行派来摸底的商业间谍,或是什么人故意针对他派来的暗访记者了。

    可实际上呢,这恰恰就是玛利亚能成为烛台头牌女公关的诀窍——敬业。

    别看她性格外向开放,好像是个挺大大咧咧的人,可实际上她的身上除了热情奔放,还有远超常人的努力和认真。

    否则她也考不上日本的名校早稻田大学不是?

    玛利亚对宁卫民做出的解释是,自己这份陪酒女郎的工作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做。

    虽然赚得确实不少,但方方面面都必须得走心,不用心在这一行是做不好的。

    比如说,保养方面,健身和美容,当然绝不能落下。

    像她每天都要光顾美容院,下午三点做睫毛和指甲,五点做头发,雷打不动。

    这期间,她还会看三份经济类的报纸,目的是与自己的顾客更加流畅地沟通。

    另外,由于银座俱乐部没有明码标价,所销售的瓶装酒却种类众多。

    这些酒有的是香槟,有的是高级红酒,有的是威士忌,有的是干邑,价格从七八万円到几十万円,甚至几百万円的都有。

    她不但需要把所有酒水的不同价格牢牢记住,甚至还专门学习过这些酒水的区别,研究过客人喜好。

    如此才能够做到根据客人当天的心情,同行的其他客人的多少、身份,给客人推荐合适酒水。

    现在她对酒水知识的了解,甚至到了能和经营酒类的客人谈论酒水品鉴的地步。

    而用她的话来说,“贵的酒就真的比便宜的酒好喝吗?好喝的标准是什么?没有上限的吗?当然不是!便宜而好喝的酒很多很多,贵的酒之所以贵,是因为品牌潜在价值,影响着人的思维逻辑和衡量标准。所以好喝与价格完全是不同的事情。品牌可以说是一种心理欺诈。”

    她甚至还能用红酒来做更具体的举例说明。

    她告诉宁卫民,说桶装酒的进口价格往往比瓶装进口要便宜,但味道常常会变掉。

    据她所知,桶装很容易因为长途运输中湿度温度条件的变化而引起红酒的酸化。

    有时候买到这种酒的人会误以为是酒商以次充好,但其实只是一些客观条件不足,所造成的失败。

    何况相同牌子的红酒,由于年份不同,产酒丹宁的多少、香气的层次,酸度甜度等也都会多少产生一些差异,根本无法做到口味的恒定。

    所以说,人的舌头,品鉴能力是有限的。

    像一些品酒师的品酒炫技,其实是多少有些夸张成份的表演了。

    人们对一种酒质量的判断,主要还是基于品尝者所掌握的数据和信息。

    所以以此类推,她同样认为,美食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其实“美味”这个词,不同的环境下会有着不同的感觉。

    与其说是舌尖的感觉,不如说是大脑的一种感觉。

    就像人们常说的,饿了什么都好吃,大约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事实上,哪怕再高明的大厨,用尽全力将料理的味道做的再好,也是有味道天花板的。

    在此基础上,想要进一步增进客人对料理的评价,让客户对料理真正难忘,感到满意。

    那就对考虑如何针对客户本身的心情,配合店里的格调,当天的食材,加上自己的一些精心构思落实在料理本身上才行。

    说白了,就像日本的怀石料理端上来的时候,店家总会有一些有意思的说法。

    比如说什么颜色的配菜,配上今天特别运来的什么类型的鱼,再配上什么什么,味道非常活泼,可以体会到几种不同的香味在舌尖跳舞等等。

    泽阳说明就等于给客人进行了一次心理暗示,确实会让人感觉到不同凡响的美味。

    正因为这样,玛利亚才想要尽量多了解一银座坛宫的情况,以便为她带来的客人介绍这里菜色的独特之处,让客人产生更美好的体验感受。

    对于玛利亚的这番论调,宁卫民听过之后不但恍然大悟,而且深以为然。

    尽管玛利亚把掌握中华美食的文化内涵的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不过其出发点却是令人激赏的。

    确实,要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银座人感觉到美味,着实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假如玛利亚真的能给每一道银座坛宫的菜品或者是料理带着一个有趣的说明,那还真是无异于去美术馆听到的美术说明,又好像是古典音乐鉴赏的引导。

    而人脑对于这种体验的渴求总是无法停止。

    要知道,宁卫民自己就是玩儿品牌的专家,搞噱头的高手。

    自然懂得附加价值的体现给大脑带来的愉悦感有多么强大。

    他非常清楚,玛利亚所说的,其实就是奢侈品的奥秘。

    这一点在未来的三十年里,将会成为最重要的消费理论,是高端消费市场的商业支撑。

    他也不能不承认,任何一个银座俱乐部的头牌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

    像玛利亚这样一个勤奋努力又善于思考的人,能在美女如云的银座,纸醉金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看起来非常合理,绝非偶然。

    这还不算,等到这天随后跟着玛利亚去烛台俱乐部做客,宁卫民更是见识到了玛利亚真正的待客本事。

    烛台俱乐部,其实是宁卫民是最先拜访也最先被拒绝的地方之一。

    因为店铺地点就守在七丁目街口,很是优越,完全可以看出这家店的实力。

    这里共有四十几个正式员工,冷气凉爽得恰到好处,客人多却不显挤,充满舒适、愉悦的气氛。

    来之前吃饭的时候,宁卫民就已经听玛利亚说过,经营这里老板娘是一家大型船舶公司老板的女人,听说这个老板名下还有几家生意红火的商贸公司。

    因此,来这里的客人都已经过筛选,多半是这个老板有生意往来,关联企业的客户。

    这些通常都是商务宴请结束之后,来这里玩个一两个小时后就会回去,绝不会有那种借酒装疯、乱吃豆腐的无赖。

    所以陌生人是不怎么接待的,除了一些跳槽过来的女公关本身就保持联系的客人算是例外。

    玛利亚在这家店里,顶着早稻田女大学生的光环,是最高学历的女公关。

    再加上天不怕地不怕,热情开朗的性格,使得她和脾气古怪的大老板特别投缘。

    不但她自己能带来许多有层次的顾客,盛会这家店原有的一些顾客也对她格外青睐,渐渐演变成了其忠实的簇拥。

    所以店家才会对她格外礼遇。

    哪怕偶尔闹个小脾气不想上班,临时请个假都不在话下。

    只要没有预约的客人,或者是客人不会见怪就好。

    像这一次宁卫民由玛利亚陪同前来,拒绝过他的妈妈桑再看见他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

    尽管很快拉着玛利亚躲到一边嘀咕了好一阵,想也知道,多半是把宁卫民当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劝自己的头牌小姐别上当什么的。

    不过至少表面上是笑容洋溢,确实是把宁卫民当客人来对待了。

    该换烟缸换烟缸,该给果盘给果盘。

    而且还亲自坐下,温言细语说笑着陪了宁卫民一小会。

    该有的接待流程和服务一点没少。

    至于玛利亚更是了不得,来了先跟宁卫民悄悄道了声抱歉,然后就去换好衣服闪亮登场,花蝴蝶一样穿梭在各桌应对各路客人。

    面对这种营业局面,她那股殷勤劲儿跟平时满不在乎的状态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起码将近半个小时,她都一直在与熟悉的客人寒暄、聊天,根本就没办法坐到宁卫民的身边来。

    不过她所到之处也确实一片欢声笑语。

    哪怕她只是打声招呼的分别在每一桌坐了一坐。

    平均算下来,每一桌可能还不到五分钟。

    但她就是能够充分带动气氛,并且贴心周到地让客人从内心感觉到开心。

    最强有力的证明,就是有不少冤大头客人愿意为她捧场,主动开酒。

    哪怕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轻易就卖出了两瓶总共价值二十万円的酒水。

    由此完全可以推断,她要是认真起来,一晚上四个小时的营业额,起码也会达到百万円以上。

    而且她还非常有自信,人缘也很好,会主动帮没有事做的陪酒女郎介绍自己的顾客,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客人流失。

    要不是她身上穿的是亮光闪闪小礼服而不是雍容华贵的和服。

    不知道的人,肯定会误以为烛台俱乐部有两个妈妈桑,也把她当做老板娘之一呢。

    实事求是的说,尽管宁卫民和玛利亚相处时间不长,目前为止,两天加起来也没多少时间。

    但却让他产生有种高屋建瓴的感觉,对玛利亚的佩服和好感都直线拉升。

    宁卫民发自内心的认为,要不是日本人女人在职场的地位实在太尴尬,所以“男女平等”光有口号。

    玛利亚这样的姑娘,完全有成为跨国大企业高层管理者的潜质。

    他是相当为这个姑娘可惜啊。

    像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居然干上陪酒了,这不是她的堕落,而是日本社会难有女性发挥才能的问题。

    不过,话虽如此,宁卫民很快就没心思替别人唏嘘了,因为他自己的考验和麻烦,也很快来了。

    不多会儿,终于忙完的玛利亚坐到了他的身边,借着柔和的灯光贴近他问了一个直白的问题。

    “宁桑!你来东京多久了?还没有女朋友吧?”

    没有!老婆也好,女朋友也好,一个也没有!

    不知是不是这个女人工作的时候,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宁卫民是真有一种冲动想要这么说。

    不过他再渣,也是有底线的。

    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谎,否则的话,又怎么对得起庆子?

    “不不,请别误会。我有女朋友的,而且快结婚了。”

    哪儿知道虽然宁卫民选择了当正人君子,决意与美人保持合理的距离。

    可玛利亚却轻描淡写地说“哎呀,虽然扫兴,可我也早就预料到了。”

    而且随后居然又主动把手抚在了宁卫民的手上,继续与他眉目传情。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啊?在你心目中,我算你什么人呢?”

    宁卫民暗暗吞咽了口吐沫,仍旧正襟危坐,“我们是合作伙伴啊。是刚认识朋友。”

    “就这么简单?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会比朋友更亲近呢?当然了?我也不是非要你抛弃你的女人。我只是说,我们要不要也交往一下,也许我比她更适合你呢?”

    面对她自信且动情的眼睛,宁卫民能怎么说呢?

    虽然他最终仍旧禁受住了这种考验。

    但也明显感受到了自己意志左右摇摆的脆弱性,并且由此而产生的一种担忧和恐惧。

    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充满魔性的女人。

    她不但有张轻易就能吸引男性的狐媚脸。

    而且皮肤光滑细致有弹性,丰满高挑的身材也绝对可以取悦男人。

    更关键的是,她的头脑还非常机灵聪慧,可以跟客人天南地北闲聊。

    说起黄色笑话也是巧妙,与她迷人优雅的脸庞相去甚远。

    日后,她若当上妈妈桑,手腕一定是更加厉害。

    所以,这个女人强大的诱惑力极其危险。

    宁卫民告诫自己,绝对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能和她接触过于密切频繁。

    否则连他也没把握能初衷不变,能始终保持自己情感的忠诚纯洁。

第一千四十四章 路遇熟人

    任何合作关系的长久维系,都需要建立在各取所需的基础上。

    宁卫民如今的商业核心理念就是追求一个“和”字,也就是想方设法要平衡各种商业关系。

    所以既然宁卫民不愿意当个渣男,背着松本庆子去偷吃。

    那么为了留住玛利亚的人,就必须得让她对报酬满意才是。

    有位马总曾经说过——企业总留不住人,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企业薪酬待遇没有吸引力,二是企业让员工感到了委屈。

    对这几句话,宁卫民其实是非常认同的。

    于是很快,他就主动对玛利亚提出回扣的额度变更,给她开出了远远高于旁人的优越条件。

    别的陪酒女郎,都是拉来客人,能从中分得餐费的一成五,酒水的三成。

    而玛利亚不是,她清晰带来的客人,能够拿到餐费的三成,酒水的五成。

    如果她自己一个人来吃饭,还可以完全免单。

    别看比不上银座俱乐部拿奖金的比例,可这确确实实就是宁卫民所能够承担的最高回扣额度了,他一点没留余力。

    毕竟银座开餐厅不比银座开俱乐部,无论人员还是货物,煤水电,经营成本要高昂许多。

    这两种表面上看上去比较类似的买卖的暴利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好就好在,幸亏银座坛宫的档次还是足够高的。

    像这种高档餐厅,一个简单套餐,每个人的起点,至少也要两万円。

    而且还要再加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

    如果喝点饮料或酒水,即使两万円的饭菜,一顿吃下来,也就变成了每人三万円。

    那么作为替餐厅拉客的普通陪酒女郎起码也能有一万円的收入。

    如果是玛利亚亲自带来的客人,当然还要高出不少。

    以平均二三十万円一顿饭来计算,她每带来一个客人拿走五万到十万都是很正常的。

    这样水平的报酬也算是远超其他方式,具有一定吸引力的了。

    更何况千万别忘了,银座的陪酒女郎不是一般的女人,日常消费需求也是很高的。

    倒不是说她们这个群体就是喜欢奢侈,非要过超高品味的生活不可,主要很大程度上也是工作需要。

    拿玛利亚为例,为了让自己变得赏心悦目讨客人喜欢,她每天都得整洗头发,精致的化妆。

    光是到熟识的美容院做头发,每个月就要花掉十几万円。

    服装更是开销的大头。

    最普通的陪酒女郎一个月都要花费几十万円。

    而玛利亚这样的头牌,虽然懂得品牌是一种心里诈骗,可依然不能免俗。

    她的穿戴绝对不能是廉价货,否则就太丢脸了,一旦让客人知道就会降低她的身价。

    像她上班时身上穿着的小礼服,都是国际大牌,少说也要几十万円一件。

    她的皮包不是lv就是爱马仕,便宜的也要十几万円一个。

    她手指上还戴着一只两克拉的钻戒,脖子上一条蓝宝石项链,那都是客人送的,每件珠宝至少值一千万円。

    所以在装扮自己这方面,她哪怕再节省,每月也得花个二三百万円左右。

    还有这个行业下班太晚。

    每天都得坐出租车回家,夜间还要付出加成的车资。

    玛利亚在中央区租住的高级公寓每个月也要几十万円。

    而且为了排解寂寞,玛利亚除了报一些插花、茶艺班丰富自己的内涵,每天还要健身和游泳保持健康的身体,她还养了一只猫来陪伴自己。

    这样算下来,哪怕她再能挣钱,每个月固定支出也要四百万円。

    真心话,这种消费水平一点也不比演艺界的大明星逊色,简直堪比生在大富之家的名媛生活。

    再加上玛利亚还心高气傲,完全不想委身于一个老头子,靠勾引个老男人当自己的金主来开店。

    执意要通过个人的自我努力,成为银座妈妈桑的一员。

    那么为了开店的梦想,不努力多赚钱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哪怕她对于宁卫民的拒绝相当失望,有点难以接受。

    但为了每个月额外能多拿到的几百万收入,她还是兼职成为了银座坛宫的头牌“饭托”,几乎每天都往这里带那些点菜从不看价格的豪阔客人。

    而且时不时的,就能帮着宁卫民卖出去一两件坛宫陈列的工艺品。

    说白了,像宁卫民为银座坛宫规划的这种全新拉客模式和银座的俱乐部天然互补,已经很有点“生态圈”的意思了。

    以玛利亚为首的这些陪酒女郎们,不但会把自己的客人往这里送,靠带客人吃喝和卖工艺品从中挣回扣。

    而且她们干得顺手,本身也会介绍其他要好的陪酒女郎过来一起参与。

    所以尽餐厅业绩增长速度,短期内并不算快,但宁卫民确实已经能看到银座坛宫的美好未来了。

    他坚信,只要他再拉来几个像玛利亚一样的头牌,就一定能让坛宫的买卖重新红火起来。

    所以他自我感觉,对于玛利亚这件事,他应对的还挺不错的。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要是不快刀斩乱麻,和玛利亚说清彼此只谈金钱不玩感情游戏。

    弄不好东窗事发,到时候的损失就是他承担不起的,这样就很好,起码落了个踏实。

    而且天从人愿,还别看玛利亚这样能干的头牌小姐,短期内没能再发掘出来。

    可同样能干的妈妈桑他倒是又找到了一位。

    这不得不说老天爷实在是太关照他了,又雪中送炭让他意外中偶遇了故人。

    那天是最近难得放晴的一天。

    宁卫民为了继续物色人手,差不多刚刚要走到银座七丁目银座大道的标志性建筑——建于1934年,后来1945年日本投降后成了美军俱乐部的狮子啤酒吧那里。

    结果他就远远发现,几个女人莺莺燕燕地陪同几个男人从这家美式餐厅门口的半圆形的门拱装饰,上面写着英文的“lion”的餐厅大门中走出来,随后又直奔八丁目而去。

    这是银座经常会遇到的场面。

    女公关们陪着接客人吃饭,日本人也叫“同伴”,实在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然而为首的那个身穿和服的妈妈桑,宁卫民看着却太过眼熟。

    一下子就让他愣住了。

    心说怎么那么像阿霞呢!

    于是下意识的,他就跟着后面尾随而去。

    一直都走到八丁目的街中间了,眼瞅着这些女人引领着男人们走进了一栋楼里。

    这是正要继续追过去的宁卫民无意间抬眼一看,却放慢了脚步,反而再无怀疑了。

    不为别的,住商混杂的大楼上,到处挂着酒吧、餐馆或寿司店的直型招牌,那上面的证据显示得明明白白。

    这栋楼的第三层就是一家名叫“赤霞”的俱乐部。

    再怎么说,天底下也不会有这样的双重巧合。

第一千四十五章 摇身一变

    阿霞怎么在银座开上俱乐部了?

    不是介绍她去东基业房产中介上班了吗?

    而且还穿上了妈妈桑的和服?

    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还是……?

    带着这样的疑惑,宁卫民在楼下思考了几分钟,还是决定要上楼一探究竟。

    通往电梯的通道如大厅般明亮,银色的电梯里崭新得令人目眩,跟古典式样的老店,烛台俱乐部那种气氛截然不同。

    初次来到这里的宁卫民在三楼步出电梯,不免带着惊讶地环视四周。

    通道的左右都是挂着俱乐部名称的门。

    左边尽头有扇红褐色、感觉庄重的厚门,门上镶嵌着“赤霞俱乐部”几个金属字体。

    宁卫民随即走近,轻轻地推开了这扇门。

    俱乐部里明亮的灯光霎时映入他眼帘,几个还没有陪客人的女公关都坐在入口处的酒吧台前,齐头回望着他。

    “欢迎光临!”

    与此同时,一个身材高瘦的男服务生也上前招呼。

    结果没等他跟宁卫民进一步说话,正在酒吧台前,跟调酒师交待什么事情的妈妈桑此时一回头,也看到了宁卫民。

    并且认出了推门微探的他。

    随后赶紧移步过来,拉开大门站在他的跟前,语气惊喜且兴奋地说道。

    “哎呀,宁桑,怎么是你?欢迎大驾光临,快,请进!”

    这下面对面,绝不会再搞错了。

    宁卫民面前那个身穿和服的女人果然是阿霞!

    只不过和过去相比,低头伫立着的她,无论气质和装扮都已经大变样了。

    她就像个演什么像什么的优质演员,变得很有这一行的专业架势。

    比方说,以前她总是把头发披散在肩膀,脸颊显得有点尖瘦。

    不过,现在她的前额蓄起刘海,梳着时髦的发型。

    已没有清癯之感了,微尖的下巴因为发型的改变显得圆润许多。

    还有她双手交叠在前,欠身致礼,完全就是一副日本女人的模样。

    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她就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呢。

    另外服装风格也不一样了。

    她过去在大陆开钱庄的时候,总穿黑灰色系的职业女装,很中性的商务精英样子。

    虽然还带着点江湖气,可一看就是典型的“白骨精”。

    来到日本在斯纳库打工的时候,又总是穿着时尚轻柔的连衣裙,变成一个娇美柔弱的小女人。

    可是现在却穿着宝蓝色布料染有花草配饰花纹的和服,腰间系着暗绿色蝴蝶模样的黑色腰带,把鲜绿色的腰间衬垫衬托得更加醒目。

    这种化妆和服装,让她已经有酒吧妈妈桑的威严与架势了,简直没有过去的一点影子。

    虽说已经改行,但气质能改变的如同换了个人一样,让认识她的人都不禁暗暗吃惊,这也得算是一种常人难及的本事。

    于是宁卫民不由打趣到,“妈妈桑好漂亮呀,难怪你这里生意这么好。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吧。比方我,就是从狮子啤酒吧门口一看到你,就情不自禁被吸引着跟过来了。”

    阿霞因此而恍然,笑而不语,再度鞠躬施礼。

    然后亦步亦趋把宁卫民请到了俱乐部后面,私密性较好的一个沙发座。

    宁卫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几个月前曾经劝过阿霞。

    跟她说银座开俱乐部虽然赚钱快,可经营成本太高。

    哪怕是租房,要在银座开一家六十平米的小店,没有两亿円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一旦失手,损失太大,真心不建议她选择这条路。

    所以才会建议她去六本木开卡拉OK,又亲自为其担保,介绍她去东基业干房产中介,指点她借助泡沫经济的大趋势来快速积蓄创业资本。

    但宁卫民是真没想到,如今哪怕银座的房价又有了较大的涨幅,开店的成本当进一步增进,的情况下,阿霞仍然来到了银座当起了妈妈桑。

    而且这家赤霞俱乐部,光营业空间就有足足一百多平米,将近四十坪。

    如果这家店是完全属于她的,那手笔当真不小,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实际上,在走进来到入座的这个过程,宁卫民左右四顾了一番。

    有心观察下,他对于这家俱乐部的布局已经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俱乐部进来的大门门旁有间洗手间,紧邻旁边的是用来放置客人衣物和提包、提箱的棚架。

    酒水柜台正面的酒瓶架后有间狭小的门,应该是更衣室兼储藏室,柜台旁进出的地方挂着一扇拉帘。

    除去这些空间,室内尚有十张左右可坐八人的座位,两张四人桌,以及酒水柜台前还有十二个座位,面积比宁卫民想象的要宽许多广。

    簇新的天花板和墙壁无论做任何装饰都非常耀眼,新添购的桌椅和坐垫泛着光泽。

    整体的装潢设计采用茶褐色调,加上黑色调搭配烘托,给人沉稳静谧的感觉。

    而店里营业空间的正中心还有一个圆桌摆着一个大型九谷窑的花盆。

    这可是全场的亮点,也是最夺目的地方。

    因为那巨大且华丽的花盆里面是用朱红、玫瑰红、豆沙和粉色等多种花卉组合而成的一组大型插花,目测起码有一人多高。

    看上去相当的华丽繁茂,宛如红霞,无论是谁看到都会忍不住要称赞几句,同时一下子就会联想起这家店名字的由来。

    从这点来看,阿霞的确是用了巧心思的。

    不说别的,反正宁卫民就没有想到还能这样巧用花卉来做装饰,增加店内品味与格调。

    虽然这样的插花每个星期起码要更换两次,相关费用肯定不菲。

    但不能不说这一手的装饰效果太惊人,让这盆华丽壮美的插花已经成为店的招牌。

    就冲这一点,哪怕花在这里再多的钱也不能算是冤枉。

    所以哪怕坐下来之后,宁卫民一边听着阿霞小声吩咐旁边服务员要上什么酒水,拿什么小菜。

    他还在暗暗盘算着这间俱乐部上上下下,装潢摆设要花多少钱。

    越是看得仔细,他心里就越发觉得阿霞超乎想象的能干。

    这家店光装潢费就不是个小数,水准起码和银座坛宫不相上下了,而且空间又这么充裕,那红霞。

    再加上走进来的过程里,看到除了刚才由阿霞和几个小姐陪同来的客人们都已经落座。

    门口的酒吧台处,还有几个男客刚进店的正和吧台前的那几个陪酒女郎说话。

    从熟悉程度来看,这些人应该不是陌生人了。

    那么考虑到这个时间点还过早,赤霞毫无疑问又是新开没多久的店,明显这俱乐部的生意还算不差。

    “你取了个非常贴切的店名,很特别呢。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店。恭喜啦!”

    宁卫民借着祝贺的话语,一边捧着阿霞,一边竭力探寻更多信息。

    此时在他眼里,过去的阿霞已不复存在,眼前的就是一位合格的银座俱乐部妈妈桑。

    但她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开这样一家店,却很是神秘。

    而最蹊跷的莫过于时间问题了。

    宁卫民完全想不通,难道阿霞在斯纳库做女公关的时候,就已经找好地方开始装修了吗?

    “这可真是过奖了,其实就是为了省事,没做过多考虑随便叫的。”

    阿霞眼眸深处早已读懂了宁卫民话里的意思,她很快主动应答,以解宁卫民的疑惑。

    “你一定很好奇吧?为什么我没有留在东基业?又哪里来的资金,能在银座开这样的一家店?”

    宁卫民并不否认这点,微笑点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对不起,我确实得为这件事先向你道歉。春节前我们在‘丹特斯’重逢的时候,因为太过意外了,所以当时我比较多疑。那么为了安全上的考量,就没有对您说出全部的实话。实际上我是有能力在银座开店的。而且不仅如此,且我也不是孤身一人至此来避祸的。和我一起过来的,除了洪先生的女儿,还有过去和我一起在内地做钱庄生意的几个十四K兄弟。非常抱歉,我对你不够坦诚,真心希望你能见谅。”

    阿霞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的是诚恳且认真的神情,而且说完郑重其事的深深一鞠躬。

    老话讲,防人之心不可无。

    既然知道阿霞是逃难来日本的,宁卫民对此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最后一句,居然牵扯到洪先生的女儿的消息,却又让他大大的意外。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洪先生时,被他宠溺那个女孩。

    可这个消息太沉重了,为谨慎起见,阿霞没道理告诉他啊。

    “别别,用不着道歉,你的处境这么做很正常。可……洪先生的女儿也在日本吗?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无论如何也不该透露的呀,哪怕是我。现在怎么你倒……”

    宁卫民动容地说,他的言辞有些混乱,甚至后半句说不下去了。

    到底是多么震惊,已经通过神情表示得明白。

    “请无需过虑。首先,宁桑你确实帮了我太多的忙,完全值得我的信任。如今见面,如果再对你隐瞒下去,我着实惭愧。另外,如今的情况也大不一样了。我们在这里已经找到了可靠的靠山,总部就在东京的稻川会是日本的第三大社团组织。其二代目石井隆匡先生也是个顾念感情的人。他和洪先生是好朋友,也是结义兄弟,所以愿意庇护我们,并以稻川会的名义向港城的江湖人士发出警告。所以安全上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如果港城那边的江湖人士也基本上平静了,没人会再多事东渡来寻仇,我们在日本只要踏踏实实赚钱,想办法帮助洪先生早点出来就好。”自知已经吓着了宁卫民的阿霞赶紧缓颊,笑着尽量解释。

    如此宁卫民才又放松下来。

    同时心里也不由一动,看来阿霞和日本江湖的关系也不浅啊。

    这么说的话,如果自己的餐厅再受社团骚扰,是不是可以请教一二呢?

    或者向其开口寻求帮助呢?

第一千四十六章 天作之合

    也是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金色马甲白衬衫——调酒师服装打扮的男人,顶替了原本阿霞吩咐的那个黑马甲服务员,把酒和小菜都端了上来,而且笑着用“港普”跟宁卫民打招呼。

    “宁生,刚才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雷好啊……”

    宁卫民这一细看,才发现原来也是洪先生的下属,过去见过的“老朋友”。

    就是他当初跟着曾宪梓去找洪先生当面换钱时,那负责用磅称过钱的胜仔。

    日后他为了出国和阿霞做过多次交易,这个胜仔也多次参与,算是内地钱庄那边负责安保的小头目了。

    他赶紧也站起来,以行动表示尊重,并不因为对方身份比自己低而有轻慢。

    “阿胜,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哎呀,难得难得,能在东京见到你真是意想不到。来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这样举动获得了胜仔极大的亲近感,让他欣慰地笑了。

    不过宁卫民如此举动在这样的俱乐部实属反常,一下也惊动了其他客人。

    前面的好几个客人以为发生什么事情,纷纷转头看向他们这边。

    于是无论是胜仔还是阿霞,都连忙把宁卫民劝回坐位,胜仔更是主动谢绝了这份邀请。

    “宁生,不要客气啦。你今天是贵宾啦,理应坐下好好享受。而我在上班,是要守规矩的。反正大家都在东京,如果你不嫌弃,改天我们专门找个地方聚一聚啦。”

    “好,说好了,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喝酒。不用找什么其他地方了,就去我的餐厅吃饭,我来款待大家。”

    胜仔含笑应下,除此再不多一句话,放好东西后,还鞠躬行了一礼,很守规矩的下去了。

    宁卫民是见过他嚣张跋扈的江湖形象的,此时心里也不免啧啧称奇。

    他真不知道阿霞或者是洪先生怎么调教手下的。

    就连阿胜这样的天生就是靠着狠劲捞偏门的人,也这么能屈能伸。

    居然还干上调酒师这种技术活了,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啊。

    “宁桑,请举杯。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呢,就为了几次在东京的巧遇,我们也该干一杯。不过得说好了,今天所有消费由我来请。就算我赔罪了。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说话间,阿霞已经用冰和水把威士忌勾兑好了,并且亲自给宁卫民斟满了一杯。

    宁卫民一看,阿霞款待他的是皇家礼炮二十一响,纯正的英国货。

    由于此时的日产威士忌价格还没有被炒上去,也没有获得国际认可。

    这种调和威士忌的价格,可比日本产的山崎十二年要贵得多。

    放在这样的地方卖,起码也得三十万円一瓶。

    小菜也很丰盛,不是通常的三种,而是六种。

    不但有国人喜欢的干果,就连果盘都有。

    他自然也很承情,嘴里说着,“哪里哪里,你太客气”,随之便与阿霞碰杯。

    然后一边啜饮着威士忌,一边又打趣道。

    “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银座的妈妈桑,是不一样了。连请客的手笔都大了不少啊。看来真是春风得意了。”

    哪知道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阿霞倒主动诉起苦来。

    宁卫民听了之后才知道,阿霞目前的经营状况居然和他的坛宫饭庄也差不多,同样正在为店里的营收烦恼呢。

    没错,银座俱乐部赚钱如同印钞机,这是不假,但前提必须得有足够的客人。

    赤霞俱乐部因为是新店开业,客户底子不足,客户层次也有欠缺,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

    据阿霞所说,两个月前的开店初期,有些客人觉得新鲜前来捧场,确实没少赚钱。

    生意最好的一天,这里单日流水接近千万。

    但在那以后就不行了,客人数量开始日趋下降。

    目前情况是,她的店里每晚大概只能接待三四组消费能达到四十万日元左右的客人。

    这些都是企业主。

    其他还有八九桌,都是平均消费十万円的水平。

    这些人既有附近营业的医生、律师,也有大企业高管。

    不过一到休息日,生意就会明显清淡起来了,毕竟客人都要陪伴家庭。

    客人休息,店里也等同于休息,是没有多少生意的。

    所以预估下来,店里这个月的营业额能达到六千万円就不错了。

    然而在经营成本上,光水电费开销就要每月一百五十万円,酒类进货要一千万円左右。

    佐酒小菜和小吃的成本占营业额的百分之四,大约要二百四十万円。

    另外,冰块的费用也得要六十万円,店里的插花每月三百万円未必够用。

    以上粗略估算,就将近一千八百万円。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令阿霞伤脑筋的,其实是店里的人事费用开销。

    她每个月要付给和她一起来的十四K的八个兄弟二百四十万円。

    这都不能说是薪水了,只能说是生活费。

    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为了保护她和洪先生的女儿才跟来的,她不能让这些兄弟总过苦日子,总得手里宽松一些,有点钱喝酒抽烟,蒸蒸桑拿,唱唱卡拉OK,再打打柏青哥。

    否则也于心不忍。

    店里的会计小姐月薪二十五万円,这个姑娘曾在乡下的地方邮局干过。

    是选择来东京漂泊的“东漂”,这就是日本社会中能找到的最便宜的财务人员了。

    而阿霞手下的陪酒女郎们都是她托掮客,靠高价从别的俱乐部挖来的。

    所以日薪比较高,一共十一个人,平均每人每天四万五千円。

    她们只要一个月出勤二十天,每月就要付出九百九十万円,再加上阿霞自己拿日薪五万円,合计就要一千九十万円。

    总的来说,人事费用这一块高达一千三百万円。

    若再加上开酒分给陪酒女郎们的BOTTLE奖金分成,以剩下的三千万円营业额差不多要扣除一半,所得毛利勉强不过一千五百万円。

    而这只是毛利而已,若扣掉看不到的杂支费用,计算装修和用品的回本、折旧和持续消耗,净利要少得更多,也就一千万円。

    就这,还是俱乐部的营业房产是由阿霞出钱买下的情况。

    否则再算上银座高昂房租的话,店里别说没有半分利润可言,恐怕已经开始造成亏空了。

    正因为这样,说到这里时,阿霞又忍不住感谢上宁卫民了。

    “宁桑,说来还多亏你为我详细的指点迷津,并且介绍我去干房地产中介啊。否则的话我也不会痛下决心,果断出手,买下这里。不瞒你说,其实这个俱乐部就是我在东基业兼职的时候,遇到的好机会。原本这家店妈妈桑年岁大了,身体也有不少慢性病,不愿意再操心买卖。而且急需资金要去炒外汇,连办抵押贷款都嫌慢。所以正好碰上我手里有大量现钱,我最后谈下来,不但价格合适,每平米只有五百万円。而且这家店的装修也很新,布局也很好。根本用不着改动太大。另外,我还从东基业拿到了一笔不菲的佣金,这才辞职的呢。如今别看才这么短的时间,但房价又涨了不少,起码赚了六千万円。而且我还用房子抵押,贷款买了些股票,最近行情不错,浮盈也有三千万円了。说起来我还是赚到了。这样也算不错了。总之,我能有今天的日子,这样的收获,都是因为听了你的建议。”

    “哪里哪里,你太谦虚了。话虽然是我说的,但事情可是你办的。”

    宁卫民听罢不由哑然失笑,万万没想到,阿霞居然还有这样的运气,还会进行这样的操作。

    这就是传说中的搂草打兔子啊,把便宜占尽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真是精明透顶。

    而且事到如今,他也已经不单纯是为了阿霞的运气和聪慧而高兴了,他也同样为自己高兴。

    为什么?

    这还用问嘛!

    难道他再度遇到阿霞,就不算是好运气吗?

    他现在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和阿霞有合作的必要,他们之间存在着完美互补的合作可能性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感,这才是最有益于合作成功的。

    如果他们能携手并进,那完全就是天作之合啊。

    随后不出宁卫民所料,有关两家店的合作之事,像阿霞这么精明的人,根本不可能会予以拒绝。

    实际上,打从宁卫民口里听到了这个主意,当场阿霞就表示出充分的赞成与支持态度,那是惊喜交加,相当热衷。

    虽然宁卫民这边给出的提成和奖金,最后是落在陪酒女郎们的口袋里,看似阿霞从中分不到什么好处。

    可这件事还真不是这么说的,其实对赤霞俱乐部的好处仍然不容小觑,阿霞能非常清楚看到这一点。

    别的不说,首先有外快赚就能安稳人心,会让这些女公关更愿意留在赤霞工作。

    赤霞俱乐部目前的这些女公关尽管良莠不齐,质量还算不得上乘。

    但这些人也是阿霞想尽办法才凑上的,没有这些陪酒女郎她就没法营业。

    所以现在还不到她挑挑拣拣的时候,反倒她一直都在担心店里客人太少,连现有的这些陪酒女郎会逐渐流失,再跳槽到别的地方去。

    这么一来,宁卫民提供的这个机会,恰恰能够帮助她留住这些人手,无疑让她减轻了不少压力。

    其次,宁卫民作为一个商人,商业能力早已经令阿霞钦佩和信服。

    在她的心里,宁卫民也必然交际广阔,认识的人层次也高。

    那么想也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宁卫民一定会往赤霞介绍客人的。

    这些都是你好我也好,尽在不言中的事。

    她要是不答应,那才是傻呢。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一拍即合地强强联手了。

    而随后的一个礼拜,合作效果也相当明显。

    无论是银座坛宫还是赤霞俱乐部,生意都有了大大的起色,双方都很满意。

    因为再怎么说,阿霞的俱乐部也有十一个陪酒女郎呢。

    如果再加上她自己,就是十二个人能够帮忙揽客。

    量多也是优势啊。

    哪怕阿霞这伙人拉客的效率和质量都追不上烛台头牌玛利亚和她那几个小姐妹。

    可架不住这些人更在乎这份副业,跟蚂蚁搬家似的,往来得更频繁啊。

    赤霞俱乐部的人,不但晚餐和夜宵都带着客人往这儿跑,有时候中午还能多约一局。

    尤其周末,因为有老婆的顾客们在公休的日子里没有借口再溜达出来。

    来坛宫饭庄“同伴”客人吃饭,就成了陪酒女郎们赚钱的唯一指望,她们当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啊。

    再加上银座坛宫的手艺也做脸,本身就能揽住回头客。

    哪怕是粥面点心这些最简单不过的餐食,也足够把日本人给吃傻了的。

    这就让不少被陪酒女郎带来的客人成了忠实拥趸。

    非但并没有挨宰的感觉,而且还反而很感谢带他们来的小姐。

    谢谢她们引领自己尝到了美味的正宗中餐。

    甚至之后有人因为对坛宫菜色念念不忘,还会主动去约介绍他们来的小姐,再一起来此吃饭。

    无形中也增加了这些陪酒女郎正行的收入。

    那想想看吧,银座的生意还能不火?

    这么说吧,因为有了阿霞这一伙儿人的加入,就连早一步与坛宫合作的玛利亚也感到了竞争的压力,越发的认真努力对待坛宫饭庄的兼职。

    不知不觉中,玛利亚都给自己加了功课,每天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给自己的客户打电话。

    这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也正是这种两派人马下意识进行的揽客比赛,让坛宫迅速恢复到了平均每天五百万円的营业额。

    说是银座坛宫就此满血复活或许尚有不足,但是这种水平已经足以让安抚国内员工们的焦虑和担心,并且扭亏为盈了。

    如果去掉所有的开销,最后差不多能剩下两成左右的营业额作为盈利。

    总之,情况的改善超乎想象,这让宁卫民大大松了一口气,着实有点暗爽。

    关键他很清楚这是一种趋势性的逆转。

    餐厅嘛,就是越兴旺,客人才会越多。

    要是人越来越少,老顾客也会逐渐失去。

    所以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继续保持这种势头,良好地运转下去,那银座坛宫满座的日子早晚能够到来。

第一千四十七章 欲擒故纵

    说到宁卫民这边给予阿霞的回报,同样也大大出乎了阿霞的预料。

    从6月20日周五到6月22日周日,这覆盖了周末的三天,原本有两天是银座俱乐部最清淡的日子。

    可阿霞万万没有想到,宁卫民竟然把这几天变成了赤霞俱乐部生意最好的日子。

    因为宁卫民几乎天天都带着七八个大和观光的商业伙伴,光顾赤霞俱乐部,一聊就聊到打烊。

    而且这些人明显有求于宁卫民,还是他们主动出钱请客。

    甚至其中还有一位是大和观光的核心人物——公司地位最显赫的会长本人。

    就连阿霞通过原先斯纳库妈妈桑认识的目黑区分社高桥社长,在其面前都沦为了点头哈腰的小人物。

    所以这伙人花起钱来,当然是格外的大方。

    每天都是小菜全要,除了要开几瓶二十几万的香槟,还得外加两瓶高级的干邑或是威士忌,

    这样一来,一晚上他们就能消费两百万円左右。

    除此之外,就连伺候他们这伙儿人喝酒的陪酒女,每人还能拿到五万円的小费。

    就这招待费花得,可真是一桌顶四桌啊。

    尤其这些豪客还都是宁卫民给阿霞打包送上门的,和其他陪酒女郎没太大关系。

    所以哪怕这些客人在店里开了再昂贵的酒,负责陪客的陪酒女郎也是没有BOTTLE奖金的。

    这也就是说,宁卫民这三天足足给阿霞送来了四五百万円的利润,一下子就让她的赤霞俱乐部本月业绩成功翻越过盈利线了。

    所以阿霞是既高兴又惭愧啊。

    她即便能预计到宁卫民肯定多少会给她些帮助,也没想到会立竿见影,立马就给自己送来这样利润丰厚的高端客人。

    实话实说,赤霞俱乐部的陪酒女郎们,每天想尽办法给银座坛宫揽客。

    可这么多人努力出的成绩,居然和宁卫民一个人给赤霞俱乐部带来的客人,所创造的利润相差无几,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再加上宁卫民可不会要求什么奖金分成。

    这两相一对比,无法做出对等回报的阿霞,明显又占了个大便宜。

    但未免也让她有些太不好意思了。

    说白了,现在在阿霞的心里,宁卫民才是货真价实的“揽客王者”。

    她心知肚明宁卫民的人脉已经和普通人大不一样了。

    人家的未来已经注定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追赶上的了。

    她唯一能做的,只能带着复杂的心情默默仰视对方。

    暗暗盼着宁卫民的步子可千万别迈得太快,把自己甩下太远,好多沾沾宁卫民的光呢。

    是的,其实所谓人脉,并不是简单的和旁人建立联系,本质上还是旗鼓相当的利益互换。

    而所谓的社交,那不过是在寻找可以交换利益,值得信任的对象罢了。

    说白了,一个人能认识多少人其实没有用,关键还在于他有多少可以拿出来交换的东西。

    归根结底,也只有你能帮到的人,才是你自己的人脉。

    所以哪儿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像阿霞的这份福气,完全就是因为她对宁卫民有用才得来的。

    能力和才干——这两个关键因素,才是人脉的根源。

    什么艰苦奋斗往上爬,什么一步步走向上流社会啊。

    不外乎就是超值互换,让自己获益逐渐增多的一个过程。

    实际上,就连宁卫民自己的好运气也是这么得来的,他同样也要遵循这个原理。

    像大和观光的会长之所以亲自跑到东京来见宁卫民,突如其来地跪舔。

    并且非要与他开展全面合作不可,那可不是无缘无故的“爱”。

    只是因为他突然间知道了宁卫民的手里拥有一样“旅行神器”——拉杆旅行箱。

    这件事说来挺有意思的,很有点戏剧性。

    要知道,日本社会每年一进入6月份就属于年中在即了。

    各大企业都需要开始准备财务报表,各企业的年中奖也将会在7月份集中下发。

    对于这种日本整体社会都在默默遵循的规律,总部位于京都的大和观光,自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东京这边各个分社把上半年的业绩报道汇总到大和观光总部后,总部这边却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为别的,去年下半年的最后一个季度,东京那边这八个分社的业绩就出奇的好。

    他们的鹤立鸡群当时就已经体现在财务报表里。

    只不过总部这边当时仅仅把这件事简单理解为日元升值的影响。

    他们想的是,东京作为日本最大的都市,市场需求当然也最大,最先表现出景气的一面没什么奇怪的,就这么忽略掉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半年来,东京这八家分社的业绩居然更加璀璨亮眼。

    他们的业绩居然平均增长了百分之二百,简直一骑绝尘。

    而这如同井喷一样的业绩大爆发,完全把其他分社甩在了身后。

    其中目黑区分社更是独领风骚,居然业绩增长接近百分之三百。

    虽说大行情确实不错,整个行业都很兴旺,可他们的成绩委实也太出挑了,宛如奇迹。

    别忘了,东京还有其他几家分社呢,根本没有一家能像他们一样实现如此的业绩增长。

    那几家业绩最好的也仅仅只增长了五六成啊。

    而且京都、大阪、横滨这三大城市的分社大部分还不如东京那几家被拉下的分社,普遍只有三四成的业绩增长。

    尤其吓人的是,这八家位于东京远超同期其他分社水平的旅行社,他们的业绩加起来已经是横滨所有分社的总和的两倍了。

    这就叫,“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所以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怎么可能不引起大和观光总部的重视?

    不用说,这件事一直报到了总裁办公室,大和观光的会长寺町昌隆无比震惊。

    为了搞清楚其中的原因,立刻派专人奔赴东京调查,并且以目黑区的分社为重点调查目标。

    而后很快,总部这边就接到了调查人员打来的电话,了解到了基本情况。

    其实这八家东京旅行分社的业绩超增长的原因,根本没有多么复杂。

    说破了,就如同揭穿了一个魔术的老底。

    真正的答案,不过是因为东京这几家分社都和宁卫民达成了拉杆旅行箱的合作罢了。

    尤其目黑区分社的高桥社长,因为是跟宁卫民合作最密切的一家分社,帮过宁卫民不少忙。

    那自然宁卫民供货优先满足他,他的业绩也就最好。

    当然了,原因是很简单,可听着还会感觉有点荒诞吧?

    怎么就因为一样东西,旅行社的业绩就能暴增呢?

    可实际上一点也不。

    不为别的,就因为拉杆旅行箱这东西实在是太好用了。

    不但最大程度满足了旅客对于长途携带行李的方便需要,而且这东西还很漂亮。

    只要是旅客,或者从事相关行业有实际需要的人,谁看见谁喜欢啊。

    这在当今时代,委实是一种自带传播属性,靠产品自身就能增大流量的时髦产品。

    再加上旅行社这一行业又是最适合展示这种商品的平台。

    无论旅行社的导游带团出行,还是出入机场、酒店、免税店,这玩意简直是太吸引眼球了。

    还别看宁卫民只是一直琢磨着要不要雇人假扮旅客带着拉杆旅行箱去招揽生意,迟迟没有把这个想法付之于行动。

    但实际上,这个主意其实早已经被东京八家大和观光分社证明了是成功的,可行的。

    干脆这么说吧,见到这个拉杆旅行箱的十个人里,起码会有三个人主动想要询问去哪儿能买到。

    而等到这些人回头再到大和观光买拉杆旅行箱,自然也就留下了个人信息,成了大和观光的潜在客户。

    尤其是一旦使用过后体验会更好,这些买下拉杆箱的人不但会对大和观光建立起信任感,还会不自觉跟认识的人炫耀,主动帮忙做推广。

    这么一来,这东京的八家分社招揽顾客、增进业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啊。

    甚至他们还发现这东西对西方人来说,吸引力比对日本人还强大。

    大和观光这八家分社居然还因为出国游的过程里拉杆旅行箱的展示,开始接洽越来越多的海外客户呢。

    那么可想而知,这八家分社的业绩又怎么可能不迅猛增长?

    于是了解到这样的内情,大和观光的会长寺町昌隆当然就坐不住了,甚至激动得想要跳脚。

    他忽然发现有一份天大的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或许有可能帮他把麾下的旅行社变成大型公司。

    不管那拉杆旅行箱到底是不是真有听来的那么好。

    反正东京八家分社,靠着这玩意达成了这样的业绩总是真的吧?

    才半年时间,这八家分社就足足为大和观光多赚了十五个亿。

    那要是大和观光麾下遍布日本的四十六家分社一起靠这玩意拉业务,那业绩又能增长多少?

    至少一年一百多个亿円!

    也许弄好了能有二百亿!

    所以在寺町昌隆的眼里,东京的这帮下属个个都没脑子,全都是猪!

    他们怎么就这么自私,这么愚蠢呢!

    居然眼睛里只有他们各自分社的那点好处,就没有一个人能有点大局观,通盘看待这件事的。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要是万一被别的旅行社知道了这件事又该怎么办?

    如果别人提出更好的条件,那个大刀商社还愿意不愿意和大和观光保持合作,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时可怎么好?

    哎呀,就没有一个人值得好好栽培一下的。

    尤其是那个目黑区分社的高桥,真的是个天大的白痴!

    看来老子十年之后是别想好好退休了。

    这帮家伙就没有一个人能委以重任,接替自己的。

    就这样,这位大和观光的会长、社长一肩挑儿的大老板,越想就越焦虑。

    急不可耐地让秘书给自己定了火车票,火速从京都赶到了东京。

    来了之后,先迫不及待的看了拉杆旅行箱的实物。

    然后就恨不得把那八家分社的社长召集在一起予以人道毁灭。

    但毕竟大事为重,会长大人最终还是强忍愤怒,没有破口大骂。

    只不痛不痒发了几句牢骚,就让几个分社社长紧急联系了宁卫民。

    然后迫不及待要求见面商谈全面合作的大事。

    或许是见面后看宁卫民年轻有点轻敌了吧,这位年过五十的会长多少有点沉不住气了,

    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底牌基本都透露出来,直接提出想要作为大刀商社推销拉杆旅行箱的唯一在日渠道,还想和宁卫民签署至少五年的排他性合同。

    而后,他的大和观光就会在全日本范畴,甚至海外,全力帮助大刀商社向自己的新老顾客推销拉杆旅行箱。

    可宁卫民多精明的一个人啊。

    两辈子成就了他一颗玲珑心,少说也有七十二个心眼儿,九十六个转轴儿。

    这样的好事莫名其妙落在自己头上,他虽感意外,却很沉得住气。

    通过察言观色和逻辑分析,很快就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哈哈,合着这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我的拉杆旅行箱太牛了,这都把大和观光的大老板给钓上来了。

    那行了,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啊,这主动权不就到咱手里了吗。

    虽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那宁卫民也得拿拿糖,想法多捞点好处才是呀。

    所以他随后就诸多推诿,尽量平淡地解释说自己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宣称目前他的大刀商社之所以仅限于和大和观光东京的八家分社合作,没有再开放更多的销售渠道。

    主要目的是想看看精准投放的市场反应和顾客满意程度,以便为后续改良新产品收集数据和反馈信息。

    其实对于销量和利润倒不是很在乎。

    而且这几家分社都在一个城市,物流运输也比较好办。

    真要是给全国的大和观光分社供货,他还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想承担这么大的物流开销。

    另外,由于授权给他的三家拉杆旅行箱品牌目前正在法国、港城和华夏内地建厂,同时今年还要参加世界各地举办的知名展览会。

    那么长久来看,一旦产量扩大,产能释放,宣传到位,那肯定随之而来就是多渠道销售。

    他要签了这样的合同,等于把自己的手脚就给束缚住了。

    而且到时候货量一大,光凭大和观光这么单一的渠道肯定消化不了。

第一千四十八章 捞好处

    再说了,一旦专利权正式获批后,皮尔卡顿、金利来和易拉得这几家品牌肯定希望把专利授权给其他箱包厂商,好从中获利。

    他如果和大和观光现在签署好几年的独家合作协议。

    到时候要么会造成实质性违约,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要么就卖不成专利了,等于实际上损害了拥有专利的几家品牌之核心利益。

    最后,宁卫民还诉上了苦。

    宣称由于华夏的经济实力不强,他作为少数的出国人员必然会肩负数职,所以他并不是只负责管理大刀商社这一家企业。

    在东京,需要他负责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要操心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

    比如目前,作为身兼银座坛宫的管理人,他就正为餐厅的高端客流不足,难以跟国内几家出资单位交代而着急呢。

    分身乏术之下,他哪里还有足够精力去操心其他事儿呢?

    为此,他认为保持现状就很好,没必要把这种轻松省力的合作关系变成束缚双方的枷锁。

    不能不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啊。

    宁卫民可真是个现实人生中的好演员,这小子也太擅长装大尾巴狼了。

    就他这番道貌岸然、半真半假的推搪,可算是把大和观光的会长脑袋砸懵了。

    这眼里紧盯着上百亿财富的老鬼子一下子就急眼了,必然不甘心眼瞅着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啊。

    哪儿会想得到宁卫民这小年轻其实是个活了两辈子,是个比自己还能算计的老鬼啊。

    再说他也没看过《鹿鼎记》,自然不知道宁卫民这是在效仿金大侠的韦爵爷,故意跟他玩欲擒故纵,正琢磨着怎么敲他的竹杠呢。

    于是为了解决宁卫民的“顾虑”,寺町昌隆就开始苦口婆心的进行劝说。

    就这样,本应该公平的合作条件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公平,一点点开始向宁卫民的利益逐渐倾斜了。

    到了最后,几乎差点就变成了大和观光毫无底线,单方面摇着尾巴的哀求。

    “宁社长,如果你对于五年实在有顾虑,那我们就签两年行不行?要是你还有顾虑,我们还可以再签个附加条款,约定真要是到了专利获批那天,你奉命授予其他日本公司生产专利,可以免责的,并不算你破坏协议……”

    “贵商社如果运输能力不足,那我们自己提货运输行不行?只要把仓库地址给我们,我们自己会安排好车辆和人员去提货。到时候就连现在这八家分社的货物运输问题,你也不用再操心了。这难道不好吗?没关系的,千万别客气,说起来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啊。这些笨蛋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给你添麻烦,没有考虑到贵商社的苦衷。以后你就放心好了,货物运输的问题全权交给我们好了……”

    “啊呀,你不要担心日后货量大的问题嘛。我们大和观光还有许多关联单位的,比如说我们和日航,还有许多豪华酒店的关系都很好。只要有需要,我们可以帮你介绍一下,把多出来的拉杆旅行箱推销给他们呀。这样吧,如果真有一天你手里的货量大到,凭我们大和观光绝对消化不掉的程度,你再走邮购的渠道。这总可以了吧?”

    “是啊是啊,我理解宁社长的难处,不过如此担心餐厅的问题似乎没有太大必要嘛。这完全就是件小事情呀。这样好了,你那餐厅的客流问题也包在我的身上了。不是我说,你的餐厅的菜色这么美味,装潢这么有特色,家具摆设如此有文化气息,没有道理不受欢迎啊。就连住在其他城市的人,来到东京也都会想品尝一下正宗的华夏宫廷料理吧。所以我们大和观光只要把这家餐厅向自己的VIP客户做重点推荐,相信很快就会改善餐厅目前的处境。你看怎么样?”

    老鬼子确实很有诚意,能开的条件,较劲脑汁都琢磨出来了。

    甚至哪怕到了没有可以再让步的程度,这位大和观光的会长还有辙呢。

    他居然也懂得往糖衣炮弹,不惜一掷千金,想用“金票大大的”来收买宁卫民。

    “啊呀,宁社长,咱们也别光谈公事啊。来日本这么久了,不知在生活方面你可适应啊?我可没别的意思,请别见怪,就是想了解一下你日常有没有不习惯活着不满意的地方。我对华夏也算有一点点了解,知道你们的国家讲究集体至上,奉献精神。这固然是很伟大情操,但对于个人来讲,有时候未免太过委屈了。难道不是吗?”

    “宁社长的住处怎么样啊?每天工作这么繁忙,总得找一个位置好条件好的高级公寓才能更好的休息啊。否则别看你年轻,长期亏待自己,身体可会垮掉的哟。啊,原来贵商社在银座有职工宿舍啊,条件还满好的。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啊,对了。那宁社长对于汽车感兴趣吗?啊,果然啊,我说嘛,年轻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汽车呢。宁社长是来到东京后学习的汽车架势吗?有驾照了吗?听说华夏人会开汽车的课不多啊,宁社长在国内就会开车了,可真了不起啊。恕我冒昧,请问你现在开的是什么车呀?还没买?那正好,我送你一辆好了。”

    “哎哟,喜欢什么车你说话。不要这么客气嘛。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自行决定了。这样吧,看宁社长的腕表是卡地亚,就知道你是相当有品位的人了。我买一辆进口的平治跑车给你好了。怎么样?又别致又安全,对女孩子还满有吸引力,开到街上够醒目、够气派。这才配得上你这样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嘛。高桥,这件事你去办。哎呀,小意思嘛,不要这么说。承蒙你的关照那么久了,也没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其实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都怪这帮笨蛋,太不会办事了。”

    “啊,对了对了,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好好听着。明天高桥去为宁社长订车的时候,你们几个再出一个人去买一块卡地亚的手表,算是对宁社长赔罪。明白吗?啊,对了,宁社长,差点忘了问了。你有女朋友了没有?啊,抱歉抱歉,差点就疏忽了。喂,你们都听到了吧。渡边,那就你了,明天去买一对卡地亚情侣表。”

    瞧瞧吧,不得不承认,还是老鬼子厉害呢。

    这又送车又送表,毫不眨眼的送了上千万円,连宁卫民女朋友的份都考虑到了,这还让人怎么扛得住啊?

    看这意思,宁卫民要是刚才声称自己没女朋友,弄不好这老鬼子还会安排俩暖被窝的给他。

    好在大刀商社纯粹是宁卫民自己的产业,老板收点礼物总不算职务犯罪吧?

    于是宁卫民也没必要再装腔作势的拿糖了。

    反正本来他就想答应的,这是也就顺势点了头。

    那自然不用说,眼瞅着双方合作即将成真,大和观光的一干人等登时喜笑颜开。

    尤其是会长寺町昌隆更是激动万分,满口感谢和夸赞之词。

    “是吗?真的吗?你决定了嘛!啊呀,宁社长愿意签字,真是太好了!果然,宁社长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英才,是值得充分信任、能够托付的人啊。请放心吧,我们大和观光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们的合作一定会为你我两家公司创造出辉煌的未来的……”

    甚至这老鬼子随后还豪气地表示,说宁卫民今后要和女朋友度假,随便跟个分社打个招呼就好。

    完全免费,绝对VIP待遇,一定给他安排得妥妥的。

    而且全世界的度假胜地都任凭他去,只要是大和观光业务所覆盖的地方。

    不过话虽如此,尽管这位会长已经够大方了,但宁卫民认为最后再抻上一把还是有必要的。

    谁让这老鬼子总是提及他女朋友的。

    都这么主动了,那为什么不成全一下呢?

    于是灵机一动,宁卫民便也顺便为松本庆子争取了一下。

    他巧妙的地方在于以公事为由,提出想和大和广告搞个联名的优惠活动,那当然就要为两家公司制作电视广告。

    “什么?宁社长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搞个品牌联名的优惠活动……啊呀,联名优惠啊,这个主意太好了!对对,我们有了这样的拉杆旅行箱,是应该在电视台上打打广告了!我非常赞成这个主意!凭皮尔卡顿的品牌和我们大和观光在日本的名气,一定会促进我们双方的业绩。这一点我毫不怀疑,还是年轻人有想法啊。”

    “至于宣发费用问题,这个好说,我们大和观光可以尽量多承担一些。如果费用总体不超过一亿円的话,完全由我方承担也是可以的。啊?宁社长是……提议松本庆子来担任广告代言人吗?哦,只是这个嘛……我们公司倒是没有签订专属的广告演员。松本庆子这个演员,也的确很有名,尤其气质和形象堪称完美,不过……宁社长可能有所不知,我记得她前些年拍广告出过灵异事件啊。从那之后就没有企业敢请她来拍广告了,大家应该都是怕再出类似的意外吧……”

    “什么?松本庆子居然已经和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签了广告代言合同嘛,还是拉杆旅行箱最高端的专属模特……那……那就没问题啦!事实已经证明了这种商品的成功,何况又是这样的跨国品牌。哎呀,请原谅我这个老头子的死脑筋吧,刚才是我失言了。贵方如此欣赏这个女演员,那我尊重你的意见,联名广告我们就用松本庆子好了。费用方面……每年的代言费我们大和观光要出五千万円吗?嗯……我看是可以的,这个没问题。”

    “啊呀,不得不说,看来宁社长已经对联名推广计划考虑得相当成熟了。这样的工作能力真是令人钦佩啊,难关年纪轻轻就能来到日本,替贵国的政府经营那么多家企业。我们大和观光要是有宁社长这样的人才就好了,过几年,我也就可以安心退休。只可惜,这帮废物,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宁社长的一半……”

    就这样,宁卫民居然又如愿以偿了。

    非常顺利替松本庆子争取到了一个出演广告,抬高身价的好机会。

    这个寺町昌隆似乎面对他就不会说不,被拿捏得死死的。

    这叫什么?

    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总之,宁卫民算是狠狠敲了老鬼子一顿竹杠,从大和观光身上捞足了好处,心里那叫一个暗爽。

    至于究竟价值多少,那倒还真是难以估算的。

    比如物流运输这一块,宁卫民最头疼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大概两年间他都不用再去费心思搭建专属于自己的运输队伍了。

    从今往后,他不用买车、不用雇人。

    只需要每次报关入货时临时雇佣一下运输公司,再为自己的仓库扩充几个人手,就能保证大和观光方面的供货。

    而从中节省下来的成本,减免的麻烦,起码就价值好几个亿。

    相比起来,让阿霞感到满意和由衷感激的那点俱乐部消费,简直不值一提。

    就连松本庆子两年间的一亿円广告代言费,也要相形见绌。

    要是对比此时华夏的国内,各地为了招商引资纷纷拿出免税,免征地费的政策。

    那宁卫民就更了不得了!

    他这个商约签订的条款,简直是堪称改开以来最大的外贸胜利了。

    然而即便如此,对于大和观光的会长寺町昌隆来说,这件事也同样足以令他高兴的了。

    因为表面上虽然他步步后退,但实际上他知道,不过付出了一点点的代价,却收获了每年至少上百亿的额外利润。

    他又怎么会心疼,怎么会为此不满意的呢?

    所以到了临别时,哪怕在宁卫民身上花了大钱,可这位签署了合作协议会长还对宁卫民非常友善,充满了好感。

    由衷地表示,希望他有空一定要去京都转转。

    还说自己一定会在京都最有名的祗园摆下盛宴,请来最有名的艺伎来款待他。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商场交易中最完美的结果了吧。

    合作的双方都觉得自己拿了大头儿,参与这笔交易的每个人都很满意。

    商场上的谈判,而且是两个不同国家的商人,能和和睦睦得到这样的结果,实属难得。

第一千四十九章 花境会

    其实任何行业想要混得风生水起,都需要有贵人扶持。

    起码也要有一两个能守望相助的好友,无论事业成功还是失败,总有一些宽慰。

    否则只凭自己的努力,只是单打独斗,那太难了,也太孤独了。

    日本的演艺界,或者说娱乐圈,同样如此。

    所以不少日本艺人在圈中都有各自“小圈子”。

    甚至还有些聪明人看准了这一点,别有用心地把这种事经营成了一种生意。

    就比如高田美和一手创办的“花境会”,就是这样的一个俱乐部。

    表面上是每半个月举行一次同业联谊会,可以让入会的日本演艺界的女艺人们有空时同聚一堂。

    在方便大家联络感情的同时,还可以顺便相互交流一下工作和生活。

    但其实,愿意缴纳昂贵的会员费加入这个俱乐部,并且缴纳餐食费参加聚会的日本女艺人,多数都是入行一段时间,混得半红不紫,正为星途苦恼准新人。

    或是刚刚小有名气,带着一腔美好的远景,迫切需要在行业增大存在感的新人。

    她们真正目的其实都一样的,而且只有一个——就是图这位创办“花境会”的“轻井泽夫人”能够对自己假以颜色。

    在大多数日本女艺人的心目中,花境会的理事长高田美和除了是演艺界的知名前辈,这位“大姐头”还是“不是行业巨头的巨头”。

    因为她是演艺世家出身,不但承接了父母人脉的惠泽,自己也曾是大映公司的头牌,交际特别广阔。

    她的好友基本都是日本拿过影后的女演员,她还认识许多电影公司的制片人,知名导演,甚至是电影公司的老板。

    所以,女艺人们捧她的场就是给自己铺路,加入她的“花境会”就等于开拓了行业人脉,增加了获取工作,甚至是走红的机会。

    再不济,也能增加一下个人暴光度,通过狗仔队记者的照片在大众面前露露脸。

    这总有益于这些小演员名气的提升吧。

    更何况日本人本就有严重的从众习惯,加入一个组织,得以抱团取暖,会让许多人产生宝贵的安全感。

    正是因此,还别看高田美和的“花境会”才创办仅仅不到三个月。

    但陆续加入俱乐部的会员已经有五十几位了,完全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定期举办的餐会已经由最初的六七人参与,迅速扩展到二三十人的规模。

    毕竟还有人工作通告排不开,不可能来的那么齐全。

    但基本上只要有空,这些女艺人能来的都会到场。

    1986年6月28日这天,东京王子大饭店宴会厅的B厅里,就正在热闹地举行着第六次花境会的联谊会。

    这一天照样也有新人加入。

    …………

    泽口靖子十分清楚自己的容貌和奢华的装扮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所以刻意低调地站在靠近宴会厅大门的位置。

    这里大部分的人,她都得称呼前辈,这让初来乍到的她,心里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算起来,从1984年的第一届“东宝灰姑娘”评选大赛中脱颖而出获得最高奖,从而进入演艺圈,她出道已经差不多有两年了。

    目前虽然已经幸运地通过一部电影《姊妹坡》拿到了有“日本奥斯卡”之称的学院奖最佳新人奖。

    但她自知在演艺界还远没有站稳脚跟。

    而且这两年所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她也早不是当初的那只纯情小白兔了。

    无论身心还是价值观,她都受到了周遭环境的严重影响,有了重大的变化。

    现在的她非常实际。

    不但懂得什么情况对自己有利,什么情况对自己不利,也学会了该怎样察言观色,什么情况下应该尽量低调。

    所以她思量再三,决定还是要等到靠山来到,才好正式上前亮相,和这些所谓的同业前辈建立联系。

    否则的话,于几只能有害无益。

    不能不说泽口靖子这样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演艺界的嫉妒再正常不过了,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事儿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越是优秀,越是具有潜力的新人,就越容易让别人感到威胁,为自己招来莫名的恨意。

    不懂得这一点的人,很难在演艺界里生存下去。

    如果冒冒失失就就和别人开始交际,往往一个不留神就会为自己埋雷。

    不是让人轻视自己,就会没来由地让对方对自己加重敌意。

    实际上,即便泽口靖子明白这样的道理,也能用正确的方法行事,可有些事还是免不了的。

    比如说,表面上这些女艺人们都在分别围着各自的小团体谈笑风生,却无不在有意无意地,时不时地,把目光瞟向泽口靖子。

    她们的目光相当复杂,但总体来说,负面情绪占主要成分。

    不为别的,泽口靖子身上既具有现代女性的娇美可爱,又不失日本女性传统的温柔娴静。

    正是一众风情挂与少女偶像身上独独缺少的味道,

    她这个今天才新加入的新人,居然比想像中的更漂亮,这点本身就让许多女艺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再加上这一天,每个参加盛会的人都是盛装出席。

    而泽口靖子因为风头正盛,片酬正在急速增长,而且身边又不缺阔佬追求,她的衣着打扮也格外华丽。

    尤其在场的这些女艺人中,还有四五个穿着二线品牌套装,别着寒酸胸针的三流女艺人。

    那可都是比泽口靖子早出道几年,在演艺界一直沉浮,始终没有太大名气的女演员。

    经济方面捉襟见肘,就连今天十五万円的餐费,都是她们绞尽脑汁想办法才凑出来的。

    那么可想而知,这些混得极不如意的女艺人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身珠光宝气的泽口精致,心里又怎么能够平衡得了?

    说白了,这些泽口靖子的前辈,既自惭形秽,恨不得能赶快从这场聚会解脱。

    又对泽口靖子咬牙切齿,认为她是故意炫耀,让她们这些人难堪。

    所以恨不得把泽口靖子咬下一块肉来,想要把她的首饰和衣服统统撕碎扯烂。

    那不用说啊,这些人背后对泽口靖子的闲话和议论,必然没有什么好听的话。

    比方说,“真是让人一看就讨厌啊。看她那一身装扮,就知道是男人给买的了。像她这种人哪有什么演技啊,刚出道多久啊,就能赚这么多的钱,我才不信。既然明明就是靠色相取悦男人的货色,那为什么非要当演员呢?干脆去银座陪酒多么好呢?哎哟,吸纳她这样的会员,会给花境会带来错误示范吧,理事长是怎么想的呀,弄不好可会连累咱们俱乐部的名声呢……”

    再比方说,“是啊,我也羞于与之为伍。现在的社会都怎么了?这些新人都不懂得收敛吗?怎么愈来愈奢侈。像她这样的小演员,穿成这样也会让民众误会的吧。怕是会以为我们个个年收入都要过千万呢。她居然还穿香奈儿,就这件洋装,我在商店里见过的,起码二百万円呢。你们再看看,她还戴着钻戒呢,那么大颗应该有两克拉吧,依我看来,它至少得要八九百万円,弄不好要上千万呢。哎哟哟,半年前,我只买了颗质量普通的墨西哥猫眼石,就把它当宝贝呢……”

    还有人说,“哼,真是爱炫耀,太肤浅了。你们看她手上那只镶嵌着碎钻金边的淑女表,那是瑞士著名的一流厂牌,还是最新的款式呢。我向来都不戴那么贵重的东西,因为得顾忌别人的感受。买不起的人看到可能因此心生嫉妒,彼此明争暗斗起来就不好收拾了。难道她连这点事情都不懂吗?居然还打扮成这样,来参加这样的盛会,岂不是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大肆张扬,这简直是对别人的故意羞辱嘛”

    总之,这些前辈们仗着人多势众,完全就是“口吐芬芳”。

    而且说着说着,越来越放肆,反而愈发没有了顾忌,变成有点故意想让泽口靖子听见了。

    这些阴阳怪气的只言片语流入耳朵,泽口靖子就越发难以忍受。

    这还真是三人成众,众人成虎,别人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你了。

    不过好在,花境会的创办者高田美和穿着花哨和服很快就出在现场。

    这一来,那些正聊得兴高采烈的女艺人立刻都闭了嘴。

    有一个算一个,转过身来,正面相对,恭敬地鞠躬示意,并迎接她的大驾。

    这些所有人中,以知名演员池上季实子地位最高。

    她也是花境会的理事之一,今天负责会场,此时立刻挨到高田美和身旁向她报告。

    “久候您的大驾,大家基本已经到齐了。除了副理事长还没到来。她说是要来的,也不知道途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您看……”

    池上季实子口中的副理事长就是有“粉红电影女王”之称的宫下顺子。

    这位“日活”的头牌女星也被高田美和争取来了,所看重的正是她身上具有的影响力。

    多几个这样的影后级别的人物,当然有利于花境会的声势壮大。

    所以本就知道宫下顺子行事素来任性妄为的高田美和,还是给了她一个花境会仅次于自己的位置,并且此时也不好见怪。

    挺起丰腴的胸部,高田美和故意装出早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冲着池上季实子点点头,接下来便代替宫下顺子给现场的女艺人们道歉。

    “各位已经到齐了吗?真是抱歉,副理事长今天有点要事耽误了,现在还没赶到。我每次也是把时间抓得太准了,累各位久等,真不好意思。”

    而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下巴是高高仰着的,态度上丝毫没有歉意。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没有名气的女艺人们,或者是小有名气的后辈,也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纷纷鞠躬表示无妨。

    说起来也够绝的,道歉的趾高气扬,而接受道歉的反而惶恐。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名利场上的事儿不外乎如此。

    也是这个时候,高田美和瞧见大门口旁随着众人低头的泽口靖子。

    “啊,泽口小姐,欢迎欢迎,这是第一次参加花境会吧?”

    她一改往常面对新成员时装腔作势的态度,亲切地打着招呼。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泽口靖子加入花境会的当天,她就已经捧着昂贵的谢礼去高田美和的府上,单独拜过山门了。

    而且和她的交往的阔佬儿还专门打过招呼,希望高田美和多加关照。

    所以高田美和才会如此个格外热情地待她。

    结果这么一来行了,所有在场的花境会成员对泽口靖子立刻刮目相看。

    刚才那些对待泽口靖子满是敌意的眼光,登时变得吃惊和忌惮。

    这无疑大大减轻了泽口靖子的压力,让她感觉登时好转,觉得这里也不是太难熬了。

    至于接下来,那自然就是根据身份开始入座了。

    身为理事长的高田美和一坐上正面的主位,理事池上季实子就坐到了她的左侧。

    右侧的位置空着,那是给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的副理事长宫下顺子留着的。

    至于空位和池上季实子的旁边,则依次坐着十几个较有名气,或是年轻漂亮,姿色上乘的女艺人。

    而那些名不见经传,多年没有走红,唯空有几分资历的女艺人们,则穿着素朴的服装,不发一语地缩在这些人的后面。

    最末座就是刚刚入会没多久,短期内还没有获得同会成员认可的准新人和新人。

    名利场的市侩与势力,一个行业的论资排辈,此时在座次安排上,统统表露无遗。

    于是泽口靖子的此时处境就又有点尴尬了。

    因为按照规矩,她作为新人,肯定得居于末席。

    除非高田美和愿意继续关照她,主动发声让她的座位往前移。

    如果是这样,那无疑会让其他人再度对她高看一眼。

    哪怕她们内心感到不满,觉得心里不平衡。

    但反过来如果高田美和眼睁睁看着她坐到末席,之后却完全没有表示。

    那别人肯定会降低对她的评价,会以为刚才高田美和的关心不过是心情好罢了。

    恐怕也不会怎么在乎刚才高田美和对她的好颜色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高田美和会继续对她加以关照吗?

    会宁愿让别人心里不痛快,也要关照她吗?

第一千五十章 座次

    “泽口小姐,你先别忙入座。麻烦你站到中间这里来,这样才能让大家都看到你……”

    泽口靖子果然没有失望,有靠山的人还就是与众不同。

    她原本要居于末席的尴尬处境,马上就因为高田美和对她的再度关照,出言邀请而改观。

    而且最令泽口靖子惊讶,让她不能不钦佩的是——高田美和用得方法还很巧妙,居然一点也没引起其他会员的反感和不满。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现在我们要召开花境会的例会了。首先,今天在各位的热情参与协助下,花境会的聚餐会得以再次盛大召开,在此我先致以十二万分的谢意。其次,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新成员泽口靖子小姐。各位可不要因她年轻就小觑啊。说起来,前年的她不但凭借美貌,从三万人参与的首届“东宝灰姑娘”选拔赛中脱颖而出,拿到了总冠军。而且去年还凭借《姊妹坡》这部电影中精彩的演出,荣获学院奖的最佳新人呢。我本人可是很期待她未来更多的优秀表现呢。我想,有泽口靖子小姐这样优秀的新生力量的加入,我们的花境会也必然会因此而繁荣壮大……”

    说到这里,高田美和环顾四周,停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唠叨了。

    于是又微笑着连连道歉,把亲和与自省的姿态做得十足。

    “啊,对不起,一不留神,又开始长篇大论了。其实也并不需要我多作什么介绍。作为近几年日本演艺界最有潜力的新人,相信大家早已经对泽口小姐不陌生了。最起码,也应该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过她。所以泽口小姐目前在业内取得的成就和潜力,在这里我就不一一陈述了。正如各位所见,她是一位才色兼备的美女。那么

    就这样,等到高田美和的介绍一结束,站在所有人中间的泽口靖子就面颊泛红地又开始了自我介绍。

    这种承上启下的衔接,不但堪称默契,而且泽口靖子还懂得善用机会表忠心。

    “我是泽口靖子,非常感谢高田理事长予我以关照与抬爱。也十分荣幸能够成为花境会的一员。今天见第一次参加这种高尚的聚会,我是带着满怀期待而来的。与各位一见,果然令人欣喜激动,各位前辈个个都是很值得我学习业内人才啊。能与大家为伍是我的荣幸,今后,还希望各位前辈多加关照。也希望高田理事长能百忙之中,不吝赐教。我愿为高田理事长,为我们的花境会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众目睽睽之下,泽口靖子睁着一双招牌式的大眼睛,脸上泛起酒窝,落落大方地完成了自我介绍。

    但她这种从容的态度和言语中刻意吐出的重点,均显示出她对其他人的态度,其实并无太大的期待和兴趣。

    她唯有看重高田美和一人,只对受到其另眼相看感到由衷的高兴和满足。

    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就为了让众人看到,自己立志于成为花境会最高决策人的亲信。

    所以不管其他人会作何感想,高田美和显然是对她这样的表态很满意的。

    看着泽口靖子,她便也略带夸张地抬举道。

    “啊,对了。刚才忘了告诉大家了,泽口小姐的英语水平可是非常出色的。前一段时间美国女明星朱迪福斯特来日本为电影做宣传。在NHK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上,泽口小姐就是用英语跟朱迪福斯特做交流,并且饱受对方好评。这么优秀的人材参加我们花境会,在往后日渐频繁的影人国际交流活动时,也可以发挥泽口小姐这样社交达人的作用,我也觉得省心许多。”

    “啊呀呀,理事长的夸奖实在让我惶恐。不瞒您说,我在学生时代漫不经心,整天偷懒,外语能力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勉勉强强能和外国友人做日常寒暄罢了……”

    泽口靖子虽然嘴上否认,但一双杏眼中充满了自信。

    突然间展露的锋芒,不免令在座的诸多人等多少感到有些如鲠在喉的不自在。

    这下子,是真的不会有人再把她当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一些在座的不太得势的人反而因此感到担忧,怕这个新人未来会压自己一头。

    其实按理说,像泽口靖子这样插口式的回应,多少是有点情急失礼的,本该遭到呵斥的。

    但高田美和对其偏袒十分明显,居然故意装做没看到似的,接下来自顾自地把话题岔开了。“除了介绍新会员以外,今天的例会,我并没有什么新议题。池上理事有什么建议吗?哦,也没有呀。那么好,若在座各位如果有什么建议,现在可以尽管提出来。”

    她环顾一周,没有任何人敢于发言,会场只有洗耳恭听下的一片肃静。

    随后便满意地点点头,宣布进入餐会正题。

    “既然大家都不发言,那我们现在就一边用餐,一边交流感情。用餐过后,还请各位一起鉴赏一部由法国和西德合拍的戛纳获奖电影《着魔》。应该可以让我们对于欧洲电影的表现形式,有更深入的了解。我额外再多说一句,这可是大尺度限制级别的电影,许多国家都禁映。但法国的阿佳妮正是凭借出色的演技一举夺得戛纳影后。请各位一定认真对待,好好学习。这无删减的原版,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就这样,一阵此起彼落恭维声响起,宴会也就正式开始了。

    没有人敢于提出异议,完全就是一种形式化的民主流程。

    谁让日本人是那么喜欢从众,又那么懂得“读空气”呢。

    服务生们立刻在理事池上季实子的招呼下,手忙脚乱地准备餐点。

    在场的女艺人们也开始了闲聊,彼此都和周围的人高谈阔论起来。

    然而哪怕这个时候,高田美和也没有把泽口靖子忘记,反而做出了最有技巧性的一步。

    突然间,她做出一副好像想到了什么样子,朝着仍然站在原地,有点不知自己该坐在哪里泽口靖子招起手来。

    “泽口小姐!请到这里俩,我想向你说明一些花境会的事。”

    听到这话,不知所措的泽口靖子立刻感到心里一亮,自然是涌现出无限欢喜。

    但问题是高田美和身边的人自然地位也不一样。

    哪怕她再欢喜也不能不矜持一点,直不楞登坐过去,迫不及待挤开旁人。

    “好的,谢谢理事长,但是……”

    好在这个时候,身为理事的池上季实子也很懂得察言观色,一眼看出她的烦恼。

    并且看在高田美和的面子上主动为她解决了问题。

    “我们大家对新会员都是既亲切又宽容,既然高田理事长都这么说了,泽口小姐就向那边各位打声招呼,去理事长的身边坐吧。”

    就这样,坐在宫本顺子空位旁附近的女艺人们只有一起站起,纷纷依次挪动。

    竟然集体错开一个位置,给泽口靖子腾出了一个座位。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接受各位的厚爱了。”

    泽口靖子则含着笑意,欠着上身走到为她空出的座位上,向左右的女艺人们鞠了个躬后坐了下来。

    现在她的心里,那真是对高高在上的高田美充满了敬仰。

    她终于全都明白了,高田美和先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住了她。

    然后就借此徐徐图之,最终一步步,不着急不着慌,把她安排到了自己的身边。

    由于每一步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地发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没有人可以站出来指责什么。

    她实在不能不佩服,有本事组织这样一个俱乐部的大姐头,办事果然有手段、够聪明。

    这才是上位者的技巧啊,确实应该学习。

    而高田美和则挺着身子看着泽口靖子,对这个有意投效的新人,笑得也越发慈和。

    不为别的,混迹于演艺界这么久了,什么样的新人才有发展潜力,她也比别人更有发言权。

    很明显,泽口靖子的身上有丰厚的油水可挖。

    而且难得她这么听话,还是个有野心,果断敢下注的人。

    如果捏在手里,肯定日后会是个乖巧的傀儡。

    不说别的,就是她真红不了,这样的容貌和身子,也不会缺少男人觊觎。

    自己大可以把她介绍给那些有权势的大人物,来换取一些资源和机会,增加自己在业内的影响力。

    何况退一万步讲,就是不做这种权色交换的生意,多个会员也有益无害,起码多份收入。

    看她的穿戴打扮一点不寒酸,会费、餐费都不会交不出的。

    不正是因为演艺界有许多她这样的人,自己举办聚餐会才有利可图吗?

    就拿今天这次聚餐来说,二十几个人,每个人赚七万,就是一百五十万円啊。

    那今后要是五十个人聚餐,一百个人聚餐呢?

    这种生意绝对干得过!

    “请安心落坐,放轻松点。其实花境会没什么严格的规则,但每半个月一次的聚餐会能参加的话,还请务必参加。如果实在不能来,也没什么关系,但恐怕会和大家产生距离感啊。尤其是作为花境会中的精英一员,如果不常见面的话,大家也没办法交换业内情报和信息,假如再有一些名导演和制作人作为客人来参加我们的聚会,或许就会丧失一些难得的好机会呢。”

    先是口是心非,满是关爱,随之高田美和又语带强制地说,“泽口小姐,我现在要向你介绍本会的骨干成员,以后,你会经常受她们的关照。”

    啜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汤,高田美和便开始为泽口靖子一一介绍身旁距离她最近的那些人。

    “这位池上理事你认清了吧,她可是花境会第三号人物。这位是关口理事,可是《寅次郎故事》系列电影中做过女主角的。旁边是野坂桑,她是日活的女演员,听说正要接一部制作三个亿的电影。还有这位齐藤由贵小姐,她的年纪跟履历都和你差不多,是比你早两期的会员。最近正在晨间剧大放异彩,饱受剧评家好评……”

    高田美和每介绍一位,泽口靖子就露出玫瑰般灿烂的笑容,恭敬地点头。

    “久仰大名,今后就麻烦各位多加关照了。”

    同样的,每一位被介绍的人,也冲着高田美和的面子,都对泽口靖子表现出前辈的从容,亲切地响应着。

    “不客气,泽口小姐年纪轻轻就这么能干。未来还希望咱们能一起合作,互相帮助。”

    总之,眼前这一切都如高田美和心目中最理想的情况那样发展着。

    她假借说明花境会的事宜,很自然地把泽口靖子叫到自己附近,故意制造机会把她拉入到自己最亲信的小团体来,这是再惠而不费的御下手段了。

    根本不花一毛钱,就能收服人心,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了。

    而且这种区别对待,哪怕有人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她丝毫不在意。

    反而认为能更刺激旁人心生讨好自己的向往,有利于塑造忠心。

    要的就是下属互相竞争,争先对自己献媚。

    别看她们不高兴,心里不满,但那只不过因为处境不同,吃不到葡萄才会说葡萄酸罢了。

    一旦有谁也能够加入到她的亲信队伍中来,保准儿她们的尾巴摇得也会很欢快。

    她坚信这一点。

    因为这就是等级制度的魅力,谁也抗拒不了。

    然而就在她最值得意满,喜滋滋地左右四顾,观察着自己权力壮大的规模。

    欣然自得地观察着宴会厅里没一个对自己都要低头,俯首听耳女艺人,享受着这份心里熨帖的时候。

    一个突发情况让本来很完美的局面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刚刚她的满腹自信、美好期待,不但被彻底粉碎。

    突然间,一种仿佛被推落万丈深渊的打击,也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里。

    而这一切全该怪罪于那个突然间推门而入,迟到了至少二十分钟的宫下顺子。

    因为她所带来的消息实在是高田美和此时最不愿意听到,也不愿意传播开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所涉及到的那个女明星,偏偏又是让高田美和羡慕嫉妒恨,曾经最想操纵掌控,可又惨遭失败,且毫无办法的唯一例外。

第一千五十一章 嘚瑟

    “哎哟,聚餐会都已经开始了呀。我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呀。各位姐妹,你们可真让我失望啊。居然不等我就开动了……”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破门而入的宫下顺子,今天也像高田美和一样,身穿一身华美的和服来参加聚会。

    只不过她天生大大咧咧的莽撞性情,和毫不顾忌场合,不拘小节的行事作风。

    完全不符合东京人的含蓄特征,而是像极了喜欢张扬的大阪人。

    这让她哪怕身穿和服,也毫无高田美和那威严端庄的气质,只显得她轻佻和花里胡哨。

    说起来,简直就像是一直大蝴蝶一样“飞”进的宴会厅。

    而且也不知她是真热,还是故作风骚姿态,想惹人注目。

    她手里拿着一块手绢一直在像扇扇子一样扇动着。

    让正在就餐的所有女艺人错愕意外中,集体看得直眼晕。

    但尽管如此,可宫下顺子身为“日活”头牌,毕竟是花境会创办元老之一。

    身份不同一般,众多女艺人也不敢不敬。

    “副理事长!”

    “副理事长!”……

    随着宫下顺子一步步走近,除了高田美和、池上季实子,还有关口静子这寥寥几人。

    其余的人都是微微躬身,以敬称跟宫下顺子打起招呼来。

    “好了好了,你们不等我没关系,我不会怪罪你们的。反正我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伱们大家开心就好了……”

    宫下顺子还继续阴阳怪气,这不免弄得现场气氛略显尴尬。

    方才还聊得口沫横飞的这些女艺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我说姐姐,你这么急匆匆的赶来,一定口干舌燥吧?你就不要跟大家开这种玩笑了。先喝点柠檬水吧……”

    身为理事的池上季实子跟宫下顺子私交不错,赶紧出言打圆场。

    不过高田美和却被宫下顺子搞得有点厌烦了,语气多少有点不快。

    “是啊,既然都来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就赶紧入席吧。总不能过一会,到了大家品鉴电影的活动。我们还要等你一个人慢慢用餐吧?”

    但高田美和很快就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后悔了。

    因为宫下顺子如此嘚瑟和矫情,是有特别原因的。

    本质上其实是想要当众卖弄一下自己的功劳。

    而高田美和的态度,恰好给了宫下顺子借题发挥的机会。

    “哎呀呀,理事长这么说,让人好伤心啊。我可不是为了什么无谓的事迟到的。说起来可全是为了的大家呢。我也不瞒各位了,今天我本来是可以早到十分钟的,就是因为在饭店门口偶遇了一位朋友,多聊了几句。才得知一部大制作电影的额外选角消息呢……”

    这番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对聚餐会的正常进程造成了致命打击。

    几乎所有的女艺人,瞬间就感到面前的高档菜肴立刻不香了。

    现场一下子就变得躁动起来。

    “什么?大制作电影?”

    “天啊!选角消息!”

    “副理事长,是真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呀?您遇到谁了?快说说呀……”

    别说那些居于末席的女艺人们没法保持淡定了,就连坐在靠近前排的女艺人也一样激动。

    这一点也不奇怪。

    别忘了,这些女艺人们参加花境会的初衷是什么啊?

    不就是到这里来报团取暖,寻找事业依托,期盼好机会的吗?

    不用说,这一来宫下顺子的形象也立刻高大起来,就连她慢悠悠地入席的动作也倍受瞩目。

    还有她那原本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的甩手绢动作也变得有个性,不那么让人生厌了。

    这个时候,现场中唯有一人,看着宫下顺子越发不顺眼,那就是高田美和。

    她当然明白这是宫下顺子在花境会里找个人存在感,炫耀她的人脉。

    虽然她有把握,以宫下顺子的城府,永远到不了威胁自己地位的地步。

    但贪慕权柄,享受万众瞩目的虚荣心,是她的个性本色,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原本她找宫下顺子来当副理事长,不过是觉得这个“日活”头牌有名气没脑子,让她干自己的副手最为安全不过。

    她可没想过宫下顺子居然也有越过她冒头的时候。

    不过即使她再不高兴,此时也没法直接插手干预,横加阻拦。

    因为宫下顺子抛出的诱饵,对这些还在渴望事业上有所进步,甚至大红大紫的女艺人们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就连池上季实子和关口静子两个理事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清楚啊……”

    “就是啊,顺子,你这淘气鬼,就别再吊大家的胃口了。赶紧说……”

    而与此同时,方才还很嘈杂的室内环境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这无疑表明了大家的关注度,迫切等待宫下顺子赶紧为在座的每个人最感兴趣、也最想知道的事给出答案。

    就连刚加入花境会的泽口靖子也不例外。

    因为作为距离宫下顺子最近,她的笑脸甚至激动地有些发红,几乎是屏住呼吸在等待宫下顺子揭秘。

    此时,只有高田美和的心里忽然感到非常不安。

    这份不安不是为了嫉妒宫下顺子此时成了大红人,受到如此的关注度,而是隐隐有一种不良的预感。

    要知道,她在演艺界混得风生水起主要就是靠人脉、靠消息。

    而据她所知,当今日本影坛,由于观众需求越来越多样化,欧美、港台电影大量涌入,和家庭录影机的普及,市场严重受阻。

    制片厂体制因此崩溃,面临资金彻底衰竭。

    以今年为例,日本几大电影公司投资拍摄在三亿円普通预算之上的电影,其实仅有二十四部。

    是进入八十年代以来做少的一年。

    其中堪称大制作的,那至少得伍亿円以上电影,就更屈指可数了。

    而这些电影项目中,有的已经拍完,有的正在拍摄制作中。

    正在筹拍的电影中,除了一部预算大的吓人,堪称史无前例,足足四十五亿円《敦煌》之外。

    那就是那一部投资号称十亿円,不久前刚刚成为演艺界热门新闻的……

    “……哎哟,我遇见的朋友就是松本庆子啊。至于需要额外选角的大制作电影,当然就是雾制片厂预计投资十亿円,那部日华合拍的《李香兰》了!”

    果然,从宫下顺子口中爆出的,恰恰是高田美和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眼瞅着宫下顺子洋洋得意讲述经过的样子。

    高田美和的脸色不自觉地开始发黑。

    她死死咬住嘴唇,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怒从心起的恶劣情绪,几乎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当场失态。

    而这具体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敢情今天,宫下顺子确实是提前赶到聚餐会现场的。

    而且由于穿着和服不便开车,她是乘坐出租车来的。

    只是没想到,她坐着出租车来到东京王子大饭店,还没来得及付清账款,随后就一辆加长版凯迪拉克紧跟出租车,也停在了饭店正门前。

    等到宫下顺子付款下车,就正好和从那辆凯迪拉克下来的松本庆子碰了个脸对脸。

    性格直爽的宫下顺子可并不知道,松本庆子和高田美和之间已经产生了龃龉。

    她只是通过电视新闻和体育报的报道,获知松本庆子最近好像刚刚成了一家制片厂的主人。

    再看到她居然是坐着这样豪华的汽车来的,那自然心中满是好奇。

    以她的个性要不凑上去聊上几句,好好打听打听内情,那才见了鬼呢?

    而对于松本庆子来说,和宫下顺子也有过几顿饭的交情,并不知她与高田美和走得越发亲近了。

    虽然她今天是和人约好了谈事情的,但提前来了一会,见时间还不到,又还是如此巧遇。

    也就欣然同意,随着宫下顺子到饭店二层的酒吧里坐了一坐,喝了杯咖啡。

    就这样,宫下顺子和松本庆子就聊起了彼此近况。

    听说松本庆子果然买下来松本清张的雾制片厂,而且目前财务状况运行良好。

    那部《李香兰》的剧本改编进行得也很顺利,一旦完成,马上就要开拍。

    宫下顺子是相当的吃惊和羡慕啊,也不由心生攀附之意。

    跟着又听说,目前这部戏唯一的困难就是剧中角色众多,还需要进行多轮试镜,来选拔演员。

    尤其幼年的李香兰,松本庆子自知年岁已大,亲自出演实在违和,正在多方寻找合适的演员。

    宫下顺子就忍不住动起了脑筋,一下就想到了花境会的那些姐妹。

    于是就硬着头皮向松本庆子讨人情,推荐起她相熟的人来。

    没想到松本庆子还挺讲交情,挺有礼貌,始终把宫下顺子当成行业的前辈。

    并没有感到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就端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然说这种事情需要尊重导演的权威,最终还要跟野村芳太郎商量。

    但松本庆子很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卖宫下顺子一个面子,专门安排一天给她介绍的人来试镜。

    于是就这样,和松本庆子分手后,宫下顺子就飘了。

    兴奋之余,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扭身赶到花境会的聚餐会上,然后故意以惊人之举让自己变得瞩目,好跟花境会的人炫耀这个信息,这份交情。

    当然了,这件事到了她嘴里也必然要再夸张上几分。

    她难免会吹嘘自己和松本庆子的交情多么深厚,多么牢靠。

    更会替松本庆子本人大肆鼓吹,极力把她塑造成演艺界第一个上位成功,化身为资本的女明星。

    宫下顺子夸她现在出行是多么的气派,有专职司机,坐加长的豪车,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今天又等着去与什么人会面……

    “你们是不知道啊,松本社长今天来到这里,是要在著名编剧桥本忍的引荐下和日本最著名的黑泽明导演见面,讨论双方合作可能性的。知道雾制片厂什么最有价值吗?就是松本清张的作品改编权啊。这就是她已经有意要把松本清张的作品再度搬上大银幕。所以你们都好好想想,能去雾制片厂试镜,我给你们带来的可不是一次机会啊。那是无限的可能性。只要搭上这条线,哪怕这次没被选中,日后也说不定能够参演雾制片厂的其他影视剧……”

    所以可想而知,这些细节当众爆出,花境会的现场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实际上,刚刚开始,进行没多久的聚餐至此已经完全停滞了,每个人都没心思再去品味餐食的味道了。

    倒是对于松本庆子,花境会的成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啊呀,不亏是松本桑,真是太了不起了。都说女星一过三十就会遭遇事业危机,从此就是下坡路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到了所有人都没做到的事啊。居然成为了制片厂的主人。真是我们女艺人中最让人励志偶像啊!我记得前一段时间,居然还有人说她不敬业。现在再看这件事,简直就是笑话了。且不说松本桑已经拿全了日本映画界的奖项。难道人家还用靠演戏吃饭吗?以后松本桑就是可以分票房红利的人了……”

    某位与有荣焉的女艺人大概早就是松本庆子的小迷妹,非常兴奋地说道。

    “就是啊。你们大家还记得几年前那纸巾的灵异事件吗?当时所有人不都认为松本桑和广告商从此无缘了,再难接到商演和广告的代言合同。可现在怎么样?家不但和皮尔卡顿签了广告代言合同。这几天又宣布以五千万的代言费签订了大和观光旅行社的广告合同。拍拍广告一年就有五千万啊。哎呀,这才是最高女星的身价。再看看咱们,连戏都没得拍,这一年下来,收入还不如一个公司白领。这也算演员……”这是一位自渐形秽的女艺人哀怨的声音。

    而听她这么说,另一个明显座位靠后的女艺人也也跟着大吐苦水。

    “您说的真是没错,自从我进入演艺界出道之后,就明显感到想要靠正常拍戏的收入来生活,太困难了。要早知道当演员的生活是这样的,与其一天到晚烦恼,还不如当初去找家公司上班,然后结婚生子,我会比较轻松。现在我才明白过来,这个去圈子里不是人人都有大红大紫的命。只有像松本桑这样能集所有男人宠爱于一身,还这么努力的人,才能在这个行业成为占据宝座的王者。你们说,我要不要把松本桑的照片供起来,当神明拜一拜啊,也许能保佑我试镜有个好结果……”

    周围涌起一片笑声,但赞同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了。

    此时,甚至就连泽口靖子也因为意外捞着了参与试镜的机会,而开始恭维起宫下顺子来。

    “我真的感觉自己好幸运!刚刚加入花境会,就及时获得这样的消息和关照。想一想,这可都是宫下前辈的情面,托了咱们副理事长的福气啊。假如谁能够幸运地通过试镜,得到这样的好机会,可一定不要忘记得好好感谢副理事长的关照啊。”

    跟着就转身单独对宫下顺子示好。

    “宫下前辈,今天虽然初次见面,但能坐在您的身边也是我的荣耀,在此,我必须得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感谢您为大家所做的一切。能得到这样的试镜机会,我会珍惜的。真是辛苦您了……”

    谁都爱听好听的,宫下顺子自然眉开眼笑,觉得泽口靖子懂事,获得了充分的满足感。

    然而对于正位的高田美和来说,她此时的感觉就像自己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

    而且这里每句话都像针一样地刺进她的心窝里。

    她对于松本庆子可是嫉妒坏了,两眼血红,万万没有想到松本庆子个人事业能到这一步。

    但嫉妒又有什么用?

    这个圈子里就是这样的,你只要出了成绩,鲜花、掌声、金钱、名望、崇拜者都纷涌而来,拦都拦不住。

    她倒是真想手撕松本庆子了,但现在借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

    这种事只能落井下石,在对方最红的时候硬刚上去,搞不好松本庆子没事,她自己先凉了。

    前段时间,挑拨自己的原田美智子不就是最好的样板嘛。

    总之,在她看来,这真的很糟糕,代表松本庆子已经羽翼已成了!

    这圈子里,再也没人可以不正视她了。

    猛一看这些女艺人没脑子的吹捧是场热闹,但只要细想一想,有点令人望而生畏了。

    要知道,在演艺圈里,颜值还不是全部。

    对一个女演员来说,颜值只是走红,获得观众支持的有利条件之一。

    但拥有资本支持就是正义了!

    特定条件下,那是能够决定相关从业者命运的生杀大权!

    前所未有的慌张与不安再度袭上心头。

    忽然间,她反而开始担心起松本庆子是否会记仇,会找她的麻烦了。

    真要是对她念念不忘,那她的花境会又该怎么办?

    今后她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实在令人忧心,不能不重视。

    早知道,就不该为了蛟川的央求去做这种事。

    才拿了那么点好处,居然为此得罪了这样的一个人,是多么愚蠢的事儿……

    然而更糟糕的事儿到这儿可没止步,后面还有呢。

    恰恰在高田美和想到这儿,感到悔之晚矣时候,忽然她就听见旁边池上季实子的声音喊她。

    “理事长!你怎么了?你的脸!你的脸……怎么……怎么抽搐上了?”

    “天哪!理事长!你别……别吓我!你怎么翻白眼啊!是不是河豚没处理好,有毒啊!”

    然后她就只觉得眼睛一黑,莫名就没了知觉。

    最后尚存的感观,让她听见了最后一句。

    “哎呀,快叫人来呀!理事长晕过去了!”

第一千五十二章 还是生意

    花境会聚餐会的餐食中并没有河豚,所以高田美和是幸运的。

    她只是被气得中风而已,性命无虞。

    然而她又是不幸的,因为什么事儿就怕两相比较。

    实际上,恰恰就在她中风被送往医院的同时。

    那被她一直充满恨意敌视,连累她遭此魔难的女人,却如同泡在蜜糖罐里活得幸福极了。

    觉得生活越来越滋润。

    多亏她并不知道具体的细情,否则弄不好真会醒不过来,一命呜呼的。

    …………

    松本庆子走出东京王子饭店大门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高田美和中风所引起的乱子才刚刚结束,这时距离人被抬上救护车离开这里,不过十几分钟。

    所以松本庆子也完全不知道,那个曾经想为她拉皮条,当面胁迫和羞辱过她的人。

    那个暗中替原田美智子传话,挑唆蛟川春树找总屋会的人去银座坛宫闹事的人。

    就在刚刚,已经因为对她的恨意和嫉妒心,甚至对其萌生出难以化解的恐惧,自己一头倒下了。

    否则她没准还真会相信报应之说,就此变成一个迷信的人呢。

    说起来那些花境会的成员也是个个都没有福气。

    因为如果她们真的那么替高田美和安危感到忧虑,能在饭店大门口再多待一会儿,替这位众人敬仰的大姐头多扼腕叹息一会儿。

    而不是急着回去八卦,转而围绕在副理事长宫下顺子的周围,继续打听去雾制片厂试镜的事儿。

    那么也许她们之中,就会有某人有幸与松本庆子面对面碰到了。

    只可惜没有这种“如果”,何况演艺界的本质就是浮华虚荣,急功近利,大多数的人际关系都是利益使然的假招子罢了。

    这样的一个行业,又怎能平白期待别人能以真情相待?

    你好的时候,别人能围着你如同繁花锦簇,不好的时候就是人走茶凉,避之不及,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初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那么身在其中的人,就早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这怪不得谁。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反正对于松本庆子而言,无论这些人到底会怎样,她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相比于名利场的其他人,她其实更关注于自我本身。

    此时她在乎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刚才这次会面,令人兴奋的情况与自己的爱人分享。

    实际上,当坐上那辆加长凯迪拉克之后不过数分钟,一离开东京王子大饭店的范畴,松本庆子就要求汽车在途中停了下来。

    然后就从车后下来,自己跑到前门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这登时把身着司机制服,手握方向盘的宁卫民吓了一跳,为安全起见而提醒她。

    “你不怕被记者看见?”

    没想到松本庆子一言不发,只是含笑望着他。

    松本庆子今天穿着一件黑底碎花的连衣裙,款式很含蓄,很优雅,却自然凸显了她身材的弧度。

    她还系着那条宁卫民送给她的法国产的高档丝巾,隐约露出的修长脖颈更加诱人。

    但这还不算什么,就在宁卫民看得有点小冲动的时候。

    他可完全没有想到,松本庆子竟然趁他不备,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松本庆子用两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还主动亲吻他的嘴唇。

    “怎么了?庆子,你……这是怎么了?”

    宁卫民尽管被香喷喷的大美人抱着,如痴如醉,很是享受。

    但也不能不为松本庆子的名誉安全考虑。

    他也实在想不通,松本庆子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情绪化,对他的爱如此强烈?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就想亲亲你……”

    松本庆子不依不饶,仍旧继续用实际行动痴缠。

    而她的眼睛就像要滴出水来,让人很难再把持得住。

    “别这样……听话……真要让别人看到……”

    宁卫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左侧被咬了一口。

    那种又痒又疼的噬咬感,让任何人都再难保持情绪的平稳。

    原本还想拒绝,和她倾心畅谈的心思彻底没了,好不容易坚持的理智就此崩溃。

    “啊呀!”一声叫出口后,宁卫民索性也不计后果了。

    他双手猛然用力,抱紧了怀里那淘气的女人,换以另一种方式来抗争,来征服,来惩戒……

    幸运的是,此时他们停车的地方完全处于没有树荫的地带,实在是太过炎热。

    哪怕是闹市,路人也不多。

    而且没人注意他们,大家都是一心向前,低头急匆匆的经过这里。

    就是汽车也一样,“刷”地一下飞驰而过,司机全都目无旁视。

    导致他们这脸贴脸,极其冒险的五分钟,居然能以安全的结果来收场,实在是侥幸。

    而此时,已经吻够了的他们,也终于能够带着欢畅和满足,好好谈一谈了。

    “你到底怎么了?庆子……回答我……没出什么事吧?”

    宁卫民抚摸着爱人的脸庞说。

    “没什么,我……就是太开心了。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松本庆子闭着眼睛,微微喘气。

    “为什么?就因为刚才我们这样子亲热……”

    宁卫民觉得有点好笑,也百般不解。

    松本庆子今天太反常了。

    这到底应该算是孩子气的表现呢?还是极端的炙热爱恋?

    “不是的……其实是因为……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一天,会以雾制片厂的名义和黑泽明这样的名导演探讨合作拍摄电影的可能。而这多亏了你,都是你的功劳呀。你让我感到很幸福。”

    终于渐渐平复了呼吸,松本庆子于羞涩中再度浮现出笑意,妩媚得就像一杯蜜水。

    “我告诉你啊,今天的见面实在是令人激动。黑泽导演对我,可是予以了充分肯定呢。”

    “是吗?看来你们谈得不错呀。”

    “是的,非常好,也多亏桥本先生引荐,这次终于有机会和黑泽导演畅谈了。以前呀,虽然见过面,但总是出席典礼和活动的时候,我只是和别人一起上前打招呼。从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单独聆听黑泽导演的教诲,和他好好聊过电影。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我告辞后才发现,居然和黑泽导演足足谈了一个多小时呢……”

    “哎?是吗?那他好相处吗?我可听人说他脾气古怪,神经质,是火药桶一样的人。就连东宝的社长都被他破口大骂过,一直替你担心呢……”

    “呵呵,那些也只是传言啊。其实在我看来,黑泽导演是一个很绅士的人,只是思想超凡脱俗,不苟言笑罢了。你要肯跟我一起去就好了,就能看到黑泽导演今天对我就像长辈一样,很是和蔼可亲呢……”

    听松本庆子这么一说,宁卫民倒是逐渐有点体会到她的感受了。

    没别的,日本这样的国家男女平等始终是个问题。

    如今日本社会的职场才刚刚对女性开放不久。

    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大环境下,哪怕松本庆子是目前日本映画界里唯一一个能够拥有制片厂的女性,大概也仍旧不够自信。

    何况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恐怕没能完全适应自己新身份的转换。

    面对黑泽明的时候,想必也仍旧以一个业内后辈,一个电影明星的身份自居。

    再加上黑泽明在日本映画界已经被神化了。

    松本庆子能和日本的导演之神进行这样一次单独见面的商务会谈,自然会激动不已,由衷感到荣幸。

    实话实说,松本庆子骨子里其实是个充斥着浪漫情结的文艺女青年,否则也不会一度被深作欣二的才华所吸引。

    不过对宁卫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了。

    只要庆子对这次见面感到高兴就好。

    “那这么说,黑泽明导演对与你合作感兴趣了,愿意替你执导下一部电影?”

    宁卫民笑盈盈地问。

    无论从松本庆子的反应来看,还是听这口气,他此时都以为松本庆子已经得偿所愿。

    所以与此同时也重新发动了汽车,缓缓向前开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所料居然错了,实际情况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倒是没有,反而黑泽导演对此回绝了。他说雾制片厂拥有改编权的那些故事,他认为都不太适合自己。而且刚拍完那部电影《乱》,他自我感觉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暂时并没有再持导筒的想法……”

    “哎?怎么会这样?那他为什么还答应见面?”

    宁卫民手握方向盘差点打滑,他不能不感到奇怪。

    这黑泽明既然就没有合作的打算,又答应见面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碍于桥本桑的面子才愿意指点一下我这个后辈吧,毕竟他们共事那么多年,黑泽导演应该是推辞不过,才不得不给桥本桑一个面子,答应与我见面的。不过黑泽导演也的确看过我不少电影,今天不厌其烦地从演技的角度给我指点和鼓励呢。他还表示今年的学院奖,有可能会投我一票呢。至于合作的事,他虽然不能执导,但愿意介绍另外的名导演给我,比如大岛渚……”

    松本庆子说出了自己对此事的个人理解,满脸都是欣慰的神色。

    看来对于能够收获名导演如此的肯定和帮助,她已经很满意了。

    但宁卫民琢磨了一下,仍然觉得不对。

    就这位名导演,无论在日本还是好莱坞,都素以不近人情出名。

    他执掌导筒的时候向来大权独揽,听不进旁人的意见,要不然也不会被好莱坞的制片方,屡屡剥夺导演的身份。

    而且能和陪伴了自己半生的知己,帮助自己成就事业的挚友,知名演员三船敏郎闹掰。

    甚至终身不再往来,这也是其人品的明证。

    这样的人呢,或许是很有才华。

    但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刚愎和执拗,甚至傲慢自大,恐怕才是其骨子里的本色。

    怎么可能为了桥本忍的面子就答应见松本庆子?

    而且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就是为了和颜悦色和松本庆子扯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闲篇?

    他还主动提起学院奖的投票?这应该是话里有话啊。

    “黑泽导演就没再提及别的事情吗?重要的事,你再好好想想……”

    而经他这么一说,松本庆子愣住了,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啊,黑泽导演好像……好像……还提了一下他打算彻底关闭个人制片所的事儿,问我有没有意思扩大雾制片厂,把他制片所的片库和设备、人员,以两亿円接手过来?”

    “那你是怎么回应他的?”

    “我……”

    松本庆子回忆了一下,“当时我就回绝了,毕竟我们十亿円的拍摄资金还没完全凑足呢,哪儿还有余力再购买一家制片所?而且雾制片厂的设备和人员对我们目前也已经足够了,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必要啊……”

    “那……黑泽导演的这个要求,是不是你们谈话最后阶段说的?遭到拒绝后,是不是没多久就结束了你们的这次会面?”

    “哎?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哎……”

    听完这话宁卫民就忍不住乐了。

    敢情说来说去,兜了这么个大圈子,原来还是为了做生意。

    大概黑泽明导演一定很失望吧?

    大概不会想到松本庆子是个对自己很是崇拜,却没有太多生意神经的女人。

    这次来压根就没搞清楚他的目的。

    不过也是活该,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呢,这分明就是想忽悠松本庆子高价接盘啊。

    而看到宁卫民展露出如此的表情,松本庆子沉思了片刻,总算也有点明白过来了。

    这个时候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难道……难道……黑泽导演见我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这件事吗?那我……那我岂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有些沮丧和失望的,明显有点惶然,有点不知所措。

    让她神往已久的黑泽明,那高高在上的艺术家形象,恐怕已经多少有点崩塌了。

    “庆子,别多想,这有什么?”

    宁卫民不愿意松本庆子情绪因此转坏,于是悉心安慰,“你得这么想,导演也是人啊。是人就需要生活啊。你也知道的,东京生活成本这么高,导演要是没分成,收入顶多是一部电影男主角的一半。而要参与影片的投资,又要承担相应的风险。那黑泽明不就是因为一部《电车狂》的投资才赔光了身家吗?如今虽然凭借新作再度翻身,去年又荣获日本文化勋章。可这对他经济状况无意义啊。他手里该没钱还是没钱。我想,如今的电影市场这么不好把握,可股票、房地产投机市场却一片火热。他恐怕也是想把制片所套现,去通过投资来改善一下经济状况呢……”

    这话让松本庆子多少有点释怀了。

    “哦,这么说的话,我也能理解了。我们目前不就是这样嘛……”

    “不,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哎?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入场比他早啊,所以就先赚到了。你不知道吗?最近我们的股票又大涨了,应该拍摄《李香兰》的经费已经可以凑足了吧?”

    “啊,这么厉害呀!”松本庆子不由惊呼。

    财务的问题她全交给了渡部满,更主要是相信宁卫民,所以一直专心忙着影片筹拍的事,压根就怎么过问财务问题。

    “是啊!”

    然而宁卫民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感意外,“所以黑泽明导演的要求,其实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不过这个价格不行,要降。他的制片所,其实只有片库才对我们有意义……”

    不等错愕的松本庆子有何反应,宁卫民直接告诉了她应该怎么办,“这样,你明天再联系一下黑泽明,或者桥本忍,就说你经过慎重考虑,愿意以一亿五千万円买下他的制片所。问他可以接受吗?”

    “哎,这样真的可以吗?”松本庆子满面惊讶,“要是对方答应的话,那我们的财务能承担得了吗?”

    “你就放心吧。有我在,这笔钱不是问题,我保证你不会做亏本买卖。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恐怕你得尽快适应你的新身份了,我的松本社长。实际上从层级上来讲,你才是老板啊。无需对任何导演再感到畏惧和惶恐。相信我,能够见到你,对这些导演才是荣幸。而且以后你也绝对不会缺少机会,与好莱坞的是欧洲的导演见面或是合作。明白吗?”

    “嗯,明白了。我听你的……”

    就这样,宁卫民充满自信的语气和胸有成竹的神气,成功消灭了松本庆子所有的失望和不安。

    取而代之的,倒是让她心生拥有一个强大依靠的幸福和安全之感。

    对宁卫民的话,松本庆子不但永远深信不疑。

    而且她还确信一点,这个肯为她充当司机男人,才是她的光,是她的守护神。

第一千五十三章 生活烦恼

    人人都有烦恼。

    尽管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如今是这样的幸福,但他们也无法做到让生活尽善尽美。

    感情、事业、生活,同样也会有数不清的烦恼,而且并不比别人少。

    只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烦恼与常人比起来,倒是有很大区别的。

    许多让他们感到困扰的事在普通人看来,恐怕更像是一种凡尔赛的幸福罢了。

    假如他们真要是敢当众诉苦,那大概率是要激起民愤,惹来众怒的。

    就比方说这汽车吧。

    如果算上大和观光赠送的这一辆1982年产的,枣红色的MercedesBenz380SL。

    宁卫民自从拿到日本驾照后,实际上已经平白得了两辆汽车了。

    全都是别人上赶着送给他的,而且还都是价值不菲的大排量进口豪车。

    即使是目前经济泡沫越吹越大的情形下,世界级豪车云集的日本东京。

    他的这两辆汽车要是开上马路,也不会泯灭于百车缭乱的街景之中。

    依然显得鹤立鸡群,很拉风,很体面,足够吸引男男女女羡慕的目光。

    应该说,他这便宜可是占大了,实际上白得了两千多万円呢。

    他一个打华夏来这儿平地抠饼的主儿,居然有这份让日本人都得垂涎的福气,哪儿说理去?

    再想想当初,松本庆子几次想要花数百万円购车赠送给他的事儿。

    就更让人觉得生活变数无迹可寻,实在是奇妙无比,有趣至极。

    但问题是,这两辆汽车可不怎么实用啊,带给宁卫民的烦恼,可也不老少呢。

    要说那辆加长版的卡迪拉克,还稍好一点。

    以松本庆子如今的身份,如果有重要的会谈和商务活动,坐这样的车起码能壮壮门面。

    而且也方便宁卫民伪装成司机的身份陪伴左右。

    甚至车里设施齐备,后面的轿车玻璃能完全屏蔽外面的视线。

    不但保证隐私,能防备记者偷拍。

    偶尔有机会,宁卫民还能和松本庆子来个角色扮演,增进一下情趣。

    就比如说那天和黑泽明见面过后,宁卫民就没送松本庆子回去。

    而是他开车带着松本庆子直奔那能俯瞰东京城市风景的高尾山去。

    把车停在半山腰的无人之处后,宁卫民直接就化身见色起意的匪徒司机,非常“粗暴地挟持”松本庆子钻进了车后车厢。

    然后迫不及待上演了一出威廉华莱士《玫瑰梦》的剧情。

    而且不得不说,影后就是影后。

    松本庆子无需酝酿,随时可以展现的精湛演技,几乎让宁卫民误以为她的“花容失色”和“惊恐万状”是真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随后车身剧震的活动才让宁卫民深深沉浸其中而无法自拔。

    事后,当他带着满足感搂着松本庆子在车里一起迎接黄昏,欣赏日落下东京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风景时候。

    他不由发自内心的感到自己是这时代最幸运的男人。

    能找个影后当老婆就是好啊!

    大概结了婚,也永远都不会觉得乏味!

    但话说回来,这可是加长版的卡迪拉克啊,车身全长足有5.9米。

    这辆车,宁卫民在东京的大街上开都感到拐弯费劲,就别说走山路,走夜路了。

    尤其老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

    虽然高尾山的盘山公路修得不错,来的时候仗着天色光亮,没出什么问题。

    但回去时候就不行了,天色已黑,又是下坡路。

    结果拐弯时候,为躲避一辆对面驶来的车,底盘磕了,车身蹭了。

    总之,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尽管这次野外出游确实刺激无比,酣畅淋漓,但他们也为此额外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一百多万円呢!

    这个游戏好玩是好玩啊,可未免也忒贵了点。

    万幸是人没出事。

    当然,这维修费是保险公司出没错,可千万可别忘了,这种车哪怕平日保养也比普通汽车贵几倍,而且油耗和税费方面也不一样。

    要知道,日本以2000CC排量以上作为分界线,低于这个标准的大众车型是老百姓用的,发放庶民牌照“5字头”车牌。

    而大排量汽车在日本属于达官贵胄,富裕阶层的专用牌照,是“3字头”车牌。

    看似好像只是以数字来区别,但实则区别大了。

    为什么?

    就因为税费和开销完全不同。

    在日本养一辆豪车可是等于养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吞金兽啊。

    打个比方,就拿宁卫民这辆加长版凯迪拉克轿车来说。

    官方售价为1200万円,按最高档23%的物品税,就要再额外掏360万円。

    再算上81500円的2.0以上3.0以下排量汽车税,就是368万円,然后两年一度车检费20万円,就是388万円。

    还有防备事故的强制保险和任意保险30万円。

    光扣税和保险就已经是工薪阶层全年的年收入,不是款爷谁供得起这车?

    可要是买一辆排量1.6的丰田卡罗拉那就大不一样了。

    145万円定价,征物品税18.5%,只要交26.8万円。

    加上39500円的2.0排量以下汽车税,4.3万円车体检查费一共只要34万円。

    再加上7万円各种保险费。

    全部费用仅仅相当于工薪阶层单月的年收。

    这上下两者比较就差了三百余万円,这笔钱都足够买两辆新丰田卡罗拉的钱了。

    所以重税之下,到底该买什么车,谁都是一目了然。

    并且因为这样的税收政策,日本社还会长期形成了一个共识——有了“3字头”牌照就是牛B。

    这与东京都里挂着“品川”车牌就是富人,开车出去要高人一等的鄙视链如出一辙。

    只是对于务实的宁卫民来说,把钱花在这方面,还不如他用这钱雇个人给自己干活呢。

    为了贪图这点虚荣,那就相当于国内土大款非要买“888”,“666”这样吉祥数字的车牌,属于毫无意义的傻B行为。

    实际上这种车牌确实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啊。

    别看花了这么多的钱,他的这辆加长凯迪拉克在东京路上挨堵的概率比任何车辆都高。

    别人能见缝插针变道,他不能钻,这比什么都让人不平衡,让人烦躁。

    尤其是通勤高峰,这辆卡迪拉克那是万万不能开出去的。

    真要是敢犯这种忌讳,高峰时段不熬过去,就别想到达目的地。

    那平均行驶速度,比一个人步行快不了多少,一路上净听后面的车冲他按喇叭了。

    你说宁卫民能不懊恼吗?

    这又算不算是花钱找罪受?

    可还别看这加长版卡迪拉克这么靡费,可毕竟好歹还能开一开。

    要和这辆车比起来,那辆平治跑车就更不实惠了,基本上有等于没有。

    宁卫民是怎么都没想到,大和观光居然送给了他一辆两人坐的敞篷跑车。

    性能虽好,也够时髦的,可这完全就是中看不中用啊。

    他怎么带着松本庆子去兜风啊?

    这要一开出去,不明白告诉所有小报记者,他和松本庆子的关系不正常吗?

    所以这辆车只能他们自己一个人去开,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搁在库里吃土。

    宁卫民实在是后悔,当时怎么那么脸薄,没主动开口跟人家要辆商务型的四座汽车呢。

    这下好了,一个奔驰牌子的大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啊。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两辆的车停放问题,才是要人命的难题。

    众所周知,八十年的日本是一个生产汽车大国。

    那可是三菱,马自达,铃木等等五花八门的汽车品牌的老家。

    而且就现在,华夏内地的一条日本汽车品牌的广告——“有路就有丰田车”,也到了人尽皆知,耳熟能详的地步。

    但日本可绝对不是一个使用汽车作为私人代步工具的大国,这是由日本狭隘的国土面积决定的。

    日本,有着涵盖全国的大型现代化公路网,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发达国家。

    不过,日本的人口密度,却是美国的六倍,加拿大的四十倍、

    而且日本多山,缺乏美加那样适合居住的大面积平原。

    因此,从地理上说,日本堪称一个“狭隘”的国家。

    即便只算面积,同样的公路体系,支撑六倍或者四十倍的交通流量,神仙也难以招架。

    所以,通勤无法使用自备车,假日观光地周围堵塞,诸多出行家庭被堵在高速公路上的现象也经常发生。

    日本人因此明白,他们根本不可能像美国那样搞“轮子上的国家”。

    于是在交通建设上,日本就是一个放大的新加坡。

    采用大力拓展公用交通的方法,来对付令人恐怖的交通流量。

    因此,绝大多数日本人,都是使用公用交通工具出行,如地铁,电车,巴士上下班。

    每当上下班高峰期,地铁就有专人负责往上推搡,窗户上也贴满了“立体相片”。

    即便是有条件开车上下班的日本人,也多愿意去挤地铁。

    理由有二。

    一是日本的工作强度大,下班以后往往十分疲劳,再开车事故率比较高。

    虽然地铁拥挤,但还是性命要紧。

    另外一条就是付不起停车费,找不着停车场。

    因为地价昂贵,日本的停车场费用高昂,比较繁华地方的公共停车场,不是按照小时收费,而是以十分钟为计时单位,一结算的做法。

    如果不是可以提供免费停车场的大型商业中心或商场,停车的费用就是一笔很大开支。

    比如说银座这样的高档商业区,停车十分钟,居然收费能高达五百日元。

    停一个小时不但不能便宜点,而且更贵,三千三百円,这已经比一般白领的工资要高多了。

    真要是上一天班,最后大半工资交了停车费,其他的钱用来养车,那不是傻子的行为吗?

    何况即便有免费停车场的地方,而免费时间不过一个小时。

    另外因为日本的汽车拥有率高,即便是收费的停车场,也往往车满为患,根本停不进去。

    像银座这种地方,平均要四十分钟才能获得一个车位。

    而这件事放在宁卫民的身上就越发难了,因为他的那辆卡迪拉克得占两辆车的车位。

    加倍的费用就不说了,关键是等待时间也得加倍。

    他在银座,就有等待两个半小时方能停车的恐怖经历。

    最后,还有一样,日本的交通规则十分严厉,随地停车的处罚一次最低两万日元。

    你就甭想像国内那样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一怼了事。

    日本警察可是完全六亲不认的,即便是议员的车敢乱停,也照罚不误。

    所以可想而知宁卫民拥有的这两辆车给他带来什么感觉?

    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两个大坑啊!

    还得亏他有钱,又有一个大库房能收容那辆暂时用不上的奔驰敞篷跑车,否则压根玩儿不转。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日本出租车那么贵,民众还能欣然接受。

    又为什么日本的二手车能那么便宜,甚至有的车给钱就卖,能比好点的自行车还便宜。

    说白了,在日本养一辆私人用的汽车真是件花钱不讨好的事儿,那必须得谨慎行事啊。

    反正经过这么两回,他算是长记性了。

    以后收什么礼都行,但坚决不要车了。

    钱不钱的还不太重要,关键是忒麻烦!

    他真的操不起这个心,捣不起这个乱啊!

    车是这样不尽人意,房也是这样,别无二致。

    没错,在经济泡沫的大势下,借着银行几次降息的东风,东京都的房地产价格从1986年初就进入了暴涨的时期。

    别看距离4月份盘点,只有两个多月,可三大核心区是东京都上涨最快的地段,是领头羊。

    宁卫民的身家也因此又胖了一圈。

    目前光他的地产价值就已经高达四十亿円,比起他最初投进去的资本,已经暴涨了三倍。

    但问题是,房子涨了,税也重了,事儿还多了。

    是的,宁卫民在购房之前就充分考虑过避税的问题。

    尽管他已经充分思考过,并采取了最优策略,可无论怎么样,只要在日本买房,两种税是逃不掉的,而且年年都得缴纳。

    那就是固定资产税和都市计划税。

    这两种税可以简单理解为房产税,也就是说要为了买入的不动产年年缴税,而且税率虽然固定,但评估办法确实根据不动产的市场价来核算的。

    也就是说,不动产的价格越是上涨,每年这百分之三的税也就越多。

    像今年,宁卫民就是按照二十五亿円的评估标准,给日本政府贡献了七千五百万円。

    等于白送给日本政府一套房。

    这不等于要了他的亲命了,他岂能不肉疼?

第一千五十四章 风口浪尖

    而且房价一涨,盯着的人也就更多了。

    不但那些手里有闲钱,已经没兴趣再投资工业生产的企业主,还有那些有刚性需求的老百姓,想从中牟利的不动产公司了,就连雅库扎们也盯上了这块肥肉。

    东京目前最大的黑道帝王,是那位据说在1984年找住吉会的杀手枪杀了有“行走三亿円”之称,以贿赂官员发迹的尾崎兴业的老板——尾崎清光,然后取而代之的最上恒产的社长——早坂太吉。

    但问题东京太大了,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

    实际上,他的势力范围几乎就集中在西新宿的地块,主要是吃“首都改造计划”这一块最大的肥肉。

    目前的资产基础,全是收割十年间和尾崎清光通过各自的政治代理人争夺“首都改造计划”主导权的红利。

    虽然早坂太吉算是赢得非常的漂亮。

    不但花钱支持的铃木俊一成功连任,推进都厅向西新宿转移,一夜之间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且他从肉体上也消灭了尾崎清光,铲除了唯一够资格与自己争地皮的对手。

    最后只让几个替罪羊坐牢了事,自己逍遥法外。

    但是就连他自己,可能也没想过《广场协定》会带来一场波澜壮阔的经济泡沫,就此全面推高股票和房地产的资产价格,让他手里的地块能持续不断向上突破价格天花板。

    所以说,早坂太吉目前的风光和所获得的暴利,恐怕有一半是无意中赶上了风口,误打误撞获得的。

    连他都如此,其他的暴力团体就更没有这样提前预判经济大势的脑子。

    事实上就是,在1986年之前,东京涉足房地产领域中有暴力团体背景公司,那基本都是1972田中角荣上台,弘唱列岛改造论那一拨房产行情的历史遗留物。

    因为近十年已经没有较大的行情,只是缓缓上升的慢牛行情,这些公司基本都是在平淡中蛰伏,要说是靠替组织洗洗黑钱来混日子也并不为过。

    但时间一进入1986年,房地产整体航企开始以突飞猛进的趋势进入主升浪,那就不一样了。

    不但那些混日子的公司精神抖擞,磨刀霍霍向猪羊。

    还有更多有暴力团支持的挂牌新公司嗷嗷叫着冲进房地产行业,谋求暴利。

    于是很快就形成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暴力团的触角伸进房地产相关的各个行业。

    从负责对方钉子户的“地上げ屋”到不动产中介,从专门借钱给开放商的金融公司到阻碍房屋买卖交易勒索钱财的“占有屋”组织,甚至具有正规房屋评估资质,参与法院法拍房交易的房屋评估公司,处处都有了暴力团体活动的影子。

    要按理说呢,这些公司最先盯上的房产,肯定都是些软柿子。

    比如没有背景的普通老百姓,或是本身产权不清的房产,甚至因为房主有不良嗜好背负债务,这才好下手嘛。

    可宁卫民做梦也没有想到,就他那间在港区赤坂买下的高级公寓,目前被大刀商社用于公司经营的办公地点,居然也会出现这方面的问题。

    不知怎么搞的,或许是地段太好了吧,一家“地上げ屋”本质的建筑事务所,费尽心机从这座公寓大楼的土地所有者手里拿到了土地权。

    然后这家建筑事务所就开始派人,不断联系游说整栋大楼的所有房主,要求购买他们的房产。

    不用说,住在这里的人可都是东京的中上阶层,有医生、有律师、有画家、有艺人,有大企业的高管。

    这些人对居所要求是很高的,好不容易买下个满意的地方,又怎么有人愿意就此卖出?

    于是大楼上下鸡飞狗跳,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进行口舌之争。

    宁卫民当然也不想卖,卖了别说大刀商社还得搬迁,关键是肯定会错过房价上涨的大笔利润。

    现在卖掉也太亏了,而且还牵扯到用房屋贷款加金融杠杆的问题。

    那真是牵一发动全身啊,想一想就头大。

    可问题是他同样能感觉到这些登门游说的人可并不好对付。

    因为这些人敢对这么一栋住满了社会精英的大楼下手,就已经能说明这家建筑事务所的背景不简单了。

    他们肯定有恃无恐,不怕麻烦,不怕不良的舆论影响。

    或者是说,有把握解决这些麻烦,搞定所有业主。

    还别看这些人着装,仪容,谈吐显得素质较高,甚至能比肩日本酒店银行服务业,看着挺正规的。

    可宁卫民也为此事专门征询过东基业的小野光南和青叶不动产的香川美代子。

    在此之后,他就更确定自己的预感,这些人是极其危险。

    从业内获知的情报是,这家建筑事务所的背后肯定有暴力团的“劳务派遣”。

    真要是怎么都谈不拢了,那这帮人恐怕就该用各种骚扰和恶心人的阴招了。

    总之,被这些人盯上的猎物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们为了钱,什么没有底线的事都做得出。

    别的不说,就连如今的黑道地产大王早坂太吉,上个月也被人扔了炸弹,差点就被炸死。

    毫无疑问,是地产利益之争导致的。

    那想想看吧,这宁卫民能不怕吗?

    何况宁卫民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外国人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最严重的破绽。

    对方真要给他下个套,让他犯点法,他一被遣返,满完!

    所以这件事他不能不重视起来,思来想去一番,只有再去找阿霞商量了。

    这叫什么呀?

    这就叫银座坛宫刚送走了豺狼,结果赤坂公寓就又来了老虎啊。

    他也忒背了。

    不过好就好在他在东京还认识一个阿霞。

    阿霞是真的够意思,对于他的困境没有袖手旁观,很痛快就答应会用自己的人帮助他调查一下。

    如果到了对方步步紧逼的时候,也会帮他出面斡旋,甚至不惜借助稻川会的势力保护他的利益。

    毕竟稻川会的总部就在赤坂,容不得别人在门口生事。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家建筑公司的后台就是稻川会,要是那样反而还好办了。

    这么一来,有了阿霞的许诺,宁卫民多少还算放了点心。

    不过想了一想,为谨慎起见,宁卫民还是打算自己这边采取“躲为上策”的办法,干脆避而不见。

    毫无疑问,躲也是个办法。

    只要他躲在幕后,没经过正式商谈,那就暂告安全,对方还犯不上下黑手。

    何况白天大刀商社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就让他们跟建筑事务所的人磨牙呗。

    晚上所有人都下班,即便是骚扰也不干他们的事儿。

    反正越拖,就对他越有利,拖一天,房价就涨一天。

    真要是到了躲不过去的那天,最后大不了再搬出阿霞来,谈个好条件把房卖了呗。

    没办法,谁让日本社会就是这么个揍性,有钱的地方就有这些黑道渣滓,不可能完全避开的。

    这都是世道逼得,他能做的也只有消极对待了。

    无奈,无奈啊!

    车和房都是这么让人又爱又恨,可也别说,倒是有一样完全能让人省心的。

    那就是宁卫民通过各种办法配资,不惜以“梭哈”之姿,下了重注的股票市场。

    1986年的日本股票市场,如果总结起来,就是一轮又一轮永无止境的猛涨。

    这一年,日本的工业生产虽然开始空心化,实体产业开始整体下行,但日经指数却是单边上扬的。

    这一年日经指数从年初13000点一直上升到年末25000点左右,相当强劲,足足翻了一倍。

    甚至到从年末到1987年的9月份,也一直都在持续上涨,虽然涨幅放缓,只有大概2000点,但期间就没有过像样的调整。

    要不是美国股市发生了著名的“黑色星期一”事件,纽约股市崩盘引发全球股灾,日经指数恐怕仍然未能止步。

    所以可想而知,6月份的时候,日经指数已经涨到了18000,期间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调整,那宁卫民有多爽?

    这大盘指数都涨了三成半,他手里的那些股票自然是继续展翅翱翔,而且还属于涨幅靠前的第一梯队。

    比方说阪和兴业这只股票吧,因为业绩公布,市值已经突破了四千亿円,创下了有史以来的市值新记录。

    其他宁卫民的持股里,山一证券的涨幅是紧跟其后,这段时间也已经翻倍了,接近历史市值天花板。

    所以平均算下来,宁卫民靠着毫无风险的基金投资,随着股市上涨不断增加资金杠杆,他又把市值翻了三倍。

    如今的他,所拥有股票市值已经高达四百零四个亿,如果去除野村证券融资杠杆,真正属于他的个人资产可达三百亿円。

    怎么说呢?

    光股票上的浮盈获利,宁卫民已经实现他亿万富翁的梦想了。

    按此时的汇率算,相当于他拥有了两亿美金。

    哪怕还得从炒股的本钱里去除他用大刀商社抵押,从东方汇理贷来的相当六十亿日元的款子。

    但如果加上他从房地产上他到的四十亿日元。

    这里外里,也还是差不多,他仍旧还是拥有一亿九千万美金的个人财富。

    在当代,他怕是所有赤手空拳让自己成为亿万富翁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了。

    而且还是一举就达成了两个“小目标”。

    这还不算,他还帮助松本庆子的个人账户实现了三亿円的斩获。

    把松本庆子雾制片厂名下,抵押贷款的七亿円,同样用左脚踏右脚,循环加杠杆的办法,做到了四十亿円,也就是说凭空变出了十三亿円的纯利啊。

    还真是巧了,这笔钱除了用于拍摄《李香兰》这部电影的十亿円投资,还有一部分给职工发放工资和半年奖之外,剩下的刚好够买下黑泽明的个人制片所的。

    这岂不是天意吗?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那没别的,买下来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钱赚多了,宁卫民自己躲在幕后闷得儿蜜,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挺美。

    可他这么老给松本庆子置产,却等于把她给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敢情的黑泽明那家制片所一直都是租房经营的。

    1970年的《电车狂》让黑泽明赔光了老本儿,就此关闭。

    多年过去,这家制片所如今仅剩一些影片拷贝和陈旧设备,还有两个打扫仓库的老头儿。

    由于当代还没有人真正懂得片库的价值,几乎在所有的业内人士眼中,这家制片所都是垃圾一样的东西。

    白给都嫌累赘,根本不值得花钱购买。

    可偏偏宁卫民让松本庆子以一亿五千万円买了下来,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黑泽明和松本庆子签订合同完成交易后,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松本庆子作为买家,因此又上了各类体育报的头条。

    甚至还引起了朝日电视台某财经栏目的注意,为此做了长达两分钟的报道。

    几乎各类报道都把她夸成了“懂得艺术真谛”文化商人,但潜台词中其实也不乏揶揄之意,把她当成了冤大头。

    而由此而来的影响更加严重,那就是松本庆子成了一块大肥肉,被许多开过个人制片所,同样惨遭失败的人盯上了。

    于是映画界内许多有份量的人物,开始对松本庆子发出邀请,想跟她进行私人会晤,看看能不能把财务包袱高价甩给她。

    同时,这件事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对松本庆子的财务状况感到好奇。

    因为按常理来说,松本庆子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持她这样的买买买。

    两家制片厂,外加一部投资十亿円的电影,连小学生也算得出来,这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

    就是业内身价最高,最能捞金的高仓健,他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于是又开始有人兴风作浪了,有声音质疑松本庆子对公众撒谎。

    认为她正在交往的对象,可能不是艺能界人士,但绝对不是普通人,应该是商界的财团大佬才是。

    松本庆子是意图混淆视听,掩盖自己成为他人外室的真相。

    虽然这个声音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危害,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但那是因为,松本庆子斥巨资在证券市场炒股票的证据也被有心的记者调查出来,彻底曝光了。

    于是这事儿彻底闹大了,舆论哗然,松本庆子跨界成功,一下成了财经热点人物。

    从此盯着她的人不再只有找八卦新闻的体育报记者了,还有财经类栏目的记者。

    这样的状况和名气,可并非松本庆子所愿,因为她需要承担的压力太大了。

    一方面,是她需要应酬的人和事越来越多,面对那些惦记着要从她身上咬下肉来吃的影坛前辈们。

    见了面头疼,拒之不见,又怕伤了彼此情面,得罪了他们。

    另一方面,是她还得经受财经记者的采访,适当表达自己的财经观点。

    以此来树立经济天才的人设,证明自己就是通过合法渠道,正规投资获得充足自己扩展事业的,好隐瞒宁卫民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也难以周全,毕竟有些人她是实在拒绝不了的。

    就比如和黑泽明做了半生的好友,现在却老死不相往来的三船敏郎。

    还有1983年病逝,七十年代最璀璨的电影天才寺山修司的遗孀。

    前者是因为其行业地位超然,实在不好得罪。

    而且因其和黑泽明又有特殊恩怨纠缠,拒绝就好像选择性站队,绝对会造成误会。

    后者是因为看着实在可怜,拒绝会被人戳脊梁骨,容易遭到道德上的指责。

    这么说好了,如果收了他们的制片所,这里外里又得要伍亿円才能解决问题。

    尽管宁卫民大包大揽说是没问题,可松本庆子却不免为他担心,为自己惹出的麻烦而自责。

    另外就是,有关松本庆子未婚夫的身份,已经越来越接近戳破真相,而且为其带来了新的困扰。

    毕竟不是所有的舆论都能被松本庆子的演技顺利骗过的。

    有人就脑洞大开,提出一种颇有市场的观点,说松本庆子的未婚夫弄不好是金融界人士,如此才能讲得通。

    那么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松本庆子的投资会不会涉及违规的内幕交易呢?

第一千五十五章 华夏之行

    外界的骚扰也就罢了,由于舆论再度牵扯到松本庆子的终身大事,这件事还在她的家庭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松本庆子的母亲打电话联系到她,要她尽快回家一趟,说她的父亲想见她。

    应该说,松本庆子算是个大心脏的人。

    自从做艺人从出道的那天起,她就要在方方面面遭受舆论的监督和质疑。

    哪怕成名之后,她所享受荣耀风光的时候也并非一帆风顺。

    比方说,前几年拍摄广告遭遇灵异事件的无妄之灾,让她一度被视为不吉之人。

    导致众多广告商对她集体放弃,经济和名誉遭遇双重打击。

    还有前一段时间,深作欣二和原田美智子炮制出的舆论风波更是让她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的事业即将终结。

    这些她都淡然处之,经受住了。

    但接到母亲电话对松本庆子来说,却有点不一样。

    因为家人的不理解不比外人的不理解,她可以置若罔闻。

    家人要是反对她,那才是戳心窝子的事儿,是最可怕的。

    她能从母亲略显忧虑却又故作镇定的语气中,明显感觉到了父母想要询问她的事儿,以及其中蕴藏着家庭冲突的风险。

    为此,她的嗓子不觉有点发干了。

    说心里话,她真心不想去,她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可问题是这是自己的父母啊。

    而且她也知道,早晚有这一天,躲肯定不行。

    所以她没有别的办法,再不情愿,也只能强自抖擞了精神,抓紧了时间安排了一下工作,又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打扮的整整齐齐,早早就赶着去赴约。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宁卫民,大概能预计到见面谈话恐怕不会顺利。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里,她面对的父亲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样子。

    松本庆子的父亲韩英明是在日韩国人,性格比较强硬。

    大男子主义作风非常严重,开口就是警察一样的盘查。

    甚至不自觉就站到了媒体一方,对那些外面的谣言信以为真,对松本庆子全是不满责问和训斥的意思。

    松本庆子的母亲常子是日本人,性格十分绵软,倒是在极力为父女俩缓和,希望他们不要这么剑拔弩张。

    可惜在暴怒的丈夫长期的威压下,对丈夫惧怕的她能发挥的作用毕竟有限。

    甚至反倒因为几度插口打圆场,屡屡遭到丈夫的呵斥,被嫌弃碍事。

    结果这一下子,事与愿违,还起了反效果了。

    要知道,松本庆子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到母亲在父母面前表现怯懦,受委屈的样子。

    所以原本还想尽量好好沟通,试图迂回解决问题的松本庆子,没说几句就因为不满父亲对待母亲的态度而放弃了初衷。

    回归了与父亲正面交锋的老路,与之吵了起来。

    说白了,松本庆子的情绪失控,除了不愿父母干涉自己情感和婚姻之外。

    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大男子主义憎恶,对父亲长期不满的挤压,才心生叛逆,意图反抗。

    于是愤怒和激动的情绪使然下,她也毫不顾忌父亲的感受了,索性直接把宁卫民的身份和盘托出,告知父母自己其实爱上了一个华夏人。

    而且还以宁卫民的温柔宽和,拿来跟父亲的蛮横自大作比较。

    责备父亲对待母亲过于苛刻,让母亲半生蹉跎,毫无幸福可言。

    那么可想而知,那接下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爆炸局面?

    作为一个传统老派的人,韩英明原本就有大家长做派。

    何况他又长期生活在日本,和那些以花岗岩脑袋瓜儿著称的日本人打交道久了,自然也就应了那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脑袋也变成一根筋了。

    在对待家人的态度上,韩英明个人最鲜明的一个特点就是不许荒腔走板,一旦不合板眼、规矩,就要用父亲的权威来镇压惩戒。

    更别说松本庆子居然敢当面挑战父权,对他进责难,让他大失面子了。

    这简直是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于是暴怒之下,韩英明完全成了一只满眼通红,要择人而噬的狮子。

    不但让当场破口大骂,甚至还动手打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这可是松本庆子成年后第一次挨父亲的打骂,她心里更是对父亲充满了失望和心寒。

    委屈之下,不禁发出了“如果父亲不同意她出嫁,就再也不回这个家”的誓言。

    可暴怒中的韩英明此时又怎会退让?

    听了这话,更是难以遏制负面情绪,于是同样怒不可遏地冲女儿吼道,“你既然不要这个家了,今后就永远不要进这个家的门,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要敢回来,就别怪我打死你……”

    毫无疑问,这对父女俩的脾气是如此相像,松本庆子几乎完全继承了韩英明股子里的强硬。

    但这种性格也是他们如此刚对刚对峙,难以化解矛盾的根本原因。

    这种话一说,已经无异于将彼此的亲情至于决绝的死地。

    如果谁都不愿意软化立场,退让一步,那么显而易见,这对父女俩今后还真是难以见面,谁都不得不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更糟糕的是,庆子的母亲此时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她的性格太软弱了,在丈夫面前也太胆怯了。

    简直被这前所未有严重至极的家庭冲突给吓坏了,因为惊惧变成了一座一动不动的雕像。

    甚至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过来,还没接受眼前发生的现实,这对父女俩就已经彻底翻脸,相互间决裂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事实上,她完全来不及劝阻,女儿就捂着脸痛哭着跑出了这个家。

    真等她缓过神来,发现家里就只剩下一地狼藉,只有冷漠和隔阂,只有孤寂和压抑。

    还有那一直在房间里如同困兽一样踱步徘徊,喘着粗气,片刻也停不下来的丈夫。

    此后的日子里,松本庆子和父母完全中断了任何联系。

    说起来倒不是双方不想联系,起码母女两个人是彼此想念,渴望诉说烦恼的。

    但问题就在于她们中间隔着一个韩英明。

    作为松本庆子的母亲,亮子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家的从属地位。

    面对一家之主的丈夫,她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进行反抗。

    而松本庆子作为女儿更清楚,如果自己和母亲私下诉苦,只会让母亲的处境艰难,反而会连累母亲受到父亲的为难。

    于是,双方就不得不暂时保持了这种“亲子断绝”的决裂状况。

    客观地说,短期之内很难再有什么好转的可能性了,进入到一种互相折磨的偏执时期。

    这不能不说是松本庆子生活中目前最大的瑕疵和遗憾了。

    偏偏此时此刻,《李香兰》剧组做好了包括演员选拔在内的所有前期准备工作,前期资金和设备人员也差不多全部到位。

    因此即将奔赴华夏,准备正式开机了。

    于是,就在这样情况下,松本庆子带着难愈的情感伤痛,强颜欢笑地告别了宁卫民,开启了艰苦的华夏之行。

    1986年7月4日,就在享誉世界的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世界歌王”——帕瓦罗蒂在华夏首都灯火通明的人民大会堂里举办个人音乐会时。

    松本庆子和所有摄制组成员集体登上包机,飞往了京城。

    至于为何以艰苦来定义这次赴华之旅?

    主要还得归结于华夏的接待条件实在有限。

    要知道,哪怕是共和国的首度,京城目前条件理想的住宿场所也太少了。

    长城饭店、建国饭店条件是好,但想同时招待几百个日本人,实在是有难度,根本凑不出这么多房间来。

    更何况这个期间,还有其他来自外国的知名艺术家和文化团体,长期驻扎在京城。

    像6月间首次访华,来华夏开演唱会的帕瓦罗蒂的团队。

    还有正在故宫里拍《末代皇帝》的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摄制组。

    以及宁卫民自己造的孽——听了他的主意,皮尔卡顿华夏公司才会发出邀请,那已经答应访华,下月即将动身成行的阿兰德龙和德纳芙的法国团队。

    那么想想看吧,这些人再加上《李香兰》的剧组,得多热闹?

    这是起码好几千人的接待任务!

    京城政府的交际处目前哪儿吃得消啊?

    所以没有办法了,当《李香兰》摄制组到达目的地后,他们也只能下榻在位于虎坊桥的前门饭店。

    没错,这家饭店确实年头太久远了,设施其实不太理想。

    服务也与长城饭店和建国饭店这样真正的星级酒店有着较大差距,连三星级都算不上。

    别说松本庆子本人了,就是其他摄制组的普通日方工作人员住这儿,也会觉得条件艰苦,差着意思呢。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真的是京城政府目前所能提供的最佳旅馆了。

    实际上,就连卡拉扬率领的柏林交响乐团来京城时,住的也是这里。

    虽然帕瓦罗蒂没住这里,搬到条件更好香山饭店去了。

    但那是因为这个大胖子会享福,他有先见之明,早早提前半年派人来了京城考察住宿环境。

    然后通过意大利的大使馆和京城政府反复协调和沟通,才能得到足够理想,充足数量的房间。

    而且为此,他还不惜多花了八万美元来补差价呢。

    阿兰德龙和德纳芙的情况也差不多,也宋华桂早半年前就在长城饭店订好了房间了,这才不至于抓瞎。

    所以说条件可能是艰苦了一些,可谁让《李香兰》这部电影的效率高,进展快呢?

    既然是赶着时间来的,没法提前预定,这几乎就是最优选择,也是唯一选择了。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的。

    因为要按照剧组所制定的拍摄计划,以及和中方人员联络沟通后达成的协议,他们这些日方人员将在华夏的沪海与几家合作制片厂的华夏影人见面。

    然后制作一批剧装,再兵分两路,一南一北分头进行拍摄。

    北向的直接去沈阳,然后是承德,以华夏方为主导,负责李香兰少女时期的相关经历和剧情。

    南向的先沪海,后京城,是导演野村芳太郎亲自执导,华夏方负责辅助,以松本庆子扮演的成年李香兰的经历为主要拍摄内容。

    到时候这么一分开,去沈阳和承德的,当然会感到条件更加不堪。

    毕竟那边没法和京城、沪海这样的大地方比,无论吃住也就会更让那些日本人感到难适应。

    要说句实话,如果宁卫民能够陪着松本庆子来京城的话,有他从中协调,想想办法。

    日方人员在华处境肯定会比目前要理想得多,起码会让他们吃到寿司、天妇罗和日式拉面。

    只是他们没福气啊。

    尽管宁卫民本人也是很想和松本庆子同行,而且他也很有必要回京一趟来述职,可客观条件却偏偏不允许啊。

    别看最近银座坛宫的买卖恢复正常了。

    大刀商社因为大和观光主动承担起物流的责任,日常运营也变得省事了。

    就连惠文堂书店在香川凛子的管理下,也开始变得兴旺起来,从赔钱货变成了一个赚钱的买卖。

    宁卫民其实早已经变得清闲多了,否则他也没那么多少时间陪着松本庆子,给她充当司机啊。

    可有些事儿还真就是那么不凑巧。

    一是原本定下来6月中旬在东京召开的亚洲国际箱包展因为台风延期了一个月。

    宁卫民作为三家品牌的代理公司,早就交了费用,不能不留下来等候展会召开,宣传他的拉杆旅行箱。

    二就是松本庆子和曲笑拍摄的平面广告和视频广告都进入了后期制作,日本的设计公司许多事都得和宁卫民及时沟通,需要他来确定。

    三就是邓丽君一直都有想去内地开演唱会的意思。

    早就秘密与国通社负责文体活动的人建立联系了。

    因为跟宁卫民有了接触,觉得他可以信任,也看重坛宫的菜色,就想借他的宝地来请客。

    这样的事情牵连广大,宁卫民自然是走不开,当然得亲自出面安排周全。

    否则就等于辜负了对方的信任。

    而且尽管他吃惊邓丽君如此超前的大胆想法,而且也知道这件事最终没能成真。

    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尽自己一份力量去促成,试试看呗,万一要行了呢?

    这岂不是能够圆了当代内地所有年轻人的一个梦?

    所以他也就只能为了公事牺牲一下小我,晚几天去和松本庆子在京城相聚了。

    不过好就好在,这一年从7月1日起,京城的国际长途电话自动直拨系统开通。

    首批就是日本、港城双向话路。

    这也就意味着,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能够借助电话随时联络了。

    他们每天都能及时了解对方的情况,不会再像春节时候,总得等个几天才有一次说话的机会。

    另外,还需要额外一提的是,剧组中扮演少女李香兰的日本演员,最终被导演从上百名竞争者中选出的就是泽口靖子。

    她是让野村芳太郎一见面就认定的不二之选。

    就像当年从“东宝灰姑娘”的评选中脱颖而出一样。

    这一次,泽口靖子依然凭借肖似李香兰本人的容貌和靓丽青春的年纪而顺利胜出。

    从结果仍旧保持了历史原本的选择来看,大概由泽口靖子出演李香兰,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拥有一定的必然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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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