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征结束
黄明祯击败温达,到达萨水,没过多久,蔡知运也率部赶到。双方会师,军势大振。眼看隋军浩荡之势,众人都有股杀回平壤的豪气。
不过也只是想象,仗打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再继续打下去,朝廷那边怕是要使绊子了。而且无论是黄明祯还是蔡知运,都准备等黄明远出山,自然不会提前解决问题。
八月二十九日,各军顺利渡过鸭渌水,到达乌骨城。此时乌骨城中,早已空无一人,城内的隋军早就返回了。
而且黄明祯神奇的发现,天子已经下令班师了。
九军东进,共三十万五千人,宇文述、于仲文等人逃回辽东城时,各军点检,只剩下近十万人,不到隋军出发时的三分之一,至于数以巨万的军资储备器械丧失殆尽。
杨广盛怒,得到消息之后,还没等宇文述、于仲文等人到辽东城下,便直接下令将宇文述等人枷锁拘押。
其余诸军主将,也一起被免职下狱。
不得不说,杨广就爱一刀切,诸军之中,不说殿后的独孤览、辛文礼二部,就是崔弘升部也是掩护大军渡过鸭渌水的主力,但杨广却不管这些,有功有罪的全都一起处置了。
反而是慰抚使刘士龙,因为是文官的关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拍拍屁股,又回到杨广的身边。
众人下狱之后,诸将推诿,众人把过错都推到了于仲文的身上,直言是于仲文刚愎自用,不听劝阻,才有萨水之败。杨广盛怒,于是将于仲文革职查办,在狱中监押。而同为领军的宇文述因为是杨广的宠臣,虽然也被贬黜了官职,但很快被放了出来,又留在身边听用。
仗打成这样,辽东城始终没有拿下,东进的主力又惨败,实际上隋军已经没有余力再继续打下去。
再加上众人在辽东消耗了大半年,兵粮将要耗尽,杨广只得下令返回。
不得不说杨广在具体指挥上确实不行,光是一个辽东城,数十万大军打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破城,徒增笑料。
在诸将还没有完全到达辽东城下,无奈而又愤恨的杨广便乘着六和城开始返程。
杨广来时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到了此时便有多么的落魄。杨广之前也曾领兵灭陈,但那一仗的实际统帅是高颎和杨素。后来北征突厥,也是靠着黄明远的指挥才破开重围的。这一战实际上杨广全权指挥大规模战争的第一次,但惨败如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而且此时他的身边没有黄明远来给他擦屁股,想反败为胜都不可能。
杨广本人也对自己的指挥能力产生了怀疑。
现在杨广担忧地是此战的结果,耗费了这么大的力量去征讨高句丽,却落到一个惨败收场的结果,他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杨广不是傻子,也不是一个盲目的匹夫,他再是自负也知道这一战对他威望打击之大。
可杨广无计可施。
战争的胜败,也不是他可以操纵的。
众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往回撤退,一个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失魂落魄。直到现在所有人也不明白,强大的大隋是如何失败的。
杨广的六和城渡过辽河,到达通定镇(治所在今辽宁新民市东北辽滨塔村)。
通定镇便是高句丽的武厉逻城,此时大军向西返回,全部退回辽河以西,唯一的战果只剩下这个武厉逻城。
杨广便将此城改名为通定城,设置辽东郡和通定镇,留兵驻守。
正当杨广垂头丧气之时,黄明祯于蔡知运、独孤览等人联合送的消息终于送到了通定镇。
这时候杨广才知道原来鸭渌水附近还有一支近十万人的大军。
杨广听到黄明祯、蔡知运等部幸存还大破高句丽之后大喜,一扫这几日阴霾的心情。不得不说,战场之上,最能振奋人心的永远是胜仗。之前消息传来,黄明祯等人的消息全无,杨广本来以为黄明祯等人全都失陷在高句丽,还担忧如何向黄明远说这件事,没想到黄明祯等人不愧是黄明远的弟弟,没让他失望。
至于黄明祯等人的信件,上面包括了黄明祯、独孤览、王仁恭、甚至代表右屯卫的辛文礼、代表左武卫的蔡知运等人,杨广还是比较相信的。
这算是此次所有不幸中唯一能称为幸事。
杨广立刻让人大书特书此事,以为宣传。希望此事盖过之前的萨水兵败。因此一众文人对着黄明祯、蔡知运等人大吹特吹,倒是让众人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杨广于是下令,授独孤览为虞公。
此战独孤览虽然没多少功劳,奈何他是所有人官职最高的,而杨广也准备用独孤览分化独孤家,因此便封了一个公爵。
黄明祯迁正二品左光禄大夫,封北平侯。
黄明祯也算是因为官职的原因,成为大书特书的人物,最后被封为侯爵。
······
蔡知运授从二品右光禄大夫,升任左武卫将军;
黄明离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升任左武卫将军;
尧君素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迁河东郡太守;
左天成授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迁右骁卫将军;
高元备、周仲安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升任左武卫虎贲郎将;
张希康授正四品正议大夫;
席玭、黄明溥授从四品通议大夫,升任左武卫虎牙郎将;
全旭、斛律进周授从四品通议大夫;
徐闻膺授正五品朝请大夫,升任左武卫长史;
·······
其实以蔡知运的功劳,封个公爵都不为过。只是他之前只是一个虎贲郎将,出身又贫贱,才吃了亏。
但蔡知运却是很高兴,这一次他升任左武卫将军,倒是成了左武卫名正言顺的统帅。
至于其他从平壤城得胜归来的众人,因为是这次东渡九军唯一的亮点,成了朝廷的宣传对象,也纷纷加官进爵。
实际上若不是杨广早早的宣布撤军,他还真有可能借着黄明祯等人这股胜利之势,再打两个月。
杨广在通定镇没有待多久,便着急返回涿郡,他本人还没有过榆关,便派人前往兖州召黄明远见驾。
第六十九章 天子夺情
兖州,邹山。
黄明远自从回到邹山之后,便在后山搭了一处竹楼,隐居于此。至于家里的琐碎之事全不过问,也不见客。
虽然这是故乡,但黄明远其实在邹山一共没待过多久。自九岁离家,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归乡,还记得儿时亲手栽下的松树,也亭亭如盖了。
这几年在朝廷之中,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没得污浊了心窍,忘记了初心,也失去了快乐。而此时舍弃凡尘俗事,寄情于山水之间,才感觉往昔很多的困顿一朝之间便消失不见,只有心境,似乎开阔了不少。
一有时间,黄明远就会和子女们在一起,或是给他们传道解惑,或是带着他们去访古探幽,或是领着他们去查访民间疾苦,尽可能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仿佛要把之前失去的时间找寻回来一般。
一转眼,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天气转凉,这一年也过了大半。
黄明远在邹山身心放松、道法自然,倒是年轻了许多,也有些乐不思蜀。若是可能,恰逢盛世长宁,百姓安居乐业,其实像王维那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自己也是愿意的。
十月末,邹山已经下了一场雪,今年夏天天旱,不过天气却是个暖冬。黄明远走了不少农田,发现农田之中,因为天气原因,已经滋生不少虫卵,若是这个天气继续这般,无法冻死这些虫卵,明年指不定又是个蝗灾年。
也是大隋运气不好,三征高句丽怎么就遇上了拉尼娜和厄尔尼诺了呢?
官僚士绅和老百姓当然不懂什么是拉尼娜和厄尔尼诺,他们都将天灾归咎于天子的失德,这是老天爷发下的警示。
黄明远不得不叹息,每每王朝灭亡,总是有各种灾情潆绕,真不知是灾情导致了亡国,还是因为要亡国而上天降下了灾情。
这一日黄明远正带着孩子们堆雪人,便有北方的信使匆匆踏破家中的安宁。黄明远算算日子,知道辽东的消息也该到了。
黄明远拍拍手,抖了抖身上的学,让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自己玩,他则和长子维扬一起前往正房迎接天使。
维扬今年已经十一了,也算半个大人,黄明远很多事都不避着儿子。
“这次天使来邹山,天子怕是要夺情了。”
听到父亲的叹声,黄维扬有些不解,父亲怎么还没有见到天使,就知道对方来的目的。
“爹爹缘何有此感叹?”
黄明远和儿子边说道:“我虽为天子肱骨,实际上也是天子的制约,所以我这次丁忧天子才会这么高兴,就是因为天子这次能够抛开我甩开膀子去干。若非迫不得已,天子是不会来见我的。”
黄维扬脑子忽然一闪,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爹爹是说,天子征讨高句丽败了?”
“嗯!”
黄维扬对此实在不敢相信,怕他相信父亲的判断,因此赶紧又问道:“那三叔、五叔、七叔他们都在辽东军中,怎么样了?”
“吾也不知!”
“怎么可能败了?”
黄维扬实在不愿相信此事,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对于大隋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黄明远说道:“怎么就不可能,赤壁之战可不可能,淝水之战可不可能?”
看到儿子有些说不出话,黄明远说道:“这次怕是天子急召我见驾,之后恐怕回不来了。你身为长子,要留在邹山,代我守完剩下的孝。”
“是,父亲!”
听到父亲要走而他不能跟随,黄维扬心中着实有些失望。
“那阿娘呢?”
“你阿娘、弟弟他们,一大家子都留在邹山,往后我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嗯!”
黄维扬用力地点点头。
黄明远又说道:“用不了多久,辽东的消息就都会传回来,到时候很多事情就明朗化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很多人对于这次远征其实并不了解,我离开之后,你就试着写一写此战为何会失败的策论。等你完全弄懂了这里面的道理,你也就明白了天下之事了。”
“是!”
黄维扬知道这是父亲留下的考教,而父亲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考教自己。自己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或许就在这篇策论之中。
父子二人一路赶到府上正房,等待宣旨的内侍早就等急了。
“哎呦,卫公,您可来了!”
宫中的内侍当然知道黄明远的地位,因此没人敢对黄明远无礼。不过这些内侍也知道如何亲近贵人,因此这副焦急的样子反而显得很亲切。
杨广的旨意很简单,就是让黄明远去见驾,不过给黄明远的私人信件却写得洋洋洒洒,将辽东兵败的局势一一说了清楚。
不出黄明远所料,这次征讨高丽果然大败,杨广急召黄明远去见驾,就是想让黄明远给他擦屁股。
这屁股还非自己擦不可。
黄明远向宣旨内侍告了一日假,处理家事,明日再跟他一同上路。
宣旨的内侍当然不会拒绝,虽然天子催促地急,可是因为这种事得罪了黄明远,可不是傻子。
黄明远先是去见了妻子裴淑宁,告诉了妻子此事。
黄维扬虽然老成,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家中诸事,还是要妻子来执掌。
裴淑宁虽然也不愿丈夫离开,可她也知道,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丈夫是做大事的人,没得被家事羁绊了脚步。
黄明远又让人去召三个叔叔相见。
三征高句丽拉开了天下大乱的序幕,而征高句丽的失败则彻底把大隋推向了深渊。历史上大河两岸都是乱地,整个河北、河北如被篦子梳理一般清洗了无数遍。邹山地处大河之南,也是难以独善其身。
黄明远这几个月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梳理邹山周围的势力,黄明远在任城、滕县、高平、滋阳等地有十多处庄园,老兵、佃户无数,拉出来就是一支强兵。
黄明远又写信给裴矩,使其将自己的心腹黄青调任鲁郡都尉,留在鲁郡,护卫家族。虽然是贬官,但这个位置,对于家族来说却极为重用。
黄玠、黄蒙三人对于天子征讨高句丽的失败很吃惊,但更吃惊地是黄明远对于局势的恶化看法。
三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黄明远说得天下要乱了。
不过三人也是历经风雨,久经沉浮,知道这个侄子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也开始抓紧做准备。黄玠是宿将,黄蒙也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再加上黄青,虽然进取不足,但自保还是有余的。
十一月十五日,黄明远带着数百亲卫,在风雪之中,往北方而去。
第七十章 再见杨广
因为这场迟来的大雪,整个北方都成了一片雪国。
今年天下大旱,疫病流行,崤山以东尤其严重,河南、河北各地都是粮食歉收的消息。黄明远一路北上,沿途皆是倒毙的百姓与四处逃散的流民。
去年的一场大洪水和今年的这场旱灾,终于将整个北方的老百姓推到了绝路上。去年还有黄明远组织赈灾,所以虽然灾情严重,但老百姓勉强还能有个活路。而今年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辽东,谁还有心情管旱灾的事情,因此山东的旱灾愈演愈烈,走投无路的百姓纷纷成了流民,然后成了乱民,有席卷之势。
局势的恶化非黄明远一人可以扭转的,杨广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四处发难,将整个朝廷的行政能力割裂的四分五裂。除非杨广真的安安静静地开始搞国内生产,与民休养生息,否则谁也无法改变现在越来越恶化的局面。
实际上杨广并不清楚现在的天下到底怎么样了。
随着虞世基、裴蕴等人主导朝政,二人以谄媚事主,忠义之人或为杨广贬斥,或为二人隔绝,渐渐地连杨广也被二人影响,他想看到的,早已成了别人想让人看到的。
杨广的个人能力绝对没得挑剔,政治斗争也很有心计,唯有在把控人心上,高高在上的他,总是落不到地上。
可黄明远也没法劝谏他,杨广曾公开表示:“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
地位高的不能进谏,地位低的也不能进谏,反正谁也别来烦我,黄明远总不能天天和杨广去吵架吧。两口子天天拌嘴还有可能离婚呢,更何况是天子和臣子。
黄明远一行人过了黄河,在东光县(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光县)遇到了南返的天子车驾。这一次杨广或许是因为对局势的忧心,急着返回洛阳,因此并没有在辽西耽搁。当然也有可能是打了败仗,没有那个脸了。
将近一年没有见到杨广,今日再见,杨广较之年初的意气风发消沉了许多,虽然他见到黄明远还是一副热情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么豪气,但黄明远总是感觉那豪气的背后已经不是那么自信。
这场失败对杨广的打击很重。
杨广问询了一下关于黄胤之的丧事,也表达了对老师的沉痛哀悼之情,劝慰黄明远要爱惜身体,国家离不得黄明远。与黄明远寒暄了两句,然后双方的话题便转到了此次东征失利的消息上。
提到这次失败,杨广的语气仍旧有些沉重。
杨广有些阴郁地说道:“明远,此次征讨高句丽大败之事,我也不瞒你,至于其中内情,你也是知晓了不少,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黄明远能有什么看法,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由错误的人指挥对高句丽发起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但黄明远肯定不能再去刺激杨广。
黄明远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圣人,天下没有必成的事,也没有常胜的人。昔日刘邦先败于彭城,又败于荥阳;而曹孟德更是历经无数大败,但都终成霸业,所以圣人不必对此战耿耿于怀。
至于从此战本身来说,这一战的失败还是有多种原因造成的,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对高句丽了解的不够彻底,轻视了一些客观存在的困难,这些问题积少成多,最终影响了战局,这才出现了失败。”
杨广没想到黄明远将问题推到了对高句丽的不了解上,于是便问道:“明远可否细谈?”
黄明远说道:“表面上看宇文述大军是因为粮道不畅,粮食不足导致大败,实际上为什么粮道不畅,为什么很多城池久攻不下,都是因为我军对高句丽人了解不足,很多部署并没有完全贴合实际。高句丽实际上是一个农耕国家,而朝廷还在用对付游牧民族的方法,焉能不败。”
杨广有些沉默,黄明远之前跟他提过这些问题,但他没有在意。谁曾想被黄明远一语中的。
可杨广终究不是那种能认错的人。
沉默了一会,杨广才说道:“这次东征折戟,乃国朝立国以来未有之大败,朝野震荡,怕是朝中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会趁机而起。外有高句丽这等强贼,内有心怀叵测的野心之辈,今日之局势,实令人心忧,明远可有什么良策,可以消弭此战带来的恶劣影响。”
黄明远当然知道此战的恶劣影响,甚至对他来说还很大。
这一场东征的失败,打破了隋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休养生息近十多年的草原各部落,此时怕都要蠢蠢欲动了。
还有西域、西海等地,各种反叛力量都会闻风而动,杨广这一败怕是对黄明远十余年对外作战的成果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但杨广是天子,错了也没法指责。
黄明远只得说道:“此战之败,三军将士已经拼命了,所以罪不在三军将士,而在于领军将领。于仲文、宇文述二人,率数十万大军东出,占尽优势。可二人却在战场上优柔寡断,贻误战机,罪在不赦,天子可处置之。
至于尚书右丞刘士龙,臣听闻天子不仅没有对其治罪,反而还留在身边,这万万不可。刘士龙假借天子名义,胡乱插手军事,干扰统帅作战,三军将士厌恶其至甚,实乃罪恶不赦,圣人宜斩之以慰三军。至于其余诸将,实不宜大肆株连,可将有过之将贬职削爵,允其在原位戴罪立功。”
黄明远的意思便是将责任都推到于仲文、宇文述、刘士龙三人身上,把杨广摘出来。尤其是刘士龙,整天代表天子,在辽东战场上蹿下跳,惹得众人厌恶,正好杀之,以泄众人心头之恨。
而且这种看不起将领身份的监军,天然就站在黄明远的对立面,黄明远当然要除之而后快。
杨广也不是妇人之仁的人,立刻明白杀了刘士龙的意义,这时候能独善其身,他哪里还管部下,因此便同意了黄明远的意见。
杨广又问道:“明远以为,这辽东接下来是征还是不征?”说完,杨广的两眼紧盯着黄明远,甚至有些许紧张。
第七十一章 重塑声威
杨广还是对于这次失败耿耿于怀。
然而这次失败,至少让杨广的军事短板暴露无遗。虽然他还想再征高句丽,但将要面对的阻挠要比上一次大的多,若是黄明远公然反对,以黄明远的声望与地位,其结果仍未可知。
所以杨广在问询的态度上也有些小心,生怕黄明远反对。
从心里上来说,黄明远并不愿打这一仗,因为现在的大隋民生凋敝,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但事实上杨广不可能休养生息,而为了震慑四敌,维持霸业,此仗便非打不可。这时大隋就跟后世的米国一样,很多时候为了维持威慑力哪怕明知事不可违也得干。
与其反对杨广,让他自己蛮干,不如将征讨高句丽的事情拢在自己的手中。
黄明远马上说道:“天子明鉴,这辽东一定要再征,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征,并且一定得胜。”
杨广有些吃惊,因为一直以来,黄明远都反对他征高句丽,没想到这次兵败,黄明远反而转了性子。
杨广忙问道:“明远不是一直都不支持征讨高句丽?”
那是以前,你没打败仗,现在打了败仗,当然得收拾乱摊子。
黄明远说道:“天子明鉴,此时攻打高句丽,已经不仅仅是攻破一国之事,而是重塑大隋对草原、西域、陇右各国的威望。这一战朝廷不仅要打,还得打得有声有色,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隋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强军,唯有如此,才能继续震慑四方蛮夷,压服不臣,维持边疆稳定。”
历史上始毕可汗为什么敢与杨广翻脸,还差点生俘杨广,不就是因为大隋三征高丽失败了嘛,让突厥看到了掀翻大隋的希望。当你发达的时候,无数人追着喊你叫爸爸;但当爸爸不再是爸爸的时候,那些儿子比谁翻脸都快。
隋军的大旗,是黄明远北伐草原,驱驰万里,封狼居胥才建立的,也是靠着这杆大旗,黄明远才能二十多岁位列宰相,名震天下,所以不仅是杨广不能让这杆大旗倒下,黄明远也一样。
此时杨广听了黄明远的话大喜,一征高句丽失败,已经斩断了他的统帅梦。他本就有心让黄明远去二次征伐高句丽,替他挽回颜面,此时听到黄明远如此意气的态度,更加欣喜。虽然他本人失败,但他对黄明远的信心比对自己还足。
杨广急迫地问道:“对于下一次东征,明远以为如何才能得胜。”
黄明远这时也不藏私,便说道:“臣之前便说过,出征高句丽最大的问题不在兵少而在兵多。兵马倍之,粮草输送难度增加十倍之上,故古来以少胜多,多破其粮道,以其自溃。辽东偏远,粮食输送不便,将士每人担负三石物资,此为打仗还是运输?故战前我军已经存有重大之隐患。
臣自请为幽州总管,于诸地征调军队,准备伐辽之事。同时幽州靠近北虏,也可威慑群胡。等到明年开春,一切准备妥当,便可再次出击。这一次伐辽,臣请以二十万人马为先锋,从幽州出击,天子可引兵于其后。
臣率部直奔辽东城,然后沿着辽水和大梁水,逐步深入,克破诸城。而天子后军,便可沿途接手各地。
我军徐徐图之,逼迫高句丽主力与我决战,先取辽东各地,最后集中兵力与鸭渌水一侧,再展开致命一击。
同时为了保障粮道通畅。水师之兵要开辟从东莱到通定镇的航线,然后通过辽水、大梁水、鸭绿水等河流,将军队和粮食输送到各个山城。
以臣度之,如此步步为营,逐步蚕食,两年可灭高句丽。”
杨广听着黄明远的部署,本来倒还欢喜,但是听到黄明远说要两年才能灭掉高句丽,心中却是有些失落。
还要两年的时间,他有些等不及了。
黄明远刚说完,杨广便急忙问道:“明远,这两年灭高句丽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黄明远说道:“圣人,须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高句丽也是海东盛国,地域宽广,有数十万大军,难以急胜。大隋这次出击辽东,不仅是要灭其国,还要兼其土,臣其民,收复汉魏故土,是故既要破敌,又要安民,诸多事宜,绝非一朝一夕之是。”
听到黄明远如此回道,杨广也没奈何,只得说道:“诸事交给明远,朕放心。万事你且去做,朕悉从之。只是万望明远记得朕之忧心。”
黄明远立刻跪下说道:“请圣人放心,明远必不辱使命。”
杨广起身快步走到黄明远身前,将黄明远扶起,又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朕有明远,大事不愁矣。”
······
众人神奇的发现,杨广见了一次卫公,心气立刻就不一样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众人不由得赞叹卫公的神奇,不少人想着天子是不是让卫公再次去征讨高句丽,有卫公统帅,他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很快,天子下旨,将宇文述与于仲文等除名为民;其余诸将,免去职务留任,戴罪立功;原尚书右丞刘士龙军前斩首,以谢天下。
原本心中忐忑的众人松了一口气,虽然诸将免去职务,但留任原职,以后只要没有去职务,将来便能有机会立功,一般很快便会恢复职位的,这样的处罚几乎不算处罚。
而刘士龙的死也让三军将士高呼“万岁”,毕竟在诸将心中,乱三军者,就是这个整天把天子旨意挂在嘴边的刘士龙。
接着杨广又以从辽东之征有功,封赏群臣。
之前因为辽东大败,众人都以为天子不会再行封赏,所以这场迟来的封赏令众人喜出望外。
杨广下诏:封苏威为房公;赵元淑为葛公;杨达为始安侯;李景为苑丘侯;段文振为北海侯;郭荣为蒲城侯;梁默为安定侯;郑言庆为定陶侯······
天子总算没有因为征高句丽的失败而把诸将的功劳抹掉。实际上这也是杨广的一种手段,以这种封赏来转移诸将的注意力。
很快诸军中便流传卫公要亲自出征高句丽的消息,众人闻之,无不欣喜,而之前大败的阴霾也被扫清。
第七十二章 总揽北事
此时年关将近,天寒地冻,可黄明远领命之后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幽州。
此次出征高句丽,势必要以幽州总管府军为主力,但黄明远从未在幽州任职,与当地官兵也不熟悉,需要一段时间来掌握各部。
临别之际,黄明远还是亲自前往皇宫去面见杨广,与杨广诉说了山东诸地大旱,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的事情。为了让杨广听进去此时,黄明远着重说了流民的危害,谨防这些流民为奸人所用,祸乱地方。
也不知道这些话杨广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最后他答应黄明远会留意这些事情,命令各地赈灾,让黄明远放心。现在也只有黄明远的话杨广勉强可以听进去,黄明远更是不敢过于逼迫,以防杨广产生逆反的心思。
从孟津过了黄河,已经看不到洛阳城了,只有邙山遥遥在望。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到洛阳,这是自己浸润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黄明远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洛阳朝廷继续浪费时间了,而今乱世将至,他也该为了自己的命运而筹谋了。
黄明远冒着风雪,一路北上,沿途见到尽是百姓的惨状。整个官道两旁,倒毙了大批的尸体,千里之地寂无人烟,连鸡鸣之声也听不到了,正是满目疮痍,荒凉凄惨的景象。
沿途但凡能见到的流民,一个一个或是两眼麻木无神,或是满含仇恨与怨怒。
这些流民,见到官兵也不畏惧,甚至还试图冲击官军的队伍劫掠粮食。其实成为流民,也就不算是个人了,众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哪还管对方的身份。
黄明远也无数次见到沿途人吃人的惨状。
没有粮食,树皮、草根也早就掘地干干净净,连观音土都抢不到,众人为了活命,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遍地倒毙的尸体之上。只要能吃了活命,谁还管是不是人肉。至于人性,在饥饿面前,早就被丢的一干二净。
至于后来,大家都吃尸体,人肉也不够吃了。不少人便成了盗贼,抢夺活人去吃,以婴儿、幼童、少女最为畅销。至于那些没本事又想活下去的,只得相互之间交换子女、妻子食用。
黄明远也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易子相食的惨状,可今日这些就真真正正见到自己的面前。
黄明远心情无比沉重,隋末之乱,天下的老百姓从大业五年的八百九十万户直降到唐初的二百多万户,十几年的时间老百姓少了三千万。往常每每读到这里,虽然也曾喟然长叹,但终归这在史书里不过是一个个数字,可到了今时今日,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黄明远救不了他们。
有时候黄明远也会想,若是杨广就此死了,自己扶杨佶登基,是不是还会有后面那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
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天下人,值得吗?
黄明远一路行到洺州平恩县(今河北省曲周县),沿途带的粮食除了供应他们到幽州的以外,黄明远早就都散给了沿途的老百姓。
可杯水车薪,这也救不了多少人。
不少老百姓见了黄明远发的粮食都哄抢,很多人劝黄明远,就是给了这些人粮食,他们也保不住,反而会为了粮食丧命。
但黄明远却不管不顾,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黄明远心中不是不知道这叫做妇人之仁,未必有什么效果,可是若天下人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又有谁去救这些挣扎的百姓。
这世道但凡能多救活一个人,便胜过多死了一个人。
惨状之事见多了,黄明远以为自己的心真的麻木了。可是每每见到那不忍描述的惨状,他的心却都在滴血。
在一处荒草之地,黄明远亲眼看到一个妇人将自己的孩子遗弃到荒草丛中。婴儿不住地啼哭,哭声撕裂了母亲的肝肺,那妇人满眼是泪,忍不住回头看,但终于洒泪独自走去。
雄阔海看着实在难受,便打马上前,质问这个女子,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骨肉。
女子见到骑马的人刚开始很畏惧,后来或许也不在意了,坐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还不知道死在何处,除了把他丢在这里期望遇到有好心人,谁能叫我们母子双双保全?”
黄明远身边一众铁打的汉子,听到妇人的话也不禁微红了眼眶。亲生骨肉,血脉连心,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子女遗弃啊。
雄阔海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终究不忍再听下去,转过头来,恨恨地说道:“主公,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黄明远此时也有些茫然,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可天下还是一步一步无可避免的走向动乱。
黄明远翻身下马,从草间抱起那个孩子,走到妇人身边,交给了妇人。那妇人抱着儿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黄明远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又让人拿出一个馒头,走到妇人身旁说道:“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粮食了,这个蒸饼大嫂拿着充饥吧。这块玉佩也值些银钱,大嫂拿着它去换点粮食吧。”
那妇人接过馒头,猛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忽然又想起了怀里的儿子,把馒头全都吐了出来,一点一点嚼碎了喂给孩子。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此时女子才后知后觉地感谢起黄明远,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黄明远扶起妇人,那妇人便哭着说道:“求贵人收留我们母子吧,只求贵人赏口吃的,我什么都能做······”
说着又跪到地上不停地叩头,额头早红了一大片。
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哪还有什么尊严。
黄明远再次扶起妇人,说道:“大嫂,我们都是军人,要去边疆打仗,实在没法带着大嫂。”
女子再三确认,确定黄明远说得是真话,有些颓然,这才再次感谢黄明远,然后抱着孩子离开了。
黄明远看着女子越走越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下变得太快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实在是无力救他们啊。
第七十三章 灾民惨相
此时年关将近,天寒地冻,可黄明远领命之后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幽州。
此次出征高句丽,势必要以幽州总管府军为主力,但黄明远从未在幽州任职,与当地官兵也不熟悉,需要一段时间来掌握各部。
临别之际,黄明远还是亲自前往皇宫去面见杨广,与杨广诉说了山东诸地大旱,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的事情。为了让杨广听进去此时,黄明远着重说了流民的危害,谨防这些流民为奸人所用,祸乱地方。
也不知道这些话杨广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最后他答应黄明远会留意这些事情,命令各地赈灾,让黄明远放心。现在也只有黄明远的话杨广勉强可以听进去,黄明远更是不敢过于逼迫,以防杨广产生逆反的心思。
从孟津过了黄河,已经看不到洛阳城了,只有邙山遥遥在望。
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到洛阳,这是自己浸润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黄明远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洛阳朝廷继续浪费时间了,而今乱世将至,他也该为了自己的命运而筹谋了。
黄明远冒着风雪,一路北上,沿途见到尽是百姓的惨状。整个官道两旁,倒毙了大批的尸体,千里之地寂无人烟,连鸡鸣之声也听不到了,正是满目疮痍,荒凉凄惨的景象。
沿途但凡能见到的流民,一个一个或是两眼麻木无神,或是满含仇恨与怨怒。
这些流民,见到官兵也不畏惧,甚至还试图冲击官军的队伍劫掠粮食。其实成为流民,也就不算是个人了,众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哪还管对方的身份。
黄明远也无数次见到沿途人吃人的惨状。
没有粮食,树皮、草根也早就掘地干干净净,连观音土都抢不到,众人为了活命,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遍地倒毙的尸体之上。只要能吃了活命,谁还管是不是人肉。至于人性,在饥饿面前,早就被丢的一干二净。
至于后来,大家都吃尸体,人肉也不够吃了。不少人便成了盗贼,抢夺活人去吃,以婴儿、幼童、少女最为畅销。至于那些没本事又想活下去的,只得相互之间交换子女、妻子食用。
黄明远也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易子相食的惨状,可今日这些就真真正正见到自己的面前。
黄明远心情无比沉重,隋末之乱,天下的老百姓从大业五年的八百九十万户直降到唐初的二百多万户,十几年的时间老百姓少了三千万。往常每每读到这里,虽然也曾喟然长叹,但终归这在史书里不过是一个个数字,可到了今时今日,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黄明远救不了他们。
有时候黄明远也会想,若是杨广就此死了,自己扶杨佶登基,是不是还会有后面那么多惨绝人寰的事情。
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天下人,值得吗?
黄明远一路行到洺州平恩县(今河北省曲周县),沿途带的粮食除了供应他们到幽州的以外,黄明远早就都散给了沿途的老百姓。
可杯水车薪,这也救不了多少人。
不少老百姓见了黄明远发的粮食都哄抢,很多人劝黄明远,就是给了这些人粮食,他们也保不住,反而会为了粮食丧命。
但黄明远却不管不顾,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黄明远心中不是不知道这叫做妇人之仁,未必有什么效果,可是若天下人都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又有谁去救这些挣扎的百姓。
这世道但凡能多救活一个人,便胜过多死了一个人。
惨状之事见多了,黄明远以为自己的心真的麻木了。可是每每见到那不忍描述的惨状,他的心却都在滴血。
在一处荒草之地,黄明远亲眼看到一个妇人将自己的孩子遗弃到荒草丛中。婴儿不住地啼哭,哭声撕裂了母亲的肝肺,那妇人满眼是泪,忍不住回头看,但终于洒泪独自走去。
雄阔海看着实在难受,便打马上前,质问这个女子,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骨肉。
女子见到骑马的人刚开始很畏惧,后来或许也不在意了,坐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己还不知道死在何处,除了把他丢在这里期望遇到有好心人,谁能叫我们母子双双保全?”
黄明远身边一众铁打的汉子,听到妇人的话也不禁微红了眼眶。亲生骨肉,血脉连心,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将自己的子女遗弃啊。
雄阔海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终究不忍再听下去,转过头来,恨恨地说道:“主公,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黄明远此时也有些茫然,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可天下还是一步一步无可避免的走向动乱。
黄明远翻身下马,从草间抱起那个孩子,走到妇人身边,交给了妇人。那妇人抱着儿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黄明远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又让人拿出一个馒头,走到妇人身旁说道:“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粮食了,这个蒸饼大嫂拿着充饥吧。这块玉佩也值些银钱,大嫂拿着它去换点粮食吧。”
那妇人接过馒头,猛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忽然又想起了怀里的儿子,把馒头全都吐了出来,一点一点嚼碎了喂给孩子。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此时女子才后知后觉地感谢起黄明远,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黄明远扶起妇人,那妇人便哭着说道:“求贵人收留我们母子吧,只求贵人赏口吃的,我什么都能做······”
说着又跪到地上不停地叩头,额头早红了一大片。
人被逼到这种地步,哪还有什么尊严。
黄明远再次扶起妇人,说道:“大嫂,我们都是军人,要去边疆打仗,实在没法带着大嫂。”
女子再三确认,确定黄明远说得是真话,有些颓然,这才再次感谢黄明远,然后抱着孩子离开了。
黄明远看着女子越走越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下变得太快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实在是无力救他们啊。
第七十四章 贼匪遍地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黄明远便赶到平恩县城,准备歇息一夜。
平恩等地,因为靠近运河的关系,多有盗匪在次劫掠。而这些贼匪多出身本地,仗着对本地的了解,与官军进行游击缠斗。不少官军即使装备精良,也为贼匪所趁,为其击败。
黄明远一众人虽有五百精骑,但也不敢疏忽,唯恐着了贼匪的道。
黄明远到了城门处,早有守卒发现,匆忙将城门关上。
黄明远命雄阔海前去叫门,对方只是不应。直到雄阔海亮出身份,打出旗帜,对方仍是不顾,死活不开城门。没奈何下,雄阔海只得拿出自己的官印,掷到城头之上,让对方辨认。
过了没多久,平恩县令便屁滚尿流地来到城门口,见到黄明远便口称死罪,请求饶恕。
黄明远自不会因此怪罪,只是问道:“我等既然已经亮明身份,城中官兵为何不信?”
说到这平恩县令也是一肚子委屈。
这四面盗匪太过强悍,往来劫掠,甚至胆大的都敢进攻县城。平恩县是个小县,只有百十个府兵带着数百乡兵镇守,兵力不足,自然是不敢懈怠,唯恐为贼破城。
这些贼匪甚是狡猾,很多贼匪多击败官军,缴获了不少官军的旗帜和衣甲,往往诈称官军,攻击城池。而不少城池不备,便为其所趁。
前些日子便有一批贼匪,竟然诈做是武安郡的官兵,前来叫城。官军一时不差,便让其入城。幸好城中守军及时发现对方身份有异,而入城的贼军也不多,赶紧调集人马将其围堵,经过一番血战,才将其赶出城中。而平恩县官兵也死伤数十人。
自此之后,平恩县一日三惊,见到有军队靠近,立刻关闭城门,别提是官军还是贼匪了。
黄明远听完县令的述说,没有说话。
看来河北的盗匪已经过了最初的求温饱期,开始进入野蛮生长期了。而这个时候是贼匪破坏力最严重的的时候,原有的制度被破坏,而新的制度没有确立,普通百姓在此期间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法保证。
黄明远谢绝了平恩县令的邀请,简单的吃了两口饭便回到房中。平恩县令眼巴巴地看着,想巴结都不敢开口。
黄明远顾不得这些,连夜书写了一份剿匪报告,请求天子在河北设置剿匪大使,并设置常备军,殄灭各地贼寇;允许各郡的府兵跨境剿匪;各地郡县官员也将剿匪纳入考核之中······
一直到四更天,黄明远才写完方案,又让人连夜送回洛阳。
这个时候是贼匪的快速发展期,也是其最脆弱的时候,而官军最是容易将其击破。等到贼匪据有了根据地,完成了蜕变,到时候官军再行围剿,朝廷要跟贼寇抢人口,抢资源,那困难就大了。
不管杨广如何处置,都不能让贼匪过度蔓延。
第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饭,黄明远又让苏邕去多备了一些粮食,便准备出发。
一众人穿过冷清的街道,这个城市格外的安静,仿佛没有生机。
忽然街道一处粮店门口,一片嘈杂,没想到黄明远一行人竟然又遇到昨日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得城。
这女子正和一个壮汉争夺,手里之物正是昨日黄明远送的玉佩。
原来这个女子昨日得了黄明远的救助,想着离城不远,便连夜来到城里,想用这玉佩换点粮食。可是这世界上不只是有穷人,还有恶人。
马上便有看到的泼皮无赖来抢夺她的玉佩。
这女子当然争不过那泼皮无赖,最终玉佩被对方抢走。这女子此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仅有的一点生机也没了,女子满是绝望。
在这个没有秩序的时代里,或许武力是唯一的分配因素吧。恶人大庭广众之下抢夺女子的财物,不就是因为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秩序了吗。
上有不断的天灾,有苛杂的赋税,有繁重的劳役,有剥削的贵人,有凶暴的官吏,有杀人的官兵······下有凶残的土匪,有恶毒的泼皮,有一日高过一日的粮价······
老百姓该怎么活下去。
这世道,好人也被坏人逼得成了坏人了。不成为土匪、叛军行吗?
“这世道,若是有一天你认识的那个与人和善、乐善好施、正直好义的人突然便成了妖魔鬼怪,你要相信,那是这个世道逼得。”
黄明远终归不能无动于衷,正想让雄阔海出手,这时一名少年看到此事站了出来,三拳两脚便打倒了那个泼皮无赖,从对方手里夺得了玉佩,交给了女子。那女子见玉佩失而复得,满是欢喜,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或许她可能还是保不住那块玉佩,也未必能用它换来粮食,甚至可能再次引来恶人的觊觎,导致更大的灾祸,但这通通一切,都不是我们见死不救的理由。
那少年要离开,黄明远让雄阔海上前叫住了那个少年,问那个少年的名字。
那少年见到黄明远一行人,各持刀枪,有些打怵,此时看到黄明远有些和颜悦色,便自言名叫程名振,本县人,是个游侠。
程名振出身庶民,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广平程氏很有名望,但他除了程姓,跟广平程氏的大宗也没什么关系。
他年纪不大,却功夫了得,仗着一身武艺,小小年纪成了平恩县的游侠头目,实际上他也才十五岁。
程名振?
黄明远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记不起到底是谁了。不过他能见义勇为,还不贪人钱财,也算是一个义士。
黄明远总觉得他应该是往后哪个名将,便收了他作为义子。
程名振小小年纪,却也不傻,黄明远一看就是大人物,他无根无萍,难道就此一生做个游侠。此时抱住黄明远的大腿,来日才能有得前程。
因此这程名振立刻跪下拜黄明远,呼作“义父”。
黄明远让人给了他一匹马,又让人送他家眷回了邹山,便带着他一起前往幽州。
这一路北上,流民无数,黄明远也收了数百名十五六的孩童,以作为童子军。这些孩童,虽然此时一个个都面黄肌瘦,但若是稍加培养,便是一群忠诚可用之人。
第七十五章 掌握幽州
黄明远到幽州城的时候,已经翻了年,为了赶路,黄明远的这个除夕也是在路上过的。
大业七年,在轰轰烈烈的征讨高句丽的大幕中拉开,又在天下崩乱的面前落幕。而到了大业八年,局势并没有转好,反而要更坏了。
大年初八,黄明远终于赶到了幽州城。
幽州城实际上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自从州改郡之后,哪还有幽州城。这里现在叫做涿郡,治所在蓟县,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兴一带。谁能想到,后世帝都的郊区大兴原来才是这一带的核心。
蓟县城池的地理位置就不用过多描述,北扼燕山,南控华北,数千年来都是兵家要地,也是防范东胡和草原游牧民族的最重要的核心防线。
到了蓟县,黄明远才感受到一点大隋的盛世繁华,这里作为东征高句丽的大本营,人流攒动,人声鼎沸,物资堆积的也如山如海一般,与河北的荒芜、冷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明远刚到城门处,早有一众幽州的官员前来迎接,众人恭谨地将黄明远迎进城中。
黄明远早过了拿人立威的年龄,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也无需拿人立威,当然更没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找不痛快,因此这番洗尘宴倒是没有什么不和谐的事情。众人自然巴不得得到黄明远的青昧,但也畏惧黄明远的权势,因此一个个战战兢兢又坐立不安,跟屁股底下长了痔疮一般。
黄明远根本无需理会这些,也不用管繁琐的规矩,在众人面前,他就是规矩。因此宴饮没多久,他就让众人散了。
这几日连日奔波劳累,他也很是疲惫。
众人走后,唯有幽州总管府司马张方昕留了下来。张方昕是黄明远二姊夫张方翼的嫡亲兄长,也是黄明远的至交好友。
张方昕大黄明远四岁,当年也曾在邹山求学,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二人的关系一直没有疏远。
张方昕才能出众,博学善权变。其在幽州多年,尤晓畅边事,现任幽州总管府司马,是黄明远在幽州埋的一颗钉子。
自北伐以后,黄明远有七八年不在边镇任事,因此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幽州的事梳理顺畅,也是不易。而张方昕正是黄明远在幽州的得立臂膊。
地方上涿郡暂时没有太守,诸般事务全部由郡丞郭绚处置。郭绚以军功拜仪同,历数州司马、长史,皆有能名,算是一个干臣。
但涿郡地方上极其重要,很显然郭绚不是黄明远可以信任的人。
而幽州总管府也比旁的总管府高出一级,其余总管府皆设两个虎贲郎将,唯有幽州和灵州两总管府为四个虎贲郎将。
幽州总管府管辖涿郡、密云、渔阳、上谷四郡十八个县的军事,除了总管府军,还有十五个鹰扬府,共计五万八千余人。
总管之下,四个虎贲郎将分别是贺兰谊、赵什柱、晋文衍、罗艺四人,分别掌雄兵数千人。至于四人之下,还有兰兴浴、贺兰蕃、石世则、侯莫陈熋、吕会彦等骁将。
四人之中,贺兰谊为首,算是资格最老,地位最高的虎贲郎将。赵什柱靠着诬陷姐夫虞庆则企图造反功封柱国,为众人所不耻,地位最低。晋文衍能力也不算突出,存在感最差。唯有罗艺,骁勇善战,又桀骜不驯,最为知名。
对于黄明远来说,来幽州也不是只身上任,为了掌握其军,黄明远便通过选曹从丰州调来了旧部虎贲郎将焦方杰、虎牙郎将李进、九原郡尉张文迅、长平郡尉徐虎子、鹰扬郎将王伏宝等人,以便有人手可用。
对于黄明远来说,贺兰谊可动可不动,而赵什柱、晋文衍要尽快替换。至于罗艺,毕竟是个人才,可为鹰犬,但要用绳子紧紧地束缚住。
黄明远来了没两日,幽州的官员大都前来拜见。若黄明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总管,自然会有人不买他的账,但他天下名将,一国首相,权倾朝野,哪还有人敢与之抗衡。而且黄明远出了名的敢杀人,若问自己脑袋硬不硬,可以上地府去问一问之前的廓州总管。
黄明远也没有急着大功干戈,而是细细查探幽州官吏的身份、能力,选拔忠心可用的干才。
天下不缺人才,而缺能把他们用到合适的位置。
过了几日,焦方杰等人全都到了,黄明远也逐渐摸清了幽州官吏的底细,这才开始大规模调动官职。
黄明远先是让裴矩将贺兰谊调任代州,空出来的位置则交给了焦方杰。
又以李进、徐虎子二人分别担任赵什柱、晋文衍二人的虎牙郎将,接掌兵权,将赵什柱、晋文衍二人架空了起来。
黄明远又以九原郡尉张文迅担任涿郡郡尉,控制了涿郡地方兵权。
黄明远也没忘了幽州本地将领,以加强地方管理为名,将虎牙郎将兰兴浴任命为上谷郡郡尉,虎牙郎将贺兰蕃任命为渔阳郡郡尉。
这样便彻底掌握了贺兰谊、赵什柱、晋文衍三部。
至于罗艺,黄明远暂时没有动。在黄明远看来,任何时候军队的政治斗争都是有底线的,而这个底线就是不损害军队的战斗力,更何况自己与他们这些人,根不不算政治斗争。
黄明远将罗艺的虎牙郎将侯莫陈熋和安乐郡尉吕会彦互调。侯莫陈熋虽然是黄明远旧部,黄明远一来便主动投奔,但较之吕会彦能力上还差了不少。
吕会彦算是黄明远在幽州第一个欣喜,其人有谋略,善骑射,慷慨节义,是个可用之才,正好用他来对付生性凶暴狡黠,刚愎固执,不讲仁义的罗艺。
黄明远又以苏邕为涿郡中鹰扬府郎将,彻底控制了蓟县的卫戍。
至于涿郡郡丞郭绚,黄明远上表其为上谷郡太守,将其支出了涿郡。又表张方昕为涿郡郡丞,彻底控制了涿郡的民生政务。
表陈远为幽州总管府长史,并升原渔阳郡丞温彦博为幽州总管府司马。其余官吏,则是量才叙用,一大批出身不高的人纷纷被授予了要职。
至此,整个幽州完全落入了黄明远的手中。
第七十六章 压服罗艺
处置好了幽州的人事问题,黄明远便翻看幽州各种卷宗,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了元月底,黄明远才召见了各处的官吏,举行了姗姗来迟的见面活动。也第一次见到了后世颇具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罗艺。
提起罗艺,后人最先想起的便是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燕云十八骑,还有他的冷面寒枪的儿子罗成。
当然这个时代既没有燕云十八骑,也没有罗成,罗艺也不是小说里的北平侯。
不过罗艺的确是员骁将,谙习兵事,胆识过人。其人善于统帅骑兵,长于骑射,能使长槊,在幽州威名赫赫。
与罗艺的杰出才能相对应的,便是罗艺的桀骜不驯。
罗艺就如同一匹烈马、一只苍鹰一般,谁也不信服。去年征讨高句丽之时,罗艺统帅幽州精锐数千人从之,受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节度。但他本人,自恃勇武,本人任气纵暴,多次凌侮李景,但常常为李景所折辱,于是罗艺便对李景怀有很深的怨恨,后来还曾诬陷李景谋反,但没有成功。
对于这种人,用好了便是开疆拓土的鹰犬,用不好便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黄明远独招罗艺问对。
这罗艺便大大咧咧地来了。虽然罗艺不曾像对待李景那般对待黄明远,毕竟黄明远的声名更大更有威望,但罗艺也并不怎么恭谨,反倒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
黄明远也不气,这种人物,你越是恃之以强权,他还以为你怕了他。
黄明远笑语晏晏,对罗艺说道:“听闻子延(罗艺字)弓马谙熟,我倒想见识见识。我身边这些亲卫也曾在便将为将,不若与子延较量一番。”
罗艺不以为然地说道:“艺素来听闻卫公勇武,倒是希望与卫公较量一番,至于一些无名小卒,实在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这时黄明远一旁的雄阔海当然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罗艺怒叱道:“罗艺你个狗贼,你是你爹罗荣在京城也不敢跟卫公这么说话,你却是好大的狗胆,今日你阿耶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本事。”
雄阔海提着钵大的拳头,就要向罗艺扑来。
“阔海,去外面打,别打坏了东西。”
然后黄明远转身便走,也不管怒火中烧的二人。
雄阔海自跟随黄明远东征西讨以来这么多年,除了黄明辽和宇文成都二人,还没有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至于罗艺,也是傲到没边的人,今日受到雄阔海的羞辱,强忍着没有闹起来,却是打定主意,一会在校场上一定将其杀了,以泄今日之愤。
二人来到校场之上,一人手持长槊,一人手提大斧。双方都打定主意给对方一个好看,因此一上来就各不相让。
二人大斧、长槊相撞,力量极大,两人几乎都拿不住兵器,虎口也震得发麻。
雄阔海无论是力气、爆发力都在罗艺之上,但罗艺的技术也远超雄阔海,因此数个回合下来,双方打得是你来我往。
交战二十余回合,因为双方力道较大,连马都累得气喘吁吁。
罗艺此时两臂都发麻了,对面这个黑大汉,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莽夫,但竟然武艺如此之高,他较之都有不如。
此时容不得罗艺发愣,雄阔海的大斧又劈了过来。雄阔海的斧子,如海浪一般,一斧快似一斧,每一斧都有如千钧之势,带着劈山破海之风,打得罗艺难以招架。
罗艺刚接过一斧,雄阔海另一斧已经到了。
罗艺眼前全是雄阔海的斧影,手中的长槊舞得已经乱了。
雄阔海眼看罗艺有些乱了阵脚,便一挟马腹,猛地前冲。带着战马的冲势,雄阔海凝聚了全身之力,照着罗艺狠狠地劈去。
罗艺眼看这大斧来势汹汹,劈风斩浪,忙用长槊去挡,但雄阔海这一斧头力道实在太大,竟然生生将罗艺的铁槊斩完。这胯下战马也吃不得力,直接被压垮在地下。
罗艺随着倒地的战马摔了两丈远,爬在地上大口吐着鲜血,早就爬不起来。
而此时雄阔海在马上也没有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斧子几乎耗尽了他的精气神。
歇息了片刻,雄阔海才打马走到罗艺的跟前,冷冷地说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便掉头就走。
罗艺又羞又恼,一口鲜血喷出,气得差一点昏过去。
这时有人上前扶起罗艺,又有大夫来给他救治。
大夫给罗艺裹好了伤,罗艺又歇息片刻,便再次来见黄明远,但黄明远根本不见他,就让他回去吧。
罗艺有些不知所措,难道黄明远以为他比武失败,就看不上他了。
对于罗艺来说,这种羞辱也太大了,以他的脾气早就打进去了。不过黄明远身边有雄阔海,他还真有点发憷。
罗艺终究不是傻子,知道如是就这么走了,便是真的恶了黄明远,以黄明远的权势,真没他好果子吃。
因此罗艺再次求见黄明远,下人便让他等着吧。
罗艺便站在院子里等了五个时辰,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有伤在身的他已经坚持不住了,还没有离去。
到了戌时,终于有人唤罗艺去见黄明远。
见到黄明远,罗艺这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黄明远也没唤他起来,而是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张纸。
罗艺接过一看,正是免除罗艺职务的文书。
罗艺大惊,赶忙叩头道:“卫公在上,末将有罪!请卫公恕罪!”罗艺终于相信,黄明远不是李景,他真的有能力将自己打落尘埃。
“你不觉得我在吓唬你!”
“末将不敢!”
李景只是一个大将军,官职再高也威胁不到罗艺身上。但黄明远是宰相,还是选曹七贵,要罢了他的官职不过一句话的事。
“如果你今天离开这个院子,明天这份文书就能到你的案头。你总还算知道死活,没有离去。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父罗荣在我面前都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面前充人物。”
此时罗艺真的是怕了,对着黄明远不住求饶。
黄明远一挥手说道:“你记住了,没有下一次。”便将罗艺撵了出来。
罗艺离开总管府,后背都湿透了,这才知道黄明远的厉害,至于心中起的那丝争锋的心思,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敬畏了。
第七十七章 张衡之死
罗艺的事情,不过是件小事,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如果罗艺能够真心任事,黄明远当然也愿意给他机会;反之,处置罗艺不过是像屠狗一般简单
绝对的权利是不需要阴谋诡计的,很快,黄明远在幽州便做到一言九鼎。
此时幽州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各方面也随之进入了正轨。黄明远便命张方昕和温彦博打理涿郡各处物资,为第二次征讨高句丽做准备。
这一次涿郡作为东征大本营,要承担比之前更多的责任。
黄明远也忙得脚不连地。不得不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忙碌了。可很快,便有一条消息传到了幽州,打乱了黄明远的工作。
正月十日,天子下诏诛杀原御史大夫张衡,也就是黄明远的老师。
这消息让黄明远震惊到了极点。
曾几何时,张衡本人就能代表了杨广,可谁能想到,杨广竟然把张衡杀了。
张衡,从大隋建立,杨广就番河东的时候便成了杨广的属僚。杨广担任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张衡历任河北行台刑部、度支二曹郎。后来河北行台废止,杨广担任并州总管,张衡又担任并州总管掾。等到杨广改封扬州,张衡便跟着成了扬州总管掾、扬州总管司马。再等到杨广成了太子,张衡便做了太子右庶子。最后杨广成了天子,张衡则成了给事黄门侍郎。
可以说杨广一路走来,陪伴他最长的便是张衡。是张衡陪着他从一个青葱少年成长为现在的一国之主。
可到了今天,杨广把他最亲近的臣子,亦师亦友的心腹给杀了,如何能不让黄明远震动。
黄明远九岁进入晋王府,那时候张衡也会兼任王府的教习,黄明远便跟着杨昭跟从张衡学习。作为一个后世人,黄明远对老师的感情远不如古人,他对待张衡,也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人。
张衡为人鲠直,也很看好才思敏捷的黄明远,因此平日里对黄明远悉心教导,一有时间便会耳提面授,真正的把黄明远当做了自己的弟子。
黄明远也感受到张衡那浓浓的关爱之情,这才在内心接纳了他。
毫不客气的说,张衡是和杨广一样,在黄明远幼年扮演了一份父亲的角色,即使黄明远并不需要。
再后来,黄明远离开杨广的身边,一路成长为国之栋梁,但与张衡的这份感情却没有变淡。入了官场,步步杀机,这才知道一个人能对你好是多么的难。
其实张衡的被杀早就有预兆。
杨广与张衡在一起二十多年,彼此相知相识。二十多年来,张衡一直没变,可杨广变了。
杨广成了天子,已不再需要张先生动辄如父亲一般的指手画脚。
所以一开始,杨广罢了张衡的相位,让他去做御史大夫。这个时候杨广其实已经不想再听到张衡的话了。
大业三年,杨广北巡归来,上太行山,开辟直路九十里,一直通到张衡家,世人皆认为这是天子恩遇,鸿恩浩荡,但唯有黄明远知道。
这样的隆恩背后,是很多昔日恩情偿还尽的表现。
天子为张衡的拥立之功在还恩,恩还完了,情分也就尽了。
果然不出黄明远所料,大业四年,杨广到汾阳宫,宴请随从官吏,特赐绢帛五百匹。当时杨广想扩建汾阳宫,让张衡和纪弘整画好图纸奏上。
此时天下已经出现了动乱的苗头,张衡也忧心忡忡,便想接着这个机会进谏杨广,因此趁机说道:“这几年劳役繁多,百姓疲惫,实在不应该再大兴劳役,还请圣人慎重。”
杨广当时听了便很不高兴,只是碍着面子没有发作。
等到张衡离开后,杨广便连桌案都推翻了,指着张衡离去的方向大声骂道:“你以为你是谁!”
后来便传出天子曾对亲近侍臣言“张衡自以为因为他的计谋,才让我有天下”的话。
再之后,齐王杨暕将伊阙令皇甫诩带到汾阳宫,有人便告发此事便是通过张衡做的。又说以前天子到涿郡以及祭祠恒岳时,那些来谒见的父老乡亲,衣冠大多不整,这是身为御史大夫的张衡没有做好。
杨广趁机发难,怪罪张衡,身为司法官不能检举处理这些问题,让他出京当楼烦太守。
张衡就此被贬出朝廷。
大业五年,杨广又到汾阳宫,张衡正在督促劳役修筑楼烦城,因而拜见杨广。
此时杨广以及对张衡充满了厌恶,他见张衡没有消瘦,竟然觉得是因为张衡没有反思自己的过失,便对张衡说:“你长得很肥,应暂且回到郡里去。”
再之后张衡又被贬为江都宫监,负责修建江都宫。
张衡也回到了十年内他们离开的地方。
正巧有人到张衡那里告监修江都宫的人,张衡不为他处理,却把状纸交给那个监工,这个人吃了监工更大的亏。
礼部尚书杨玄感出使到江都,这个人到杨玄感处喊冤。
杨玄感自然认为张衡的作法不对。到与张衡相见时,杨玄感又没说什么。张衡又先对杨玄感说:“薛道衡真是被冤死的。”杨玄感把这些事都报告给了杨广。
扬州不少官员也上奏张衡频频减少劳役的饭食。
杨广于是发怒,把张衡关起来,送到江都,将要杀他,过了很久才放他,除名为民,放他回老家乡里,只是常令亲信窥探张衡在做些什么。
大业八年,杨广从辽东回到洛阳,张衡的小妾说他心怀怨恨,诽谤朝政,杨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恨张衡欲死,竟然赐他在家里自尽。
张衡临死时大声说道:“我为世人作了什么好事,还想久活!”监督行刑的塞耳不敢听,下令杀了他。
······
黄明远絮絮叨叨跟陈远讲他跟张衡的事情,实际上这些年张衡的情况黄明远都知道,只是不想引得天子忌惮,所以对于张衡的贬黜才不发一言。
终究是张衡和杨广不和,在黄明远看来,张衡太耿直了,老死地方,或许也是一种好的交代。
可谁能料到,张衡最终死在了杨广的手上。
若是可能,黄明远真的想在杨广一次次贬黜张衡的时候替恩师求一下情,也使得杨广在痛下杀手的时候能够心生忌惮。
第七十八章 君君臣臣
张衡的被杀,对于黄明远来说影响很大。不管张衡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杀的,他都毕竟是对黄明远影响最深的一位老师,而杨广就这么不声不哈地将其处死,让黄明远心中满是愤怒。我好歹也是一国宰相,连自己的老师都护不住?至少你在杀张衡之前,也要知会我一声。
而且无论如何张衡都是杨广登基的第一功臣,有什么非得闹到这一步,非得让张衡死不可。
之前黄明远无论如何对杨广不满,都是基于政治上的,是对于杨广的政策不满。甚至是他把南阳公主嫁给宇文士及,黄明远再是心痛,也是理解其道理的,虽然不满,但并未怨恨。但这一次张衡之死,留给黄明远的只剩下深深地心寒。
一种突破心理底线的打击。
黄明远与陈远这里哭述完这一场,在满是悲伤中渡过了这一夜。可是时间不会因此而停止,张衡终究还是死了,黄明远此时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找杨广去算账吧。
若是如高颎一般,黄明远当时在杨广身边,哪怕会触怒杨广,总还能为张衡留下一命。但现在无论是怎么做,也挽回不了张衡的命。
黄明远知道,在二次东征高句丽的紧要关头,再是心中不满,也不能与杨广发生冲突。所以张衡的死,他只得默默地忍了,要不然还能如何。
这种东西只能埋在心底深处,可一次一次的割开心底的伤口再埋上,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或许杨广是在意黄明远的心思的,所以他连这件事都没有向黄明远问询,不仅怕黄明远反对,还是怕黄明远为难。当然也可能怕与黄明远发生冲突而尴尬。
但这正是黄明远愤怒的一点,因为这也是一种无视。
黄明远去信妻子裴淑宁,命十岁的次子维烈前往河内代替之间去祭奠老师。虽然张衡生前也曾权倾一时,但因为是被杨广处死的,因此众人多有忌讳,不敢去张家拜祭。至于张家,恐怕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为张衡举行葬礼。
但黄明远却不在意,自己在意东征可杨广也在意东征,双方都为了此事可以尽最大限度忍耐对方,所以此时,黄明远即使有些行为惹得杨广不开心,杨广也不会如何黄明远。
从黄明远这里来说,自己毫无过错,已经对于杨广杀死张衡委屈不做声了,难道还不允许自己拜祭自己的老师吗?
张衡出殡之时,黄维烈是代替父亲身穿孝衣拜祭的,也算是震慑不少想要落井下石的人。
这时选曹下令免去张希康的职务,但被黄明远顶了回去。理由很简单,张希康无过,且之前东征高句丽有功,此时处置,难道要寒将士们的心。
虞世基有心要讨好杨广,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黄明远硬顶,此事遂作罢。
其实这是虞世基猜错了杨广的心思,杨广这个人骄傲的很,虽然杀了张衡,还不至于因此牵连到张希康的身上,虞世基反倒是白白作了次小人。
当然,也有人对于黄明远如此明目张胆地拜祭张衡,还回护张希康不解,这不是要和杨广作对。
唯有裴矩却是对于自家女婿的做法很满意,一国首相,不是天子的跟屁虫,也未必完全唯天子之命所从。尤其是派次子出席张衡葬礼,既不会让世人诟病黄明远不遵恩师,又没有亲临,给出了自家和杨广足够的转圜余地,不至于真的与杨广产生对抗。
不得不说,自家女婿现在在政治上越来越成熟了。
很快,杨广也对此事做出了不是回应的回应,不是训斥,不是责备,而是封赏。
或许杨广对于此事心中也有些愧疚,所以杨广下旨,加封黄维烈为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骁果军折冲郎将,并为清河公主和黄维烈定婚期于大业九年下半年。
今年年初,杨广下令招募平民为骁果,骁果军本来有左、右二军,这一次杨广又征召了三万多人,新建了前、中、后三军,全军共计六万人,而每军又置折冲郎将和果毅郎将分统帅之。折冲郎将是正四品的实权将领,可谓天子亲将,位高权重。虽然现在十岁的黄维烈也管不了什么事,但以十岁的年龄官拜正四品的统军大将,天子对黄明远的信重可见一般。
很快,之前的各种风波立刻便烟消云散。
没看到天子亲信大将司马德戡、宇文成都、独孤盛等人跟随天子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官拜折冲郎将。
至少现在,天子还是倚重卫公的。
黄明远接到了杨广释放的善意,自是不能给脸不要脸,虽然对于杨广这种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很布满意,但还能如何。黄明远随即代儿子上表谢恩。
黄明远的上表至少使得在众人面前,这事算是圆满翻过,至于二人心中因为此事产生的芥蒂,只能说埋在心里。
没多久,杨广又赐黄明远妾侍两名。
黄明远算是贵族之中的特类,除了妻子裴淑宁之外,只有陈婤、斛律敏儿和七七三名妾侍,时常为一些老牌贵族所耻笑。
不过黄明远对此倒是很满意,对于他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就是奢望,因为裴淑宁终究不是杨清儿,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他也不是跟个种马一般,见一个爱一个,有些事,够了就好。
而且杨广送的两个妾侍,黄明远还真不太敢要。毕竟张衡刚死,其被赐死的直接原因就是被小妾告发“心怀怨怼”,谁知道杨广这送来的小妾是什么人,保不齐是杨广送来的密探。
曾经的杨广不屑于做这种事,现在的杨广不好说。
今时今日,光靠昔日的情分未必能够维持那份忠诚,黄明远不相信杨广不会用什么方法来制衡自己。
不过再是不愿意,黄明远也只得领旨谢恩,然后直接让人将两个新送来的妾侍再送回邹山。黄明远虽然夺情,但本人还依旧穿着孝,不能近女色,这若是真的让这两人在此过了夜,瓜田李下,可就难看了。
杨广做事有些急躁了,都乱了方寸。
第七十九章 二征高句丽
此事过了没多久,二儿子黄维烈从河内没有返回邹山,竟然直接来了幽州,而随同他前来的还有自己的师弟徐哲。
徐哲,字翁知,开皇七年人,南朝大家徐陵的重孙,徐陵有“天上石麒麟”的美誉,就是《琅琊榜》里梅长苏的原型。
徐哲之父徐法言,是南陈太子洗马,入隋后为蜀郡工曹参军事。
徐哲自幼年起便跟随张衡为弟子,常侍张衡多年,一直未曾出仕,也因此多传其学。张衡被杨广处死,黄明远本来还担心徐哲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没想到这次徐哲便前来投奔他了。
虽然黄明远跟徐哲接触不多,但自己这个师弟的本事,黄明远却很清楚。往常张衡也素来以徐哲而傲,自言“平生所学,独传黄明远与徐哲,有此二人为徒,足矣。”
黄明远此时,誉满天下;徐哲此时,籍籍无名。但在张衡眼中,徐哲能与黄明远相媲美,可见一般。
徐哲见到黄明远,对黄明远说道:“师兄,老师临终前曾让我告诉你‘圣人已非昔日之圣人,他就是没看清这一条,才落到今日的地步。而师兄你才高,又名震天下,欲图师兄者不知凡几,师兄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若有良机,当断则断。’”
黄明远听了张衡的话,脸色变了数变,但最终没有说什么。不管这话是老师长久受贬黜而对杨广产生了怨恨,还是他也不看好现在的大隋局势,但都不得不说明,现在天下的人心乱了,杨广已经失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其亡者,其自内者。或许张衡就是杨广覆亡的这个内吧!
张衡死后,徐哲也没地方可去,此来幽州,自是愿在黄明远这里出仕。
徐哲多谋,又长于策划,因此黄明远便让徐哲跟在自己身边做参谋。徐哲倒是不在乎官职,反而乐得做这种入幕之宾,为黄明远进行佐助。
很快,张衡的事也便过去了,现在朝廷的目光都放在二次征讨高句丽之上,如何有心思管一个被贬官吏的生死。若不是因为张衡与黄明远的关系,张衡死了八次也没人关心。
黄明远也很快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东征高句丽之事,他和陈远翻阅了关于高句丽的各种文件,详细了解上一次征讨高句丽的情况,制定了二次征讨高句丽的计划。
黄明远可不会像杨广那样,一拍脑袋就决定了大事,只是把准备重点放在人员与物资上,而忽略了对敌情的了解。
连对方的各处守将姓甚名甚都不知道,跟个睁眼瞎一样,这仗怎么打。
因此刚来到幽州之后,黄明远就向高句丽派出了大量的情报人员。配合北地详细打探高句丽的情报。
为这次出征,黄明远十多年之前便往高句丽派遣了大量的北斗人员,各种地图、水文、山川、人员的调查一直没有停止过,这才是黄明远二征高句丽的底气。
否则跟杨广一样,准备都不充分便盲目动兵,又凭什么得胜。
高句丽可不简单,跟中原王朝打了七十年,熬了杨坚、杨广、李世民、李治四位帝王,前后打了十几场战争,可谓是打不死的小强。
可惜高句丽运气不好,碰上了中原王朝最强大的隋唐,若是处在宋末、明末时期,就是入主中原也未必不可能。
此次黄明远出征高句丽,敌人不仅是高句丽军,还有内乱的大隋叛逆。
实际上祸乱不仅在外,还生于内。历史上大隋二征高句丽,期间很快便发生了杨玄感叛乱,震动天下,使得这次征讨计划中途夭折。虽然历史有了变动,但天下的形势却未变,他也要防备杨玄感会再次脑残,影响了这次征讨。
历史上虽然有三次征高句丽的说法,但其实第三次的时候,双方都无力再战。大隋第三次东征也只是挂个名头,维持个体面,所以高句丽名义上投降之后,这次东征便结束了。
但最后高句丽王高元也没有入朝,因此杨广还想过四征高句丽,也没有实现。
这意味着二征高句丽很有可能是隋朝唯一的机会,杨玄感乱后,大隋便彻底进入末世,很难再有实力实现灭亡高句丽的愿望。
而黄明远本人,所能把握的,也就只有这一次。
不得不说,这一次东征高句丽,对于黄明远来说,可谓是最没有把握的一仗了。
接下来一个月,黄明远忙得脚不连地。从军中到地方,即使他已经将大部分工作分给其他人,仍旧不得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忙碌了。
很快,再一次出征高丽成了定局。
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之上,杨广突然对众人说道:“高句丽这个蕞尔小国,侮慢上国;如今就是拔海移山,我大隋也可做到,更何况是灭一小国。”
杨广宣布,他又要御驾亲征。
这可让朝中众人吓坏了,上一次若不是杨广胡乱指挥,这一仗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这一次杨广还要自己来,谁能不怕。
左光禄大夫郭荣忙劝道:“戎狄之国无礼,是臣子应该处理的事情,千钧之弩,不会为小老鼠而发射,圣人何必亲自征讨这样的小小敌寇呢?”
但杨广不听。
去年丢了面子,连年都没有过好。今年有黄明远统兵,总不会再无功而返。
大年初二,杨广下令征召天下之兵在涿郡集结,并修辽东古城以贮备军粮,发淮南、江南粮食于涿郡。
二月十五日,杨广下令,授黄明远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总揽辽东军务,节制诸军,统兵五十万,征讨高句丽。
轰轰烈烈的二征高句丽正式开始。
而此时黄明远在涿郡,已经征调丰州、代州、朔州、平州、营州五总管府共七万人马,并幽州总管府下四万军队,河北、河东诸郡十万府兵,左、右武卫两军,共二十五万人马,不待杨广到来,便先期出榆关,往辽东郡而去。
同时,黄明远又以来护儿为将,率领水师主力从海上进攻卑舍城,然后打通东莱郡——卑奢城——通定镇的海上运输线,以保证物资的及时转运。
第八十章 发兵东进
黄明远于三月五日发兵东进,三月二十四日大军已经到达怀远镇(即今辽宁省沈阳市辽中区)。十九天疾行一千多里地,远比去年拖拖拉拉的东征大军快得多。
黄明远也下了死命令,诸军务必依令前行,但有失期者,皆斩之,因为无人不畏。而且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黄明远从北地各处马场抽调了超过十万匹战马充作脚力,运送物资。而粮食、床弩等大件物资又从海路经辽河运送到通定镇,一切务求减轻士兵的行军负担。
诸将担心黄明远这么匆匆,不等杨广不好。毕竟杨广正眼巴巴地从洛阳往这赶,黄明远走这么快,岂不是让杨广不好看。
但黄明远却是说道:“与其费尽心思讨天子欢心,不若攻破辽东城,难胜仗道不比一些谄媚之举更能让天子高兴的。”
黄明远还真不想杨广来的太快。
实际上水路大军加起来也有三十万人马,对于黄明远来说已经足够了。再多人马反而会影响统帅。真来个六七十万,辽东巴掌大的地方,摆都摆不开,难道是来集体旅游吗?所以黄明远真心不希望杨广前来指手画脚。
杨广与其来辽东给自己找麻烦,还不如待在洛阳看住杨玄感呢。
可惜杨广不能领会黄明远的心情。
所以黄明远只能抓紧行动,利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差,快速出击,打破辽东城,先给自己确定一个稳健的前进基地,到时候杨广来了自己也能处于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高句丽本有强兵五十万,上一次隋军东征,虽然最后败会,但对于高句丽打击不可谓不大,高句丽的军队折损不下二十万,整个辽东也被隋军打的一塌糊涂。而从鸭渌水往南直到平壤,高句丽为了坚壁清野,沿途的粮食、房屋、农田更是全部烧毁。因此等到九月份隋军回去,高句丽是一片狼藉。
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去年隋军五六月份出征,直到十一月才完全撤出,因此高句丽大部地区既没有完成去年的秋收,也来不及进行冬耕。
而今年三月份,不等高句丽的春耕开始,隋军再次卷土重来,高句丽的粮食也快要告罄。
但高句丽此时只得咬着牙硬撑。
为了抵抗隋军,高句丽又征调了十几万人马,同时还向北招揽了大批靺鞨人,充为军用。
而有感于去年和隋军野战是一败涂地,这一次连最狂妄的姜以式也不敢再与隋军进行野战。数十万高句丽军队分别坚守在各处城池之中,龟缩不出,势要与隋军斗争到底。
此时隋军四十余万大军,姜以式率领十五万屯驻辽东城和新城(今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北);渊太祚率领十五万屯驻国内城和扶余城(今辽宁省开原市古城,辽金时期的黄龙府);乙支文德率领十万屯驻于乌骨城。
三部呈品字型,互为接应。
可以说高句丽这次为了抵御隋军,做足了准备。
只是黄明远却是觉得哑然失笑,若是杨广那种打法,左边十二路,右边十二路,满屏攻击,如此布置当然没有问题。可惜黄明远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辽东城,因此任凭你几路布置,我就打你一路。其余高句丽诸部,你若是来援救,我就围点打援;你若是不来,我就一点一点平推过去。
反正黄明远的目的很明确,集中优势兵力,对敌各个击破。
今年年初,黄明远命黄明祯从营州率万余人出发,试探高句丽各军的战斗力和布置。黄明祯率领骑兵一路向西渡过贵端水(今辽宁境内之浑河),深入其地数百里。
姜以式见黄明祯兵少,乃命大将安殿宝率三万人马出击,准备将黄明祯合围在贵端水东。黄明祯乃驱兵与之激战,击败安殿宝前军,杀获千余人。又焚毁了高句丽大量的物资和不少村落,这才返回。
高句丽大为惊惧,姜以式后来见到隋军过河的斥候,也不敢出战了。因此隋军斥候在辽东地来去自如,高句丽的情报也大入隋军之中,虚实尽为黄明远所知晓。
此后黄明远多遣骑兵袭扰之。辽东平原,地势开阔,一马平川,毫无阻碍,大隋骑兵,纵横驰奔,往来突袭,来去如风,因此高句丽多不堪其扰。
黄明远率大军到了怀远镇之后,来迎接的是辽东郡太守达奚暠。去年达奚暠因为被于仲文、宇文述等人裹挟,丢了全军,一路逃回辽东城下。天子震怒,乃免了达奚暠的官职,令其与于仲文等人一同下狱。后来蔡知运独领全军,杀穿了高句丽。达奚暠虽然不在军中,但总算摘掉了丢失全军的帽子,被放了出来。
只是后来蔡知运、黄明离分授左武卫两个将军,没了达奚暠的职位。黄明远又替达奚暠求情,乃表其为辽东郡太守。
达奚暠若是单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并不突出,但其人胜在执行力强,文武皆粗通,人也比较谨慎,还听得进建言。做个后方主管,绰绰有余,黄明远将后背交给达奚暠,倒也放心。
此时黄明远又令温彦博在怀远镇与督运粮草,而自己已经带先头部队过河。
这一次高句丽没有在辽河布置兵力,而是将全部军队布置在辽东城。对于去年辽东城外的大战,姜以式记忆犹新,实在是心有余悸。
倒是让黄明远强渡辽水的布置落了空。
黄明远早就使焦方杰率军万人,从桑干水出海口(今海河天津段)乘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再从辽水口一路北上。若是高句丽在此布置兵力,隋军便直接登岸,从背后夹击其军。
可惜姜以式吓破了胆,最终也没敢出击。
但这也方便了黄明远,整个野外全成了隋军的天下。黄明远乃命罗艺和丰州黄明征二人,各率万余兵马,向辽东纵深出击。二部不与敌主力交战,而是沿途将所有的粮田、乡村摧毁,尽可能地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
未虑胜,先虑败,所以黄明远决定先把整个高句丽在辽东的统治全部搅碎了再说。
四月一日,黄明远驱动二十余万人大军到达了辽东城。
第八十一章 威如雷霆(上)
黄明远到达辽东城下,不出黄明远所料,姜以式已经将此地打造成一个防备森严的碉堡,准备依托坚固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在此据守。
辽东城作为辽东地区第一坚城,为中原王朝在此阻挡东北面胡虏数百年,其建筑时很重要的一个要素便是战争要素,此后每每加固,即使到了高句丽手中,也从未荒废。城池呈方形,内外两重城垣,城垣有角楼、雉堞、女儿墙等建筑。每处的城门也有双层门楼,城外西北还有两层高楼建筑,规模宏伟。
此城不好打。
黄明远立刻下令,以李景和黄明祯各率四万军队,分别攻打辽东城南、北二门,而黄明远自统兵攻打西门,独闪出了东门。
李景质疑道:“虽然兵法讲‘围三阙一’,但姜以式是个老将,不会看不出如此直接的计谋。”
众人也觉得此计策行不通。
黄明远乃说道:“此计为阳谋也,我军攻打辽东城愈急,等到姜以式支撑不下去,必然会考虑突围。即使他再是知道东城外可能有伏兵,但万一没有呢?人到了绝境的时候,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会努力抓住,姜以式是善于统兵,但也脱不得人性啊。
况且我军不打东门与我也没有坏处,可姜以式总不能不去守东门吧。”
众人大解。
黄明远便开始了自己的围城之事。黄明远很清楚,这样的重城,若是城中粮食充足,打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当年元朝攻打襄阳城,历时近六年;至于四川的山城体系,更是打了三十年,等到北宋灭亡钓鱼城都没有被攻下,还折了一个蒙古大汗。若是想着一蹴而就,反而容易欲速则不达。
黄明远便下令在辽东城外挖了两道深两丈余,宽三丈的壕沟,将整个辽东城困起来。同样,这些壕沟将东门方向都闪了出来。
等到隋军将两道壕沟挖掘完成,黄明远又令隋军已经从围城的两条壕沟向内延伸,挖掘了十余条直通辽东城的壕沟。这些壕沟不过丈余深,宽度也差不多半丈,而且下部宽,上部窄,是一个典型的反斜面。
等到众人到达离城墙四五十步的距离,已经算是护城河的外围的地方,众人又再次挖掘环形壕沟,将各处直通壕沟连了起来。
因为这些壕沟都有丈余深,再加上反斜面的保护,因此役夫躲在壕沟里施工,城头的箭几乎很暗射到壕沟之中。
而隋军的骑兵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高句丽人几次试图出击毁掉隋军的壕沟,但都没有成功,反而损兵折将。
高句丽人只得依靠在城内布置的大量的投石车,结合弓箭,不断打击隋军,但效果并没有太明显。
而依托这些四处纵横的壕沟,隋军的步兵可以直接靠近辽东城,甚至弩兵可以前进到最前方的壕沟,对城头的高句丽军队进行还击。
挖掘完壕沟,算是彻底限制了高句丽人与外界的联系。高句丽人连从西、北、南三面突围和偷袭隋军的可能都没有了。
而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命令部队大肆打造攻城器具。
包括井栏、冲车等攻城器具实在庞大,运输不便,除了一部分是在辽东郡打造的,其余多是黄明远让水军从辽水运入,直抵辽东城下。但这还不够,黄明远之前与步迦可汗决战,就一口气打了四百架砲车,而这一次攻击辽东城,黄明远更是准备用砲车雨把辽东城给吞没了。
而且在邹山这段时间,黄明远将砲车也做了改良,甚至设计出了七梢炮和回回炮。七梢炮用拽索一百二十五条,两人定炮,二百五十人拽放,弹重九十斤,射程五十步。至于回回炮,发射的是重达一百五十余公斤的巨石,射程两百五十步,近四百米,这远远超过了辽东城护城河与壕沟的宽度。
回回炮出现在元朝,传说是两个***教徒发明的,所以称之为回回炮。其较之宋朝的梢炮威力超出几个等级。现在可没有***教徒,也没人懂回回二字,因此黄明远将其命名为雷霆炮,是为威为雷霆之意。
这种炮虽然后世已经失传,但对于黄明远来说,其杠杆原理的运用是不变的,不过是各种滑轮、轴承的组合而已。因此试验了几个月,也便成功了。
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为冷兵器时代第一利器,这才是黄明远破城的底气。
围城数日,隋军一切皆布置妥当,隋军一共打造了五十架雷霆炮,三百架七梢炮,至于其它投石车也有数百。
此时各种投石车围着辽东城布置的严严整整。
但是除了雷霆炮,各种梢炮的打击距离不够。为了推进攻击距离,黄明远又下令以雷霆炮作为掩护,在辽东城西五十步外构建一道土坡,差不多离着城墙七八十米,距离算很近了。
三月五日一早,黄明远集中五十架雷霆炮,开始对辽东城的西门发动攻击。
二百五十步外,三百多斤的巨石,呼啸而起,从众人的头顶掠过,直直的砸向远处的城墙。
巨石摩擦空气的声音,尖叫刺耳,仿佛要把空气烧着一般。而其所带的雷霆之怒,如天雷降临,撕毁天地一般,狠狠地砸到城墙之上,将一大块城墙砸碎。带起的巨石将周围无数的士兵崩倒,立刻便是一片残肢断臂乱飞的景象。
这巨石在城墙上乱跳,每一击都是无数的人命。
等到巨石终于失去了力量,听了下来,众人发现,原本被巨石砸中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处坑,而在巨石来回弹跳的路上,沿途的士兵,死伤无数。除了各种血肉横飞的惨像,只剩下众人的哀号。
城头上的高句丽士兵惊呆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可是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远方的隋军阵地,便是无数个黑点向他们飞来。
“避石!”
一个高句丽的小军官在大声的呼喊,其余众人也慌不择路,各自逃生。等到有人透过石弹间隙去看那个高喊的小军官,他已经被一颗石弹集中,上半身早就找不到了,只有两条腿在城墙边上还在颤抖。
众人一时间被这些石弹雨给惊呆了,抵抗意志都化作逃命的渴求,哪还顾得上城下的隋军。
注:回回炮效果存疑,历史上宋朝是冷兵器时代装备巅峰,但回回炮却超越了七梢炮好几个等级,且回回炮只存在于元朝,到了明初再也消失不见,所以描述,均为后人猜测,实在不合常理。
第八十二章 威如雷霆(下)
隋军一共对辽东城发射了二十轮的攻击,差不多有一千颗石弹。倒不是黄明远仁慈,而是三百斤的巨石在辽河平原这种地方的确少见,一时之间,隋军也没法运来这么多的巨石,很多只能从辽西沿着辽水运到。
此时一片平静的黄明远内心其实是震动的,他通过千里镜看到辽东城头的惨状,真是让人怵目惊心。整个辽东城西面的城墙,好几处被砸的摇摇欲坠,至于城头之上,连城门楼子都被轰塌了,活人更是看不到多少。
传说回回炮攻打襄阳城,守了六年的宋军也受不住,诸将多逾城降者。
或许,辽东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打。
眼看隋军的雷霆炮威力巨大,众人心惊之下,也是欣喜。不少人纷纷求战,请求为先锋蚁附攻城,但皆为黄明远所拒。
虽然雷霆炮之于辽东城,是降维打击,但城中毕竟还有八万主力。不可能仅仅凭着一顿炮击便能将其击败,因此此时蚁附攻城,看似能打开局面,但是实际上是将战事又拖到了传统攻城的局面,而这正是高句丽人所希望的。
越是不动如山,而炮击不停,便能越发动摇守城一方的士气。等到合适的机会,大军出动,雷霆之击,便可一举破敌。
当然,隋军也不会干看着不行动。借着这个良机,各部隋军开始前进筑坡。
隋军的数万役夫每人扛着土袋和巨木通过各种连接壕沟靠近辽东城。而此时辽东城城墙的高句丽军队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眼看着隋军靠近而无能为力。
上千名役夫扛着巨木,冲到最前面。
等到这些人来到最靠近城墙的那道壕沟,众人便把这些高达五六丈的树木立了起来,做成栏杆。
数百颗巨木一直排开,形成一道长达两百步的木墙。而这些巨木深埋地下一丈多,即使受到城中高句丽军队炮击,也很难被击倒。
而城中的高句丽军队也发现了隋军立起的巨木,可是他们根本不清楚隋军的目的。
城头守将左雄也不知道隋军用意,只得命城中的投石车还击。但没等高句丽的投石车发了几炮,对面隋军的雷霆炮又开始轰鸣。
而且高句丽的轰击暴露了其砲车阵地,在隋军雷霆炮的还击下,没多久无数的投石车便被摧毁。
左雄再也不敢动用投石车,但也没法杀出城去,只得命令部下用弓箭还击,但相对于杀伤力巨大的投石车,这种还击并没有太多的效果。
等到隋军把木墙立起。阵前一声令下,数万名役夫扛着土袋从壕沟之中一路狂奔到木墙之后,将土袋堆在木墙边。上万袋土袋在极短的时间被堆积在一起,一时之间,变成了一道土坡。
与此同时,又有役夫上到土坡之上,在土袋上倾倒黄泥与糯米汁。浓浓的黄泥与糯米汁将这些土袋一层一层的黏结在一起,形成一道堤坝,坚固异常。
不到一天的时间,在辽东城的正西面,一道坚固的土坡拔地而起。
而隋军的七梢炮、五梢炮被布置到土坡之上,射程更远的单梢炮、双梢炮则布置在其后。到了傍晚,已经布置好的隋军炮阵地,又是万炮齐发,直打的对面城头上的高句丽军队哭爹喊娘。
这一轮炮击打了近一个多时辰,完全压制了对面城中的高句丽砲车。
到了傍晚,城中的高句丽人才松了口气,鬼知道他们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无数人期待着白昼不要到来,省得在此经历噩梦般的时刻。
此时城内的姜以式也是束手无策,他没想到隋军根本没有蚁附攻城,这使得他诸多的布置完全落空。城头上无数的滚木礌石,滚烫金汁,这都是给隋军准备的,现在被隋军的砲车轰的四散,反倒全落到了高句丽人自己头上。
还没与隋军进行白刃战,高句丽便伤亡两千余人,城墙更是多处受损,城中军队的士气降到冰点,这仗还怎么打。
这时有人向姜以式献计,隋军砲车众多,难以抵挡。而石弹轰击到城墙上,更是因为来回跳动,导致杀伤力巨大。不若在城头上布置大量的沙子,泥土,阻止石弹的跳动。
姜以式便以计行事,等到第二天准备实施时才发现,此计根本行不通。城头上倾倒大量的沙子完全阻挡了军队的行动,而且石弹巨大,沙子量也不足,反而会被崩的四散。
这时又有人献计,可以用麻绳在城头拉起一张大网,阻挡隋军的石弹。这些石弹打到网上,又会被弹到城头下面。
姜以式便让人连夜做了数张大网,盖在城头之上。这些大网有数层之厚,一层叠着一层,能承担千斤之力。
果然,隋军的石弹呼啸而来,尽被大网阻挡,滚到城下。
黄明远看到高句丽的大网,不住地冷笑。高句丽人真是好笑,难道以为这些网便可阻挡隋军。
麻绳都是晒干的,最是易燃。
黄明远便命隋军在石弹上挂上热油袋,然后向高句丽城投放。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将一批床弩布置到阵前,砲车呼啸的同时,这些床弩也释放着无数的火箭。
火箭射到网上立刻引起大火。而同时一个个热油袋被倾倒在网上或者是高句丽的城头,也成了助燃剂。各处的起火点燃烧着巨网,终于在城头上引起了一场大火。
而隋军的火油也是不停地抛投,整个辽东城头成了一片火海。
高句丽人疯了一般开始救火,但哪里能扑的灭。大火燃烧了一切能烧着的东西,包括城头的热油、滚木,还有活人。
浓烟滚滚的辽东城头,烈火吞噬了人群,不时的有人嚎叫着从城头跳下,跳到了城墙外的护城河中。
或许他们觉得护城河能解救他们,因此一个一个如同下饺子一般跳入河中。隋军立刻从土坡上往护城河内射击,就好像打地鼠一般,整个护城河内布满了高句丽的尸体。
这场大火烧了一整夜,等到火势停了,只剩下孤零零地石墙和一圈面如黑炭的士兵坐在残存的城头,麻木而恐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