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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3节 神秘的罗刹堂

    小和尚瞪大懵懂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洛北,似乎有点惊奇,但这一次却没有再用时间去思考什么,因为洛北所说的那位“了然”大师他再熟悉不过。

    “你们……你们想见我师父?”他脆声问道。

    洛北点点头,说道:“小师傅,我们是受人所托前来见了然大师的,要不你就带我们一起去吧!”

    十方向后退了两步,有些茫然,说道:“可是……可是师父他老人家……”

    他一字一句的吐字极慢,还没等说完,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正在闭关,连我们都许久未见……”

    洛北一惊,转过头时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和尚正站在了他们身后。

    这和尚全身都极是清瘦,年纪似乎已经不小,脸很长,颧骨颇高,双眉入鬓,又瘦又高,但看起来并不像少年瑗儿那般瘦弱,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感。

    十方一见到瘦高和尚,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像是对僧人心存畏惧一样。

    “十方,你不上晨课也就罢了,怎地还跑出来随意与人攀谈起来?”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十方埋着头,一双细嫩的小手交叉在一起,好像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出来。

    瘦高僧人面带微笑面向洛北和杀生道:“两位,我小师弟年幼,寺中许多事情并不完全知晓,如有什么事情还请与贫僧叙话就是!”

    洛北在心里苦笑,听这僧人言下之意好像他们两个就是人贩子一样,对三四岁的小和尚有什么企图。

    可是,即便在心里如此想着,洛北并没有表现出来,如果仔细一想,其实别人的防备之心也不无道理,毕竟他和杀生突然到访,而小和尚又实在是年幼,要是自己恐怕也会生出一些敌意。

    “大师……”洛北轻声叫了一句。

    瘦高僧人含笑点头,双手合十说道:“贫僧觉心”

    洛北也赶紧还礼,说道:“我叫洛北”

    这时候杀生也立即说道:“我法名杀生,来自莲花寺,我们都是和尚!”

    只是杀生根本就没有去看洛北和觉心,反而是一直盯着小和尚十方看,好像对他极是感兴趣一样。

    “杀生……此名颇有蕴意,却不知道是何人所取?”觉心微微思索后问道。

    杀生好像没听到他问话一样,理也不理。

    洛北苦笑道:“这是他师父无岸大师所起的,我初次听到的时候也很是惊奇”

    觉心微微摇头说道:“此法名并不能以凡俗所解,看来那位无岸大师对自己的弟子寄予厚望!”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向来是不允杀生,所以这个词用于法名对平常人来说本身就是忌讳,要不是听过无岸大师的解释,洛北也一直有些无法接受,但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僧人竟然一听就能解出其中之意,让洛北不禁又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觉心师傅,我们二人清晨贸然入寺,还请恕了我们莽撞之罪,但确实是身受他人重托,要见贵寺住持了然大师……”

    觉心微微蹙了蹙眉头,似乎对

    洛北二人还没有消去戒备之心,但他面上还是带着些许笑意,说道:“不是觉心有意阻拦,实在是家师正是闭关的关键时刻,就连我等弟子都不敢轻易搅扰,不如这样,二位先行在寺中禅房住下,待我找机会面见家师将此事告知于他,可好?”

    洛北不禁也暗中皱了皱眉,心想这觉心看来是并不想让他们立刻见到住持了然,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能完成岳飞的托付,他只能暂时忍下来,因为有些事实在是不能操之过急,要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他只能跟杀生暂时留下来,看看觉心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再做定夺。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两人就要搅扰寺院了,一切全凭大师安排!”

    觉心笑了笑,说道:“无妨……”说完转身叫来一名小沙弥,让他带着洛北和杀生前往住的地方,而自己笑着挥了挥手,便带着十方离去。

    ……

    就这样,洛北和杀生便在玄青寺暂时住了下来,小沙弥把他们两个带到寺院的后院,这里极是安静,房间也并不多,除去寺中的僧众占去几间并排的禅房,厨房、藏经楼还有一间罗刹堂外,就只有两间可供外人住宿的卧房。

    这两间并没有跟其他的房间在一起,小院里的房间布置大致是一个u字型,坐北朝南的是两层藏经楼,藏经楼左边是僧人的住所,厨房离那里比较近,而洛北和杀生的住处就在僧人所住的禅房对面,那间罗刹堂虽然跟他们的住处在同一侧,但距离藏经楼要近些,跟他们反而显得有些距离。

    在僧人住所背后是一片菜园,小院的正中间就是洛北他们之前就看到的那棵高大的树木,树叶茂盛,抬头仰望几乎可以参天。

    树上的叶子落在地上,不知道是寺中的僧人未来得及清扫还是刻意保留,并没有让人觉得荒凉,反而添了几分幽静的禅意。

    洛北和杀生被带到客房,里面的床铺都是干净整洁的,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桌子上、窗台边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现在大半天过去了,除了中午时有人送来斋饭外,并没有任何僧人前来,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两个人的存在一样。

    太阳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开始西斜,现在已经落到了寺院背后的那座山的对面。

    从阳光的位置可以大致判断,寺院倚靠的山峰更近东方,所以午后的阳光更好,透过大树茂密的枝叶洒下来,带着阵阵暖意,照在树下盘膝而坐的洛北和杀生背后,暖意传遍全身,让人不禁生出些许困倦之意。

    杀生打了个哈欠,刚才还兴致冲冲的说着什么,一转眼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洛北见杀生快要睡着了,于是就没有再说话,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小心的盖在杀生身上,虽然这里的天气十分暖和,但睡着了之后也容易着凉。

    杀生安静的睡着了,小和尚闭着双眼,看起来懵懂又青涩,跟他有时憨厚有时又会变得略显狡黠的性子好像完全不同。

    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形,还有一路到了莲花寺,那对师徒吃着醉仙鸡,每人喝下一坛红棉醇时的样子,洛北笑了

    出来。

    但是,很快他又叹息一声,因为在他心里早就知道,无岸大师应该是凶多吉少,恐怕早已遭了黑羽骑兵的毒手,要是小和尚知道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杀生渐渐睡熟,洛北却失了困意,于是打算起身在小院里到处走走,排解一下心中的忧烦。

    不知不觉,他信步走到了那间罗刹堂前,只见罗刹堂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不禁让洛北有些诧异,按说如此好的天气,如果里面有人在自然是该打开窗子让阳光透进去,也让屋子里通通风。

    也许是屋子里并没有人,正当洛北这样想着的时候,里面却传来清晰的木鱼声。

    洛北一怔,抬起头望去,仍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他几乎能清晰的感知到里面定然是有人在的,既然有人在,那么为什么还要紧关着门窗呢?洛北有些想不通。

    实际上,从他和杀生来到这里开始,他一直就隐约的感觉这个寺院有些诡异之处,只是具体是什么他却又说不清楚。

    也许是瘦高僧人觉心,也许是被觉心拦住没有把话说完的小和尚十方,他和杀生自打住进这里也快要整整一天里,甚至都没有人过来问过一句话,加上这间紧闭门窗的罗刹堂,明明里面有人正在敲着木鱼,却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洛北长长的吐了口气,不打算再往深想下去,因为空想这些也并没有太多用处,即便玄青寺有什么,他也要想办法见到了然大师,完成岳飞的嘱托。

    离开罗刹堂,前面就是两层深色小楼,是玄青寺里的藏经楼,洛北感觉这个寺院里除了前殿的大雄宝殿就只有这里还算像点样儿。

    因为没有僧人在此,他自然不会冒然走进藏经楼,不用问他也知道,藏经之处对于每座寺院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地方。

    站在藏经楼前,洛北伫立许久,他甚至在想,那位住持大师会不会就坐在藏经楼里的某处,手里正拿着一卷经书在默默沉思。

    无意中抬起头时,就看到藏经楼门前的两根柱子上赫然写着一幅对联。

    “机关不露云垂地”

    “心境无暇月在天”

    这两句对联既有禅意,又似有一种清洁高雅之心,不知道是何人题写的?

    一阵风吹来,寺院背后山上树影在葱郁中不停的摇摆,这时候坠下山去的太阳也变成了一轮嫣红的夕阳。

    晚霞披在肩上,清风吹来的凉意和阳光洒下的暖意交织在一起,这大概是山上最舒服的时候了。

    听着寺院中渐渐传来的暮鼓之声,站在禅意与世俗之间,一切好像恍如隔世。

    洛北感觉自己好像刚刚走出如火如荼的战场,许久都不能忘怀那些鲜血和尸体所绘成的画面,他一度认为自己会沉沦于那些场面当中,可是没想到这场大战就这样结束了,而他也来到了安静、静谧的寺院里。

    他不知道岳飞到底是有意还是只是交托那件重要之物,自己便来到了这里,沐浴晚霞,看着藏经楼前的这幅对联。

    一切仿佛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

第194节 月夜传来的诵经声

    罗汉,可以说在佛家地位极高,是为无明烦恼已断、了脱了生死,证入涅槃之人,而罗刹则不同,所行所施皆诸般恶果,故为恶鬼。

    两者之间虽然只相差一个字,但却是天地之差,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为善一个行恶。

    佛门之地大多会有这样一间禅房,名曰罗刹堂,但取名的意思并不所指的恶鬼,而是多有庇佑之意。

    洛北在藏经楼前站了许久,看着那幅对联不觉间心生感念。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去,风拂过时,让人觉出一丝凉意,他恍然想起还在树下熟睡的杀生,天色已晚,要是再睡下去怕是会着凉了的。

    于是,他再不耽搁,赶紧往回走,当他再回到大树下的时候,就看到已经睡醒的杀生,身上还盖着洛北那件外衣,睁着眼睛茫然四顾,好像一时间忘了身在何方的样子,颇为滑稽。

    洛北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洛北,眨了眨眼睛,说道:“洛北,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洛北笑了笑,说道:“难道你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我们已经到了玄青寺,这里就是玄青寺后院!”

    杀生释然点了点头,向远处望去,才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山下。

    “哎呀,天怎么都快黑了,是不是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寺院里的和尚会不会把我们忘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晚还没把斋饭送来呢?”

    他直接从地上跳起来,那件外衣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地上。

    洛北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重新穿会自己的身上,对于杀生这一连串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然大师,至于这些小事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咳咳……”

    身后有人轻咳了两声,洛北回过头去时就看到觉心正站在他们身后,身边的小沙弥提着一个很大的食盒。

    经不住杀生念叨,送饭的人就已经到了。

    洛北笑着看向觉心,觉心僧袍在风中微微飘起,他高高的身材好像把天边的夕阳都尽数挡住,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洛北看了看小沙弥手里拎着的食盒,充满谢意的拜道:“有劳觉心师傅了,我们两人实在是叨扰贵寺了!”

    觉心淡淡的笑了笑,双手合十,说道:“施主不必客气,我等僧众世代拜佛,却是常常受惠于天下之人,如今二位到访鄙寺,也是我等还之于天下之人的大好机会,又谈何叨扰?”

    他又向不远处藏经楼的方向望了望,好像想到了什么,略微沉思之后才缓缓说道:“洛北施主,方才觉心急切之间忘记嘱咐一件事,就是那座藏经楼还有离藏经楼不远的那间罗刹堂,实在是本寺重要之地,还请二位莫要轻易到那里去,如有需要还请先行告知觉心可好?”

    洛北听罢,心中有些奇怪,要是他刚才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尚还可以理解,毕竟藏经楼是一座寺院最为重要的地方之一,不愿外人靠近也有道理。

    可那间罗刹堂呢?又有什么不愿外人靠近的理由呢?而且大白天窗门紧闭,里面又有木鱼之声时时传来,这一切在洛北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问号。

    只是自己毕竟是客,如今

    能留下来也不过是为了等到了然大师出关,好把岳飞托付之物交与老僧,然后一切就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想到这里,洛北心中的问号虽然没有得到解释,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刨根问底,只能客随主便的点头答应。

    觉心让小沙弥把食盒提到洛北他们二人所住的房间里,可没等小沙弥走出两步,杀生就立刻过去接了过来,其实他早就等的急了,只是洛北和觉心一直都在说话,他就不好提及此事。

    在他看来,与填饱肚子相比,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吃完了斋饭不久,那位小沙弥就又来到这里,把食盒带走。

    小沙弥是个规规矩矩的少年和尚,不太爱说话,别人看他久了他都会脸红不好意思的那种。

    他刚要出门,洛北却叫住了他。

    “小师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小沙弥定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来,却垂着头,没有去看洛北,像是在等着洛北的问题。

    洛北看到小沙弥的样子,不觉笑了笑,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害羞的和尚。

    “小师傅,你可知道那间罗刹堂里到底住着什么人?为什么大白天还要紧关着门窗?难道……”

    洛北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小沙弥突然抬起来头来,满脸惊愕之色的望着自己,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他说话的语速极快,瞪了洛北说道:“师兄不让把罗刹堂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师父又告诫我们出家人不能打诳语,所以刚才你的问话就当我没听见,这样我不用骗人,也不用为难啦……”

    说完,小沙弥再也不敢停留,提着食盒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洛北和杀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犹如一道银色的光辉,透过窗子照进屋子里。

    “洛北,你觉没觉得这个寺院里的人都很奇怪,怎么每个人都像是有一肚子秘密又不敢说出来一样?”杀生快人快语,洛北都没想到他竟然一句话就说破了自己心中所想。

    洛北望着洒在地上的银辉,不禁有些出神,许久后才缓缓说道:“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大概就是因为它藏在一个人的肚子里而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杀生转了转眼睛,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洛北,那你说要是一个人肚子里藏的秘密多了,是不是就不会有饿的感觉了?”

    洛北瞪大了眼睛看着杀生,见他认真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真不知道这个小和尚有时候是哪里来的那些神奇的问题。

    杀生没有从洛北那里得到答案,有些失望的躺在了床上,没过多一会儿就又开始困了起来。

    其实洛北也有些困了,晚间这顿斋饭可能是吃的太饱了,所以困意很快就袭上了心头。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之中。

    窗外风声如雨,月光似乎越来越亮,照的屋子里也一片雪亮。

    静谧的寺院里传来阵阵木鱼声,夹杂着轻轻的诵经之声,洛北梦中醒来,除了月光外,就只有这悠然的禅意萦绕天地。

    ……

    一转眼,在玄青寺里,洛北和杀生就已经住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一切跟第一天到来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按时送来斋饭之外,没有其他人来过,更没有人回答洛北最初的目的到底在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就这样住到了第三天,这三天里洛北变得越来越急,但无奈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了然大师还在紧急的闭关当中。

    除此之外,洛北还有一个奇怪的发现,那就是在第一天夜里,静谧的夜色当中传来了木鱼声和诵经声,他本以为这是寺院中常有之事,哪知道通过那个时常前来送饭的小沙弥知道,寺中不会有人在夜里诵经和敲木鱼。

    到了第二天夜里,洛北特意保持着精神,等到月照长天之时,木鱼声和诵经声再次传来,而且比第一天里似乎更加急促,那气氛好像是超出了诵经修禅的那份平静,反而让人感到一丝紧张的气氛。

    而到了第三天夜里,洛北准备在夜深之时出门一探究竟,对于玄青寺里时时出现的神秘气氛,洛北一直心存疑惑,原以为可以很快见到了然大师把事情办完就可以离寺下山,那么这里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可如今,了然大师相见之期未定,夜里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奇怪,让整座寺院都弥漫于奇怪的气氛当中,除去好奇之心,洛北更想知道这座寺院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一切会不会跟闭关不出的了然大师有关?

    想到这里,洛北悄然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看看杀生正睡得憨熟,便不准备去打扰他,便自己穿上衣服,小心的打开房门。

    外面的风立刻吹了进来,微微带着些许凉意,洛北赶紧关上了门。

    月色如水,照的院子里的石板都泛着明亮的光辉。

    静谧的寺院里,除了风吹树叶摇曳传来的声音之外,一切仿佛都沉寂于夜色之中,像极了已经安睡的杀生。

    洛北仔细的听着,发现前两天夜里都曾出现的声音并没有传来,他望着清凉如水的月亮,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恍惚中的幻觉?

    “不知道岳伯伯带着大军班师的路上会不会顺利?像这样耽搁下去,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然大师,我该怎么办呢?”

    想到岳飞的嘱托,洛北心中不禁有些焦急,他知道岳飞对此事应当是极为重视,要不然也不会那般郑重的把东西交给自己。

    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东西,有心想要拿出来看看,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岳伯伯那般信任于我,我不该对他有任何怀疑才是……一丝都不能……”

    就在这时候,一阵木鱼的敲击声突然出现,而且从开始之后便好像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很快,声声显得有些慌乱的诵经声也随之传来。

    洛北立刻竖起了耳朵,果然,这声音再次出现,这两天夜里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到底是什么人会在午夜里敲着木鱼的同时又匆忙诵经?

    一切的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还是需要洛北自己去寻找。

    洛北再也没有一丝犹豫,下了门前的台阶,循着声音的出处,一路前去寻找答案。

    ……

第195节 戾气顿生

    木鱼声和诵经声越来越清晰,洛北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越是接近那个地方,心里就越是紧张。

    洛北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忍不住想要走近那个地方,一看究竟,要不然整夜恐怕都难以入睡。

    安静的夜色,月光洒在院落当中,也洒在洛北脸上,好像同时浸润全身。

    木鱼声萦绕在耳畔,渐渐像是响作一团,洛北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他抬起头时,似乎下意识的认定就是那个奇怪的罗刹堂。

    终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

    一步一步,好像每踏出一步都是踏在心跳的某一个点上,洛北攥紧了拳头。

    并不很远的路,他却走得极为艰难,感觉自己就是在数着心跳。

    直到洛北站定脚步的时候,他才终于断定那阵阵木鱼声就是来自于仍然紧闭着门窗的罗刹堂里。

    里面除了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木鱼声,还有阵阵苍凉的诵经声,像是一个人,又像是远不止于此。

    罗刹堂的门窗仍旧封闭的很严实,里面点着一根蜡烛,莹莹烛火把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窗户上。

    透过窗上的影子自然是看不到屋子里那人的样貌,但影影绰绰可见一个人正面向烛火端坐着,手里的小木槌不停的上下翻动,敲打在面前的木鱼上,发出了阵阵空寂的声音。

    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整个人好像都蜷缩起来,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竟是充满了沧桑的意味。

    虽然听不懂经文的内容,但洛北也能觉出那诵经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凌乱,像是秋天里萧瑟的天气,飘零的黄叶,这种感觉与那种沧桑感很是相配。

    洛北突然屏住了呼吸,因为他清楚的看见罗刹堂里的那个佝偻的背影轻微的转了转身子,一直不停敲击的木槌也悬在那里没有立刻落下去。

    也许自己正望向屋里的时候,屋里的那个人同时也发现了自己。

    自己本来并没有做亏心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感到十分的紧张。

    “咳咳……”咳嗽声从屋里传来。

    “了然师兄,我知道你都是好意,但我已然走火入魔,即便留在这里每日面对青灯黄油也无济于事,早晚都是经脉皆断的下场,哎……这些年来我始终不能忘怀如玉临死时那哀求的眼神,她满眼泪水求我结束她的痛苦,我……我只能……”

    那是个沧桑已极的声音,但从中还是能清楚的听出从前的一些痕迹。

    在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洛北的身子就像是一根孤零零的朽木般钉在那里,任凭月光洒下,任凭风声渐大,在耳边呼啸,也一动不动。

    因为这声音将他再次拉回某个不堪回首的模糊记忆当中,虽然那记忆已经过去许久,但这声音里残留的沉稳又沧桑的痕迹却不会改变。

    记忆回到那个黄昏里,他带着身中剧毒的卓小蝉在苏泉的指引下来到朱仙镇神医万如海的府邸。

    下人打开大门的时候,一个佝偻着脊背的中年管家走出来,就是在那个下午,洛北见到了四叔。

    沉稳而练达,不管在万府当中,还是面对官府之人,他都不慌不

    乱,沉着有度,又极富威严。

    一场场血案,似乎都有这样一个身影,但最终万如海承认了所有的血案都是因为他需要女子的鲜血来医治身上的血毒,就没有人去计较四叔到底在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从那些交谈中隐约知道,万如海曾经师从北方死神谷,后来叛逃而出,身上血毒复发,那么四叔是不是也来自死神谷?没有人问过,更没有人知道。

    他们主仆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个极大的问号。

    从万雨棠口中得知,最终万府包括万如海在内,全部惨死在府中,死状极为凄惨,但是却没有发现四叔的尸体。

    直到此刻,洛北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可以完全肯定的是那个人并没有跟万如海一起死在万府。

    洛北眼眸里出现前所未有的悲哀神情,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从那天夜里茫然消失之后,再次醒来时已经全身湿透的躺在江岸上,然后被苦竹所救,再之后就跟杀生一起去往莲花寺,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人,也经历了太多的事,甚至有时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但是,无论是困在镇魔塔中,还是进入了迷离芥子,他都好像忘记了曾经的那个悲惨的夜晚,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回忆当中的他,也只不过是有一个完全模糊的影像,渐渐的连自己都开始忘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冥冥之中他只是可以的逃离,远走莲花寺是逃离,进入迷离芥子是逃离,就连跟杨再兴一起上战场奋力杀敌都是逃离。

    可是,就是刚刚从罗刹堂里传出的声音瞬间就把他所有的逃离都瞬间击成粉碎。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悲哀,还是应该愤怒。

    洛北此刻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不断的加快,血液流淌犹如奔袭的大河,那滔天的巨浪瞬间袭上心头。

    “了然师兄……”

    屋子里的声音再次传来时,洛北的双目已经变成了与夜幕完全一样的漆黑之色。

    月光明亮如水的洒在他脸上,但此刻却再怎样都照不进他的心里。

    他浑然不觉的皱起了双眉,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无以复加,紧紧握成拳头的手,指甲几乎嵌入肉里,带出血来。

    对他来说,四叔的突然出现甚至比这些年来经历的任何一件事都更加残忍,不但摧毁了他一直想要逃避的保护意识,更让他的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在这之前,有过残忍也有着世间林林总总的温情。

    改变一个少年的世界,也许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洛北抬起头,望向天边那一轮快要圆满的月亮,满脸痛苦的他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如果在他身边有人,一定会极为诧异,因为他此刻的笑容竟是那么的邪异,跟他的年纪完全不符。

    夜晚的风声渐大,变成了一声声宛如狼嚎般凄厉的呼啸声。

    在洛北与罗刹堂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只有完全的虚空,虚无而空荡。

    一股绵延不绝的乌黑之气从洛北身体里缓缓而出,慢慢的吞噬着眼前这空荡的世界,一路向着罗刹堂的方向袭来,同时好像也挡住了月亮的光辉,让它根本照不到黑气中心处的那个实体。

    “洛北”继续笑着,他突然张开双臂,像是一只漆黑的蝴蝶般与黑夜交织在一起。

    戾气顿生,几乎没有任何闪念,在知道四叔还活在人世的瞬间,“洛北”便好像被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所占据,也许是他下意识的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任那无边的戾气汹涌的袭向罗刹堂。

    呼啸声从外面刮向紧闭的门窗,刮的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过是短暂的时间之后,窗门上的纸就一寸寸裂开。

    屋子里的那个佝偻的背影大概是已经蹉跎的太久,所以反应倒比往常还要慢了些,但此刻手里仍握着木槌的四叔也已经感觉到不对。

    “你不是了然大师……”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原本武功就并不弱,在感觉到危险的那一刻,他全身绷紧,只是轻轻一跃,就来到了门前。

    “呵……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洛北”的声音好像变得完全不同了,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也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那邪异的笑容,还有一丝不知哪里来的凛凛威严。

    他全身无不透着一个奇特的寒意,这股寒意不同于世上任何一把冰冷的兵刃,好像传承了千年,用鲜血和戾气浇灌而成,然后在一刹那间爆发。

    “你们残害他人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一句你到底是谁呢?”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般击在四叔心头,让他默然无语。

    “咣当”一声,罗刹堂的门顿时粉碎,四叔佝偻着的脊背好像比从前更加深了,他负着手一如从前,但脸上爬满了皱纹,看起来竟比在万府之时老了许多。

    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洛北与四叔四目对望。

    一个满目仇恨,一个却尽是沧桑。

    四叔长长的吐了口气,像是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看到洛北之后缓缓的垂下了头,似乎不忍多看一眼。

    但洛北却不同,他要仔细的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

    “想不到今生还能再见……洛北,你是专程来取我性命的吗?”

    四叔的声音虽然变得比从前沧桑了许多,但仍然透着沉稳之意,再次面对这个少年,即便他看得出对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脆弱无知的少年,也还是没有显示出一丝慌乱。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么?”“洛北”问道。

    四叔摇摇头,望着月色,原本深锁的双眉此刻却舒展开来。

    “没有了,自从那日离开万府之后,我替老爷办完最后一件事,便来到此处,不知为什么竟开始日夜煎熬,终成心魔,要不是了然师兄用尽毕生功力来度化于我,也许我早就自己了断了这苟且偷生的日子……”

    “没想到冥冥当中竟是等待着你的到来,好来结束我的这一生,就当是送别吧……”

    “哈哈哈哈……”

    “洛北”抬起头来大笑,这笑声却是如此的刺耳。

    笑罢,“洛北”伸出一只手在胸前,上面闪着不停跳动的乌黑之气,宛如一束来自地狱的火焰。

    他的眼神跟声音一样冰冷无情,缓缓说道:“那么……就让你到地狱的深渊里去见你那同样残忍卑劣的主人吧!”

    ……

    ……

第196节 山腹奇阵

    “洛北”大概从未想到,自己在玄青寺居然会再次见到早已消失的四叔。

    一切都是巧合,但似乎也都早有注定,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遇到的一个都不会错过,这便是人生,这也是命运。

    当时卓小婵惨死于万如海手中,洛北在那个晚上并不好过,冥冥中让身体里一股力量开始觉醒,虽然每一次他都介于清醒和恍惚之间,但经过这许多次以后,他自己也能隐约猜到,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曾经误闯破庙,巧遇无名老者与黑衣人大战有关。

    老者没有完全说明那天夜里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现在的洛北已经成长了许多,早已不是昔日懵懂的少年。

    “杀神珠”,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曾出现在他耳畔过,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世上大概没有人能清楚的知晓。

    四叔就站在罗刹堂门中,一如当初,目光沉稳当中却多了一丝悲凉之感。

    也许是苟且偷生又走火入魔的他经历了太多的折磨,谁又能想到,这个佝偻着脊背的万府大管家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子让他看起来已经接近风烛残年,但此刻,与洛北的短暂对视,让他双眸里的光辉再次焕发出新的光彩。

    眼见洛北气势逼人,他没有动,没有躲避,甚至没有一点想要出手的意思。

    “洛北”周身被黑气环绕着,戾气冲上云霄,好像要把明亮的月光都完全遮蔽,让月亮的光辉无法照落下来。

    他漆黑的眼眸里哪里还有一丝少年的气息,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来自千年以前满心怨愤的洪荒巨兽。

    他要把心中的悲与愤全部都化作力量,将眼前的人和世界一起撕成粉碎,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团团黑气很快就把四叔环绕其中,四叔本来就没有要逃走或是出手的意思,就任“洛北”御使着无边黑气把自己束缚起来。

    黑气就像是一只虚幻又真实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四叔的喉咙。

    四叔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可不管他如何挥动手臂,都根本无济于事,他原本写满沧桑的脸上很快就变成了紫红色。

    那只手力量如此之大,而且越来越紧,四叔开始感觉到窒息。

    这时候,他的脸色已经跟放久了的猪肝颜色差不多,双眼也凸出眼眶,生与死几乎就只有一线之隔,可他却笑了,即使要做到这样的笑容极难,也极是难看,但可以看得出,他的确是笑了出来。

    四叔垂下了挥舞的双手,闭起了眼睛,这一刻,他竟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安然等待死亡。

    “如果杀了我就能让你好受些,那么我的死也就算是赎回了一点罪孽……”四叔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洛北”身子突然间像是遭受电击,他双眉深锁,木然的看着身体正在一丝丝僵硬的四叔,报仇的快意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令人愉悦。

    风渐大,玄青寺背后的山上漆黑的树影在猎猎风中不停的摇摆。

    天空之上,明月在云层中不断穿梭。

    月光艰难的透过云层,却还是难以照进那个被黑气环绕的地方,那里像是一个被什么包裹起来的世界,不让外面的一切进入。

    “罪恶……在世人心中到底何为

    罪恶?”

    “千年之前我双手举起屠刀时,瑟瑟发抖的四十万人看我如地狱的恶魔,在他们眼中我便是罪恶,可是有谁知道,当初他们也曾杀进别国的城池,人畜屠戮,而我身后也有百万黎民,我若不杀人,悬起的屠刀落下之时也会鲜血纵横……”

    “从夏商而始,经秦、汉而唐、宋,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建立在无数的牺牲和死亡之上!”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罪恶,只有胜者王侯败者寇……”

    说完这番话,“洛北”嘶声大笑起来,笑的是那般酣畅淋漓,仿佛也把沉寂了一千年的心事都尽数吐出来。

    四叔全身已经无法稍动,只有突出的双眼里露出奇异的目光,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能说出这般话来。

    要是时间倒回少许,他或许也会想要问一问在洛北身体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突然间,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一个穿着灰色旧袍子的人负立着双手站在雪峰之下,悠悠长叹。

    而在他与哪个灰袍人之间是一个纤细的身影,他很想走过去,但出于自卑也出于成全,他就站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那两个人走在一起。

    然后,那美丽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倒在了灰袍人怀里,胸前的鲜血长流不止,她的双眼和嘴唇都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那一刻,他知道她就要离开人世间,但他无力挽救,只能把遗憾藏在心底。

    要是当初自己能勇敢的走出一步该多好。

    “温如玉……温润如玉……”多好的女子。

    这些年来,四叔一直都是站在万如海身后,毫无保留的为老爷着想的万府大管家,他永远都沉着冷静,妥善的安排好一切,也永远都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背负一切。

    就连万如海都不知道,在他心里一直都藏着一个人,就是那个人让他心中留有一丝美好,但同时也成为他毕生的遗憾。

    当知道温青青正是当年的故人之女时,他内心可说如同惊涛骇浪,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放走了老爷所要杀死的人。

    他不敢相信,那个他跟随了一辈子的人竟然可以残忍到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泪水混着血水从这个满腹沧桑之人的眼中滚滚流出。

    四叔脑海里的意识开始扩散,里面像是有一片广阔到漫无边际的大海,让他看不到世界的本源,终于,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在跟他告别,高楼望断终成飞灰,千山万水也成为沟壑。

    世间再也找不到一处可以栖身之地,索性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无论前世有多少罪恶都将被原谅。

    可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道白光划过了天际,让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也添上了一丝光彩。

    然后,四叔就听到一声惊怒交集的吼声传来,紧紧扼住他喉咙的那只手突然卸去了力量,但是他的意识却已经变得极其模糊。

    “了然师兄……是你来了……”轻声说完这句话之后,四叔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

    洛北醒来

    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面。

    月光从山洞顶上的小小洞口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疼痛欲裂。

    有些勉强的坐起来,看看四周的一切,好像除了青色的岩石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甚至让人更加不解的是他到底是怎样进来的,因为这个不大的山洞里竟然连门都没有。

    洛北抬起头,看向山洞最顶上的那个洞口,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洒下的少许月光也只能照亮一线之地。

    “喂,有人吗?”洛北开口叫了声,很快就传来了回声在耳边回荡不停。

    刚说出一句话来,洛北就开始大肆的咳嗽,不知为何,好像胸腹当中有股腥臭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

    干呕了几次都没有吐出任何东西,眼泪和鼻涕倒是流的到处都是。

    急促的喘息了好久,洛北才勉强恢复了些精气神,他站起身来,沿着山洞的边缘走了一圈,果然,除了青色冰冷的石头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困在了这座山洞当中,这也让人想起了当初跟蟾月一起误入“真灵棋境”的经历,那里也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山洞,最后还是解开了棋境才打开了无形无质的大阵,两人才得以逃脱。

    “难道是有人在此射下一道阵法专门为了关住我?”洛北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

    他努力的回忆自己昏迷之前的记忆,但脑海当中竟完全一片空白,除了夜深之后的木鱼声和诵经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好像趁着月色走出了住处,然后顺着声音前去寻找什么,是什么呢?一切都在这里戛然而止,就像是有什么人刻意删去了这段记忆。

    坐下来,望着狭窄的山洞,洛北有些出神,即便他神识清明也无法透过山洞感知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在山洞里逗留了多久,那个小孔投下来的月光变成了温暖的阳光,然后又变成一片昏黄之色。

    他知道,时间正在一秒秒的流逝。

    “到底有没有人?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回声好像比他的真实声音还有急促的传回来,在耳畔回荡着。

    洛北皱起眉头,他有些愤怒,就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做了什么该得到惩罚,也总该有人说个清楚。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困住自己算什么呢?

    山洞里安静的却只有回声在跟自己对话,洛北突然站起身来,挥起拳头奋力砸向面前的石壁。

    “砰”的一声巨响,疼痛从手上传来,但石壁仍旧完好无缺,只是好像有一道淡青色光芒一闪而逝。

    洛北顾不得手上的伤势,再一次挥拳打去。

    青光又是一闪。

    “果然,这里真的是一座阵法……”洛北在心里想到。

    可是,就算他接下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捶打石壁,也没有让阵法有一丝动摇。

    洛北长叹一声,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次坐了下来。

    挣扎了许久,身体有些乏力,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发现在这样的地方呆的越久,时间就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洛北躺在山洞里,渐渐深入梦境之中。

    ……

第197节 千年杀神

    就在梦境当中,洛北猛然被什么惊醒,当他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原来坐在一匹战马上,他身后是铁蹄和旌旗烈烈飞舞的声音。

    黄昏暮色,夕阳残红,滚滚硝烟弥漫着。

    一阵阵惨烈的哀嚎声时时传来,这声音带着痛苦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入这样的挣扎当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止一两个,甚至不止千百个。

    他回过头去,就看到身后一张张狰狞的脸,双眼赤红的看着面前什么在发生,原来在他身后竟是一排排整齐的队列,身上乌黑的甲胄在夕阳下也泛起了黄色的光晕。

    洛北下意识的发现,原来梦境当中,自己竟是身处一个极为惨烈的古战场。

    在他身后的将士脸上,他同样看到了恐惧和不忍,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一方已经开始败退?

    但显然不是这样,因为绵延到很远的队列并没有一丝散乱的痕迹,他们手里拿着长矛和戟钺,却没有一点要发起冲锋又或是向后撤离的意思,只是眼睁睁的盯着前面不停的看。

    洛北有些惊奇,赶紧向前面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极大的深坑,高足有两人还多,这个坑很大,大到可以填满下一座小型的城池。

    他手轻轻拉了拉马缰,马蹄向前迈了几步,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让他终生无法忘怀的场面。

    在深坑当中,竟是密密麻麻的埋葬了无数的人,上面的战士撅起黄土,扔下去,他们的身子已经有大半截都被黄土掩埋。

    洛北低头下望的一瞬间,就看到无数双眼睛也正望向自己,那些眼睛里是痛苦是悲哀,是愤恨还是最深的恐惧,复杂的让洛北看了一眼就像是沉入了深潭最底处。

    那些眼睛有年老者,有少不更事,有男也有女,他们此刻好像正鼓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洛北。

    洛北赶紧缩回头来,就是看了那么一眼,他心脏就开始狂跳,然后不管他怎样都再也无法抹去眼前的一切,那样一个场景在他内心深处似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这道痕迹将他的梦境一寸寸撕裂,让他看不到世界的色彩。

    他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梦境却如此的真实而深刻,深坑埋葬足足数十万人,多像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大门,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也一起拖下地狱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滚滚硝烟,而比硝烟更加干冷彻骨的是此刻身后沉默着的十余万将士。

    也许,在这样的场面面前,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原来是这样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洛北耳边。

    洛北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他慌忙四顾,却没有找到任何符合那个声音的人。

    “少年,不用再找了,此刻你在梦中,而老僧只是想看看藏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人……”苍老的声音里好像多出了一丝痛惜的感觉。

    “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到底是谁?”

    洛北一只手捂住胸口,想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些,但好像无济于事,他问道:“那么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那声音变得有些沉默,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之后,才又缓缓说道:“善哉善哉,你眼前的这般景象就是那人的‘成名之作’……”

    他叹息一声,怀着对万事万物的无限悲悯,叹息道:“千年之前有一人,生于郿邑,熟读兵书善于用兵,数百年之久无出其右者,伊阙之战打破魏韩联军,伐楚而攻陷郢城,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降卒,从而名震天下,获封武安君,世人称之为‘人屠’,而你梦中所见的画面就是当年人屠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余万人时的惨景……”

    白起,曾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位列战国名将之首,一生号称杀人百万之众,留下了人屠的称号,而最终也因功高震主遭到秦昭襄王的猜忌,自杀而亡,可以说是功在人屠之名,过也在此。

    洛北曾经听他父亲评论战国之事时也听到过这个名字,可他又如何能够想到,这个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的人物竟然有一天能跟自己联系起来。

    “少年,我知道你心存疑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现在想来,当年白起饮恨自尽之后便是化作一缕怨魂寄托于某物之上,从而活了千年之久,而这个东西就是曾经在大宋开国初年引起举世轰动的杀神之珠……”

    苍老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想必即使是他这般年纪,回忆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也难免为之触动。

    “我相信你自己也当有所感知,那就是在面对血腥和愤怒之时,身体里的力量便会逐渐复苏,战场之上生杀犹如战神,戾气大增,那也正是因为杀神珠之故,这大概也是岳鹏举之所以让你前来玄青寺的原因吧!”

    洛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屠白起竟然附身于“杀神珠”,又进入自己体内,他自然明白那声音所说的意思,要不是他人说破,自己恐怕永远都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玄妙之事。

    而岳飞让他带着东西前来玄青寺找到那位住持师父,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和全身戾气浓厚之故。

    洛北捂住胸口,心中不禁一阵阵绞痛。

    抬头望向眼前真实又可怕的惨景,那些干巴巴睁着双眼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或者早已死去,他们就那样永远的盯着自己,从一千多年之前就开始,也许再过千年也不会停止。

    洛北感觉自己的心痛的无法呼吸,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放声长啸,啸声惊天动地,但却没有惊动身边的人半分。

    黄土埋到了眼睛,哭嚎之声渐渐消失,但洛北的痛苦却刚刚开始。

    迷惘之中,他听到了老僧的叹息声。

    洛北挣扎中从马背上跌落,那匹神俊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而他却蜷缩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直到咳出血来。

    他紧紧闭上双眼,也不知道挨了多久,当他再睁开眼时,目光变得极为深沉,嘴角含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老和尚,你多活了几载岁月,难道就想来教训我吗?”

    “洛北”开口,掷地有声,完全不再是那个痛苦的少年模样。

    “阿弥陀佛,想必现在的你就是千年之前的武安君了!”老僧即便知道现在的洛北已经不再是那个“洛北”了,还是保持着一份平静说道。

    “知道就好,本君看了这个世界一千多年,如果说你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妄图来改变我,或是痴心妄想去改变这个世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老僧沉默了半晌,才又缓缓开口说道:“老僧在武安君面前自然是空活了几许岁月,更不知这世上玄妙之事行诸法几何,自然也不会妄图去做什么大事,但老僧却有一个请求,还请武安君务必应允!”

    “哦?本君愿听其详!”

    “还请武安君看在少年前路漫漫之苦,放过他,让他免于轮回挣扎之苦,不知可否?”老僧声音虽然平静,但还是带着祈求之意说道。

    “洛北”听罢,轻笑了一声。

    看遍了千年光阴,他早就已经对世上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原来你也知道这杀神珠的秘密,那你就应该知道,杀神珠的轮回与这世道的轮回是紧紧绑缚在一起的,千年前有我,而如今就会有他,如果不是他也一定会有别人,你们佛法当中不是常说普度众生吗?那么你、我、他又何尝不同,既相同,又何必分他还是谁?”

    看不见的老僧又陷入了沉默,对于“洛北”的话,他沉思不解。

    “人世之上有苍穹,苍穹之下是亿万生民,生民有怨憎离别之苦,诸世之外有天地大道,而轮回就是这世上最基本的法则,说多了也是无用,就凭你个老和尚阻止不了什么,守住你自己的佛法就是了!”“洛北”一阵侃侃而谈,说的老僧一时之间无话作答。

    “世间有劫难,方才有佛,佛法度化苍生,也是度己度人,即便武安君所说世外有轮回之大道凭人力不可转移,但眼见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变成给世间带来劫难之人,恕老僧不能坐视不理无动于衷,这便是违逆了佛法初衷……”

    “我了然在世上活了一百零二年三个月,坐禅八十三载,仍不敢说自己解得几分无上妙法,对禅宗修为之大境界更是遥不可及,但也绝不会怜惜这条老命而看着一个少年深陷无边地狱,痛苦的不只是他自己,更会给世上万民带来大劫!”

    “所以……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老僧也要试上一试……”了然大师每句话都几乎斩钉截铁,再无半点动摇。

    “洛北”听罢,一阵大笑。

    “当年冠绝千年的叶北狄身负绝世武功,可最终又怎样?还不是在命运中沉沦,要不是他心中尚存一丝挣扎不想妥协,也就不会落得那般田地,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劫数并没有因此而截止,他死了也还会有他人来继承这杀神之珠!”

    “阿弥陀佛,老僧年幼之时就曾听说过杀神叶北狄的故事,想不到他竟然也是杀神珠的继承者,哎……”了然话语终了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千江湖事,终成一盏茶”

    “谈笑风雨夜,结为彼岸花”

    ……

第198节 心结去红尘了

    四叔昏迷过去,躺在了罗刹堂里的床上,在他旁边坐着一个形容极老的僧人,身上穿的是一身灰色的僧衣,几缕胡须也都已经完全雪白,脸上的皱纹好像比树上老皮还深,让人一时无法猜测其年龄到底有多大。

    在老僧身后是觉心和小和尚十方,他们也正关切的看着老僧,但又不敢有什么动作,更不敢说话打扰,因为他们知道,此刻老僧面露忧色。

    老僧自然就是玄青寺住持了然大师,他如今已经走过一百零二载岁月,早就看遍了人世的沧海桑田。

    他干枯的手搭在四叔手臂上,正在聚精会神的寻找他时有时无,时快时慢的脉搏,陷入了沉思当中。

    许久之后,了然把手挪开了四叔的手臂,平静中稍带惋惜道:“想不到数十年的修为就此毁去……”

    十方眨着眼睛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抬头向觉心望去。

    觉心双手合十,道:“师父的意思是那个少年把……”

    了然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这大概都是他自己的意思吧,有时人生当中最为得意的东西也会成为你毕生最大的束缚……”

    “他之所以走火入魔,除了心中有业障未泯,也是因为这身几十年如一日的修为所致,如今他能了却这一身束缚,也算是挣得了解脱,我们都该为此高兴才是……”

    说完这番话,了然抬起头来,望着虚空,眼中有一丝莹光闪过,然后他闭上了眼,缓缓念着经文。

    觉心一愣,不同于十方少不更事,他自然知道师父所念的经文乃是专门用来超度亡灵的,眼前的人只是毁去了一身的修为,性命却无大碍,师父为什么会念起这超度用的经文?

    他没有问,更不会真的对师父的做法有所质疑,于是神情肃然也随之念起了经文。

    “了然大师……”四叔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苍老无比的僧人,形容悲戚的望着虚空。

    “是我没有护好如玉……”

    了然停止了默诵经文,神情也重新回到了平静当中。

    “这又怎能怨你,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何况……在她父亲年轻的时候我便已出家为僧,了断了尘缘,人世当中总有生生死死,你早该放下心中的执着……”

    “想不到你许久未能除去的业障竟然是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缘,如今是否已然放下?”了然目视四叔,含笑问道。

    四叔也缓缓点头,面容再无痛苦之色,反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我半生追随那人,救了无数性命,也害了不少,那时总以为救人杀人可以功过相抵,实际上却是一步步走向了深渊……”

    “从前之事犹如梦魇,搅扰心神夜不能寐,直至今日生死时刻方知一切皆为虚幻,留下性命之时便毁去了一身的修为,从此心中一切皆空,愿归入佛门,与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再无瓜葛……”

    了然大师慈悲而笑,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既然如此,俗世之名从此也便与你再无干系,我为你取法名了尘,意味了却尘缘,归一大道,成为佛门弟子……

    四叔赶紧起身,拜道:“我愿入佛门,只是这法名岂不是与大师同辈?”

    了然摇头笑了笑,说道:“既入佛门,前世今生一切皆空,还计较辈分那就是痴人了!”

    四叔抬起头,看着慈悲含笑的了然大师,缓缓点头,叫了声:“师兄……”

    了然伸手将他扶起,然后让弟子取来剃度之物,为四叔剔去头发,点了戒疤,从此之后世上再无纵横天下的四叔,却多了一个了然大师的师弟了尘。

    世上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原来温青青的母亲温如玉正是了然大师俗家之时的嫡亲孙女,也是四叔心中一直无法忘怀之人,而如今四叔废除一身修为之后得以解脱,皈依佛门竟成了了然大师的师弟。

    四叔当初离开万府是受万如海所托办了一件事,然后再回去之时全府上下已经全部惨死,他便心灰意冷,踉踉跄跄来到玄青寺,从此之后那些温如玉死时的画面还有这些年来亲手杀死的人时刻萦绕于心,每日每夜饱受折磨,一直无法解脱。

    了然大师把他安置在罗刹堂中,想以佛法化解他心中的执念,便告诉他门窗锁闭,是要他勘破生死和红尘枷锁,但却从未锁上房门,因为只要他能自己走出那扇门,或许从此便能放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洛北到来之后会在晚上听到罗刹堂里传来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只可惜,即便四叔每日坚持如此也难以尽数化解执念,虽然门窗未锁,他也没有走出一步。

    直到洛北再次出现,他打开罗刹堂的门时就抱定了必死之心,在那一刻也就放下了所有往事,即使最后时刻了然出现救下了他的性命,在昏迷之前他自己也将一身修为尽数废去,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了却凡尘。

    觉心和十方在了尘面前合十下拜,想不到只是片刻的时间就添了一位师叔。

    ……

    清晨,玄青寺里仍如往日。

    朝有晨钟,黄昏暮鼓,伴着僧人诵经之声,显得安详而和煦。

    小和尚十方站在寺院门前,望着山下好像正在出神,山下是一片片的村落,从高处看去,全是低矮的房屋。

    袅袅炊烟缓缓升起,跟平静的寺院里略有不同,人们正在开始一天的忙碌,首先就是要从填饱肚子入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样的朴素闲适是精神世界上升到一定程度才能达到的,而世上大多数人更为关心的还是温饱问题。

    十方面对着这人世间最为平常,也最为普通的事,有些出神,歪着脑袋,黝黑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彩。

    而两个都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正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是了然大师,另一个则是其师弟了尘。

    “十方这孩子年纪虽小,但颇具悟性,只可惜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了然大师沐浴晨光,平静的说道。

    了尘手里撵着佛珠,听到师兄的话不禁微微侧目,说道:“师兄身体这般好,又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师弟方才解脱遁入佛门,还望多些时日伴随师兄左右……”

    了然大师伸出枯瘦

    满是褶皱的手来,搭在了了尘臂上,说道:“师弟,我等皆是修佛之人,心中早已超脱了生死,但这凡世肉身却在红尘当中,自然是谁也免不了有身死道消的一刻,我活了一百多载,已算是极大的机缘……”

    了然神色微微有些变化,想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泯然众生的慈悲。

    “那个少年身上藏着世间千百年来极大的隐秘,也背负着世间大劫大难,我愿以佛法度化,哪怕是捎上了这身百年之躯点滴修为也在所不惜,但望少年得以解脱,莫让世间再收涂炭……”

    了尘听了这话,向后退了一步,郑重合十双手,说道:“师兄心中有大慈悲,了尘受教!”

    了然却摇了摇头,目光里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对自己将要离世的惋惜遗憾之意,然后含笑道:“我过往之时,早已感知到大限将至,能度化一人便是留在这世上又多了些功德,所以也是世人予我的慈悲,不过……”

    “十方这孩子年纪幼小,心中却有丘壑,若能有人善于教诲,必然可成就大道,此时思来想去,我只能交与师弟,而在我圆寂之后这座玄青寺就交给觉心他们打理……”

    原来两人伫立间,了然大师正是在跟新晋的师弟了尘交代后事,了尘越听越是悲戚,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释然心结,又要迎来师兄的辞世。

    但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红尘当中的四叔,而是变成了出家之人了尘,了却凡尘也不只是曾经的那些记忆,也包括生死离别。

    佛说:世人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般苦恼,故不得解脱,而出家之人当六根清净,身在尘世却超出尘世,一切贪嗔痴都是虚妄。

    故而,他只有牢牢记住师兄所托,不敢再做痴意。

    了然大师抚了抚白须,面容苍老但慈祥,他一百多年修行,早已看破了世间种种,他知道身边刚刚皈依的师弟心中仍有戚戚然,可他并没有说破,因为他知道,每个人心中的苦恼都需要自己去克服、战胜。

    他面带着微笑,望着十方的背影,望着山下那山川河流与千家万户,一道道小溪绕过一块块田,一个个勤劳的身影已经裹了腹,走出家门,就要开始一天的劳作,这是一个普通百姓最平常的一天。

    但实际上,这寻常的日子不也正是这世上最唯美最和谐的画面!

    多么静谧的画面,多么平凡的世间。

    世间有人,便是人间。

    “沧海两万里,世俗三千年”

    “人心终有界,慈悲法无边”

    了然大师昂起头,目光悠然,仿佛根本没有把大限将至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希望多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样子,因为在不久之后,他就要完成最后的愿望,而他不确定的是,这最后的愿望是否能够达成?

    世人皆有愿望,有梦想,可是穷尽一生,又有多少人能完成最初的梦想,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又有谁能没有遗憾!

    既然已经决定去做,那便义无反顾,不管结果如何,一切都是圆满……

    ……

第199节 藏在少年心中的悲与恨

    接下来的几天玄青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晨钟暮鼓,一切如常。

    了尘师父从罗刹堂搬了出来,却直接住进了距离不远的藏经楼,而且极少走出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藏经楼中手捧经书研习佛法。

    当他真正再次走出这座藏经楼的时候,天下已然不同,只不过那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了然大师安排好了身后之事,心中了无牵挂,独自在大雄宝殿中面对佛祖塑像,许久默然无语。

    在巨大的佛陀身侧除了菩萨罗汉之外,还有一个泥塑的雕像,看起来身上衣衫褴褛,颇有苦行僧的意味。

    这苦行僧神情悲悯,枯坐在莲花台上,看起来与其他塑像极为不同。

    了然大师只是稍微拜了拜佛祖和诸位菩萨之后,便面对着这座泥塑的苦行僧,凝望许久,终于缓缓说道:“师祖在上,了然许久未来拜见,岁月流逝,世间改变犹如沧海桑田,谁又能想到,就连当年侍奉在祖师足下的小和尚也已经成了百岁之人,而今天……或许也是了然最后一次跪在师祖面前……”

    “也许了然百年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小村子尽头,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上,会有一座宁静的寺院,而这座寺院竟然会与如今天下身负盛名的无量谷一脉相承,关于您的故事无量谷大概也不会有人愿意再提起,但是了然知道,师祖心中禅心荡然,要不然也不会在临终之时成就涅槃大道……”

    “想来也是百年之中佛宗第一人,了然本欲坐化于师祖面前,可谁知道黄泉当中所示劫兆之人已到寺中,虽然明知苦海无边,但我观那少年虽有千千结,却不似弑杀之人,为少年计,为苍生计,了然愿以这百年之身化解其心中戾气,即便仍旧不可改逆轮回劫难分毫,也希望能将其留在寺中,不做那历劫之人!”

    塑像自然无语,只是悲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大殿当中除了了然苍老又洪亮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音,佛前渐渐燃烧殆尽的香散尽身体化作青烟缭绕飘荡于殿中。

    了然缓缓站起身来,抖了抖僧袍,脸上的皱纹就像是世间经过了千万年变化所留下的深深痕迹,当年的一切在此刻都还历历在目,谁都曾年少过,谁都将在岁月中老去。

    希望少年能不负此心,希望他心中的结还没有变成死结。

    然后,了然再不多想,迈着矫健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这时候,从大殿后面走出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他手里牵着一个年纪极小的小和尚。

    这两人自然就是了然大师的弟子觉心和十方,他们目视着大师缓缓离去,觉心心中不禁戚戚然。

    十方眨着明亮的双眼,一会儿看看师父的背影,一会儿又抬起头望望师兄,他年纪虽小,但也能感知到此刻师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的情绪。

    “师兄,这是怎么啦?”他脆声问道。

    觉心这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的凌乱情绪竟然都被年纪幼小的师弟看在眼里,他知道小师弟对师父的感情,更不愿把成年人世界的沉重告知于他,于是只是摇摇头笑道:“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师父他年纪大了,不知道我们还

    能相伴多久,心中极是不舍!”

    十方拉了拉师兄的手,也笑了出来,说道:“师兄你这可是犯了痴意,师父不是总说世人因情而苦,因执着而苦,我们出家人就是该放下心中的执念……”

    觉心听着师弟学起师父的模样一板一眼的说出道理来,不禁哑然而笑,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这个年纪三岁多的师弟竟然如此了得,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完全放下心中的执念,可十方心中澄明,已然是在领悟禅理上超出了自己。

    “阿弥陀佛,师兄实在是不该如此……”觉心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叹道。

    ……

    风吹婉转,月照大地,银光万道。

    洛北坐在大阵封闭的山洞当中,就在那个小孔下面,月光洒下,照的他的脸上一片晶莹。

    洛北闭着眼睛,想让自己的心中更加平和些,但实际上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心中的烦躁就与日俱增。

    他渐渐皱起了眉,攥紧了拳头,但领教过石壁的坚硬之后,他并没有再以肉拳去碰石头。

    在几天当中,这里没有人来过,连那苍老的声音都没有再出现,每天到吃饭的时候,那个小和尚十方就来了,给他送来一应水和食物。

    洛北感到很奇妙,十方就那样走来,放下东西之后又毫不费力的走出尽是石壁的山洞,而那石壁竟然还完好无损。

    看来这座大阵只对他一个人起了作用,其他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他自然没有去为难十方,更不会把小和尚当成人质来要挟设下这座大阵的那个人,在他看来或许就是那个未曾谋面却已经有过对话的老和尚。

    这时候,月光就照在他的脸上,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山洞外吹着的风和明亮的月光,是那么的舒爽、无瑕。

    但他却没有一点心思去欣赏这些,因为他只能透过那个巴掌大小的洞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是一个井底之蛙。

    正在他烦躁之际,那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再次出现。

    “少年……”

    “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困在山洞当中,而年仅三岁的十方却可以来去自由?”

    洛北立刻睁开眼,他似乎也知道不可能看到说话的那个人,只是难免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为什么?”他开口问道。

    那声音似乎笑了笑,声音平和的就像是历经沧桑看遍世事的长者。

    “因为此刻的你心结太重,故而不能平静,还有你身上那本不该属于你的戾气,这是哪怕遍寻世间也万中无一的事,而十方他虽只有三岁,可心中一片澄明,没有杂念,更没有你这世间少有的浓重戾气,所以阵法对他没有丝毫阻碍……”

    洛北皱了皱眉,他知道老僧所说并无虚假,即便有些事一直不能肯定,可在他心里也是早有准备,如今被老僧缓和的话语说了出来,他自然是连逃避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么我想离开这里,该怎么办?”虽然知道了一切原有,但总要想办法出去才是,洛北忍不住问道。

    老僧大概早就知道洛北会这么问,于是和声说道:“少年,你本是无瑕无垢的年

    纪,可老僧见你心中深埋之事却如此的深重,我猜你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可说远远超出常人的见识和能够承受之重,一次次的悲哀,一次次的凄凉在你心中郁结,即便你自己不甚明了,但这些事凝结起来就算是比你高妙之人也未必能经受的起,何况你只是一个初入世事的少年?”

    “你心中可有什么事是你一直都解不开的吗?告诉老和尚,只有解开了你心中的结才能摒除戾气,一切或可迎刃而解!”

    老和尚果然洞察世情,没想到他几句话就像是看穿了洛北内心一样,很多事他自己甚至都真的未必明了。

    洛北深深的呼吸,他想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些,但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却又好像在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个世界一起燃尽,用天下来为心中的悲哀陪葬。

    其实对他来说,一直也并没有真正去想过这个问题。

    悲哀,凄凉,世间的善恶与黑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吞噬一个少年的纯真?又是怎样一次次沉积在他心中变成无法解开的郁结?

    洛北仰起头,迎着月光洒下的那一缕莹白的光辉,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几年之前的那个小村子里。

    每当傍晚,他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他的心里总能升起一种对外面精彩世界的渴望,而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少年,在严父的管束下向往着外面世界的自由。

    后来,他认识了无名老者,感受到老者的渊博和与世无争的平和,却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卷进了一个极大的漩涡当中,从此也注定了人生不再平凡。

    然后他又有了师父,有了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山上的生活有些无聊,但在他接下来的人生当中,已算得上是难得的平安岁月,因为在最平凡的日子最末师父战死,小婵姐最终也死在了别人手上。

    在危难中万神医给了他一线光亮,可谁知道在那张充满善意的面孔背后竟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那时候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人世间不只有善良的一面,更有另外一面叫做恶,而真正的恶常常深埋于人心当中。

    战场上结实杨再兴,那白马寒枪冲进他目光当中的时候,不但是三千人俘,就连洛北也感觉到一道异样的光芒,将乱世的黑暗撕开一条缝隙,让外面的阳光能照进来。

    可是,杨再兴死了,死在乱箭当中,他的死实际上又跟被他救下的穆心蕊有着极大的关系,但似乎也不能完全去责怪那个内心孤苦背负着全家安危的女子。

    两万多人死在十三道岭里,遍布着尸体,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在这个少年不知不觉当中一步步把他推向了深渊,让他内心挣扎,看不到光亮。

    于是,他渐渐在迷茫当中有意无意的接受着来自身体里的那个神秘的力量,那是复仇的力量,更是想要毁掉世间一切的力量。

    “乱世红尘,天下苍生皆不能免,你们都告诉我心中要留有一道阳光,可是阳光从哪里来,又能否照进那颗已经刻下累累伤害的心,能告诉我吗?”洛北内心犹如沧海一线潮起潮落,带着对世界的怨恨,凄然问道。

    ……

第200节 十方世界

    听到洛北怆然悲恸的说了这些话,老僧默然,他虽然明明知道这少年心中必然藏有许多悲与痛,却还是完全无法想象出少年到底背负了多少世间的丑恶与黑暗面。

    活了一百多年,在佛前坐禅八十几载,老僧自认为早已洞穿世情,心如止水,可在看到少年全身戾气,苦苦挣扎不得解脱的时候,他仍不禁有些波澜。

    他微微而笑,心中却有一丝愁苦,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慈悲少年。

    “阿弥陀佛……”老僧口念佛号。

    面对着洛北的质问,让老僧了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其实他也并非不知,只是不忍。

    不忍就是慈悲。

    两人一起沉默着,过了许久,就像是隔空对望的两个人,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和尚,一个是初涉世事的乱世少年,这一刻安静中的凝望,两人素未谋面却已如忘年。

    老和尚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山色依然僧已亡,竹间疏磬隔残阳。”

    “智灯已灭余空烬,犹自光明照十方。”

    声音苍老而渺远,洛北猛然转过头去,就像是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正站在他身后,可是当他看去的时候,却又哪里有人?

    “此阵名叫‘十方世界’,是当年创建本寺的一位高僧所布下的,所谓十方世界,即是无量无边十方大世界,有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死、过去与未来,天地无边,佛海无涯,玄妙至极,只有心思纯净之人放在能于阵法当中来去自由,当年高僧布下此阵法,本是想困住一位当时修为极高的人物,可惜最后未来得及用上,那人便饮恨而亡,而此后一百多年里,你还是一个人走进这个阵法的人物!”

    老僧缓缓介绍起洛北深陷的阵法由来,洛北才恍然如有所悟,听老僧的意思,自己能否走出这座“十方世界”并不是由他人决定,而是要完全依靠自己。

    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老僧继续说下去。

    “关于你身上戾气的由来老僧虽然已经知晓,但事关杀神珠,那是个千年以来甚至可能更久就已经存在的神秘之物,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源自何方又或是何人之手,只不过它每隔百年,也许更久些便会找到继承之人,传承的除了杀神珠孕育千年之久的力量外,还有他的宿命……”

    “有人说那是一种重生的力量,也有人说那是一种毁灭的力量,但不论如何,继承之人都将跟当世万千黎民一起坠入地狱,遭受不尽的痛苦,这大概也就是你身上戾气最初的源泉,如果不摒弃这无边的戾气,即便你能走出这座十方阵法,最终的宿命也难以抗衡……”

    洛北抬着头,看向山洞顶漏下月光的那个洞,不禁有些出神。

    他惨笑道:“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继承什么杀神珠,他为什么会找上我?我只想过最普通最平凡的生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谁,去伤害谁的性命,为什么又偏偏是我?”

    老僧哀叹一声说道:“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人有相,人心无相,天地有相,命运无常,世间万物万事又有多少能容人

    选择,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轮回当中经历着世道变迁,随波逐流……”

    “但对于你,老僧不想你有一天成为举世不容的大魔头,故而把你送入十方世界当中,而接下来的数日时光,你或许还要尝尽人间诸般苦楚,若你能走出来也许还有离阵的那天,如果……”他微微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有些不忍,但最终还是毅然说了下去。

    “如果最终你没能走出来,那么你就将终生困在这万千变化的大世界当中,永世不得离开,那么命运之苦也就自然与你无关!”

    老僧在得知洛北入寺的那天,似乎早就想好了一切,然后在梦境当中,他探知主导杀神珠之人乃是一千多年前战国时期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这才渐渐揭开了杀神珠神秘的面纱。

    但实际上,还有他并不知晓的是,杀神珠在一千多年甚至更加久远的传承过程中,并不只有人屠白起一个传承之人,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都有着无数身居杀神之位的人物,他们人身虽然早就已经泯灭,成为了历史当中赫赫有名的大将或是背负千载骂名的弑杀之人,只要仔细翻翻过往史书,或有诸多痕迹。

    每代杀神珠传承之人身死之后魂却为消,栖息于杀神珠当中,两者相互浸润,他们死后的修为让杀神珠更加强大,杀神珠的玄妙也让他们的神魂得以存续,两者就以这样的形式存续了无数年月,直到一次次出现在人世间,带来诸多劫难。

    所以说,既然杀神珠不死不消,那么这样的传承千古以来和千古以后就都不会停止,可以肯定的是洛北就是杀神珠当代继承人,这意味着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洛北仍旧被困在山洞当中,十方还是时不时就会进来,这个小和尚年纪太小,每次见到洛北都会跟他聊上一会儿,有时是极为幼稚的问题,有时又让洛北完全不知该如何解答。

    开始时,老僧的声音每天月光洒下之时都会出现,依然浑厚而苍老,多数都是讲一些佛家经文,了然大师想凭借佛法来逐渐化解洛北心中的戾气,可是多日之后,他渐渐发觉这样做也一直都是收效甚微。

    对于洛北,即便他很有可能成为以后为害世间的杀神,如果换做一般人能够想到最直接的办法大概就是杀了他,让他不会成为那个很可能造成世间万千生命罹难之人,这也是大多数人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可是,了然大师修佛八十多年,心中早已许下万世慈悲,或许对于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一个人相比万千生民来说算不得什么,而且他深知人心自私超乎想象,但他不一样,生命对别人来说或可取舍,他心中却不能。

    如果佛心、慈悲可以通过毁灭一个少年的性命而拯救他人,那么慈悲也就不再是慈悲,佛心或许就跟凡俗之心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些日子里,白起并没有再次出现,大多数时间洛北都是一个人枯坐着,开始他还常常出现烦躁或是其他情绪,越到后来他就越是安静,就像是一个迷茫之人,眼里渐渐失去了神采,心中逐渐找不到意义。

    了然再次面对洛北的时候,不禁有些愕然,他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少年竟然会出现如此空洞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将其囚禁在这座十方世界阵法当中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开始给洛北讲述这座十方阵法的由来。

    据传说,在远古时代,有一智者伏羲,他降生大地,智慧绝世无双,在坐观日升月落当中明悟乾坤世界的奥秘,从而起太极,定五行,进而创造出影响世间无数年的先天八卦。

    伏羲画八卦于卦台山,以天地山川为屏,定出阴阳,生门与死位,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从而变化万千,玄奥无比,他借此逐渐揭示天地间十方世界。

    十方有上天有下地,天地间有东南西北,而生门死位是八方以外的真正存续天机之所在,过去、未来皆在万物变化当中,最终伏羲凭借大智慧神游天地,成为三皇之一。

    十方世界遗留人间,据传如果有人能明悟十方之奥秘,便可练成不世神功,而这些神功并不完全跟伏羲一样渺远不可及,因为在历代修为高妙奇人的世界里,很多都已经出现过。

    离火燎天、地水破军、乾坤巽风、坤仑断狱、震雷霹雳、泽地归元、地转星移、终日乾坤、天灭地绝与十方俱灭。

    其中距离当世最近的是创下玄青寺的那位祖师,曾于异域魔国名楼“观星阁”领悟“泽地归元”,法灭十万弑杀魍魉。

    圣庭阁前代阁主,当代阁主戚盛钧的师父冷云殇观黄昏赤霞领悟“离火燎天”,后来与海神宫大战之中杀尽无数想要踏足世间土地的狂野之徒。

    宋朝建立之前盛名一时的叶北狄也曾领悟“地水破军”,那时赵氏统一之路并不顺利,于是凭借叶北狄出手打败最为强劲的敌国大军,那惨烈之景让人不忍直视,甚至成为宋军中无数亲历者的噩梦。

    也就是这件事让叶北狄身负不世恶名,间接导致了后来天下围剿之势。

    当然,这些故事未必都如传说那般神奇,但最终的结果就是“陈桥兵变”的宋太祖赵匡胤成功统一天下,建立大宋基业。

    而太祖皇帝刚一登基就定下了一个影响着整个宋朝的大事,那就是“重文轻武”,导致多年来文化兴盛而武力不足,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当中,但即便如此,这个“纲纪”也未曾稍有变化。

    曾经有人说过,太祖皇帝之所以一改历朝历代的定制,都是因为曾亲眼目睹了那位武功绝世的叶北狄凭一人之力改变战争局势的情形,才下定决心,宁让文过饰非,也绝不允许有人功高盖主。

    不知道太祖皇帝要是看到今天千疮百孔的大宋会不会对那是的决定产生一丝动摇?

    如今,这些人物和当年的惨烈之景都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史书当中却未有详尽记载,大概也是因为这些人这些事都完全出乎世人所能想象,即便留下些许笔墨,也让人觉得骇人听闻。

    天地之间,有神异之人,有莫测之能。

    或许大多数人对此不可想象,但这些人这些事却都是曾经甚至以后都会一直存在的,并且不断的影响着这个世界。

    ……

第201节 天下禅宗

    一晃过了许多日子,了然大师常常隔着山洞与洛北说些过往以及江湖故事,或是为他诵念些清静无为的佛经。

    大多时候洛北都极少言语,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他时而闭目不言,时而呆若木鸡,但大师却好像根本都不在意一样,依然带着慈悲之心,以平和之语来打动起心扉。

    洛北虽然极少给予回应,但在这些天里,他也能感觉到大师的声音似乎存在着某种变化,从一开始的洪亮变得越来越低沉,有时甚至有些有气无力。

    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洛北身上的戾气并没有减少,山洞里布下的玄妙阵法也没有丝毫对其打开一扇门的迹象。

    这就说明洛北还没有真正解开身上背负的劫难,他也就没有办法走出这座十方阵法半步。

    在某日了然大师开始轻微的咳嗽之后,洛北有许久没有再听到那个低沉而显得极为苍老的声音。

    山洞当中透过一丝光阴的改变,但对于漫漫时间,洛北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清晰,甚至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但是,自从老僧的声音没有再出现以后,他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寂寞。

    天地无声,万物寂静。

    阳光洒下时无声无息,月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更是静谧料峭。

    一切都完全陷入了无比的静默当中,洛北开始还能安静的坐在那里,他时不时抬起头来向某个位置望去,不经意间他在等待那个熟悉的声音的出现。

    可是,阳光和月光在无声无息中变换了不知多少次,那声音也没有再出现,就连之前偶尔出现的小和尚十方也没有再来过,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用吃什么东西,因为他根本就连一丝饥饿的感觉都没有。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迷离芥子当中,因为心跳和呼吸都进入了极其微观的世界,所以都变得极慢,慢到根本就不需要吃与喝。

    现在他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更想不到寂寞竟是这么的可怕。

    在无声无息中,洛北不知道这些天到底是怎样度过的,闭上眼睛就是一场梦,虽然明知都是幻觉,他也免不了要深陷其中。

    有时一睁眼就又回到了母亲的怀里,母亲的目光还是那样的温柔和慈祥,可是他却惊奇的发现母亲已经变老了许多。

    再次相见,白小茹脸上、眼角的皱纹多了不少,她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尽是爱意,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毫无保留。

    洛北不禁心酸的掉下眼泪,他不知道自己走后母亲会不会想的发疯,一别数年,再见时如果她看到儿子已经是满面沧桑,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时候,他又听到了父亲的叹息声,当初的严厉和恨铁不成钢在他离开之后似乎都完全变成了叹息。

    母亲开始安慰父亲,两人感叹岁月青黄,也是唏嘘不已。

    洛北就那样空空荡荡的站在两人对面,可是不管他如何叫着“爹娘”都没有回应,他这才明白,在他们面前自己只是个虚幻的影子。

    他闭上眼睛,溘然而泣。

    当他再睁开双眼时,就看到了一片唯美的夕

    阳,他环顾四周,原来又来到了栖霞山上,巨大如镜的望月石在黄昏中洒满霞色。

    只是当初身穿水绿色长裙的女孩并没有出现,山上风清如水,在枫树林里不住的回荡。

    传来一阵悠悠荡荡的琴声,寂寥的就像是眼前萧瑟的秋风一样。

    洛北赶快跑了过去,可是在那间草庐前并没有见到青衫的身影,只有一座孤坟,一块残碑。

    所有的期盼终究还是化作云烟,即便是梦中,也没能见到师父秦穆川,还有小婵姐。

    他眼睛一酸,抱住自己的身子,在秋风中不停的转身,想要去寻找曾经熟悉的身影,可最后还是只有茫然。

    小小的身影,空空荡荡的山上,过去的终究还是过去了,哪怕是在梦中也未必能如愿再见。

    “小北,你还记得我的话吗?忘了那一幕,让自己轻松的活下去,小婵姐才能安心……”

    卓小婵温柔而轻快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让洛北心神一荡。

    “战场上答应的那一壶酒我们已经喝过,放下吧,一起冲锋杀敌是为了更多的人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让你背负所有心结,那样就跟我们的初衷违逆了!”

    那是杨再兴的声音。

    “其实我真的想要成为一个很好的医者,治病救人,为世人称颂,可你知道那血毒的滋味吗?”

    万如海有些沙哑的说道。

    “洛北,从第一次相见我就感觉到你身上似乎有些特殊之处,不过在我看来那些都并不重要,我相信你能够克服世道的坎坷,最终走出一切泥潭,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无岸大师好像正合十双手,微笑着说道。

    “你的资质虽然不好,可我也从来就没有说过资质差的就不能有所成就,你是我的弟子,别给我丢脸……”

    师父秦穆川语气还是那么严肃,跟曾经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你现在经历的这些才刚刚开始,路还长着哩……”逍遥的话依然保持着神秘。

    “谢谢你能记住我的眼睛,我也会记住你的!”方浴月俏立无妄崖前,含着笑意。

    洛北就像是一只迷茫于不尽苦海的海鸟,被海水打湿了翅膀,一时找不到彼岸,耳边不停回荡着藏在心里的那些人的模样,还有他们的话语。

    喜悦、悲伤、茫然、深情,一切的一切都出现在他耳边,让他感受着水与火交织着的炽热又凄凉的世界。

    ……

    “阿弥陀佛……”一个苍老的声音口念佛号。

    一阵阵诵读经文的声音化作梵音出现在洛北耳边,让之前所有混乱的声音一瞬间消失不见。

    洛北痛苦的想要睁开眼睛,眼里却全是泪水,这一刻,他全身竟被黑气包裹起来,他紧紧咬着牙,显然被戾气逐渐吞噬的他也极为痛苦。

    “前尘过眼是云烟,缥缈浮华难相见”

    “两岸风雨皆虚妄,一舟扶摇上青天”

    苍老古朴的佛语盖过了一切声音,洛北挣扎的张开眼睛,眼里的空洞似乎更深,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好像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了然坐在佛

    像前的蒲团上,嘴里的经文越念越快,似乎正在与不断侵蚀洛北的那种力量相抗,他苍老的脸色已经苍白许多,声音开始变得低沉,但很快又重新振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洛北全身萦绕的黑气开始在平静当中渐渐消失不见,了然眼里微一放松,还没等他笑出来,嘴角就已经先流出了殷红的血迹。

    洛北缓缓睁开眼,有些刺痛感。

    这时候,了然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洛北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了然能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刚刚从痛苦的挣扎中缓过神来,他伸了伸筋骨,全身都还有些不太自然。

    “如今江湖门派林立,除四大门派之外更是有无数小宗小派,天下寺院更是不胜繁多,有大有小,错落于江湖、庙堂之间,但实际上所谓禅宗总体来说可以分为两个不同的派系……”

    洛北有些不解,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会突然讲起禅宗的情况,不过有人说话总好过一个人寂寞独处,便只是默默倾听。

    “但实际上,天下禅宗可以说只分为两个,一个是四大门派之一的无量谷……而另一个就是除了无量谷以外的所有禅宗寺院……”

    宋朝时期,寺院早已遍布各地,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但若说江湖当中那个最富盛名,那肯定是并列四大门派之一的无量谷,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宋建立之后,无量谷出了诸多高僧,不管是佛法还是武功修为都极为精湛,当年立派祖师更是划千年历史,创下佛门六大境界,其中高妙的涅槃与寂静两大境界两百年中少有僧人企及,能达到如此境界就连无量谷历代当中恐怕也只有那位祖师与后代另外一位身具大神通的高僧得以观其奥妙……”

    “后代这位高僧达到了涅槃境,至于那位祖师最终是否有寂静境或许已经没有人知晓!”

    当初在莲花寺,洛北也曾听无岸大师说起佛门当中的一些事情,这六大境界当中世上几乎少有人能够达到,没想到就连极富盛名的无量谷自从立派以来也不过仅仅两人。

    “当年的那位祖师自然是千年难见的奇才,只是年代久远,就算是老僧这般年纪对他的事迹也所知不多,只是听凭前人讲起,他在大宋初年也曾受太祖节制,更是参加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围剿魔教的大战……”

    “而老僧今天所要讲的却是另外那位神僧,他是无量谷立派以来不出世的人物,在不过三十岁年纪便达到了无我后期的大境界,而且佛法精深,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他于谷中修行二十几载,就连当年将他带回寺中的方丈大师都钦佩不已,想要让他传承衣钵,只是他境界越是高妙,就越是生了普度众生之心,于是不愿坐禅谷中,受天下香火!”

    “当时有一魔国,黎民不过数十万之众,但不论男女无不好战,在那时各国之间曾掀起一时的腥风血雨,就连大宋也难以幸免,神僧知道之后,便下定决心要度化魔国子民,为天下卸去一把屠刀……”

    了然的声音在洛北身处的山洞里回荡,显得极是空荡悠远,似乎回到了那个已经过去一百多年的时光当中。

    ……

第202节 佛果与恶果

    高僧下了山,经过千山万水的跋涉之后,终于在某个午后来到了传说当中的血战之国。

    这座异域魔国原本不过是一个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后来逐渐吞并周遭十二个小国,成为所谓的魔域十三国。

    即便这个国家得以发展壮大,实际上也不过百万人口,但是在那个时代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小看他们,因为魔国之人体魄超出常人,极为强壮,而且天生动作敏捷,在任何战斗当中都凶悍至极,甚至打的无数他国瑟瑟发抖,睡梦中都会因那个名字而突然醒来。

    当时的大宋还处于强盛时期,朝中更有无数惯于挣扎的大将,可就算这样,魔国也曾袭扰边境城池,劫掠金银财宝。

    因两国之间距离较远,所以发生的冲突也不过一两次而已,当时的大将提出过要率兵征讨,但都被朝廷以劳民伤财否决,没有得以实施。

    单说这魔国之人,人人生来好战,弑杀成性,曾经在一夜之间灭掉一国,将举国之人尽皆杀死,造成了骇人听闻的世间惨案。

    无量谷高僧于三十余岁年纪得成大道,进入六境当中第四境界无我巅峰,距离涅槃境界也不过一线之隔,要说这人可算是举世难找的修炼奇才,就连当年的无量谷创派祖师也不及他这般快的进入无我境界,无量谷上下都对他崇拜至极,就连当时的住持大师都想要将衣钵传给他。

    可是,这位高僧在进入无我境界之后便觉这般枯坐寺中已经再难有所进境,故而最终选择下山寻找机缘。

    他修为与佛法皆高,而且早已许下普度众生之愿,无量谷上下虽然不愿让他这般离开,但其心决然,何况是要下山寻找一份机缘,这对于修行之人本来就属于正常,好在他修为当世少有,即便初出江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高僧身披月白色袈裟徒步来到异域魔国,站在城池之前,驻足眺望,只见面前是一座高大犹如锋利犬牙一样的城门,里面的建筑更是与中原不同。

    这座城门造的可以说是锋芒毕露,高僧看在眼里,却只是笑了笑,便迈步向大门走去。

    城门前手持尖刀利刃的魔国卫兵目光极是凶恶,只要看到有外族之人进入,便要围上前去细细盘问,把被盘问之人吓得浑身发抖。

    可能有人会极为不解,为什么这魔国如此可怕还会有人来往于此,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就算魔**事再怎么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个偏僻小国,物资粮食都极为困乏,他们更不可能总是外出抢劫,于是也就需要外来之人通商,把需要的东西带进来,换成金银之物离开。

    别看城门前巡查严格,但实际上魔国通商极为规矩,有比当时天下任何一国都更为健全的律法,甚至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保护那些外来之人,这可以说举世少有。

    而且,魔国因军事强大,周围弱小之国多要岁岁进贡,故而也很是富裕,所以在通商的时候往往能换得更高的报酬,所以即便大家都知道这里的危险程度,也难免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高僧缓步踏入魔国地界,那些卫兵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和尚且眉清目秀,都不禁有些愕然,在他们这里佛教并不兴盛,甚至可以说半点皆无,哪知道就突然来

    了个中年和尚。

    就在卫兵手持刀枪要上前阻拦的时候,只见高僧犹如脚踩莲花,踏着耀眼光芒一步步走进城门。

    在场的卫兵完全没有办法接近半步,就连四周那些看热闹之人都尽是赞叹,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人物,在他们眼中几乎可以与那位高坐莲台普度众生的佛陀相提并论。

    高僧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高大辉煌的皇宫。

    魔国之王得知来了这么一位神僧,知道普通之人必然是无法接近其身的,他心中狐疑,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些年来弑杀太多,因此而结下了诸多仇怨,这人是来为什么报仇的?

    于是,他首先告知手下让他们不要阻拦,以最为盛大的礼仪将高僧请进宫中,魔国宫殿以内有一座精巧绝伦的观星阁,就把高僧让进观星阁内。

    魔国之王召集群臣,研究该怎么样对待这位高僧,他手下之人多数都是惯于杀人舔血的人物,并没有什么智慧之士,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美艳绝伦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魔国之王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汐娅,她笑着走到魔王面前,只是那盈盈一笑,几乎可以说是颠倒众生。

    汐娅美艳至极,弯如新桃的柔媚眉眼,一汪春水般的眼眸,纤细的腰肢,白皙又富有弹性的肌肤,每一点都可以说是当世尤物,这种美跟方浴月那种圣洁之美不同,更多的是带着不尽的诱惑。

    群臣看到汐娅的一瞬间都不禁张大了嘴巴,要不是摄于魔王的威势,可能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汐娅盈盈一笑,说道:“父王不必忧心,让女儿去见见那位高僧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定会以为汐娅出面去见那个高僧,所能利用的就是她的美貌而已,但了解女儿的魔王却知道,他这个女子乃是当世人杰,不但拥有美丽的外表,更是慧智在心。

    于是经过魔王的应允,汐娅来到观星阁。

    这些年来魔国征讨天下,魔王却从来没让汐娅走出去半步,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她,汐娅生来美丽而活泼,父王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对外界的事外界的人感兴趣,所以一听说来了个神奇的僧人,她就忍不住想要来会一会这人到底神奇在哪里。

    踏上观星阁,她屏退了所有的卫兵和侍女,她需要一个人去见那个传说中的神奇和尚,对于中原的许多故事她都感到好奇。

    她知道中原有四大门派,遗世而独立,传奇程度甚至远超强盛的大宋。

    高僧坐在观星阁里,目光悠远的望向远处,在这里可以俯瞰几乎整座城池。

    虽然建筑风格迥异,人们性格不同,但这里也是一座座房屋,万家灯火,袅袅炊烟。

    当高僧回过头时,就看到一个与大宋人们穿着极为不同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前,嘴里、眼里都含着笑,把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摇动,正看着自己。

    大宋不管是百姓还是贵胄,都比较讲究礼仪,很多地方也都偏于保守,但眼前的女子不同,她上身的衣服极短,袖口也只到小臂处,露出了小半截玉臂,衣服上镶嵌着许多翡翠珍珠之物,下面配的是一件黄金色的长裙,中间露出了一截杨柳细腰。

    汐娅天生妩媚,与妓馆美娥却完全不同,因为你在她身上根本不会看到一丝媚俗之气。

    “大师可好?”汐娅笑着问高僧道。

    高僧微微点头,双手合十,目光里也没有一点其他人看到汐娅时的贪婪和亵渎,有的只是平和与慈悲。

    观星阁外,魔王与众臣等候很久,却没有听见一丝动静,没有吵闹,也没有打斗。

    有人说高僧说不定会微笑公主,想要带人闯进去,可都被魔王拦住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于是遣散众将,就连他自己也去忙别的了。

    就这样,在焦急和等待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里面还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传来。

    直到九九八十一日,观星阁大门这才打开,许久之后,从门中走出了那位身穿月白色袈裟的高僧,他身上的衣服一丝不乱,但目光当中似乎有了一丝极为细微的杂念。

    高僧走下观星阁,举目眺望,眸子里有几许哀伤之意,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在众人愤怒当中走出了魔国国都。

    就在高僧离开不久,侍女传来噩耗,汐娅公主竟然坐化于观星阁中。

    魔王悲怒交集,立即召集十万大军,出兵围剿那位刚刚离开的高僧。

    且说高僧与汐娅在观星阁中九九八十一日,并没有做任何外界传说的暧昧之事,最初高僧也以为汐娅想要凭借美色来诱惑自己,也不恼怒,只将一切都看的极淡,每日以佛法度化。

    哪知道汐娅长的虽然极为美丽,却没有一丝善用美色之意,令高僧更为奇怪的事,这不过二十岁的异域公主,竟然在佛法造诣上悟性极高,起初他为女子讲禅,可越往后来他就越发现,汐娅在禅意的理解上越发精深。

    于是二人于观星阁中辩论佛法九九八十一日,可是在最后高僧方才知道,汐娅竟然在短时间内用尽了一生的智慧,达到了连他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可是,覆水难收,汐娅于那日黄昏十分,顿生枯荣之心,最终坐化离世而去。

    高僧离开魔国,但佛心却一时难以平静,他感叹自己本是前去度人,哪知道一生修佛可到头来心难皆空,这时候,魔国十万大军追至大宋边境,立誓要割下高僧的头颅回去祭奠公主。

    魔国大军开始攻打边塞城池,大宋边陲十分军力羸弱,哪里经得住几轮冲锋,就在城门将破之时,高僧突然从城门中独自走出。

    面对十万魔国弑杀之军,他口念佛号,使出一招正是在观星阁中领悟的“泽地归元”,这一招乃是演化于伏羲氏十方世界的无上妙法,一时间厚土大地如咆哮巨兽,最终将十万魔国战士尽数掩埋。

    从此之后,魔国大伤元气,没过数年就被他国尽数灭了,从此之后这个曾经短暂崛起的国家就这样从天下消失不见。

    高僧也没有再出现在江湖当中,更没有再回到无量谷,一时间仿佛消失一般,无量谷也曾派人寻找,可还是完全不知他的去向。

    有人说,高僧已证佛果,也有人说,他因汐娅而迷失了佛心,得到的只有恶果。

    但是不管怎样,他和他的故事一起已经注定成为一段极富色彩的过往传奇。

    ……

第203节 怨恨难平

    了然讲述了高僧的故事,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也许是年纪大了,身体也并没有那么好,今天又说了太多,总要耗费些精神。

    “其实这世上不管是美色也好,战争、杀戮也好,都是一种**,是人就都有**,有时**高于本心,那便生出无边恶果,而真正的**根本不是眼睛所能看得清楚的……”大师又补充说道。

    虽然了然声音近乎完全平和,跟往常也没有太大区别,但洛北还是能感受到他心中情绪似乎有些波动。

    很显然,这位高僧的故事是真实的,而且跟了然还有着极大的关系。

    “后来……高僧怎么样了?”洛北忍不住问道。

    了然咳嗽了几声,声音虽然微弱,但他还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后来……高僧离开了他熟悉的地方,游历天下,有时在天涯,有时又在海角,感受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善良与罪恶,他想要重新找回曾经的佛心,寻回心中的彼岸,所以不管他遇到什么,都没有再动用过一次武功……直到多年后的一天,他出现在一个小村子前,那里的人们勤劳而朴实,让他心生平静,于是他就打算在此安定下来,不再回到无量谷……”

    “他与村民相互帮扶,最终在村民的帮助下于村落外面不远的山上建了一座寺院,寺院不大,但足够安静,从此之后他就一个人在寺中修行,后来又因为机缘巧合救了一个孤儿,他将孤儿抚养长大,继承了他的衣钵……”

    “在他将要圆寂的时候,才告知弟子,他法号玄清,是无量谷第三代弟子,同时也毫无保留的把他跟汐娅、魔国之间的故事尽数说出,那时候天下早已流传着神僧与红粉佳人的传奇故事,弟子没有想到,那位神僧竟然就是自己的师父……”

    玄清告诉弟子,汐娅的美貌并没有迷惑自己,相反,在他看来世人美丑并无多少不同,而且以色相诱并不是汐娅那样的女子所能做的事情,她的智慧兰心甚至超过世间大多数人。

    两人就那样在观星阁中辩论佛法,甚至连其他的话都没有说过,直到汐娅坐化,他才恍然明白,她最初来见自己竟然是以为自己这个高僧要危害她的国家,她是想凭借自己的智慧保护子民与亲人,这才在八十一天里用尽了一生的智慧。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大概就是如此吧……”

    玄清有些感叹,摇摇头,他的眼里满是苍茫的岁月,此刻的他仿佛世间漂浮的尘埃,转眼就要落定。

    “我自诩修为佛法高明,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存了这般心思,可是我本意是要度化生民,又怎会轻易开那杀戒?哎,一切都是业障,一切也都是机缘,她死了,可还是在我平静无垢的佛心上留下了一个种子,让我再也回不到曾经的世界……”

    了然的声音像是黄昏的钟声,让人可以感受到那道沉寂于天际的夕阳,光辉洒在脸上,苍茫而渺远。

    “神僧坐化之后,弟子以他的法号为寺院起了名字,想到水至清则无鱼,世间亦浊亦净就是人心,于是将三水去掉,这就是这座玄青寺的由来!”

    他淡淡的笑了笑,可是没等真正笑出来就变成了咳嗽声,他的咳嗽已经越来越剧烈,洛北听来就像是在自己耳边一样,不禁有些皱眉。

    “听到这里,施主或许也在想,这位神僧玄清大师与老和尚又是什么关系,其实他正是老和尚的师祖,他坐化之时我尚且年轻,当初我等几

    个师兄弟商量想要为师祖塑立一尊法相,可师父却只让我等以泥胎塑像,现在想来这世上常有种种机缘,可万法终究有归一之日,玄清师祖一生修佛慈悲之心从未泯灭,却还是以大修为斩十万之众……”

    “他原本下山是想要度过他人,没想到却因为一个女子动摇了自己的佛心,可这个故事并不像人们传颂的那般,高僧与红粉佳人,总让人浮想联翩,其实从师祖晚年的言语来看,汐娅与人世、男女并无不同,不同的是她的智慧,对于世间大道的悟性,就连师祖都自叹不如……”

    故事似乎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了然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下来,洛北感觉于山洞当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回想着老和尚的话,想象着那位绝世无双的高僧,还有妩媚动人的女子,一个死在了最好的年华,一个却又把这件事背负了一生,甚至在多年之后还曾作为江湖人心口相传的妙事,好像一时很难分得清到底是喜还是悲。

    “这件事在佛门当中也曾引起轩然大波,如今世人或许都知道作为佛宗圣地的无量谷从不接受女客,却不知道这件事就是因此而起……”了然的声音再次出现,但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

    “无量谷高僧与魔国之女的故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大家都摄于无量谷的地位表面上不敢多说什么,但在心里总难免生出些龌龊想法,少不了让无量谷因此蒙尘,可笑的事本来出家之人眼中该是平等的众生,在无量谷这样的宗门里却分出了男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高僧玄清……”

    洛北抬起头,就像是能看到端坐在佛前的老僧,这些天来一直听着他苍老的声音,以及越来越重的咳嗽声,不禁也在想象着他的模样。

    洞顶洒下的月光照的洛北脸上一片银白色,好像出奇的洁净自然,又哪里看得出还有什么浓厚的戾气。

    “小施主你可知道,此刻困住你的阵法正是当年高僧玄清所留下的,他当年以自己心中有尘与垢,曾在阵法当中闭关不出二十四年,直到后来悟得前无古人的大道证入涅槃方才出关,那时他已心静如水,一切都返归自然……”

    “谁又能想到七十多年后一个少年困于阵法当中,而你……”

    “是这七十多年来第二个入此阵法的人……”

    洛北皱起了眉,沉声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了然苍然而笑,笑罢又开始猛烈的咳嗽。

    “这由不得你,更由不得老僧,你心中的尘垢注定是你此生的枷锁,若不能净除,杀神珠的戾气便会缠绕你一生,这样你就不能从阵法当中走出来,一辈子祛除不了,就要在此呆上一辈子……”

    洛北眼角颤抖了几下,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恐惧。

    “为什么?”洛北突然大声问道。

    “为什么总要来为难我……为什么明明师父和小蝉姐那么好,却不肯放过他们……为什么无岸大师满心慈悲却要牺牲自己……为什么杨大哥救了三千俘虏却不能救下自己,还要被万箭穿心……为什么岳伯伯打了胜仗还要满眼荒凉的接受那道明明就是错了的圣旨……为什么世人总要分你我他,你杀我我害你,为什么总要有战争……”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洛北的声音近似疯狂,他言语之中尽是对世间不公充满的怨气。

    刚刚月光下莹白洁净的脸似乎就在这时变得格外狰狞,他浑

    身戾气顿时踊跃而出。

    在他身后好像有一个高大乌黑的身影,在凝视着他,也在凝视着这个世界。

    了然苍老的脸上变得无比的苍白,本来就极深的皱纹好像又更深了几分。

    他在洛北身后似乎看到了无数个身影,无数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着不同的情绪,有悲愤,有沧桑,有厌恶,也有兴奋。

    这就是杀神珠千年来所凝聚的重重身影,来自无数个绝世高手,都曾经掀起过一时风浪的人物。

    他们早已身死,甚至魂消,但他们的部分神通和精神却以某种特殊的形式留存了下来,他们等待着,让每一代的继承者完成世俗之人与杀神之间的转变。

    当世间再成尸山火海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发泄出千年的恨意,那时候的他们定然是欢愉的,就像是看到数百年乃至数千年来从未停止过的惨剧一样。

    想到这里,经历了岁月沧桑,平静如了然也不禁心中起了波澜。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亘古传承的某种规律。

    从王朝之始,有夏商西周以来,经秦汉而隋唐,哪一朝代不是几百年而亡,从一开始的壮大到最后的没落,然后又被他人夺走江山,一场场战火与灾难,夺走的又何止是万里江山,还有无数条生命,这一切看似亡于人手,大势所趋,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神奇而微妙的规律。

    难道冥冥当中有人在执棋操、弄着世间的一切?

    了然想到了这些的时候,不禁浑身发冷,

    这时候,洛北怨恨难平,疯狂的撞击山洞里的石壁,让玄妙的阵法也为之颤栗。

    了然颤抖而缓慢的站起身来,然后走出身处的那个石屋,外面的风很快就吹来,让沉闷的气息变得稍稍缓和了些。

    原来他所处的地方是一座山的顶峰上,在他面前是一个无比古老巨大的树。

    月光静悄悄的洒下来,好像能让他颤抖的身子恢复了许多,他驻足于此,望着那棵大树,还有大树下缓缓流淌着的水声,似乎正在潺潺而语。

    他缓慢的走向大树,很难相信这样满是青石的山顶上竟能长出这样高大而葱郁的大树,更为神奇的是,在树下竟然还存在着一个泉眼,此刻正不停的冒出水来。

    “阿弥陀佛……”

    “师祖……当年你坐化于这棵菩提树下,说是世道仍有轮回,万事皆有因果,那么又是谁为一个少年种下了因,让他来经历这千年都未曾揭开的神秘之果……”

    他眼前一阵恍惚,就看到菩提树下好像正坐着一个平静的老僧,手里正撵着佛珠,满脸慈悲的笑着。

    “世上的因果又何尝不是机缘……”

    “有大因果方才有大机缘,万事万物不可强求,也不可不求,一切缘起有因有果,一切缘灭亦有因有果……”

    了然看到菩提树下的虚影也不禁有些动容。

    “师祖……”

    仿佛隔着无尽的岁月,了然开口叫道,就连他自己也好像瞬间回到了曾经年轻的光阴。

    只见树下僧人轻捻佛指,随手一弹,微笑着说道:“去吧,做完你该做的事,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不管以后这个世间是千疮百孔还是繁荣昌盛,都再与你无干……”

    “人心当中一念为浊,一念成净,皎皎月兮,濯濯碧水,问己为何人,青天为何天?万物之始,终化为一片苍茫……”

    ……

第204节 小和尚十方

    接下来的许多日子里,洛北又彻底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寂寞当中。

    于黑暗里,他眼神空荡的数着心跳,但是他没有再似那天那般发狂,只是寂寥枯坐,就像是一个看透了世间一切的老和尚。

    黑暗中的背影也变得越来越孤寂。

    有时候阳光穿过山洞顶的孔洞,照进阵法当中。

    有时候也会有月光。

    洛北能听到外面正在刮着的风,摇曳的树。

    清晨飞舞的鸟儿,午间乱鸣的蝉声,傍晚的蛙声。

    静下心来,好像一切都比从前更加清晰。

    这些日子里,了然未曾出现,甚至对洛北来说已经变得极为熟悉的声音也再没有响起,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洛北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不单单是力量,身体里的每一处都似乎有一团火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一样。

    当他一拳打在石壁上的时候,出拳的好像并不止他一个人,更像是千百个人一起,他甚至感觉如果这座山洞里不是有玄清神僧布下的玄妙阵法,他可以一拳将山石统统击碎。

    慢慢的,洛北会恢复了平静,耳边还残留着仿佛来自千年以前那个被鲜血染红的黄昏里数十万人的嘶喊之声,起初让他彻夜难眠,但渐渐的,一切都更像是石沉大海一样,再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洛北也在猜测,那个声音已经很是熟悉的老和尚为什么没有再出现,他想起对方越来越严重的咳嗽声,也许……

    若是从前,他也许会因此感到悲哀,因为即便了然把他带入这座阵法当中,或许一辈子再也无法走出去,可从这些日子的对话里他知道老和尚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无悲无喜。

    没有悲喜,这是不是就是出家人所说的心如止水?

    其实对一个少年来说,这不但是悲剧,更是凄惨。

    在那样的年纪里,不是更应该守在父母膝前,备受宠爱,命运好像唯独对于洛北来说太过残忍了些。

    要是洛仲谦和白小茹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的境地,又该是如何心疼?

    ……

    小和尚十方在后院闲散的走着,一阵风吹来,好像只要再稍微大些就能把他幼小的身躯吹走一样。

    这些天来,年仅三岁多的他突然间也像是有了心事。

    了然自从上次出关之后又再次闭关,他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师父了,虽然以往师父也经常闭关,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因此诸位师兄那里他隐约可以感知到一种沉闷的气氛,在这座寂静的寺院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所以,他看起来忧心极了。

    稚嫩的脸上载满了愁容,一个人划着夜风走来走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洛北和杀生住的那间禅房前,此刻杀生正坐在门槛上,手托着下巴,愣愣的望着天空。

    他看向杀生的时候,杀生也刚好看向他。

    十方微微的低下头去,看着脚尖,杀生一看到他便立即来了兴致,咧嘴笑道:“喂,小和尚,你过来呀!”

    十方抬起头来,没有拒绝的意思,但似乎有些犹豫

    到底要不要过去。

    看到他没有走过来,杀生从地上跳起来,两步三步就跑到他身旁,快速的伸手摸了摸小光头,立刻开心道:“我正无聊,你就来了,你说这是不是机缘?”

    十方愣了一下,抬起满是灵气的双眼看着杀生,小脸上的愁容并没有因为杀生的逗弄而散去,他摇摇头。

    说道:“你无聊是因为你自己本来就无聊,我来也不是为了让你不无聊的,所以这最多算是巧合,不能算是机缘!”

    杀生怔住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十方这么大的年纪能说出这番话来,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理解。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时点头。

    “你这个小家伙到底是跟谁学的,真不像是只有三岁呀!”

    十方抿着嘴,说道:“我都已经三岁半啦!”

    “哎呦,都三岁半了啊,真是没想到啊!”杀生被他逗的笑了起来。

    十方看他笑得高兴,心中的忧愁似乎也去了不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都坐在了门槛前,杀生问道:“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啦?”

    十方长长的叹息一声,两个耳朵立时又耷拉下来,说道:“我很担心我师父,虽然师兄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总觉得师父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哦,你说的是有一天一个人在大雄宝殿里念经的那个老和尚?”

    十方认真的点点头,说道:“那就是我师父!”

    杀生撅了撅嘴,说道:“那天我看到他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不知道老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其实我也常常担心他,不过……老家伙说过,人死了或去天上或是地狱,和尚死了就都到西方极乐世界去见佛祖了,那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我们这样整天对着一堆石头念经好些!”

    十方惊讶的看着杀生,他的这番言论可谓是世间少有。

    “你说我们死了能见到佛祖?”

    杀生耸了耸肩,眼睛转了转,又笑了起来,似乎想避开这个问题,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佛祖到底是个啥?”

    十方微微合十了双手,静思不语。

    杀生也并没有想从小和尚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又说道:“你知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吗?”

    十方抬起头望向他,黝黑的眼珠里是世界上最纯粹的颜色。

    “你是说洛北?”

    “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么多天都没见他人了,不会是被你师父和师兄给拐走卖掉了吧?”杀生嬉笑的说道。

    十方却没有把他的话当成玩笑,而是认真的摇头道:“没有啊,他就在那座山里面呢!”说完他一抬手指,正指向寺院背后的那座山峰。

    杀生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黑夜当中的山峰已经完成化作黑暗,让人一眼望不穿。

    “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我很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

    茫茫然,天地只有一线。

    万物生生灭灭,在这里似乎都变得微乎其微,因为这里除了石

    壁就是黑暗,偶有一丝光亮,也只能照半尺之地。

    洛北依然孤寂的坐在那里,已经有许久都未曾动过,就像是一个入定的老僧一样。

    这时候,青黑的石壁表面似乎有一丝光亮闪动,然后就见一个小和尚慢慢的出现,小小的光头,圆圆的脸,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

    十方刚一出现,就到处瞟了瞟,像极了未经允许进入禁地的小贼。

    他看到洛北的背影一动没动,这才放下心来,缓缓的迈了进来,石壁上的阵法没有阻拦他,但在他彻底走进来的时候,石壁还是那般完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洛北也感觉到身后走来的人,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来的人正是小和尚。

    十方的步伐很轻,在微微月光下,他明亮的眸子里有一道光芒,暗淡中接近了洛北,他不慌不忙的停住了脚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抿了抿嘴,十方伸出一只小手,轻轻的搭在洛北肩上,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无聊?”

    “你的那位朋友很担心你,可是他不能进来,就让我过来看看你,要是你也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玩一小会儿!”

    洛北自然知道“那位朋友”肯定就是外面的杀生,多日来没有见到自己,恐怕就连最心思纯净的杀生也会感到担心了吧。

    洛北缓缓回头,眉间没有喜怒,只是淡淡的看着小和尚。

    那张青稚的面容下,是完全与世俗的善恶相分离的澄澈,他突然发现自己竟好像掉进了一湾清溪当中一样。

    “你要陪我玩什么?”洛北问道。

    十方笑了起来,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弹弹珠啊,还能是什么?”

    看洛北笑而不语,他便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包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

    十方打开小纸包,出现在他小手掌中的竟然是一包指甲盖大小的圆圆之物,黑不溜秋宛如是泥土的颜色,滚圆滚圆的。

    十方把手递到洛北面前,让他从里面出去一颗,洛北捏在手里,很轻但也很硬。

    他一看就知道那是用泥土捏成的,只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坚硬,如果不用力也不会轻易被捏碎。

    十方也从当中取出一颗,然后一眨眼对洛北笑了一下,便摇摇晃晃的跑向了石壁,只见他在石壁前左一下右一下,好像在用力的干着什么,但被他完全挡住了,洛北看不见,他并没有要求洛北帮忙,洛北自然也就没有过去。

    过了一小会儿,十方转身跑了回来,他指着石壁处,对洛北说道:“你看,我在那里挖了一个小孔,咱俩就站在这里,把弹珠丢进孔里,谁丢进去的多,就算谁赢!”

    山洞里并没有太多光亮,即便是从头顶洒下几缕月光,也根本照不到石壁那些地方,所以洛北顺着十方所指的方向一看,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小孔。

    十方可能也感觉到洛北的心思,于是就拉着他走过去,洛北一看,果然有一处漆黑的小孔,但还是看不清有多深,而且只是一个比指甲盖稍大的孔洞,他回头一看,大致估计一下,丢弹珠的位置距离这里至少有十步以上。

    所以,这个游戏并不容易。

    ……

第205节 跟小和尚之间的游戏

    在少有光亮的山洞里,不知道小和尚十方是怎么在看起来极为坚硬的石壁上抠出一个小孔,最多也只比弹珠大了一圈而已。

    洛北站在十步以外都很难看清楚那个圆形的小孔,更别说伸手把弹珠弹进小孔当中。

    看到洛北的神情,十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看得懂他心中所想,歪着头抿嘴而笑,然后就站直身子,面对着石壁。

    他不大的小手里攥着弹珠,洛北仔细观察,就见他把弹珠夹在拇指于食指中间,以拇指发动弹射的全部力量。

    十方也不回头,只是笑着说道:“你看好啦……”

    洛北就听到“嗖”的一声极为细微的响动,要不是在迷离芥子里喝下了逍遥的七杯神茶,他恐怕还真的很难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弹珠从小和尚手里发射而出,在暗淡的空间里微微扰动着原本平静的气流,就像是一颗看不见的流星般射向了石壁处。

    因为两人就站在山洞顶上洒下的月光之下,所以洛北即便可以清楚的看到十方的每一步动作,小和尚的动作平淡无奇,更看不出有什么深厚的内力、武功的痕迹。

    就在眨眼之间,洛北就听到“砰”的一声,响声不大,可是却有些空旷,就像是那颗小小的弹珠掉进了很深的水潭里传来的回声一样。

    十方几乎没有任何怀疑,转过身去面对着洛北,脸上满是兴高采烈的神情。

    “洛北,我弹进去啦,现在该你拉!”

    洛北有点吃惊,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个游戏小和尚娴熟无比,很显然他早就不知道玩过多少次了。

    他当然不会因此在意,于是笑了笑,手里攥着小弹珠,向前走了两步,正好站在刚刚十方所站的位置。

    他侧过脸看看就在身旁的十方,手里微微用了用力,稍稍捏着弹珠,好像能感觉到泥土传来的淡淡凉意。

    十步而已,他不需要太过用力,弹到石壁的位置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最关键的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准确无误的落入小孔当中。

    洛北仔细的回忆着小孔在石壁上的位置,然后以自己的身形来大致估量其高度几何,这样才算是有一定的目标,便不再是无的放矢。

    想好了这些之后,他手上立即被一股真气所环绕,真气无形无质,但却能在手掌与石壁之间散乱的空气当中形成一种特殊的规律,这样弹珠就不再是盲目的。

    手指轻弹,弹珠带着一股劲风离开手掌的束缚,终于在暗淡中飞向了石壁。

    十方满含笑意的望着洛北,青稚的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乌黑明亮的眸子里是既懵懂又了然一切的神采。

    这个目光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什么一样。

    没过多久,石壁上传来“当啷”一声脆响,正是弹珠与石壁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弹珠落地,“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很显然,它并没有准确的落进石壁上的小孔里,而是掉在了地上,而且在地上滚出了很远。

    洛北没有惊讶,因为他早就料想到这个结果了,如果想要弹珠能顺利落入小孔当中,那必然是要精准无误的,差一点那就是十万八千里。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一次就这样失败了,然后又换成小和尚十方,不出任何意外,十方信手一弹,弹珠再次落进里面。

    这时候

    洛北难免也起了几分好强之心,虽然明知十方是“熟能生巧”,可是环境和难度都一直存在那里,而且十方没有内力,更没有武功,最主要的是他才仅仅三岁多的年纪。

    洛北第二次站在那里,脚下好像有一条线一样,把他整个人跟对面的石壁隔绝开来,他努力的瞪大眼睛,想要让自己更加专注,但是无论怎样,对面的石壁还是模糊一片,别说那个小孔,就连刚才对距离的大致估量在此刻也都全然消失。

    不出意外,第二次尝试还是失败了。

    十方第三次站在那里,轻轻松松的完成了弹弹珠,整个过程中连身子都没有晃一下。

    完成之后,他又回过头去看向洛北,眼里满是期待,没有一丝胜利之喜,更没有好胜之心。

    这让洛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就在刚刚,他还心生浮躁,就是为了跟三岁的小和尚玩的一个游戏,他竟然有些不快。

    他忽然觉得自己跟十方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心思已经不再那般纯净,虽然身子站的都是相同的位置,面对的也是一样的石壁。

    十方自然不可能比自己多看到什么,不管从哪方面讲,自己的优势都应该更加明显,可自己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而他却每一次都成功,这到底是为什么?

    洛北站在同样的地方,开始想着这个问题,当然,他不想让十方看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于是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弹珠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洞里回荡着。

    洛北虽然明知道失败是必然的,可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身子还是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我失败了……”他摇摇头,对十方说道。

    十方眨着眼睛,伸出一只小手,在面前用力的摆了摆,说道:“你不要气馁啊……”

    “师父说过,这个游戏最难的地方不是你看不看的到前面的小孔,更不是距离和光线,而是你要学会怎么样认真看待眼前的世界!”

    洛北微微诧异,想不到一个这么小的小和尚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等待十方说下去。

    十方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佛经里说世界有十方,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死、过去与未来,人的一双眼睛就是再明亮,也不可能看到十方世界,唯有心可以……”

    “因为心可以看到眼睛无法看到的地方,而眼睛看到的未必全都是真实的!”

    说完了这句话,十方又取出一粒弹珠交到洛北手里,然后朝前面看了一眼,显然是让他继续试下去。

    洛北深深的呼吸,他发现自己在小和尚面前竟然有点相形见绌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苦难,连自己都不曾感觉到,他一直都是在压抑中度过的。

    直到第一次跟随杨再兴一起冲上了战场,杀入人群当中,那时的披荆斩棘和鲜血的冲击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当金军手里虽还握着刀,但看向他的目光里却出现了恐惧,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如此强大。

    只可惜,这一点“强大”来的还是太晚了些,要是能再早点,他是不是就能保护师父和小蝉姐不死?保护跟随在瑗儿身边的四位黑衣侍从,还有杀生的师父无岸大师?

    十方拽了拽洛北的衣角,眼睛里全是困顿,他显然想象不到只是弹弹珠那么“简单”的事,为什么洛北总要思考这么久?

    洛北低头对十方一笑,没想到自己心思竟然会这么复杂,怪不得十方都有些等待不耐烦了。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摒弃杂念,这时候,十方已经跑向了对面的石壁旁,他对洛北招手,让洛北尽管出手。

    洛北看了一眼十方,大概往小孔的位置瞧了一下,他实在没有完全领会到十方所谓的“用心去看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暂时还只能依靠眼睛和对周身气息的感知。

    但是,他没有再犹豫下去,两指一弹,弹珠飞驰而出。

    弹珠化作一条极富劲力的线,直接扑向石壁,十方似乎也感觉到那股强劲的风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两步。

    弹珠自然没有碰到小和尚,只是发出一声破裂般的声音后便再无声息。

    十方小心的凑过去,仔细的瞧了半天后才怔怔的望着洛北,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你使的力气太大啦,弹珠碎成粉儿了……”

    洛北捻了捻自己的手指,他也没想到就那么轻轻的弹了一下,居然就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十方又跑了回来,显然并没有因为洛北的屡屡失败而放弃他。

    这一次,他直接把剩下的所有弹珠都递给了洛北。

    “我相信你能成功的……”小和尚的声音仍然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

    洛北接过了弹珠,心中五味陈杂。

    原本他也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很小的游戏,可到现在又慢慢变得认真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认为这对他来说就是所谓的“机缘”。

    接下来,第四次依然失败,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十五次……第二十二次,都一样失败了。

    要不是因为十方期盼又干净的目光,洛北可能早就放弃了。

    现在,仅仅剩下唯一一颗弹珠了,其他的不是因为力气过大而粉碎就是散落一地。

    这个游戏重要要结束了,洛北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管胜败,它都仅仅是一场游戏,就连战场上厮杀也有胜败,何况是一个小游戏呢。

    他重新站在那条看不到的线上,轻轻的呼吸,这一次,他打算完全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身边的十方世界。

    生与死,过去和未来。

    人之初,生于何处,生之末,又将死于何地?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没有来。

    所谓十方世界,原来是包罗世间的一切,山水的最远处是混沌的天地,而天地的远处已经不是眼睛可以看见。

    时间一定会延伸的更远,更远,至于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里,还会不会像今生今世一样满是善恶,满是悲惨?也许从来都无从知晓。

    人的目光已经太过短浅,那么就彻底闭上双眼。

    好像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拂过洛北的脸。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也还没有完全脱去青涩,可心中却已满是沧桑。

    终究是世道的艰难,让普天之下难寻一片净土。

    洛北闭着眼睛,好像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他突然笑了起来。

    伸手一扬,最后一颗弹珠化作一条弧线便飞了出去。

    ……

第206节 了然大师

    洛北闭着眼睛抛出了最后一颗弹珠,直到回声传来他都没有睁开。

    失败或是成功,在这一刻都意味着画上一个句号。

    “洛北……”

    “你……你……你成功啦!”

    十方一边拍着手一边高兴的叫道。

    洛北这才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十方,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

    这时候,十方跑过来拉住洛北,大笑着说道:“师父说你悟性很高,没想到这是真的!”

    洛北不解,难道这小小的游戏也能看出一个人所谓的“悟性”?

    他忽然发现,直到此刻,他都还未曾见过那位了然住持。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岳飞那里,很显然,岳伯伯与这位住持大师是曾经就相识的,他让自己带着信物来找了然,或许是因为自己在战场上浑身被戾气缠绕,杀人饮血的表现,他之所以没有将实情告诉自己,恐怕是怕自己难以接受。

    而自己一旦到了这里,住持了然必然会想尽办法为自己驱除戾气,就算是驱除不了,怕也要将自己困在这座阵法当中。

    他此刻心中已然明了,不想去怨谁恨谁,他更知道一直以来跟自己隔空对话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就是来自玄青寺住持了然,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师。

    洛北抬起头来,此刻,好像有一道光照在他的脸上,如果他能看到这张脸,一定也会为此惊讶无比。

    因为这张脸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时候,那时候他还流连于田间,迎着明媚的阳光,双手轻轻拂过田里已经成熟的稻穗,等待着几个小伙伴的到来。

    他笑了起来,如沐浴着阵阵暖融融的风。

    那年八岁的他,除了有时会惧怕见到父亲板起的脸,心中还没有其他挂碍,只不过是个乡间少年。

    就在洛北和十方为一个小小的游戏庆祝时,一个苍老又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

    “恭喜你洛北,终于可以走出这座阵法了……”

    这声音来的太过突然,洛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自从无数次尝试都失败之后,他甚至没有想过会把弹珠丢进那个小孔里,因为那看起来的确极为艰难。

    同样,困在这座阵法里的时间越久,想要走出去的希望就会越渺茫,他甚至已经开始接受永远留在这里,面对石壁过上一生。

    可是,就在游戏和离开的希望将要破灭的时候,竟然又绝路逢生。

    这时候,原本暗淡无光的山洞里突然间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闪即逝之后便又重新回到黑暗当中。

    洛北眨眼后,就看到原本青黑色的石壁好像变了一种颜色,一瞬间,他有点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才是这里的本该有的样子。

    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了进来,风不大,但也刮的他的脸有些许的不自然。

    十方就在他身旁,颤抖着幼小的身体,惊叫道:“师……师父……你在哪儿?”

    再次听到师父的声音的瞬间,十方再也忍不住情绪的开始呜咽,眼圈里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住持了然苍然而笑道:“你这傻孩子,师父就离你不远呐!”

    了然的话音刚

    落,有风吹进来的那处好像突然倒塌了一样,然后就有一道光芒照射进来,洛北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在那一瞬间竟有些睁不开眼睛。

    那是一道门,一道真实的门,把漆黑暗淡的山洞与外面的世界连同起来,也让陷在里面的人重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光明。

    洛北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逐渐的适应了外面照进来的光,他微微扬起脸,好像在沐浴着温和的风。

    “当年师祖枯坐阵中二十五年方才走出来,想不到你竟只用了二十五天,看来这世上的事真的都是机缘啊……”

    了然感叹的说这话,这时候他的声音好像距离洛北又远了些。

    十方抬着眼望向洛北,见洛北目视前方,没有动,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外面,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早已忍不住想要跑出去扑在自己师父怀里,但在那之前,他还是打算等洛北一起走出山洞。

    “我们……走吧……”

    被十方叫了一声,洛北才缓缓的眨了几下眼睛,嘴角是一丝让十方有些看不懂的笑意。

    “好……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那道门。

    门外的风变得更大,但并不冷,阳光也不怎么剧烈。

    阳光的温度好像跟呼呼作响的风参杂在一起,扑向洛北的面颊,让他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像是打开了一样。

    原来,在山洞外面竟是一座山峰的顶端,所以这里的风格外的大,头顶上是万里长空,白云朵朵,像是蔚蓝的海里游泳的鱼。

    洛北深深的呼吸,他直视前方,就看到一个已经枯槁的背影,全身灰色的僧袍显得有些空荡荡。

    静默无语,微微弯下的腰让那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染满尘埃的雕像。

    可是,在洛北眼中,那有些蜷缩的身体格外清晰,而且不着一点尘埃。

    几乎不用过多的思考,他就笃定那人的身份,正是早已熟悉其声却不见其面的了然大师,他看起来甚至比声音还要苍老许多。

    洛北还在沉吟的时候,十方却早就激动无比的奔了过去。

    扑在那人怀里时,小和尚开始止不住的呜咽,显然对这位已经年过百岁的老僧他定然是怀着太多的感情,在相见的一瞬间就注定再也忍不住了。

    老僧缓缓抚着小和尚的身子,好像在安抚般的说些什么,洛北听不见,但这时候老僧侧过的脸正瞧向他这里。

    那是一个爬满了一脸皱纹的脸,写满沧桑的同时也格外慈祥。

    那张脸上还挂着笑容,对世界都和蔼慈悲的笑容。

    午后的阳光洒在那张脸上,看在洛北眼里是完全一样的光辉。

    洛北也笑了笑,然后向了然大师微微点头,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但却一点都不显得陌生。

    了然大师也笑了笑,把怀里的十方双肩抱住,十方依然没有止住呜咽之声。

    住持大师温言道:“十方,你看师父这不是还好好的,你还没有长大,师父又怎么舍得这么就老了呢?”

    十方一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仍啜泣着说道:“那师父你可不能骗我……”

    住持大师点点头,捧起十方的脸颊,柔声说道:“师父可曾什么时候骗过你?”

    十方想了想,用力摇头。

    住持安抚好了十方的情绪,然后又对他说道:“师父现在有些话要对洛北说,十方你要赶下山区替师父把了尘师叔请来,告诉他我在山上等他!”

    十方眼睛转了转,抿着嘴,虽然有些舍不得就此暂别师父,但在师父的目光下,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

    ……

    山洞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平地,从这里远眺,可以看到数十里外的河流与村庄。

    高山远景,风声灌进耳朵里,在这里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更加接近阳光,所以显得格外温暖。

    令人感到无比惊奇的是在这样一座山峰上竟然长着一棵大树,这棵树虽没有寺院里那棵古老的树粗壮,枝叶却更为茂密,不大的绿叶间开着许许多多洁白的小花。

    大树的根茎仿佛已经深入山体,更像是跟这座山完全融为了一体,茂密的枝叶犹如一个巨大的华盖,到处延伸好像把整个平台都一起遮盖了起来。

    大树前有一个石桌,石桌四周有几个石凳,其中一个石凳上坐着灰袍苍老的僧人,在他对面坐着的就是洛北。

    此刻,好像在想些什么,有些微微的出神。

    住持了然慈眉善目,脸上的皱纹堆的比旁边古老的树木上的树皮还要深,长长的眉毛飘在肩头,让人很容易就看出他已经走过了无数漫长的岁月。

    看着小和尚转头进了不远处的山洞,那就是通往上下的唯一途径,大概就是去找那位“了尘”师叔了吧。

    不用多说,住持了然支走了最小的弟子,是有些话要单独对洛北说。

    洛北看着了然苍老的脸上刻下的无数深痕,即便是已经写满了沧桑也不能完全掩盖他已经在渐渐苍白的脸色。

    他忽然想起两人在隔空对话的时候,了然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还有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洪亮到最后已然是低沉了许多。

    这都说明一件事,老和尚的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健朗,甚至……

    洛北不敢再多想下去,想到这里他眼里就有些酸涩。

    了然大概是看出了他眼中逐渐出现的情绪,声音温和、慈祥的说道:“这一路走来,可是走的太过辛苦了些……”

    洛北不肯定住持的话到底是在问自己辛不辛苦还是只是在感叹。

    也许,这一路走来的确太过艰辛,可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又有谁真的容易呢,只要能走过来,那便没有什么了吧?

    老僧的声音里似乎天然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亲近感,这让洛北想起了在村头破庙里和蔼而渊博的无名老人。

    洛北学着僧侣的模样,双手五指并拢在胸前,微微屈身道:“世道艰难,我又如何能够独免,大师这些日子的劝化之情晚辈感激不尽!”

    住持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老僧也实在没有想到,小施主竟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走出这座阵法……”

    “看来师祖所说的不错,世间所有的生老病死,过去和未来都已经冥冥中注定好了,我们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从此岸走向彼岸而已……”

    ……

第207节 观心黄泉

    “可是彼岸在哪里又有谁知道呢?”洛北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说道。

    了然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当年我向师祖问起这个一模一样的问题时也只不过比你年长了几岁……”

    洛北还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随口问出的话竟然跟老和尚当年所问的一模一样。

    了然看着眼前少年微微惊讶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自己,他平静的笑着,然后转身面向那棵葱郁的大树。

    他指着大树对洛北问道:“你可认识这棵是什么树吗?”

    洛北抬头向大树望去,只见上面树叶密密麻麻,就连阳光都极难透过枝叶照进去,葱郁的枝叶间开着许多并不很大的小花,花瓣洁白如雪,煞是好看。

    他摇摇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树。

    了然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继续说道:“这树名曰佛子菩提,是举世少有之物,还记得你我未曾见面之时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里的高僧玄清大师吗?”

    洛北点头,那个真实的故事恐怕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当年的玄清大师创立本寺之后便设下大阵,自己在阵中悟禅二十五载,后来终于证得大道涅槃,这件事当今已经没有几人知晓,更没有人知道,一代高僧就是坐化于此地……”

    他眼神深邃的望着大树下缓缓流淌的谁,听着潺潺水声,好像又看到那个虚幻的身影,那些本已久远的人和事竟都一幕幕回到眼前。

    “在玄清大师坐化于此之前,这座山上光秃秃的,就连一根草都没有,就在他坐化之后的十年间,这里竟长出了这样一棵佛子菩提,当年的师兄弟们都把它看做师祖所化,要不然似这样长满石头的山上又怎会突然生了一棵如此难得的佛子神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世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高僧与红粉的故事并没有传说的那般玄奇,最后高僧和佳人也都化作了尘埃,要是世人知道了这一切,或许也会多少唏嘘吧!”

    了然神情有些索然,望着高大葱郁的“佛子菩提”,终究还是笑了笑。

    洛北也望着这棵前所未见的大树,想象着境界无双的高僧当年坐化于此时的情景。

    “玄清大师坐化前的数日里,我与师父日夜侍候身前,那天黄昏之时,他脸上突然出现神奇的光彩,身后竟有道道佛光闪现,那时我们都知道,师祖在这世上的大限已到,他老人家告诉我和师父,让我们在这里等六十年,等待一个有缘人的出现……”

    “我问师祖要是有缘人出现了,我们又该如何知道他就是要等的那个人,师祖笑着说,到时候你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师祖坐化后师父他老人家就守在这里,师父坐化之后便是我,直到近日,老和尚刚好在这里坐了一甲子的时光,我每天看着它,等待着玄清大师坐化前所说的有缘人的出现!”

    他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洛北,就像是骄阳洒下的光辉。

    “当你来的

    寺中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师祖所说的有缘人,但你那时浑身戾气,心中被俗事所缠,怎么看也不会是那个人……”

    “世上的事竟是如此奇妙,令老僧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昨日清晨,这棵跟老僧一样等了一甲子时光的佛子菩提竟然遍开花朵,这在六十年来尚属首次!”

    “一夜之间百花盛放,就像是翘首以盼等待了太久,终于等到期盼已久的归人……”

    洛北望着佛子菩提上盛开的朵朵小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这棵与佛素有世缘的树真的会因为自己而一夜开放吗?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之前不还身处黑暗当中,浑身戾气,继承着千年来的杀神宿命吗?

    “佛子”又怎么会因为自己这样的人而盛放呢,真的是太过不可思议。

    风吹的树叶“哗哗”直响,菩提树上的花朵应风而舞,就像是在跟这个世间招手,又像是在跟某个人打招呼。

    这时候,洛北听到了更为清晰的水声。

    水声潺潺,原来在佛子菩提下面竟好像有着一个泉眼,水不住的从里面冒出来,然后向远处流淌。

    洛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脚的瞬间,就看到自己的鞋子几乎已经湿透了,想不到树下流淌的水竟在不知不觉间到了自己脚下。

    树下大概是因为泉眼的缘故,所以氤氲一片,好像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树下的就是世间无数奇观之一的观心黄泉了……”

    ……

    黄泉,黄泉路上有多少孤魂野鬼,又有多少人痴迷一生都找不到彼岸。

    大多数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会很自然的想到那条没有回头的路,但实际上,这个“黄泉”却不是那个黄泉。

    这一点洛北自然也能想象得到,可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他向着树下望去,只见泉眼当中涌出的水极为清澈,就像是没有遭受任何污染的小溪一样,涓涓细流从未中断。

    观心黄泉,难道走上了黄泉路还要剖开心去看看心中到底藏了些什么?

    洛北想象不到这个名字的意义何在,于是就等着了然大师给他讲解下去。

    了然抚了抚胡须,微笑道:“小施主大概也猜不透这个名字的意思吧,不如随老僧一起前去看上一眼,或许就能明白其中道理……”

    于是,两人一起走向大树底下的泉眼。

    一边走路了然一边说道:“当年玄清大师圆寂之后,这里就成了全寺上下少有人来的地方,就连老僧的大弟子觉心都不曾知晓……”

    他话音刚落,手指就指向树下,树下仿佛是一口水井,井檐高出水面约有半米,应该是人为修整过的,成圆形,直径约有双手环抱那般大小,井壁上的石头看不出一丝雕磨的痕迹,却又十分光滑,里面有水缓慢的溢出。

    水从京中溢出的虽然极慢,却又连绵不断,就像是时间一样不慢不快,但也从不停止。

    了然伸手又指了指,让洛北向井中观看。

    洛北一看

    ,只见井中未曾漫出的泉水竟然是完全浑黄的,像是掺了极多的黄土一样,但是水一旦涌出井壁,就变成了清澈无比的甘泉一样。

    看到洛北脸上出现的神色,了然大师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当年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比你现在的表情还要惊讶了些,这里地处山峰的最顶端,全部都是悬崖石壁,跟山下的村落间少说也有百米的落差,本不该长出这样茂盛的大树,而一口泉水从地下涌上百米高山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见洛北低头不语,老僧继续说道:“我曾经仔细探查过,这口泉眼中的水,是山下一口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潭水势上升,经山壁石缝间的泉眼穿过山腹涌至山顶,而那口深潭中的水清澈无比,可到了这里却全然不同,变得浑黄如搀泥沙,故而称之为黄泉,黄泉之水从井壁溢出后却又重新变回清澈无比,一百多年来,无人知其缘故……”

    洛北踏上井边的台阶,昂首可见,果然井中水质浑黄无比,可流到下面的水却连一丝杂质都没有,说来也是奇怪的紧。

    见洛北看过了那口黄泉井之后,老僧笑道:“小施主一定奇怪,老僧让十方请你来此,绕了一大圈说了许多话,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黄泉之所以被称之为观心黄泉,除了因它水质浑黄命名为黄泉之外,‘观心’二字更有其妙用所在,这也是玄青寺上下最大的秘密了……”

    “那就是它预知未来与判别宿命的能力……”

    洛北一愣,“黄泉观心”,黄泉之意现在已经明了,但这“观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有些不明白了。

    老和尚微微拂袖,仿佛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一时间神游天地,然后才又缓缓说起。

    “那时师父身体渐差,将住持之位传给我时一并把黄泉之事告知于我,至于这观心黄泉的神奇之处我一直未曾见过,直到几年之后的一场灾难,让我真正的相信确有其事……还记得那年的春耕时节,爆发了一场极大的地震,让百余里内的房屋尽皆倒塌,大地也裂开许多缝隙,死人不计其数,却唯有山下的黎坡村一人未伤,正是因为从观心黄泉事先得到预兆,让百姓出门躲避……”

    “而黄泉每次发出预兆之后,便会逐渐枯竭,数年之内无法恢复……”

    了然说到这里开始不住的端详着洛北,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痕迹一样。

    在他眼眸当中,似乎有一个极大的问题,可他并没有想要从洛北那里得到答案,而是默默沉吟,此刻内心也无比挣扎,犹豫到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就在五年多以前秋意正浓的一个夜里,我突然间从黄泉之中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极为苍白的脸……”

    老僧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里闪着有些异样的光芒,仍然目不转睛认真盯着洛北,就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般,许久才道:“施主你可知那张脸长的什么样子吗?”

    洛北被老僧看的有些不舒服,但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眉道:“愿闻其详!”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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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传介绍:
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