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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宝饭     道长去哪了txt下载     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我要等的是他

    “迷离香回首,魂梦绕高楼。素手轻玉盏,为解相思愁。”

    润玉坊中,娇娘手挥五弦,浅吟低唱。

    檀木案前,觥筹交错,青衫修士合拍卧酌。

    酒到酣处,笑问对面佳人:“阿娇又得了哪个雅士的酬句?”

    阿娇嬉笑:“常郎只说这几句好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母亲吩咐了,哪间姐妹应和得好,便赏悬头牌花绸一月,张郎给出出主意,奴家感激不尽。”

    “哦?你家鸨娘也开诗会?”

    “有个外乡的落魄公子,拿着头两句来坊中征询下半阙,母亲觉得有趣,便应了,也算柳铺的一桩雅事。张郎快些帮帮奴家。”

    时人擅诗,应和两句不是问题,青衫修士正斟酌词句,忽听楼下又是曲声响起,同样唱的这头两句,只下半阙不同,这一下子,倒将他的思绪打乱。

    正悠哉悠哉,有个小厮匆匆上楼,递来一封书函,青衫修士拆开看罢,摇了摇头:“阿娇莫急,我还有事要办,上灯时再来寻你。”

    娇娘撅着嘴问:“你真回来?”

    青衫修士托着她的脸,深深一嗅:“果然是迷离香回首,我必回首的!”

    笑闹了一番,阿娇忽然指着楼下:“常郎,就是楼下这位落魄公子征诗。”

    青衫修士随意从栏杆处探头看了一眼,见是个其貌不扬的,戴着斗笠,身上的衣裳也发旧了,还有几处破损的地方,果然是个落魄之人,正和鸨娘说着什么。

    多半是为了出名,能想出这个办法,也是动了心思的。

    青衫修士名叫常无迹,身为括苍派弟子,自也有他的交游圈子,等办完急事回来,且共饮两杯,谈上几句,若此人值得结识,便助其一臂之力,否则的话,就当看个笑话便是。

    匆匆下楼,出了润玉坊,直奔镇上的药铺。顺路先去了两家小铺子,都没有收获,然后交代了一番,接着就来到最大的柳记药铺。

    常无迹姓常,本名却非无迹,他隐身遁术在括苍派中是出了名的,行走无迹,久而久之,修行中人都称他一声“常无迹”,他自己也就干脆以此为名了。

    这两年,括苍派负责周边三镇事务的联络人便是他,镇子上但凡有点头脸的,都认识。药铺柳掌柜见了,便恭恭敬敬唤一声:“无迹仙师。”

    常无迹靠着柜台,一边琢磨着下半阙诗句,一边问:“老柳,你家铺子近日可收过郁金子和姜黄离?”

    柳掌柜回道:“前些时日刚进了少许,无迹仙师要用么?我这就给您抓药。”

    常无迹摆手:“不是我要。就是过来问一声,可有人买过这两味药材?”

    “五天,还是六天前有人买过。”

    “那行,你要谨记,若有人来买药,一定记住形貌,打听好住在何处,然后速速报我,我这两日都在润玉坊。”

    说罢,常无迹继续琢磨着诗句,转身离开药铺。

    刚走出去没多远,忽然惊醒,一阵风似的闪身回到柜前:“老柳,你刚才说什么?有人买过这两味药?”

    “正是。”

    “把药单取来我过目!”

    柳掌柜去翻了片刻,扯着张皱皱巴巴的药单过来,被常无迹一把抢过,眼光扫过后,一掌拍在柜上,留出个浅浅的掌印。他却浑然不觉,追问买药之人的形貌特征和去向,思索片刻,急忙赶回润玉坊。

    征诗的落魄公子却已经走了,老鸨笑问:“无迹仙师也有了好句子?先给奴家品赏可好?”

    常无迹嘿嘿笑着推却,只说想当面向征诗之人请教,老鸨凑在常无迹身前,几乎半个身子压了上来,神神秘秘道:“奴家也不知那位公子居于何处,但瞧着,约莫也是个仙师,神龙见首不见尾。”

    常无迹取出一块银饼,顺着老鸨胸前的深沟塞进去,却卡在一半处,再也塞不进去了,拍了拍银饼往下硬挤,道:“常某是很想结识一番的,还请鸨娘行个方便。”

    老鸨笑容灿烂:“说实话,那位公子住在何处,我也不知,但每日必回来的,无迹仙师在我这坊中再等等就好。”

    柳铺没几家客栈,常无迹转了一圈便获知,他想找的人并不在其中,只得耐心等候,同时也写信给永嘉的两位师弟,告知他们有了线索,只是不敢确定,请他们速至柳铺查访。

    常无迹写信的时候,顾佐正和沈师姐商量:“这次去润玉坊,那老鸨态度大变,忽然热心起来了,还给了我十多首,有客人写的,也有姑娘们写的,那鸨娘说,这件雅事在柳铺镇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说是如果再等几日,或许还有远地的客人会来,因为坊中已经张贴了告示,献出诗作最佳的姑娘,可以拿头牌,这些姑娘都在想办法拉拢恩客......我就觉着,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沈师姐道:“你在担心被我括苍派的人找过来?”

    “难道师姐你不担心?”

    “我当然担心,但现在我想赌一次,看看谁先找过来,是我的同门,还是我要等的人。”

    “这么搞,风险很大啊。”

    “我愿意承受这么大的风险。”

    “你就那么确定,你要等的人有办法从括苍派手中把你救出去?照我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咱俩继续隐匿踪迹,我记得师姐你之前曾经说过,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咱们逃去南疆,贵派的势力,总不至于能在南疆一手遮天……”

    沈师姐打断道:“我要等的人……是他……”

    顾佐怔怔和他对视良久,笑了笑道:“明白了……”

    沈师姐沉默片刻,道:“如果你担心……你就先走吧……我没事……我想送你一个物件……”

    说着,从镯子里取出个丹炉,正是她前几日炼丹所用。

    沈师姐将丹炉塞在他手上,顾佐下意识接过来,见上面镌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凝真。

    丹炉属于法器,而且是法器中最难炼制的,最基本、最普通的,价值都在百贯!

    沈师姐塞过来的丹炉不仅以括苍派著名的凝真洞为名,底部还有十多个印章,什么“九阳”、“珍炉”、“万辛”等等,一时间也看不全。这样一座丹炉,又该值多少?

    一天一块灵石的薪俸,在这座丹炉面前,已经毫无意义。

    “太贵重了……”顾佐一惊。

    话没说完,一枚扳指被沈师姐亲手套在了他的拇指上:“快收起来吧……带着它,出门方便。”

    储物法器!顾佐忍不住真气探入,一个衣橱大小的空间呈现于脑海中。

    又是件梦寐以求的宝贝!价值百贯!

    “我正好有个多的,也没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太贵重了……”顾佐不知说什么好,喃喃着重复道。

    “再贵重,有我的命贵重?我……无以为报,只能送你一点外物,望你不要嫌弃。”

    见顾佐还站在原地,轻轻推了他一把:“如果你要走,就走吧……”

    顾佐没动,良久,道:“......再多陪你两天......”

    沈师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眶微红,忽然指着旁边一处简陋的棚屋,小声道:“你下山的时候,我抽空给你搭了个歇宿的地方,这两日你就住进去吧,别像以前那般露宿了。”

    顾佐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棚屋挤出笑容:“师姐动作还挺利索。”

    呆立片刻,缓缓道:“我去柳铺再看看有没有消息。”转身下山。

    沈师姐望着他下山的背影,咬着嘴唇叮嘱:“要小心。”

    顾佐冲身后摆了摆手:“知道了!师姐自己也要留神!”

第四十七章 初生牛犊很头铁

    顾佐全身绷紧了,顺着自己这些天踩出来的山径,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稳,但搜灵诀在经脉中疯狂运转,整个身心意识都投注于气海之中,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危险。

    进入密林中时,跟一棵老树处顿了顿,折了根树枝做拐杖,试了试,还很合手。

    暗地里,追摄之术已经不经意间展开,搜灵真气由树根下扩散出去,没有在地上发现异常,却在树丫上探查到一丝气息。

    继续向前,采了枚野果,走不多远,又顺手摘了束花,把玩片刻,随手扔了,又摘了另外一朵野花......然后捡了一块石子,向着上方的鸟巢打了过去,可惜没打中......

    与平日里下山的路径倒也区别不大,只不过这次贪玩,途中稍微绕了几次路而已。

    这么悠哉悠哉下山,到了镇子时,已经入夜了,顾佐寻了个农家,给了十文钱,央求借宿一宿,当夜就在农家的柴房中过夜。

    等到夜半时分,顾佐忽然起身,悄然出了柴房,于黑暗中返回。上山的路他走过多次了,就算是夜里,也熟得不能再熟。

    这些时日,顾佐整晚整晚的吸纳灵石,修为进益极多,追摄之术也提升特别快,虽然追摄的范围并没有显著增加,但对灵力、真气和活物气息的敏感大幅上升。

    一片漆黑中,他将追摄之术施展到极致,在山上兜了个圈子,缓缓接近了一片小山坳。这是山势的一处转角,也是继续上山的必经之路。

    这里地方不大,因为地形所致,周围没有大树,视野非常好,从这里可以看到四周很多地方,因此,这些天来,顾佐每一次上山都会在这里休息观察片刻,防止后面跟上人来。

    围着这处山坳转了两个圈,追摄之术探查了几遍,终于确认,白天下山时的搜寻结果无误,一共四道残留的气息,都曾经汇聚于此。

    但他想找的这些人,却并不在这里,也不知这几天栖身于何处。

    慢慢步入山坳,追摄之术一圈一圈扩散出去,此刻虽然一片黑暗,但在顾佐的气海中,却感知十分敏锐,渐渐勾勒出一幅图卷。

    左手边的大树根下,埋着一面三角小旗;右边山壁岩石下,插入第二面三角小旗;东北方位的泥土中,是第三面;西北方位的灌木下方,藏着第四面;最后一面在他脚下。

    正是白天发现的五道灵动气息,应该是这两天才被人布上的,最早不会超过前天午时,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在这里施展过一次追摄之术,用来查验路上是否安全。

    五面小旗插得都很深,入地尺许,上面覆盖泥土,填得也很结实。如果没有追摄之术,顾佐完全看不出来地下有古怪,也感知不到,但此刻法术全力施展,这五面小旗如同五盏明灯一般,在他气海中闪耀,蕴含着极为充沛的灵力。

    就算以顾佐那点可怜的见识,也大概猜想到了,这里被人布置了一座法阵,这五面小旗,就是阵盘!

    至此,顾佐终于证实,沈师姐要等的人已经到了。再将沈师姐白天说的话重新回忆一番,大概也明白了不少东西。

    “原来如此……”顾佐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回真有点心塞了。

    这两天自己由此而过,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控制之下,自己与危险每每擦身却毫不自知。

    明天下山,自己的行踪应该会暴露了吧?等到自己不知不觉把括苍派的人引入法阵之内的时候,是不是法阵就要启动了?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不能从法阵中逃出来?

    感谢沈师姐,不论她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引起了自己的警觉,但顾佐仍然感受到了浓浓的憋屈。

    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不能坦诚相见么?真要让我去诱敌,只要谈妥了,我就一定会拒绝么?何必如此呢?

    万一自己被括苍派抓住之后顶住了严刑逼供呢?没有把人带上山来,你们不是白活了?你们就不想想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吗?

    顾佐不知道沈师姐要等的人是什么人,但既然沈师姐白天劝自己离开,就说明此人对自己不是很友善。或者,很大可能还会对自己不利?

    伤心了!

    没有见过面的这位朋友,我救过你意中人的命啊!怎能如此对我?

    顾佐很伤心,何以解忧?唯有拔旗。

    现在还是一个死阵,尚未发动,顾佐朝脚下的第一面旗开始拔起。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换个方式形容就是无知且头铁,他居然就这么开始挖土、拔旗了!

    挖土倒是没事,等挖出坑来见到小旗的时候,他更是展现了自己一往而前的无畏勇气,直接伸手拔旗!

    拔了两下没拔动,小旗开始泛.asxs.点白光,顾佐气海感知中,其他四面小旗似乎也开始异动。顾佐有点着急,怕不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这可得赶紧想办法。

    老子用真气拔!

    用真气拔……

    真气拔……

    老天爷看着某人作死……

    顾佐将真气注入小旗中,小旗剧烈的震颤起来,顾佐一见不好,连忙加大输入,真气卷入小旗,游走一圈,旗上的白光居然黯淡下去,渐渐平息!

    顾佐往上一拽,居然如同拔萝卜一样,顺顺利利收入掌心!

    老天爷目瞪口呆……

    如此操作,五面小旗全部落进顾佐的扳指中。

    浑不知自己在鬼门关上溜了个弯儿的顾佐松了口气,打算当场跑路。但忽然间一个念头涌上心间,他很想看看后面的结局,很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当然,或许更想证实的,是自己有没有想多了。

    非常非常想。

    于是他又开始填坑,恢复原貌。

    ......

    润玉坊中,鸨娘接过常无迹的一张诗笺,笑道:“这几日,坊中来了不少恩客,都是冲着那位公子的诗作而来,您说我若单独让您去见那位公子,别人不得骂我……”

    常无迹又摸出个银饼,往老鸨胸口塞,老鸨挺胸接住,这才透露:“那位公子让人带了话来,谁的诗作上佳,就请谁去相见。依我看,您这诗句当是最好的……”

    “什么地方?”

    “后山,从老洼口上去,有棵大歪脖子树。”

    常无迹忽然变了脸,手指顶在老鸨的胸口上,指尖轻轻一转,面带寒霜:“这个消息,我们括苍派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懂了么?”

    老鸨顿时浑身酥麻,颤栗着道:“懂……懂了……”

    ……

    顾佐骑在歪脖子树高高的树叉上,居高临下俯视来路,等候了差不多一盏茶时分,依稀见到了几条身影,在斑驳的树叶缝隙中一晃而过。

    终于到了么?

第四十八章 一道剑光

    几条身影沿着山道向上,从敏捷的身手可以分辨,果然都是修士。

    又过了片刻,离得近了些,顾佐吸了口凉气。

    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顾佐刚好认得,正是永嘉法司的那两个供奉,也就是伤了沈师姐的括苍派两位修士!

    此时相距已经不远,虽然彼此被树木山石阻隔,但其实也就是四、五十丈。

    这四人配合默契,最前方是名青衫修士,牵着条大獒;在永嘉法司任职的两位供奉各居左右,手持法器全神戒备;最后则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佝偻着身子,身材十分短小。

    有狗就麻烦了,顾佐心念电转,将自己的斗笠摘下来,匆忙间憋出几滴尿淋在上面,向身后扔出,抛在继续上山的路上,他自己迅速跃下大树,往身边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中钻了进去。

    灌木之下是条深涧,宽四丈,深达十余丈,因为灌木枝条遮盖的原因,不留神根本看不出来。

    顾佐坠入深涧后,双手一拉事先系好的鱼线,直接荡过深涧,赶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这是顾佐为自己准备的逃生之路!

    ……

    李俶坐在山坳上方的一块大石上,嘴里嚼着根马尾草,认真注视着山下的林中,似笑非笑。

    林子虽然茂密,但这处山坳的位置非常好,正好可以看清下面发生的一切。

    程三斜倚在石边,同样看得见下方发生的一切,看见了正在追踪的括苍派诸人,也看见了躲在树上的顾佐。

    程三细声道:“应该没有人了,两个在永嘉做供奉的交给老七和老八,我先捉了姓常的,再合击沈炼,用不了一柱香......”

    “看看再说。”李俶说完,扭头望向身旁的沈珍珠,问:“珍珠,你猜他会不会把你的藏身地招出来?”

    沈珍珠咬着嘴唇,轻声道:“何必做这种无谓的考验?”

    李俶拢了拢她的秀发:“不好好看看,怎么知道是忠是奸?”

    沈珍珠摇头:“与忠奸何干?我出灵石,他助我脱身,仅此而已。再说,你请来的刘玄机把银票给了他,我不跟着他,还能跟着谁?”

    顿了顿,又坚定道:“不要动法阵,几位师兄都只是筑基……如果有人死了,我会自刎相谢!”

    李俶笑着点了点头。

    树林中,就见顾佐从树上落下来,然后向旁边纵身跃去。

    此处正好有树冠遮蔽,看不清楚,几人的目光都绕过树冠去看另一边,但顾佐的身影却没有从那边出现,沈珍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括苍派的人已经上到了顾佐刚才藏身之处,那大獒猛然冲了出去,四名括苍派修士紧跟在后,沈珍珠咬着嘴唇探头使劲张望,却被树冠当着,看不真切。

    李俶眼中越来越亮,身子前倾,目不转睛的盯着。

    过不多时,大獒已经冲上了山坳,嘴上叼着个斗笠,正是顾佐所戴。

    忽然一阵风起,沈珍珠一跃而下。

    随着沈珍珠的现身,两个大胡子的修士也自藏匿之处出来,一个手持左右紫玉金锤,一个亮出天虹尺,封住扩苍派修士的退路,正是李俶手下两员悍将:冯不七和魏八风。

    李俶扭脸向程三叹道:“珍珠一点都没变,性子还是那么急。”叹息已毕,和程三双双飘然而下。

    “炼叔,顾佐呢?”沈珍珠眼睛红了。

    老头沈炼没理睬沈珍珠,见了李俶足?飞剑而来,讶异道:“居然结丹了?”又看见踩着红索凌空飞至的程三,更是皱眉:“这位道友高姓大名?为何插手括苍派的事?”

    程三尖声道:“在下平平常常一个小修,不过是随我家主人来接夫人,今日能得前辈赐教,荣幸之至!”

    沈炼是扩苍派十三丹山之一,修行界声名不小,哪怕今日以一敌二,面对两位金丹,也是夷然不惧,点头道:“天下英杰倍出,是老朽孤陋寡闻了,许久不曾动手,今日便松泛松泛。”

    随着话音刚落,程三脚下环绕的红索便倏然飞出,索头如灵蛇般扭动,向着沈炼缠了上去。

    沈炼双手虚点,在红索上凌空弹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响声,索头随着响声微微偏转,忽左忽右,程三一时间竟有难以操控之感。

    这一合交手,程三顿觉自己托大了,括苍乃天下大宗,果然名不虚传。

    单手一招,红索倒转而回,程三飞身而起,双腿在索头上连踢两记,手中同时掐诀,索头顿时欢畅起来,忽然上下一分,形若巨蟒之口,向着沈炼当头咬来。

    沈炼眉宇间终于凝重了三分,双掌交错,掌心中迸发一团光华,向着如蟒般的红索迎了上去。

    光芒辉映,晃得人睁不开眼,周围十数丈内忽然刮起狂风,卷着泥土、碎石、树枝、残叶四处飞舞,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炼毕竟是括苍派老资格的丹修,过不多时,程三明显落于下风。李俶却没有上去帮忙,而是向着括苍派其余三人下手,他是金丹修士,括苍派三位筑基如何是他对手,在冯不七、魏八风的相助下,很快就一一成擒。

    李俶一脚踩在常无迹身上,向沈炼道:“沈前辈,束手吧,否则我要杀人了。”

    顾佐此刻身处更高的一处山顶,这里视线不是很好,只能从树枝交错中瞧个大概,依稀看着李俶等人的身影。

    一开始他无法判断谁是沈师姐的意中人,但看了片刻便看懂了——所有人对李俶都带着些恭敬,哪怕是括苍派的人也如此。

    斗法已近尾声,在同门三位师侄都失陷于敌的情况下,沈炼无论如何斗不下去了,当李俶亮出飞剑,准备削断常无迹手指时,沈炼终于长叹一声,束手就缚。

    将沈炼制住之后,李俶笑得很是畅快:“三年前我上山时,低三下四,苦苦哀求,沈掌门当时说什么来着,高攀不上?当真莫名其妙,笑死人!这几年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和我家结亲,究竟碍着你家什么了?今日我堂堂正正前来,非要把珍珠娶回家!”

    常无迹在旁插口道:“果然堂堂正正?为何不上括苍山?将沈师妹诱下山门,又在此地鬼鬼祟祟设伏,这就出息了?”

    李俶哈哈一笑:“兵不厌诈,懂不懂?难道要和你们硬拼么?沈掌门是炼虚宗师,我父又不愿相助,不能力敌,只好智取了。今日将你们请来,也是想请诸位送我们一程,否则回去这一路打打杀杀太过麻烦,等我们回了京城,请沈前辈参加完我和珍珠的大礼,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沈珍珠在旁追问:“顾佐呢?”

    沈炼怒火正盛,撇过头没理睬。

    李俶笑了笑:“快说,不会被你们杀了吧?还想邀他回京为我家供奉呢。”

    正笑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清越之音:“回京可以,珍珠留下!”

    山巅上的顾佐被这声音震得耳晕目眩,险些从树上摔了下来,正骇异间,就见一道剑光自天边划过,整座山坳被剑光斩了下来,山坳中的所有人都被抛上半空。

    剑光将括苍派的众人一一接住,正要去抢李俶四人,山后却蓦然飞出一片遮天蔽日的黄袍,将李俶四人卷了过去。

    半座山都塌了!

    还考虑着事后能不能捡着便宜的顾佐终于从树上被震了下来,一俟落地,飞也似的逃了。

    怕了怕了,咱跑路还不成吗!

第四十九章 要努力啊

    枝叶在身旁穿梭,沟壑一跃而过,顾佐越走越快,眼中只剩下这崎岖的山路,真气在体内流转,于头顶蒸腾出氤氲之气,浓而不散。

    一口气就奔到了天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脚步放缓,顾佐寻了个干燥处,一屁股坐了下来,就这么在黑暗中的山林中静静发呆……

    那一剑的光芒,那遮天蔽日的黄袍,在顾佐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直到一只夜鸮扑簌簌不知从何处飞起,落于林中某处,这才将他惊醒,重新清点家产。

    从树上被震落之时,他的背篓也不知落到了何处,假罗盘、假铜铃和一大堆各种吃食、换洗衣衫,都没了。储物扳指里空间不大,顾佐便将这些不值钱又占地方的杂物都扔在背篓里,重要的东西才存放扳指中,如今想起来,也是可惜。

    好在恒翊剑、《搜灵诀》、《妙素丹经》、凝真丹炉、五面小旗、积存的十多块灵石、十贯飞票、少许铜子和道馆的牌票、道牒、牛角短刀、鱼线等等都安静的躺在扳指中,不然亏大发了。

    天明时,顾佐已经感到腹中饥饿了。都说修行中人能辟谷,未免有些夸大其辞,真正长期辟谷的,是结丹高修。

    与常人相比,修士对食物的需求更大,因为他们的消耗更大,只有在吸纳灵石的时候,才会暂时不需摄入食材,因为灵石中的灵力可以顶一部分食材所需。只有到了金丹境,体内结成可以源源不断供给全身所需的金丹时,才能做到长期不进饮食。

    他修行小有成就,所习搜灵真气尤擅追摄,比起过去强上百倍,法术施展开来,不久便追摄到一些野物的踪迹,顺着踪迹找到一处地洞,耐心等候多时,便捕了只肥硕的山兔。

    剥皮去脏,生火烤熟,顾佐大吃一顿。吃饱喝足,继续在山林中穿行,有些人,躲得远远的最好。

    就这么连续穿行了七天,也不知走了多远,渴饮山泉、饿吃野味,听上去逍遥自在,但这种日子偶尔过过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除非他不想继续修行。

    未到辟谷之境,就离不开生活琐事,每天都花上大半工夫解决温饱,还怎么修行?

    因此,七天之后,他开始寻找下山的道路。

    以他的修为,这些中原腹地的小山小岭绝不是什么问题,认准一个方向,逢崖则攀,遇沟则跃,没多久便找到了潺潺溪流,顺着溪流而下,日头落山前便见着了人烟。

    从半山腰望下去,是一座村庄,百来户人家散落在田亩中,其中近半围聚在一起,拱卫着正中的大宅子。

    这样的村子,通常是一个姓氏,正中的大宅子,应当便是本村的族长家了。

    顾佐站在高处俯视那座大宅子,隐隐见到宅院内人影晃动,只是瞧不真切,但宅子的规模和格局,却明白无误的表明了主人的富庶。

    找户人家落脚,解决基本的生活之需,安安心心修行一段日子,整理一下心情,这是顾佐现在最需要的。

    低头瞅瞅自家这身装扮,顾佐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又开始痛惜起那个丢失的背篓了,若是罗盘、铜铃还在,在大宅前摆个摊算个卦,会更像那么回事,可如今就连身上的衣裳都多有破损,实在是汗颜了些。

    但再大的困难,顾佐也不能畏惧,俗语说人不可貌相,一个修士有没有真本事,是不能只看穿着打扮的,太过肤浅!没有了山阴县上上下下滞肘,顾佐不敢说能混出广阔天地,但解决温饱应当不是难事。

    下到山脚下,顾佐寻了些草茎编成绳索,将自己有些褴褛的衣衫从腰上扎紧,再把恒翊剑取出来系上,显得干净利索了不少。

    跟一处水洼中掬了把清水略微净了净面,看着自己的倒影,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扬了扬胳膊,勉励自己:“要努力啊!”

    顾佐以雄赳赳之势迈过一道道田垄,左手仗剑,右手叉腰,气宇轩昂的闯入村庄。

    一阵鸡飞狗跳!

    只是怎么没啥人呢?

    炊烟袅袅,阵阵饭香袭来,催发得顾佐肚中咕咕直叫,原来是村中各户人家都在烧饭。

    顾佐喉咙转动,把口水咽回去,开始寻找目标。

    跟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见到几个人影,他自己也意识到,进村的时辰怕是不对,忍不住有些失望。

    一帮扎着垂髫的顽童忽然从某处草房后跑出来,各持木剑、木棍、木刀,相互追逐,围在他身边转了两个圈。

    顾佐脸上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刚弯下腰,这帮顽童又绕着圈跑了。

    眼见着再过片刻日头就要完全落下去,到时候各家关门闭户,就只能等明日了,顾佐不禁有些焦躁。

    正好看到拐角处有座半人高的大石头,石上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撅着嘴一脸不高兴,顾佐连忙凑上去。

    “小朋友?”

    “?”

    “唔,你这孩子,为何不开心呢?”

    “他们不带我玩。”

    这个顾佐没有办法,只能掏出一枚铜子:“想不想买糖果吃?”

    “想!”

    “但是你要答应叔叔一个条件,好不好?”

    “什么?”

    “你家里最近有没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告诉叔叔,叔叔就给你。”

    顾佐这是准备从小女孩家入手,先把名头打响,然后去大宅中稳稳享受高人待遇。

    小丫头想了想,告诉顾佐,她爹昨日耕田时歪伤了脚,还冲她发了火,她很不开心。

    顾佐又问了几句丫头家里的情况,心里有底了,哄小丫头:“好孩子,你先回家,就说外面来了个奇怪的人,懂法术,把你娘亲,或者家里别的长辈,唔,最好是爷爷奶奶之类拉过来,我在这里等着。”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如果不来,你就哭,吐口水……”

    小丫头捏着铜钱道:“我要去水娘子家买糖果吃。”

    顾佐伸手掐着小丫头粉嫩的小脸,吓唬她:“先答应叔叔,不然叔叔把钱收回来!快去!”

    小丫头连忙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顾佐冲她挥挥手,示意快去,自己坐在了大石上,摆了个趺坐的姿势。

    想了想,又将腰间的恒翊剑摘下来,横置于双腿上,剑鞘弹开三寸,露出了里头一截剑身,然后双目微闭,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第一个客户上门。

第五十章 扬名立万

    在大石上高深莫测的趺坐不久,顾佐便看见小丫头回来了。她被一个老头抱在怀中,小手还指着顾佐,老头被她引着,来到顾佐跟前。

    正好刚才玩闹的一帮孩子又从身边经过,小丫头耐不住了,从老头怀里挣脱,跟在孩子们屁股后头追了上去,转眼跑得没影没踪。

    顾佐心里更轻松了一些,这下子说话便更不用隐晦,不怕孩子听懂了戳穿。

    老头围着顾佐转来转去,不停打量,顾佐半闭着眼睛,等待老头开口。

    只见老头终于停下脚步,负手身后,微微前倾:“客人从何而来?这是要去何处?”

    顾佐缓缓睁眼,不动声色道:“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这句话玄妙得紧,老头琢磨着眨了眨眼,迟疑片刻,又盯着顾佐膝前的恒翊剑,问:“这剑,是贵客的?”

    顾佐淡淡道:“剑在我心,我在剑心,你说剑是我的,亦或我是剑的?”

    老头被震住了,半天没说话,良久方道:“客人的功夫,想必是极好的了?”

    顾佐见他三句话说不到点子上,干脆亮明身份:“功夫?呵呵,我乃修行中人,云游天下,今日初到此地,你说的功夫,那是强身健体的拳脚罢了,与我们修士的道法手段不可同日而语。”

    老头上下打量着顾佐,满是狐疑:“你是仙师?”

    顾佐微笑道:“我们修行中人,最擅算命卜卦、消灾解厄,我见你印堂晦暗,可是有什么难处?”

    老头正要开口,顾佐摆手制止,开玩笑呢,你自己说出来,那我还怎么尽显高人风范?

    五指掐诀,若有所思,向老头道:“老人家,你家中可是有人崴了腿脚?此为老人家命中一个小小劫数,我可施法,为老人家消灾解厄,放心,我不收你一文……”

    话没说完就被老头打断:“我儿的确脚伤了,却非崴脚,那是家里哄骗我那小孙孙的。”

    顾佐脸色微红,正努力琢磨词句把话圆回来,就听老头又道:“我那小孙孙说,庄里来了个乞丐,很是古怪,小老儿便过来瞧瞧,原来不仅是个乞丐,还是个骗子。”老头一脸失望。

    顾佐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再次强调:“老人家,我真是修行中人!”从怀中取出牌票展示:“老人家,这是我道馆的牌票!”

    老头道:“我不认得什么牌票,你说你是仙师,小老儿却从未见过哪个仙师会如此落魄,衣衫都破破烂烂的。你说你会给人算命卜卦、消灾解厄,你的幌子呢?铃铛呢?罗盘呢?”

    “老人家,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道法!”

    “连身外之物都备不齐全,你这道法能信?怕连样子货都不是!”

    为了自家清白,顾佐不得不当场演示,拇指和中指打了个响指,指尖窜出一朵三寸高的火苗。

    老头好奇的咧着嘴围观片刻,终于眉开眼笑,连声道:“果然是仙师!果然是仙师!恕小老儿眼拙!小老儿言语莽撞,还望仙师恕罪!”

    好不容易扳回了局面,顾佐连忙趁热打铁:“老人家肉眼凡胎,不识也属寻常。今日贫道行至此地,与尔等也算结个善缘,村中有何难处,尽可道来。”

    老头道:“有的,有的,既是仙师,想必您的功夫必是好的。”

    顾佐道:“适才贫道已经说了,功夫是拳脚之术,于道法而言,不过微末之技。”忽然警觉,这老头三句话离不开功夫,莫不是村子里真有什么妖魔鬼怪?那自己可真是走了背运了,忙问:“村中有妖?”

    老头满脸堆着笑容:“这却没有,只是我家庄主喜好交游,尤其对修行仙师、江湖豪客最是仰慕,若是仙师愿意,小老儿可向庄主禀告,延请仙师登门受奉。”

    原来是此间庄主要请供奉?顾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早知如此,折腾个甚?

    他既不愿也不屑去干那剪径的勾当,本就打算于此地停留些时日,好好休整一番,至少先把积存的十多块灵石修炼了,也好长些功力。然后再研究一下妙素丹经,看看能不能炼几枚灵丹。若是做了庄主供奉,不仅吃喝不愁,还能额外赚些盘缠,当然是愿意的。

    只是不知薪俸几何?

    见顾佐低头思量,老头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道:“我家庄主姓张,出自清河张氏,老庄主故去前曾为徐州别驾,家中产业不小,这左近万亩山林都是我家庄主的,若是仙师真有本事......必然是有本事的,呵呵,供奉上绝不会少的。”

    顾佐心动了,清河张氏似乎是世家大族,话说做这种豪门的供奉最是安逸,每月拿着高薪却殊少任事,顶多在出了麻烦的时候往前边站个台面——这种麻烦通常几年也遇不到一次。

    “也罢,那就去见见庄主?”顾佐下定了决心,在此间逗留上数月,最多不超过半年,提升了修为、攒够了盘缠就辞馆。

    老头殷勤引路,带着顾佐来到庄子正中的高墙大宅前,一见这雕花大门,一进富丽堂皇的花厅,顾佐就确定了,主家果然不缺钱!虽说比不上山阴贺家老宅,但顾佐自己也不是筑基以上,主家的财富和自己的修为还是匹配的。

    ——好吧,顾佐又飘了。

    花厅上,老头在一旁低头弯腰:“老爷,这位顾仙师今日初至本庄,道法最是神通,小老儿有幸,亲眼目睹过。”

    庄主是个儒雅之士,礼数上十分周到,又是奉茶又是客气寒暄,这让顾佐对他充满了好感。

    一盏茶后,自报了家门来路,出具了怀仙馆的牌票和自己的道牒,这就算验过明路了。庄主点头,小心问询:“我府上也延揽了几位供奉,想请仙师和大家见见面,不知可否?”

    顾佐知道这是面试环节了,约略有些紧张,随着庄主来到一处宽阔的演武场,等了片刻,便有三位供奉齐至。

    一个肥头大耳,胖得没边,姓赵;一个身材瘦小的,却满脸横肉,头和身体不成比例,也是个胖子,小胖子,姓钱;最后一个普普通通,太阳穴高高鼓起,好吧,也是个胖子,姓李。

    顾佐眼光扫过,搜灵诀功法运转,气海中立刻感知,这三位都不是修行人士,感受不到真气,当下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以顾佐目下的修为,又怎会惧怕这偏僻庄子上的三个小拳师呢?

    这场比试,就是他在此间扬名立万的良机!

第五十一章 你们不讲规矩

    张庄主事先言明不动兵刃,只比拳脚,顾佐颔首同意了——用法剑欺负人算不得英雄,顾佐不屑为之。

    肥头大耳的赵拳师首先上场,往场中站定,肥硕的身躯左右一拧,浑身响起一阵噼里啪啦之声,如同水溅沸油一般,听得顾佐眼皮一跳。

    这位拳师不简单啊。

    赵拳师拱手道:“听闻有位顾仙师大驾光临,赵某不才,特向顾仙师请教,还望顾仙师手下留情。”

    顾佐下场回了礼,赵拳师两只大掌使了个双风惯耳,如两片门板一样扇了上来。

    顾佐就没怎么和江湖拳师斗过,此刻见了赵拳师的双掌,只觉对方动作慢了许多,心中大定,气海中的搜灵真气灌注双臂,向外硬挡。

    四臂相交,一声闷响,顾佐毫无动静,赵拳师大吼一声,向后连退数步,满脸通红。

    江湖中也是藏龙卧虎的,有着不少好手能和炼气士硬碰硬,顾佐见到这样的高手也不一定能打赢。

    炼气初期的修士往往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差别分际并不是很大,到了炼气后期才会慢慢体现出明显的分别,到了驭使飞剑的地步时,修士对上武林高手才会彻底体现出碾压优势——隔着好几丈远和人斗,闹着玩呢?这还怎么打?

    眼前的赵拳师显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绝对不算差,否则也顶不住顾佐的真气。露出败象之后,这厮双脚一蹬地,整个身子凌空扑至,如同一座肉山压来。

    这是用的摔法了,也是赵拳师吃饭的看家本事。

    真要被这座肉山扑上来,顾佐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挣脱,到时候一不小心露怯可就不妙了。因此真气直通脚底,向上平地拔起,这一跃就是丈许多高,且风轻云淡,潇洒无比。

    跃起之后,刚好超过赵拳师这座肉山一尺多高,赵拳师空中变招,双臂向内一环,想要抱住顾佐的双脚。

    顾佐脚踝微收,让过赵拳师的巨掌,在掌沿处轻轻一点,再次向上拔起三尺,落下时踩在赵拳师的脖颈上,翻了个身,稳稳站定。

    这一下已然分出胜负,顾佐要是有心伤人,赵拳师脖子立刻就会受伤。

    张庄主和一边旁观的老头儿叫了声好,老头儿还拼命鼓掌,顾佐向他们微微抱拳,不骄不狂,风度极佳。

    赵拳师却没有顾佐的风度气量,怒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顾佐心中暗叹,对方如此不晓事,自己也只能下点重手了,看来今日果然是自己扬名之时!

    赵拳师故技重施使用摔法,顾佐也故技重施再次跃起,正琢磨跃起后是踩着对方背下来,还是干脆踩着脸的时候,半空中忽觉脚腕一紧,却是被正好站在这个位置的钱拳师偷袭了。

    身材瘦小却一脸横肉的小胖子钱拳师以身法见长,随着顾佐跃起,他动作敏捷之极,伸手抓住了顾佐的脚踝,向下发力一带......

    顾佐上跃之势当即终止,被硬生生扯下来三尺,紧接着两只胳膊环了上来,牢牢扣住顾佐胸背,却是赵拳师施展摔法,将顾佐抱住了。

    这还带一起上的?简直耍赖!

    顾佐没来得及严辞斥责,危急之间,气海中的真气灌满全身,腰腹发力,胳膊奋力向外撑开,赵拳师肉山般的身子随之晃动,眼见就要被顾佐脱出身去。

    忽然腰眼处一痛,被一只拳头捣了上来,这是太阳穴鼓起的李拳师出手了。

    李拳师练的是内家拳,功力精湛,这一拳当真厉害,顾佐的真气差点就没挡住。

    居然是个高手!走眼了!

    顾佐被揍得憋了口气,半天没缓过来。

    李拳师被顾佐真气反震,如针刺入,也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没有罢手,强忍着真气的反刺继续出拳。

    赵拳师以摔法抱住顾佐,钱拳师以关节技拿住顾佐四肢,李拳师以内家拳痛殴顾佐,三人合一,环环相扣,配合异常精妙。

    顾佐本想骂一句“你们不按规矩来”,但他只是个初期的炼气士,又从没学过拳法招式,被缠住之后只能挨打,全力以搜灵真气硬扛,哪里有余力出声。唯一的反击——就是依据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原理。

    “快......快......快......”这是张庄主在紧张的催促。

    “啪......啪......啪......”这是旁观的老头儿在拼命鼓掌。

    “哼......哼......哼......”这是顾佐在忍痛闷哼。

    “嘶......嘶......嘶......”这是内家拳的李拳师在倒吸凉气。

    “唔......唔......唔......”这是肉山赵拳师在憋劲儿。

    “啊......啊......啊......”这是瘦小的钱拳师在拼命发力。

    僵持了一炷香时分,或者说顾佐被痛殴了一炷香时分,三位拳师精疲力尽,各自停手,顾佐终于挣出困笼——他也同样累得不轻。

    顾佐奋起余力,还想报复回来,却听张庄主高呼:“好了,不打了,不打了,停!”

    三位拳师也各自瘫坐在顾佐身边,大汗淋漓,抱拳认输:“输了输了,顾仙师好本事,我等服了!”

    顾佐捏着拳头,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不管不顾抡上去出口气,犹豫之间,只听张庄主向老头儿道:“四叔这次找的人很好,去账房领赏吧。”

    老头儿大喜:“还是一吊钱?”

    张庄主笑道:“这位仙师如此扛揍,一吊钱哪里好意思?两吊!”

    老头儿欢天喜地的去了,看得顾佐一愣一愣。

    敢情老子挨一顿揍,成全你拿两吊钱?

    张庄主快步上前,亲自扶起顾佐,深施一礼:“本庄欲请顾仙师为供奉,不知仙师可愿赏脸?月俸两贯!”

    这年头为富家供奉待遇如何,顾佐没有研究,但他知道贺家的待遇。当日陈、白二位供奉都是二十贯,金供奉则是六贯,远比两贯多得多。但一则贺家是豪门大族,非张家可以相比,二来陈、白是金丹,金供奉是筑基,非自己可以相比,这么一算下来,两贯之资还算中肯。

    低眼瞄了瞄地上躺着的三位拳师,张庄主善解人意,当即伸出一只手掌在顾佐眼前一晃。

    三位拳师都是月俸五吊钱,比顾佐差远了,顾佐轻轻点头。

    气顺了。

    顾佐忽然想起了沈师姐给他的酬劳,每天一块灵石,心中不禁怅惘难平。可惜这种生意只属于特定时间、特定人物、特定事件,抓到一桩都是运气,绝非长久之计,此时能够踏踏实实挣些盘缠,不容易了。

    于是顾佐颔首,和张庄主成交,顾仙师摇身一变,成了顾供奉。

    成为张家庄顾供奉后好吃好住歇息了一天,顾佐便正式履职了,在张庄主的亲自陪伴下,来到后宅之中。

    正在左右打量庭院景致,忽觉气海中有真气入刺,顾佐当即警觉,这院中竟藏着一位修士!

第五十二章 太短了

    感知到后宅中有修士存在,顾佐问道:“庄主,不知庄中是何方高士?”

    张庄主道:“仙师果然好本事,不敢当高士之称,那是吾儿。”

    顾佐怔了怔,恭维道:“原来是贵府公子,庄主好福气。”

    张庄主叹了口气,脸上发苦:“此事一言难尽,请顾仙师随我来。”

    穿过游廊,于绿树掩映中进了一扇月门,月门内是个小院,孤零零一栋黑漆大屋,呼喝打斗之声立刻自屋中传来。顾佐还待询问,猛听一声震响,大屋的木门向两边晃荡开去,一条人影打里边飞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哀嚎半晌。

    顾佐眨了眨眼睛,发现是肥头大耳的赵拳师,此刻他的脸庞更见肥硕了。

    赵拳师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捂脸,哼哼了几声,院中立着的两个婢女连忙上前,从木桶中抓出一条热水浸泡的面巾拧干,递了上去。

    赵拳师接过散着热气的巾帕往脸上一敷,支支吾吾的向张庄主和顾佐打招呼:“言过张主、悟仙师......”

    却是脸肿得厉害,字都吐不清了。

    一股药味自巾帕上传来,苦得顾佐微微皱眉。

    张庄主上前安慰了片刻,等赵拳师敷着药巾离去后,问两个婢女:“钱师傅和李师傅呢?”

    婢女回道:“早间已经打完,回屋歇着了。”

    顾佐一脸问号,随同庄主进了大屋,就见屋中铺着厚厚的绒毯,两边墙壁上、柱子上也包着锦缎,一位年轻的修士站在正中央,一袭白衣胜雪,双目炯炯,盯着进来的顾佐,满脸凝重。

    张庄主轻咳了一声,介绍:“富贵,这是新入宗门的顾师弟,下一场就和顾师弟比试,你先歇息片刻。”

    白衣修士点了点头,来到墙边一个蒲团处坐定,双眼微闭,手中掐诀,开始趺坐调息。

    张庄主将顾佐拉到另一侧的蒲团处坐下,叹了口气小声解释:“这是吾儿富贵,因修行天赋卓越,拜入云梦宗修行道法。年初时,云梦宗选拔内门弟子,富贵运道不佳,连遇门中强手,最后真元不支落败,错失良机。他心里憋着口气......唉,宗门长老发话,让我把他接回家歇息一段日子......”

    云梦宗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宗,被内门所拒,其所受打击可想而知,顾佐大约明白了:“想不开?”

    张庄主点头:“有点......他心中郁郁,犯了癫症,只有斗过几场,才会好些、才愿吃饭,否则就......家里请来过不少拳师,甚至修行的仙师也有,但都走了,只有赵拳师他们三位是进庄多年的,一直忍着、陪着,今日也跟顾仙师说实话,请你来就是为了和富贵比试的,两贯薪俸照给,比斗一场多加一吊钱,可好?”

    说到最后,张庄主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了。

    “每天比一场?”

    “是......啊?不是,赵师傅他们三、五天才能比一场,顾仙师也可照此......当然,如果能每天比一场,我是求之不得,主要还是看仙师的意思。”

    “富贵公子是什么境界?”

    “宗门长老说,他进境还是极快的,再有一年便可达成炼气圆满。”

    顾佐大致盘算了一番,富贵的修为比自己深厚或许是有的,但估摸着应该强得不是太多,何况脑子还出了问题,自己应该不至于如张家三位拳师那么不扛揍,每天打一场问题不大,一个月下来,这笔钱可就不少了!

    再者斗法本身就是提升修为的重要手段,又能拿钱又能修行,似乎不赖。

    人心都是肉长的,顾佐也不例外,面对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谁又忍心拒绝?

    “动法器兵刃么?”顾佐最后再确定一下。

    “他们云梦宗选拔内门弟子斗法时是不用的,就按照那个规矩来。”张庄主连忙摆手,他也怕自家宝贝儿子受伤。

    “成!那现在就试试?”顾佐慨然应允。

    张庄主感激的拉着顾佐的手晃来晃去:“多谢了!”又迟疑道:“若是......还请顾仙师手下留情。”

    顾佐点头:“放心就是,我尽量收着些,不伤他!”

    张庄主起身,来到场中,理了理衣冠,肃容道:“云梦宗,内门弟子选拔,今日第四场,外门弟子顾佐挑战外门弟子张富贵,不可杀伤,点到为止——”

    张富贵豁然起身,进至场中。

    敢情演戏还带全套的?顾佐哭笑不得,在张庄主哀求的目光中,也装模作样走到他跟前。

    “请顾师弟赐教!”

    “请张师兄出招!”

    反正也是演戏,就不跟傻子计较称呼了。

    眼见斗法开始,张庄主连忙贴着墙根儿溜了,出去时关上大门,他可不是修行中人,吃不住两位修士一划拉。

    出来之后叮嘱两个婢女:“都打起精神来仔细留意着,若是富贵败了,赶紧送上药巾,不可懈怠!”

    婢女敛衽道:“是。”又捂着嘴轻笑:“还没见少爷败过呢。”

    张庄主郑重道:“不要玩笑!这次请来的是正经的仙师,可不是普通武林拳师,更不是野修,人家是怀仙馆的馆主,道法精湛,绝非......”

    “砰”的一声,大门向左右分开,来回晃荡,屋子里飞出一位,正正摔落院中,正是道法精湛的顾仙师。

    顾佐揉了揉眼眶,此处已经肿了一块,摸上去立刻呲牙咧嘴。

    起身见到张庄主,尴尬的笑了笑:“抱歉抱歉,失误失误。”

    张庄主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撑住了面皮:“啊......没事......顾......仙师,还能再战么?”

    顾佐想了想,问:“这算一场么?”

    张庄主一脑门官司,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婢女看不下去了:“这也太短了!”

    顾佐咳嗽一声:“那行,我再进去,这回认真了。”

    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而入,张庄主跟到门边,探头进去看了看,然后把门关上。转过头来看见掩嘴轻笑的两个婢女,斥道:“准备好了,不许笑!”

    两个婢女低头:“是。”在药桶中将巾帕又淘了淘。

    张庄主不放心,还想附耳到门前听听动静,大门猛然又被撞开,他躲闪不及,顿时被木门撞中额头,疼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只见一条人影又飞了出来,还是顾仙师!

    这回顾佐的右脸颊上青了一块,他也顾不得和庄主打招呼,口中发狠:“我去!拼了!”埋头又冲进了屋中。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片刻,提着木桶凑到门前,将大木重新关上,露出了门后的张庄主,小心翼翼的将巾帕敷在他的额头上:“老爷,小心点,肿了。”

第五十三章 行

    新来的顾仙师斗法水平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着实打了不少人的眼,庄子里的婢女仆役们都有些看不太懂,为何在富贵少爷面前,顾仙师支撑的时间会如此之短。

    只不过顾仙师为人着实和蔼可亲,和他相处,毫无身份上的贵贱之别,就好像一个朋友般,总能和你聊到一处,大伙儿反而愈发喜欢他了。

    日子久了,传言便到了外头,将顾仙师引介入庄的四叔难免心中忐忑,一方面暗自埋怨顾仙师“名不符实”,另一方面也避着主家的上上下下,生怕张庄主说他寻了个水货来,让他赔钱。

    这天,四叔去山里砍了柴禾回来,刚进村子,就见到了溜达闲逛的李拳师,这下子躲闪不及,只好将背上的柴禾放下,立于道旁,陪着笑脸打招呼。

    “李师傅这是出来消食?”

    “四叔啊,去打柴了?”

    “是,呵呵。”

    见李拳师没说什么,四叔松了口气,想要蒙混过去,但背着柴禾走了几步,还是叹了口气,与其整天提心吊胆,不如趁机打听打听庄主是怎么想的。

    “李师傅!”

    “啊?四叔有事?”

    “那位顾仙师,顾供奉……”

    “怎么了?”

    “小老儿当初引他去见庄主时,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本事,只因琢磨着是个仙师,故而……”

    “四叔眼光准,人找得不错!“

    “啊?人不错?”

    “当然!”

    “……不是前两日还听说,您几位供奉先生对他不太满意吗?似乎是他坚持的太短了,太快……”

    “哈哈,确实短了些,不过这两日我们看明白了,什么坚持的时辰短啊,每次完事都快啊,这些都不叫事儿!短是短了些,快是快了点,但挡不住他次数多啊,每天能来十好几次,真是扛揍啊!有他在,我们几个都舒坦了,我也有时间出来走动走动了。”

    四叔不禁愕然:“这么说,他……能行?”

    李拳师爽朗一笑:“怎么不行?行!”

    被评价为“行”的顾佐打了个喷嚏,牵扯着脸颊上的瘀伤,疼的一咧嘴:“嘶......”

    稍事歇息,白衣胜雪的张富贵又来到场***手:“顾师兄,请!”

    顾佐咬着牙重新起身,小心翼翼下场,于是一场斗法再次展开......

    成为张家庄供奉刚过几天时,他就已经搞明白了一个问题,赵钱李三位拳师是怎么成为胖子的——好吧,对于赵拳师来说,应该是“更胖”。因为顾佐自己也开始向着胖子的趋势转变了。

    富贵公子斗法时不地道,打人专打脸,这是一个相当无耻的习惯。

    因此,刚开始的头几天,顾佐是斗出了真火的,他发现自家搜灵真气的护体功能异常了得,扛揍能力相当强悍,属于越揍越坚挺的类型,不会如三位拳师那般斗一场歇息两三天,只要真气没有耗尽,就可以持之以恒的斗下去,且受伤之后的复原能力也超强。

    斗得多了,招法技巧、真气收放都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提升,每一场坚持的时间也缓慢变长。

    等到两个月后,当他被揍的场次突破千场大关时,忽然间顿悟了一般,每一场坚持的时辰大幅增长到了半柱香。每天挨揍的次数,也相应缩减到了七八回。

    顾佐没去考虑过,和一个云梦宗外门顶尖弟子比试时坚持半柱香意味着什么,他也没工夫再去计较每场能拿多少贴补了,一门心思钻进了牛角尖,拼命想要报复回去,在对方脸上也狠狠来上一记!

    可惜至今未能如愿。

    斗到后来,他虽然依旧没有钻出牛角尖,但斗法之际也冷静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是个长期而艰巨的目标,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

    他认真观察张富贵的出手招数、闪避身法,在每一次真气交锋中用心感受对方收放的尺度,琢磨对真气的运用与拿捏。每天夜晚他都沉浸在回忆和体悟中,甚至半夜起来不停练习。

    张富贵展现出来的斗法技能是独到的,或者说云梦宗的斗法技能是非常与众不同的,和他见识过的所有修士都不一样,不是大开大阖,而是小门小户,不是堂堂正正,而是阴险诡谲,完全谈不上修仙气度,只有狡诈狠辣。

    但,非常实用。

    举个例子,张富贵拳风隔着丈许袭到时,看上去磅礴浩大,但其实没啥用,轻易就能抵挡,但抵挡的时候一不留神,他的一脚飞踢会忽然揣向裆下。等你愤怒的去封堵这种下三滥招数之时,真正的后手拳才会蓦然出现在眼前,然后就是脸上中招......

    换言之,张富贵斗法的时候下三滥招数太多了,踢裆、抓眼、锁喉,甚至揪头发,完全没有修德可言,但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并不会实打,真正击败你的招数都是“健康”的招数。

    可就算搞明白了对方的套路,知道对方的下三滥招法属于虚招,却又不敢不去封堵,谁敢拿自己的关键部位去赌对方的风度呢?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这只是招数上的变化,其余真气的偷袭、道术的隐匿等等,莫不如此。

    对此,顾佐至今无解。

    最好的学习方法就是亲身实践,是有高手亲自下场指教的实践,对于顾佐这个完全不懂招数的修士来说,收获非常巨大。

    每天的斗法场次减少了,但每一场坚持的时间却久了,到了第三个月结束,顾佐的斗法总次数突破一千两百次时,他已经可以撑过一炷香了,这就是巨大的进步。

    再一次被张富贵轰出大门,两个婢女熟练的递上药巾,早已等候多时的一群木匠蜂拥而上。

    “快,快换上。”

    “木榫接口坏了,赶紧更换!”

    “扶着,扶着!”

    “上钉!”

    “往左一些......”

    片刻工夫,新的木门重新装好,一群木匠告辞离去,张富贵在屋内定定站着,望向屋外的顾佐。

    这一次斗法,屋中的燃香早已成灰多时,顾佐首次撑过一炷香!

    但真气已经耗尽,实在不能坚持了,他冲屋内摇了摇头,张富贵默不作声,慢慢走了出来,一如既往折向院外,脚步声渐杳,出了月门。

    两个婢女给顾佐敷好药巾,道:“适才账房来人,请顾仙师去领月俸。”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了啊......”顾佐仰望天际,遐思远飞。

    敷了一阵后,将药巾递还婢女,其中一个接过时偷偷掐了掐他的胳膊。顾佐微微一笑,装作不知,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去。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那婢女容颜清秀可人,对他也很是关照,一起暖床是极好的,但他只能故作不知。

    他是个修士,终究要离开此间,不可能带着对方浪迹天涯,他的未来是诗和远方,占有了对方的身体,痛快是痛快了,等他走了以后,对方又怎么办?

    于他而言,这是一念之间、一时之欢,于对方而言,却是艰难的一生。

    潇洒而决绝的转身离开,前往账房领钱,留给对方无限怅惘。

    喜欢上我不是你的错,一切罪过都在我!

    ……

    “怎么样怎么样?”

    “和咱们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那为什么这么扛揍?”

    “不知道啊……我下回试试他的脸!”

第五十四章 重要转折点

    去账房领取了当月的薪俸,到手一共五贯,其中两贯是约定的月俸,另外三贯则是他“挨揍”的贴补。

    和赵钱李三位拳师不同,顾佐的贴补不是按下场次数计算的,只能按天数计算,每天一百文,或者说将每天的所有下场次数合计为一场,否则庄子上根本支应不起。

    就算如此,一个月三贯的贴补也着实不少了。账房先生支应的时候一脸不舍,虽然这钱也不是他的,但他依然肉疼不已,或许这是所有账房先生的通病。

    庄主跟在旁边想解释两句,顾佐打了个哈哈,就此揭过,凭自己的本事,该拿多少贯他自己心里有数,五贯可以了。

    手握五贯余财,比当初设想得要多,这是他努力“挨揍”换来的血汗钱,顾佐希望把这笔血汗钱尽快兑换成灵石——在不停挨揍的过程中,他严重感觉本领恐慌。

    庄子上是有兑换门路的,毕竟富贵公子便是云梦宗弟子,虽然被宗门长老打发回家休整,但弟子的身份并未开革。正好年初从云梦宗购回的灵石将要耗尽,疼爱儿子的张庄主便亲自去了一趟云梦谷,顺道也带上了顾佐委托的五贯购石之资。

    半个月后,张庄主顺利回来,带给顾佐四块灵石,均价一千二百五十文。

    灵石价格上涨,顾佐是早有预料的,当日在括苍山上,刘玄机就跟他谈论过。说到刘玄机,也不知这厮去了哪里,顾佐经历过的两次大变故居然都与这厮有关,有时候他真想逮住对方,好好问问,“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能作”!

    灵石到手后,顾佐更忙了,白天和富贵公子拼上个五六场,夜晚就躺在床榻上吸纳灵石,增进修为。

    此时日子更加充实,每天吸纳灵石的修炼时间是三个时辰,一块灵石便可吸纳十二天。剩下的时间,除了陪富贵公子斗法外,还开始翻阅《妙素丹经》,揣摩炼丹之法。

    修行《妙素丹经》,要从功法练起,可惜顾佐试了多次,都无法入门,修行不出第二重气海虚影,灵力无法转换成妙素真气。料想或许是炼丹法的独特差异所致,但因为没有老师指点,只能暂且搁置。

    有时候,顾佐在夜间修炼的过程中,被脸上的伤势拖累,无法入静,于是便会起身,在庄园中走来走去,想一想白天斗法的心得和教训,考虑考虑自己将来的出路。

    总不能一辈子就在这座庄子上了却吧?

    偶尔,顾佐会见到白衣胜雪的富贵公子,他会站立在庄子后花园的假山上,于满天繁星里,一动不动的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见了几次之后,顾佐也很好奇,这位云梦宗的外门弟子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他的病还能不能治好?亦或是永远如此?对于爱子如命的张庄主来说,这样的结局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这天晚间,顾佐又溜达到了后园,再次见到了立于星空之下的富贵公子。

    望着这位持续不停揍了自己几十天的家伙,顾佐忍不住开口:“富贵儿,你到底有多少身这样的衣裳?你就没想过换点别的款式么?”

    张富贵木然的低头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重新望向远方。

    顾佐见他不回话,忍不住继续刺激:“富贵儿,你总是这样,想过乃父么?”

    张富贵默然片刻,终于动了,衣袂飘飘,自假山上落地,望向顾佐。

    这是顾佐头一次见他除了斗法之外有所异动,大为惊讶,正琢磨着是不是加点料,说不定能让他恢复清醒,到时候张庄主会给自己多少酬劳呢?

    十贯?

    二十贯?

    或者百贯?

    唔,百贯不太现实,但三十贯似乎可以作为预期目标?

    正在考虑放点什么狠话,就见张富贵忽然拱手:“顾师弟,请赐教!”

    顾佐掩面败退......

    在张家庄一待数月,酷暑渐渐消散,枝叶慢慢变黄,转眼就到了庄稼收获的时候。

    村外的稻田已经成熟,沉甸甸的稻穗压得杆子弯了腰,压出了农人们踏踏实实的满足。

    今年是个丰收年,顾佐和三位拳师义不容辞,操起镰刀下场收割。新谷堆满了晒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欣喜之余,张庄主却叹着气,依旧担忧着自家如同中了邪的儿子。

    收成不错,财力丰厚,张庄主也开始体恤供奉们了,主动询问大家要不要再请一位来挨揍。三位拳师都说极好,顾佐则无所谓:“一切依照庄主的意思就是。请新人来,的确可以让大伙儿多一些时间调整休息,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也可以帮三位拳师多分担些。”

    顾佐继续着“挨揍”的修行生涯,但变化也十分明显,他现在一天只用挨三顿揍了,每场斗法都能熬过小半个时辰,只不过每次都气喘吁吁,需要调息很长时间。

    需要调息的不止是他,也包括张富贵。而今天,顾佐终于没有被轰出大门,虽然鼻子上挨了一记充盈着真气的重拳,虽然眼泪止不住的稀里哗啦,他还是一边流泪一边大笑起来。

    张富贵静静的看着顾佐莫名其妙大笑,一言不发,但顾佐却能看清他双腿在微微发颤,于是笑得更欢了。

    正笑时,大门开了条缝,探进个脑袋来,正是内家拳的李拳师。

    顾佐问:“李师傅准备上场?”

    李拳师摇头表示拒绝:“非也非也,李某之前的伤势还未复原,尚需时日。”

    近月以来,赵钱李三位拳师下场“挨揍”的间隔越来越长,一来他们自己实在是吃不住了,二来也有顾佐能够保证一人“顶缸”有关。

    “不知顾仙师何时比完?”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已经打了三场了。”顾佐转头征询张富贵的意思:“富贵儿,明天再比如何?”

    张富贵没有回答,却板着脸当先出屋,这是他头一回先行离场,连李拳师都看呆了。

    顾佐拍拍屁股起身,伸手擦干眼泪鼻涕,出门又拍在李拳师的肩膀上:“今天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啊?”

    “呵呵……李师傅有事?”

    李拳师道:“今日来了一位仙师,登门求俸,老爷还算满意,想请咱们过去验一验他的本事。”

    顾佐点了点头,问:“什么来头?”

    赵拳师回道:“我也不知,还没见着人。”

第五十五章 十二

    不知不觉间,顾仙师已经成了张庄供奉之首,无关年岁,无关资历,只因他最能扛揍——这其实也是修为的直接反映,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自身的实力都是硬杠杆。

    李拳师对顾佐的态度也愈发恭敬。

    一路往演武场走着,顾佐忍不住向他道:“李师傅不用如此,咱们就当交个朋友,可好?”

    李拳师笑道:“顾仙师抬爱了。”

    顾佐问:“和李师傅也试过几次手,你的内家拳还是很了得的,感觉似乎有真气的影子,李师傅以前是修行中人?怎么转了拳师的路子?为何不继续下去?”

    李拳师摇头道:“天赋是有的,但太差了,以前投过几家宗门,都被拒辞了。后来入了一家道馆,跟着馆主修行了半年,没什么太大进展,馆主说我实在不适合修行,干脆走了拳师这条路。没那个命,认命!”

    顾佐修为不够,做不到帮人查验天赋,但料想连着几家宗门和道馆都下过定论,那就必定是真的了,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还是当初顾佐初来乍到时“面试”的那个演武场,赵、钱两位拳师已经站在场边,见了顾佐,立刻凑了上来。

    钱拳师介绍:“人刚到,被庄主接入书房奉茶,可能马上就要过来了。”

    赵拳师补充:“听管家说,此人风仪俊美,不可直视。”

    顾佐问:“是修行的还是习武的?”

    三位一起摇头表示不知,但不妨碍他们哥仨向顾佐表明心迹:“甭管是修士还是拳师,这场演示我们哥仨先上,顾仙师稳坐看戏就是,实在不行,您再下场。”

    如果是修士,修为到了筑基的,几乎不可能来张家庄这种偏僻庄子应幕,就连炼气圆满的都少,一般的炼气士,他们哥仨也有底气应付——大不了三人齐上,当初合斗顾佐的时候,不也差点就成功了么?

    至于一般的武林人士,那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他们哥仨不行,自己再下场就是,这段时日的苦修,自觉于斗法一道上提升很大,想来足以应对。

    顾佐含笑答应了:“那就仰仗三位了,也不要大意,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为了让顾佐稳坐看戏,孙拳师还特意跟场边的石凳上用袖子掸了掸灰,请顾佐落座。顾佐也不客气,大马金刀过去坐了下来。

    不多时,张庄主带着人过来了,一看面相,果然风仪俊美,不可直视。为何不可直视?活脱脱就是女扮男装!而且是个妙龄女修!

    只听张庄主道:“这是李仙师,名十二,愿来庄中受奉,先和几位供奉见个面,大家熟悉一下。”

    这就是试招的场面话了,几人都是精神一振。

    仙不仙师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看能不能打,或者说至少要看能不能扛揍——正如顾佐当初在这里展现出来的本事。让顾佐他们过来试手也正是为此。

    李十二没有丝毫扭捏,落落大方的坦白身份:“诸位可以唤我十二娘。”

    钱拳师当先下场,他吃饭的本事就是擒拿手,纵身而上,双掌成爪,去拿这位李仙师的手腕。

    李十二向左微微一侧,双手以兰花指轻弹,点出两道真气,点得又准又快,钱拳师抓过来的双掌顿时一滞,被弹了开去。

    很显然,李十二是精通斗法的,修为至少在炼气后期。

    赵钱李三位是一体的,长期为庄中供奉,早有了默契,剩下两位当即下场,就跟当初试手顾佐一样,呈鼎足之势了围住李十二。

    三位拳师合斗一位精通斗法的炼气后期修士,这事儿说出去并不丢人。

    赵拳师依旧是摔法,肉山一样的身子骨撞上去,搂、抱、靠、缠,浑不顾忌对方是女儿身。事实上无论修行界还是江湖绿林,打起来是不会顾忌男女之别的,敢出来斗的女子,谁会顾忌?谁又敢顾忌?

    李拳师也是拳拳带风,奔着这位本家李仙师一拳一拳捣去,可惜他的内家拳没到通透的地步,做不到隔山打牛,完全碰不到对方一丝一毫,所有拳招尽数落空。

    李十二如穿花蝴蝶般在三人的包围圈中辗转腾挪,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尽显轻盈空灵,好似翩翩起舞,看得顾佐目瞪口呆,心旷神怡,忍不住暗道,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舞姿,啊不,身手!

    可惜他只能欣赏极为短暂的片刻,李十二抓住个机会,单足撑地,双臂舒展,左右分指钱、李二人,身子同时前倾放平,右足向后高高踹起,足尖正正点在赵拳师胸口。

    时光好似忽然凝滞了这么一瞬间......

    三位拳师同时倒地,李十二缓缓收回双臂和右腿,拢了拢发髻,如同仙鹤梳翎。

    顾佐忍不住击掌喝彩:“美!”

    话音刚落,就收到了三道充满哀怨的目光。

    尴尬的笑了笑,顾佐咳了一嗓子:“那什么,客观的说啊,人家这招法,的确好看,就事论事而已。”

    张庄主望向顾佐:“顾仙师,你看......”他也觉得好看,也觉得这李十二果然有几分本事,但还需顾佐这位修行界业内人士的专业评定。

    顾佐点头道:“我看不用打了,完全可以。”

    张庄主点头,正要开口,李十二却盯着顾佐,拱手道:“顾仙师是么?请指教。”

    “这......不用了吧?”顾佐犹豫着,说实话,这位女修的修为比他强,招法上更甚一筹,贸然上场,很有可能贻笑大方。

    三位拳师在旁边起哄:“顾仙师,你可不能堕了咱张庄的名头啊。”

    张庄有名头么?顾佐翻了个白眼,还想再推,对面的女修再次拱手:“请顾仙师指教!”

    形势如此,不打不行了,顾佐只得振作精神,来到场***手抱拳之际,也在给自己打气:“每天挨富贵儿那么多揍不都挺过来了?问题不大。”

    下场见礼之后,李十二等待顾佐出招,顾佐却没有动,过了片刻,李十二忍不住道:“莫非让我先动手?”

    顾佐和富贵公子斗了三个月,早习惯了后发挨揍,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出招,故此道:“十二娘先请。”

    李仙师哼了一句:“好!”

    话音未落,顾佐眼前蓦然出现了一条长腿,来速极快。他真气引动,灌注双臂,迎着这条腿挡了上去,结结实实挡个正着。猛觉双臂巨震,对方腿上传来异种真气,有如万针攒刺。

    顾佐真气在双臂间来回刷了一道,将这些真气化解,紧跟着飞起一脚,直踹对方裆下。

    好吧,这招的确有点下三滥,但效果却很好,踢裆是虚招,后面的转身右手掌刀才是真正的杀招,正是学自富贵公子。

    顾佐本人被这一招阴过多次,看上去似乎简简单单,但带着真气施展却威力极强,后来顾佐也学着用搜灵真气去施展,熟练之后,也能使得像模像样。

    话说这一脚飞踹刚刚踢出,顾佐眼角便看见了同样部位的另一侧位置,对方踢出了相同的一脚,双腿相交,虚招变成实招,又是一记硬生生的闷响——那是真气相接的气劲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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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从三贯到一贯五

    招法被对方阻断,顾佐后撤两步,抬手虚按,真气自掌心吐出,袭向对方胸口。

    李十二单臂圈转,划出一道气劲,将门户封住,脚腕微微一抖,凌空踢出,身子如登云梯,已至丈许高处,顺势向下一踩,如踩水上浮萍,几乎就要踩到顾佐头顶。

    一切都极快,顾佐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间转身托掌,刚巧抵住十二娘的足心,左手不假思索便去环对方足踝,同时借着托举之力向下狠拽,整个人几乎倒立过来,双腿向上扫出数重腿影,分击十二娘喉骨、腰眼、小腹等处。

    十二娘在空中变向,身子扭了一圈半,刚好闪过顾佐的腿影,又迅捷无论的反转回来,带出来的真气如旋风般罩住顾佐。

    顾佐继续以搜灵真气硬扛,却忽觉对方法力骤然加大,绵绵密密来势不尽,扛了几个呼吸便支撑不住,被震退三尺。

    招法上顾佐不落下风,却输在了法力的浑厚上,对手的法力至少比自己雄浑一倍,几乎快赶上张富贵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斗得极快,十二娘固然招法玄妙,顾佐也毫不逊色,且出招之间就如同门师兄妹一般,配合得极有默契。

    十二娘收了手没再斗下去,而是疑惑道:“三环月、剑指星、卷银河,你也是云梦宗的?怎么没见过你?”

    顾佐答道:“我不是云梦宗的,我是怀仙馆的。”

    十二娘摇头:“可你这些招法明明就是云梦宗的灵飞经。”

    顾佐道:“我和富贵儿……公子,嗯,切磋比试时学的。”

    十二娘更是不信:“怎么可能?没有灵飞经真气,你这些招法根本使不出来,使出来也不过徒具其形而已。张师兄教给你的?”

    顾佐模仿偷师张富贵的时候,只是记忆、揣摩、演练后窃为己有,还真没考虑过功法支撑的问题,如今被十二娘提醒,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修行不同于练武,招法都是明面上的,如果只是单纯模仿招式,根本练不出效果来。就好像搜灵诀配套的追摄之法、短刀之法,以及丹符术,没有搜灵诀功法做底,这三种实用道法别人施展出来就没什么意义。

    要想发挥招法的威力,唯有以相应的功法做支撑,否则练出来的东西不过是无根之萍,斗法时便似是而非,毫无威力可言。

    他是个修行才一年多的新丁,而且是没有老师指点的新丁,很多修炼常识哪怕清楚,却很少会有意识的去思考、去指导自己,现在醒悟之后,发现自己以搜灵真气运转对方所说的灵飞经招法,还真是畅行无碍。

    或许与《搜灵诀》有关?这个问题暂时无法验证,只能容后再去深究了。

    “总之顾某修炼的是自家的秘诀。”

    “什么功法?”

    “本门之秘,十二娘就不要打听了。这套招法叫灵飞经?”

    “化拳、化剑、化刀,化各种法器均可,将来筑基后,也可以此招法化用飞剑,一法通而百法通,乃云梦宗五绝之一!”

    “十二娘知之甚详啊……咦,你刚才说张师兄?莫非十二娘也是云梦宗的?”

    “要不然呢?”

    这下子张庄主也忍不住动容了,上前深施一礼:“李仙师是吾儿同门?是宗里邢长老请仙师过来的?对吾儿是个什么章程?可有救治之法?”

    李十二道:“我自己来的,与宗门无关。张伯父,我可以做供奉了么?”

    “这个当然,就是委屈了……月俸……”刚想开个高价,忽然想起勤勉如顾佐也只是两贯,不免犹豫了一下,瞄了瞄顾佐,不知怎生开口。

    李十二却一口回绝了:“不用什么薪俸!我去看看张师兄。”

    张庄主殷勤在前引路,边走边道:“要的,要的,月俸上定不亏待李仙师。”暗中打定主意,至少三贯起步!

    顾佐和赵钱李三位拳师跟在后面,那三位眼神激烈碰撞之后,李拳师扯了扯顾佐衣袖,悄声道:“顾仙师,我们哥仨还是听你的。”

    “啊?”顾佐一时间没听明白。

    四人和前面落得又远了一些,李拳师低声道:“云梦是大宗,这位李仙师又是富贵公子的同门师妹,庄主必是要郑重相待的,顾仙师切莫胡思乱想。但我们哥仨对顾仙师一直是敬佩的,定唯顾仙师马首是瞻。”

    见赵钱两人也凑在旁边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顾佐不禁哑然失笑,他是真没有宅斗的心思。

    但人家都围上来表明心迹了,当然不能说什么“我无意于此”、“你们爱听谁的随意”,这种话虽然是实话,此时此刻说出来就成了冠冕堂皇的套话,拒人于千里之外,伤人面皮还伤人心。

    因此呵呵着挨个拍了拍三位拳师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位拳师大感振奋,跟在顾佐身后,涌入后宅。

    张富贵正于后花园的假山上趺坐,掌心握着块灵石,睁眼看着进来的众人,依旧默然无语。

    张庄主冲假山顶上呼喊:“富贵,你同门李师妹来看你了!”

    李十二螓首仰望,轻声道:“师兄何苦如此?”

    张富贵沉默片刻,忽然纵身而下,站在李十二身前。

    张庄主又是紧张又是期盼,顾佐、赵钱李三位拳师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富贵,痴呆半年,莫不是有了转机?

    只见张富贵拱手抱拳:“李师妹,请赐教!”

    园中传来一片叹息……

    李十二的本事比顾佐强,却依旧不是张富贵的对手,而张富贵比试之时也丝毫没有顾念同门之情的意思,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举,反是李十二下不了狠手,不仅下不了狠手,还在斗法中不停的唠叨,想要开解对方,结局可想而知,她支撑的时辰比顾佐还短!

    揍完李十二后,张庄主赶紧宣布:“今日比试到此为止!”心里琢磨,要不还是别给三贯了,勉强给个两贯……一贯五吧?

    张富贵转身就走,只留下捂着脸颊的李师妹一脸幽怨。

    李十二的到来,于张富贵的病情并无多大缓解,却分担了顾佐挨揍的次数,让他更轻松了一些。

    对顾佐而言,最大的好处却非如此,而是有更好的机会观摩这两位同门师兄妹的斗法,更深入的揣摩这套灵飞经。每当师兄妹二人斗法时,他就缩在屋角,努力的学习。

    斗法水平是修行的保障,对此,顾佐体会极深。没有老师传授,一切只能靠自学。

第五十七章 想不想长生

    这些天,顾佐自感学到了许多,但从学懂弄通再到做实,之间还有一个适应的问题,着急施展反而效果更差,在今日实战运用时一不留神,招法没有衔接好,比往日挨得更重。

    敷了药巾、真气调息后都没有彻底消除伤势,晚上疼得静不下心来,在后园中溜达。

    气海中忽感真气刺入,顾佐于树下驻足停步。山石后的池榭处,走来了十二娘。

    四目相对,顾佐微微颔首示意,准备转身离去。十二娘入庄已经半月,除了在斗法时和张富贵唠叨以外,很少和别人说话,见了面也不过是点个头而已。

    但顾佐刚转过半个身子,十二娘开口了:“顾供奉留步。”

    顾佐停步,眼神询问对方何意。

    十二娘走近,道:“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这么下去恐怕不行,想让张师兄恢复如常,必须得下点狠手。”

    顾佐点头:“同意,光挨揍是不行的,得反过来,狠狠揍他一顿!不加点料刺激一下,他醒不过来。”

    十二娘眼睛一亮:“顾供奉也想到了?”

    顾佐笑了:“多新鲜!我都跟他打了好几个月了,他就是欠抽。”

    十二娘皱了皱眉,对顾佐的说法不是很爽,但此刻非计较之时,于是道:“既然想到了,为何不早点说?”

    顾佐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问题。其一,想了白想,没用,打不过他,加上赵钱李三位供奉也没戏......”

    十二娘立刻道:“你我联手!”

    顾佐道:“联手当然可行,但这就涉及我说的第二个问题,这么干,我有什么好处?”

    “你是庄子的供奉啊,这么耗下去,你又有什么好处?天天挨揍感觉很好么?”

    “虽然每天挨揍,但能学到东西。而且,我和十二娘一见如故,也不怕摊开来说。我的薪俸是每月两贯,除此之外,每天和富贵儿打一场,还能加一百文,如果将来不能打了,这么大的损失谁来弥补?”

    十二娘面容古怪的问:“你为什么要称呼张师兄‘富贵儿’?”

    “啊?这个......富贵儿,富贵儿,贵后面带儿话音,连读,嗯,北方......我们家乡那边的土话,见笑了。”

    “北方?我就是长安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而且你说的也不是连读,你是分开读的,虽然有些含糊不清。”

    “幽州,幽州!不是,十二娘,你怎么纠缠这个,咱们能关注点正事么?”

    “那就说正事,你要是不愿意帮忙也行,我跟张伯父言语一声,再叫两位师姐妹过来。”

    “那你叫啊,顾某会怕吗?”

    “你真以为我叫不来吗?”

    “叫啊!”

    “我真叫了啊!”

    “你可拉倒吧……半个月了,你要叫人早就叫了,对不对?你来庄子里的事儿,恐怕也没敢跟宗门里的师长说吧?不然为何女扮男装掩人耳目?不是我说你,十二娘,你想掩人耳目也稍微尽点心好不好?这事办的,粗糙!”

    十二娘挽了挽发髻:“这不是都进了庄子么?只要不出门,谁知道......这身装扮不像?”

    顾佐道:“脸太过白皙,容颜太过秀美,腰肢太过纤细,双腿太过修长,胸......额,也没束好......”

    “着打!”

    “抱歉抱歉,说点实话而已,最关键的是,你这一开口就像银铃般的嗓音,请问,您老人家觉得自己扮得很像么?”

    十二娘瞪着顾佐:“不许胡说八道!”

    顾佐连连点头,连连叹气:“行行行,是我口不择言......你说你生成这样了,还怪别人说么......”

    十二娘美目流转,原地兜了个圈,挨了片刻方转身回来,忍着笑轻轻咳了一声,道:“说正事。”

    顾佐抬手:“请讲。”

    十二娘问:“你在此庄打算做多少年供奉?一年?两年?三年?或者十年?”

    顾佐没有说话,十二娘续道:“你是修行中人,和赵师傅他们这些普通拳师不同,他们可以窝在这山沟沟里自在一世,可你呢?你不想求长生了?”

    “长生?谈何容易......先求生吧……”

    “的确艰难,但无论如何艰难,总有一线之机。修为想要提升,光靠灵石是不够的。功法、名师、灵石、灵丹、法器,甚至感悟,这些东西,不会自己跑来张庄,必须走出去才能看见。”

    “你就直说吧。”

    “我可以引介你加入云梦宗!”

    天下十二大宗,云梦宗忝列其中,与括苍派一样,除了具备大宗门的各类优势外,还占有一条灵石矿脉,是天下修行弟子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加入宗门修行,不用考虑灵石的供应,能够得到师长的指点,可以和同门切磋交流,必要时还有灵丹辅助,更有机缘得到宝贵的法器,这是顾佐早就清楚的。

    当年在山阴的时候,顾佐也很想加入流林宗和独山宗,可惜出面招揽的李满想要的只是怀仙馆,是他的牌票和道牒,而且还大言不惭准备收他为徒,顾佐自然不会答允。

    可流林宗和独山宗毕竟没法和云梦宗相比,两宗的掌门不过是金丹后期,云梦宗的掌门可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炼虚!

    比前者足足高出两个层次!

    这样的宗门,顾佐怎能不想加入?

    “你虽是云梦宗的弟子,恐怕也不能随意引介旁人入门吧?”顾佐求证。

    十二娘一笑:“我不仅是云梦宗的弟子,还是内门入室弟子,我老师复姓公孙,西河剑法名动天下,我引介你入门,你说有没有资格?”

    竟然是公孙大剑师!

    顾佐在贺家的时候,就曾听过这位公孙大剑师的名头,在长安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少爷贺孚就是公孙大剑师的小迷弟,没想到原是出自云梦宗。如此一来,顾佐就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唯一要考虑的是......

    “我是怀仙馆的馆主,是有牌票、有道籍的怀仙馆,位列崇玄署八百一十二家宗门名录之中......”顾佐斟酌着词句。

    “舍不得了?”

    “这是老馆主留下的基业,为了这个,顾某还遭过刑狱之灾,千辛万苦,勉力支撑啊......”

    “你可要想清楚,引介你入门可以,但我观你悟性很高,极有入内门希望的,将来拜在某位长老门下为徒,这道馆必然是保不住的。”

第五十八章 一个门派,两种身份

    这是一个令人极其为难的抉择。

    顾佐当然清楚,崇玄署三年更换一次宗门名录,如果顾佐的名字既出现于怀仙馆,又出现在云梦宗,那人家就要撤销怀仙馆的牌票了。

    或许可以打一点擦边球,看看能不能钻空子两边都保留,比如更换加入云梦宗的乡籍、名讳等等,但这种做法的后果很严重,一旦查实,崇玄署肯定要重重惩处,就连云梦宗也难免要吃挂落。

    加入云梦宗,还是继续当馆主?

    正拼命权衡时,就听十二娘续道:“......否则的话,你就永远只能在外门。宗门的规矩,外门弟子每月只有两块灵石,入了内门,才能涨到五块,跟着老师还能得到不少贴补,差别极大......最主要的是,宗门最上乘的功法,只在内门传授……”

    顾佐当即打断:“十二娘,入外门......不需要放弃道馆?”

    十二娘道:“不需要,外门中还有很多别家宗门相互交换的弟子,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五年,都是常有的事,功法概由传功长老指点,将来回归本宗,也没有背离师门一说。但这样的情况很少,除少数几家宗门外,鲜有人愿意离开云梦。”话语间满满的自信。

    居然可以两全其美?

    “传功长老指点?”顾佐最看重的是这一项。修行路上,有没有老师指点,差别很大。很多时候,自己琢磨三年五载没搞明白,只不过是老师一句话的事。

    “当然!”

    顾佐继续追问:“两块灵石?”

    “两块,但是丹药、法器之类的,则要自己争取,没有老师贴补。”

    两块灵石,够了!

    两块灵石不算多,但确实长期而稳定的饭票。顾佐有时能一次挣够很多灵石,有时却又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谈什么灵石了,可谓朝不保夕。

    如果加入云梦宗,就不必再东奔西跑,更不会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需要安安心心修行即可。每月两块,每年就是二十四块,何况还可以勤恳一些、辛苦一些,争取别的贴补。

    当然,加入外门也不是只享受好处的,门中有事,外门弟子也需“服其劳”,如果宗门不同意,也不能随意破门而出,否则跑到天边,也是门中弟子。

    就好比顾佐现在是怀仙馆的人,只要怀仙馆同意,就能加入云梦宗。在云梦宗外门学艺期间,怀仙馆的身份会做保留,但一切行事需要听从云梦宗的安排。艺成之后想重新回怀仙馆,也需要云梦宗同意才能离开。

    怀仙馆由顾佐说了算,这些问题便都不是问题。想到这里,顾佐不再犹豫,当即下了决心。

    最后的问题就是,十二娘承诺得很痛快,反悔了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可以,结果却无法控制怎么办?

    “不是顾某不信十二娘……哎?这是怎么说的……这怎么好意思……”

    “五十贯飞票,如果成了,你还给我,不成,就归你。”

    “哦……押的啊……”

    顾佐放心了,可放心之余,却又再次摇摆起来……

    应该会有一个应试招录吧?到时要不要故意放水呢?

    真是左右为难啊……

    “明日便联手下场,希望能打醒张师兄,但在此之前,你我需要练一些配合的招法。”

    “请十二娘指教。”

    “张师兄在年前的宗门大比中失利,未入内门,作为外门弟子,我云梦宗传授的是灵飞经,这门功法最是机变......嗯,顾供奉应该是了解的......对了,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顾供奉真的没有修习过灵飞经么?”十二娘追问。

    既然准备联手,顾佐就得说实话了:“我修行的是原本老馆主留下的搜灵诀,的确和灵飞经无关。”

    十二娘当即道:“咱们再试两招。你就用这些日子从张师兄那里偷......看来的招法。”

    在她的配合下,顾佐从三环月、剑指星、卷银河开始一招招演起,一直到抱云天,共计十三式,全部演练了一遍。

    演练完毕,十二娘又传授了另外三式,给他补足了十六式,这套灵飞经的招法才算齐全了。

    传完之后,十二娘思忖片刻,道:“你的起承转合、真气收发,的确与灵飞经略有不同,但若不仔细揣摩,还真看不出来差异,就算我如今看出来了,却也说不上来究竟差在了何处,当真奇怪之极。咱们先不比招法,纯以真气过手。”

    顾佐伸出一掌,和十二娘的手掌交会,各催真气发力攻守,这一次比拼法力修为,顾佐算是真正领教了十二娘身为内门弟子的厉害之处,十二娘的法力十分绵密醇厚,抛开真气的特质不谈,单论雄浑程度,远远强于顾佐。当日初见之时两人交手,十二娘明显留力了。

    顾佐也不觉有异,身为云梦宗的内门弟子,公孙大剑师的高徒,比他弱才叫奇怪。

    既无老师指点,也无同门切磋的顾佐抓住一切机会请教:“十二娘,你的修为到了这个地步,距炼气圆满也差不多了吧?”

    十二娘摇头:“差得远呢,还得辛苦半年。我是前年刚入的后期,宗门大比中侥幸胜了两场,才被老师相中的。”

    顾佐顿时感觉不是很好,炼气士三个小关口,初期、后期、圆满,如果以十二娘如此雄浑的法力都只是后期,那他自己岂不是初期中的初期了?算下来,他吸纳的灵石差不多也有五六十块了,相当于别的炼气士两三年之功,怎么还差那么多?

    “富贵儿......你张师兄他,似乎比你......”

    “他比我厉害。”十二娘坦承:“在外门的时候,就是门中排在前十之列的高手,八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中的前十!但他被人算计,最后几阵连斗强敌,没有支撑下来。我虽然在宗门中排不进前十,甚至排不进前二十,但我在女修中排第一,我老师这一脉只收女弟子,所以我入了内门。”

    说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至于张师兄,只能等三年后了。”

    听到这里,顾佐也听明白了,苦笑:“就我这水平,八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中,怕是没什么希望进入内门吧,十二娘刚才诓我......”

    十二娘抿嘴笑道:“只要努力,希望总是会有的。再者,顾供奉自己不愿入内门的,又担心什么?好了,说回正题,你就用搜灵真气运使灵飞经的拳法吧。”

    “怎么配合?”

    “明日下场时,你我联手以二对一,这在宗门师兄弟之间是经常的,张师兄不会不答允。由我正面接招,你在旁侧游击,都用灵飞经拳法,重点在于出招的时机。时间太短,我们先练一招......”

    月色下,顾佐认真倾听着十二娘的讲解,在她的指点下配合演练,直到完全练熟,已经是后半夜了。

    虽然只是一招,但却非常微妙,顾佐询问是不是公孙大剑师所授,十二娘却道:“是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琢磨出来的,试试吧,也不知行不行,不行再改。”

    看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顾佐唯有高山仰止。

    第二天巳时,顾佐和十二娘来到演武厅,面对张富贵的时候,提出了以二对一的要求,张富贵毫不畏惧,当场答应:“顾师弟、李师妹,请赐教!”

    按照计划,十二娘拦住正面,接下了张富贵的主要招法,顾佐于侧面配合游斗,看准时机下手,一击不中便跳出战圈。

    这次斗法,十二娘和顾佐这边存了取胜的心思,目的再非之前的陪练,如此一来,激烈程度自是要比以往强出许多,真气控制越来越难,也愈发外溢。

第五十九章 三人杀

    斗了两柱香时分,三人的消耗比以往都要大,十二娘香汗淋漓,顾佐也气喘吁吁,包括张富贵,鼻尖上都起了汗珠。

    演武厅中充斥着化作掌风、拳风的真气,两边的小桌在真气的狂风巨浪中咔吱咔吱不停摇晃,地上铺着的厚毯、墙柱悬挂的软毡如被利刃滑过般卷起了残边,可见这一场斗法之烈。

    换做赵钱李三位供奉,进来就得受伤!

    顾佐也收了伤,不是以前那种鼻青脸肿的小伤。他的肋下被拳风扫到,一大块乌青,只是现在斗得忘乎所以,浑没顾及。

    与十二娘昨夜演练的配合“绝杀”依旧没有施展出来,因为十二娘尚未发出预示,他一直在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配合。

    又斗片刻,忽见十二娘左臂划了个半圆,腰身一颤,顾佐终于等来了信号。

    十二娘的身子就着刚才的势头斜向后倾,双臂舒展回环架在胸前,顾佐直接捣向右手位的无人处,真气灌注拳风,猛然击了过去。

    击拳时无人,拳到时,张富贵的左肩窝出现在了这里,迅速填满这处空隙,仿若主动撞上来一般。

    这是十二娘筹算了多时的结果,也是她连试几次之后的预判。

    张富贵在最后关头竭力一拧肩膀,避过了柔软的肩窝。

    但已无力完全避过,顾佐的拳头正正砸在张富贵的肩胛上,带着搜灵真气狠狠冲击过去。

    一声闷哼,顾佐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反震摔落于地。

    与此同时,十二娘脸颊被张富贵一脚踢中,直接踢出门外。

    演武厅的大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来回晃荡……

    今日的比试只进行了这一场,三人都打不下去了,顾佐和十二娘固然无法坚持,获胜的张富贵同样需要休整。

    顾佐在自己房中调息养伤,直到晚间才将凌乱的真气调理顺畅,终于恢复了右臂的知觉。

    下了床榻略为走动片刻,只觉浑身疼痛不已,不得已又坐了回去。

    敲门声响起,却是十二娘来了。她用一方锦帕捂着左颊进了门,踢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顾佐对面。

    顾佐抱歉道:“对不住,枉费了你的信任。”

    十二娘摇了摇头:“怪不着谁,你的真元太浅。”

    顾佐很郁闷,这句话说出来,比直接责怪还要令人沮丧。

    “我看看你的伤。”李十二关切道。

    顾佐举起右臂,将袖口向上高高挽起,整条胳膊都是红肿的。

    “我好像看见你肋下中招了?”

    “哦,没事……”

    “都是修行之士,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顾佐只得掀起一半衣裳,将泪下的乌青露了出来:“真没什么大事儿,你脸上如何了?”

    十二娘将锦帕从脸颊上松开,脸颊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仍旧鼓着个包,还没完全消下去。

    两人相视,各自一笑。

    十二娘将锦帕取过来,随意一抹,掌心处一颗乌黑发光的药丸滴溜溜乱转:“这是我宗门的十八草丹,炼制这种丹药,需要十八种草药,其中包含三种灵药,还算珍贵,治疗外伤效果很好,你试试。”

    顾佐问:“这么珍贵的丹药,怎么舍得拿出来?市价几何?”

    十二娘道:“只要能治好张师兄,这又算得什么?丹药贩售的事情我不清楚,听说一粒差不多有几贯?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你加入宗门后就能学到炼制之法。”

    顾佐忽问:“你很着急?为什么?”

    十二娘叹了口气:“没时间了,陛下相招,请我老师去长安,我要随老师进京。”

    这种大人物之间的往来,顾佐压根儿插不上话,只能再次对着十二娘高山仰止了。

    在她的指点下,顾佐将十八草丹置于肋下,贴在伤处轻轻揉动,催发真气化开,丹药的效力随真气渗入肌肤,片刻之后便感疼痛消解了许多。

    顾佐一边疗伤,一边和十二娘商议,由于顾佐的真元和张富贵相差太大,在斗法时就算击中所谓的要害,也很难讨得便宜,因此,原先设想的招法需要重新考虑。

    这回,十二娘需要设计的合击套路难度就很大了,不仅需要诱使张富贵卖出破绽,还要尽力引导张富贵卖出的破绽正好处于真气衔接的空点上,以保证顾佐能用较弱的真气破开张富贵的防御,避免被真气反噬。

    好在十二娘对灵飞经了若指掌,兼且聪明绝顶,经过一晚的商议,竟然给她想出来三招。顾佐在旁边也出了不少主意,算是做出了少许贡献。

    这些建议包括:十二娘先出手、出拳之际喊一句你去死吧、打赢之后跟张庄主要多少钱合适等等。除了第一条,其他的都被十二娘否决了。

    治完肋下又治右臂,一粒十八草丹用完后,两处伤势明显好转了大半,淤青消除,只余肿胀,只要再以真气调息,用不了一两天便可康复如初。

    顾佐对十八草丹便很是上心,想询问炼制之法,加入他从沈师姐那里得来的《丹经》之列,可惜十二娘对炼丹什么的不感兴趣,没有学过此法,顾佐只能等将来加入云梦宗后再考虑了。

    让赵钱李三位拳师重新披挂上阵,顶了几天之后,顾佐和十二娘的三招合击之法终于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再次来到演武厅试招。

    这一次,张富贵明显对顾佐这边的侧击做了更多的防范,和十二娘斗得激烈之时,也没忘了顾佐,时不时主动找一找顾佐的麻烦,一度迫得顾佐狼狈不堪。好在十二娘全力以赴相救,顾佐才没有提前下场。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

    今日的斗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漫长,顾佐法力消耗了大半,却依旧没有等来十二娘的合击暗示。

    直到第四柱香将要燃尽,李拳师冒险入厅准备插上第五炷时……

    张富贵已经近身十二娘,两人进入贴身短打之际,十二娘忽然沉了沉左肩。

    顾佐毫不迟疑,立刻施展出灵飞经拳法的一招半,卷星河续接七星手的天璇、天玑二星手,当张富贵追击十二娘时,忽然发现自己胸口钻进了顾佐的伏击圈,百忙之中向旁抽身而退,同时全身真气疯狂涌向腹部。

    十二娘足尖忽然立起,轻轻向上挑高三寸......

    张富贵感知敏锐,立刻分出一股真气至足底,向上硬生生跃起......

    顾佐的七星手终于发出了摇光一星!

    “砰”!

    一声闷响,张富贵的左颊被结结实实的击中,击中他的是顾佐凝聚了全部真气的一拳。

    仓促间,张富贵下意识调来护身的少许真气终于落了下风,一颗牙齿带着鲜血飞出,比牙齿飞得更快的是他的身影。

    张富贵结结实实将演武厅大门撞开,落在了门外的台阶下。

    顾佐和十二娘准备的三式招法没有用全,一招便告功成!

第六十章 云梦谷

    两个婢女惊呆了,愣愣看着跟前地上摔落的自家公子,一时间忘了去搀扶。

    自从富贵公子从云梦宗回来后,她们就在演武厅外伺候着,这一伺候就是大半年,八个月,她们见过不知多少人从演武厅中被打出来,潜意识中公子无敌,从没想过无敌的富贵公子竟然也有这一天。

    顾佐和十二娘望着门外仰天躺倒的张富贵,也是好一阵感触。感触归感触,最重要的还是看疗效!两人不约而同盯着地上的张富贵,期盼而又忐忑的等待着张富贵的反应。

    张富贵呆呆躺在地上,两个婢女终于醒悟,手忙脚乱的上前想要搀扶,搀了半天却没有搀动。

    顾佐跨过门槛,向她们摇手示意,这两个婢女才迟疑着退开几步,给张富贵留出了上方广阔晴朗的天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如数个时辰,又好似只有几息,张富贵忽然动了动,极其缓慢的站了起来,望着十二娘和顾佐怔怔片刻,开口了:“李师妹,当年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苦在我这里费那么大的工夫?顾供奉......你的法力真的......要好生修炼了,招法只是点缀,真元的深厚与否,才是根本。”

    闻听此言,顾佐望向十二娘,笑了笑。

    十二娘眼眶红了......

    月门外响起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张庄主和赵钱李三位供奉已经得了消息赶来,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人。

    张富贵望向他们,轻声道:“父亲,三位师傅,这几个月,让你们挂心了。四叔、姜伯、三婶,还有诸位,都受累了。”

    院中顿时爆起一片欢腾,张庄主老泪纵横,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

    当夜,全庄上下喜气洋洋,张庄主排开百桌宴,宴请庄内庄外的乡亲们,他还搬出两万钱,满满装了两大筐,当场向所有人撒放,满地都是铜钱滚动的叮咚声。

    立下殊勋的顾佐被奖励十贯,他没要钱,全部兑换了灵石,将张庄主留存的七块灵石全部兑走。

    张庄主还想按市价补他些钱,却被顾佐婉谢了:“在庄主这里大半年,钱已经拿了不少,能有灵石修炼才是最重要的。庄主待顾某不薄,有这些灵石就足够了,不过是一贯多点,再要斤斤计较,那就显得生分了。”

    于是张庄主又给凑了两贯整数,顾佐推辞不得,只能惭愧的收了。

    在张家庄的日子,顾佐十分惬意,每月稳定的供奉和贴补,每天不间断的斗法学习,庄子上下对他的尊敬和照顾,这一切都令他倍觉温暖。如果不是修行的道路永无止境,在张家庄上就这么过下去其实是相当惬意的。

    当然,富贵的病治好了,即将返回宗门,按照约定,十二娘也要举荐他加入云梦宗,三人已经做好了前往云梦谷的准备。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三人在漫天飞雪中出发,地上留下一串足迹,身后是依依不舍的送别人群。

    张庄主站在最前方,脖子扬得老长,右手在身前举了又放,放了又举,目送着三人拐进了群山。

    云梦宗的山门立于云梦谷,在虔州龙山之中,此地距张家庄四百余里,一路上都是绵延起伏的山岭,鲜有平地,七山二水一分田。

    好在三人都是炼气士,张富贵的路头又熟,翻山越岭毫无困难,脚程极快,普通人用七八天才能走完的路,他们仅仅三天便抵达了。

    往龙山的深处走了半天,便来到谷口。谷口外有一片房舍,是云梦宗开设的云水堂,专司接待外来的客人。

    十二娘和张富贵要先回宗门,便让顾佐在云水堂中暂住,等了一日后,十二娘便重新出现在顾佐面前。

    “昨日回山,老师带着我去见了庶务堂邢长老,已经和他说过了,只是还要让你多等两天,到时候会有一次招录,具体日子还没确定。”

    来的路上,十二娘和张富贵已经跟顾佐介绍过云梦宗招人的规矩。云梦宗招录弟子的大门常年敞开,只要报名者聚集到三十人以上,便安排一次招录。

    顾佐感激道:“劳动公孙大剑师出面,实在是心中不安。到时候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无妨,不过是些常项,你安心等候,到时一项项照做便是,我已经替你在执事房报过名了。”

    “张师兄怎么样了?”既然要加入云梦宗,就不好再喊他“富贵儿”,顾佐已经改口“张师兄”。

    十二娘叹息一声:“他被关起来了。”

    顾佐一惊,忙问究竟,却是张富贵刚回山,就有几名同门出言讽刺,唤他“张傻子”,于是张富贵果断出手,打伤了两个。这事儿本是他站理,奈何出手太重,被关进了后山石洞中反思四十九日。

    “张师兄在同门中有嫌隙的不少,上次大比就吃了亏,这次回山又发生这种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十二娘很是忧心忡忡。

    顾佐很好奇:“张师兄人缘怎么这么......宗门中为何那么多人难为他?”

    十二娘摇了摇头:“他和人比斗之时,总爱打脸......那些气度不够的,就记恨上了。”

    张富贵的打脸术是真打脸,非是言辞打脸,对此顾佐是深有体会的,但他一直以为是张富贵犯心症时候的毛病,没想到居然一贯如此。别说气度不够的会记恨了,恐怕气度再宏大,被打脸打多了也是吃不住的。

    “张师兄这毛病......”顾佐也跟着摇了摇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略谈了些闲话,十二娘就回山门了,顾佐则继续在云水堂等候。

    云梦宗的云水堂建得相当不错,一则龙山景色本就极美,有奇山异石,有瀑布飞泉,还常常云雾缭绕——云梦谷乃至云梦宗便由此得名。二则云梦宗家大业大,着实投了不少财力,因此顾佐住得很是舒坦。

    他现在积存了十来块灵石,刚好趁此机会抓紧吸纳,也好补一补真元羸弱的缺陷。

    闲暇之余,也会出了房门,在云水堂以及周边转悠一番,看看美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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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佐举着宗门的牌匾,热情如火,眉毛笑着了弯月:“劳驾,这位兄台,你愿意加入怀仙馆么?”这世道,修仙难,招人更难!道长去哪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长去哪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