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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鸣奇     天下安康txt下载     天下安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推心置腹

    陈远和李子孝是在之后的第三日才见到黄明远的。

    黄明远其实知道二人的目的,所以有心不见。不过陈远一再求见,他也不能给他二人没脸,拦了一日,也只得见了。

    今日再见黄明远,气色已经较之前好了不少,二人心稍安。

    虽说要推立黄明远为天子,可若是黄明远真一病不起,别说什么做天子的事,就该考虑后事了。

    黄明远见到二人,倒是很高兴,让二人坐下,又让好好看茶。

    “病来如山倒啊,往常还以为自己年轻,没想到这一病才发现自己早就不是青壮小伙了。这两日我身体不适,倒是劳累你二人了。”

    “主公言重了。”

    黄明远便问道:“这两日,外面的局势如何?”

    李子孝斟酌了一下,才说道:“自主公病倒后,信都的局势总体还算稳定。不过也有不少人心思混乱,难以安定。”

    黄明远不用猜也知道,便冷笑一声道:“既然难安,就不要安了嘛。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平日里大家都掩饰的好,尽是忠臣孝子,谁忠谁奸,也难以分辨。所幸现在都让人相互看个清。”

    黄明远醒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辟清谣言,安定人心,也是有别的目的。

    这两年随着势力急剧扩大,麾下自然而然的涌入各种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势力大了,有时候未必是好事。也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清洗一波了。

    黄明远又说道:“思想不统一,什么时候也干不成事。

    要保证各地的官吏,坚决维护公府的核心地位,坚决维护公府和行台的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

    我看有必要进行一场思想上的整风运动。

    这件事以玄贞为首,再加上邓议、温彦博、陈孝意、兰兴浴,并由陆贞配合,你们私底下对河北、河东的官场好好进行一场梳理,把那些意志不坚定,思想不统一,行为不忠诚和残民害民的害群之马,都给揪出来。”

    “诺!”

    李子孝应道。

    这时陈远刚想说什么,李子孝却抢先说道:“以行台领头,会和吏曹、督察署、反贪司、宣教司进行一场官场整风行动,也是好事。不过这件事拱卫亲军府是不是就不要参与了?”

    督察署和拱卫亲军司、宣教司都是年初的时候黄明远新成立的三个部门。

    督察署相当于御史台、督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工作,不过是对下不对上,有些类似于汉朝的司隶校尉,由陈孝意主事,直接向黄明远负责。

    而拱卫亲军府则是由北斗改组成的单位,由巡查缉捕的权利。工作也一分为二,一方面负责对外的情况获取,另一方面则是对内的安保反间。拱卫亲军府的主将为都督,由陆贞担任,也是直接向黄明远负责。

    宣教司则是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宣传部,是黄明远与世家大族争夺舆论的重要工具。

    督察署和拱卫亲军府、宣教司的设立,是黄明远收权的三个重要措施,也是将整个卫公系的官员和舆情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重要举措。

    黄明远的意图,连李子孝也未必完全明白。

    不过以情报机构介入人事管理,李子孝终究有些觉得不当。至于陈远,则是单纯地不希望陆贞插手人事,这会大大增加陆贞的权利,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黄明远知道二人的担心,便言道:“我将陆贞派给你们,是帮着你们了解地方官员的情况,方便你们追查问题。至于陆贞本人,我保证绝不会参与到人事任命中,玄贞且放心。”

    李子孝还是有些犹豫,便问道:“主公,拱卫亲军府参与进来,不知是特例还是要成为常例。”

    整个河北,可谓是百废待兴。而为了发展,黄明远草创或革新了太多的制度。李子孝也担心以后成为常例。拱卫亲军府作为主君的爪牙,却获得对官吏的监察权,则问题就有些复杂了。

    黄明远听罢,略一思索,才说道:“这次是特例,主要还是弥补行台体制的不完整性。”

    李子孝这才点点头。

    之后黄明远又详细了问了一下政务的处理情况,主要是物资的调配和接下来要打大仗的准备工作。

    等到诸事结束,黄明远知道二人的心思,便故意要送二人离开。

    陈远赶忙说道:“主公,臣有一言。”

    “仲长且说!”

    陈远之前的准备,都有些被打乱了,听得黄明远的话,连忙说道:“今天子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主公乃先帝亲口所言的继承人,还请主公早日登基,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黄明远听了,笑道:“仲长这话说的,我登基了,就能安人心了?”

    陈远被堵了一句,有些无话可说。

    “还是等等吧!”

    “主公······”陈远刚想说什么,就被黄明远抬手打断。

    “仲长的意思我都明白,且听我说。”

    黄明远亲手给二人斟满茶,自顾自地说道:“你二人的担心,我都懂,无外乎群雄并立,人人称尊,我若不称帝,反倒失了天子遗命这个正统身份。

    同时你陈仲长还担心我不愿为帝,将这个皇位让给别人。”

    “主公,我······”

    “其实什么天子遗命,难道没有这个遗命,咱们就不做该干的事了吗?所以这个遗命,没什么作用。即使我真称帝,那些该称帝的也会称,我也号令不了他们。同样,我不称帝,那些愿意投降我们的,也会投降,不会因此而改变。

    若是我没有称帝,那些本来要投降我们的,便不看好我们,那只能说他们有眼无珠,不要也罢。

    至于说杨昭的几个儿子,我自有安排,你们不用担心。

    到了我这个位置,进一步太难,退一步更难。就是真想退,你们会让我退吗?

    你二人且放心,我不是霍光,不学无术。

    我之所以想再等等,一时我觉得称帝的时机不到,我还不想让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河北来;再者我也想通过这事,看看大多数人的反应,越是动荡的时候,越见人心啊。”

    黄明远推心置腹地将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二人自是无话可说了。

    “卿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我的萧何、诸葛一般,望二位定站在我的这边。”

第四章 伏阙危机(上)

    李子孝和陈远从卫公府离开之后,其消息立刻传遍了信都城内有心之人耳中。毕竟二人作为卫公的心腹,在卫公病重的阶段,是仅有的几个能见卫公的人,也是仅有的几个知晓卫公病情,同时又知晓卫公心思的人。

    有心人自然将目标放在二人身上。

    不过二人现在从卫公府出来,知晓了黄明远的心思,自然不再着急。

    而且黄明远病重,整个行台全部的胆子都压到二人身上,二人既要处理日常政务,又要忙着天子的葬礼,还要忙着接下来的官吏考评,根本没精力跟他们鼓捣这些东西了。

    不过二人无心,架不住旁人有心。

    二人回府之后,没多久便有不少人上门,旁敲侧击地打听卫公的病情。

    二人俱是上官,向二人打听卫公的事情,可是大大的犯忌讳的事情。一个不好,就是得罪二人。但很多人都到了饮鸩止渴,杀鸡取卵,不顾后果的地步,因此再是心有怯意,还是后赴后继起来。

    李子孝这个人,格外谨慎,脾气也好,待知晓这些人的用意之后,多是好言将人劝走。

    至于陈远,则没那个好脾气。他素来看不惯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遇到有人提及,直接就是当面斥责,将其赶走。

    来向二人问询的,皆是碰了钉子。

    二人的态度影响了一批人,不少胆小的,只得暂时收下心来。

    但还有一些胆大的,犹不罢休。

    尤其是一些忠诚于黄明远的官吏,这些人从底层被黄明远提拔出来,最是关心黄明远的身体和天子的归属。

    尤其是天子的归属。

    按照众人的话说,“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

    对于众人来说,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法理上,由卫公做天子都是最合适的。虽然黄明远不是宗室,但他有天子遗命,这个事情天下皆知,做不得伪。

    再加上黄明远的功绩和在朝野、民间的影响力,一旦登基,必是众望所归。

    以黄明远的身份地位在这杵着,换谁做天子都不合适。难道黄明远真做霍光、宇文护,家破人亡吗?

    黄明远就是想做霍光、宇文护,他们这些死党,也不答应。

    霍光、宇文护的下场,可不仅仅牵连自家。其党羽、附属、幕僚、部曲可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本来推立黄明远为天子之事,是由陈远领头的。陈远作为卫公心腹,行台宰辅,领头最是合适。

    但不知道陈远去了一趟卫公府,怎么回来之后,突然就变卦了。不仅对推立卫公为天子一事绝口不提,甚至私下里都不和众人来往了。要知道就在一天前,在此事上,还是他跳的最欢脱了。

    不少人以为陈远是被卫公训斥了,所以才退缩了。

    猜测到这一点,很多人犯了难。连陈远这般重臣,都因为此事为卫公训斥,他们再贸贸然闯上去,小身板能撑得住?

    不少人便心生退意。

    就在这个时候,唐祎、王文同二人挑起了陈远倒后的大旗。

    王文同是黄明远的旧部,虽比不得李子孝、陈远这种心腹,但也是信重之人。而且王文同出身丰州,就凭这一条,旁人便比不得。

    而唐祎归附黄明远较远,属于新附官员的代表。

    新附官员,本就比不得老人的地位,在这个站队的关键时候,再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恐怕也没有未来了。

    二人便是推立黄明远为帝最积极的人,眼看这个时候,人心动荡,便知士气不可废,一旦气势泄了,此事就要无疾而终了。于是二人便计划着来一场伏阙逼宫,让卫公和天下人感受到他们的决心。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至少要让卫公看到他们的态度。

    唐祎此人,素来心思灵活,善于见风使舵。他计划这次伏阙,未必真的是想伏阙,只是希望黄明远能感受到他的态度。

    也就是李子孝和陈远见黄明远的第二日一早,唐祎、王文同二人便召集了信都城中四十多名官员,准备来一场伏阙。

    虽然有人认为,这么做会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逼宫,但最后为王文同给否决掉。

    在王文同看来,这不是逼宫,而是拥立,是忠君的行为。

    这么大规模的组织,根本瞒不住陆贞的拱卫亲军府。

    虽说陆贞不敢明面上对大臣进行监视,但因为有监视各地舆论的职责,自然是会把目光放在这种群体性时间上。

    得知消息后,陆贞根本不敢隐瞒,立刻向黄明远汇报。

    黄明远得知此消息,刚开始是有些紧张和愤怒的。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大臣伏阙的,但都是零零散散的个人行为。文化人进行大规模伏阙事件,还要到北宋靖康元年,因反对罢免主战派李纲、种师道,太学生陈东率领太学生伏阙上书,后应者数万。

    而伏阙真正成了官员对抗天子的一种手段,更是要到明朝中后期,在嘉靖帝时期的“大礼议”事件达到顶峰。

    大臣动辄伏阙,天子动辄庭杖。

    后世再看,伏阙之人未必一定都是对的,但双方的行为,真真是都不要脸了。

    王文同和唐祎伏阙,二人要干什么,这是把自己当成宋徽宗、宋钦宗,还是嘉靖帝、明神宗?

    我退而敌进,得寸而进尺。

    任何有头脑的领导人,都不会放任下属做这种危险的行为。搞如此大规模的串联,黄明远下意识的就认为这其中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不过后来冷静下来,黄明远倒是看穿了王文同和唐祎的用意。

    二人胆大,为了投自己所好,啥事都敢干。

    或许二人小心思有,但若是说想耍什么大阴谋,量二人也没那个胆量。

    但那也不行。

    始作俑者,其无后也,不能让他们养成伏阙的坏习惯。

    当然也不能粗暴的阻止。

    群臣为拥立自己而集体进谏,即使这么做会弄得黄明远很被动,黄明远不能当这个恶人,否则那是打消臣子的积极性。

    更不能动用拱卫亲军府,那会使得问题复杂化。

    所以黄明远命陆贞告诉陈远和李子孝,令二人处置。

    就把问题压在文官集团之中,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第五章 伏阙危机(中)

    一大早,串联好的各官吏从城中各衙门出发,向着唐祎的工曹衙门进发。到了巳时左右,眼看大部分人已经到齐。

    当然还有没到的,唐祎和王文同也不再等,径直向卫公府而去。

    一行数十名官员,尽着官袍,在大街上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倒是让人频频侧目。这些人一个个脸色坚毅,并不因为众人的指点而有丝毫畏惧,反而一副昂首就义的样子。

    等到李子孝和陈远二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唐祎、王文同二人已经快到卫公府。

    唐祎、王文同二人二人是说干就干,从昨天定下伏阙的计划,前后不过半天的时间,一众之前跟他们走得不近的官员,根本都不知道此事。

    所以二人突然来这么一手,直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黄明远让陆贞在伏阙的当日告诉了陈远和李子孝,才没让二人蒙在鼓中,这事就真的得成了。

    当然李子孝、陈远二人身为尚书左、右丞,真若成了最后知道的人,便成笑话了。

    如黄明远如料一般,李子孝和陈远知晓此事,当时就急了。二人甚至顾不得交代一声,便骑上快马,直追唐祎一行。

    身为黄明远政权事实上的宰辅,二人是行台的脸面。所以二人不管好恶如何,都得万分注意仪态,保持从容淡定。

    现在被逼得大街上纵马,真真是吓住二人了。

    二人很清楚,关于拥立一事,之前大家再是私下里撺掇,甚至是上书,可终究没有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所以黄明远可以佯装不知。

    但真让唐祎这些人伏阙成功,他们在卫公府前一跪,那这事就过了明路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四十多个大臣的伏阙,卫公想不处理都不行。

    而那个时候众人势必也要站队。

    到时候整个信都甚至是整个河北的官吏一起恳请卫公登基,卫公就是想不登基都不成。那卫公所有的算计,也就成了空。

    而且这算什么,以伏阙的方式逼迫黄明远同意他们的决定,要以臣欺主吗?

    以黄明远的性子,就是大开杀戒也不是不可能。

    不敢想啊。

    所以李子孝和陈远二人清楚,一定要将唐祎他们给拦下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到了卫公府前。

    二人纵马大街,引得不少行人侧目。

    不少人都识得李子孝,知晓他的身份。看这架势,很多人更是心思千百转,猜测着发生的大事。

    二人知道这般,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也顾不得了。

    信都城并没有做过国都,除了郡府和县府,没有专门的官署区。

    行台的左右丞衙门在卫公府右侧,是由城中一处大宅子改的,面积不大,但胜在离卫公府近。

    但六曹衙门则相对要远一些,离着卫公府有个两三里的路程。

    李子孝和陈远匆匆来到卫公府,眼看唐祎一行还没到,二人总算舒了一口气,万幸没铸成大错。

    此时陆贞正在卫公府前等着二人。

    见到二人,陆贞先施了一个礼。

    陈远有些着急,便顾不上细枝末节,直接问道:“陆都督,唐祎他们怎么样了?”

    陆贞倒是不着急,一字一句地回道:“李左丞,陈右丞,唐侍郎一行正急匆匆地赶来。因这些人都是信都中层以上的大臣,身份特殊,我等不敢擅专,一直在此地等着二位。”

    陈远心中纵然着急,也不敢说让拱卫亲军府上前阻拦的话。不少他们命令不了拱卫亲军府,就是能命令,不可能给陆贞这个权利和机会。

    陆贞倒是不在意,不让我管我就不管呗,反正出了事,也是你二位的事情,她倒是乐得看笑话。

    这时李子孝也问道:“主公什么态度!”

    陆贞乃说道:“卫公还没醒,尚不知晓这里的情况。信都城在,除了卫公,便是二位最大,此事还是由二位处置吧。”

    二人心中一松,这次陈远出奇地没斥责陆贞欺上瞒下。

    卫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有解决此事的机会。

    或许二人也猜到,这么大的事情,陆贞怎么可能会不告诉黄明远,但是既然陆贞这么说,那大家便可心照不宣。

    李子孝一拱手,便和陈远却拦人,而陆贞干看着,却没有动。

    此时唐祎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卫公府赶。离着卫公府还有一条街,迎面便遇上了李子孝和陈远二人。

    这时候原本气势高昂的众人,气势立刻为之一顿。

    李子孝和陈远作为行台的两个负责人,权利极大,威望极高。而众人绕过行台,擅自伏阙,本来就底气不足,再见到二人,更是心虚了。

    领头的唐祎也是一惊,不过他很快便稳住了心神。虽说李、陈二人是上官,但只是唐祎素来脸皮厚,又知道自己做的事,李、陈二人也拿他没办法,自是有了与二人相对的底气。

    而且到了他这个位置,虽说宰辅对他们影响很大,但他们的官路前途,还是寄于黄明远身上。

    “见过左丞、右丞。”

    唐祎上前对着李子孝、陈远二人行了礼,其余众人也一同跟着行礼。

    陈远本就不喜欢唐祎这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更恼怒于唐祎弄出今日的祸端。于是也不管唐祎,将他晾在一旁,而是板着脸走到人前问道:“这个时候,正是在衙门办差的时候,尔等不待在衙门好好办事,怎么都溜了出来?”

    众人一时不好回答。

    陈远冷喝一声道:“还不回去!”

    众人更是惊惧,不少人下意识地就要跑。

    唐祎和王文同二人也面色难看,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再这么下去,众人就要都逃了,今日之事,怕成了个笑话。

    于是唐祎上前说道:“陈右丞,我等是去见卫公的,恐不能回去。”

    陈远瞥了一眼唐祎道:“你们见卫公去做何?”

    唐祎也知道,今日伏阙之事,已然是得罪了李子孝、陈远二人,就是退了,也没有好结果,反而为二人所忌。

    为今之计,两相其害取其轻,哪怕是硬挺,也非得伏阙成功。

    于是唐祎一横心,咬着牙道:“这件事只有见了卫公才能说,右丞请恕我等不能言。”

第六章 伏阙危机(下)

    唐祎用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堵死了陈远的要求。

    虽说李、陈二人是行台的负责人,权利、官职都不是唐祎他们可比的。但唐祎一行也是卫公治下的官员。

    众人求见卫公,要向卫公面陈,谁也阻拦不了。最后卫公要不要见他们是卫公的事,可是在此过程中,有人为的阻挠,那问题就大了。

    那叫“盗窃政柄,播弄威权,”更严重的说是“阻隔内外联系,居心不轨。”

    若陈远非得要求唐祎讲什么事情,唐祎可以直接弹劾陈远。

    所以唐祎故意含糊其辞,虽然众人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只要他们不说,旁人还真拦不了。

    陈远听了一阵愠怒,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说道:“唐祎,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祎拱手道:“请右丞放心,我等既然同来,就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唐祎多年的老油子了,单纯的搞权利斗争,陈远还真搞不定他。

    二人正在交涉,不知道人后突然谁喊道:“陈右丞,你本是要和我等一起劝卫公登基的,怎么突然变卦了?为人臣者,辅弼君主,如何敢不尽心。我等今日就是要劝卫公登临大位,君临天下。右丞若是心中还有丝毫忠君爱国之心,便与我等一同去劝谏卫公。若是胆小怕事,也可自行离去,我等绝不强求,但请右丞不要拦着我等尽忠。”

    此人说完,众人皆惊,陈远更是脸色铁青。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呢?

    唐祎心知坏了,他们进谏卫公,是要拥立之功的,可不是想和陈远结仇的。

    不管怎么说,陈远毕竟是宰相。

    唐祎刚想缓和两句,后面被撺掇起来的一些年轻人,纷纷开口。

    也是这群人年轻,血气方刚,最是受不得激。见有人带头,立刻情绪上来,连陈远也不放在眼中。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李子孝,脸色也难堪起来。

    “唐祎,你真的要这么闹下去?”

    唐祎脸色也不好看,他本不想对上李子孝,可眼看身后跃跃欲试的众人,却也不敢言退,只得低声说道:“李左丞,拥立卫公登基,乃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

    李子孝知道,唐祎这种人,你说他是奸臣吧,但他有能力,有手腕,交给他什么事都能完成。你说他不是奸臣吧,但他巧言令色,投其所好,所做之事,就没一件正直之臣该做的。

    李子孝也清楚,眼看拥立之功在望,人人都想凭此获得卫公青睐,青云直上,可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李子孝只得低声跟唐祎说道:“唐祎,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劝你一句,赶紧收手吧,不要让所有人为难,赶快回去吧。”

    唐祎听得,脸上忽明忽暗,说不出话来。

    李子孝素来性格温和,能让他说这么直白的话,可想而知,他的不满。

    李子孝和陈远不一样。二人虽同为行台丞,但政务尤其是六曹之事,主要还是李子孝管,因此他可以和陈远顶,但绝不敢和李子孝顶。

    唐祎有些为难地说道:“李公,这·······这我等这么多人,也算倾巢而出,总不能因为李公一句话,就戛然而止吧。”

    李子孝有些讥笑道:“过了这个拐角,拱卫亲军府陆都督就在前边等着你们,你要真不愿和我二人谈,就去见陆都督吧!

    好自为之!”

    说完,李子孝也不管唐祎一伙,转头就走。

    常言道,话说三分,他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唐祎心思活,所以更擅长揣摩。他要是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也就不配做这个工曹侍郎了。

    唐祎心中转了几转,终于相信,不是李子孝、陈远在拦他,是卫公要拦他。他本来以为卫公不登基是在做“三辞三让”的戏码,或者说卫公还在犹豫不决,需要众人给卫公信心,所以才导演了这场伏阙之事。

    但现在看来,他有些弄巧成拙了。卫公无丝毫登基之意,他若是再坚持下去,得罪的就不是二位辅臣,而是卫公了。

    李子孝走后,陈远也一甩袖子,跟着走了,只剩下唐祎这一伙。

    眼看两位宰辅离开,众人大喜,以为战胜了李、陈二人,一些小年轻的,更是忍不住叫嚣着,趁热打铁,尽快赶往卫公府。

    唐祎却是知道,不能再前进了。

    于是唐祎转过身来,望着众人道:“诸位同僚,大家听我说一句。今日我等伏阙,乃忠君之举,节义之事,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不过诸位也看到了,两位行台丞一起来劝咱们,我等虽是初心不改,但也得考虑行台之事。

    辅臣之望,不可轻扫。

    而且卫公现在正在病中,我等如此大张旗鼓,再惊扰了卫公养病,那就是大罪。不若先行返回,上书卫公。等卫公病好之后,再一同请命。”

    出人意料的是,众人皆是赞同。

    今日之事,众人大大得罪了两位宰辅,再是二愣子,心中也有担心。

    关键是这么大的事,李子孝、陈远来了,其他的各曹侍郎、各署主事,怕是也要闻风而动。真要是上官来拦他们,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不怕两位宰辅,可不一定不怕上官,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啊。

    眼看领头的唐祎也有些倭了,众人自然借坡下驴,各自返回了。

    来时一群人如龙如虎,好不意气风发。可这返回时,三三两两,垂头丧气,各自如都败的公鸡一般。

    一场乘兴而来之事,就这么败兴而归了。

    不过众人不知道是,他们虽然丢脸,但至少躲过了一场祸事。

    正如李子孝所言,街道拐弯处,就是陆贞,而且她身后还有一群拱卫亲军府的缇骑。

    拐角处的陆贞一直看着这群人离开视线,这才返回。

    不过陆贞从来没想过帮着李子孝、陈远二人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这群人不来到卫公府前,她就绝不会出现。

    这群人闹得再凶,丢的也是李子孝、陈远和文官们的脸,她只会像现在这般,目送这群人离去。

    这是他们文臣的事,出了问题,也是他们自己担着。

第七章 天子葬礼

    这场声势浩大的伏阙行动,最终无疾而终。

    有李子孝、陈远这两个首屈一指的人物阻拦,旁人就是有别的心思,也得掂量一二,更何况不少人私底下传言卫公反感旁人劝进,众人更没了动力。

    就在所有人还在观望时。

    之后不久,当日带头伏阙的唐祎被调任新设立的幽州担任巡抚。

    黄明远决心推行州郡县三级制度后,先设了青州,接着便设了占领时间最长、条件较好的幽州。新设立的幽州治涿郡蓟县,辖涿郡、天津郡、宣化郡、渔阳郡、北平郡、上谷郡、河间郡、渤海郡八郡和燕山招抚讨捕司,基本上涵盖了半个河北的地区。

    曾经的安乐郡因为面积太小所以被直接并入涿郡,而河间、渤海两个传统冀州大郡也被划入幽州。再加上之前划入青州的平原郡,黄明远有意识地在割裂河北。

    新设立的幽州,原幽州七郡都督张季珣继续担任幽州都督府都督,而原上谷郡太守黄凤麟担任幽州布政使。

    这一州巡抚,看起来是封疆大吏,但相对于行台侍郎,似乎还有所不足。众人也把此事视为卫公对之前伏阙之事的不满。

    不过伏阙的另一个领头人物王文同则被升任东昌郡太守,似乎又让人难以理解,卫公的态度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

    但如此令人捉摸不定的形式,倒是大大打消了一些人急功近利的心思。

    其实这也是黄明远希望的,若是对唐祎、王文同二人直接贬斥肯定不可以,甚至连批评都不成。

    毕竟二人做的事,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大部分人的心思,贬斥二人,如同打击士气。

    但二人不处置也不成,伏阙可不是个好行为,真让二人带起这个头来,往后糟心事怕是会没完了。

    所以明升暗贬,让二人警醒,也让其他人警醒,省得再给自己找麻烦。

    拥立一事很快没人敢提,大家明面上也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为天子发丧之事上。

    若非杨广死于非命,若非杨广在河北不得人心,若非行台只知黄明远不知天子,这葬礼早就被当成头等大事来做了。

    幸好还有黄明远想着此事。

    天子身死,虽然死于非命,虽然尸体找不到,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虽说杨广不得人心,但毕竟是天子,身份尊贵。

    为天子发丧,也是黄明远抢夺正统的一个办法。

    当然,这葬礼也是给人看的,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怎么关心。对于河北官员和百姓来说,与黄明远生病这件事相比,天子杨广的驾崩,则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黄明远平定河北已经快一年,一年的时间,河北由原来的无序向着繁盛发展。百姓两次大丰收,实打实地获得了利益,官员也被黄明远清洗了一遍,大隋天子和朝廷对这里的影响已经降到了冰点。

    对于河北百姓来说,天子是曾经,是苦难,是噩梦,也是他们不愿意再追忆的东西。所以天子的驾崩,除了对官场有些影响,下层的百姓,几乎不曾注意。

    或许等这一代人年老的时候,有人会平下心来回忆一下曾经的天子,但一定不包括现在。

    甚至天子驾崩,多人看来,是好事。

    天子的葬礼,是从得知天子的驾崩的下午便开始张罗了。整个信都城中,尽是缟素,行台府衙,也开始一片哭嚎。

    正经的天子丧葬制度到现在已经发展成完整严谨的制度礼仪,可谓是想象不到的复杂和奢华。

    不过河北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府库也不充盈,黄明远也不可能为了天子的一场葬礼而铺天盖地的花费。因此这葬礼省略了内部比较复杂而奢华的程序,只剩下给外面人看的哭灵了。

    毕竟天子尸体都不在信都,也没法“入殓停灵”。

    外面的百姓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眼看整个城池尽白,阖城官员都在哭,规模宏大,气氛浓烈,无不赞叹卫公的忠孝。

    尤其是知道卫公因此而吐血生病之后,更是为之动容。

    按照礼制,天子去世后的第二天要进行“小敛”,小敛第二天,会开始举行“大敛”。“小敛”有十九套敛衣,大敛更是需要准备一百二十套衣服和六玉: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璋、玉璜。

    不过因为没尸体,这些都省略了,只剩下群臣哭灵。

    什么都能省,让外人看的不能省。

    本来应该由黄明远带头哭灵和诵读祭文的,不过黄明远现在卧病在床,连床榻都下不来,让他哭灵肯定是不现实。

    于是黄明远便让三子黄维周代他行孝。

    长子、次子不在,能选的只有三子了。

    而且这两年黄维周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处理政事,又定下了首席文臣李子孝的长女,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因为长兄、次兄不在身边,他在众人眼中,已经压过两位兄长了。

    尤其是这次代替父亲哭灵和诵读祭文,更是令人瞩目。

    而且黄维周在灵前的身份,也很是特殊。

    黄明远与杨广,如君如臣,如父如子。不过从官方身份来说,黄明远虽是杨广事实上的养子,但也只是君臣关系,该行臣礼。

    不过黄明远却是让黄维周以孙子的礼仪为天子哭丧,坐实了他天子养子的身份。

    “薤上露,何时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黄维周尚不过十二三岁,声音稚嫩但很清亮。

    他在雨中代替父亲诵读祭文的声音不大,却黄钟大吕一般,在众人心中来回阵荡。

    再之后,小小年纪的黄维周,带着众人,抬着天子的衣冠,冒着风雨,前往城中的寿光寺。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信都也没有皇陵,临时给天子修陵也不现实,其余之处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只能暂时放在太公庙之中,又命一众大和尚为杨广祈福。

    太公庙,也就是后来的冀州天界寺。

    黄明远素来不待见佛、道,也几乎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倒是杨广,既信佛,又信道,把他安排到太公庙里,倒是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从行台到太公庙,长长的队伍,数千人给天子送葬。

    这滔天的大雨,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第八章 漫长前路,初心不改

    天子葬礼这么大的事情,黄明远却缺席没有参加,一度让人对黄明远的病情有所怀疑。不少人议论纷纷,以为黄明远已经病入膏肓。

    先是天子驾崩,再是卫公病重,这种情况下,就是再淡定的人,心中也不由得泛起涟漪。

    不得不说,人心乱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若是平时,像唐祎、王文同联络数十名官员伏阙之事,是绝不可能看到的。

    虽然此事被压了下去,但压不下去的却是动荡的人心。

    天子停棺太公庙之后,信都城内暂时安定下来。黄明远在府上养病,李子孝、陈远二人处置行台大部分事务,仿佛一如重前,但不过不一样的是,黄明远的三子黄维周开始在行台跟着李、陈二人观政。

    观政者,实习也。

    不得不说,这场天子葬礼,最显眼的不是黄明远,不是满城的文武大臣,而是往日并不起眼的三郎君黄维周。

    黄维周虽是黄明远的嫡子,但其实并不为人重视。毕竟他上边有两个兄长,且地位显贵,无论如何,黄明远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但现在却是情况不同了,黄明远重病,黄维扬、黄维烈兄弟二人远在江都,生死不知。一旦黄明远有不虞,黄维周竟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一时之间,众人看黄维周的眼神都是炙热的。

    黄维周倒是跟以往并无什么不同。他今年满十三岁,其实还没有十二周岁,因此虽然观政,但课业是不能落下的。他每天不到卯时就要起床,学上一个半时辰的课,然后急匆匆地赶到行台衙门,跟着李子孝、陈远二人,学着处理政务,旁听重臣议事。如此一个半时辰,吃过午饭,到了下午未时,还要赶到校场再连上一个半时辰的骑射,然后回去再做两个时辰的作业。

    一天十二个时辰,七八个时辰要学习,还要挤出时间探望黄明远,陪着黄明远说会话,可想而知时间上有多紧张。若不是黄明远强制要求要保证睡眠,他寅时就起床读书了。

    黄维周聪明,也刻苦,学业在诸兄弟中最好,甚至超过了兄长黄维扬。

    黄维周知道自己年纪小,不通事务,因此虽是卫公之子,但在行台衙门,从不仗势欺人,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只看不说。

    原本众人还觉得他太小,来学习一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没想到在行台衙门待了几日,倒是获得满口称赞。

    黄维周面对夸张,不骄不躁,更是令人称奇。

    其实黄维周内心也骄傲的很,不过他会掩饰。这些日子,众人都心思泛起涟漪,他又如何是个木头人。

    常言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难道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就是好皇子。往常黄明远只是卫公,大兄是世子,还有尚了公主的二兄,这爵位注定是黄维扬的。但现在眼看父亲要成了天子,今日的太子便是明日的天下至尊,谁又不会对太子的位置,有所期盼。

    黄维周不说,却会做,所以他比之前更加的刻苦,更加的严格要求自己。

    黄维周虽然课业复杂,每天晚上都要读书到戌时,但从未有一日不来探望父亲。哪怕是自己学到深夜,但第二日一早,也会按时到父亲院子中请安。

    哪怕黄明远让他多休息一下,他也从未停过。

    儿子的刻苦努力,黄明远看的很清楚。

    这日一早,黄维周又来到父亲的院子。他每天要在父亲这里逗留一刻多种,赶着巳时整点到达前院的行台。

    黄维周刚坐下,发现父亲尚未用早饭。

    “用过早饭了吗?”

    “用了一点。”

    “那就跟着再吃点。”

    黄明远对待子女,从来都很随意,不喜欢用规矩约束他们。说到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世上,这些子女是他存在的证明。

    黄维周这才知道父亲是在等他,他也不拒绝,随即坐下跟着吃饭。

    黄家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的。黄明远喜欢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本来就是为了增强感情,若是大家都不说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黄明远问道:“这两日在行台如何?”

    黄维周端着饭碗说道:“还行,李先生和陈先生很仔细地教我,一些我不懂得,都会详细地给我解释。”

    黄明远点点头。

    “不懂就要问。”

    “嗯!”

    黄明远给黄维周盛了一碗粥,递给儿子,随意地问道:“你今年十三了,我十三岁的时候,都开府做事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死读书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我才让你跟着李、陈二人去观政,往后维清他们到了这个年纪,也要去。”

    黄维周一愣,难道这次不是父亲特意为自己安排的。

    黄维周一直以为,父亲安排自己去观政,是因为两个兄长不在,要让自己做候补,以防万一,所以才将自己推到人前。

    虽然心中想法复杂,但维周不敢表现出来,还是点点头。

    黄明远便问道:“我小时候没得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振兴家族。若是可能,我其实更想做个学者,跟着你曾大父治书。你现在十三岁,你想自己以后做些什么。”

    “我?”

    黄维周还真没想过。

    黄明远叹道:“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黄维周想了想,才说道:“我想致天下太平,万民乐业。”

    黄明远点点头,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道:“要记住自己的理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哪怕前路曲折漫长,依旧当初心不改。”

    “记住了,爹爹。”

    “你们现在还小,兄弟姊妹每日都能在一起。来日,你们兄弟终将都要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子民。天南海北,或许多年难以再见,一别便是永远。那时候的你们,一个人在路上孤独的奋斗,才会明白兄弟之情的珍贵。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你能依仗的,都是兄弟。”

    黄维周懵懵懂懂地离开父亲的院子,去观政了。对于父亲的话,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黄明远看着儿子离去地身影,默默地说道:“愿上天保佑我儿,漫长前路,初心不改。”

第九章 开棺

    杨广的棺椁是在五月二十七日从江都出发的,半个多月之后,才到达天津港。而经永济渠、漳水送到信都,已经是六月末的事了。

    这一次不同之前只是到的消息,而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遗体。

    虽说之前已经替杨广发过一次丧了,但这一次,天子遗体都到了,该有的流程,哪怕就是走过的,也少不得,反而规模更宏大。

    信都郡治为长乐县(今河北冀州市)。

    从天津港入海,经永济渠,从长芦县转漳水,便可直达长乐县城十多里外的码头。自黄明远将行台迁到信都之后,长乐县的码头日渐繁忙,码头上上的仓库、客栈、饭店邻里,漳水之上的船只,更是来往不息。

    六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整个信都城就开始忙碌起来。

    昨个送天子棺椁的坐船连夜送的消息,言已到达衡水。因此整个行台,都在为天子棺椁的到来做准备。

    辰时左右,李子孝和李景、黄维周就要前往码头等待天子棺椁的到来。李子孝代表行台,黄维周代表黄明远,而李景则是名义上行台除黄明远官职最高的。

    本来黄明远该亲去,但黄明远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谁也不敢让他再受颠簸。与黄明远的健康相比,就是天子也得让路。

    不过众人刚准备出发,雄阔海便打马前来,拦住了李子孝等人。

    众人还以为黄明远有什么新的指示。

    雄阔海下马见到李景和李子孝言道:“滑公,李左丞。卫公有令,他要和你们一去去接天子,还请两位稍等片刻。”

    李景连忙问道:“卫公的身体如何?”

    雄阔海回道:“滑公放心,卫公无碍。”

    为了保障黄明远的安全,雄阔海不仅备好车,又命几个大夫跟随,时刻关注着黄明远的身体。

    眼看雄阔海这么说,李景和李子孝也不好拒绝。既然黄明远决定亲迎,想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二人也不可能拦着。

    只是二人担心黄明远到时候再激动,出了差子。

    二人等了没多久,苏穆便亲自架着马车出来。一众人等,包括李景和李子孝,都是徒步,因此这马车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不过大家都知道黄明远的情况,也没人敢多言。

    黄明远靠在马车上,感受着马车的颠簸,神色早已不守。

    在到底来不来亲迎一事上,黄明远也犹豫了好久,最后才下定决心,来见天子。虽说黄明远有些怕见天子,可这一面不见,犹不甘心啊。

    其实黄明远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差,虽说之前怒急攻心,当场吐血,可他毕竟底子好。前几年日夜奔波,身子糟践了不少,这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疗养一番,身体恢复的很不错。

    不过他现在仍然不视事,甚至是装病,也是有自己的原因。

    一方面黄明远希望通过此事,躲开众人要拥立天子的漩涡。

    这个事黄明远着实有些为难,既不想遂众人的意现在登基称帝,也不想因此打击众人的积极性,毕竟士气可鼓而不可泄气,所以只得通过称病来拖着此事。毕竟自己都重病了,再提登基的事,也不现实。

    另一方面,黄明远希望通过此事,来蒙蔽自己的敌人。

    往常因为黄明远的强势,很多自己的敌人都不敢动。但现在自己病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鼹鼠,也要蠢蠢欲动了。

    同时黄明远准备开启对关中的战争,需要让李渊丧失警惕性,去和薛举血拼。

    所以无论如何,黄明远都得装下去。

    这次去迎接天子棺椁,有一条也是因为,黄明远想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的确确是病了,不是装的。

    为此,黄明远还让人专门给自己画了妆。

    众人一路往北去,很快到了长乐码头。

    看着码头的欣欣向荣,黄明远还是很满意的。漳水是河北重要的河系,沟通了整个河北中南部的水上交通网。

    南来北往的货物在此运转,造就了一处繁盛之地。想来用不了多久,信都北面,就要出现一个新城了。

    当初黄明远选择将行台安在信都,就是因为这里交通发达,还地处河北腹地,辐射作用极强。而与之相比,无论是魏郡、涿郡,还是天津、渤海,都相对有些偏。

    黄明远还计划再修建一条运河,从漳水通到信都城下,以方便运输。

    众人到码头上是巳时左右。此时天子座船还未到,炎炎夏日,除了黄明远,众人都顶着个大太阳暴晒。

    直到中午,眼看众人都要晒崩溃了,天子的座船才姗姗来迟。

    此时漳水之上,闲杂的船只早就清理干净了。河道一片开阔,只有东面远处,船只十余艘,向西而来。

    整个迎接的队伍,紧盯着船只的身影。

    而人群之中,一片肃穆,没人敢发出动静。

    很快,船只的身影越来越大,到了码头处,已经如小山一般。

    船只靠岸,上面下了一队人,领头的正是此次护送船队的指挥陈辉,他是黄维扬的亲信。李子孝在船头将他迎了下来,一路引着来见黄明远。

    能让未来的首相引道,陈辉也是光荣至极了。

    陈辉来到黄明远马车前,隔着帘子,汇报情况。陈辉这一路,倒是很顺利,虽说是夏季,但台风季节还没来,海面上很平静,也没有不长眼地海盗敢去冒犯水师的大船。

    黄明远细细听着,也不说话。

    直到陈辉汇报完毕,同时交上黄维扬让他捎来的信件,黄明远才让他退下。

    之后李景亲自带着人上船,将天子的棺椁从船上抬了下来。

    李景的身份很合适。

    而黄明远还让黄维周跟着一起抬棺。虽然是象征性的,谁也不会让重量落到他的身上,但意义已经是惊人了。

    这时黄明远让人抬着下了马车。

    只见黄明远一脸的蜡黄,身体也有些消瘦。他坐在特制的担架上,仿佛如中风了一般,面色惨淡而僵硬。

    众人也不敢多言。

    这时李景和众人抬着棺椁下了船,此时应该由黄明远带着众人跪迎,不过黄明远这个样子,也没法做了。

    众人跪在地上,皆是低头不语。

    这时一字不说话的黄明远突然费力地说道:“把天子的棺椁打开。”

第十章 再见圣颜

    黄明远的话让所有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这天子的棺椁,其实到了城中,还得打开,重新进行“小敛”和“大殓”,毕竟杨广死的时候,萧后匆匆安葬,杨广连仪容都没有整理。至于黄维扬占领江都后,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所以天子安葬,得重新走流程,这棺椁就必须打开。

    但不是在这里。

    大庭广众之下,打开天子棺椁,着实失礼、失仪。

    众人都以为黄明远癔症了。

    这时李子孝上前,低声说道:“主公,天子驾崩一月有余,现在天气炎热,恐圣荣有损,实在不宜打开,可待回到城中,众人收拾妥当,再由朝臣瞻仰天子仪容。”

    黄明远面无表情,重重地说道:“我说打开。”

    黄明远的声音,连李子孝都是一惊。

    “还要我再说一遍。”

    “是!”

    黄明远是整个河北行台的老大,他说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既然他说要打开,此事再是失礼、失仪也必须这么办。

    于是李子孝指挥众人将棺椁放好,然后派人上前打开。

    杨广驾崩这么长时间,正常情况下,的确应该是臭了。不过呢,自从黄维扬占领江都之后,便让人在天子的棺椁之外,又套了一个大石棺,里面尽放了冰块。这一路上,为了保持天子尸体不腐,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冰块,这才安然送到了信都。

    于是杨广死的时间虽长,但尸体并没有太大的腐烂。

    当然腐臭也是有的,但没人敢嫌弃。

    随着棺椁一层一层的打开,在刺鼻的尸臭中,众人终于看到了天子的遗容。

    杨广是被勒死的,死后样貌自然难看,黄维扬在江都,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能给他整理遗容的人,于是这样子,自然难以言语。

    但黄明远不在乎,也不能在乎。

    看到棺椁打开的一刹那,黄明远脸色微变。

    黄明远一只手伸向棺椁,一只手拥立撑身下担架,似乎要起来,他身旁的苏穆赶紧去扶。

    黄明远颤巍巍地起来,全身的力气几乎尽压到苏穆的身上,然后上前,扶助了棺椁。

    仅一低头,黄明远便看到了杨广已经腐烂,还依稀还能看清身份的面容。黄明远是一阵眩晕,几乎要摔倒在那里,幸好苏穆眼疾手快,一把将黄明远扶住。

    黄明远扶着棺椁,全身都在颤抖。

    其余诸人看着黄明远的样子,心中也发颤,唯恐黄明远当场就晕过去。

    这时黄维周也上前来,和苏穆一左一右扶住黄明远。

    黄明远此时脸上已经闪动着泪花。

    “圣人啊!我是明远,你起来再看我一眼啊。”

    黄明远这句话说完,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脸上的泪刷一下流了下来。而他本人,双腿一软,双手把住了棺椁,趴在了上面。

    其余众人,眼看黄明远这个样子,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天子与卫公之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圣人啊!你为何不能多等我些日子,多给明远一些日子啊。明远能平贼,能平贼啊!”

    黄明远声声泣血,周围竟然有人小声地嘤哭起来。

    “我八岁养在圣人身边,从小蒙圣人宠爱,明理、作文、骑射,都是圣人亲授。及至长成,从为官、成亲,再到建业,每一步都是圣人亲自关心,为我安排。

    圣人待我,如亲父一般。

    我自知性格粗俗执拗,好得罪人,这么些年,若无圣人庇佑,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到了今天,我终于能为圣人效命,可圣人却驾崩归天。

    世人常以我有微功,而大肆褒奖,称为战神。可做臣子做到我这个份上,连天子都不能保护,算什么战神啊。

    此天丧吾,天丧吾啊。”

    此时黄明远的感情终于热烈到顶点,他抱着天子的遗体,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直到这个时候,不少人终于明白,卫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立即称帝,实在是对先帝感情太深啊。

    陈远想上前劝一劝黄明远,虽说黄明远这是感情流露,可黄明远终究是河北之主,如此样子,实在不雅。

    但李子孝一把将他给拉住。

    “仲长,卫公心中有数,今日好不容易放纵这一次,且让他哭个痛快。”

    “可是!”

    “卫公只有哭痛快了,对天子的愧疚才能减上两分,这登基的事,才能稳上两分。”

    陈远恍然,只得点点头。

    黄明远不知道他们的所想,他今日刚开始或许有演戏的成分,但到后来,想起多年来与天子的感情,只想放下一切,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不掺杂一丝一毫的东西,只是一个孩子对逝去的老父亲悼念。

    黄明远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中一片舒畅。

    这场哭压在心头太久了,久到他要喘不过气来。

    苏穆和黄维周将黄明远扶了起来,然后送到马车之上。黄明远微微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等到坐好,苏穆将李景、李子孝等人全部叫到马车旁。

    黄明远开口说道:“天子的后事,我就交给玄贞和道兴,万不得出什么差子。”

    “诺!”

    其实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之前杨广的衣冠棺椁还停在太公庙,“小敛”、“大殓”等东西俱在,拿过来就能用。

    这时黄明远又说道:“宇文化及,匈奴皁隶破野头耳,蒙大隋两代天子拔擢,才有今日。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可此贼纵毒兴祸,倾覆行宫。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此后,凡诛杀或生俘宇文化及者,封公爵,赏三千万钱。

    其余诸人,包括宇文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礼、杨览、唐奉义、牛方裕、元敏、薛良、马举、元武达、李孝本、李孝质、张恺、许弘仁、令狐行达、席德方、李覆等诸逆,咸居列职,或恩结一代,任重一时。竟乃包藏凶慝,罔思忠义,爰在江都,遂行弑逆,罪百阎、赵,衅深枭獍。

    今天下之怒,天下之恶,古今同弃,宜置重典,以励臣节。

    此凡事涉江都之逆贼,不分主从,一应诛杀,并诛三族,家眷籍没为奴,以示天下。”

第十一章 贤德公子

    在码头迎完驾,黄明远便提前返回信都城。之后直到天子的葬礼,都是旁人代行的,黄明远没有再出现。

    码头前的一场痛哭,已经是黄明远和杨广最后的诀别。从今以后,过往种种,便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黄明远不出现,倒是抵不住众人私下的窃窃私语。尤其是黄明远当日坐着担架,不少人皆是认为黄明远得了中风。

    中风者,突然昏仆,半身不遂,肢体麻木,舌蹇不语,口舌歪斜,偏身麻木,基本上难以恢复如初。

    而人一旦得了中风,差不多也就废了。

    这个说法,一经提出,便得到很多人的赞同。不少人暗暗感叹,可惜卫公好好一个英雄,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若是黄明远身体健康的时候,众人自是不敢有什么想法。

    卫公之威,不压帝王。卫公一怒,或伏尸百万,或流血千里,可不是说着玩的。但现在这只老虎,似乎已经要掉了爪牙,那些之前畏服的人自是要跳出来不断动作。

    此时不管是来自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势力,都异常活跃。

    有的人对外勾连,希望可以推翻黄明远的统治;

    有的人上下其手,希望可以里外勾结,重建家族垄断;

    有的人党同伐异,希望可以培植势力,赚取高位;

    还有的人将目标放在黄明远的诸子身上,希望可以获得一个从龙之功。

    自黄明远崛起以来,手底下的势力,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混乱过。

    黄明远以一人之力,承担着整个势力的重担,可不是说说而已。所以有些事因他一人而兴,也会因他一人而丧。

    对于这些,黄明远全都假装不知。

    黄明远可谓是这世上第一个建立大规模特务体系的人,先从军事开始,接着往吏政上发展,最后涵盖民政、商业等多个方面。

    此时的拱卫亲军府,以及黄明远手中明的暗的其它尚未拿出来的情报系统。虽然权利和威慑性上比不得明朝的东厂、锦衣卫,但实力、能力已经丝毫不比其弱。

    所以很多事情,黄明远如何不知。

    黄明远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这一网下去,不知道会网住多少人。甚至有一些会让人痛心的人或者事,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之。

    此时的信都城早就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了。

    而处在暴风雨中心的,不是黄明远,不是李子孝或者陈远,甚至不是一些世家大族,而是黄维周。

    一切的政治斗争都有一个表现形式,譬如宋朝的“变法”,明朝的“大朝议”、“立储”,清朝的“夺嫡”。

    而现在河北,除了皇位归属问题外。还有随着黄明远地位的提升而导致的继承人问题。

    甚至继承人问题在黄明远病重之后,已经后来居上,超越了皇位归属问题了。

    黄明远有十个儿子,但大多年纪不大,有竞争力的就是裴淑宁生的五个嫡子,准确的说是年长的维扬、维烈、维周三人。

    维扬是嫡长子,又是世子,本来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但维扬的情况又有些特殊。虽然他身份尊贵,但一直在天子身边为质,与河北官吏甚至是黄明远的一些旧部并不亲近。而且他的妻子是长孙观音婢,关陇之人,更不得河北官员之心。

    而维烈的情况也差不多。

    与两个兄长相比,维周常在黄明远身前,是众位叔叔伯伯们看着长大的。他从小便聪明,长大后,风采俊逸,机智善辩,又手段高超,玲珑剔透,颇得叔辈们的喜欢。更兼他的未婚妻是李子孝的女儿,这一点上被丰州一脉视为自己人。

    所以在黄明远生病,而黄维扬远在江都的当口,不少人便有心推黄维周上位。

    而黄明远让黄维周跟着李子孝等人观政,更是让不少人以为黄明远有易储的想法。否则,卫公如何做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

    这从龙之功难得,不少人便要上赶着去争这份功劳。

    而一些大家族,也知道黄明远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与其硬碰,只得粉身碎骨,因此他们希望通过扶持黄维周来改变河北内部的一些政策方针,政治倒向,所以也不断地用自己的势力来推动这个漩涡的快速增长。

    这是有前例的,当年世家大族在曹操身上得不到的,不是在曹丕身上得到了吗?

    有了多方面的出手,这事便在信都城中,开始甚嚣尘上起来。

    很快,各地不断传出黄维周的贤德之名。什么尊老爱幼,孝敬父母,乐于助人,诚实守信······这些都是小事,人家一上来就是“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

    这么多名头,仿佛古之大贤。

    不仅各大势力,甚至一些有名望的大儒也不断地给黄维周站台。

    直到大儒曹宪亦称赞黄维周“贤德明正,见识卓绝,有古之仁君之风”,终使得黄维周的名望直冲云霄。

    曹宪是谁?他复兴了自汉代以来不再流传的经学与小学,复兴了几近失传的大篆古文。编撰《桂苑珠丛》,又注《广雅》,还撰《古今字图杂录》。最关键的是他活得够长,现在已经快八十岁了,历史上活了一百多岁,直到贞观后期。

    现在与曹宪同时代的那些大家,除了徐旷,基本都死光了,其余的都是子侄辈的,根本无法与其比拟。

    黄明远为了收拢人心,专门将他从隐居地请来的,可见其人望。

    这样的人夸赞黄维周,还是“古之仁君”,影响可知有多大。

    一时间,鼓吹黄维周贤德者,如过江之鲫,这架势,好像比他爹都众望所归。

    这时候,信都城中又开始流传起黄维周当初智平刘霸道之事。黄维周小小年纪,仅靠着几个侍卫,就护住家人,还劝降了数万盗匪,平定了凶残弑杀的刘霸道,这种事情,堪称奇闻,就是古之甘罗也未必能比吧。

    有些人,生来就是让人羡慕的。

    于是黄维周的推崇者,在河北疯长。有世家大族,有军中将领,有行台官员,还有学堂里的书生,就连地里的老农,也知道卫公的三郎君,是个德才兼备的君子。

    这样的人,如何不能为天下之主。

第十二章 预谋已久

    信都局势,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处在暴风眼之中的黄维周,却颇有闲情雅致,今日休沐一日,黄明远给他放假,他便前来博广池(今衡水湖)郊游。

    博广池在信都城以北,是个天然大湖。其景婉约质朴,丰盈秀丽,物产丰饶,多“美蟹佳虾,岁贡王朝,以充膳府。”是河北大地上一颗明珠。

    黄维周闲暇之时,就爱来此郊游,以排遣忧愁,愉悦心情。

    城内的种种风波,黄维周也有所耳闻,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只能装作不知,不与意图和他结交的人来往。

    黄维周不是傻子,现在这风波,摆明了有人在故意造势,虽说是为自己,但未必是好事。

    自己的父亲,黄维周自己情况,那就不是一个会为外界舆情所影响的人。

    今天父亲放自己一天的假,得知消息邀请自己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黄维周总觉得父亲是故意为之,因此更不敢与那些人接触。

    可待在家里,旁敲侧击的人还是不断,他便躲了出来,以求清净。

    黄维周很清楚,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外边流传的那般,至少现在,父亲恐怕没有让自己取代兄长的想法。

    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凭兄长在天子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质子,若兄长没有什么大错,父亲就不会夺了他的嗣位。

    自己看似离着未来的太子之位很近,其实是很远。

    还有,自己和兄长的区别,可不仅仅是谁先生谁后生的区别。母亲、大姊,这些极少数能影响父亲的人,都是支持兄长的。

    黄维周今天没带什么人,只有幕僚马周,书佐裴魏,以及一些护卫。

    其中马周是他在街上捡的一个妙人。这马周喜欢喝酒,是个小酒鬼。他虽是孤儿,家境贫寒,且年纪尚幼,但卓有见识,平日里随寥寥数语,但总能直指要害,因此为黄维周所重,倚为心腹。

    至于裴魏,则是裴家子,裴淑宁的一个表侄。

    黄维周虽有检校太子右监门副率,但毕竟是个虚职。后来在行台观政,黄明远安排了一个书佐给他当秘书。裴魏这职务虽低,连品级都没有,但是绝对的心腹要职,给个县令也不换,要不是他姓裴,还真轮不上他。

    众人来到池边,望着这水鸟乱飞,水天一色,颇为惬意。黄维周看的,一时竟忘了心底的烦忧。

    到了中午,众人准备找个地方用饭,这时忽然遇到一队人。

    来者报名,乃是黄明远的叔外祖崔叔重,请求一见。这崔叔重也算博陵崔家实际主事的,虽说这族长身份已经让给黄明远的大舅,但崔仲方、崔叔重兄弟经营崔家多年,又是长辈,黄明远的舅舅也撼不动。

    崔叔重虽没有官职,但仗着身份待在信都,也没人敢惹。

    黄维周很清楚崔叔重的身份,双方素无交集,他今日来见自己,指不定和最近的事情有关,黄维周便不想见。

    于是黄维周委婉地谢绝道:“穿着随意,不便拜见长辈!”

    一个很普通的理由,虽说是拒绝,但也没给崔叔重难看。那家仆也不多言,得了黄维周的话,便回去复命了。

    黄维周也让众人加快脚步,准备赶紧离开。

    众人皆不发一言,这时裴魏便言道:“郎君,崔公毕竟是卫公的叔外祖,在整个河北也颇有威望,今郎君道遇而不见,颇为不好。”

    黄维周看向裴魏问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裴魏点点头,又说道:“崔公虽无官职,但仅靠影响力,便是一个绝佳的助力。”

    黄维周没有评价此事,而是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其实裴魏有些话,在真早就想跟黄维周说了。只是黄维周素来主意大,他也不好开口。今黄维周想问,他还以为黄维周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便言道:“我以为郎君这些日子,屡屡拒绝求见之人,并不是很合适。”

    黄维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裴魏继续说道:“最近求见郎君的,有河北大族中人,也有信都官场上的高官,甚至还有不少军中将领。这些人无一不是有能力、有影响力的人。一旦引为外援,必能大大增强郎君的实力。

    而郎君却屡屡躲着他们,若是寒了人心,着实不美。

    须知这些人能成事,更能坏事。郎君就是不用,也不要得罪他们。”

    “还有吗?”

    裴魏欲言又止,最后狠狠心,还是说道:“郎君应该也听说了在,这些日子,支持郎君的官员和世家大族,不计其数。郎君承继卫公事业,就在今朝。只是郎君这些日子,也太低调了些。

    郎君不积极告诉旁人自己的心思,如何能让众人敢正大光明的支持郎君。否则众人还都以为郎君无意呢?”

    黄维周听了,随意地说道:“我有什么心思?”

    裴魏一时语塞。

    总不能说你想掀翻你大兄,自己当太子吧。

    众人一时无话,黄维周随意地说道:“走吧,今天就这样了,先回府上。”

    黄维周想回,但旁人未必如愿。

    黄维周不去见崔叔重,崔叔重自没法上赶着前来,那样太丢面,也太刻意。但这不妨碍,他派子孙前去。

    崔叔重的长孙崔景晖,今年十五岁,跟黄维周一般大小。

    于是在黄维周回去的路上,便偶遇了崔景晖。

    崔景晖上前打招呼,黄维周也不能不搭理,人家年纪虽不大,却是跟自己父亲一辈。论起来,黄维周还得叫人家表叔呢。

    不过双方只是寒暄了几句,崔景晖便回去了。

    看着崔景晖的身影,黄维周脸上浮现出一丝冷厉。

    今天虽说他和崔景晖没谈什么,但只要传了出去,怕是人人会以为自己故意来博广池见崔叔重,其意味不亚于自己去宣言。

    而崔家什么都不用做,便将自己绑到船上了。

    黄维周不断踌躇着,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回,更不知道父亲的意图。现在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按道理他父亲应该出面平息舆论才是,可是他又不愿意。

    私底下,他也有一丝期盼,万一舆论能让父亲改主意呢。

    这也是崔家能轻易将他绑上战车的原因。

    黄维周叹了一口气,这些世家大族,实在他厉害了,自己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第十三章 太伯让位

    众人返回城中,沿途还遇见好几拨人。看来这些人,都是预谋已久的,一环接一环,自己这一圈下来,不表态也表态了。

    回到府上,黄维周一片心塞。

    不过缓解过来之后,黄维周便让人送信给了李子孝,请求将自己的书佐裴魏升任县令。

    这书佐不贴心,是得挪挪位置了。

    崔叔重在博广池等黄维周的事情,很快便传到黄明远的耳朵里。黄明远仿佛在听一件最普通的事情,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但陆贞清楚,黄明远越是表现平淡,代表着他内心越是愤怒。

    将主意打到黄明远的儿子身上,再是黄明远的母舅家,这事也没法善了。

    很快黄维周便来向黄明远禀报这件事。

    不得不说,混乱的政治场,最是容易成长人。黄维周在行台待了这段时间,手段、心智大涨,都快能找到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黄明远对此事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告诉黄维周心中不要有负担,好好读书、观政便是。

    父子二人倒是有默契,没人提最近日子黄维周名声大涨,人皆以为贤的事情。

    到了晚上,黄明远还让三儿子陪着他一起吃了一顿晚餐,吃的便是黄维周在博广池打上来的鲤鱼。

    父子二人,和乐融融。

    饭后,黄明远又与儿子先聊聊一会,并让他平时多看看造船和海运的事情,了解一下天津港的运作模式。

    黄维周点头称是,却有些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难道父亲想让自己处置徐匡弼和黄俱的案子,还是想让自己负责管理天津港。

    黄维周猜不透父亲的用意,只得回去和马周商量此事。马周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已,但他判断,无论如何,这是卫公对三郎君的一个机会和考较。

    黄维周也只得如此理解,倒是把一部分精力用到对天津港的研究上了。

    崔叔重的事情在黄家父子这里,仿佛微不足道一般,但在整个信都城,早已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黄明远不太待见这个叔外祖,屡屡打压,但崔叔重在河北世家的地位,却并不受其影响。时至今日,河北诸世家,范阳卢家覆灭,清河崔氏和渤海高氏俱受河北匪乱影响严重,赵郡李氏在入隋之后便有些滑坡,其余清河张氏、清河房氏离着顶级大家族,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博陵崔氏,也算一枝独秀了。

    崔叔重虽已经卸了崔家家主,但作为世家领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世家大族看作风向标。

    所以崔叔重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主动去见黄维周,几乎可以看作他的表态。

    而崔叔重的表态,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整个世家大族的态度。

    虽然崔叔重实际上并没有见到黄维周,但旁人却是不信。不少人坚信,崔叔重已经和黄维周达成了协议,崔叔重才会不遗余力地力挺他。

    这种说法还很有市场,言之凿凿。

    这件事最重要的影响便是终于引动世家大族的集体站队。

    不少大家族纷纷上门拜访黄维周,更是费尽心思地要见黄维周一面。整个信都的大街小巷,尽流传着黄维周的好名声,有圣瑞之兆。

    甚至连田间地头的老农和街坊里巷的老妪,也听说卫公有个三郎君,是个贤德之主。

    这泱泱架势,仿佛黄维周是千年难遇的大贤。

    若不是黄明远在前,又有选立天子之事,任何祥瑞事件都极其的敏感,早就有人想办法让祥瑞满天飞了。

    官场和世家大族不是独立的。

    很快这场风波,便影响到官场上。准确的说是,影响到黄明远的旧部之中。

    黄维扬作为继承人,这是法;黄维周作为继承人,这是情。虽然理论上法大于情,但往往实际上,都是情大于法。

    李子孝的女婿,从小长在身边的郎君,又聪明能干会做人,大家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他。

    果没多久,时任深泽县令的赵文突然上书,请改立黄维周为世子。

    赵文是九原人,魏郡移民,成均学堂毕业的学生,讨平河北乱匪的时候在军中为吏,战后被任命为深泽县令。

    深泽县,博陵郡下面的一个县。

    无论怎么看,赵文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丰州嫡系。

    所以很快,这件事便引得众人的注目,甚至还有人将其当作风向标。

    一开始是各股散势力,接着是世家大族,现在连卫公的嫡系旧部也纷纷开始支持黄维周,这不是众望所归是什么。

    赵文这封奏疏,没人敢拦。

    不管你支不支持黄维周。

    很快,这封奏疏就送到黄明远的案头了。

    在奏疏之中,赵文只提了黄维周的贤德和老百姓的称颂,并着重展现了世人对黄维周的推崇与尊敬。仿佛立黄维周为世子,是一件顺天应民之事。

    至于说现任世子黄维扬,则提都没提。

    这也可以理解,黄维扬在天子身边为质多年,又是嫡长子,本身并无过错,根本没有改立的道理。众人以黄维周贤德拥立,正好可以引援当初周部落的开基之祖古公亶父的长子太伯和次子仲雍让位给弟弟季历的旧事。

    当初季历越过两位兄长,成为国君,靠的便是圣瑞之兆,贤德名声。

    真是好算计啊。

    黄明远对于这封奏疏,什么也没提,直接搁置了,仿佛没看到。

    但这件事,恰恰引动了众人的神经。

    一般来说,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黄明远应该驳斥才对,甚至贬官去职,也是应该的。

    但偏偏是最寻常的搁置。

    与其说是不同意,倒不如说是默认。

    官场上的惯例,搁置这种事,要么是不想做,要么是我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而今日之事,明显属于后者。

    真要是反对,无论如何,也得给众人一个示意。

    于是无数人理所应当的认为,黄明远也是支持立黄维周为嗣的,只是没有理由,而一众文武就是负责给黄明远找理由。

    于是不少人紧随其后,纷纷上奏,请求立黄维周为嗣。文的,武的,丰州的,河北的,辽东的,河东的,应有尽有。

    面对黄明远,众人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这场易储的大戏终于在赵文的奏疏后,达到了顶峰。

第十四章 父子之间

    一场浩大无比的易储风波,终于使得黄维周坐不住了。

    黄维周不是其父黄明远,年纪轻轻的他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的黄维周,很惊慌,很害怕。

    人疏无野心,黄维周也有。

    可那都是暗地里的,只能是想。黄维周很清楚自己,一无实力,二无功绩,一切易储的想法,都是白日做梦,除非大兄哪天死了。

    他会去争取,但不是现在,而是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后。

    所以黄维周不敢流露出丝毫想法,并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可是现在众人摆明车马的拥立,将一切都铺到明面上,将他卷入风暴之中,也让他避无可避。

    黄维周不傻,他很清楚,有人想利用自己来逼迫父亲。

    对方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换了旁人,或许会屈服,但关键那是自己父亲,不是旁人。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见有人使父亲屈服过。

    现在黄维周被推到前台,要和自己的父亲对阵,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自己的下场。

    黄维周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战栗。

    犹豫了整整一晚,黄维周最后选择去见父亲,求父亲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黄维周最先选择的是好好。

    姊弟二人从小在黄明远身边,感情亲密。更兼黄明远对好好宠爱有加,黄维周希望从好好这里,打探一下父亲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至少要通过阿姊,让父亲知道,此事跟自己无关,自己并无觊觎储位的想法。

    但好好却认为弟弟的思路不对。

    所有人的表现和态度,爹爹早就看在眼中,包括三弟的,所以通过自己来表明态度,根本没什么意义。

    好好觉得,他们从小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父亲像大树一般,保护着他们,指引着他们成长。既然有了难题,自当像小时候那样去寻找父亲,而不是遮遮掩掩,使关系生疏。

    这件事既然跟阿弟无关,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父亲,寻求父亲的保护,而不是和父亲耍心眼。

    黄维周再三犹豫,拿不定主意。

    直到今日,有人上奏赵郡一山谷之中,原本已经凋零的百花一夜间盛开。当地百姓甚至看到有鸾凤的身影在山间游荡。

    当年有凤鸣岐山的典故,跟这个故事简直一模一样。很显然今日之事,与此事脱不得关系。

    黄维周不知道有人想把这典故套到父亲身上,还是自己身上。可再这么下去,很明显,火不会避开自己。

    所以黄维周知道,自己不得不去见父亲。

    至少要让父亲将自己从目前的漩涡之中,给摘出来。

    黄维周去见黄明远的时候,黄明远刚处置完杨佶的事情。今天早上,杨佶已经秘密被送到天津港了。

    杨佶的运送,不像之前送天子棺椁那样公开,必须得遮遮掩掩,所以耽搁了不少事。

    中间杨佶又水土不服,差点死在海上。为了给他治病,众人不得不在旅顺港登陆,寻找大夫和药材,又耽搁数日,这才赶到天津。

    杨佶不死的消息,对于黄明远来说,喜大于惊。

    对黄明远来说,不得不死的是杨广,却不包括杨佶。或者说杨佶的生死,并不影响自己未来的动作,哪怕他是皇太孙。

    陆贞汇报,杨佶想见一下黄明远,但黄明远思虑再三,却是拒绝了。

    杨佶没死,自己也算对昭哥有个交代。但自己也没必要再见杨佶了,就是见了,又能说些什么,强自尴尬。

    大隋的皇太孙已死在了江都之变中,世上再无杨佶。

    黄明远下令陆贞,将杨佶送往辽东,由黄明祯看管。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或许以后还有别的办法,但现在,只得就这么拘着了。

    黄维周见到父亲的时候,黄明远还颇不平静。

    人越老,越喜欢怀念,而有些东西,太过复杂,只剩下回味悠长了。

    见到儿子,黄明远很高兴。

    黄明远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所以格外在乎亲情。其实黄明远也知道越是大家族,想法越多,人心越乱。一厢情愿地认为所有人都相亲相爱,其实是个笑话。

    自己几个儿子,就是例子。

    但黄明远仍是坚定的和儿女一起吃饭,一起爬山,一起打马球,不遗余力地培养与儿女的感情。

    “阿貊来了!”

    黄维周来到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貊这是干什么?”

    “父亲,赵文之徒的上疏,全是这群人心怀不轨,贪恋拥立之功,一厢情愿,儿子从未对世子之位有任何想法。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到处流传着儿子贤德之名。”

    说着说着,黄维周有些激动,竟然哭了起来。

    黄明远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于是黄明远上前,拉过黄维周的手说道:“爹爹都知道,爹爹一切都知道。这不是咱们阿貊的错,是有人在搞鬼啊。”

    说着黄明远给儿子轻轻拭去眼泪。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黄维周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素来脑子活,立刻说道:“儿子不管多大,都是爹爹的儿子。”

    “臭小子!”

    不得不说,论机灵劲,阿貊在诸子女中排第一。

    论智力,能力,甚至所处的环境和野心,倒是越来越跟杨广一般了。若是老大不争气,他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杨广。

    黄明远将儿子扶起来,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好好的读你的书,观你的政。外人再说什么,跟你无关。我会处理好的。”

    “是,爹爹!”

    黄维周也是心头一松。他就知道,父亲定会有应对的办法。同时他也暗叫侥幸,若这次不和父亲摊牌,谁知道父亲会怎么处置自己。

    罚酒三杯,下不为例,黄明远可不是这种人。

    跳过这个话题,黄明远便问道:“你现在还跟着师傅在府上学习骑射?”

    “嗯!”

    “这骑射,在练不在学,再学下去,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下午的骑射时间便省了,去找老雄,让他领着你去狼牙骑,见识一下真正的军队。

    你是聪明有余,沉稳不足,正好在军队之中,磨炼一下自己的意志和韧性。”

第十五章 诏狱

    七月十二日,信都郡,拱卫亲军府北镇抚司诏狱。

    从北镇抚司的大门向内,差不多有两三百米的地方,有一排半隐藏于地下的房子。从侧面的地下入口进入,迎面便是阴深深的风,带着腐朽而浑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你一路向下,越往下走,会感觉越幽暗。连续走过三道大门,便会来到一片空旷之地。

    从大厅往里,有三条走廊,直通视觉的尽头。这时你掩耳倾听,能够听到走廊乌黑的深处,隐隐传来的呻吟和惨叫声。

    这里就是将来会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拱卫亲军府北镇抚司诏狱。

    今年年初,原本属于黄明远私人情报机构的北斗正式官方化,并改名为拱卫亲军府。其组织架构也由原有的六房七处一司,被改编为一厅一院三房四署一处一骑两镇抚司,职能更健全鲜明。

    其中一厅是经历厅,负责拱卫亲军府的日常办公;

    一院是研究院,是拱卫亲军府的技术研发中心;

    三房分别为吏房(人事)、户房(财务)、档案房;

    四署则是情报署、训练署、策反署、防谍署,分管业务;

    一处是后勤处;

    一骑是缇骑(行动);

    两镇抚司则是南北镇抚司,仿照明朝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设。南镇抚司掌督察、军纪;北镇抚司执掌侦缉刑讯,并专司诏狱,专办大案要案。

    尤其是北镇抚司,专办大案要案,权利极重。

    拱卫亲军府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架构,几乎相当于一个小行台。陆贞的权利也达到了顶峰。

    虽然拱卫亲军府并无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的权利,但这里所经办案件的情况,直到黄明远的案头,由黄明远直接裁决,也使得拱卫亲军府特殊而可怕。

    很多贪官污吏,匪徒恶霸,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头,腿肚子就打转。别说熬刑了,只要呼吸着这里面的空气,大多数人便什么都招了。

    靠着北镇抚司,拱卫亲军府在隐秘战线上,破获了无数的大案。

    自北镇抚司开张以来,经办了不少案件,但事关行台一曹副官长的案子,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办。

    为了防止和行台尤其是陈远发生冲突,一般涉及到各级官员的案子,陆贞都不愿让北镇抚司直接经办,而多是移交给反贪司和刑曹。

    但这一件案子,很特殊。

    河北行台仿照尚书省辖六曹,各曹不设尚书,每曹主官为侍郎,权职相当于六部尚书。后来为了佐助各曹侍郎,实际上也是制衡和分权,黄明远在五月初给各曹设了一个副手,名为郎,权职相当于六部侍郎。比如吏曹的二把手叫吏曹郎。

    民曹的民曹郎叫麹棱。

    今天夜里,麹棱如往常一般,不到二更天便上榻歇息,可是等他睁开眼,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片陌生而可怖的地方。

    麹棱怎么说也算是河北的重臣,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离家门,心中的震撼和惊恐可想而知。

    “你们是什么人?”

    麹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威武雄壮一些,可是不自觉地受环境影响,他的声音反而变得尖锐颤抖起来。

    但没人回答他。

    看守他的十个黑衣人,就跟僵尸一般,站着不动不说话。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脸色有些煞白的年轻人,提着一条细细的鞭子从黑色的深处走了出来。

    “麹民曹,你醒了!”

    这年轻人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嗓子好像受过伤。

    麹棱嘶喊道:“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这年轻人说道:“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是拱卫亲军府北镇抚司镇抚使潘小年,外号‘潘娘子’,麹民曹好。”

    拱卫亲军府虽然转到明面上,但其内部仍然潜藏在黑夜之中,大部分人知晓的,也就是这个名字和陆贞。麹棱虽是行台重臣,但还真不认识潘小年。

    麹棱原来是信都郡丞,黄明远平定河北后,改任河间郡丞。五月份建六曹郎时,为了平衡河北势力,才任命资格极老的麹棱为民曹郎。

    知道对方是拱卫亲军府,麹棱立刻大吼起来。

    “你们拱卫亲军府想干什么,我是行台的民曹郎,我要见卫公。”

    眼看麹棱叫嚣,潘小年却并不紧张。

    “麹民曹,你应该明白,以你的身份,我们若不是真有什么证据,是不敢将您带到这的。你看是您自己说,还是让我们帮你们说。

    比如说,我给麹民曹提个醒,这月初一晚上四更天,有人造访,不知和麹民曹聊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潘小年当初便是北斗刑讯处的处长,忠的,奸的,软的,硬的,他见过形形色色,太多太多了。

    当年北斗抓了高建武的亲卫统领,这家伙面对酷刑,死硬不开口,谁都拿他没办法,就是潘小年疾驰辽东,亲审此人,最后确定了高建武小朝廷的大体位置,为覆灭高建武做了充足的保障。

    麹棱的色厉内荏,潘小年一眼就看穿了。

    麹棱听得潘小年的话,心中有些惊慌,七月初一,正是他和人密会的日子,此人怎么会知道。

    不过麹棱很快镇定下来。

    他自问做的隐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对方即使真查到什么,也未必有证据。

    而只要撑过这段时间,等行台发现自己失踪,自会向拱卫亲军府施加压力,救自己出去。

    麹棱料的倒是不错,但前提是旁人知道他在哪?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岂是你这等走狗鹰犬之徒可以构陷的。我劝你赶紧将我放了,否则乾坤昭昭,日月朗朗,卫公绝不会放过你们。”

    麹棱的嘴,越说越顺溜,最后他自己都相信了,我就是没问题,你们就是诬陷。

    听得麹棱的话,潘小年笑了。

    “麹民曹这是不相信咱们的能力啊,来,带着咱们麹民曹去见识见识。”

    说着,便有两个黑衣人上前,制住麹棱吗,便把他往一侧拖。

    “你们要干什么?”

    麹棱吓得大喊,但众人哪里管他。

    “麹民曹,我知道你大名鼎鼎,威望极高。可是你得清楚,到了本镇抚司的诏狱,一切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十六章 酷刑

    潘小年带着麹棱便往大厅两侧的审讯厅而去。

    诏狱的大厅两侧,各有两扇大门,从大门往里,便是两处大型的审讯厅,周围还有十多个小的审讯厅。

    审讯之事,通常是较为隐秘的,所以真正的审讯室,便是那些小的审讯厅,而这两个大的审讯厅,其实是两个大的行刑之地。

    麹棱被拉着,还没到地方,汗毛已经竖了起来,他从心底便生出一份担忧来。

    进的审讯厅,麹棱被绑在了中间的架子上。

    “让麹民曹长长见识。”

    “你们要干什么。”

    麹棱已经害怕了。

    “动刑之前,先让麹民曹见见咱们北镇抚司的手段,省得麹民曹待会不尽兴,”

    潘小年指着一个桌案上十多把刀说道:“这个叫做剥皮,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蝙蝠展翅一样的撕开来。这样被剥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

    最难剥的是胖子,就像麹民曹这般的,这个必须要有真本事,因为皮肤和肌肉之间还有一堆油,不好分开。

    另外一种剥法,这个倒是比较快,挺适合麹民曹的。方法是把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把头皮拉开以后,向里面灌水银下去。这个水银很重,会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从头顶的那个口“光溜溜”的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

    其实还有一种剥法,我也没用过。在人身上浇上沥青,冷凝后,使用锤子敲打。沥青和人皮一同脱落,洗掉沥青便得到一张完整人皮。

    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潘小年将刑法说得跟喝酒吃饭一样,着实把麹棱吓得够呛。

    这些人都是魔鬼吗?

    眼看麹棱不说话,潘小年继续说道:“这叫凌迟,就是将人从脚开始割,一共要割一千刀,不割完,人不能死。”

    潘小年又指着一处婴儿手臂粗的棍子说道:“这个叫棍刑,是拿根棍子直接从人的嘴或肛门里插进去,整根没入,穿破胃肠。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开口笑’。”

    说完,他又指着另一处说道:“这个叫灌铅,把滚烫的铅从你口中倒下,让你活活烫死。”

    他又指向另一处道:“这个叫弹琵琶,就是用利刃把人的琵琶骨(肋骨)一根一根剃下来。”

    潘小年越说越兴奋,感觉整个人都要亢奋起来。他指着刑具的样子,简直是手舞足蹈。

    而与之相比,麹棱的脸都快绿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看看这个,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抽肠。在一条横木杆的中间绑一根绳子,高挂在木架上,木杆的一端有铁钩,另一端缒着石块,像是一个巨大的秤。将一端的铁钩放下来,塞入你的肛门,把大肠头拉出来,挂在铁钩上,然后将另一端的石块向下拉,这样,铁钩的一端升起,你的肠子就被抽出来,高高悬挂成一条直线。”

    潘小年便说还便比划着,仿佛就要实行。

    麹棱看着兴奋的潘小年,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这些刑罚,已经施展到他的身上。

    这时潘小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道:“对了,还有我最喜欢的一个。”

    潘小年拉着麹棱来到墙角,看得几个铁刷子。

    “这玩意叫梳洗,你感觉这名字美不美。你知道我外号为什么叫‘潘娘子’吗?因为我就喜欢给人梳洗。

    你看啊,我先用开水浇到你的身上,将你的皮都烫熟了。再用铁刷子,你看,就是这个铁刷子,把你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就跟杀猪去毛一般。”

    说着,潘小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麹棱看着潘小年的表情,牙齿都打颤,整个身子骨已经在疼痛了。

    这时潘小年看着浑身发抖的麹棱,忍不住讥笑。

    “麹民曹,你且看看这些刑罚里面,有你相中的吗?咱就从你喜欢的开始。这些不够,还有老虎凳、皮鞭沾盐水、火烙铁、贴纸等等一大推的玩意等着你,绝不会让你无聊的。”

    “扑通”一声,麹棱已经瘫在了地上,像一堆烂泥一般,起不来了。

    潘小年走到麹棱身边,蹲下身子,笑着说道:“怎么,麹民曹还没试试咱们北镇抚司的玩意,这就受不了了。”

    “我说,我说!”

    麹棱抖得厉害,根本没有刚才的威风劲了。这样的刑罚,别说尝试,听都没听过,他怎么敢尝试。

    听到麹棱要招供,潘小年笑了。

    “早说吗,让我废了这么多口舌。不过麹民曹还算是识时务,你是个聪明人啊!”

    潘小年让人将麹棱带到一侧的房间,开始对麹棱审问。

    麹棱显然惊恐还没过去,颤巍巍地说道:“七月初一来见我的,是李唐的人。”

    “他们来干什么?”

    “让我尽量制造混乱,使行台的精力都放在易储之上。”

    “与你同谋的都有谁?”

    “没······没有谁······”

    “到底有谁?”

    “我的女婿崔屡行,还有邓文信······”

    “你为什么要帮着李唐做事?”

    “我和裴寂是亲家,是他联络的。”

    ······

    麹棱倒也表现的很老实,潘小年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直到审讯完成,麹棱如耗尽精气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人将他拖着,再度来到大厅之中。麹棱一片惊惧,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你们要······要干什么?”

    只见二人将麹棱的两腿绑在凳子上,身子则靠在后面的木棍上。其腿部前段放置了几块砖头。

    二人将麹棱绑好,便开始给他叫砖头。

    “啊······”

    “我已经招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潘小年笑道:“麹民曹是招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遗忘的,或者是说错的,咱们帮着麹民曹回忆回忆。”

    潘小年在审讯后给麹棱上刑,就是要验证他话的真假,所以无论如何,麹棱免不得一番皮肉受苦。

    “我全招了,我真的全招了······”

    “那可说不定。”

第十七章 触目惊心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黄明远刚用过饭,由好好陪着在院子里闲逛。

    常言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饭后遛弯,即使没有那个效果,消消积食也是好的。

    父女俩正闲聊着,陆贞匆匆赶来。

    好好知道父亲和陆姨必有要事,立刻向父亲告退。

    黄明远送走女儿,然后领着陆贞来到湖中心的凉亭之中。这亭子是仿照后世西湖的湖心亭所建,每到夜间,绿意环拥,凉风习习,好不畅快。

    进得亭中,黄明远坐下,陆贞则站到一侧。

    公是公,私是私,谈论公事的时候,陆贞是没资格坐下的。

    “郎君,昨夜我们抓捕了民曹郎麹棱,并进行了审讯。他倒是对自己与李逆的勾当供认不讳,还供出了一批人。我们今日一早,便分各处清理李逆的探子,仅信都一郡便破除李逆据点五十多个,抓获李逆情报人员四百三十余人,其他各郡的消息将会陆续传来。这是名单。”

    黄明远接了过来,没有看,而是问道:“李逆的负责人抓获了吗?”

    “李逆的负责人是李渊的一个义子,名叫李复,一直潜藏在广益车马行做掌柜的。”

    李复,黄明远没有听说过,看来是李家的暗棋。

    大家族有一些暗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意味着要造反。想来此人应该是李渊未造反之前便埋下的棋子了。

    不过五十多个据点,四百三十多个情报人员,数量也太多了吧。

    “怎么这么多?”

    这数据让黄明远有些触目惊心。

    黄明远翻开名单,细细看来。

    回春药堂,汇源饭庄,广益车马行······都是一些熟悉的名字,这才多长时间,李渊的探子,就遍布信都的各行各业了。

    一个信都都如此,放之整个河北,那该有多少,简直难以想象。

    陆贞言道:“这些据点,并不是李渊后来建设的,而原本是关陇世家大族的产业。我军占领信都之后,很多地方并没有抄没。关陇世家投了李渊,这些人便利用这些产业为据点,为李渊打探情报,收买官员。因为他们存在的都比较久,平日里查处奸细的时候,一般不会注意。”

    黄明远知晓关陇世家实力巨大,历史上就有不知道多少人拼命为李家人做事,甚至是不计生死。尤其是刘黑闼之乱的时候,明明是李唐的暴行激怒了河北百姓,可殉节的官吏不计其数。

    这其中或许有李唐的恩义,更大的,还是李唐的影响力,以及他的身份所导致的凝聚力。

    简直可怕。

    从关陇手中夺天下,任重而道远啊。

    黄明远放下名单又问道:“这些人都处置了?”

    “信都郡内的普通人基本都已经拿获了,其余诸郡的,也分头去处理。但还有一批是各地的官员,尚没敢动手,要听郎君的安排。”说着陆贞便将另一个名单递了过来。

    黄明远点点头,顺手接过名单。

    黄明远倒是理解,这种事要是不掺杂一部分官员,反而奇怪了。

    黄明远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单只一看,就让黄明远一阵晕眩,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光是县令以上级别的官员,就整整两大张,至于县令以下的,不计其数,都能装订成册了。

    这名单之中包括:

    礼曹主事雷德备;

    工曹主事房晃;

    清河郡丞戴元详;

    武阳郡丞权威;

    幽州布政司民曹参军事马匡武;

    贵乡令许善护;

    平原郡主簿刘君会;

    唐县令王公政;

    渤海郡丞赵元恺;

    长芦令马君德;

    魏郡都尉潘道毅;

    ······

    这份名单,从行台中央到地方郡县,从文官到武将,从行政长官到港、监、局、所,是一网打尽。

    黄明远几乎是颤抖着看完的。

    “整个河北,县令以上官员四十多人,以下官员五百多人,至于不入流的小吏,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多人,要是一齐发力,是要把河北搅翻天的。

    李渊真厉害啊,真厉害啊!”

    说到最后,黄明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得。

    “郎君,这些人······”

    黄明远狠厉地说道:“全部查处,一个不留。”

    陆贞有些吃惊道:“这里面牵扯的官员也太多了,搞不好就会引起大的动荡。”

    “现在清理不干净,将来引起的动荡更大。”

    黄明远对于陆贞的话并不满意,他什么时候怕过影响。四十个高官的影响力,难道比得上范阳卢氏,黄明远不是照杀不误。

    听得黄明远的话,陆贞并没有直接执行,反而又说道:“郎君,这里面牵扯不少崔家、裴家的人,甚至有崔家的上层人物,是不是······”

    “不管是谁,一查到底。”

    黄明远有些不耐烦了。

    “那要是中间又牵扯出来旁人呢?”

    陆贞继续刨根问底。

    黄明远抬头看向陆贞,有些不悦地问道:“贞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你可不会顾及这么多。我说了,不管是什么人,都给我一查到底。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扒下一层皮来。牵扯到的,只要证据确凿,一概查处,绝不姑息。若是有人给你们施加压力,让他来找我。”

    “诺!”

    陆贞正准备离开,黄明远突然又说道:“往后再有抓人名单,你直接让人直传到我面前便是,不必耽搁其他。”

    陆贞一惊,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是!”

    陆贞今天一反常态,其实是有目的的。她不断地询问,就是希望黄明远能将抓捕官员的权利下放给拱卫亲军府。

    只有不受约束的抓人,才能真正做到独立于外。

    本来黄明远都已经答应了,可惜临门一脚,又否决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陆贞虽然不甘,也不敢多言,唯恐黄明远看出她的心思。

    其实陆贞不知道的是,不管黄明远看没看透,都不会给她这个权利。可以自主的抓人、审讯,甚至是处置,这不就是锦衣卫和东厂吗?

    拱卫亲军府的定位便是黄明远的佐助,是黑暗中的力量。黄明远可不希望厂卫制度,正大光明的大行其道,这影响自己的盛世繁华。

    陆贞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如愿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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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安康介绍: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是一个被误解和丑化的王朝,北击突厥,西灭吐谷浑,南并林邑,东征高句丽,举世强者,尽皆臣服。这也是一个伟大而传奇的时代,开科举,通运河,立三省六部,定隋律,三十七年国运,功泽后世。身为隋臣,将燕然勒功,布汉威于异域。乱世枭雄,当马踏天下,逐群雄在中原。寒门小将,当乱世来临之时,能否争雄于关陇豪门,凭手中钢枪铁马,当争出一个万世太平。读者群:636899359天下安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安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安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