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谋定奇策
一场足以让历史铭记的大战以岳飞所率领的岳家军战胜了金国精锐黑水骑兵告终,完颜兀术历经多年打造的铁浮屠几乎全部命丧当场。
更为惨烈的是,堂堂金国二王子,完颜宗望当场自刎,以战士的鲜血洗刷着这场大战所带来的耻辱。
完颜兀术并没阻拦,并不只是因为完颜宗望曾一直对他心存怨恨,把他当成了政敌,更是因为他明白对于一个曾经饱受荣誉和辉煌的大将来说,能够把一腔热血洒在疆场之上或许已经算是一种壮烈而不是英雄的结局。
毕竟很多人回到朝堂之后,能有一个这般结局也是不易。
大战以溃败告终,这时候连他也挽不回败局。
来不及查点伤亡,他只能命手下将领通告全军一起向北退却,因为他知道宋军不会就此结束,必然会乘胜追击。
二十余万人,如今折损数万,剩下的十多万人如潮水般后撤,大将韩常好不容易从战场上保住了性命,但还是在与岳云的拼杀当中失去了一条手臂。
岳云和岳雷浑身浴血,但仍旧满眼兴奋之色,这场胜利来得太过艰难,也太过及时。
虽然他们还能战也敢战,可跟在他们身后的将士却已经身体透支到了极点,当金军退却之时,他们甚至手脚都开始颤抖不止。
正因如此,岳飞命牛皋收拢所剩大军,战死者七千五百多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胜利来之不易,岳飞与众将简短商议之后,大家都认为应当乘胜追击。
岳飞站在高处,望着不远处溃败之势已成的金国大军,还有战场上留下的无数尸体。
“大哥,背嵬军这场大战死伤太过严重,不如就有我率所部游奕军前往追击?”董先站在岳飞身旁,不愿眼下这个大好时机就此错过,于是说道。
岳飞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说道:“也好,就让雨棠和高宠跟你一同前往……”
董先领命之后即刻就要转身而去,却被岳飞突然抓住了手臂。
岳飞的目光极为深沉,他紧紧抓住董先的手,郑重说道:“记住,金军虽败,但仍数倍于我,追杀之时不可孤军深入,若有异动,可不战而退,切记要把将士们安全带回!”
董先听罢,知道岳飞担心他们有所闪失,不禁心中感动,但嘴上却大笑道:“大哥你何时变得如此感慨起来,此处追击即便拿不回金兀术的头颅,我也要杀的金人数年之内缓不过气来……”
两人分别之后,大营当中也开始忙碌起来,未曾受伤的兵士开始打扫战场,收拢尸体埋葬,几名军医也忙个不停,因为一场大战之后伤者无数,不过好在他们早已习惯,虽忙却有条不紊。
大营当中,并没有太多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反而是时而传来因痛苦难忍所发出的惨叫之声。
洛北和温青青在把岳云、岳雷带回到营帐当中,简单处理过伤口之后,便也来到军医官处帮忙,因为除了率两万游奕军继续追击的董先等人,这里就成了最需要人手的地方。
洛北也曾向岳飞再次请战,不过岳飞却言辞不许,至于为什么,他并未深说,只是告诉洛北军营当中不只有战场
厮杀、拼命,还有很多事也同样重要。
岳飞望着一路奔袭追击而去的两万游奕军,心中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因为在他看来,这胜利不过是用无数将士的血肉之躯换来的,斩敌数万,自己的伤亡又何尝小了。
胜利与否从来都只是朝堂之上的一纸文书,但对于他们这些征战沙场数十载的人来说,意义却有不同。
他又想起楚晴临走时留下的话。
“完颜兀术或许命不该绝,若要追击万不可孤军深入……”
对于楚晴这个圣庭阁的“女诸葛”来说,他一向是深信不疑的,那时候大战未半,楚晴言语之中便能预料战后结果,而且在关键时刻送来破解铁浮屠之策,要不是如此这场大战的结果恐怕难以预料,所以这个“诸葛”之称也并不未过。
那么楚晴临行之前所说的这句话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令岳飞有些捉摸不透,毕竟乘胜追击本来无可厚非,只是他再相问时,楚晴笑而不语。
他知道,送来破敌之策乃是圣庭阁阁主戚盛钧所差遣之事,她自然不遗余力,但对于他们这些自命世外之人,有些时候多说一句已经是莫大情谊了。
此刻,岳飞只希望一向沉稳的董先可以记住他临别的嘱托。
……
从黄昏日暮,一直到清晨天边升起第一缕阳光,这场大战都并未结束。
金军溃败,将士当中除了还算沉着冷静的黑水骑兵外,更多的金兵早已失去了战斗意识,他们现在只想赶快回到熟悉的土地上,留下姓名去见一见家乡和妻儿。
要说这些金人都曾是敢战也敢于牺牲的勇士,可是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堪比血腥的屠杀之后,他们怯战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一旦失去了战斗之心,那么就会好像“兵败如山倒”所说的那样,如同一片片山峰就此倒塌。
追杀了一夜,四十余里的路上早已遍布尸体。
好在完颜兀术身边还有数千黑水骑兵护佑,要不然说不定连他一起都陷入了围困当中。
在董先率两万轻骑追击过程中,因为完颜兀术并没有受到性命威胁,所以破军一直都偏离大军,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随军前行,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一个人,其他的人到底是生是死他根本毫不关心。
清晨,阳光渐渐升起,此刻却还感觉不到太多的温度。
草叶之间落了许多清露,一只小兔子刚刚从不远的树林里露出了头,然后很快就跑开了。
完颜兀术脸色铁青的靠着一棵老树,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他看着面前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将士,不禁心里苍凉已极。
经过一场大战,折损几万人马,又因为董先的追击,除了死在了路上的,还有许多兵卒与大军分散,如今还跟在他身边的不过两三万人马。
二十万大军只剩下身边的这些,他长长的叹息,心中的王图霸业也终究快要成空。
一名身披黑衣黑甲的军士给他送来了清水,他端着却没有喝,这名黑水骑兵虽然还显得冷静了些,但头顶上的头盔和身上的甲衣看起来已不那么整洁。
他的手有些颤
抖,因为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真的败了,而且败的很惨,曾经豪言壮志,要一举击破岳飞,然后大军南下,夺下宋人的万里江山,可如今却损兵折将。
眼看着一切都转瞬成空,就算是他也难免心生悲凉。
就在这时候,在他身后突然走来一个人,微微停顿之后,也有些感叹,说道:“王爷一生战功累累、雄心勃勃,难道仅因此一败便要心灰意冷吗?”
完颜兀术猛然回头,正看到一张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站在他背后,负着双手微笑而语。
“黎先生……想不到先生如此神出鬼没,如今我这般模样先生是否早有预料?”
黎先生静笑不语,却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兀术身边,眼睛看向面前已经毫无战意的金军将士。
“如今大军颓败,已无战意,二哥自刎于沙场,回程之路前路渺茫,后有追兵,想不到我完颜兀术也有今日!”兀术摇摇头,说道。
“如今天下纷乱,战争频仍,黎某一向敬佩王爷心中有大志向,故而栖身于侧,只求王爷可率大军一统天下,没想到却被一个岳飞拦住了霸业之路,不过……”黎先生仍然笑着,他说到此处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完颜兀术。
“依黎某所见,岳飞所统领的岳家军战力虽强,但不过只是一支利箭,只要削其箭簇,空有箭杆便再也不能伤人,如此一来,大患可除!”
完颜兀术听他所说似有成竹,不禁问道:“岳飞手下数十战将,将士齐心,我大军二十万尚且不足以敌之,先生难道有什么好办法?”
黎先生抚了抚须髯,目中精光闪烁。
“纵观华夏千年历史,若有权臣立于朝中,大将立不世之功者如何能安枕于外!以愚观之,岳飞祸将不免,又如何能成为王爷踏平中原的绊脚石呢?”
他目光流转,笑意不减,继续说道:“我想是时候启动临安城中的那两颗棋子了!”
完颜兀术微微蹙眉,没想到自己布置多年之事竟被他全然知晓,只能拍了拍大腿,下定了决心。
黎先生见兀术心有所动,说道:“王爷不必深思黎某如何知晓此事,自古以来大战之际都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故而黎某想到此间也并非有意揣度秘事……赵构身边有了我方这一明一暗两颗棋子,不出一两载当可除去岳飞这个心头大患,而这一两年当中王爷可回朝整顿军务,重掌大军,到时候一举发兵,天下可定!”
完颜兀术听到此处,心中忧患之意尽去,他站起身来,面对着黎先生深深躬身而礼。
“先生奇才,若非诚心助我,兀术心中不能安矣!”
黎先生言语之间解去完颜兀术心中因战败而生出的退意,此刻见兀术如此礼敬于己,面露大惊之色,不敢承接兀术大礼。
“王爷何须如此,黎某也只是良禽择木而栖,这般大礼实不敢受……”
“先生智计算尽天下而无遗策,可知如今仍有大敌在紧紧相逼,该如何退之?”
黎先生淡淡而笑,说道:“这有何难,大军且往前行,若前来追击的岳家军不知退避,他们便是有来无回!”
……
第179章 十三道岭陷迷踪
过不多久,董先率军追上完颜兀术所剩的数万残兵,一场大战几乎等同于碾压式杀戮,让向来胜多输少的金军变成了一支完全没有了生气和活力的军队。
完颜兀术好不容易才在将士们和破军的护佑下逃离了这场追杀,过了一片峡谷,他站在山岗上,望着脚下的蜿蜒如蚁的大军不禁也心有戚戚。
“这场大败不知要折损多少兵马,致使我大金国元气大伤,看来数年之内已无再战的可能……”完颜兀术长叹道。
黎先生牵了牵马,战马踏了踏蹄子,翻起一团嫩草,使劲儿啃了几口。
“王爷不必过虑,古来战场胜负本是常事,又何须介怀,俗话说来日方才,黎某愿随王爷再出黑水,那时定然要看一看临安的西子湖畔,天堂盛景!”
完颜兀术侧过头,凝眸看着黎先生,只见他一直保持着神秘且宠辱不惊的笑容,不知道这样的人心里又藏了多少沧桑,多少人和多少事。
他自认为看过太多的人,那些凭借强大武力立足于世的人他向来无所畏惧,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明白那样的人心里该是怎样的,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设法除去,唯有对这些看起来文弱的谋士看不透,他们表面儒雅有礼,甚至在最屈辱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但你永远都想不到他那时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位黎先生对他来说极为特殊,当年与诸多王子同为少年时,完颜兀术看起来并不如何出众,他父亲对大哥和二哥宗望极为器重,领兵征伐,立下战功无数。
那时候完颜兀术可以说并没有太多野心,可是有一天,这个黎先生突然出现,改变了他对身边一切的想法和态度。
没过多久,一场殿前大试兀术崭露头角,而在那之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能有那般神勇。
再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成为了大金国数十万大军的军魂,更是权倾朝野,深得金帝信任。
在他印象里这位神秘的黎先生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从前没有胡子,现在多了一缕须髯。
晨光之下,黎先生抚须而笑。
可此时,完颜兀术的心里却在变冷。
这些年来他学会了很多,也渐渐的不再容许有人能轻易的看透自己而自己却完全看不懂对方。
黎先生就在其中,但是他习惯于不再喜怒形于色,他也相信对方看不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王爷,你看是谁来了!”
黎先生一直望着前面的青黑色山峰,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而此刻就在山下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负手而立,好像已经出现了许久,但明明在眨眼之前,他还没有在那里。
“飞云使?”完颜兀术奇道。
那人看起来几乎平淡无奇,唯有头上戴着的那顶斗笠很是明显。
他身后还是背着那把长剑,身上的青衣好像洗的更加厉害,泛白的地方也更重了。
即便是完颜兀术叫出了他,他也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的扎根在那里。
“哎,这个人除了出剑的时候,好像都是不会动的一样!”
然后他立即面向完颜兀术,深
施一礼道:“王爷,请快快率大军离开这里……”
完颜兀术面露讶色,问道:“先生何意,难道不与大军同行?”
黎先生淡淡的笑了笑,笑容依旧神秘。
他手指脚下的峡谷说道:“王爷可能不知,这道峡谷名曰十三道岭,附近峰峦叠翠,大雾迷踪,过了这会儿大概就又要起雾了,而黎某就是要跟飞云使一起留下来,为王爷阻击宋军,保大军安然通过……”
完颜兀术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飞云使的武功如何,如果说凭他一个人可以阻止一支军队自己倒是不用有多大怀疑,但这人似乎极其高傲且古怪,一般人很难让他出手,更不可能真的去一剑一剑的去斩杀数万宋军。
即便他真的要出手,黎先生又何必要留下来?他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不过从黎先生的笑容来说,他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黎先生微笑着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完颜兀术耳畔听到阵阵马蹄之声,知道宋军已经不远,他沉了沉嗓音,说道:“先生别过……”
眼看完颜兀术率领大军一路北归,黎先生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甚至有点不怀好意。
“飞云使大人,多谢你及时光临这天生奇观十三道岭啊!”
飞云使抖了抖身上沾染的清露,然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黎先生没有因他的沉默以对感到任何的不快,反而是眼露精光,紧紧盯着不远处越来越浓的大雾当中。
十三道岭顾名思义,山谷纵横起伏不断,形成了一片特殊的地势,山峰之间峡谷错落,到处被繁杂茂盛的植被所覆盖。
在这里,天气的变化谁都难以预料,前一秒还晴朗无云,下一秒很可能就倾盆大雨,又是一步之遥天气都相差巨大。
但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即便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也常常会被突然下起的大雾所覆盖,甚至五米之内看不到人影。
大雾当中,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的肩膀显得宽厚而有力。
黎先生一阵大笑,好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友一样。
“乱神使大人,许久不见,风采不减啊!”
乱神较有意思的看着黎先生,挥了挥身边的雾气,让黎先生看到身后漆黑一片的人影。
“既然答应了先生之约,自然不会迟到,乱神有礼了!”
乱神嘴上的话很谦逊,但这个“礼”上他根本连一点动作都没有。
他斜目望了望飞云使,摇摇头,说道:“黎先生能请来那位老人家,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黎先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为四王子效命,飞云使大人在此布下灵犀大阵,以便困住岳飞前来追击的大军,不过也要借助乱神使大人骑兵施放铁华车才好……”
乱神摇了摇头,神色表现的十分惋惜,叹道:“徒造杀业,两万多人的性命今天就要死在我等手上了!”
黎先生看向脚下的谷底,嘴角微翘,说道:“想不到一向杀人如麻的乱神使大人居然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真是奇哉怪也啊!”
这时候,谷底的马
蹄声更加清晰,宛如奔雷。
乱神淡淡的向谷底看了看,然后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骑兵说道:“你们看,报仇的机会不是很快就来了!”
……
董先与万雨棠、高宠一路追击大败的完颜兀术,经过路上厮杀,金兵死伤极多,很多次眼看着就接近了完颜兀术,可以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可是还是在金兵的拼死相护之下逃脱了。
他们自然不愿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要知道在金宋很多人看来,如果说杀一个人便能改变两国之间的战争格局,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完颜兀术,他即是这场大战的发动者,也是主导者,没有了他,金国的很多人或许就不会有想要吞并整个大宋的野心,或许也就能避祸,这是主战派和主和派都愿意看到的,只是这件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天方夜谭一样的存在。
而今天,他们居然数次无限的接近了那个人,这叫人如何能够放弃?
一路追杀,一直看着金国大军进了前面的峡谷,董先几乎毫不犹豫的率军冲了上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道蜿蜒深邃的峡谷里居然会在转眼之间弥漫起了大雾。
大雾浓厚至极,甚至隔马不能相望,所以大军走的极慢,生怕发生踩踏事件。
董先骑着战马,稍稍的停了下来,这时候在他身后的万雨棠也跟着停了下来。
凝望许久,董先微微蹙眉,看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以及大雾当中除了大军行进的声音外无比安静的一切,他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这场大雾突如其来,实在是太过怪异了!”
万雨棠抖了抖手里的长枪,看着大军安然有序的前行,然后又看了看距离身侧不远的竹林。
“这座峡谷确实极其古怪,我记得以前曾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山峰林立看起来虽然无序,但又形成了奇特的地形,这个地方叫做十三道岭,岭中生有黑竹林,竹节坚硬异常,寻常刀剑都难以砍断,这个地方除了地形奇特外,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易生大雾,有时来的极其迅速,有时又消失的极快,看来跟这里最是符合!”
“十三道岭……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奇怪的所在,只是大军行进峡谷当中,突降大雾,前方情形难以预料,要是完颜兀术大军出其不意在前面阻截,我军怕是难以应对,到时候追击敌军不成反被埋伏,到时候死伤之数难以意料!”董先沉吟片刻说道。
万雨棠点头称是,眼下的情形的确不适合再继续一路向前追击下去,如果这要是遇到突发状况,他们甚至来不及调头。
“董三哥,你拿主意吧!”
董先咬了咬牙,微微闭眼,显示着心中的挣扎,万雨棠自然理解他,触手可及的夙愿竟还是因为一场大雾而宣告失败,任谁都难以释怀。
“让大军调头吧,我不能把兄弟们的性命置于这般完全无法预料的险境当中!”
万雨棠让身边的军士快马去通知前后大军,不再继续前行,而是要立刻退出峡谷,待到雾散之时再做区处。
而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啸声突然传来,让董先和万雨棠都不禁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
第180章 灵犀四象阵
尖锐的啸声转瞬即逝,但在董先和每个游奕军耳畔却停留了许久。
因为在静谧无声的大雾当中,突然出现的这种声音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大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掉转,头作尾,尾转头,但这声厉啸让全部将士愣住了至少几秒的时间。
他们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大军立刻向峡谷外行进,因为大雾弥漫,他们根本没办法走的太快。
“看来被我们猜中了,敌军必有埋伏……”万雨棠皱眉说道。
董先却微微摇头,思索许久才说道:“在我看来完颜兀术率金军仓皇北撤并非伪装,此处埋伏可以说及天时地利于一身,说不定另有他人!”
这时候他才恍然想起当初领命出营的时候,岳飞似有忧虑,并且特别叮嘱他“不可孤军深入”,现在想来自己倒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也是太想擒杀完颜兀术了。
大军有序向前而动,大雾充斥着整座峡谷,董先跟万雨棠好不容易才看清两侧的地势,其中一侧便是极为少见的黑竹林,竹叶在雾中微微摇晃,而另外一侧则是一片山坡,有些地方偏于陡峭,有些地方趋于平缓,枯草已经抽出新芽,好像在不停的吞吐着雾气当中的水珠,用来滋养自身。
雾气落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那是一张张坚定又有些焦急的脸,此刻不知道是因为那可怕的啸声而沁出冷汗还是雾气所留下的水珠,一颗颗正顺着额头缓缓留下来。
但没有人出声,哪怕在死亡面前他们也从未有过丝毫退避之意,他们是战场上的勇士,是大宋万里山河的庇护者。
啸声没有再次出现,除了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之外,好像一切都沉寂在死亡般的安静当中。
马蹄声规律的好像是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节拍,但此刻,所有的声音却仿佛通通消失了一样。
大雾当中突然吹来一阵风,像极了一只仓皇想要逃走的野兔,不知道是不是这已经变得有些沉闷的气氛织起了一张无形的网,把从峡谷外穿进来的风一起兜了起来,渐渐变成凄厉的吼叫声,不停的飘荡着。
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埋伏”到底在哪里,又是些什么人,他们会在哪一刻发动攻击?唯有一点是现在最为重要的,那就是要尽快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峡谷,离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
连眼睛都无法看到的地方,常常是最容易给人以恐惧的所在,而这条峡谷当中就是如此。
风声好像一直在耳畔不停的回荡着,战马和将士们都屏住了呼吸,努力让心神平静的有序出谷。
可惜还是太慢了,慢到生命都像是在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
前面的大队人马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后面的大军也只好随之停顿。
万雨棠穿过了人潮,好不容易才来到最前面,前面是大将高宠,他手里持着一杆看起来就很重的大铁枪。
此刻,高宠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奇异怪像。
面前逐渐露出来的是一段很高也很厚实的土墙,大约有两人高矮,正好挡住了前面的视线,高宠自然记得这就是他们一路走进来的路,根本不可能有这样一段高墙。
高墙的出现虽然奇怪,但更让人为之侧目的是在高墙前面正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怪物。
这通体雪白的怪物比人还高了半头左右,额前
是两根很长又很是粗壮的角,角的颜色黑白相间,极大的头上有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人,时不时还打个鼻响儿,然后前蹄重重的踏了踏脚下的土地,好像正在生气一样。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雪白的大家伙完全符合一头牛的形象,只是通体雪白的牛这世上极少有人见到。
所以连万雨棠都一样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瞪着眼傻看着它,白牛好像变得更加生气了,随时都有可能冲向眼前的宋军将士。
高宠拎了拎手里的枪,回过神来的他正看到身边的万雨棠,尴尬的笑了笑,想要为突然停下脚步,耽误了大军出谷的速度而感到有些抱歉。
“万大哥,你不是跟董将军在一起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万雨棠没有回应高宠,只是凝视着眼前的白牛,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高宠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可怎么看也只是一头有些奇特的牛,不管这头牛怎样奇特,它也只是一头牛而已,难道还能比得过自己手里的铁枪?
说实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这当然也不是自觉良好而已,作为岳家军数十位大将当中武力的佼佼者,他除了岳飞是谁也不甚服气的。
他是大宋初年大将高怀德之后,先祖更是前代名将高思继。
岳家军中猛将如云,力大如岳云,勇猛如杨再兴,沉稳如董先,还有许许多多,但要想在战场之上要能在高宠手上胜得一招半式,也是极难。
高宠正要提枪上前,却被万雨棠拦住了。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通天犀!”
高宠从来没听说过“通天犀”这个名字,但看万雨棠无比警惕的模样,不禁也小心起来。
“万大哥,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万雨棠自打看到白牛的那一刻表情就一直极是警惕,此刻方才真正的确定下来,眼前之物曾有传说流传于世,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见到了。
“听江湖上传言所谓通天犀是一种通身白色极富灵性的犀牛,上古之时以其作为镇妖之用,前朝更是将其奉为祥瑞之物”
“而在我朝初年,太祖皇帝率军征伐各地,少有败绩,却在一场大战当中一败涂地,这场大战史书当中虽有记载,可也只是寥寥数笔,当时太祖兵败,在敌人紧紧追击之下慌不择路,可没想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犀牛从天而降,一座大阵也悄然开启……”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座大阵被称之为灵犀四象阵”
不言而喻,通天犀的出现几乎就等同于一座大阵的开启。
当年赵匡胤兵败,十万追兵紧追不舍,而他又兵困马乏,没有一丝再战之力,几乎可算是无路可逃。
这时候,一座大阵开启,不但救下了他的性命,更是将十万敌军困入大阵当中,直到第二日黄昏,大阵悄然无踪,而那十万敌军也再无一丝生命的气息,留下的只有一条被鲜血染红的三十里长河与河岸上的无数死尸!
那场大战留在史书上的字迹寥寥无几,但赵匡胤身边的数十死士却在其后数年全部疯癫,据说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那样惨烈的场面而日夜不寐,最终精神错乱,只要一看到夕阳,就大喊着“死神来了”,其状非假。
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万雨棠又如何能够相信这般奇异之事?
白灵犀还在瞪大着眼睛,声若奔雷般的叫声越来越急促,它不停的跺着脚下的土地。
这时候,突然又传来一阵绵绵悠长的啸声,仔细听来与当初进谷时似有不同,一个尖锐一个绵远悠长。
白灵犀好像是听懂了啸声的含义,也随之发出一声极大的吼叫。
然后,身子微微后撤,便立刻形如奔牛冲向了面前停滞不前的大军。
这样的变故来得还是太过突然,让将士们都束手无策,唯有高宠横枪跃马,铁枪一伸,刺向了奔来的白灵犀。
哪知道眼看着白灵犀奔向自己,这一枪却还是刺空了。
高宠和万雨棠乃至所有将士都哑口无言,因为白灵犀原本看起来极是真实的巨大躯体竟好像是白色的雾气聚拢而成,一路狂奔,却没有碰到和踏伤任何一人。
白灵犀犹如一道虚影般从每个人身上冲了过去,带着一阵风和雾气昭昭。
两万余岳家军将士全部都持枪以待,白灵犀奔袭而去,还没有等他们喘过一口气来,一声声巨大的好像要把天空都一同撕裂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万雨棠抬眼望去,只见天空上雾气渐渐消散,逐渐露出了四个巨大而恐怖的身影。
火红的神鸟扇动着羽翼,利爪紧紧抓住一棵极其粗壮的树干,赤红的双目全是厉色,微微俯视身子下的两万渺小之人,发出一声厉啸。
然后是一条长不知几何卷曲着长满鳞片的身体,正在腾空飞舞的青色神龙,那双满含怒意的龙睛中对脚下众生睥睨如蝼蚁。
一只足以覆盖天地的神龟缓慢的爬上了山岗,摇了摇写满岁月沧桑的头颅,带着沉寂万年的厚重感,望天际而长鸣。
接下来,一只通体白色的猛虎由远及近的出现在四方正位中所剩的最后一处,宛如御风而来。
猛虎啸于山林,天地也为之瑟瑟。
白灵犀冲突而去,四象神兽霍然于天地之间聚首,这般景象对于生杀多年的将士们来说可谓是人生仅见。
在这一刻,他们甚至忘了自己还身处危急之中。
四象神兽一起发出巨大的吼声,震得十三道岭几乎地动山摇。
而接下来,岳家军神勇无比的三位将领与两万骑兵就陷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当中,他们要面对的是动辄风起云涌的四大神兽。
在峡谷一直向上而出的山坡顶端,站着三个人,一个身材极是高大,一个书生打扮,一个头戴斗笠,让人看不见长相。
“这灵犀四象阵果然神妙无比,想不到剑意无双的飞云使竟然能布下这座天地大阵,嘿嘿,可真是意想不到啊!”乱神赞叹般的说道,然后有意无意的看向飞云使。
飞云使仍然静立不动,好像他这试探的话跟自己根本毫无关系。
黎先生抚了抚胡须,说道:“看来当年的传说并不虚假,灵犀四象阵救了赵氏的性命,只是不知道生杀十万大军血流成河到底是真是假?”
他们俩的话显然都是指向飞云使的,因为这座大阵正是由他所布下,那么一百多年前的那场让天地变色的杀戮自然也跟他有关了。
飞云使还是没有要理会他们二人的意思,却微微的抬了抬头,露出一声冷厉的眸子。
不知为何,在他眸子里瞬间闪出的却是一丝失望之色。
……
第181章 消失的秘密武器
飞云使虽然勉强跟乱神和黎先生站在一起,但他对两个人的态度却极是不屑,如果不是因为有所顾忌,他甚至想第一时间对两个人出手。
他之所以露出失望之色,是因为即便乱神和黎先生对自己所布下的大阵赞不绝口,可他自己清楚,这座由自己布下的“灵犀四象阵”距离圆满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既赶不上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门师兄”,就更不要说一百多年前亲手创立阵法的那位祖师了。
自己名为武痴,半生浸淫,剑之一道虽然不敢上当世无敌,但也少有敌手,只可惜这宗门所传之术他一直都无法领悟其中真谛,眼看这座宏伟奥妙的阵法气势恢宏凌厉无比,可实际上总还是缺少些灵魂,这是他真正失望的地方。
当然,即便是一座残阵也足以困住眼前的两万大军,这一点毋庸置疑。
迷雾渐渐退去,脚下峡谷当中满是痛苦嚎叫之声,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也终究在这奇伟的大阵当中失去理智,陷入迷惘。
转眼之间,在四圣兽神威之下,已有无数兵卒倒了下去,在惨死时脸上还挂着痛苦之色。
黎先生抚着胡须,双眼迷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淡然的目光大概因为目睹太多惨烈的死亡而显得有些兴奋。
“乱神使大人,朱仙镇带来的秘密武器可是准备好了?”
乱神微微点头,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日的十三道岭就是宋军的葬身之地!”
他向身后的黑水骑兵轻轻招了招手,骑兵倏然散开,露出了许多深黑的物事,看起来每一个都有千斤之重,下面更是装有铁轱辘,四个轱辘上皆绑有尖刀,一眼看去有股森寒之意袭来,而在最前面更是嵌着多根铁枪头,锋利无比。
黎先生也朝这些东西望了望,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叹道:“这铁华车古来有之,想不到万如海竟能在两年间打造了这么许多又不为他人所知,只可惜这样的机巧人物到最后居然死的那般凄惨,却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为?”
乱神嘴角稍稍倾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发笑。
“万如海这些年来虽然救了很多人,但也亲手害死了不少,据说是身中一种奇毒,只能依靠女子的鲜血来维持生命,多年来一向小心翼翼,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查,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了,却不知是不是仇家前来,他现在死了,一切都不可知!”
“他成名三十年,除了医术高超之外,一身修为更是极其深厚,却没有人知道他师出何门何派,这一点连我都感到好奇,如今人已经死了,便无从追查下去!”
黎先生侧过脸来,看了一眼乱神,不知道想要看出些什么,然后缓缓说道:“我听说他还有个师兄活在世上,乱神使大人要是对其身份感兴趣不妨前去查探一番!”
乱神微微皱眉,但很快就平静的笑了起来。
“毒圣游云骇,也算是一个奇人,那年与人屠骨胜,色魔非卿一起败于灵犀山掌门天行之手,从此之后便躲进了生死林,三人再也没有走出生死林一步,而那个地方也成了江湖当中的禁忌,师
兄弟两人一个成就妙手神医,一个却名为毒圣,两人成名江湖三十年,但彼此之间毫无往来,一般人对其关系更是无从知晓,黎先生真是学贯古今,无所不知啊!”
黎先生眨了眨眼,笑道:“乱神使大人不是也知道的很清楚吗?”
两人俯视脚下惨烈之景,却仍旧谈笑风生,字句之间都是江湖多年来少有人知的往事,要是一般人早已无比震惊,大概也只有飞云使这样的人才完全无动于衷,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一样。
峡谷里的大雾还没有山坡上散去的快,但也已经比先前稀薄了很多,四象大阵当中,两万将士奋力抵挡,可有怎能抵挡得住那些仿佛亘古以来与天地日月同存的灵物。
眨眼之间,峡谷当中已成火海,伴着战马的悲鸣和战士最后发出的怒吼,已经死伤无数。
万雨棠跟高宠距离不远,他们都在抵挡着神兽的攻击,即便还没有受伤倒地,也已经都伤痕累累。
雾气还在不停的消散当中,黑竹林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要不是高宠及时帮忙,万雨棠差点就被神兽青龙利爪抓中,那样必然是非死即伤。
匆匆的缓了一口气,万雨棠推开高宠,手持长枪,四下而望,发现身边的将士们比他的情况好不了几分。
这些将士们自来沙场之上勇敢且从不畏死,但是在这般天地大阵当中,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敌人在哪。
半空中四大兽相风起云涌,在云团之上吞吐之间尽是天地之威,人力毕竟渺小,又如何敌之?
在这种诡秘的情况下,就算是世上最强大的军队也只能沉寂在死亡和恐惧当中无法自拔,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后的期盼也唯有该如何才能死的更有尊严。
看着身边几近半数的战士到了下去,并且再也没有起来的迹象,或许每个人都清楚,很快他们都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原本他们就肩并肩,一起出生入死,而此刻,他们又将一起面对死亡,不知道对于这些极有血气的汉子们来说,到底该悲哀还是该欣慰。
雾色散去,露出一片茫茫然的苍天,阳光宛如出生的婴儿般带着对世间的善意笑对天地万物。
多好的时光,多好的太阳。
只可惜,峡谷当中的岳家军已经尸横遍野。
当雾气散尽之后,神秘莫测的四圣兽也终于随之消失不见。
稀稀落落的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董先跟万雨棠、高宠等人相差无几,身上的甲胄早已破烂,脸上是鲜血、污泥与点点清露混合成的颜色。
他们半生征战无数,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们还没有传完一口气,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坡上早已等在那里的黑水骑兵。
……
俯视脚下那无数散乱的尸体,乱神神秘的笑了起来,好像欣喜异常。
“要不了多久,这些尸体就会腐烂变臭,然后生出蛆虫,变得恶心不堪,没想到乱神使大人居然还能笑的出来!”黎先生摇摇头,似
乎在打趣的说道。
乱神笑意不改,瞧了瞧离自己不远的书生,眼波游离深邃,让人看不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想到世上居然有黎先生这般奇人,不会武功却见识博古通今,而且跟我们这些‘危险人物’在一起也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的不自在!”
黎先生假装哀叹一声,说道:“乱世求存,像我这样的人就只好依附于王爷身边,这就好比鱼游浅水不如上岸,等有一天天下一统的时候,那时我就回到乡下,种豆南山,湖边垂钓……”
乱神看了看峡谷中的景象,又特意看了看黎先生,心想“你这种人心中埋藏的仇恨不知道有多深,嘴里还假仁假义,把自己心愿说的那么宏大,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
“先生心愿宏大,我等有所不及,让先生见笑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把目光移向了飞云使。
飞云使仿佛也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动了动头上的斗笠,身子向另外一边侧了侧,冷冷的“哼”了一声。
黎先生看着乱神,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乱神耸了耸肩,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软刀硬磨,除了相互试探,每句话当中都有深意,可最终还是比不过飞云使那般以不动应万变的气势。
所以,在这一层上,二人心里明白,他们都不自主的落了下风。
过了片刻,雾气散去,半空当中的四圣兽也消失不见。
黎先生不再与他们玩笑,而是转身对乱神说道:“乱神使大人,是时候该你的秘密武器上场了,记住,务求一个都走不出这座峡谷!”
乱神使神色微变,没想到这位谈笑风生的书生打扮之人所出之言竟是如此狠辣,比自己犹有过之。
心中想的这些自然不会稍有流露,他微微点头,对身后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手刃仇人,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吗?现在是时候让宋军知道你们的厉害了!”
几百人的黑水骑兵身穿黑色盔甲,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一向心如止水的他们此刻眸子里带着强烈的恨意。
血色的黄昏里,无数同僚战死,就连曾经训练过他们的堂堂金国二王子也兵败自刎,自从金国组建了这支黑暗般的骑兵以来从未遭逢如此大败。
这在他们看来不只是仇恨,更是对尊严和荣誉的践踏。
只可惜,那时候他们只能远远的看着,不能冲上去亮出刀剑,刺穿敌人的胸膛,让敌人血债血偿。
而现在,他们终于等待了时机。
他们自然知道身后近千余铁华车的威力,可是对他们来说,此时此刻,从心底或许更愿意骑着战马一起冲上前去,亲手斩下敌人的头颅,用来祭奠惨死的同伴。
但他们不会因为心中的仇恨而失去理智,这对他们来说更加的不允许。
黑水骑兵突然散开,露出一辆辆重达千斤的巨大铁车,这些完全处于青黑色的铁车四周布满利刃,此刻就像是一只只蓄势待发的野兽正等待着那个时刻,好一举冲向山坡下还残存一口气的大宋将士。
……
第182章 枪挑铁华车
峡谷当中所剩下的岳家军望向整齐待发的黑水骑兵,还没有喘匀的气息又立刻紧张起来,他们自然明白,即便是完好之时两军对垒,也不过是各有死伤,而现在他们已是残存,又怎能是对方的对手?
但是,在看到金军出现的那一刻,所有岳家军将士眼中又恢复了战斗的意识,与其死于神秘莫测的灵犀四象阵当中,他们更愿意以战士的方式死去。
一个个干涸的眼睛里早已布满血丝,但他们此刻却连眼睛都不愿多眨一下,他们要看清楚敌人。
握紧手里仅有的武器,他们尽量的在呼吸着,然后等待黑水骑兵从山坡处冲下来。
他们自然也明白,这样的地势对己方来说可谓完全处于劣势,但是他们只有拼死一搏,哪怕没有生机,也不会玷污岳家军之名。
活要活的勇敢,死也要死的壮烈。
但是,黑水骑兵并没有冲向他们,反而安静的像一棵棵古老的松树深深的扎根于山坡顶端。
万雨棠跟高宠相视一眼,这一刻傲然之气莫名涌上心头。
“万大哥,你怕死吗?反正我高宠觉得能跟大家一起死就是挺好,至少不会孤单到变成孤魂野鬼!”
高宠大笑几声,然后就开始咳嗽,模样颇为搞笑,听到高宠面对生死一线还能开出这样的玩笑,万雨棠心中阴霾尽去,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已经死过一次,要不是岳大哥的一封信如今可能还是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即使活的再久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兄弟们沙场上生生死死的壮烈一回来的痛快,只可惜……这里并没有酒,要不然真该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壶,然后再一起面对……”
他望向山坡上并不急于冲杀过来的黑水骑兵,然后才缓缓说出那两个字。
“死亡”
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可在万雨棠酣畅淋漓的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身边的将士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死怕什么,从第一天跟着岳元帅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我们不怕……”
“对,如今这乱世活着反而比死更可怕……”
“能跟大家一起死,来世一定还能再做兄弟,再一起从军!”
“来世你还要从军?你咋就不想想来世咱都不打仗了,好好的娶个婆娘过日子哩!”
“你娃子整天就想着娶个婆娘,早知道为啥不晚两年再从军?娶个婆娘生个娃也好哇!”
说到婆娘,那个年轻的军卒憋红了脸,最后嘟囔着说道:“我总不能让人家在屋里守活寡……”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大家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一起大笑,一起设想着来生的美好生活……
多像是还没有大战的时候,他们一起围着篝火痛快的饮酒,痛快的高歌,然后醉意朦胧的说着这辈子的遗憾,还有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每个人都有开心的事,也一定都有遗憾,但不管怎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回忆都注定变得美
好。
如果有来生,你想活成什么模样?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再继续设想下去,因为山坡上的黑水骑兵已经开始有了动作,而他们,即便知道九死一生,但也不会在敌人面前束手就擒。
一个个重达千斤的巨大铁华车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像是一只只下山的猛虎般,速度越是向下就越快,看的人不禁心惊莫名。
在那一瞬间,峡谷当中的将士们都被这大铁车惊住了,甚至忘了该怎样去躲避和抵挡,就看第一辆铁车冲入人群之中,发出了血肉、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很快鲜血流了一地,人被尖刀和枪尖刺穿之后又被铁华车直接碾压而过,变成了一滩肉泥附着于土地草叶间。
这一幕看呆了所有人,面对急速冲下山的铁华车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抵挡。
万雨棠大喝一声道:“兄弟们莫要坐以待毙!”
这一声大喊如同晴天霹雳般响在每个人耳畔,虽然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但足以让不知所措的将士们回过神来。
只见万雨棠一拉马缰,战马会意,在距离山坡脚下不远处横过身来,他手中长枪对准下落的铁华车奋力一挑,那千斤之重的铁华车居然被长枪挑的翻了过去,四个铁轱辘仍在不停的快速转动,可见从山坡顶上一直到山脚下速度之快。
高宠是最快反应过来的,紧随万雨棠身后横枪挑翻铁华车,他力气向来极大,而且铁枪不知道比万雨棠的银枪要重了多少,故而挑落这辆铁华车并未费了太多力气。
那些将士们见此,无不拿起手中兵器,学着他们的样子抵御铁华车,可是,其他人既没有他们二人的力量更没有那般运气,铁华车高速滚落,不但将手里的兵器直接碾压成数节,更是直接把身后的数人一起压成肉泥。
铁华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多,转眼间,又是死伤无数,这次惨死的将士几乎都是被压成肉泥深入泥土当中,比之阵法中的攻击还要凄惨许多。
剩下的数千人当中,渐渐的又稀少了许多,除了万雨棠、高宠之外,普通战士多已倒了下去,这时候二人猛然想起在后面的董先,不禁心中焦急。
“高宠,这里我来应付,你快去看看董三哥如何了!”万雨棠凝眉再一次挑下铁华车后立即对高宠大喊道。
高宠收拢铁枪,双眉深锁,只说了一句:“万大哥你自己保重!”
然后便拍马向董先的方向奔去。
战马走的极是艰难,因为此时此刻,两万余人已经死去多半,峡谷当中到处都是尸体,横躺竖卧,鲜血湛湛,脚下再无一块完好之地。
高宠拧眉,冷目,手中铁枪在挑翻两架铁华车之后也已经有些许伤痕,但他丝毫不顾,一直望着董先的位置冲了过去。
峡谷有数百米长,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平常骑马不过喘息之间,可是这一路却无比坎坷,死者到处都是,有些还睁着不甘的双眼迟迟不能闭目,但身体已经残缺,再也发不出一丝声息。
有些受了很重的伤,抱着断腿处或
是其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咬着牙,努力坚持着不发出太过凄厉的叫声,但是终究还是无法忍受那种剧痛,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呻吟。
这些将士看到高宠的时候,并没有想要阻拦他的意思,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焦土了,就让他去救那些更有可能离开的人。
看到一名下半身已经完全被铁华车碾碎但上半身还完好的军卒正在凄厉的惨叫,高宠坐在马背上的身子不禁一阵摇晃,差点掉了下去。
那名军卒看到高宠时,眼睛里已经流下了血泪,他缓缓的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
高宠好不容易才缓了缓精神,他明白,对方嘴里虽然不能说话,但意思已经极是明显,就是让高宠结束他的生命,好让痛苦早点结束。
铁枪从曾经的军中兄弟身体里慢慢抽离,他的脸色煞白,再也没有一丝血色,战场上他不知道用这杆铁枪杀死过多少敌军,可他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杀死身边的战友。
看到那名军卒身体里缓缓流出的鲜血,还有他脸上留下的安详之色,高宠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灰暗。
但是此刻却没有留给他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他必须尽快赶到董先身边。
又走过无数死尸,看到无数凄惨的景象,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战袍,董先手里紧紧握住一杆大旗,虽然上面已经沾满鲜血,但只要稍微仔细的看上一眼,就知道那是游奕军的战旗。
他身边的兵器早就已经断裂,身前是无数没有了气息的尸体,高宠大惊,看到董先有些弯曲的背影,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个人虽已战死,却仍旧屹立不倒。
手里拎着铁枪,高宠跳下战马,当他伸手去扶董先的手臂时,那只手臂下意识的反弹,这足以说明董先受伤虽重,但还有气在。
“董三哥!”高宠大声叫道。
董先微微颤抖了一下身子,看到高宠,他脸上却没有出现一丝喜色,反而显得更加灰败。
他摇了摇头,好像想要叹息,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现在他已经气若游丝。
高宠使劲儿拉住董先的肩膀,想要把他拉上马背,但是董先却挣脱开来,他抬起头,望向那杆已经残破不堪的旗帜,然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把旗帜交给高宠。
就在这时候,一架铁华车带着刺耳的声音冲了过来。
高宠二话不说,铁枪猛然向地下一戳,铁华车接近铁枪的时候,他双臂用力,直接将铁华车翻到过去。
这是他一路走来,用铁枪挑落的第六架铁车。
“董三哥,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他说的斩钉截铁。
董先身受重伤,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他托着身体,走向战马。
这时候,不远处的山坡上,无数架铁华车已经陆续而来,高宠几乎没有可以用来躲避的地方,他赶紧将董先扶上马背,然后自己也一跃上了战马。
他双眉紧皱,一提马缰,战马长嘶,带着两人飞跃出去。
……
第183章 天下再无游奕军
转眼之间,铁华车已经眼前,高宠无法,只能用铁枪将一架架铁华车挑翻在地。
铁华车势大力沉,加上高速从山坡上冲下,即便是力量奇大的高宠双手也不禁开始发抖,他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他双手加紧握住铁枪的力量,目视前方,一时间找不到逃生之路。
数百架铁华车一起从山坡上飞速而来,顷刻间将最后几百人碾成肉泥,骨骼一寸寸破碎,血肉连成一片,渐渐渗入泥土当中,血腥味最终跟泥土气息混作一体。
第七架铁华车,第八架,第九架,直到第十架……
高宠双手不住的颤抖,但他仍然没有丝毫想要松手的意思,可是当他接连挑翻十架铁华车的时候,就听到了几声镔铁断裂的声音。
心中暗叫“不好”,想不到如此关键的时候,一直跟随自己的铁枪居然出现了断裂,要是铁枪不在,恐怕顷刻之间他跟董先,甚至战马都将葬身于铁华车之下。
伏在他身后的董先大概也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变故,伸出手来碰了一下高宠的肩膀,气若游丝般说道:“我……走……不……了了……你不必管我……快……快走……”
说罢,他微微的抬起头,迷离之间看了看前方遍地的尸体。
他笑了起来,然后趁高宠不注意张开双手,用完最后一股力气推了一把高宠的后背,便脱离了一路向前的战马,向着后面跌落下去。
高宠一直专注于不停冲来的铁华车,哪里想到董先会突然撒开双手,而且明显是为了不再拖累高宠才放弃生还的唯一机会。
高宠发现身后重量不在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不管是因为马蹄已经迈出去还是不断冲下的铁华车都完全不会给他留下回头的可能。
在他耳边还不停的回荡着董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之后游奕军再也没有了,让我留下来跟他们在一起吧……”
高宠默然回头,正看到那个身影落在无数尸体当中的瞬间,脸上还带着笑容,眼里也没有任何遗憾。
“董三哥……”高宠撕心裂肺般大叫。
可是,还没等他再做任何反应,从高处飞驰下来的铁华车就立刻将董先淹没。
这一瞬间,铁骨铮铮的军中硬汉满眼泪水突然一涌而出。
千斤铁车把地上的尸体再一次碾压,连同董先一起甚至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化身粉碎。
好不容易又看到了万雨棠,高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死死的望着一身伤痕的万雨棠,一句话也说不出。
万雨棠也看到了高宠,急声问道:“董三哥……他……”
他没有说下去,当他看到高宠满眼还没有擦干的泪水和他悲伤剧痛的神情时,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他没有再问,更不会责怪高宠,因为放眼望去,两万游奕军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不是死于灵犀大阵就是死在了铁华车下。
高宠紧紧握着拳头,双目通红的望向山坡顶端的黑水骑兵,咬着牙满是恨意。
这一刻,要是能冲上山坡,他一定会将那些黑水骑兵一寸寸的撕碎,好用来祭奠死去的董先和众位将士。
可是,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他们二人向上眺望的时候,黑水骑兵也在漠然注视着山下的两个人。
这时候,他们眼里的恨意早就已经退去,反而是多了一种极为微妙又难言的情绪。
佩服亦或是敬重,给予这两个屹立在万千死尸当中的男子汉。
铁华车没有在继续落下去,他们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就那样隔着极远的距离与仅剩的两名敌军对望。
“哎,想不到一向懦弱的宋军当中居然还有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惜啊,可惜……”黎先生满眼都是惋惜的神色,长叹说道。
乱神耸了耸肩,淡漠的微微侧身说道:“这就难怪大军战败,仓皇而逃了!”
很显然,这些话是说过什么的黑水骑兵听的。
“除恨务尽,免留大患……”乱神沉声说了句,然后直接转过身去,面对着身后的黑水骑兵。
“嘿,我说,你们这是在怜悯吗?还是想手下留情放了他们两个人?”
黑水骑兵仍然木然无语,可是在乱神说完只好,他们再一次放松了最后一批铁华车的铁栓。
数十架铁华车再一次从山坡顶端向下滑落,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片深黑色的乌云,立时将峡谷中的一切都淹没其中。
万雨棠和高宠两人都看到再次滑下的铁华车,这时候已经目睹了太多死亡的他们二人早就把自己的生死看的极淡,甚至都跟董先一样,不再做任何离去的准备。
他们将跟两万大军一起葬身十三道岭。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就此等死,而是平静的互视一眼,然后用手里的兵器做好了最后一次抵挡的准备。
铁华车倾辄而来,高宠拼着全身力气首先掀翻冲突而来的那架铁华车,这已经是第十一架了,就连在山坡上的黑水骑兵眼里,对他这样一位勇猛无敌的战士也满是敬佩之情。
千斤之重的铁华车,四周皆有利刃,能连续挑落十一架者当世少有。
当冲向万雨棠的那架铁华车快到近前的时候,哪知高宠突然紧勒战马,四蹄如风,完全出乎万雨棠意料的挡在了他面前。
高宠紧紧咬着牙,手上铁枪奋起用力,可早已脆裂的铁枪终于还是没能坚持过去,在接触到铁华车的一瞬间便节节断裂,变成了数段。
高宠大概早有预料,他神色丝毫不曾慌张,只见他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下马,伸双手握住已经减慢了速度的铁华车的底角的滑轮,大喝一声,竟直接将千斤铁车举过头顶。
这一幕,宛如西楚霸王再生般让人瞩目。
不但全部黑水骑兵看到哑然无语,就连见识广博的黎先生三人也不禁为之侧目。
“这一幕,的确惊人,难免让人想起楚汉争霸时的西楚霸王!”黎先生叹道。
“可是这里没有乌江,更没有虞美人,有的只是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而他更不可能走出这座峡谷!”乱神微笑着说道。
“真不知道这个家伙能坚持多久,好像已经挑翻了十二架铁华车,一架铁车一千二百三十斤,此人之勇可谓当世少见!”黎先生一边赞叹的说着话,一边有意无意的去看一直静默无语的飞云使。
只见飞云使人未动,但身体里散发的剑意已经显露无疑,很显然,在他看来一个值得出剑的人才会让他有了这样的异动。
黎先生再回头时,飞云使已经悄然不见。
“先生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那个木头人出手,恭喜先生成功了!”乱神较有意思的看向黎先生,高兴的说道。
黎先生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认真的摆了摆手,说道:“乱神使大人这般说可就错了,飞云使的剑只有他自己能够掌控,与我说了什么都毫无关系!”
乱神也不禁恍然,说道:“还是黎先生见识高妙!”
黎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纱,上面用血弯弯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天下再无游奕军”,然后淡淡一笑,将白纱扔下峡谷。
……
高宠大发神威,双手举起千斤铁华车扔了出去,但是他自己却知道,此刻心头热血翻涌,只是强行忍住没有吐出口来。
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让高宠一腔热血顿时消去大半,他正抬头间,就见到一个青衣身影已经飞驰闪动,身法快到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飞云使纵身跃下,眨眼之间就已经出现在高宠和万雨棠面前。
这时候,山坡上飞驰而下的铁华车已经快到面前,高宠和万雨棠都不住的喘息着,他们知道,自己都不可能再接下任何一架,只能等待着铁车将自己碾成肉泥。
可没想到这时候一个青衣人突然出现在身旁,这个人头戴斗笠,背后背着一把剑,看不清容貌,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就悬在身侧。
铁华车滚滚而下,飞云使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他只是平淡的说了句:“你们两个该死的更有尊严”
然后就见寒光一闪,高宠和万雨棠都同时闭上了眼睛,当他们再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朝自己飞速滑落的铁车竟然全部碎成两半,再也没有伤人的可能。
他们都不禁愕然,想不到只是一个最是普通轻微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看到青衣人是否出剑,那千斤之重的庞然大物就已经破碎。
“多谢英雄相救……”万雨棠刚想对飞云使言谢,却被他打断。
“我不是英雄,更不会救人……”飞云使清冷淡漠的声音让万雨棠不寒而栗。
“我只会杀人!”
说完这五个字之后,他的身影已经开始移动,这一次他没有拔剑,而是用指,虽然眼前的二人勇猛过人,在沙场之上更可称之为英雄,但还是不足以让他出剑。
他愿意亲自动手,就是不想让两人死在铁华车之下,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敬重之举。
虽然对世上之事、世上之人都漠不关心,可飞云使仍觉得黎先生和乱神这些做法都只是小人之举,一向不屑,只可惜他身负重任,也只能做到这般,亲手解决二人,也算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高宠下意识的拿起剩下的半截铁枪,横在胸前,他也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地方,只是他的生命中从来不会有不战而败的事情。
铁枪脆声而断,高宠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只是感觉到胸口处被什么轻轻的点了一下,然后一股寒意突然从心口四散而去,游遍全身。
他瞪着眼睛,看向已经再次回到原来位置的青衣人,好像根本都没有动过一样。
飞云使轻轻的挥了挥手,拨去眼前的血雾,然后高宠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便已经倒了下去。
……
第184章 交锋
高宠被飞云使一指点倒,看样子已难有命在。
万雨棠呼吸愈发沉重,冷冷的看着飞云使,上一次在松树林外,正是骤然出现的飞云使把他和杀生点倒在地,然后独自与洛北三招赌命。
可惜,当时飞云使身法极快,还没等看清楚来人,万雨棠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大军全部战死,主将董先还有高宠都死在了这个地方,此时的万雨棠已经没有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飞云使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伸出了一只手,万雨棠一看,他手里竟抓着一块白色丝巾。
“这是一个女人要带你给的东西”
从飞云使的嘴里仍旧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
万雨棠缓缓的接过丝巾,上面弯弯扭扭的写着些字迹,大概一看,正是黎先生丢下山坡的那块,上面写着“天下再无游奕军”。
他一看到这些字不禁满脸怒容。
“死便死了,我岳家军将士向不畏死,只是你身怀绝世武功又何必如此羞辱?”
飞云使伸出手来,拉了拉头顶的斗笠。
“我会让你跟他一样死去,在那之前只是替人传给你一句话”
“相别不相负,这是她为你能为你做到的!”
万雨棠听罢双眉紧锁,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不禁心往下沉。
“你说的是柳飞燕她……”
飞云使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这都已经与你无关了,答应她的我已做到,现在是你与我之间的事了……”
万雨棠取下头上满是血渍的头盔,露出散乱的长发,他双目通红,丝毫不顾身边正要动手的飞云使,昂首大笑道:“飞燕,你到底在哪里?我……我这便要离你而去了,我们来世再见可好?”
飞云使慢慢的从后背上抽出那把长剑,寒光如水,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辉,照的万雨棠有些睁不开眼睛。
“青璃……”他抚摸剑身,如同心爱之人般仔细小心。
有时思绪蔓延,好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海面,平静之下犹有波涛之汹涌。
飞云使也很是惊讶,想不到自己在一个极为普通的人面前竟也心思出现了短暂的游离,要是掌门师兄发现,大概又会责备吧。
他立即摒弃所有心绪,他今生今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变成一把利剑,一把永远都没有感情,出鞘便不会回头的利剑。
青璃剑寒光猛涨,将万雨棠也笼罩其中,万雨棠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僵化,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而就在这时候,原本大雾散去之后露出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
天边云团滚动,乌黑一片,好像随时都会压下来一样,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际之上,忽然裂开一道闪电,青白色的电光划过天空的一瞬间,仿佛要将苍天碎成无数片一样。
巨大的闪电链条转眼即逝,但随之而来的是轰鸣般的雷声。
雷声含而不吐,风云际会,霎时间,天地被雷雨电完全占据。
飞云使手握青璃剑,他还没有真正出剑去结果万雨棠几乎是弹指可取的性命,抬起头来,望向天际当中的种种迹象。
看到这不
断交织又不断散去的雷与电,他眼神里闪出一丝异样的光彩,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就听着声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冲击着灵犀四象阵,让整座峡谷都开始震荡起来。
这时候,好像是从天空上传来了一阵怒吼之声,随着在阵阵炸裂开来的雷声钻入耳朵里。
“这阵法还算有点功力,没想到弄这么一场浩大的阵势就是为了设伏两万生灵?嘿嘿,有什么本事就来会会你家雷爷爷!”
他的声音为歇,又听到一阵清冷的声音,说道:“雷疯子你莫非只会嘴上的功夫,还不快些冲开大阵,再晚些里面的人就都没命在了……”
这声音听起来清冷又极为动听,不禁让人神往那该是怎样的人,或许潇洒已极,或许清高又高雅如三月白雪。
飞云使握着青璃剑的手轻轻的颤了一下,显然,这两个声音在他听来也让心头起了微微的波澜。
大阵外的怒吼声连连不止,两人施展着毕生修为将整座奇妙大阵也撼动起来。
飞云使又看向万雨棠,神色漠然,他没有再理会外面正不停冲击大阵的两个人,不管怎样,他都要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青璃剑散发的青色光辉把万雨棠的脸全部覆盖起来,这时候,万雨棠身子不能动,嘴里也不能言,他方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自己未曾了解的事物,除了战场上的厮杀,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剑,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他也没有再有任何挣扎,静静的等待着死亡,此时他平静下来的心里居然都在想着一个人。
那窈窕、曼妙的身姿,那一笑时的倾城容颜,都时时刻刻的刻在他的眼眸里,藏在他的心里。
只可惜这些年来不是随军征战就是醉生梦死,误了她太多,没有给她一个想要的生活,而最终自己走出了那个心中的荒凉之地却又选择了一条充满坎坷的不归路。
残魂异乡归来时,一笑嫣然在哪方?
“飞燕,永别了……”
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青色的光芒将自己彻底覆盖。
但是,过了许久,剑芒却停了下来,并没有吞噬他的生命,然后万雨棠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冰冷而稍显迟钝的目光。
他说不清这双眼睛给他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好像太过悲伤,又像是太过执着,执着于武功,执着于剑,那么悲伤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就在飞云使稍稍犹豫并没有立刻结束万雨棠生命的瞬间,一道闪电从远处飞驰而来,霎时间把他裹在其中,青光与闪电发出的光辉交织在一起,让万雨棠眼前变成耀眼已极的璀璨之色,他只好完全把眼前闭上,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两种不停膨胀和碰撞的光芒发出的巨大能量。
巨大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的回荡,电光似乎把飞云使完全包裹其中,但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爆裂般的声音,然后万雨棠便被击飞了出去。
飞云使双手紧握青璃剑,剑意无双,他头上的斗笠轻轻摇摆,要不是他及时伸手盖的紧了些,可能早就飞了出去。
他微微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已经站定了两个人影,一黑一白。
穿黑衣者身材极是高大,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型的铁塔,肌肤黝黑,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自己,而另外一个人一身雪白,如同自天空中飘然而下的一朵洁白之雪,就算是落于人世间也还是不染一丝尘埃,男子手里是一支长笛,一头乌黑长发垂在肩头,容颜虽然谈不上绝世,但绝对算得上世间少有。
飞云使身上剑气纵横,来回激荡,这是许多年来极少出现的情况。
“嘿,怎么戴个斗笠,难道是有什么不敢见人的?”黑衣大汉打趣的说道,声音极大,好像战鼓一样。
雪衣人却只是淡淡的看着飞云使,脸上、眼中都没有太多表情,双手的长笛转了转,发出一声清脆的摩擦声。
飞云使手握青璃,他没有急于出剑,但即便面前站了两位高手,他也完全没有要退让和示弱的意思。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一方没有出手,另外一方也在等待着。
黑衣大汉正是曾在半月楼与老道苦竹对饮的那位,名叫雷霑。
雷霑双手搓了搓,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万雨棠,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存在,说明人还活着,然后紧紧皱着眉,死死的盯着飞云使,说道:“咱俩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见飞云使并没有一点要搭话的意思,雷霑不禁有些生气,“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也只有试上几招才行了!”
哪知道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身边的白影便化作一道雪亮的光辉驰向飞云使。
“嘿,我说俞老四,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么?”雷霑沉声说道,他对一起来的那个家伙实在是有些愤怒。
雪衣人驰如流星,转瞬间全身电光激荡,如浪涛狂涌。
他雪衣的衣角微微飘荡,几乎没看到如何动作,人影就已经离飞云使又近了十余丈,周身闪电暴涨犹如霹雳,一寸寸撕裂开空气的同时也带着火花袭向了飞云使。
在青光与电光再次相接的瞬间,飞云使身形微动,青璃剑在面前划开一道天河,缓慢的挥动时,剑意也猛涨,直到顶峰。
他对剑术向来充满痴意,可恨这世上少有对手,要不是身后羁绊,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挥出这把剑,但今天面对着雪衣人,他忍不住想要把毕生的修为尽展,这是哪怕手刃老道苦竹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青璃仿佛也感知到握剑人的心意,青光暴涨,转瞬间化作无数道剑影。
“呵……”
剑光荡漾,分不清哪道是真又哪道是假,亦或是全部都真也全部都假,终于与闪电在两人中间的某处交会。
两者在交锋的一瞬间,化作两道虚影,只见到电光和青光不停的交织又不停的散去,除了极是耀眼的光芒之外,便是一阵阵炸裂般的声音。
雷霑没有动手,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在看一场大戏,刚才他还有些愤怒,但现在反而静了下来。
虽然知道那人的武功极高,但是他也并不担心,因此自己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俞老四”的修为这些年还是高出自己几分的,这世上能把他打吐血的人恐怕也很难找到了。
要是有,他倒是真想那一天快点出现……
……
第185章 相别不相负
半空中,飞云使与雪衣人对了一招,落地的瞬间,无形的气流让两人都不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雪衣人眸子里的目光没有太大改变,但是对于眼前的人他已经开始正视,因为在刚刚的一招过后,他并没有看出这人的招式到底源自哪里,这说明此人修为已经高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掩盖自己的招式与气息。
他准备再次动手,因为他相信不出三招便可以让对方露出武功承袭,而就在这时候,飞云使却缓缓收起了手里的长剑,青璃青光消散,变成一把普通的剑,尽管剑若秋水,可少了那极盛的光彩之后就像是收敛剑意之后的飞云使,与普通人丝毫无异。
两人简短的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喂,你们俩到底还打不打,不打就换我!”雷霑在一旁有些耐不住性子说道。
可是两人却没有人去理会雷霑,雪衣人缓缓点头,说道:“你很好!”
飞云使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竟然惜字如金的说出这样三个字来。
“你也很好,只可惜我身有重任,既然你们两个人留不下我,那我便走了!”
雷霑瞪大了眼睛,惊愕的问道:“你们俩难道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雪衣人却摇摇头,说道:“你一样留不下他的……”
还没等雷霑再次说话,飞云使已经悄然退去,留下一句话在二人耳边回荡不停。
“总有一天,不庭山上定会拜会二位”
雷霑望着远去的人影,不禁皱眉道:“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两个的门派?”
雪衣人看也不看他,转过身去,看着一地尸体与鲜血,双眉紧皱,仿佛对这惨烈的景象极为厌恶。
“我们两人虽然近年来极少出现在江湖上,但想必还是有些人能认得出,而对方这般修为自然也不会是普通人,看出我们俩来自哪里又有什么稀奇?”
“那你跟他过了招,看出他是何门何派了吗?”雷霑再次问道。
雪衣人却怔了怔,然后缓缓摇头道:“再有一招我就可以看得出,大概他也知道,所以他走了!”
说完,雪衣人抖了抖沾了些许血迹的衣角,眼中流露出厌恶神色。
雷霑看着雪衣人飞身而去,最终化作一个雪白的小点,就像是一直飞走的白鸽。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要是换我,这一招管保让他露出马脚,这是不是说明俞痕你根本就赶不上我?嘿嘿”
“俺就等你上了不庭山,倒要看看有什么本事来说此大话!”
说完,他又四处看了看一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不禁发出一阵哀叹。
“这世道,人命无常,生生死死,要是三师兄看到又该感叹许久了!”
他走到昏迷的万雨棠身边,试了试他的气息,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到处 一粒药丸送进万雨棠口中,然后叹道:“你倒是命大,在那两个人过招时受了内伤还能大难不死,真是难得,现在既然大敌已退,我们就没有理由留下来,这颗药好歹能保下你性命无忧……”
他将万雨棠的身子放平,然后便向山峰的方向跃了出去。
……
远山迷茫,云聚
云散。
黑竹林在风中不停的摇曳,阳光照得黑色的竹节黑中带亮。
在黑竹林后面是一座山峰,将实现完全隔绝,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色。
但站在山峰上却可以将峡谷当中的一切尽揽。
一个窈窕的身影已经伫立许久,旁若无物的俯视着峡谷当中曾发生的一切,她似乎已经跟山峰与脚下的竹林浑然一体。
她曼妙的身姿在风中轻轻摇荡,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大风吹走般轻盈。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泪水,此时此刻的她是如此的无助,哪怕当初被抓入金营将要任人宰割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无助。
柳飞燕脸上带着轻纱,遮住已经被毁去的容貌。
在万雨棠倒地的那一刻,她身子随之轻颤,然后就见到雪衣人与飞云使过了一招之后,三人陆续离去。
她甚至想要从山崖一跃而下,去追随那个人,不让他一个人孤独的走向黄泉,可是在雷霑给万雨棠喂下药丸之后,万雨棠便又悠悠转醒。
她紧紧的握住了手,轻纱下,她咬着嘴唇,恨不得咬出血来。
“你要等待的那个人就是他吧?”一个粗犷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柳飞燕茫然的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身穿金色盔甲但脸上已满是污渍的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出现在自己身边。
“你的东西现在应该就握在那个男人的手上,如果你想跟他一起离开,我不会阻拦!”完颜兀术望着渐渐醒来的万雨棠,目光阴沉,但还是肯定的对柳飞燕说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命迟早会是我的……”
见柳飞燕一直没有说话,完颜兀术转身而去,这时候却听到了婉转又有些寂寥的声音。
“我既然答应过要跟你走,就绝不会食言……”
完颜兀术回过头时,就看到柳飞燕已经转过身面向自己,神情索然,却异常坚决。
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向着大军北归的方向走去。
这是自从大军战败之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柳飞燕又转过身去,看着在死尸和鲜血当中缓缓坐了起来的万雨棠,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两行泪水轻轻流出来。
“保重……盼今生有缘再见……”
“我们曾说好的……相别不相负……”
……
对面山坡上,黑水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悄悄撤离,一个青色身影划着一道弧线身法极快的掠了过去,变成一个再也看不到的黑点。
黎先生跳上战马,然后对乱神微微躬身,说道:“乱神使大人,这一次我们配合的不错,希望下一次还能如此!”
乱神淡淡笑了笑,说道:“希望我们能一直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黎先生神色不变,望向天际,阳光洒在他有些偏白的脸上,好像多了几分色彩。
“这个世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你我本不是同一类人,但为了某个共同的意愿便可以并肩而立,也许哪一天我们也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只盼到了那一天乱神使大人能手下留情才是!”
乱神心中感叹:
“要是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提前把你解决掉,像你这样轻易就能洞悉人心,挑起一方战乱的人物即便没有武功也对神宫有害无益……”
他心里这般想着,可脸上不露一点,摆摆手笑道:“黎先生这是哪里话,虽然大家栖身四王爷身边都各有所求,即便世事总是难料,我也万万不想跟先生做敌人,这是心里话……”
黎先生再看他一眼,知道自己能从这人身上知道的东西并不会多,于是轻轻拱了拱手,说道:“黎某心中所愿也是如此,再会……”
告别之后,他策马而去。
乱神使见他骑马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依稀的背影,眼神变得阴沉下来。
“飞云使剑意世上少有,但跟黎先生和破军的神秘身份相比,他反而显得没有那么危险了……”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脚下万人横尸的惨景,眼中没有出现任何对于生命的怜悯之色,反而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来,在面前轻轻一挥,然后就赫然露出一双奇异的紫瞳,而他的整个人好像一瞬间也开始变得不同起来。
这双紫瞳竟然跟夜袭莲花寺的黑羽骑兵首领颇为相似。
“一个新的世界出现,就一定会伴随着另一个世界的灭亡……宫主大人说的没错,那就让这个旧的世界赶快走向灭亡吧!”
……
万雨棠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位高手出手时带来的冲击,让他脑子里变得昏昏噩噩,混乱一片。
他双手上沾满鲜血,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身边已经死去的同伴的。
他勉强的站起身来,虽然身子还有些摇摇晃晃,但腹中有一股热流散于周身各处,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好受。
他跃过几个尸体,来到了高宠身边,高宠铁枪挑落十二架千斤铁华车,最终却死在了神秘青衣人手上,而且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看来这世上真的是有太多意想不到,试想那样的人出现在战场,只凭借手中的一把剑,或许就能改变一场需要数十万人生死相拼的大战最终结果,这该是怎样的的世界,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空气当中满是血腥气。
万雨棠苍然落泪,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老了太多太多。
他手里还抓着那面纱巾,只可惜上面也已经染满了血污,再也看不出本来颜色。
“相别……不相负……原来你都不曾忘记……”
“从此以后,我……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而且是极有纪律性的大队人马。
万雨棠自然听的出,那是军中才会有的声音。
却不知道会是敌人还是岳大哥已经率军前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又会如何?
活生生两万人,如今已是尸横遍野,游奕军更是从此不再。
想到这里,他不禁闭上了眼睛,满脑子里尽是血色,没想到一场大胜之后便又是一场惨败,而是败得那么彻底,甚至连到底是谁设下了这场盛大的埋伏都不曾知道。
是谁呢?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在掌握着乾坤?
……
第186章 铁血铸军魂
十三道岭上空的太阳不知何时钻进了云层当中,开始阴晴不定。
黑竹林在风中摇摆着,云聚云散之间,是明暗的不停转换。
风从峡谷的这头一直吹往那头,却没有了往日的清新,而是带着太多的血腥气。
马蹄声震动整个山谷,烈烈飞舞的旗帜鲜明的写着“宋”字,说明来的正是大宋朝的军队,或者说说援军。
只可惜,峡谷里除了万雨棠一人独存外,再无任何生命的迹象,连同大将董先和高宠,全部战死。
宋军的战旗前一骑黑马跑的极快,岳飞全身戎装,黑色的披风呼呼作响。
他身在马背上,双眉紧皱,这一路疾行至此,他一口气都未曾歇过,因为他早就隐约的感觉不好,要不是董先大军时时传来的捷报,他恐怕早就率军追上来了。
在他身边是一片枣红色高头骏马,神俊无比,要不是马背上的人时时的控制速度,怕是早就超过了岳飞。
洛北知道,岳飞心中担忧的是什么,他比其他人对环境要更敏感些,隐约的闻到了空气中正变得越来越浓厚的味道,那味道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没有说一句话,却一直紧紧跟着岳飞。
岳云等人早就被他们二人超过了很远,这时候也正急速赶来。
董先领命率所部两万游奕军前来追赶完颜兀术,大约每一个时辰都会传来消息,皆是捷报,不但冲垮了金军大队人马,使其大军完全溃退,更在路上斩将杀敌不计其数。
可是直到凌晨时分,已经有数个时辰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岳飞等在大帐里越发焦急,越是派出卫兵前去打探,却没有一个回来。
大军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岳飞只好亲率大军前来查探,留下牛皋坐镇军中,岳云岳雷和洛北在身边随行。
这时候,峡谷当中又渐渐下起了一场大雾。
岳飞停马于谷外,望着越来越浓的雾气,还有显露无疑的血腥气,他心开始下沉。
洛北拉住红珊瑚,侧目望向岳飞,只见他双眸里满是悲凉之色。
“岳伯伯,也许他们……”他本想说什么去安慰岳飞,可是自己也知道,其他的可能性已经都不大了。
“下马,让大军等在谷外,我们步行进去”岳飞简短的说道,虽然心中已万分急切,但一向谨慎的他还是尽量保持着沉着和冷静。
雾气隆隆,看不到前行之路,危险也就难以预测,这向来都是兵家大忌,所以大军不宜入谷。
可是,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游奕军的行迹,而且看情形,很可能是穿过了峡谷。
他望着前面的雾气,缓缓说道:“十三道岭天气向来变幻无常,这突然下起的雾气对大军极为不利,只盼他们已顺利通过,若不然……”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此刻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深,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太过往好的方面去想。
两名随行的卫士回身去禀报岳飞的军令,然后由洛北陪同岳飞一起步行进谷。
拨开层层雾气,缓缓走进那个犹如死亡般安静的地方,岳飞始终无语。
但洛北可以看得出此刻他心思到底有多重。
雾气有如层云,化作湿漉漉的水珠落在脸上
,也逐渐把衣服都一起打湿。
洛北猛然低头时,就看到混合着血液的黄土,好像是一张无比庞大又狰狞的脸,他不禁愕然。
这到底要死多少人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他在心里反复的想象着,咬紧了牙,不知道这些血到底是来自敌人的还是……他有些不敢再多想下去,因为从岳飞的神情来看,绝对是不容乐观。
岳飞走出的每一步都越来越沉重,露珠落在他脸上,厚重的眉上结起了一层晶莹之色,让他看起来好像一瞬间老了许多。
洛北尽量走在岳飞前面一些,因为怕什么危险突然出现,岳飞自然明白,也没有阻拦,两人就保持着那样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脚下的土地时软时硬,沾了许多鲜血的泥土像是变得黏稠起来,洛北不敢走的太快,但实际上他能感知到,眼前的安静环境里似乎只有一丝微弱的喘息声。
确定了前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后,洛北才走的快了些,可没想到刚加快步伐没走出几步,他就突然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让他的身子立刻变得有些僵直,要不是岳飞一只大手及时托住了他的后背,他甚至有可能栽倒下去。
他缓缓低下头去,看到的是一张青涩的脸,脸颊上沾了些污泥,眉峰处有一道崭新的伤疤,他的眼睛并不大,但很好看,只可惜瞳孔已经放大,眼里也失去了神色。
洛北下意识的看向岳飞,就发现岳飞神情萧索已极,但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缓缓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拂过那双已经灰败的眼睛,然后说道:“我们再看看前面……”
岳飞的话几乎不容洛北反应,这一次他超过了洛北走在了前面,洛北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接下来尸体越来越多的出现,一双双临死都没有阖上的眼睛,就那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岳飞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是他没有发出一声叹息,而是越来越沉默。
起初他尽量俯下身子,为那些身穿盔甲,战死沙场的将士正衣冠,阖双眸,可是死人越来越多,他也无暇多顾。
岳飞站起身时,一阵摇晃,洛北正要上前去扶住他,可是被他甩开,眼前尽是他帐下的生死将士,他实在不想让这些曾随他南征北战,对他无条件信任的兄弟看到一个变得脆弱的岳家军统帅。
哪怕这些将士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
洛北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加重,抬起头时,就看到雾气当中逐渐出现的那个人影,如同一座石雕般站在万千尸体中间。
当走的更近些时,岳飞站住了脚步,跟着横七竖八尸体与那人对望。
不多久,对面那人径直的跪了下去,忍了许久的悲恸之情在看到岳飞的那一刻突然像潮水一样涌来。
一个半生征战未曾畏惧过死亡的将军,他历经人世沧桑,也见惯了战场之上的生与死,在看到心中最为敬重的那个人时,他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突然决堤。
洛北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万雨棠,看着他跪倒在岳飞面前,泪水纵横。
岳飞双手扶着万雨棠的肩膀,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好兄弟,脆弱的像个孩子。
这个世上没有人生来坚强,只是因为他们在面对需要保护的人时已经有所选
择,才有了那些执着、坚定的目光,才有了那些毫不犹豫逆行走向艰险的背影。
但实际上,他们或许只是在整个世界面前强忍着痛苦,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把眼泪留给自己。
洛北站在一具具尸体中间,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有些茫然无措,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两万余人的军队除了万雨棠已经全军覆没。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现实,要不是早已看到了战场厮杀时的惨烈,洛北决定无法想象那么多生命倒在一道峡谷里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场面场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洛北想尽力去压抑住那颗渐渐浮躁起来的心,他生怕在血腥面前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再次出现,虽然不敢肯定什么,但对于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和神秘声音他并没有多少好感。
只可惜,这一口气中满是血腥气,让他快要窒息。
但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并没有出现,出奇的安静。
“雨棠……”
岳飞叫了一句,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万雨棠眼眶里仍满是泪水,他抬起头望着岳飞,望见他疲惫的眼神和已经花白的两鬓。
“从走入军营的那一刻起,这支岳家军的每个人都早有准备,那就是时刻都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杨再兴是这样,董先、高宠是这样,你我也是这样……”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无疑还是那个人受人敬仰的三军统帅。
“这场大败是我思虑不周,自会向朝廷请罪,而如今游奕军全军覆没,唯有你一人独存……”
岳飞紧紧抓住万雨棠的肩膀,继续说道:“大军虽已殒命,但只要铁血未冷,军魂便不会散去!”
“未来……我要你替死去的将士重拾游奕军的铁血军魂,让他们死的值得!”
万雨棠看着岳飞,好像看到他从未稍移的信念,这些年来虽然可算是胜多败少,但身边的将士不知道已经死去多少,他知道岳飞把大家都当成兄弟或是孩子,他并不是没有悲伤,也许是他把心头的悲伤藏的太深。
这就是他要走的一条路,大概在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孤寂。
万雨棠缓缓点头。
何谓铁血,又何谓军魂?
不过是一腔腔热血筑起的一道血肉长城!
也许有一天,长城上的某个人或是某些人会突然倒下来,那便由其他人填补上去。
因为只要那座“心中的长城”不倒,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一定还在。
这时候,岳雷也已经赶到,看到无数尸体中间独立的三人时,他脸色也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他紧紧握住拳头,却不知道该把力气使向何处。
大军随后赶来,这些尸体有些已经被铁华车碾成碎片,再也找不回原本的样子,他们更不可能把所有尸体都带回去,所以只好在黑竹林里找到一片空地,挖出几个大坑将其埋葬。
岳飞负手望着一具具被抬走的尸体,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兵卒把董先和高宠的尸体找到,他再也无法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要不是岳雷和洛北在身边及时扶住,他早就倒了下去。
岳飞昏厥过去,脸色煞白众人只好将他抬到谷外。
……
第187章 掌上乾坤
“纵马天地外,寒枪落尘埃”
“渺渺雨迷离,戚戚江水白”
浩荡江水蜿蜒着仿佛直上云天。
天空上阴霾不散,渐渐下起雨来。
雨滴飘洒,宛如离人的泪水一样落在原本平静的江面上,变成小小的涟漪,很快散了又重新回来。
半月楼临江的雅座里,一个人负着手,望着江上迷离的雨,淡淡的念起一首小诗。
凄然无语的江水自然不会问起那些离人的心事,只看到一个个江面上来来去去的帆影不停。
这时候,从楼下走上两个人来,一个像是一座铁塔一样高大,另外一个则全身雪衣,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十分引人注目。
黑汉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狰狞,胆小的食客赶紧缩起了脖子,不敢多说一句话。
而雪衣男子又是截然不同,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洁净俊秀的样子看在楼间女子眼里,就像是一道清冷如水又明媚无比的月光照进心扉,不禁看了一眼就立刻移不开双眼。
两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位食客的表情,自顾自的走上酒楼通往二楼的梯子。
还是那位眼观六路的老板反应的快些,因为对这个黝黑大汉他记忆犹深。
那一次,正是他跟一个花白了胡须的老道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对饮,那一次足足喝下了十几坛酒楼最好的红棉醇,虽然临走的时候留下了足够的银两,可还是害得酒楼半个月里都几乎是断了这样好酒。
两个人对饮之后离去的方式也极是特别,眨眼间就从窗子跃了出去,再也看不到人影,像这样的人不要说老板那样长了一双敏锐眼睛的人会记住,就算是记性再差的怕也要记住三分。
雷霑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对半月楼他可算是十分熟悉了。
“雷老爷,您来啦!”老板赶快迎上去,笑着对雷霑说道。
雷霑下意识的揉了揉肚子,大笑道:“一进这楼里就有股酒香飘出来,让我肚子里的酒虫都实在是痒的紧啊,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他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然后凑近了老板小声说道:“你给我准备一壶上好的红棉醇,我走的时候来取!”
老板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像他这样爱酒之人来酒楼怎么可能无酒?
但他自然不会傻到去问为什么,只是含笑点头,然后把二人让进二楼。
他也有些忍不住想去看两眼走在雷霑身后的雪衣人,只见这人手里拿着一根长笛,全身洁白如雪,好像不染一丝尘世之气。
雷霑大步走上二楼,却没有坐在以往常坐的位置,而是直接走向里面的雅间。
老板见此,很快就止住了脚步,凭他这么多年接触的各色来往人群的经验,自然看的明白,此次雷霑的到来并不是为了喝酒,而是来见人的。
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闻酒香而不能品美酒的原因吧,老板看着两人走进雅间当中,笑着摇头回到柜台,吩咐伙计去取出一坛最好的红棉醇。
雅间里负手而立的女子目视远方,悠然出神,听到门开了,笑着回过头去,就见到一张黝黑的脸膛,然后是一袭不染尘色的白衣。
她笑的很美,以至于让刚刚进门的雷霑看的有些痴了,要不是后面走进来的俞痕差点就撞在他身上,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
“你们来啦!这次可真是辛苦了!”楚晴浅笑着说道。
雷霑回过神来,有些惋惜的叹道:“只可惜还是去的迟
了些,两万多人都已经死在了峡谷当中,很惨……”
楚晴眼波流转,看向俞痕,然后瞥过了眼神,问道:“可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来历?”
俞痕淡淡的摇了摇头,说道:“只一招那人就立刻退走了,我看不出来他的渊源,不过从那座阵法来看有些灵犀山的痕迹!”
“灵犀山……”楚晴默默念道。
“想不到一向低调的灵犀山也卷进了这场是非当中,看来大宋与金国的战争早已多了另外一层色彩!”
“这件事要赶快回去告诉掌门师兄,既然灵犀山有所动作,我想我们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雷霑惊奇的看着楚晴,在楚晴面前他很想把声音尽量压的小些,但刚一出口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晴,师父当年不是说过四大门派对天下纷争甚至天下格局都不可插手的吗?难道是掌门……”
他刚说出“掌门”两个字,就感觉身边一双冰冷冷的目光正看向自己,浑身有些不自在的回头一看,正看到俞痕。
“你那么看我干什么?我说的有什么错吗?”
俞痕不说话,楚晴却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说道:“你别乱说话……”
然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下性子粗犷的雷霑只能张大了嘴巴,不再说话,似乎在眼前原本温柔的女子面前,他反而有些惧意。
“这次出门,掌门师兄让我带一份东西交给岳飞,正好帮他大破了金军精锐铁浮屠,现在想来,师兄他可能早有预料,一切也只有回到阁中见到他的时候才能知晓了!”
见二人都没有什么异议,楚晴又是一笑,问道:“不知二位师兄可又追查到圣尊的消息?”
雷霑摇摇头,有些丧气的说道:“圣尊那是千年的灵物,而且我总感觉它乖滑的紧,又似乎在故意躲着我们,让我们上哪里找到它的踪影呢?”
楚晴板起脸,说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恐怕连师父他老人家都不敢如此说圣尊,你这般说话要是被门中长老听到,定然是要治你不敬之罪的!”
说完,看也不再看雷霑,似乎有意冷落让他反省。
俞痕见楚晴目光投来,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手中的长笛,那只修长的手紧紧抓住长笛,好像突然间变得有些紧张。
楚晴轻笑道:“俞师兄,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俞痕沉吟了片刻,说道:“圣尊……我只是若有若无感觉到它的气息,可追踪过去之后又消失不见,似乎确实在有意躲着我们……”
雷霑“哼”了一声,虽然没有搭话,但显然是想要说“你看,他跟我的意思不都是一样?”
楚晴也不管他,等待着俞痕说下去。
“除此之外,我曾在朱仙镇上发现一股极其浓重的戾气,于是穿行数百里赶到一座大宅,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满地的死尸,而且死状极为惨烈,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并没有遇见杀人者,戾气也没有再出现……”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这让我想到了阁中流传的一件事,当年太祖皇帝集结天下武林人士逐杀魔教,那些魔教之人正是浑身戾气滔天,杀业极重……”
楚晴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时隔一百多年魔教居然还有余孽尚存,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当今这个乱世可就真是波谲云诡了!”
“事不宜迟,我们该赶快动身回到阁中,把这次出来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掌门师兄,看他作何应对……”
雷霑动了动身子,问道:“小晴,你不是说三师兄他有了弟子么?他人在哪里,怎么没带来给我们悄悄?”
楚晴一怔,心中不禁想起了那个人,神色变得有些索然,说道:“我也是恰巧救了那少年一命,还是岳兄告诉我那个少年就是秦师兄的弟子,只可惜事情紧急,我并未来得及详细询问,现在他人还在岳兄帐下,不知道秦师兄他……”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雷霑看得出,她心中仍旧十分挂念那位他们共同的“师兄”。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事不宜迟……”
……
绝壁之上,乱石林立。
风雨乍来,树影摇曳,惊起无数水花。
雨水溅在一个男子身上,可他好像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些,只是不住的向远处凝望。
雨迷茫,天色亦迷茫。
男子伫立许久,就像是山崖上的一块石头,打量着天与地,江水与山川。
他伸出一只手来,将手掌摊开,掌心是一只极为鲜艳的血蟾,它半张着嘴,好像在眨着眼睛,看起来栩栩如生。
雨滴同样落在血蟾身上,然后又流到男子的掌心,可奇怪的是原本透明的雨水竟然变成了跟血蟾同样的红色。
看起来就像是血蟾身上流出了殷红的血液一样。
男子低下头,看着小巧的血蟾,默然无语,似乎也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只可惜这实在是太过奇怪,任他如何观察都找不出什么破绽。
“血蟾泣血……掌上乾坤……这到底在预示着什么,黎不语,你又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时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伸出的手臂突然间出现一丝微微的光晕,然后很快传递全身。
雨中衣袂轻摆,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剑眉微挑竟将落下的雨滴尽数振飞。
“乾坤不语,万物资始”
他掌中闪过一道晶莹的光辉,逐渐幻化出一把剑的形状,剑犹似虚幻,在雨幕当中横扫间,却把密集的雨帘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像是把远处的长天也一起割破,任凭雨花纷飞。
乾坤一气剑。
这就是他修炼多年的剑与气相合之术,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脱离了实体剑的束缚,凝气成剑,杀人于无形之中。
只不过,他已经有太久没有动手出剑,因为在他看来,这茫茫世间,除了那几个人以外,再无人能与他相匹配。
所以,他的剑常常直指长天。
“等我解开掌上乾坤血蟾之谜,就是找到消失百年的魔教总坛之时……”
他脸上凝聚又很快消失的笑容,最终化作对世间万物的漠视,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中,这份傲气出世已极。
他收剑之时,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等待已久的飞云使。
飞云使低声叫道:“师兄……”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觉得跟俞痕相比,自己是强是弱?如果有一天你们二人生死相搏,你会输吗?”
飞云使怔住了,许久没有答话。
“他进步很快……可现在还比不上卓不凡和秦穆川,对我来说输赢不重要,生死也不重要……”
“师兄”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师弟,你这个人看似无情,其实却是个多情的人啊!”
飞云使不解其意,他半生痴迷剑道,情与无情都无从谈起,不知道这位修为绝高的师兄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
第188章 不眠之夜
岳家军大营旌旗飘飘,除了严密巡逻的卫队,所有人都沉浸在一股奇怪的气氛当中。
这并不是军中将士第一次经历生死考验,也不是第一次为同袍收尸,亲手将其埋葬,但这一次似乎与往日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大家又很难说得清。
也许是因为峡谷当中那惨烈的场面让人记忆犹新,也许是这场大败他们平生仅见。
万雨棠回到营中后已经昏迷了一夜,洛北和杀生就守在他身旁,岳云、岳雷温青青都曾来过。
就在岳家军军旗的不远处毅然立着一个已经极为残破的旗帜,完全破碎的旗面上染了许多鲜血,每当有人走过时,都要忍不住为之侧目。
这就是从战场上带回的那杆董先交给高宠,高宠又拼尽全力保护下来的游奕军旗帜,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岳飞还是将其带了回来,并且就放在了岳家军军旗不远处。
他说要让这枚旗帜永远都传承下去。
中军大帐里,烛火通明,映的众将脸颊处于红白之间。
所有人都满心悲愤,悲自然是为董先,为高宠,为死去的两万将士;愤则是因为设下这个天大的陷阱,密谋铁华车的人必定是心思缜密,并且筹划已久,做下这么多事就是为了让进入峡谷的大军有去无回。
两军交战一切手段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凭借对金军的了解,谁都知道女真人向来敬重英雄,可以生命捍卫尊严,也不屑于那些阴暗的手段,所以很显然,能够布下这样浩大又缜密的杀局之人很可能就是中原来的。
相对外族的铁骑,这样的事情更让人愤慨,且不是光明正大所为。
牛皋一直都很想说话,可见岳飞沉默不语,大家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以勉强忍了很久。
这时候,他觉得实在是太过压抑了。
“要我说还有什么好想的,金人经过这一场大败短时间不可能恢复元气,要不是有险恶之人设下陷阱,恐怕董老三率着两万人马也要直捣黄龙,现在人死了,我们就这样干瞪眼有什么用?不如就全军出击,直接杀到金人的老巢,擒住金兀术,岂不是大快人心?”他说完这一席话,不禁心中酣畅淋漓。
岳飞并没有言语,而是一直低头垂看着什么正在出神。
年轻时,岳飞从周侗学艺,便立志光复河山,经过军中历练多年,他胆识过人,终能崭露头角,被如今的英国公韩世忠看重,屡立战功,那时他对收复河山满怀希望。
可直到如今鬓已斑白,方才有这一场真正的胜仗,眼下若挥军北上,或许可一战而收天下失地,他又何尝不知。
可是,朝廷快马传来的官报却让他唏嘘不已。
官报并非圣旨,但似乎是皇上口述,由他人代笔所书,其中言道:自羯胡入寇,今十五年。我师临阵何啻百万,曾未闻远以孤军,当兹巨孽,抗犬羊并集之众,于平原旷野之中,如今日之用命者也。盖卿忠义贯于神明,威惠孚于士卒;暨尔在行之旅,咸怀克敌之心,陷阵摧坚,计不反顾。鏖斗屡合,丑类败奔。念兹锋镝
之交,重有伤夷之苦。俾尔至此,时予之辜!惟虏势之已穷,而吾军之方振,尚效功名之志,亟闻殄灭之期。载想忠勤,弥深嘉叹。降关子钱二十万贯,犒赏战士。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表面上都是盛赞岳家军神勇破敌之举,且要大赏有功将士,可只要略一仔细研究就知道其中另有玄机。
打破金军之后,岳飞亲笔手书捷报让人快马送入临安,最重要的是向皇上请旨,要率领大军千里追击,直捣黄龙,一举收复山河,迎接二帝还朝。
他并非想要什么赏赐,哪怕是封侯拜相又能如何?他只想实现多年来的理想,保一地平安,扫平天下贼寇。
可惜,对于这些关键请求朝廷并没有一字一言的答复。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这也正是官报当中斟字酌句的巧妙之处。
牛皋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如今虽然也是损兵折将,但与金军不同,岳家军士气正盛,而且数万背嵬军战力非凡,不是刚经历大败的金军所能比拟。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到底该何去何从,大家都在等待着岳飞的答案,只要他一句话,每个人都愿意上阵杀敌,哪怕马革裹尸在在所不惜,这是决然,也是他们的坚持。
“大哥,你就给句痛快话,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牛皋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问道。
身边的岳云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牛叔叔,父亲他正在想事情,你就……”
他刚想说“你就别添乱了”,可牛皋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臭小子,难道你不想替你董叔叔报仇雪恨?”
这句话让岳云立刻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迎着众人目光,岳飞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他脸色仍旧很是苍白,好像没有了血色一样,当初他身中刘文静所下之毒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所以,当看到他这张惨白的脸时,就算是冲动如牛皋也忍不住闭上了嘴。
岳飞看着面前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脸上相同又不同的神色。
他们都曾一起出生入死,甚至早就做好了一起马革裹尸的准备,所以相互之间了解自然非同一般。
他看得出那些脸上写满的到底是什么,也知道此刻的同仇敌忾实属难得。
可是……他还是犹豫了……
要是几年前的他可能会好不犹豫,直接带着众位将士杀奔北方失地,收复山河是宗泽当初的饮恨,也是他毕生理想所至。
但经过了这几年来的许多事,他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满朝文武对这件事的思考并不相同,甚至有些人所思所想完全偏离了他的想象。
大宋立国以来,重文而轻武,以至于常常受制于众多小国,契丹人曾与大宋在边境征战多年,虽然也各有胜负,但多数还是以大宋签订城下之盟,赔款结束。
而金国更甚,在与宋一起合谋打败了辽国之后,不但撕毁盟约,更是大举攻宋,劫掠掳走无数财物和人口。
靖康元年,金国攻入都
城开封,掳徽宗、钦宗二帝于黄龙府,史称靖康之耻。
但是靖康元年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宋对于文武的倚重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就连一向战功卓绝的韩世忠也被束之高阁,再无半点权力。
也许不久之后,天下战事减少之后,岳飞也终将要面临那样的结局。
他笑了,虽然并那么明媚,但已经将心事释然。
“清点全军,明晨点兵出征……”他的话简洁又低沉。
但听在每个人耳边,好像一阵敲响的战鼓,战鼓擂动,意味着冲锋和一往无前。
牛皋紧紧握住了拳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岳飞 ,激动之情显而易见。
犹豫许久,岳飞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是,在夜深之时,来自临安的快马扰的整夜都不得安宁。
……
军营外往南三十里,一骑精绝的战马正驰行在官道上,身后是飞扬的尘土。
显然,这是往来于南宋朝廷和前线大军之间的六百里加急,那名传递讯息的兵士满脸风霜之色,却仍没有要暂停下来休息的意思。
他身后背着一个锦布包袱,里面的东西向来都是军事机密。
而他的目的地,正是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岳家军军营,与前面那份官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带来的除了圣旨外,还有御赐金牌。
看样子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圣旨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一道圣旨也紧紧是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这条南北相通的官道上,将有无数这样传递旨意的队伍,似乎身后那些飞扬的尘土还没有完全落下,便又重新被疾驰的马蹄踏成了苍茫一片。
终于,将士们同仇敌忾的情绪还是被这第一道圣旨的到来瞬间击的支离破碎。
从朝廷一路赶来的传旨官踏进了岳家军的军营,或者是以往在外传旨的经验让他不自觉的有些趾高气扬,但在见到岳家军整齐的装束和无比严肃的纪律后,他不得不保持着一份有心而生的敬畏。
他手持御赐金牌,岳飞只得带领着所有有品级的将军跪地接旨,山呼万岁之后,传旨官小心翼翼的解下身后的包袱,从中取出承装圣旨的背囊。
圣旨向来都是以一种极为特殊的绸布制造而成,在平常的任何店面里都是找不到的,若是谁轻易使用这等布料和品级,那便是杀头的大罪。
“宣旨”传旨官的声音拉的很长,仿佛在等待掌声的表演者。
“臣岳飞恭迎圣安”
“朕闻卿大败金兀术,克复州郡,不胜欣喜,然穷寇莫追,朕亦挂念前军将士,岳卿率大军即刻班师,卿可进京朝见,共续君臣之谊!”
圣旨宣毕,众将面生怒色,唯有岳飞怔怔发呆,传旨官轻轻咳嗽一声,道:“岳将军,还是先把旨意接了吧!”
岳飞这才缓过神来,接旨后再拜。
看着连稍事休息都没有的传旨官渐渐除了营门,岳飞不禁心头一冷,紧紧闭上双目。
……
第189章 十年功废
正在众将商议想要扣下圣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来自临安的第二匹快马就已经到了大门外。
传旨已毕,岳飞礼让传旨官道:“大人一路辛苦,请在军中暂时安顿!”
那传旨官望着漆黑的天际,不禁心生感慨,沉吟半晌后说道:“我还有要紧事在身,不能暂歇……”
他顿了顿语气,又说道:“岳将军,江山本来就是帝王的江山,既然圣上要您回师,自然不必自寻苦恼……”
岳飞知道他好意劝解自己,黯然笑道:“大人好意,岳飞心领便是”
传旨官仅仅吃了一顿军中饭菜便又换了匹战马重新启程。
见传旨官已走,最先忍不住的人便是牛皋,他将手里的馒头猛地摔在桌子上。
怒道:“好个挂念将士!好个共续君臣之谊!多半是这会儿金军的铁骑不会影响他的好梦了,就觉得高枕无忧了?”
刚刚醒来的万雨棠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突然站了起来,冷冷说道:“如果这样就班师,董三哥和两万将士他们的大仇什么时候才能报?”
“说了十多年的收复山河又将从何谈起?”
众将附和,唯有岳飞一直不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王贵,休要胡言!”岳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又让人不敢抗拒。
“大哥!”万雨棠拧着双眉,恨声道。
岳飞摆了摆手,所有人只能重新归座。
“你们要记住一句话,我们这支岳家军不管打多少胜仗,永远都是大宋的军队,而大宋也永远都是赵家的天下……”
说罢,岳飞起身离去,甚至连头也没回,留下一群沉默无语的将军。
半晚时分,本还有些犹豫的众将又接到了第三道旨意,依然是让岳飞率全军班师,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责备或是夸赞之语。
接下来,第四道金牌,第六道金牌……直到第二天黄昏,共计十二道旨意,十二道金牌。
送走第十二位宣旨的太监,岳飞望着黄昏,久久伫立,残阳如血,洒在他脸上,像是这斑驳的光阴,永远的刻下了痕迹。
“今失良机,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夕阳中,还未及不惑之年的岳飞鬓间华发早生,孤独的伫立在昏黄暮色之中,这一瞬间,看起来竟如一个历尽沧桑佝偻着脊背的老人。
一直站在远处看着岳飞的牛皋、万雨棠等人此时再也忍不住泪水。
铮铮汉子,泪水自然不会轻弹。
此刻,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铁一般意志的人瞬间苍老无比,让他们又畏又敬的三军统帅,心里到底埋藏了多少苦涩?
牛皋恨恨的踏了一脚,道:“以后还打什么仗,大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换回一个大好时机,人家一句话就让你什么都重头再来……嘿,嘿嘿……”
万雨棠满眼赤红,想起那场惨烈的屠杀,那些惨死铁华车下的战士,屹立不倒的董先,枪挑十二架铁华车的高宠,一幕幕无不染满鲜血,他实在是忍不住热泪滚滚而下。
可是看到岳飞沧桑背影,
他还是没有再说一个字。
……
中军帐里,岳飞手里拿着一张黄纸,反复端详,神情凝重。
岳云一丝不苟的站在他身边,这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出去,烛光之下,就只有这对父子陷入了沉思当中。
岳云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向来都是敢当先锋,如今从一名小卒也成为了军中将领,对于父亲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当年的一腔热血熬成了双鬓白发,但他从来没有动摇过心中的信念,哪怕身边的好兄弟一个个战死沙场都不曾让他磐石般的意志有过更改。
而这一次朝廷连下十二道金牌,让他始料未及。
此刻,岳飞已经盯着黄纸看了许久,岳云看不到纸上写的什么,但对于这种纸张却有些奇怪。
一般别人写信用的多是白色纸张,这种黄纸大多都是寺庙当中才会用来写一些符纸所用。
“父亲,可是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岳云还是忍不住问道。
岳飞摇摇头,拿着黄纸的手又攥的紧了些,然后递给了岳云。
岳云接过黄纸,一看上面的字迹并不多,但字体苍劲有力,显然不是寻常人所写。
“时也运也命也”
“莫强求莫强留”
在字迹的最下方还盖着一个方形印信,岳云仔细看了看,古朴而奇特,一时间不知道写的到底是什么。
“父亲,这是什么人送来的?”岳云问道。
岳飞沉沉的吐了口气,缓缓道:“这正是一个极大的可疑之处,军营当中防守严密,一般人自然不可能随意出入,能悄无声息送信到我帐中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军中之人就一定是武功极高的高手……”
岳云脸上立刻出现惊愕之色,说道:“岳家军里都是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多年的生死兄弟,自然不会有人做这种事而不说,那么肯定就是外面来的人,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中军大帐,这样的人……”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是明显,那就是危险,能出入中军大帐又不惊动任何人,这般来去自如的人物要想干点什么事情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岳飞却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武功极高自然不可否认,但从留下的书信来看似乎并无恶意,要不然我也不可能安然坐在这里”
“时也运也命也……莫强求……”
他默默想着两句话的意思,隐约中好像是在劝自己什么,可是到底想说些什么呢?实在是不得而知。
岳云认真的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不由问道:“父亲,你看这印信上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人会用一张黄纸”
岳飞接过黄纸,认真的看向那块方形印迹
“这种印信应该是朝中官员所配有之物,但又不是当朝所用,上面的字迹极为古朴,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之物?”
岳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说道:“父亲,不如请吴先生来看看,他家中世代行医,更是几代都在身为御医,家学渊源,可能对故旧之事有所研究!”
岳云说罢即刻出了大帐,没过多久,便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这老者素白长袍,和颜悦色,虽
然年纪极大,但满面红光,显然是身子很是康健。
这正是岳家军当中的医官吴清源,其实他身为御医多年,后来因为靖康元年那件大事已对朝廷心灰意冷,便出了京城,辗转遇到岳飞,便留在了军中,治疗将士伤势,颇受尊敬。
岳飞见老人家进帐,赶紧起身。
“吴老,这么晚还烦你前来,岳飞有愧!”
吴清源徐徐走来,无太多老态。
“岳元帅这是说的哪里话,可是身上的毒素又有反复?”他一向是心直口快。
“吴老,岳飞伤势已好,这次请你不是让你行医,而……要请你看一样东西……以示鉴别”
岳飞略一沉吟,走到案前,拿起那张书信,将它递给吴老。
老者拿起黄纸,眯起眼睛端详信上内容,许久,他竟发出一声长叹。
“我看这字迹笔力刚劲有力,即便是当世书法大家也未必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其中似乎还暗含一股王者霸气,想来并非寻常之辈所书,却看不出到底是何人所写”
吴清源看到最后他的手明显在微微发抖。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吴老才缓缓放下黄纸,闭目静思,当他睁开眼睛时,有些老泪纵横。
“我终究还是老了,明明这幅字字体无比熟悉,却全然记不清是出自何人之手!哎……”
“这字迹我是认不出了,但这下面所盖的大印我却认得”
岳飞一怔,说道:“哦?这大印看起来并非本朝之物,难道是前朝?”
吴清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平静下来之后才说道:“这颗印信虽不是近代之物,但也并不如何遥远,只是……一般人自然不会认得,因为这正是本朝开国皇帝太祖亲自督造之物,想不到这印信遗失已有一百多年年,竟又突然出现……”
“岳元帅,不瞒你说,这乃是当年太祖皇帝亲授的宰相印信,其主人便是我朝那位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赵普赵则平……”
此言一出,连岳飞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吴清源继续说道:“只是这印信一角不知为何却有所缺失……实在是难解,难解……”
岳飞完全陷入了沉思当中。
赵普与太祖皇帝一起打下江山,辅助太祖完成兵制、吏治等多项变革,于淳化三年就已经病逝,被追封为韩王,可谓是大宋历史一代贤相。
只是他病逝距今近一百五十年,连同他的宰相印信朝廷也并未收回,他家中后来向朝廷所述却为遗失,没想到今日却突然再现。
死人自然不能复生,时隔一百多年又有谁能预料到后世的风云诡谲,更不可能借此来警示自己什么。
岳飞半晌默然,纵然他半生于疆场驰骋,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奇怪的事情。
……
第二日清晨,所有将士一夜未眠,岳飞终于还是宣布“即刻班师”。
没有人再说出异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做下这样的决定,岳飞心中的艰难比任何人都要深。
岳飞凝望案前的十二块金牌,憾然长叹道:“十年之功,终毁于一旦……”
……
第190章 嘱托
数万大军于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的时候开始启程,按照圣旨所述,一路要长途跋涉多日,经蔡州而往鄂州,安顿好大军之后,岳飞便要前往临安去面圣。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有意为之,军中众将无不为此感到愤慨,最终都被岳飞压下,其实如此安排也无可厚非,前线大将进京面圣总不可能带着数万大军,如此一来有功也会生出许多嫌隙,到时候反而不美。
行军途中过往百姓皆知道岳家军敢战敢拼之名,只可惜天下未曾收复便要挥师南下,留下许多苦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决。
故而所遇百姓无不侧目,哭声震野。
岳飞远远望去,心中慨然不忍,但无奈圣旨如此,他只能依照圣旨班师回朝,要不然便会落下不世的罪名,他自己倒也并无所为,可想到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军中数万人马,总不能让他们跟自己一起背负抗旨的罪名。
也许连岳飞自己也没有想到,失去这次机会,将带来的是一生的遗憾。
每个人都需要做一些关键的选择,而这些选择有时候恰好决定了你要往哪个方向走,做忠臣还是完成毕生的事业?两者一旦出现了分歧,你就必须做出选择,而命运也会随之而来。
……
洛北坐在草地上,蜷着腿,看了许久的夕阳,从高山上落下地平线好像也只不过转眼间短暂。
他在心里有些感叹,光阴这东西真的很奇妙,有时漫长,有时又如此短暂。
不远处的军营里好像还在忙忙碌碌,他知道大家都正准备拔营班师,他也能感觉到每一个将士心中的不甘,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否定岳飞的选择,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选择对岳飞来说一定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加不甘。
杀生刚才还在这里,一转眼又不见了人影,他好像很少有什么心事,如此反而显得更加纯净,不掺杂念,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成就大道。
“不知道无岸大师到底怎么样了?”洛北想起大师临别前慈悲的面容以及普度众生般的胸怀。
这时候,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只留下一道红晕出现在他的眼里。
他有些感慨,看过了栖霞山上的夕阳,也曾坐在朱仙镇大院里坐望天地,那时候世界对他来说还太大,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于世界来说又到底算点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比夕阳更鲜红的血液,看到那些血从一个人的胸腔里喷涌而出,听到那些痛苦的呐喊时,他终于明白,同样的夕阳在不同的人眼里,或是相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看到,都是不一样的。
血色的夕阳很美,但有时候也意味着凄惨。
想到这些,洛北不禁有些迷惘,他虽然隐约知道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存在着,但始终想不明白这力量到底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每一次遇到血腥的时候它都会蠢蠢欲动?难道是自己冥冥之中渴望着某些东西吗?
他几乎还清晰的记得战场上那些金兵望向他的目光,他从那些目光里看到了绝望,人只有在清楚的面对死亡而又毫无办法的时候才会有
的绝望。
那时候的他在对方眼里就像是死神一样,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是多么的可怕!
洛北摇摇头,心下一片苍凉。
也许是想事情的时候太过出神,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有人就站在他身旁。
“夕阳美不胜收,却又无限接近夜幕……”
洛北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缓缓坐下来,就坐在他身边,大概是因为没有睡好,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还有血丝,他的双鬓上已经添了许多白发。
“岳伯伯……”看到岳飞从容而安静的坐在他身边,他差点惊呼出来,也许出于对岳飞的敬畏,也许是看到他鬓间的许多白发而出于心疼。
岳飞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大惊小怪,好好坐下。
“十多年了,从未像今天一样能静下心来看看太阳落山时的样子!”
岳飞望着渐渐落下天际的夕阳,不禁有些感慨。
是啊,这些年来他不是孤独的坐在大帐里研究兵书,就是阵前指挥大军,见过了太多的生死,也遇到了太多的胜负,唯有少了当年的那份平静的心境。
“当年宗泽元帅往北遗憾而亡的时候,我就守在他身边,从此立下誓言,此生必要收复河山,虽然是年轻气盛许下的豪言,这些年来也始终未敢稍忘……”
“看来人生当中想要做成一件事真的不容易,不管大小,不论胜败,就像我跟完颜兀术,谁又能算是胜了?这并不能用斩敌多少来比较和形容……”
他平静的叙述着心中的遗憾,没有了与日月争辉的豪气,也没有失败后再无争胜之心的气馁,好像就是长辈对于晚辈的谆谆教诲。
岳飞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洛北,眼里的目光和蔼的让洛北既心生感激又有些不知所措,多像是当年每每做错了事,在面对母亲那慈祥的目光时,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完全无所遁形。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这样的目光实在是比父亲那严厉的目光更加犀利。
“洛北,你心中可也有什么遗憾之事?”岳飞刚说完自己此生的遗憾,便问洛北道。
洛北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但眼神无法掩盖心事,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也许有吧……”
岳飞并没有追问,而是仍旧和蔼的笑着。
“人生都有遗憾吧,这从来都无可厚非,就像是夕阳很美,但总会落下山去……但是,不管今夜有多么黑暗,都千万不要忘记在此之前还曾有过的明媚阳光,在此之后黑暗也一定会过去,光明重新照进千家万户!”
洛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岳飞,一时不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飞笑了,笑的很神秘,也许是看出洛北眼里的疑惑,但是他没有解释,而是缓缓的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这东西是用一块黄色的油布包裹着的,然后拉过洛北的手,亲手把这东西交到洛北手里。
“洛北,岳伯伯要率大军班师,安顿好
一切之后要到临安面见皇上,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你……”
洛北小心的端着岳飞递在手里的黄油布,突然感觉到这份交托竟是如此的沉重。
“此去一路南行,绕道置阳府,找到一座寺庙,名曰玄青寺,将此物交给住持了然大师,然后一切行止皆按大师所言,最后再把大师临别之言记在心里,前来临安相会……”
“岳伯伯思来想去,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洛北,你愿意替岳伯伯走这一趟吗?”
洛北望着岳飞慈祥又有些苍白的脸颊,他平静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让洛北几乎想要哭出来。
岳飞伸出大手摸了摸洛北的头,声音苍凉说道:“只可惜岳伯伯一生征战,能教授给你的东西却实在是太少了,要是你师父还在就好了……”
洛北凄然道:“岳伯伯……我……我……”
眼里泪水纵横,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来,洛北此刻心里难受已极,经过了这么多生死离别之后,没想到今天又要跟亲如长辈的岳飞就此告别。
“没事,岳伯伯不会有事,你的人生也还很长,自然也会愈发美好,就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只要你记住,不管曾经遇到过什么,都不要背负太多,都会好起来的……”
岳飞一边抚摸着洛北的头,一边望着天边,眼里的神色变得意外而悠长。
大军集结的号角声终于响起,过了今夜,岳飞就要告别这片饱受过战争摧残的土地,这里留下来太多的记忆,有血也有泪,有生就有死。
一幕幕好像还在眼前,或许在以后的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有他们都将记起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只可惜,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夜幕的郾城里,稀稀落落的烛火好像夜空中的寂寥星辰。
一场生死大战,用许多战士的性命换回了这里的短暂安宁,哪怕是以数万人马面对金国的二十几万大军,岳飞从未后退过半步。
数十万百姓望着夜幕,眼里是滚滚热泪,他们将永远记住那些个青涩的面容,记住那杆用热血铸就的旗帜。
是那样一群人亦或是一类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守住了他们的家园,而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那里曾经鲜血流成了河,满是尸骸。
在朱仙镇外不远处的松木林里,一座座坟丘孤独的对望着,在同一片天空下,他们永远的留下来,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在这里没有仇恨,也没有生死一线的拼搏,只有安静,入骨的安静。
有一座坟墓,上面没有一棵杂草,旁边却种着几棵树苗。
显然,这里有人时时清理照料。
一个穿着旧衣衫的女子坐在草屋门前,望着天边,从怀里取出一根竹笛子缓缓吹响,屋子里是孩童的梦中呓语。
一切好像都重归安静当中,可是谁又知道这个世界的背后还有多少汹涌的波涛正在时刻的积蓄着力量,又将会在哪一个午夜来临。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
第191节 寺院晨钟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比起莲花寺和朱仙镇那些地方的战后景象,离开郾城之后,洛北和杀生一路南行,路途两侧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发生着变化。
也幸亏红珊瑚脚力非凡,走了千里也没有半点吃力,所以洛北和杀生这一路也颇为轻松。
山,时高时低;溪,缓缓流淌。
山间的树木和青草沐浴着阳光,也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偶有一场细雨,下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让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雨,有时甚至一连就下了好多天,但并不像北方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般澎湃而短暂,反而多了一种更加独特的连绵和柔细,就像是印象中南北方人的性情之间的区别,北方豪迈,南方温婉。
这种一下就停不下来的季节性雨水绵柔细腻,宛如江南多情的女子一样爱的缠绵,缠绵的刻骨。
洛北和杀生自然是从未听说过“梅雨时节”这样的气候名词,抛开战争和死亡,少年和小和尚总算能轻松许多,一路上观山看景,时而怡人神往,时而默然长叹,反正都算是大开了眼界。
一路上下了太多天的雨,好不容易才露出了一线阳光,洛北和杀生看到天边漫无边际的茫然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阳光就从那条缝隙里钻出来,那一瞬间好像一切都突然好了起来,不禁生出几分想要拥抱太阳的感觉。
看着杀生高兴的样子,洛北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路上他时常都在想岳飞临别之时的那些话,似乎别有深意,隐约之中心中满是遗憾,大军班师,而他又将入临安面见皇上,虽然圣旨都是赞美之语,但看岳飞的神情,这条归途大概并没有那么简单。
洛北默默想着“岳伯伯”沧桑的模样,想起他望见夕阳时心中的平静和眼里的豁达,但实际上他仍有一份坚持,哪怕千难万险,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奋力为之,那是他一生的抱负。
这抱负并不是为了自己去成就一份不世功业,而是为了那些翘首以盼的百姓,还有那些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战,甚至不惜生命和热血,把一切都留在了疆场之上的将士。
如果是他自己,此时已经算是一将功成,再走下去只能是万古枯,似乎早就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岳飞其实也是“固执”的,他实在不愿就此放弃等了多年,也等了几代人的大好时机。
但他也没有办法,一连十二道金牌,古往今来都算是首次,他只能听命班师,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某些继承了太久太深的思想让他不能那么做。
“但愿岳伯伯这一路能平安无事……”洛北在心里默默念道。
这时候,杀生蹦蹦跳跳的已经走出去很远。
“喂……”
小和尚正在大声叫他,洛北整理一下心事,知道自己不论如何担心都于事无补,只能完成好岳飞交托的事,然后早些到临安与之相会。
想到岳飞交托的“大事”,洛北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小心安放的那个黄色的油纸包,不知道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重要之物?岳飞没有让他打开,他就一动未动的放在怀里。
“洛北,快看,前面好大的一座山!”杀生惊呼的声音再次传来。
洛北赶紧走了过去,不知不觉他跟杀生之间已经隔了一小片树林,树林是沿着一条小溪一直延伸过去的,小溪里水声潺
潺,极是清澈。
清澈的溪水流淌而去,不停的冲刷着水中的石头,年深日久终于把天然带着无数棱角的巨大石块磨成一块块圆滑的卵石,有些甚至破碎成无数小石块,顺着溪水渐渐远去,不知要漂流到何方?
加快了速度的洛北很快就赶上了杀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功有所精进,洛北感觉这条漫长的路走下来甚至都没有感到如何疲惫,是那神茶起的作用吗?他无从解释,但有所精进总不是坏事。
杀生正站着树林的尽头,举头望着远处,见洛北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不禁又大声说道:“你看……”
洛北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果然见到一座大山,其实与他见过的许多山峰相比,眼前的这座山峰实在是算不上多高多大,只是因为眼前方圆数十里几乎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只有这座山峰像是一直竖直的笔拔地而起,俯视脚下的千村万落。
这座山峰有百丈高,山脚下葱郁一片,可四周却都是绝壁,而且是风化比较严重的乳白色石质,像是一块块已经完全干裂开的皮肤,只是经过了数万年的沧桑风雨,却还是保持着挺拔直立的身姿。
在山峰顶上是深邃又葱郁的树木,此刻正有一道炊烟缓缓而升,显得神秘之中又有几分烟火气。
“洛北,你说这山奇怪不奇怪?到处都是平坦的乡村,只有这么一座山,还像是一个大竹笋一样!”杀生指着山峰莫名其妙的说了句。
洛北不禁被他逗的笑了出来,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像是半月楼醉仙鸡的鸡屁股一样呢1”
杀生一愣,然后不开怀大笑,没想到平常有些一本正经的洛北也说出这种话来。
他挠了挠头,眼里有些失望。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可惜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那样的人间美味了!”
洛北摇摇头,安慰他道:“我们按照岳伯伯所嘱托的找到玄青寺,办完正事就要去临安了,你可听说过临安是什么地方吗?”
杀生瞪着眼睛,好像在小脑袋里仔细查找关于临安的信息,但最终还是无奈放弃。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中之一说的就是这临安,而且现在更是变成了繁华的都城,里面肯定是应有尽有,哪里是一座小小的半月楼所能比拟的了!”实际上洛北也只是许久之前听人说起过,甚至可能还是小时候听爸妈无意中谈论过,当年父亲离开家乡外出为官大概就是在苏杭附近的一个小县城。
杀生眼睛转了转,咧嘴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洛北只好干笑道:“真假到时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杀生赶紧点头,瞬间又生龙活虎好像忘记了刚才还在叫嚷着肚子饿的事。
于是带着极大的憧憬,两人又接着走了一程,终于来到山下的小村子里,这时候勤劳的百姓都已经外出准备完成一天的事情。
这时候杀生嘴上虽然没说,但已经快要走不动路了,洛北也感觉自己肚子里好像有一面鼓,此刻一直不停的敲着。
望了望周遭的一切,他打算先问清楚路,再看看能不能找户人家买些干粮。
一位老汉扛着锄头缓缓走了过来,洛北赶紧迎上去,笑着问老汉道:“老人家,我想问个路!”
那老人已经满头白发,看着面前的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小和尚,裂开嘴露出满嘴发黄
的牙齿,笑了笑,嘴里极快的说了几句什么,可洛北却一句都没有听懂。
见洛北满脸的茫然之色,老汉又重复了一遍,可洛北还是一句都没听懂。
这时候,一个小哥从旁经过,看到他们尴尬的各自说着什么,彼此又都完全不懂,于是停了下来。
“这位兄弟你们两人是外地来的吧?武伯年纪大了,只会说我们这里的土话,你们自然是听不懂的!”
洛北也挠了挠头,眼里对小哥充满了感谢之情。
“我们其实是想问问路的……”
小哥点点头,说道:“刚才你们一进村这里就东张西望的,我就知道你们是想要找人询问什么的,不知道两位可是要到哪里去?”
洛北在心里思索:这里按说已经离岳伯伯要我找的地方并不甚远,我且问问这位小哥看他是否听说过那座寺院。
“不瞒您说,我们想要找一座叫做玄青寺的寺院,不知道小哥可曾听说过?”
小哥一听不禁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去哪里,原来是要到玄青寺去,那你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他说话间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的山峰说道:“你们看,玄青寺就在村外的那座山上,我们这些村民都受过寺院的恩情,所以也就经常上山拜拜菩萨……反正玄青寺在我们这一带算是远近闻名,几乎没有谁不知道的……”
洛北原以为想要在异乡之地找到这么一座寺院会大费周章,实在没想到就才这么简单一问就找到了。
他望着山峰上渐渐升起的炊烟,这时候竟又传来阵阵钟声。
小哥笑道:“这会儿玄青寺里的师父们正是晨课时间,这钟声就是来自寺里的!”
“二位若要山上就沿着前面的这条路一直出了村子,然后再一直走下去,直到山脚下就会见到上山的路了,只不过这会儿怕是山路湿滑难走,不如等到晌午太阳晒去了露水才好山上!”
洛北看着好心的小哥,有些犹豫的搓了搓手,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肚子里的那面鼓还是让他暴露无遗。
听到他和杀生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小哥也不禁笑了。
“二位应该是肚子饿了吧,我这里带着些干粮,不如就拿去暂时裹腹吧,吃饱了也才能有力气上山!”
说着,他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干粮,这原本是他出门劳作一天所用的。
洛北心中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小哥极是热情,而且他和杀生也实在是饿的够呛,要是不吃点东西,恐怕也难以爬上眼前的高山。
于是他只好接过小哥的好意,同时从怀里拿出一块散碎银子,没等他递给小哥,小哥就已经迈步走了出去。
“二位不用如此客气,我们这里的人虽然都不富裕,但却没有要收过路客人银钱的道理,何况二位还与玄青寺有些渊源……”
说话间,小哥跟老汉一起已经去的远了。
望着晨光之中渐渐渺远的两个身影,洛北敬重的弯腰而拜。
不只是两块冷硬的干粮,更多的是因为这位小哥的慷慨之情,要知道如今天下大乱,世道艰难,大多数人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又哪里有什么精力去顾及他人?
“走吧,我们把东西吃了就一起上山……”
“玄青寺……我来了……”
……
第192节 静谧的寺院
在山脚下,洛北轻柔的抚摸着红珊瑚的马鬃,红珊瑚大概能感知到他的心意,于是踏了几下马蹄,嘶鸣一声,好像颇为欢快。
洛北无奈的摇头,说道:“这一路束缚你也实在是太久了,这下我们两人上山去,你又变会那匹脱缰的野马了,不过别跑太远,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要上路了!”
红珊瑚使劲儿的打了个鼻响,似乎对洛北的“啰嗦”有点不耐烦。
洛北只能取下马缰,任红珊瑚脱手跑了出去。
“要是哪一天它能跟大白相见,我可能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大白,许久没有大白的踪影,洛北还真的有点惦记。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踏上去往山上的台阶,台阶并不很宽,绕着山峰蜿蜒往上,其中一侧是林立的怪石,另外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一直倾斜到极深的山谷。
清晨的雾气似乎刚刚散去不久,上山的台阶上还残留着些许水痕,浓密而略显阴暗的树林里长满了笔直的大树,在大树下面是葱葱郁郁的细小枝条,几乎把所有的空隙都围了起来,幽深的容易让人产生某些不好的幻想。
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暗藏着什么危险,老虎和狗熊什么的突然冲出来,但其实人最应该小心的还是人,因为猛兽虽然可怕,可也总归只是凭借蛮力而显示出凶狠的一面,人就大不相同了。
杀生和洛北吃下来一块坚硬的粗饼,饥饿的感觉暂时有所缓解,所以才能坚持下来。
玄青寺建在这样一座山上,总让人想起同样坐落在山上的莲花寺,同样是寺庙,同样是建在山上,但其实两者有着极大的不同。
除了莲花寺在湖心岛上,而玄青寺在小村外,最主要的不同点是在于莲花寺虽在山上,与外界以一条浮桥相连,但犹有入世之意,而同样藏于山中的玄青寺却有一种出尘的意味。
清晨的山上潮湿而静谧,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就只有林间飞舞欢快的鸟儿在不住的啼鸣,这座山比莲花寺的那座山峰还要高出许多,但盘桓而上的山道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爬起来倒也并不十分费力。
当远处的太阳升到半空中时,洛北和杀生就一路来到了山顶处路的尽头。
前面是一块极大的平地,平地上种着些看起来就已经有许多年月的罗汉松,洛北在心里想着:这些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名字大概就是因为它们的形状确实像身姿形态各异的罗汉,据说佛门当中有数百罗汉,这里却只有那么十几棵,就那么毅然的站在那里,更像是大雷音寺前正在修行的老僧。
静默的罗汉松古老已极,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之后,带着一种平和而透彻的心态去观望着这个世界,而就在两排罗汉松的尽头,是一间连涂上去的油漆都已经风干脱落的大门。
大门半掩着,里面似乎也极为安静,这时又有阵阵钟声传来,要不然还会让人以为里面早已荒废。
这座寺院看起来比门前两排古老的罗汉松还要古老了些,沉寂在山峰与树木之间,面前是威武的罗汉,背后是数十丈高
的峰峦。
这大概就是玄青寺了。
洛北抬头一望,原来玄青寺背后的山才是脚下整座山峰的最高处,就像是天地间耸立的竹笋的笋尖,拔地而起,上面长满了茂密的树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鸟叫声细碎的连成一片,甚至让人以为里面有很多人在一起吵架一样。
杀生拉了拉洛北的衣角,眨着眼睛认真说道:“洛北,你说这座寺庙里的和尚会不会也像莲花寺一样,没有了拜佛的香客早就破败了,看起来也没什么人的样子!”
洛北摇摇头,说道:“你没听到里面的钟声吗?说明寺里一定有人在,说不定这会儿所有的和尚正在一起念经呢,而且这里又没有战争,又怎会没来由的破败了?”
杀生听洛北的解释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总觉得这座寺院跟他早已习惯的那个地方有些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太清楚。
两人慢慢的走进寺院的大门,大门并没有关,更没有锁,洛北本想上前敲几下试试的,没想到居然一推就开了。
里面正对着的是一座大雄宝殿,但实际上也并不怎么高大,“大雄宝殿”的牌匾也早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跟莲花寺相比,这里的确小了许多,简直就像是一座小极了的破旧庙宇。
洛北清了清嗓子,而且刻意把声音提高了许多,可寺院里哪里有人,他只能苦笑,跟杀生一起迈了进去
大雄宝殿的红漆大门是关着的,里面有阵阵木鱼声传出来,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沉静的禅意。
杀生神情变得肃穆起来,双手合十恭敬的拜了拜,洛北知道此刻的杀生是极其真诚的,因为无岸大师常说遇佛而拜,任天下人皆可心存他意,唯有世上僧人必要十分虔诚,以心礼佛,佛自会知晓。
别看杀生学着大师贪痴之心,而且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是嬉笑怒骂,但对于大师的话他都是时时记在心上的。
洛北知道里面的和尚应该都在潜心礼佛,于是并不准备去打扰他们,两人只好在寺院里随便走走,反正到处无人。
从侧面可以看得到,大雄宝殿后面是几间单层的禅房,而他们在远处看到的袅袅炊烟应该就是从那几间禅房里飘出来的。
洛北往里面望了望,发现后院其实也并不大,除了几间禅房外就是一个小院子,里面种了许多蔬菜,整齐的黄瓜架上已经接起了带着嫩刺儿的细小黄瓜,黄色的小花也很是好看。
除了菜园的地方都是用一丈大小的石块铺成的地面,看起来也已经年深日久,石块与石块之间都长出了许多茅草,大雄宝殿前面的地面上清扫的很是干净,但这里的茅草却并没有清理,但也并不是太过荒废,倒有几分自然而然的意思。
小院里中间的位置是一棵极大而且古老的树,高高耸起,枝繁叶茂,好像比前面的大雄宝殿还要高上不少。
这棵树的叶子不大,黑色的书皮有些甚至干裂的快要脱落下来,但上面却密密麻麻的长了很多褐色如茧一样的东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洛北和杀生正抻着脖子向里面观望,心里也在想着事情,却没有发现一个极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阿弥陀佛……”
一个清脆又极其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洛北和杀生都吓了一跳。
赶紧转回头来,就看到一个差不多半人高的小和尚正抬着头,眨着青稚已极的双眸看着两个人。
那双眼睛明亮而诚挚,小脸嫩嫩的,微胖的一双小手紧紧、合在一起,像极了杀生合十拜佛的样子。
很显然,这也是个小和尚,而且比杀生还要下了许多,看起来大概也就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二……位……你们好呀……”
这小和尚张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先是笑了一会儿,才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好像也是刚学会吐字不久,总想把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让对方听得明明白白。
杀生揉了揉自己的光头,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还有比我还小的小和尚,喂,乖乖,你有几岁啦?”
小和尚眨了眨眼睛,好像在使劲儿的反应杀生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叫喂,我法名十方,十方世界的十方,我……三岁……半啦……”
他故意把“半啦”加重了语气,像是要让杀生明白自己并不“那么小”。
杀生哈哈大笑,笑罢快速的伸出手去在十方小和尚的头上摸了摸,等十方用手去挥的时候,他趁机又在十方脸上捏了一把。
被杀生这般“调戏”,十方虽然一直在用手去阻拦他,但连一丝着脑的意思都没有。
“杀生,你就别在逗弄十方小师傅了,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洛北阻拦杀生道。
杀生吐了吐舌头,向后跳了一步,然后背起双手不再说话了,但看着十方的目光就像是莲花寺里众位师兄当初看待他时一样。
“十方小师傅,我们两个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此地的,我想问这里是不是叫做玄青寺?”洛北不去理会一直在他背后对着十方做鬼脸的杀生,笑着问道。
十方一会儿看看杀生,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向洛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小,对许多话总是要多反应些时间才能完全理会。
“嗯……这里就是玄青寺……”
“你们……是来拜佛的吗?”他眨着明亮的眼眸诚挚无比的看着洛北,问道。
洛北笑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来拜佛的,以前总是听说有人见佛就拜,但自从结识了无岸大师之后,他对佛和禅有了些更深的理解。
拜佛有多种,但无论如何,最被看重的都应该是虔诚之心,如果心不诚,那还不如不拜,佛传递给世上众生的也不是求什么而得什么,而是一种精神世界。
洛北不知道佛是什么,禅又是什么,提到这两个字最直接的联想就只有修为高深的无岸大师。
所以,面对着十方的问话,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说道:“我来这里是想要求见住持了然大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