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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8节 追寻心中的机缘

    “那张脸跟小施主长得一模一样……只是……”

    了然目光仍旧紧紧盯着洛北,继续说道:“只是那张脸过于苍白,也不似施主这般年轻……”

    “当时我初见施主的时候,也极是惊愕,因为这眼观心黄泉向来非同一般,可以预示天兆,其中必然有诸多蹊跷之事,直到后来施主再见了尘……也就是你所熟知的四叔,身上戾气复发,杀神珠苏醒,我方才明白这天兆中所说的就是施主你啊!”

    洛北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尺,问道:“难道大师以为我真的会给世间带来灾难?”

    老僧怔了怔,然后又缓缓摇头,道:“观心黄泉所示天兆向来无误,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只有一张苍白的脸,老僧也不知该做何解释,但是……”

    “老僧虽已年逾百岁,但仍有私念,不忍施主成为天兆当中的那个人,为祸世间,故而将施主送入阵法当中,原本是打算以阵法困住施主一辈子,那么这天兆也就不攻自破,可惜……”

    “可惜,老僧并没有想到施主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破阵而出,这时候佛子菩提亦百花盛开,说明施主正是老僧要等的那位有缘人……”

    说到这里,了然眼里也闪过一丝怅惘,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早已经成了困顿,即便他活了一百多载的岁月,也难以解释其中奥妙。

    “这样小施主既是当年玄清大师遗言所说的有缘人,又是观心黄泉中天兆应劫之人,其中玄奥之处,就连老僧也无从知晓……”

    洛北咬了咬牙,想不到自己一个经历了诸多坎坷的少年居然会有了这样两个对立也同样富有奇幻色彩的身份。

    那么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又是假呢?了然都找不到答案,他又如何能解其中玄机?

    “那么大师修为高深,为何不直接将我杀死,或是另设阵法将我永生困在其中?”洛北盯着了然问道。

    了然大师没有立即去看他,而是把自己苍老的手轻轻的抬了起来,然后极为缓慢的向着胸前合十,他的动作无比缓慢,令人无法想象这简单的动作却要费了极大的心力。

    在他双掌合十的瞬间,身后宽大的僧袍突然好像被一股风吹的鼓了起来,就是那么一眨眼之际,那气势如虹般惊人。

    没过多久,这种气势又消于无形,可洛北看得出,这位老和尚实际上修为已经无比惊人。

    老僧终究还是叹息一声道:“老僧佛前枯坐八十多年,苦苦寻求当年玄清大师所授禅理,大师以通天修为杀去十万魔国之众,就是为了天下能少些战乱和生民罹难,但还是仍然无法阻止王朝气数衰竭,天下再陷离乱,那么就算老僧可放下修禅悟道的慈悲之心,对施主痛下杀手,又怎么能真的改变这世上千古承袭的磨难……”

    说到这里,了然声音变得极为衰弱,咳嗽了许久方才稍稍平复,但他还是坚持的说了下去:“今日,老僧把一切所看所想全部与施主说明,心中仍有些许期盼,也惟愿小施主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就此留在寺中,我愿与施主日夜一起参禅,走完这最

    后的一段路程,也省得你再于俗世中历尽艰辛……”

    话说到此,一切都已经明了,这老僧竟是在黄泉当中看到一张与洛北长的一样的脸,却没有想到同时佛子菩提百花绽放,应兆天劫之人竟然又成了玄清大师所说的有缘人。

    而洛北与小和尚十方游戏中悟得禅理,从而走出玄清所设的阵法,了然心中仍旧不愿洛北就此离去,也更加不愿动手滥杀无辜,于是在显示了惊人修为之后,再次商量洛北留下玄青寺里,就算不剃度出家,也要当一辈子和尚。

    洛北这几年确实可以说是历尽艰辛,特别是卓小蝉死后,他一度心灰意冷,才跟初次见面的杀生逃出半月楼,逆着人流一路向北,到达金光琉璃寺,可没想到,却因为黑羽骑兵追逐瑗儿母女不得已再次出逃,又辗转遇到杨再兴、逍遥等人,体会了沙场无情,白骨成堆的种种景象。

    可是,最终洛北还是摇了摇头,而且坚定无比。

    此刻,他突然间想起了“临安”,那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是冥冥中好像自己又必须去往那里一样。

    不久之后,岳飞会出现在那里,而且……还有一个人曾与自己相约,临安相见或许他不再记得自己,但自己既然已经答应,又怎能废弃承诺?

    想到这里,洛北脸上浮现出笑容缓缓说道:“大师厚爱,洛北感激不尽,俗世虽有千难万险,晚辈还是想要一路上走走,试试到底能走多远……”

    “虽然不知道观心黄泉里应示天劫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但晚辈今日可向大师发誓,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成为迷失本心,祸乱天下之人,那么到时一定会自废修为,不让世间因我而陷入万劫不复……”

    老僧听完洛北的话,并没有太多奇怪,仿佛在心里早已料到答案,他没有失望,也没有满意,只见他慢慢的伸手入怀,从僧袍中取出一个小盒,小盒看起来十分精致,盒子外面刻着诸多细小的梵文。

    他将小盒捧在手中,郑重的看了看上面细小的文字,然后另一只手缓缓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颗念珠,念珠成赤金色,上面带有不尽的细纹。

    洛北一看这念珠,恍然之间想起当初在栖霞山上,那位老者送给他的那串,那个装有念珠的盒子,还有每一颗珠子,看起来竟是如此的相同,只是那串念珠共有六颗,而了然手里拿着的只有一颗。

    老僧见洛北吃惊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见到这意义非凡的念珠感到震惊,却不知道洛北的手不自觉的伸向怀里。

    老僧拿着念珠道:“既然施主不愿留下日夜与青灯黄油为伴,老僧自然也不该勉强,只是请施主把这念珠收下,此珠为佛门至宝九转涅槃珠,这一颗是玄清大师所遗留之物,他日若有为难或许能对你有些许帮助!”

    说罢,他将手中的念珠递给洛北。

    洛北恭敬的伸出手,接住那串念珠,些许温热之意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一如当年面对那位不知名却格外亲切的老者那般将六颗珠子和一本书交到自己手中。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已经老到不能再老的

    僧人,就在刚刚还想要为了天下而困住自己一生,现在却又把师祖留下的至宝交给自己。

    难道他真的就甘心放自己离开这里?

    了然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淡淡的望着那棵大树,还有观心黄泉里不住涌出来的泉水,望的出神,好像忘记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直到这时,洛北才真正放下心中对于老僧所有的戒心,当然也不再怨恨他将自己困入阵法当中。

    往事如烟,或许就连当年的那位老者也未曾想到,曾经那个懵懂少年,在短短的几年里卷入乱世,如今也是历经磨难心生怆然。

    人间万事,自有因果。

    却不知道那些给这个世界留下诸多谜题的人是否也会想到有这样一天,在那些谜题中盘桓的某人,无心插柳柳却成荫。

    两行热泪缓缓而下,或许是怀念,或许是感激,洛北没有说过多的话,但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

    洛北带着一颗九转涅槃珠正准备离开,了然忽然又叫住了他。

    “少年,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看自己在黄泉里倒影又会是什么样子吗?”

    洛北听到了然的话时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他没有做声,却缓缓的回过身去,默默走向黄泉井边。

    这时候,他的心跳极快,双手无形中攥的更紧了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手心里沁出的汗水正聚成水滴,慢慢的滴了下来。

    洛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难道是在怕观心黄泉里出现的自己的影子就是那个将要毁灭世间的魔王妖孽吗?

    连眼前的老僧都已经放下执念,为什么自己却又突然间介怀起来?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在井边,缓缓低下头去。

    第一次,这么走进这眼神奇的黄泉,作为世上最玄奥所在之一,观心黄泉预示天兆的能力让它与天下奇观寒山、离涧、苦海等处并称,远远的超出这样一间狭小偏僻的寺院。

    带着久久不能平复的心跳声,洛北定神向黄泉中望去,只见泉水果然是浑黄一片,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不住的翻腾,让黄土与清水不停的搅动混合,才能变成这般模样。

    ……

    洛北离开时,老僧坐在石桌旁,似已入定,没有言语,亦不曾送别,只是出神的看着黄泉古井和那棵长了不知有多少岁月的大树。

    这时,已临近黄昏。

    天高云远,从山顶向下望去,大地葱郁,生机盎然,全不似北方战火蔓延的惨烈景象。

    阳光艰难的钻过大树茂密的枝叶,照在古井边,直到再也听不到洛北离去的脚步声,老僧仍不曾一动。

    洛北走到下山的阶梯前,默然回望,就看到那个苍老的灰衣僧人在夕阳下化作了一个悠远的斜影,好像已经跟这座山融为一体。

    他吐了口气,一只手掌正拍在坚硬的石壁上。

    “如果有一天预言真的都成了现实,我会再回到这里,可是现在……我要去追逐心中的机缘……”

    ……

第209节 作别

    下山的路是从山腹当中盘桓着穿至山下的,洛北先路过了困住自己的那个山洞,里面仍旧很是暗淡,现在看来平淡无奇,四周只是褐色的石壁,但他还是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又转身离去的。

    这个下山路并不宽阔,但容下两个人还是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鬼斧神工开凿了这样一条蜿蜒神奇的道路?

    这条类似于山中隧道一路向下,为了让这里也能有些光亮,每隔数步便有一个镂空之处,让阳光可以尽量照进来。

    所以,道路虽然崎岖,可洛北走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困难。

    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时,外面的夕阳已经换成了月光。

    洛北低着头,看到面前有一道影子缓缓跟自己的影子重合起来。

    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仍然佝偻的脊背,可不同的是,原本的一头发髻已经变成了新剃的光头,上面是几个新的戒疤。

    了尘看着眼前的洛北,缓缓合十双手,脸上的神情平淡的就像此刻面对的只是万丈红尘中最寻常的人。

    他淡淡的露出笑意,然后慢慢的侧过身去,伸出一只手来,给洛北让了路。

    洛北刚刚看到“四叔”时,还是微微的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又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他,现在想想,当时了然大师让十方去叫的那位“师叔”就是眼前的僧人了。

    “洛北施主……”

    洛北刚要走过他身边,了尘叫了声。

    “若你心中还有恨,了尘可以……”

    洛北没有转身,更没有停下脚步,却说道:“那个四叔不是已经死了吗?了尘师傅,难道你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却还要让我陷身仇恨当中吗?”

    了尘听到洛北所说的话不禁身子一震,回头望去,就见那个少年早已经离去,化作了一个孤单的背影。

    ……

    而此刻,山峰顶处,观心黄泉里的泉水渐渐收拢,没有再溢出半分,那浑黄的井水竟如西垂的夕阳般缓缓下落。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强劲的风,把那棵巨大的古树吹的一阵惊慌失措般瑟瑟发抖,树梢上茂密的枝叶好像深秋老者一样满眼迟暮,几天前刚刚盛放的白色花朵竟然一夜枯萎,而满树绿叶萧萧而落。

    还没有枯黄的树叶落在水面上,旋转、盘桓几秒,落入黄泉水底。

    亲眼看着这些变化的发生一直到结束,老僧仍旧端坐在那里,全然一动未动,就像是一座山巅上的丰碑、石雕。

    了尘站在老僧身后,没有惊呼,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许久之后,他口念佛号,缓缓而拜。

    洛北下山之后,最先在山下接到他的是那个瘦高僧人觉心,然后他才见到了十方和杀生。

    一向少有心事的杀生,在看到洛北的那一刻,也忍不住高兴的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洛北怀中,紧紧抱住他,像是还在怕他突然就消失不见。

    洛北也抱着杀生,心中不禁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此刻,他才深深的感觉到,这个俗透了的世界并没有那么不堪,至少还有像杀生这样的友谊,不为权不为利,没有阴谋也没有交易。

    所以,他为自己所做的决定感到庆幸,前路漫漫,或许还有太多艰难,如此看来要是留在玄青寺中,也许是他最好也最安稳的选择,但他不想就这样面对青灯黄油了断一生

    冥冥之中,还有许多人,许多事,正在等着他去经历。

    看着杀生和洛北抱在一起,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像是在笑,小和尚十方眨着乌黑的眼眸,有些不解的抬头问觉心师兄道:“师兄,你说他们两个这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啊?”

    觉心摇摇头,微笑着说道:“大概是半哭半笑吧!”

    “师兄,你说师父到底跟洛北都说了些什么呢?”十方又问道。

    听小师弟提起师父,觉心目光中闪过一丝暗淡,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对小师弟不失耐心的说道:“有些大机缘是我们看不透的,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从未说过,但一生坐禅,似乎都在等一个人的出现,不知道如今是否已经等到?是否已经了却了这一世的大机缘?”

    知道小师弟听不懂他的话,他更像是在跟自己自言自语一样,如师父当初所说,小师弟心思洁净不染尘埃,也许有一天能成就大道。

    他低下头去,看着十方,满眼慈祥的摸着小师弟的光头,说道:“十方你又在为师父担心了吧?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过我们都是出家人,该早早看透俗世的生生死死,不以为念……”

    十方沉吟了片刻,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师兄的说法。

    觉心手里牵着师弟的小手,抬起头来,向寺院背后的那座山峰望去,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悲伤。

    他在心头不禁一阵叹气,想道:“难得我还在劝说师弟,可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让师弟这个年仅三岁的孩子做到心如止水呢?”

    ……

    洛北和杀生又在寺中逗留一天,这一天里他没有再见到住持了然,就连了尘也未曾露面,寺中的事物仍然是由大师兄觉心处理。

    寺院当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是晨钟暮鼓,青灯黄油伴着阵阵诵经的声音。

    因为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所以前来这里进香的人并不多,僧人们大概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们甚至还自己种了个小菜园,每天都有专人全去照顾,那是他们餐食的主要来源,所以大意不得。

    洛北差点忘了件大事,那就是岳飞当初交托之物,他请来觉心转交住持了然,虽然现在他也知道岳飞让自己来此大半是因为看出自己身上的戾气凝重,求住持化解,可在临走之前,他还是要把最后这件事办完。

    清晨,微微的风伴着杂乱也清脆的鸟叫声,不但没有扰乱寺院里的寂静,更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今天,洛北和杀生起的很早,这会儿洛北正站在寺院前,望着那幅“机关不露云垂地,心境无瑕月在天”的对联,不觉间竟有些出神。

    “心境无瑕……”

    “又怎样才能做到心境无瑕呢……”

    这时候,传来一阵笑声,他回过头去,就见杀生和十方正在互相追逐着,一边追逐一边笑声不断。

    本来杀生年纪就不大,向来心中也没有什么挂碍,除了偶尔无聊时想起无岸大师会添些烦恼,其他更多的时候都是笑笑闹闹,根本也不藏什么心事。

    而十方小和尚性子虽然跟他不同,但心境更加纯净,就像是一张不染尘埃的白纸。

    听着两人传来的笑声,洛北眼里一亮,忽然明白,原来这便是这幅对联所说的“心境无瑕”,只可惜自己早已做不到这般单纯了。

    “他们两个玩的可真好啊!

    洛北回过头去,就看到瘦高的僧人觉心站在他身后,同样望着两个小和尚,微笑着感叹道。

    “是啊,大概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年纪才能做到这句‘心境无瑕月在天’吧!”洛北也笑着说道。

    觉心转过身来,面向洛北,从衣袖里小心的取出一样东西,平平整整的拿在手里,然后缓缓递到洛北面前。

    “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给你的,他……”

    “他不能前来为你送别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洛北察觉到觉心眼神里闪过一丝暗淡,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皱了皱眉,问道:“大师他……身体可还好吗?”

    觉心摇摇头,平静的笑了笑,说道:“这些日子我也未曾见过师父的面,此物还是了尘师叔交给我的,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向来身子硬朗,想来也不会有事!”

    洛北接过觉心得过来的东西,捧在手里,很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表面是一块寺院常用的粗布,包裹的很严实,他捏了捏,里面大概是一张纸。

    “了尘师叔说这就是岳将军想要的东西,还请施主转交……”

    觉心抬起头望着那幅对联,笑着对洛北说道:“当年岳将军也曾路过本寺,在寺中盘桓数日,与师父彻夜论禅讲经,临别之际留下这幅对联,师父深以为妙,故而挂在此处!”

    “时光荏苒,想不到这一别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洛北再次打量着这幅对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是岳飞当年的手笔。

    他将物品小心点收了起来,然后对觉心恭敬道:“多谢寺中这些日子里的款待,我这就与杀生一起下山了……”

    觉心目光里含着笑,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客气,我们就此别过!”

    洛北也回之一笑,然后转身叫住还在与十方玩耍的杀生。

    两个人走到寺院大门前,各自转头望去,与目送二人的觉心和十方招了招手。

    “杀生,我们走吧……”

    杀生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和尚挺好玩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洛北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对十方还颇有眷恋,笑道:“你们出家人不是最讲究机缘吗?要是有机缘,总能相见的……”

    洛北和杀生从玄青寺离开后,下了山,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不远处低头饮水的红珊瑚,洛北一吹口哨,红珊瑚立马一声嘶鸣,便向他们二人奔了过来。

    最后回望一眼山上的那座寺院,这些日子来到玄青寺中,也算是一段奇遇,他淡淡的笑了笑,再无留恋,与杀生翻上马背,就此赶奔临安。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从他们离开之后,这座玄青寺里发生了很多事。

    最让人悲伤不已的就是住持了然大师于寺中圆寂,从此,位于寺院后山那道通往山顶的路也被永久封闭。

    了然首徒也就是那个瘦高的僧人觉心继承住持之位,却没有像历代住持那般在后山的峰顶完成交接,一个由住持心口相传的秘密也因此而断了传承。

    全寺上下,只有了尘见到了了然大师最后一面,但谁也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数月之后,佛子菩提百花凋零,闻名于世的观心黄泉竟也彻底干枯。

    这也意味着,这座玄青寺从此之后,已与天下任何一座寺院没有什么不同。

    ……

第210节 暖风熏得游人醉

    离开玄青寺后,洛北与杀生骑着红珊瑚一路边走边问,向着临安而来。

    冥冥中似乎有一段无法翻越的缘分正在那里等待着他,所以即便完成岳飞嘱托之事后,也不过是把了然的回信重新交还给岳飞,除此之外人生已经没了目的地,但是他也还是义无反顾朝这里星夜而来。

    一天午后,夕阳坠落,天地间一片残红。

    不比北方的干燥,这里不但多了一份葱郁,更是在山水间空气中多了几分湿润,都说江南养人肌肤,想来确实如此。

    洛北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山水间迷茫氤氲,黄昏的官道上人来人往,与北方战乱当中孤寂凄冷的景象完全不同。

    在他们驻足之地不远处是一座高大的城楼,正无声的伫立在夕阳下。

    在城门正上方的石墙上刻着“临安城”三个大字,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好像也为这座城池镶上了一层金边。

    城门前两队士兵正在换岗,再过一个时辰,临安城的大门就将关闭,虽然距离前方战场很远,但这座繁华的城市依旧施行宵禁的命令。

    据说这与那位高宗皇帝曾经的经历有关,当年开封陷落,金兵入城,唯有还身为九皇子的赵构秘密从开封逃出,而后在一部分臣子的维护下,一路南逃。

    在他身后是数十万金兵的追捕,直到越过长江,来到应天府才渐渐安全,从那之后,高宗皇帝的某根神经便像是一度被踩在脚下,不管怎样都深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当然,这些不过是毫无证据的民间传闻,自然也不足以为信,寻常百姓不以为奇,富贵之人对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看的更重,大家也巴不得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对这件事自然也是不以为意。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不知这座临安城中到底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洛北牵着红珊瑚,与杀生并肩而立,眼看着前面高大的城楼,心里也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感。

    这一路上虽然日夜赶路,但江南景物怡人,让从战乱之地走来的他们两人一时间好像忘记了那些残败凋零的景象,所以洛北心里也很高兴,只是不知道“岳伯伯”他们是否已经顺利来到这里。

    夕阳下,一个少年与一个小和尚,牵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站在千年古城面前。

    红珊瑚不知为何竟也无比激动,望着不远处的城池阵阵嘶鸣,好像那城门前就站着一个让他等了许久的人。

    这让身边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侧望,眼里的目光无比的诧异,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人年纪不大,而且身上衣衫可算褴褛也不为过,偏偏牵着一匹无比神俊的宝驹,看起来极不匹配。

    洛北也知道,有一个词叫“怀璧其罪”,大概就是形容的他们和杀生现在的情况。

    他伸手拍了拍红珊瑚,揉揉它颈间柔软的鬃毛,知道它大概是有些想家了,而它的家就在这座城中,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想起了少年秦希,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如果还能相见,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我知道你想家了,也一定想他了,可是这座城我

    是第一次来,等我先进城看看情况好不好?带着你这么个大家伙进城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红珊瑚蹬了蹬马蹄,大眼睛瞪着洛北,竟然露出了一排牙齿,样子颇为滑稽。

    杀生看到这一人一马的样子,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洛北故意板起脸来,很显然它都听明白了,“怀璧其罪”的美玉说的就是它了。

    但是红珊瑚显然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用头往他怀里拱了拱以示不舍之后,便没有再要跟他一起进城的意思。

    安抚好红珊瑚之后,洛北和杀生缓缓随着穿梭不停的人群进入这座屹立千年的城市,却不知道人间的天堂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

    洛北和杀生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城门以内便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两侧房屋错落有致,大多白漆青瓦。

    门窗上贴着的各色对联、年画虽已发黄,但仍旧保留的完好,三三两两的人们这时大多已吃完晚饭,站在门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着,说的是江南侬腔,软绵清甜。

    即便是天已黄昏,大街上、小巷里,人群络绎不绝,生活看起来清和而闲适。

    街前还有营业的买卖、摊位,虽然没有听到人吆喝,但香气萦绕,在暖风中让行人为之不禁一醉,尤其像洛北和杀生这样初入临安,早已经看的眼花缭乱的人。

    杀生东瞅瞅西望望,要不是洛北及时拉过他,恐怕刚进城的时候就停在某个小吃摊位前迈不动步了。

    两人漫无目的的在临安城里随着人群穿梭,穿过城门入口正对的长街,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但城里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变得冷清半分,反而显得更加热闹起来。

    千家万户灯烛高悬,让这座千年古城多了不知多少的人气,洛北有种感觉,那就是夜晚时分,这条长街上的人好像比他们俩刚刚入城的时候还多。

    隔着人群望去,前面是一条很宽的河,隐约中还能听见船桨荡起的水声,两岸的灯光照在河水当中,水面上波光粼粼,让这座古城添上了几分丽色。

    在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连着长河两岸,在石拱桥对岸上有一座四层高的建筑,飞檐明瓦无不考究,里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看起来好不热闹。

    这时候,有许多人正涌向那里,几乎把那座石拱桥围的水泄不通。

    洛北抬头一看,只见楼前挂着一杆明晃晃的酒旗,上面写着“天香楼”,酒肉之香以外还有无数莺声燕语,让人听了心头不禁一酥。

    少年只是仔细的听了几声,不觉间便红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下面,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纤细身子。

    反倒是杀生,根本没有在意那些,爱凑热闹的性情发了,便拉着洛北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去。

    快到那石拱桥上的时候,两人再怎样也挤不过去了,往水中一看,原来宽阔的河面上正挺着一艘极为漂亮的花船,那花船有两层高矮,四周挂满了粉、红花朵,香气怡人。

    洛北和杀生刚从小地方来,如何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完全被吸引了目

    光。

    船前此刻正站着两名挑着灯笼的丫鬟,看到岸边耸动的人头,她们脸上的表情反而显得没有极为平静,好像早已见过这般场面。

    岸上的人们指着花船,一会儿喝彩,一会儿露出羡艳无比的表情。

    他们二人毕竟年纪尚小,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自然不知道这花船正是对岸“天香楼”之物,他们更加不知道的是这座天香楼乃是临安城里一等一有名的醉生梦死之所。

    但对于稍有见识的人来说,这座天香楼可谓是大名鼎鼎。

    说起这间临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天香楼”就不得不提到一名女子,就是徽宗时期名动天下的名妓李师师。

    李师师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因家中获罪,她也身受牵连,判到了秦淮河畔的天香楼做了妓*女,李师师自小便精通琴棋书画,一时间名动天下,在这秦淮河上当了几年的花魁,直到宋徽宗身边的高俅、王黼为满足徽宗癖好在天香楼寻得艳名在外的李师师,将她带入京城,才有了名妓李师师与宋徽宗种种香艳秘闻。

    后来宋徽宗被掳,李师师便也从此消失无踪。

    再后来,高宗赵构迁都临安府,这里的繁华自然更盛,故而原本开在应天府的天香楼也随之迁往此处,一时间带动了无数大商巨贾。

    如今李师师早已不见多年,但这天香楼中却从未缺少过艳丽佳人,而今日正是天香楼一年一度的花魁之夜,故而许多人不远千里专门赶来,就是为了一睹那魁首之姿,听一曲仙子琴声。

    抬头望去,那座石拱桥上穿着很多细细的绳索,最终连接在两侧很高的栏杆上,绳索交缠,织成了一张由许多方格组成的网,每一个节点处都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五颜六色,上面还画着不同的彩花,远远看去竟是如此动人。

    喧嚣的人流,长长的街道,涌动的人群里是来自各行各业,或是不同地域的人们,有身穿长衫的书生,也有华丽锦袍的达官贵人,更有风流潇洒的富家公子和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

    从北方一路走来,洛北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与那些地方的萧条相比,想起战场之上的种种,眼前这份热闹反而显得有些突兀,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他本是想站在人群外,可回头间却没有了杀生的影子,寻觅之际发现杀生不知不觉间已经混入人群,他无奈的苦笑,只能赶紧跟了上去。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便也就没有了平日里的讲究,他挤着我,我便推着你,好不容易在人流当中被推上了桥,置身五颜六色的彩色灯光之下,抬头望去的一刹那,竟是有一种换了人生之感。

    突然,桥上桥下的人们齐齐发出一声声喝彩,然后都转过头去,望向桥下的水面。

    水面上一时间又涌来许多船只,都围绕最高最美的那座楼船停泊。

    楼船夜泊本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这些楼船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开至指定的位置便停下来,最终围着花船将船板铺开,竟在河水当中硬生生造出数十米宽的平坦陆地。

    ……

第211节 琴中仙子

    赏心悦目的水中花船,四周被无数小船围了起来,接连在一起的船板把水面变成平坦的陆地,人群当中不禁又起了一阵喝彩之声。

    洛北见人头窜动,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和杀生初到临安,就遇到了这么个“盛事”,人山人海,实在是太多了。

    他并不怎么想凑这一点的热闹,但杀生不同,他向来喜动,看到热闹就想往里面钻,自己也只好跟在他身边,免得再分散找不到彼此。

    这时候,水中船只一切都已停稳,众目之下,灯烛璀璨,犹如天上繁星,把这条河都装点成十里银河。

    就在离洛北不远处有两个人,都是锦缎衣服,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唯有说话的口音与临安本地并不相同。

    “九哥,你说天香楼琴仙子真的有传言说的那么好看?别咱俩大老远的白跑一趟!”其中一人抚着胡须说道。

    另外一人长得尖嘴猴腮,目光却极是灵活,闪着灵动的光芒,说道:“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过当年秦淮河上那名妓枝头独一份的李师师你自是听过的了,人人都说百年不出一个李师师,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位琴仙子不论是长相还是才情比起李师师可是一点都不差……”

    听他这么说,不但是与他说话的那人,就连身边的很多人听了都两眼放光,一时间大家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人轻笑一声,见大家把目光都向自己投来,于是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笑道:“当年的李师师受了徽宗皇上的独宠,似我等样人自然是难有一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人们传说的那般,但这位琴仙子我倒是曾有幸远远的瞥上过两眼……”

    正在大家最感兴趣的地方,他突然停了下来,见大家双眼干巴巴的看着他,他也露出神往之色,说道:“翩翩素手琴为妙,遥望犹疑画中人……”

    就在他吊大家胃口的时候,从花船之上传来一声锣响,让所有人立即安静下来。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位犹似画中人的美丽女子的出现。

    目光齐刷刷的望向花船上那道暖色软帘,就看着两侧的丫鬟走上前去,一丝不苟的掀起软帘,好像有一方春色就要呼之欲出,霎时间人挨着人的人群里,只听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人影窜动的地方能如此安静片刻可谓极难,大家一时间都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反而忘了身边的人和事。

    这时候一声惊叫传来,把人们都吓了一跳,洛北也跟着望了过去,就见到一个人正骂骂咧咧,大概听出就是他身边的一个人站的久了,腿便有些麻木,于是抬起腿来放松一下,哪知道刚抬起来要放下的时候,脚下的地方已经重新站了别人的脚,所以“事故”很明显,他落下的脚踩在了别人脚面上,而且好像还狠狠的跺了两脚,惹得那人一阵痛骂。

    两人争执,大家只是一时被吸引目光,看明白情形之后都不禁投来鄙夷的眼神,然后便又聚精会神的向花船望了过去。

    这时候,软帘被掀起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暖融融的气氛

    ,洛北甚至清楚的听到身边有人使劲儿的咽了一口口水,他也踮起脚尖好奇的向下面看去。

    本以为会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哪知道从里面伸出来的竟是一张圆滚滚、肉意非常的脸。

    这张脸上除了肉就只有横肉,本是一双大眼睛,却被肉厚如蝉的眼皮挡住了大半,眉毛上,方圆的脸上都涂着许多胭脂水粉,让整张脸看起来白的过分。

    本是盼着媚佳人的出现,哪知道却是一张这般的脸,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到的一瞬间都差点直接从桥上掉了下去。

    同样是一张女人的脸,有些可以让人有种朵颐大快之感,有些却让人忍不住想吐,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但船舱里的女子还是摇摇晃晃,带着肥胖却不显如何笨重的身体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翠绿缎面绣着大大小小粉、白牡丹花的长裙,前后看起来极为宽实,从鼻子以下都像是一样粗细。

    女子个子不高,头发挽成极为整齐的发髻,脑后插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簪子。

    刚走出船舱,女子原本严肃的脸上顿时化成不尽的笑容,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眼里看到的并不是前来看热闹的人,而是狼和金钱。

    洛北自然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怎样的角色,但从身边的人眼里的目光看来,他们等着盼着要看的人肯定不会是这个身肥体胖的中年女人。

    但实际上,只要在临安城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没有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她就是河对岸那间艳名遍天下的天香楼老鸨红姨。

    据说这天香楼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但这位老板身份极为神秘,就连红姨都极少见到,能在临安城里经营这样一间青楼,背后之人自然是少不得手眼通天。

    有人说这女人年轻时也是天生的好身材好脸蛋,虽然没有成为这秦淮河上的花魁,但也是闻名远近的人物。

    是那年春雨时节,与良人分别,后来日日以泪洗面,精神萎靡,吃的也愈发多了起来,再见时便已是这番模样,惹得回来寻她的郎君也是匆匆一瞥便再没露面。

    想来女子伤心时便要以美食来填充胃脘,古今并无多大区别。

    红姨手里撵着一朵玫瑰,敛了敛笑容,向人群长长的作了一辑道:“众位乡绅氏族,男女老少,多呈大家今日捧场,老身先替红玉姑娘谢过大家啦!”

    说罢,又深深鞠了一躬。

    一听到“红玉”二字,人群里便像是开了锅一样,因为这位红玉姑娘正是人人翘首以待的“琴仙子”,当今天下有三仙二圣一乾坤,说的都是位列绝顶的人物,其中也唯有这一位奇女子以琴艺位列当中。

    “能见阮红玉一面,就是死了也值得了!”不知人群里谁大喊了一声,引的一阵骚乱。

    红姨轻轻一笑,并未过多理会,大概这样的场面也是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快说吧,今年的花魁大赛又比的是什么哩?”人群里有人嬉闹问道。

    “铛”的一声锣响,震的大家耳朵里嗡嗡直响。

    等到人群里安静下来,红姨才又提高嗓音道:“今年的花魁比的不是别个……”

    她说了一半停下看着人群,只见人群里安静无比,仿佛都在屏气等待着这花魁比的到底是什么,不知又是谁有那样的福气,能与阮红玉共度良宵。

    “比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却是乐曲之道,稍后红玉抚琴一曲,诸位可以任何乐器吹奏,只看谁的技艺高超,能入了姑娘的法眼……”

    此言一出,人群骚动,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则兴高采烈。

    “奶奶的,玩什么乐器,再出名不也是个婊*子,还搞什么附庸风雅,老子大把的银子你不要……”

    “有些人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嘿,阮红玉是什么人,岂能是那些花钱就能睡的三流妓*女所能比的……”

    “对,阮红玉是当今最有才华的女子,就连金銮殿上的皇帝每天都想着她……”

    “嘿,我看有些人把人家捧上了天,怕不是想当人家儿子吧?”

    “好哇,吴老二,你居然骂人……你……你……你……”

    人群中某些人开始互相挤兑,然后变成谩骂,却没有人真的动起手来,这一点江南倒是与北方不同,北方人性格普遍豪爽且快意恩仇,几句难听的话下去,动手要比打嘴仗来的快意的多。

    人群里乱作一团,有看热闹的,也有互相劝解的,但这并未给整个花魁大赛带来太多影响。

    红姨说完了该说的话,眼睛瞟了瞟桥上,然后将那朵鲜艳的玫瑰插在了船头的栏杆上,转身便回了船舱之中。

    这时候,跳上花船几名锦衣大汉,一看就是天香楼常年养着的打手,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几个大汉负着手仍一动不动的站着,空气好像突然开始凝结,不知为什么,原本一直在骂骂咧咧的吴老二也住了嘴,人们抬起头,望向船舱,却除了里面的一盏青灯什么都看不见。

    而就在洛北身后,人群似乎紧急的动了起来,他回头望去,就见到一队数名带着刀的冷面客走了进来,冷面客表情冷的就像是数九寒霜,手里握着刀柄,而在他们身后缓缓行来的是一架轿子,轿子并不很华丽,但能让这些人为其开路,说明里面之人也是非同小可,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武林豪杰,大概也是为了琴仙子的艳名而来,只是不便太过铺张。

    洛北被挤到了更远处,跟他一起被挤走的人眼里虽有怒火,但在那些冷面人面前也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洛北本来就不是很愿意凑这样的热闹,现在被人挤了出来,倒也没什么好生气。

    “噌”的一声清脆响声从船舱里发出,只此一声,跳动的琴弦仿佛也挑起了人们的心扉,不由得随之一颤。

    紧接着,琴声如那山涧流下来的清凉泉水般击打着十里徜徉的“银河水岸”,琴声一阵阵的涌向人们心头,飘飘然,悠悠然。

    琴声就这样飘于天地之间,这一刹那万籁俱寂,没有了嘈杂,没有了喧嚣,寂静的仿佛只有一声声心跳。

    ……

第212节 翩翩少年

    原本一脸不忿与他人已陷入争吵的吴老二目光开始放松下来,静静的听着乐曲,与他吵架的那位书生嘴里好像还在诉说着什么,某个二八岁月的姑娘忽然红了脸颊。

    杀生一脸懵懂,但似乎也能感觉到这琴声悦耳动听已极,然后他在洛北身后轻轻拉着洛北的衣襟,洛北低头的瞬间,就见小和尚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辉,神情悠然。

    洛北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不管刚才是热烈的还是激愤的,此刻都同样的安静下来,他自然也听得出船中女子弹奏的琴声好听,却没有想到能有这般奇异的功效。

    他暗自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曲乐一道丝毫不懂,才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琴曲飘扬,让整个夜空都沉浸其中,仿佛来自更为纯净的世界的清澈之水,来洗涤人们的心灵。

    洛北也开始闭目静听,心中逐渐安静下来,感觉着身边的一切,人们的呼吸和心跳,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还有某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时候他终于相信,这位大名鼎鼎的“琴仙子”确实不仅仅是个青楼名妓,千年以来名妓可谓众多,通晓琴音玉律的更是不再少数,可能凭借一首曲子就让心思、阅历各不相同的人同时静下心来的千古无一。

    琴声悠悠,从欢情又渐入寂寥,就像是一朵开在花盆里的水仙,入秋后带着淡淡凄凉,突来一声寒鸦惊蛰,心眉之间仅有的那道缝隙却已越来越小。

    人生而无知己,那便是最大的悲哀,哪怕是身陷青楼欢场也不及这样的寂寥来的更甚,李师师一生命运坎坷,但她却有宋徽宗那样的人日夜惦记着她,又有秦观、周邦彦那样的才子可以供自己惦记。

    诗情、画意,不知留下多少风流传奇之事。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纤细的手指剥去橙子皮,大才子锦帷下求得一缕初温,情意绵绵,相对弹一曲琴瑟悠悠……

    临安楼头,人虽众,又有几人能上心头?花魁也好,沁县也罢,既然落入风尘,便如寒铁一样印在心头。

    从此后,人间只有飘零,又哪里去找那琴瑟间的一缕初温?

    这大概就是那位未曾露面的女子藏在内心深处的悲哀吧,酒情欢场,又到哪里去寻得一知己?等到人老珠黄,如今的花魁仙子也只能对月空长叹吧!

    琴声从悠扬渐入低垂,又引多少男女拂袖垂泪?

    正当大家都安静听着乐曲的时候,似乎都浑然忘记了今夜的花魁大赛,更忘记了红姨提出的规则,只要有人能凭借曲艺入了“琴仙子”的法眼,就可以与其共度良宵。

    眼前来的这么多人里谁不是盼望着能走进那座花船,掀起那个软帘,不说芳泽之事,就算是能与佳人对坐一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花上千斤也是值得。

    就在此刻,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一声擂鼓之声,猛然间在众人耳边炸响,如同夜幕中一道霹雳,震耳欲聋。

    所有的人,好像从梦中惊醒,立即捂起了双耳,即便如此,巨大的声音还是对人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洛北心头一紧,回头望去时,就见人群之后已散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架着一面打鼓,一名身材极是魁梧的男子手中握着鼓槌猛然敲响便是一道惊雷,让人不住心惊胆战。

    他上过战场,战场上冲锋之时也总有战鼓擂动,但这面大鼓比战鼓还要惊人,不但大,而且发出空明之音,声声由耳直入心扉,然后又在内心深处突然炸裂,就连洛北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站在鼓前的魁梧男子敲击了一下便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去,目光里尽是傲然之色,似乎眼前的人没有一个能在他眼里。

    这人身材极是魁梧,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面色黝黑,头发就像是无数钢针一样绑在脑后,左边的耳朵上、脖颈间都带着个极大的铁环,一双大眼睛瞪的滚圆,穿着一身的黑衣,看起来就像是个凶神恶煞。

    洛北一看,这个汉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是中原人,看样貌身材倒更像战场上所见的女真族人。

    他手里攥着鼓槌,却低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座轿子,恭敬的俯下身子,声音如雷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汉话道:“主上,您就瞧好吧,再不出三两下,船舱里的美娇娘就是您的人了!”

    轿子里的人“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中原汉人倒是没什么能人了……招统领,就看你的了……”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去避讳任何人,所以听到的大有人在,洛北更是听的清清楚楚。

    显然此人并非中原之人,所以言语中才会表露出极深的不屑之意。

    洛北深深的皱眉,看来这扎髯汉子擂动战鼓正是为了轿子里的人,战胜在场的所有人,赢取琴仙子的一夜之欢。

    人群当中自然也有无数人对此言恼怒异常,但都看得出眼前这汉子身怀武功,就凭那一声鼓响,就不是等闲人所能惹的起的,大家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要他们一夜花上千金或许只要一咬牙而已,但若是说为此赔上性命那可是就没有谁愿意上前了。

    被这战鼓一声震慑,就连琴仙子所奏琴音都难免为之一乱,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依然如缓缓流淌的清泉,渗入人心。

    那大汉双目放光,手舞鼓槌,缓缓而动,这一次除了无双的气势之外,更是多了几分韵律,几乎将琴声囊括其中,不得而出。

    琴声在鼓声中渐渐低垂,四处游走而不得出,就像是一只被困在金丝笼中的燕雀。

    大家都皱眉担心却没办法伸出援助之手,就在琴声渐要落败之际,忽而传来一阵淡淡的笛声,笛声由远而近,潇潇洒洒,犹如盘桓冲突的麋鹿,一次次冲向无形鼓声所织就的墙体,而且似乎与里面的琴声余韵更为相合,两者内外互做援助,竟硬生生的让气势恢弘的鼓声为之一乱。

    顺着笛声望去,洛北看到一只小船正从远处缓缓而来,船头站着一名身穿锦袍的少年,眉目清秀,眼光如星,个子并不是很高,但站在船头的身影也是潇洒卓然。

    小船不见有人划桨,仍能顺水而下,这画面宛如画中一般。

    船舱之中拂动琴弦的纤指似乎也因为听到这淡淡的笛声而略感惊讶,要不是这笛声她或许早就败在了鼓声之下。

    当然在她心里清楚,此番落败并不是技艺悬殊,而是对方将高深的修为用在了战鼓之上,以内力催动鼓声,故而她再怎么样也无法挣脱鼓声的束缚。

    弦上匆匆一滞,便又重新恢复平静,继续与笛声相合,这就说明了她宁愿选择吹奏笛子的人,也不愿落入擂鼓之人手中。

    琴瑟之声洋洋洒洒,让人顿觉尚未谋面的两个人就是众人眼中的一对神仙眷侣,反倒是擂鼓之人成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了。

    笛声渐渐而近,洛北迎着声音望去,只见锦袍少年长得极是好看,腰畔系着玉带,一头长发用锦绳束起,额上带了个黑色发带,唇边吹着长笛,身后的长发像是马尾般在空中甩来甩去。

    这人看起来竟是如此年轻,又是如此的俊朗……

    一时间人群中许多人在这年轻人面前自惭形秽,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竟生的如此好看,却又如此善于音律,让人就是想要嫉妒都无从谈起。

    这时候,原本渐落下风的鼓声无形中增强了数倍,犹如惊天巨浪般席卷而来,将众人和琴笛之声都淹没其中。

    洛北知道,擂鼓的汉子其实对音律并不甚通,但他内力深厚,此刻正是凭借着一身强横的内力硬生生将琴笛之声都压制下去。

    他不禁看了看船头的少年,原本潇洒异常的脸上也出现了忧色,像他这般年纪即便练过武功,也难有太深的修行,所以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他也难以支撑太久,若是这般硬撑下去,完全有可能身受重伤。

    小船依旧沿河而下,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这时候花船里的琴声却戛然而止,里面的烛火也随之一阵闪动,引围观之人心为之颤动不已。

    船头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目光迥然望向花船,微微皱着眉,但是眉间、眸中却仍是倔强之意,而且越来越浓。

    想不到少年竟是这般倔强,明明自己根本就敌不过擂鼓之人,即便花船里的人已经主动放弃,就是为了给他留下一线生机,他也毫无退缩之意。

    人群当中,洛北就站在桥上,怔怔的看着这画一般的少年,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少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他自然不会注意到最是普通的洛北,也许他早就忘了,在某个夜幕当中的石拱桥上,两个人之间的诀别与约定。

    但是洛北不会忘,他一眼不眨的望着船头的少年,心中满是担忧之意。

    那鼓声此刻已经完全占据上风,再不愿给少年留下一丝空隙,于是汉子加大力量,想要一鼓作气,彻底将少年击败。

    洛北在人群中已经攥紧了拳头,只要少年再退败一分,他就打算立即出手,哪怕不敌黑衣汉子也要拼上一拼。

    就在这时候,水上面好像突然起了一阵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起了无数涟漪,一圈圈正向着他们的方向涌来。

    ……

第213节 花魁之争

    巨大的鼓声响彻天地,如海上巨浪般紧扣人心,许多人对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他们无法想象,原本好好的一场花魁之夜,怎么就变成了一场生死角逐?

    小船很快临近了花船,少年已经立于船头,笛声在鼓声中变得细不可闻,但少年眉间的倔强之意却没有因为艰难而退去,反而更加用心去吹奏。

    擂动鼓声的汉子不禁也有些急切,本来以他的武功普通人难是敌手,他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让轿子里的那个人高兴一下罢了,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吹笛子的少年,明明不敌自己,却又誓死不肯放弃。

    他也暗暗的咬了咬牙,手上更加用力,心中生出了杀人之意。

    如此一来,少年便立即支撑不住,鼓声犹如一道道无形的波涛向少年涌去,激的他满头长发飞舞,脸色立时苍白起来。

    这时候,水面上无风兴起一阵波澜,化作一圈圈的涟漪荡漾而去。

    从少年刚一出现,洛北便感觉有些熟悉,直到越来越近,他才确定,船头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跟他一起去过岳飞军中,后来两人返回朱仙镇在小商桥上告别,并约定洛北到临安相会。

    一时间,过往种种都回到眼前,那个阳光的他,笑的总是那般欢愉又热烈,性格古怪又善良,也许大多数人看到秦希的时候都会被他阳光的一面所吸引,但洛北却不同,因为在君山云海当中,秦希毫不犹豫的跳落下去的毅然,还有两人在望着云中湖景时所说的那一番话,他都记忆犹新。

    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命运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了你好的家世背景的同时,也会带给你一些阴暗面。

    在认出秦希之后,他便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鼓声突然一滞,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住一样。

    然后,秦希吹奏的笛声又清亮起来,重新恢复到刚开始的样子。

    这样一滞一起,让原本压倒式的情形有了新的变化,这变化来的太快,也太突然,洛北瞧向秦希,见他眉间的忧色尽去,吹奏的笛声也变得愈发轻快。

    擂鼓的汉子就没有他那般轻松了,手里的鼓槌挥动的越来越缓慢,显然是受到了什么严重的影响。

    汉子紧紧咬住牙,即便知道有高人背后相助对手,他也不想就此放弃,他的目光垂到了那座轿子上,那里面的人没有让他停,就算是死他也只有坚持下去。

    可就算他宁死不停,也已经是穷途末路。

    秦希脚下的船靠近了花船,他一抬腿,很是轻快的跃上花船,笛声却没有中断。

    这时候,鼓声越来越缓,也越来越低,擂鼓汉子虽然还在咬牙坚持,脸色却已经憋的通红。

    果然,没过多久,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好洒在鼓面之上,染的殷红一片。

    偌大的一个汉子,跪在地上,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着,眼神里还留着些许不甘,但他也知道背后的那人能够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将自己击败,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所以即使有再多的不甘也无可奈何。

    这时

    候,只听轿子里传出声音来。

    “算了,既然明知不是对手,又何必苦苦支撑,不过空送了一条性命而已……”

    说完了这句之后,他突然将嗓音提高,说道:“不知是哪位高人于无声处败我下属,可否露面一见?”

    鼓声既然停了,秦希也没有再吹奏笛子了,他脸上浮现出兴奋之意,对着岸上的人撅了噘嘴,说道:“大家来这里本来是以艺会友,谁让你们胡乱欺负人,活该受了教训!”

    说完,他又朝那只小船上看了两眼,露出欢快的笑容。

    听到秦希的声音,而不是真正想要见的那位隐藏在背后之人,轿子里的人似乎也失去了兴趣和耐心,说道:“既然高人不肯露面,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等下去……走吧……去见见楚老贼……”

    一直等在轿子旁的长身玉立的中年人面相极白,也格外俊俏,只不过给人的感觉偏于阴柔了些,他听到轿子里那人的吩咐之后,便立即躬身俯首,应道:“是……”

    然后伸手轻轻一甩,对四名轿夫说道:“起轿……”

    这人总该只说了三个字,但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刺耳已极,让人觉得好像有些不男不女。

    这时候,轿子已经向人群外走去,丝毫没有管那个擂鼓受伤的汉子。

    目送轿子走出人群,中年人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他转过身去,目视着那位“招统领”,说道:“我的招大人,受的伤可还好吗?要不要我来扶你起来?这下贵人可是有点不高兴了呀,谁能想到初入临安就这般折戟沉沙……哎……”

    他幽幽的叹息着,但脸上的笑容却足以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有一点惋惜之意,反而像是在讥讽招统领。

    “招统领”冷着双眼,一眼不发,但脸色铁青,除了受伤之外,面对这个不男不女之人,他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哎呀,招大人莫非是要吃人?看来伤势并不如何严重嘛,既然这样,我就先行一步啦!”

    说完,他摇摇摆摆的朝轿子离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招统领”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环视四周,又望了一眼秦希,最终目光定格在那艘小船上,他自然也知道,没有露面的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那里面。

    但他今天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寻找答案了,只能留下些许恨恼和遗憾匆忙而去。

    直到这些人全部都已经离去,桥上桥下的众人方才缓过神来,情不自禁的开始为了那喝彩,他们自然是看不出这场较量当中真正决定了胜负的到底是什么,都还以为是少年赶走了那些嫌恶之人,于是开始大声庆祝,就好像是自己做到的一样。

    洛北这时候才放松下来,他望着秦希,好像当初一样,他在人群当中,披着万丈霞光,而自己于没落出这般注视着他。

    他笑了起来,然后也把目光投向了那艘小船,船篷里似乎点着一丝烛火,暗淡的看不出里面到底是否有人,整艘小船跟完全静止的并没有太大区别,显然是里面的那人不想在人前露面。

    他不禁想起了当初在朱仙镇与秦希告别时

    的那位和蔼老者,被秦希亲切的成为“老爹”,现在想来此人当真是深藏不露,或许就是他也未可知。

    现在危险既去,花魁之夜便又重新回到人们心中,有人甚至大声叫道:“这位少年不管是曲艺上的造诣还是这份侠义之心都当得起今夜的胜者!”

    身边的人也有不少随之喝彩。

    洛北望着秦希,真心为他感到高兴,没想到一别数月,再见时他已经这般出类拔萃,好像也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更加英俊了些。

    只是现在的人这么多,大家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希身上,他自然是没有机会到近前去叙旧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初入临安就见到了“故人”,而且他过的似乎还不错。

    秦希双手抱拳,微笑着对岸上的人群示意。

    这时候,船舱的软帘再次掀起,胖大身材的红姨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鬓间的头发也稍乱了些,想必是刚从一场无形中的斗法让她也受到了些许惊吓。

    不过,似她这般的女人自然是早就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笑容,她先面向秦希恭敬的笑着,看她样子似乎对这位少年并不如何陌生。

    然后,红姨提高了嗓音说道:“一场角逐之后,我想今夜花落谁家已然有了分晓,我呀……刚刚也争得了红玉姑娘的同意……”

    她眼角轻轻跳动,好像在最终的宣布之前还有些许遗憾,但还是说道:“那么,现在我宣布,今夜的花魁属于这位年轻有为的秦公子!”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大家早已默认,但红姨宣布的一瞬间,人群里还是爆发出无数声音,有人叫好,有人感叹,甚至是惋惜。

    但终究大家是可以接受这样的现实的。

    红姨双手伸到胸前,似乎想要安抚大家激动的心情,然后说道:“天香楼敞开门做生意,各位大人们,今夜的花魁虽已有了主儿,但楼子里的姑娘可还是多着哩,大家不妨前去逛逛……”

    此言一出,无数躁动的心在被冷水淋透之后立刻又重新活跃起来。

    秦希对红姨耸了耸肩,负着手,竟然大摇大摆的直接向着船舱走去。

    红姨微微瞪了他一眼,但未见丝毫阻拦之意,当秦希回过头的时候,她竟又立即满脸赔笑。

    花魁之争已经有了结果,少年更是入了那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船舱,大家不禁一阵惆怅,变得索然无味,只能哀叹一声之后渐渐散去。

    人影匆忙如潮水退去,唯独留下不动的洛北,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杀生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看够了热闹的他此刻正捂着肚子,满脸委屈的望着洛北。

    洛北一看,不用多说,他一定又是饿了,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他准备先带着杀生去吃点东西,要是再晚些,恐怕所有的摊位都撤走了,那时候怕是只能饿着肚子过上一夜了。

    离开之前,有些不舍的又望了望那艘极为华丽的花船,那个穿着锦袍的少年已经走了进去,说不定这时候正跟名动江南的花魁把酒言欢。

    ……

第214节 夜宿街头

    秦希刚迈进船舱当中,就听到了极为轻柔又略带妩媚的笑声。

    笑声未歇,里面就传出话来,说道:“秦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这小小的天香楼蓬荜生辉,小女子阮红玉这里可是有礼了呢!”

    然后又是一阵笑声。

    这声音极其清脆妩媚已极,话语当中虽然说的是客气话,但谁都能听得出与秦希之间已经不是初次见面,似乎更要熟悉几分。

    女子的声音仿佛比刚刚的琴声更为悠扬透彻,其美妙不是尽能用语言所能形容,如果被别人听见,不知又要有多少痴情书生要数个夜晚为之不眠。

    秦希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正站着一个女子,一身鹅黄色绣花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轻纱。

    女子的面容极好,妩媚自然,身材胖瘦得到,穿着这件长裙极为合身,显得很是窈窕,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肩头,脸上、眼中都是笑意,这样的笑容里没有诱惑,甚至没有任何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暧昧,反而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的慵懒。

    女子妆容也极为简单,并不似人们常见的那些青楼女子,脸上铺着极厚极浓的胭脂水粉,眼里眉梢都是**裸的挑逗,反而是这样自然且有些朴素的打扮,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白皙、柔嫩的皮肤,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晶莹的光辉。

    反正给人的感觉没有任何的不适。

    女子修长的手指顺势拢了拢鬓间的长发,就是这样一个瞬间,让站在舱门前的秦希竟有些看的痴了。

    即便他年纪还很小,不会有什么男女之心,也不由得久久看着女子。

    或许没有见过女子的人一定会有所怀疑,眼前之人竟是名动江南的天香楼花魁名妓阮红玉。

    当然,不是因为她不够美,而是因为她所穿的衣服,还有妆容,甚至是船舱里的一切用度似乎都与人们所能想象的有着极大的不同。

    谁能想到,艳名传遍江南的人物,竟是如此的简约朴素,就连迎接客人时的笑都是那么的慵懒,看不出一点殷勤之意。

    “真想不到……我们的秦大公子也会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女子看个不停……”阮红玉笑着拿秦希打趣说道。

    秦希非但没有任何的不快,反而也开心的大笑起来,几步便来到阮红玉身前,一把搂住她的双臂,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样子竟好像是许久未见的亲人般透着亲昵。

    阮红玉没有躲开,一只手把秦希抱的更紧了些,另外一只手却是捏了捏秦希的脸颊。

    “哎呦呦,我的小爷儿,你莫非不是来共度良宵的?而是来寻亲的么?”

    秦希挣脱了她的怀抱,却撅起了嘴,说道:“玉姐姐,你这张嘴就只是打趣人家,也不知道感激,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今天夜里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却望着阮红玉美丽的脸,一点一点的从慵懒的笑容变成了无奈。

    终于,阮红玉“哀叹”一声,说道:“命里浅薄,该当如此,让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是有那么多人追着

    我,捧着我,可毕竟身在风尘,总是由不得自己的……”

    秦希看着阮红玉真的是触动了悲苦之心,赶紧安慰道:“玉姐姐,你长得那么好看,琴又弹的那么动听,这世上喜欢你的人更是多的不知道有多少,多半都是你看不上人家,要是你肯,这临安城里愿意为你赎身的人怕是要一直排到城南的渔港……”

    “小希,你也莫要在这里取笑我,以你秦家大小姐的身份,用不了两年,怕是前来定亲的就会踏破了门槛儿!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阮红玉笑着说道。

    秦希外头一笑,眼睛又弯成了一弯月牙,说道:“我才不要,人要是成了家反而不自在,像我爹一样,就算他当再大的官也要受妻儿老小的牵制,我就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

    阮红玉笑着摇了摇头,温柔的敲了一下秦希的额头,拉着他来到琴架前面的桌子边坐下,顺手从果盘里摘下一枚极为饱满的葡萄递在了秦希嘴边。

    “你也就是现在这小小的年纪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等有一天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怕是不用谁来赶你,心就一下子飞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

    秦希嘴里嚼着葡萄,听阮红玉这样一说,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就红了起来,本来白皙的脸颊上好像铺上了一层胭脂,变得白里透红,宛如已经成熟了的桃子,煞是好看。

    “哎呦,我们的小秦希怎么也会脸红,莫非是被姐姐说中了心事?”

    “快告诉姐姐,是看中了哪家的人物啦?是不是咱们那位临安公子?”阮红玉一下就捕捉到秦希神情的变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时机,立即问道。

    秦希鼻子里“哼”了一声,立即板起了脸,根本不愿去接她的话茬儿,而是反问道:“玉姐姐,你也就只能来逗弄逗弄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嘴里整天都在说今后嫁的人总要自己喜欢才行,可是过了这些年,天下的英雄豪杰、达官贵人不知道都让你挑了几遍,难道就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阮红玉原本从容慵懒的眼神里突然出现几分落寞,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奇怪了些,许久之后才又说道:“这世上的人虽有千千万,可真要想从中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又哪里容易了?我年年在这里抚琴,就是想要等到那个人的出现,可是……”

    她眼神落寞更深,一声叹息表达出此刻的心境。

    “也许等到我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也未必能等到生命里的那人,可是你不一样,你人长得好,家世更好,总能找到一个合自己心意之人,所以千万别轻言什么,人活在世上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秦希本来是跟她斗嘴,没想到牵扯了阮红玉的心事,见她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心疼的说道:“玉姐姐,你千万别这么说,家世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总觉得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的人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那些庸俗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你,要是你等了一辈子也等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到时候我就跟你相依为命……”

    阮红玉看秦希坚定的样子,知道他

    此刻所说的话自然都是极为认真的,可是她还是在心里苦笑。

    “这孩子天真烂漫,还完全没有侯门深似海的心机,真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啊,可是真要你跟一个风尘女子相依为命,不说别人,就是你那手握大权心机深沉的爹爹都不会放过我啊,何况你这般真心待我,我又怎能甘心拖累于你呢?”

    但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对秦希说出来,于是只是笑着说道:“我才不愿你跟这么个顽皮鬼相依为命,要不然总有一天会被你活活折磨死也说不定!”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船上对坐,阮红玉命贴身丫鬟小蝶拿来了一壶酒还有几样精巧的小菜,开始与秦希举杯对饮。

    说到高兴处,阮红玉纤指抚琴,秦希吹奏长笛,琴笛相合,渐渐化作一曲悠扬婉转的乐声,飘出花船,也为安静的临安夜幕添上几分优雅之意。

    ……

    洛北和杀生吃饱了肚子后才发现身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恐怕最多也只能够一两天裹腹之用,所以他们今晚,甚至是未来的几个晚上都不可能找到任何一家客栈舒舒服服的住上一晚。

    所以,他们俩就只能在桥边住上一晚,好在临安的天气就算是晚上也并不觉得冷,杀生更是不管那么多,只要吃饱了肚子,让他在外面睡一夜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早已没有了,就连河边两侧的小摊也都收了,经过了一天的忙碌,这个时间回到家里虽然疲劳,但有家人相陪,一起数着收获也是幸福之事。

    杀生先找好了位置,桥上的栏杆挡住了风口,他把衣服裹的紧紧的,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便渐入梦中。

    洛北一个人倚在桥边,并没有多少睡意。

    望着河中灯火依旧的花船,听着里面缓缓传出的乐曲声,他长长的呼吸着,遍望这座历史悠久、繁华无限的城市。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这里原本的模样,没有喧嚣,没有车水马龙,只有淡淡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更鼓之声。

    原来临安的夜晚竟是这般的安静,跟北方的大小城池相比,这里实在是在安静中显现出巨大的美好。

    “不知道秦希什么时候才会从花船里出来,哪怕在这里等上一夜不睡,我也总该见见他,完成当初与他的约定!”洛北在心里暗暗的想着,想着久别重逢时的样子,不禁也有些美滋滋的。

    现在除了杀生之外,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亲近的人了,跟秦希相处的时间虽短,但每一件事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所以他从心底把秦希当成好朋友。

    他相信,自己对于秦希来说也是一样。

    这时候,从桥边的长街上传来一阵阵缓慢而规律的马蹄声,显然马走的很慢,但马蹄踏在石板上还是让洛北听得无比真切。

    想不到都这么晚了,安静无人的街头还能有人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无处可去而流落街头呢?

    洛北转过身去,可是一眼看到的身影却让他完全颠覆了刚刚的想法。

    ……

第215节 临安公子

    迎面走来的人并没有骑着马,而是牵马并行。

    看那人的模样应当与洛北年纪相仿,个头稍矮,但相差不多,只是与洛北,甚至跟多数同龄人相比,那人不论是样貌还是衣着,都更显得高贵和优雅。

    身上穿的是墨色绸缎长衫,上面绣着一朵朵大小参差的白牡丹,腰间系着一根乳白色的玉带,长相更是犹如皓月当空,比之貌美女子也毫不悬殊,乌黑的眼睛里透着神采奕奕,这样信步而行,宛如临安夜幕当中的一道风景。

    同龄少年徐徐走向洛北,他满身衣着贵气无比,但举手投足间并无半点跋扈之意,而是眼望四周,仿佛在欣赏着此处的夜景。

    而他样貌极美,美过了大多数女子,可又不显得阴柔,月光洒在他的脸畔,优雅而自然,就像是一块活生生的美玉,难免让人一眼看到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但是,洛北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少年身上太久,因为此刻,他正望着少年手里牵着的那匹一眼就能看出的神俊白马。

    这匹白马浑身上下雪白并无杂色,就算是战场上那些战马与之相比也要逊色太多,或许只有秦希相赠的红珊瑚可与之匹敌。

    洛北一眼不眨的看着白马,并不是因为它太过骄傲,也太过显眼,而是因为对洛北来说,它竟是如此的熟悉。

    要是红珊瑚在这里,它或许会更加熟悉。

    这匹神俊的白马不是别个,正是当初秦希所乘骑的踏雪。

    踏雪与红珊瑚原本就是一对,后来临别之时,秦希将红珊瑚留给了洛北,他则带着踏雪离开,两人约定临安再见,想不到如今自己刚刚进城,不但见到了久别的秦希,更是又见到了踏雪,让他如何能不触动心事,以至于都没有认出正缓步行来的少年其实他也早就见过。

    少年也看的桥边正一眼不眨朝自己这里看着的洛北,不禁首先笑了笑,以示善意。

    哪知道洛北却完全无动于衷,这时候他才发现,其实对面的人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里牵着的踏雪。

    这时候,踏雪忽然一声长嘶,他立即将马缰又拉的紧了些,他自然了解这匹白马的性情,别看它雪白的像是个公主,但实际上马到神俊时没有不烈的,生怕一不小心再让它跑了,到时候那位马的“主人”又该来责备自己了。

    好在踏雪只是惊叫了一声,并没有要挣脱他的意思,这才让他稍稍安心下来,可他又如何能想到,踏雪是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洛北才会如此,更不知道它见到洛北的一瞬间也会想到自己久未相见的同伴。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讶色,但也看得出洛北只是呆望着踏雪,并不是偷金盗玉之徒,即便他是看到踏雪为绝世无双的宝马心生偷盗之心,那也是“空劳牵挂”,要知道如此神俊的马匹不知道有过多少人惦记,可它还好好的在这里,而那些惦记过它的人在它的马蹄下也是非死即伤。

    他望了望这临安长街的夜色,淡淡的笑了笑,要说他自己空负“临安公子”之名,却还从没有好好的在这条最繁华的街道上走走。

    并不是他不想,

    而是这条街虽然热闹繁华,却是荤俗之地,平时家中长辈管教甚严,就算是他想来,恐怕都没有机会。

    今天要不是为了那个人,他又怎么敢冒着回家挨打受骂的风险来到这里?

    走过洛北时,少年并没有停留,但他还是温和的对洛北微笑点头,这般寂静无人的夜色里相遇,总是并不容易。

    洛北目光与少年一触,便立即收了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短暂的一瞬间,他在心里竟然真的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少年见洛北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有些慌张,他微笑的摇摇头,也不再去想那么多,反正也是偶遇而已,原本就是陌生人,以后自然也不可能再有相见的机会。

    洛北本以为少年会牵马离去,哪知道他却在河畔站住了脚步,而离那不远处就是水中的那艘花船。

    花船里灯火仍明,还有乐声传来,少年牵马而立,认真的听着悠扬的琴笛同奏,微微的出神。

    洛北站在拱桥的角落里,望着少年和踏雪,月亮的光辉照在少年身上,脸上,泛起皎洁之色。

    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世上竟能有如此少年,即便是同为男儿的他也只空有羡慕的余地。

    ……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微白。

    临安的夜晚同样的安静,但这种安静似乎更多的是用安心带来的。

    就像战火连绵的北方,甚至是曾经繁华比临安更盛的开封,谁又能想到一夜之间同样沦为火海。

    冲进城里的金人烧杀掳掠,那是整个大宋的一场噩梦,对于许多人来说,直到多年以后还未能完全从这场梦中醒来。

    这并不是人们大惊小怪、揪着伤疤不放,而是那场噩梦已经让人们完全的失去了安全感,就算是梦中也会突然惊醒,惊的满头大汗。

    而这里不同,临安自古繁华,西湖之地更是美不胜收,有的多是莺歌燕舞和才子佳人,这里更不缺少暧昧的故事,为什么天下沦陷,唯独此地仍是一片祥和之景?因为这里的人睡中未有噩梦,也从来不缺少安全感。

    这时候,花船里的乐曲声渐渐轻了许多,直到最后便没有再传出来了。

    洛北能听到里面时而传来的阵阵笑声,想必这一夜秦希与那位“琴仙子”相谈甚欢,甚至有可能还喝了几杯酒下肚。

    他歪头看看,发现牵着踏雪的那位少年还站在那里,目光流连处也是那艘花船。

    洛北忽然间有些惊住了,再次看到踏雪的时候他才豁然明白,眼前这个翩翩公子要等的人必然也是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难道他们也是朋友吗?”他在心里问道。

    “也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秦希的家世一定极好,那么他有这样的朋友也就不足为奇了……”

    望着少年潇洒、自信的背影,洛北不觉的低下了头,也许在他心里隐隐觉得,与这个少年相比,自己可算是黯然失色。

    喝了几杯酒的秦希有些微醉,但并没有真的醉了。

    一夜对于有些等待来说太过漫长,可对于有些

    兴致盎然来说又太过短暂。

    天就快亮了,阮红玉捏了捏秦希满是红润的脸颊,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小希希,外面的天就快大亮了,你也该醒来了,要是再赖下去,人们可都知道你这秦府的……在我这花船上过了夜,到时候你父亲发起脾气别说是我,就算是整座天香楼也是吃罪不起的啊……”

    秦希摇摇头,又把阮红玉抱的更紧了些。

    “我不想回家,在你怀里睡觉可真好……”

    阮红玉面色也是绯红一片,她垂着头看着怀里的秦希,眼睛里全是宠溺之色。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们的秦希最喜欢他的玉姐姐,可是你也不能总赖在我这里不是,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常到天香楼那样的地方去,跟那里面的人有所接触……”

    在阮红玉的央求下,秦希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这时候除了脸上还有些许红晕外醉意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秦希噘着嘴还想撒泼,但又想到了什么,才放弃了原有的打算,说道:“反正我不管那么多,整个临安城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就算是我爹也好,都别想管住我……”

    阮红玉一笑,知道他还在发着小孩子的脾气,也不去理他。

    “真希望下一次的花魁之夜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秦希突然说了句。

    阮红玉淡淡的笑道:“怎么?难道连你都不愿意来陪我了,是不是觉得我已经人老珠黄啦?”

    秦希赶紧摇头道:“那才不是,我的玉姐姐是全天下最美的人儿了,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开心罢了……”

    “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呀!”

    秦希再次摇头道:“那不一样,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你很欢喜,我们一起弹琴,一起喝酒,可是我能看得出,其实在你心里还是很孤单,这种感觉我说不清,就像是一颗生在水里的种子,日夜漂浮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海岸去生根发芽……我是真心希望有一个人能让你一直不再这样孤单,可是人海茫茫,就算他在你面前又该怎样认出来呢?”

    阮红玉自然想不到秦希能说出这番话来,她眼神里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感,说不清也道不明。

    最后她还是盈盈而笑,说道:“你这小小年纪的想那么多做什么,人要是一颗种子,那么漂浮的一生到底能有几次靠岸谁又能说得清呢,也许我们只是要等待一个人,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你要等的那个人……”

    “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过的很是艰难,却没有你想的这样多,这样深远,小希,这些年来我忽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的这辈子不是为了谁而活,你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他人!”

    她起身,走路间摇曳生姿,活色生香,拉起了秦希的手来到船边,把一扇窗子打开,指着天上还没有散尽的星辰说道:“晨星是生在天河里的浮萍,也是一双双眼睛,当你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一定也在看着你,要是有一天你等的那个人出现了,只要有这样一瞬间的对视,你一定就会知道他是不是你要等的人的……”

    ……

第216节 擦肩而过

    秦希最终还是没有扭过阮红玉,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很是舍不得的走出了花船。

    阮红玉俏立在软帘前,笑盈盈的看着满心不愿意离开的少年,他们两个初次相识的时候秦希还只有十岁左右。

    那次他大概是跟父母吵了架,然后一个人跑出来,可是过惯了娇生惯养生活的他哪里会想到出门之后的不易,最终又冷又饿的蹲在天香楼门前。

    阮红玉看到他的时候还当是个小乞丐,后来才知道他的家世竟是那样的显赫。

    一个是青楼名妓,一个是有着显赫家世的公子,他们之间的距离本该是隔着一座大山的,可是人与人的距离感竟是那么的奇妙。

    他们两个不但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更是无话不谈。

    阮红玉这些年来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秦希一样纯粹、善良,很多人排着队,甚至是一掷千金,只为了见她一面,可是每当她看到那些人的目光里充满的**时,就恶心的要命。

    这大概也是她在天香楼里做了这么多年花魁所能了解的人心,她原本以为世人都是这样的,可这个时候秦希出现了,她活泼、可爱,单纯又无比善良,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道阳光。

    “玉姐姐,那我就回去啦,你会不会想我?”秦希站在船头,突然又转过身来,满脸的笑意大声问道。

    阮红玉认真点着头,轻轻的挥了挥手,说道:“快回去吧,这会儿想你的恐怕不只我一个,家里的人说不定还在担心你呢!”

    秦希闻言撅起了嘴来,“哼”了一声,装作生气的样子不再去理她,可是没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回眸笑了起来,然后用力的摆了摆手,便跃上了岸边。

    阮红玉看着秦希的目光一直都是那么的柔软,直到他安全的跳上了案才收回了目光,刚要回身,却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年,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要人老珠黄了呀!”

    这时候她的贴身丫鬟小蝶从身后冒了出来,说道:“小姐,红姨说让你回去就见她,好像是有什么贵客想要见你呢!”

    阮红玉看了小蝶一眼,刚才无限柔软的眼神又变得淡漠慵懒了许多。

    “坐了一夜,我也累了,干脆就在船上休息几个时辰,至于红姨那边……你就回去告诉她,我受了风寒,身子不适,恐怕今日不能见客了!”

    小蝶看了看阮红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最终答应了一声,就去后面为小姐铺床去了。

    ……

    秦希告别了阮红玉,到了岸上,一眼就看到静立在那里的牵马少年。

    少年自然也早就看到了他,温和的保持着笑容,说道:“小希,玩的高兴了吧!我送你回家吧,秦伯伯此刻正在等着你呢!”

    秦希苦着脸,“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道:“我才不要回去,要是他担心我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少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个话茬他显然是无法接下去的,他自然也知道,秦希心里的气现在撒的也差不多了,之所以还嘴硬,只不

    过是小孩子脾性罢了。

    秦希打量了少年几眼,见他头发上,眼眉上都蒙上了薄薄一层清露,一看就是等了很久,心中也有些不忍,说道:“你就一个人站在这里等了一夜?”

    少年笑着摇头,说道:“没有,我来的没那么早,何况也不是一个人!”说着他看了看身旁的踏雪,意思不言而喻。

    秦希笑道:“汪锦瑜,那可真是辛苦你啦,我们走吧!”

    说着,秦希走过去,接过了踏雪的缰绳,踏雪见到自己的主人,用头使劲儿往他怀里蹭,样子亲昵至极。

    秦希被它逗的也异常高兴,过了一大晚,心里仅有的气自然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低下头俯视着汪锦瑜,笑着说道:“汪锦瑜,你怎么只带来了踏雪,你的马呢?”

    汪锦瑜笑道:“不怕,我为你牵马就是了!”

    秦希也不客气,任汪锦瑜牵着马缰,沿着长街缓缓向前走去。

    呆望着两个人徐徐前行,洛北却不知不觉的躲在了桥边的角落里,直到秦希与他擦肩而过,他才跌坐在地上。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两个人一路徐行的时候,竟在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

    也许,在他眼里,潜意识的认为秦希只有与那个翩翩公子走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他,而自己跟他们相比,相差甚远。

    稍微缓了缓心神,洛北立即又站了起来,可是这时候两人已经渐渐走远。

    “要是秦希是个女孩子,那么他们两个人就在合适不过了!”他在心底真诚的想到,可惜秦希是个少年,或许在他心中不会有任何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但别人却不同。

    洛北可以想象的到,平时跟秦希相交往的一定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而自己一旦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会显得格格不入,说不定还会让秦希感到为难。

    看来这一次的见面并不会那么顺利,只有等秦希一个人的时候,他再走上前去,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忘记当初小商桥上的临别约定。

    远处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朦胧的雾气渐渐笼罩着临安城。

    秦希骑着踏雪,汪锦瑜心甘情愿的为他牵马,两个人就那样踩着马蹄声缓缓而去。

    秦希不停的说这话,说着汪锦瑜并没有看到的那场花魁之争,讲到高兴处神采飞扬,而汪锦瑜就那样静静的听着,时而报以真诚的微笑,显得优雅已极。

    不知道为什么,秦希总觉得身后的某个身影是有些熟悉的,可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一个歪着头已经睡熟在桥边的小和尚。

    “怎么,你是看到了谁吗?”汪锦瑜见他有点紧张的回头张望,于是问道。

    秦希又把脸转了回来,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刚刚过那座桥的时候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我也没太注意,回头去看又没见到人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昨儿晚上跟玉姐姐喝了不少的酒,现在都还有些头晕!”

    汪锦瑜“哦”了一声,眼神微动,说道:

    “我刚来时在桥边见到过一个少年,看起来像是外乡来的……”

    他在桥边等了秦希一夜,却不见有任何疲倦之意,脸上仍是洋溢着笑容,目光时时都在秦希身上,问道:“小希,也不见你出过门,莫非是有什么他乡的亲戚或是朋友?”

    秦希抿了抿嘴,又微微的转过头向那座桥上望去,除了酣睡的小和尚外的确再无他人,他淡淡的笑着说道:“你不都说了我没出过门,怎么会有什么朋友,可能就是个幻觉吧!”

    望着两人渐渐走进雾气之中,再也看不见身影,洛北才又重新站了起来,听着杀生淡淡的鼾声,望着街上隆隆的雾气,还有水中冉冉升起的些许寒气,洛北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奇怪。

    本来与秦希之间就是萍水相逢,谁也不曾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出身,更没有谁问起过这些事情,那么不管是身份寒微还是富贵都与友谊无关,可自己为什么又偏偏眼看着秦希与自己擦肩而过而不敢上前呢?

    难道是因为那位翩翩公子?可是自己不是应该为秦希有这样的朋友而为他高兴吗?或许人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就有看不起的意思,即便是那样,也跟秦希没有关系。

    就在洛北还在出神的时候,一个倩影已经悄然的出现在他不远处。

    阮红玉披着一件红底黑花的垂地披风,身旁是贴身丫鬟小蝶,在秦希离开不久,她还是离开花船上了岸。

    洛北感觉到有人渐渐靠近自己的时候阮红玉已经走上了桥面,她窈窕的身影缓缓而行,在雾中真似仙子降临,让洛北一看就呆住了。

    阮红玉看到桥边呆怔怔的少年,不禁淡淡而笑,那一笑可谓倾城。

    “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阮红玉心里突然有了些许感慨,不觉间吟诵起当年才子为佳人所作的词句。

    看到呆立在临安桥畔的洛北,还有这将去的夜幕,街上又除了自己又哪里还有行人,城上已三更,马滑雾浓,可当年的李师师身边不但有巍巍天子,还有周邦彦这样的大才子大词人,两人互坐调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生逢乱世,一场场劫难围绕着那里发生,而一个青楼名妓却卷入了漩涡当中,后来宋徽宗被掳,为了抗金,李师师捐出了多年积蓄,然后独自于慈云观出家。

    所以有人说她是不幸的,可是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在她最好的年纪里,有帝王的宠爱,还有周邦彦、秦观等千古名人的相知,甚至为她写下许多婉约词句。

    而自己有什么呢?同为天香楼花魁,自认为无论是样貌还是其他,都并不输给李师师,尤其是琴艺,可以说冠绝古今,甚至以风尘之身与天下强者并称,那都是自大宋立国以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可是,只要你认真看到她的时候,一定就会发现,在她慵懒的笑容里,隐藏着极深的寂寥和落寞,因为即便是天下之人都愿意为其一掷千金,为的也不过是一试芳泽,哪里有人去问过她心里想些什么,又爱些什么?

    “也许……这辈子我只能孤独终老了吧……”

    ……

第217节 天香楼还情

    阮红玉从桥上走过,正看到神情落寞,独自倚在前边的洛北,不禁让她联想到了自己,还有当年的李师师。

    李师师命运波折,也是几经辗转,后来在开封城破之后,出家为尼,她的一生可谓一场悲欢离合,但她却是幸运的,因为作为历史上的千古名妓,又有几个能有一个好结果呢,即便有人为其赎身,大多也都是始乱终弃,唯有她,深受钟爱。

    想到这些,阮红玉心中说不出的凄然,让人看到顿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在洛北呆呆的目光下,她淡淡的笑着,垂着头静静的离去。

    在别人眼里,她眼里带着光,脸上挂着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的倾城美丽,也唯有这寂静无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落寞的情绪。

    这时候,她恰好看到和衣而卧的杀生,在桥边还在酣睡,也许是因为缓缓降下的雾气,让杀生感到了些许寒意,所以他双手抱的很紧。

    阮红玉看了洛北两眼,然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解开系在身前的披风带子。

    小蝶吓了一跳,感觉跟了上去,说道:“小姐,天气这么凉,你怎么又把披风取下来了?”

    说着就要上去阻拦阮红玉,但却被阮红玉笑着拦住。

    她没有去管紧张的小蝶,而是走到睡熟的小和尚面前,慢慢的俯下身子,轻轻的把披风盖在了杀生身上,然后又整理了一下,尽量把杀生的身子都盖在里面。

    整个过程,杀生眼睛睁都没睁,身上盖上了厚实的披风,自然也就暖和了许多,原本紧紧抱住的双手也放松了些。

    “好可爱的小和尚啊!”阮红玉盖好了之后站起身来,笑着小声说道,生怕声音大了把杀生吵醒。

    小蝶知道拦不住小姐,但还是极不情愿的念道:“小姐,你心地善良也要顾全了自己才行啊,到时候要是染上了风寒,又该有你受的了!”

    阮红玉美眸剜了一眼小蝶,却还是无法完全硬下心肠,笑了出来,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与人善良何尝不是为自己结下善缘,何况这也是你家小姐我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啊!”

    小蝶撅起了嘴来,但她知道自己就算再劝什么也是无用,只好闭上了嘴,免得说的多了,小姐真的发起脾气,到时候伤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

    直到阮红玉缓缓离开,洛北仍望着她的背影,没有想到在这偌大的临安城里,竟有如此美丽又善良的女子,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在寒露之下义无返顾的把身上的披风盖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和尚。

    “看来这座城里还是好人多啊!”他不禁感慨道。

    ……

    天色尚早,街上再无他人,洛北靠在桥边,闭上眼睛,心中却好像有什么在翻腾一样,越是觉得疲倦,就越是混乱。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还是睡着了,直到听到树梢上清脆的鸟叫时,他才恍惚醒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桥上桥下已经满是行人。

    遥远的东方天际,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阳光铺洒在长街的石板上,泛着耀眼的光辉。

    河道两岸的垂柳柳枝生了嫩芽,轻飘飘的在风中摇摆,像是纤细的腰肢一样

    树上的燕雀不停的蹿来蹿去,叽叽喳喳叫着,好像正在欢愉的唱着歌。

    睡了一夜,洛北感觉全身都湿漉漉的,看来临安的气候与北方大不相同,除去清晨的雾气,这里的空气也更加湿润的多。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行人投来的目光,似乎有吃惊,有怜悯,甚至也有厌恶。

    洛北被这些目光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睡在桥边已经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于是赶紧起身,望着长街上缓缓如潮水一样的人群,车水马龙,烦乱当中又带着一丝有条不紊。

    这时候他才发觉,原来从这里经过的人群目光里复杂情绪的来源并不是他,洛北低头,才明白过来,大家看的是还在悠然熟睡的杀生。

    洛北一看到杀生,就立马撇起了嘴,想不到这个小和尚倒是心大,从昨夜倒在那里睡了以后,竟然一夜未醒,开始的时候还因为夜露微凉时而翻身,后来阮红玉经过把自己的披风给他盖了起来,就裹着红色的披风睡的那个舒坦,完全看不出露宿街头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投来,洛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走过去,把杀生从熟睡中摇醒。

    杀生还未睁开眼睛就慌忙大叫道:“我还没睡醒呢!”

    “快起来了,大家都在看着你!”洛北急道。

    杀生这才真正的睁开眼睛,瞪着一双圆眼,奇怪的看看洛北,又看看街头穿行的人们,他自然也看到了每个人目光里的不同,但还不在意的说道:“看我又怎么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这句话一出,把洛北气个够呛。

    还没等洛北说话,杀生发现自己身上的破旧僧袍居然变了,变成鲜艳的红色,他不禁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披风的材料,柔腻细滑,盖在身上不但挡住了风,更是极为温暖。

    他这才恍然大悟,说道:“这是哪里来的被子啊,我记得昨天睡之前还没有,摸起来感觉可真好,怪不得我睡的那么香甜呢!”

    洛北彻底无语了,这一晚上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合眼,而杀生却睡的极好,这又要到哪里去说理呢。

    这时候,杀生终于明白的感觉到路过的行人看他的目光里与众不同的色彩,并不只是因为他露宿街头,而是那件红色的披风。

    试想一个穿着破旧僧袍的小和尚,躺在桥边和衣而睡,身上却盖着一件华丽无比的艳色披风,这是何等奇怪的情形?

    在那一瞬间,洛北心中真的想躲的远远的。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抛弃”了杀生。

    杀生好不容易彻底清醒了过来,两个人只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目光中穿梭而去。

    好不容易在街尾某个不起眼地方吃了点东西,洛北就立即让杀生把那件披风叠好,这时候杀生才问道:“洛北,这件披风是哪里来的?”

    洛北眼神一换,好像那个窈窕的倩影又出现在他眼前,说道:“是一个女子从桥上路过时看你冷的紧紧抱住身子,就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为你盖上了!”

    杀生瞪着眼睛,问道:“这位女施主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应该当面去谢谢她呀?”

    洛北点头道:

    “答谢自然是应该的,还有就是该把这件贵重的披风还给人家才是!”|

    听他这么一说,杀生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些,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点头称是。

    洛北知道,他不是不舍得归还,而是一直把这件东西看的很重要。

    “可是,你认识那位女施主吗?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寻她呢?”

    洛北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还真的没有想到,我们俩初到此地,偌大的临安城里要想去寻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

    在他们旁边也在吃东西的一位中年人一直都在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这时候忍不住上前搭话道:“二位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吧?”

    洛北一怔,回身去看那人,一脸的不见外,还没等洛北说话,他又笑嘻嘻的问道:“这厢一看两位就是外地来的,所以对临安城里的大情小事都不怎么熟悉,嘿,别的不敢说,要是您二位想要找这件披风的主人,那我还是能帮上几分小忙的!”

    洛北心中还有些狐疑,对于完全陌生之人自然不敢轻信,于是拱手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您知道这披风的主人是何人?”

    那人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嬉笑道:“其实今早儿您二位还在桥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当时很多人都在看你们,其实看的也不是你们两个人,而正是这件披风,因为它实在是太显眼了,而且在这座临安城里太过出名!”

    他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仰着脸说道:“你们二位尚且年少,又是外乡来的,自然所知不多,这临安城里有一个地方那是比皇宫还要出名,那就是顺着河岸一眼就能看到的天香楼,而天香楼里最出名的人是谁呢……”

    “那自然就是阮红玉,玉姑娘,二位有所不知,这件披风质地极好,做工细腻,那是出自临安城里最有名的苏韵娘之手,而且每种样式从来只有一件,就算是你愿意花再高的价钱那也是绝无二件,你们手里的这件嘛……那正是咱们天香楼花魁阮红玉之物,这是万万不会错了的!”

    洛北和杀生都没有想到,吃了个路边摊还真就遇到了好事之人,他们俩一句没有多问,那人就详详细细的把披风的由来、主人,还有天香楼的位置都一五一十说了个遍。

    洛北很难想象,这人是不是平时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所以一遇到自己都说个不停。

    好不容易告别了那人,他就和杀生按照指点一路来到了位于繁华热闹之处的天香楼。

    这时候,洛北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就近在眼前,正是昨夜花魁之夜停泊花船的所在。

    当他们站在天香楼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居于天空正中,抬眼望去,有几分灼热之感。

    天香楼不但是临安城里最著名的青楼,也是远近闻名的酒楼,这里白天来的多是为了上好的酒肉,只有到了晚上,才是寻花问柳的最好去处。

    高门之前,有引渡客人招揽生意的小生,满脸堆着笑容,说起话来让即便是第一次来到临安之人都像是有种回家的感觉,故而这里的生意向来都是极好的。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客人都是为了夜晚才开启的那一部分生意而来的。

    ……

第218节 落魄剑士与小丫头

    等在天香楼外,过了许久,洛北和杀生也没有进去,不但没有进去,他们甚至发现连接近那里都很难。

    站在门前迎客的那个小生其实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容易相处,平易近人,他们之所以满脸笑容,那是“工作”需要,给那些可以一掷千金的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所以,这种态度给的也只是那些人,并不是他就想那样做,洛北和杀生刚想走上前去的时候就明显的感觉到那位小生看到他们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即都收敛不见,换成了鄙夷之色,而这种鄙夷目光还不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衣装。

    天香楼的人从来不会那样“流于表面”,因为曾经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某位天潢贵胄穿着极不讲究的衣服来到这里,然后被恶奴嫌弃、赶走。

    等人家再来的时候,就抬着真金白银,外加百名卫队,那阵势让天香楼上下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的脑袋就快要搬家了,可是最终人家并没有那样做,只是说了一些道理,大体意思就是说“看人不能仅凭衣冠表面”,那样就会大错特错。

    那位皇亲也是个妙人,只是听了阮红玉一曲之后就再也没有为难谁,但经过这件事着实给红姨及其手下都上了一课。

    从此之后,他们看人也就慢慢体会出几分学问,不流于表面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但也总不能把破衣乞丐当成达官贵人,那就要用心去看,所有的笑容和态度该给什么样的人,不该给什么样的人,不能该给的没给,可也不能像免费赠送一样,见谁都满脸堆上笑容,把谁都当成大爷。

    当然,这其中学问就太大了。

    好在如今这门前的小生看起来年纪虽不大,但这一点倒是精通。

    这时候,一位衣着破旧,好像许久未洗过一样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人满脸风尘仆仆,走路大摇大摆,而且身圆体阔,就像是一只肥鹅一样晃来晃去。

    刚一看到这人朝天香楼走来,白面小生立马就迎了上去,那人也毫不客气,端的是穿着破衣的“大爷”。

    小生把这位大爷引了进去,走在男子身后,一边往里请,一边朝里面的人使眼色,因为这位胖爷除了举手投足显示出的大方和富态,他腰间挂着的钱袋子更是鼓的让人晃眼。

    再次回来之后,他就看到了洛北和杀生,不用多看一眼,就凭他们二人那拘谨的样子就可以做以判断,因为大户人家的自己自然不可能是这副样子的。

    洛北本来还想过去向他打听阮红玉,可是小生眼里鄙夷的眼神告诉他,要是真敢问出口,那说不定会遭遇一顿毒打,试想临安头牌名妓如何是他这副模样想见就能见的?

    于是,洛北和杀生就只能在外面打转儿,就盼着阮红玉什么时候能出来。

    杀生双手托着脸,眼皮和眼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好像随时都可能闭上,洛北深吸一口气,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哪知道杀生立即睁开眼睛,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倒是坚持起来,说道:“不,我要亲手把这件披风还给人家……”

    就在二人蹲在外面

    街角上无趣无聊的时候,天香楼门前突然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

    洛北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身穿麻布衣服的男子带着一个极小的女孩,正要往天香楼里面冲去。

    看那人的衣着样子,比自己和杀生也强不到哪里去,一看就是外乡来的,而且囊中羞涩,要不然也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男子精瘦的身材,身上的衣服不但质地极差,还破了不少地方,又用粗糙的针线胡乱的补了一下,个子并不很高,至少比那个门前的小生还要矮了半头,可以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值得人多看两眼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人,腰间居然还挎着一把四尺长短的剑。

    剑鞘上已经生了锈,而他又用麻绳在上面绕了很多圈,就像是一种修饰,却又显得笨拙而难看。

    男子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穿的是一件花格子外衫,扎着两个马尾辫,看起来就跟玄青寺里的小和尚十方年纪差不多。

    男子牵着小女孩,二话不说,居然就那样直接往天香楼里闯,洛北实在是想象不到,这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气,难道他认为腰里的那把剑能把临安城里最大的销金窟吓到?

    果不其然,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立时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家伙,可是一看到男子和小女孩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们真的无法想象,这样的人能对天香楼造成什么威胁,他们更不明白这个男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身上没钱,手里的家伙一看也不是什么过硬的东西,他难道是不怕死,亦或是就在找死?

    小女孩就任男子抓着小手,就算是受到几个大汉的阻拦也没有放开,她大大的眼睛,像夜空一样乌黑中又透着明亮的光,圆圆的脸蛋还有点婴儿肥,两个辫子一甩一甩的,模样极是可爱。

    “我说你是想找死还是怎么着?这天香楼也是你这种人能去得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鬼样子?”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差点被男子的举动逗的笑出来说道。

    男子摇摇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而是极为认真的说道:“我只是想见阮红玉一面!”

    满脸横肉的汉子被他的话惊呆住了,瞪大了眼睛,好像要把男子看个透彻一样。

    过了一会儿,汉子瞥了瞥嘴,说道:“我真没搞懂,就凭你这样子,全身上下别无长物,就连这天香楼的门你都甭想进去,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想见玉姑娘,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啊?”

    说完,汉子就开始大笑起来,似乎遇到了平生仅见的笑话一样。

    跟他一起的几名汉子包括那个小生也一起笑了起来,显然都以他马首是瞻。

    这人说来在天香楼也算是一号人物,身边跟着多个身手不错的打手,维护着天香楼的“安全”,据说这人也有一定的背景,具体来说又没有人真正清楚。

    他虽然看起来比较凶恶,但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个粗人,他有一个本领,那就是一眼就能看出前来闹事的人到底有没有什么惹不得的地方。

    眼前这个男子和小女孩就并不那种惹不得的人,这个他可以肯定,所以说起话

    来也就不必再那么客气了。

    男子拉着小女孩还想往前闯,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汉子的话一样,他深邃的眸子里好像完全没有这些人一样。

    汉子抱着双手,但他身边的两个大汉却伸出手来,把男子拦了下来。

    “嘿,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有问题?”

    “让你滚远点听不见吗?”一个大汉的声音像是一道炸雷一样,他的身材也跟铁塔差不多,洛北在不远处看着,不禁想起当初在岳飞军营眨眼间点到了数名行刺的死侍的那位黑衣大汉,他们两个人的身材可以说有的一拼。

    被人拦住,男子这才微微的抬起头来,那是一双深沉的眼眸,里面闪着的目光是对眼前一切的漠视。

    他一只手仍在牵着小女孩,但另外一只手却握在了腰间那柄锈剑的剑柄上。

    满脸横肉的汉子看到了他的举动,于是露出无法理解的笑意,他根本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腰间挂上一把锈了的破剑,难道想用这东西来显示自己的威严?恐怕只能惹人耻笑罢了!

    铁塔一样的汉子看到他目光的一瞬间有些愣住,似乎完全出乎预料,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子又怎会有那样的目光?

    “我们还是走吧!”这时候小女孩突然开口说了句,然后伸出另外一只小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角。

    男子垂下头,眼睛里尽是温柔的看着小女孩,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一样,除了爱意再无其他情绪。

    也许是因为小女孩的开口,终于让男子放弃了冲进天香楼的想法,他微笑着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说着把小女孩从地上抱了起来,双手托在怀里,然后理也不理天香楼门前刚才还拦住他的彪形大汉。

    刚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男子又站住脚步,回头说道:“我叫叶知秋,一叶知秋的叶知秋,替我告诉阮红玉,我还会来的!”

    他说完再也没有一点留恋,就带着小女孩离开了。

    留下那几个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汉子,不知道到底该笑还是该怎么样,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男子抬起头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在男子那双眼睛里出现过,从未出现过。

    满脸横肉的汉子缓过神来,摇头苦笑道:“你们说这一天都是些什么人,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咱们的玉姑娘是他孩子的亲娘一样,居然想见就见,哪里有这样容易的事?”

    “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那恐怕我们这天香楼也不用做生意了,每天就算前来认亲的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说完,他们见无事了,便也回去了。

    洛北和杀生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该作何评价。

    洛北望着男子抱着孩子渐渐离去的背影,视线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竟是有些模糊的,他能感觉到那个男子定然是会武功的,但从表面看来真的是落魄已极,很难相信会是什么高手。

    但有一点洛北有些不明白,就是刚才男子握住剑的一瞬间,跟他抱起小女孩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

第219节 主仆之间

    阮红玉端坐在窗畔,一只手搭在了古琴上,但没有弹,只是微微的拨弄。

    刚才下面发生的事她都看到了,这些年来像男子那样想要闯进天香楼来见她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人成功了,似这样的事她也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个男子与别人又有不同,因为没有谁来对自己表达爱意的时候还带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的。

    后来男子离开,她能感觉到那一定不是因为几个壮汉把他吓走的,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这些人看在眼里。

    那是什么呢?

    正在思索间,小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当阮红玉回过头时,正看到小蝶一脸的不高兴。

    她笑了,问道:“我们的小蝶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又有谁来招惹你啦?”

    小蝶被她一问,反而把嘴撅的更高。

    “要是有人来招惹我我才不会理他们呢,可是她们说小姐你我就是不愿意……”

    阮红玉伸手拉着小蝶的手,笑着道:“有人在背后说我什么你也不要在意,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是非,她们想说就让她们说去好了!”

    小蝶还是没有释怀,摇着阮红玉的手,气着说道:“我的好小姐就你大度,可是这次不同,她们说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阮红玉仍然保持着那种慵懒的微笑,说道:“她们都说我什么啦,你讲给我听听,看着不着点边际?”

    小蝶眨了眨眼,说道:“她们……她们说刚才带着孩子在楼下要见你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你的相好,而且……”

    阮红玉眼睛一亮,有些好奇的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她们还说那个小女孩就是你跟那个男的在外面私生的!”

    阮红玉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嫣然而笑,说道:“原来她们是这样说的,说实话,我倒是希望自己曾经生过一个那么大的孩子,那样也就不用这么百无聊赖的过着一生了!”

    小蝶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小姐,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她虽然素来知道这位大小姐偶有奇语,却万万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阮红玉见小丫鬟满脸的吃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在想什么哪,我虽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但我还不到十岁就被卖到了天香楼来,一待就是十几年的光阴,哪里又有那样的机会出去生个孩子出来?”

    小蝶这才恍然反应过来,竟是小姐在跟自己开玩笑呢。

    一主一仆从来没有像人家那样严肃,虽然名义上小蝶是阮红玉身边的丫鬟,但阮红玉从来没有只那她当成丫鬟,除了在人前的时候,两个人更像是一对姐妹,所以阮红玉性子冲淡,不与人挣,但这小丫鬟却厉害非常,又睚眦必报,加上阮红玉红了多年,深得红姨宠爱,也就没什么人真敢惹他们两人。

    小蝶每每与人争执,阮红玉又总是劝她,说是这青楼里的女子都是些可怜之人,大多都是靠着年轻漂亮,卖的一张脸,可是女子的青春又能有几年,不

    过是数载光阴而已,像阮红玉这样能独占花魁十余年的已是少数。

    既然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又何必冤冤相报。

    阮红玉与小蝶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楼下,直到男子抱着孩子已经走远,她才发现了一直在桥边等着的洛北和杀生。

    阮红玉向楼下指着说道:“你看那是不是今晨我们回来时遇到露宿街头的那个少年和小和尚?”

    小蝶一看,剜了阮红玉一眼说道:“那不是他们俩又是谁,你还把自己的披风取下来给小和尚盖在了身上,好在这路上没有受风寒,要不然我看你怎么跟红姨交代!”

    “交代什么,还不是怕我一旦生了病少赚为她银子而已!”阮红玉目光看向外面,淡淡说道。

    小蝶拿她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别人或许对她并不了解,看她整天都笑着,性格冲淡,好像拿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但实际上,小蝶知道,阮红玉心里永远都是孤独的,在多年的风尘生涯当中,她的心上好像渐渐的有了一道枷锁,将她的内心世界彻底封闭。

    于是,她这只本该飞翔于天空和海面上的海鸟一直渴望蔚蓝的世界,但心里的枷锁打不开,她就走不出去,因为天地虽大,大海更是无边无际,她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色彩。

    阮红玉眼神一直瞄着外面,看着那个少年还有小和尚,就像在看着两个来自跟自己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小姐,要不要我下去把那件披风要回来,临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得它,别到时候再传出什么笑话来呢!”小蝶也朝下面看了看,说道。

    阮红玉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嗯,你下去一趟也好……”

    “再带上十两银子……”

    小蝶有些愣住,但很快她就明白,看洛北和杀生的衣着就知道,他们囊中已经无比羞涩,说不定就是借着还披风的借口来讨些钱财的。

    “刚做了好事,现在又要给银子,说不定人家心里想的可没有那么好!”小蝶心里着实是藏不住事情,只好说出来。

    阮红玉瞪了她一眼,故意板起脸来说道:“你这个小丫头总共才吃了几年的饭,怎能把世上的人都想的那般龌龊?快去,要是再敢顶嘴我就要动用‘规矩’啦!”

    听到阮红玉说的“规矩”,小蝶下意识的缩紧了脖子,知道小姐只是在吓唬自己,她吐了吐舌头,赶紧跑了出去。

    阮红玉摇头苦笑,仍望着楼下的少年和小和尚,清晨归来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跟洛北说一句话,但她看得出,少年眼里有着与同龄人并不相符的神采,很难说清那到底是什么,是自卑?也可能是因爱而伤?反正有些与众不同。

    这些年来,在天香楼这样的地方,她已经见过太多的人,每个人眼里的色彩都并不相同,就像同一架古琴,每个人弹出的声音也各不相同。

    她看到小蝶收回了那件披风,然后把十两银子丢在洛北手里就跑了回来,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说实话,在漫长的

    时光里,她早就已经把小蝶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待,所以即便她性子风风火火,时不时也要顶撞自己,但心并没有恶意,大多也是在维护阮红玉,于是便也从不在意。

    ……

    杀生把叠好的披风交到小蝶手里,然后接过那十两银子,一直就捧在手中,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这十两银子看起来并不很多,洛北和杀生从来对银钱有过什么概念,但这时候却并不相同,因为他们的确像别人看到的那样,囊中羞涩,而且是极为羞涩。

    两个人拿着十两银子,迎着头上耀眼的阳光,好像身披霞光一样,心中温暖已极。

    杀生小心的把银子收好,然后歪着头,笑着看向洛北,不用多说,洛北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咱俩是该找个好点的馆子吃上一顿,但还是不能太过奢侈,毕竟这十两银子得来不易,而且要用多久还不得而知!”

    洛北的话里重点显然是后面半句,可杀生却立即大笑起来,一摇一摆的向前走去,明显是只听到了前半句,对后半句竟然自动的忽略掉了。

    说来找个吃饭的地方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当你身上有一笔不菲的钱财之后,那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他们两个人走了至少有两条街,从繁华处走向僻静地,然后又走了出来,临安百业兴隆,吃饭的地方自然是少不了的,有高挑门楼,酒旗飘飘,也有街边的小摊,烟火气浓厚。

    杀生闻到临安街上的酒气时,不禁有些飘飘然,几次都差点走进去,幸亏洛北把他拉住,可别刚一到临安,就让人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跟一个酒肉和尚在一起,而且还是个小酒肉和尚。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家饭馆,并不很大,但里面极是干净,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气。

    “四海客”,四海皆是客,来的都是亲,看名字就觉得很有意思。

    洛北和杀生坐在了一个角落里,桌子上被擦的干净整洁,看不出一丝油光或是污渍,洛北很喜欢这里的这份洁净,这是小饭馆里毕竟少见的。

    老板娘是个白皙微胖的女人,一直站在入口的柜台边,时不时打着算盘,每当有人进来的时候,她都会仔细的打量,但眼睛里却没有那种一看就知道嫌贫爱富的目光,有的只是对少年人的“羡慕”和“欣赏”。

    掌柜的对此似乎也不在意,但洛北能看得出,这对夫妻其实是以妻子为尊,因为那位掌柜的总要在经意不经意间去瞟两眼妻子的表情、脸色,像是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妥会被“责罚”一样。

    洛北觉得这一点倒是跟许多地方有所区别,因为他通常见到的夫妻之间都是以夫为贵,毕竟在那个年代还是要讲究三纲五常的、三从四德之类的,就算是恩爱如他的父母那般,大主意白小茹也总是要听洛仲谦的。

    不过,世上的事总是有些意外的,这一点洛北可算是深有体会,因为他自己就经历了太多用寻常思维无法理解的事。

    ……

第220节 落入黑店

    洛北和杀生两个人各点了一份面条,要了两盘小菜,可是当菜上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临安城里与他们所见所闻不一样的地方还不止一星半点。

    面条虽然不像北方馆子里那么多,但好歹还算够吃,只是这两盘小菜就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因为里面就根本没有多少东西,杀生颠了颠身上的银子,两人一咬牙就又点了两样。

    这时候已经是午后,馆子里的人基本上都离开了。

    杀生吃的很高兴,眼睛一直都盯着盘子里那几块卤肉,这些当然都看在洛北眼里,洛北暗暗笑着,并没有与他争抢什么,反正他已经吃的差不多饱了。

    饭馆里已经没有其他的顾客,掌柜的就靠在挨着他们那桌旁边的桌角,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反复的擦桌子,但目光却留在洛北和杀生身上,看着他们两个吃的高兴,似乎也美滋滋的,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厚爱”。

    做饭的喜欢有人愿意吃,跟这个世上的各行各业都是一样,做什么都难免会爱什么,遇到好的食客对于爱这个行业的人来说,是一种照顾,也是一种欣赏。

    看到洛北和杀生的时候,掌柜的眼里的笑意就是这种意思,而且显而易见。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一小壶酒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更浓。

    “两位小客官,嘿嘿……”

    洛北抬起头,就看到了掌柜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这与他在北方战乱之地看到的并不相同,那里的人们脸上虽然也有笑容,但更多的都是麻木,而这位掌柜的不同,他生活的很好,而且对这个世界也满怀善意。

    “是不是怕我们俩身上没钱,掌柜的你不用担心,带着银子呢!”杀生翻着眼睛,嘴里的东西还没有咽下去,拍着胸口说道。

    掌柜的立即摆手说道:“二位错啦,错啦,我没有半点这样的意思,只是看着二位吃的高兴,老刘我这个厨子自然也是心里欢喜,有句话不是说人生难得遇上知己,像我们这种就更难,尤其是这位小师傅,吃的让我看的都饿了!”

    “不瞒二位说,像我们这样的小馆子,好的食客遇到了也是不容易,嘿,老刘我就特意备了一小壶酒,这是我自己酿的,今日刚刚开坛,就想请二位尝尝,算是帮我品品!”

    还没等洛北说话,杀生的眼睛就已经直勾勾的盯着掌柜的手里的那壶酒,然后咽了一口口水,显然是到了垂涎三尺的地步。

    洛北笑着说道:“多谢掌柜的好意,他……”

    他想说的是杀生是个僧人,不该饮酒的。

    但掌柜的却笑着说道:“我听人说高僧都不再讲究什么七戒八戒,戒荤戒酒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而且……而且……”

    掌柜的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杀生夹到碗里还没有吃下去的卤肉,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既然杀生连肉都吃,那么酒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时候,杀生嘻笑着接过了掌柜的手里的酒壶,简直就像是抢过来的一样,而且是生怕别人反悔。

    掌柜的已经拿来了两个酒杯,放在桌子上,杀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洛北,按照他的意思自己拿着酒壶直接喝就行了,何必要这样一杯杯的倒出来?

    好在他并没

    有好意思那么做,而是把两个酒杯都倒满了,因为他明白,掌柜的意思是让洛北也尝尝。

    洛北有些尴尬的看了掌柜的两眼,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他端起酒杯,一股酒香就飘到了自己鼻子里,他从来没喝过香气这样浓郁的酒,甚至比半月楼的红棉醇还要香上几分。

    洛北还在浅尝的时候,杀生就已经喝下了三杯,倒上了第四杯。

    掌柜的眼里眯着笑,显然是有人爱喝,他心里也高兴。

    洛北把酒喝了下去,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一直向下流淌,那股暖流带着柔和的芳香沁入心肺当中,不禁让人有种飘飘然的味道。

    想不到这掌柜的竟然还是酿酒的好手,要是推销得当,很可能会成为明传后世的佳作。

    杀生一眨眼已经喝了半壶还多,这时候看到洛北的杯子里空了,虽然不舍,但还是给他再倒了一杯。

    洛北端着酒杯,眼睛却看向窗外,那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桌子上,像是托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一刻的温暖阳光让他突然发现,这个世上其实也并不只有鲜血淋漓和丑陋、善恶,这份现世的平静让他怀念起小时候在那个小而落后的村子里的时光,还有栖霞山上的四年。

    他也终于明白,那些曾经令你感到无聊和厌倦的时光终有一天都会变成人生当中最珍贵和最想念的回忆,而当你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它也再不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多了,他发现自己脑海里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温暖的阳光不但照在了桌子上,更照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全身都跟着开始摇晃、飘荡。

    他看到杀生喝过酒以后脸上的红晕,像是清晨渐渐升起的朝霞,越来越浓,他的小圆眼睛也开始迷离。

    难道是这酒的酒力太盛?只喝下两杯居然就有了些许醉意,而且后劲儿越来越重。

    他恍惚中抬起头时,就看到刘掌柜那张仍旧挂满笑容的脸,笑容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忽然变得有些扭曲,也许是喝酒造成的?洛北在心里想着。

    这时候,老板娘也走了过来,两个人凑的很近,好像在小声的说些什么,洛北听不清楚,但老板娘却一直看着他和杀生,不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看到洛北和杀生的确已经“喝多了”,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两个人说话也变得不那么顾忌了。

    洛北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意识完全失去之前也只听到了刘掌柜跟老板娘提到了“银子”之类的事情。

    在那之后,他终于也倒了下去。

    ……

    洛北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阳光一直都照在洛北的背上,让他感觉温暖异常,但不管他怎么转身,都无法看到太阳的真实模样。

    所以,太阳似乎永远都在他身后,那种感觉既接近又遥远,陌生又亲近。

    但是,洛北却不想从中醒来,他就一直转身,一直转身,同时也伸出手来,想要去抓住身后的阳光。

    就在这过程中,他忽然低下头去,心就开始下沉,因为阳光洒在他身后,可是在他面前却连一点影子都没

    有。

    本来这就是一场梦,有没有影子又有什么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洛北偏偏感觉到了一丝残酷。

    这时候,他就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很熟悉,想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那声音是来自杀生的。

    洛北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好像有一层稀薄的雾气,雾气中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圆圆的脸。

    “洛北……洛北……你醒醒……快醒醒……”杀生不停的叫他。

    洛北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杀生,当他手拄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异样,然后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身子底下的柴草。

    环视了一番,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和杀生身处的已经不再是那个饭馆,好像是什么人家里的柴房。

    “我们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

    话未说完,洛北就意识到了什么,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两个人喝下的那壶酒本身就疑点重重。

    首先是那位刘掌柜与他们两个萍水相逢,又怎会拿出一壶还不错的酒平白无故的给他们两人?

    还有就是在最后彻底晕倒前,刘掌柜与老板娘的那番对话,他们两人的眼神不再笑的那么平和,更像是一种贪婪。

    难道会是黑店?

    洛北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遇到了这种事,但除了这个结论以外,他也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可是黑店看中了他们两个什么呢?摘心挖肝还是人口买卖?

    就在这时候,门忽然打开了,从外面透进来的光带着一丝昏暗,正好照在洛北背上,他能感觉到现在已经是黄昏十分。

    只是跟梦中不同的是,他面前的影子还在。

    他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有些弱不禁风一样的少年端着餐食走了进来,这少年看起来也并不比洛北年纪大多少,但个子却要高了一些,不过空有高高的个子,身子极是瘦弱,比当初的少年瑗儿看起来都还要弱了些。

    少年浓眉大眼,虽然算不上多英俊,倒也并不难看。

    他缓缓的走进来,在洛北和杀生面前把餐食放下,有四个馒头,一碟咸菜,半壶水。

    放下了东西,少年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洛北,并没有说任何话,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是娴熟,不紧不慢,也不慌不忙。

    就在少年要走出柴房的时候,洛北突然叫住了他。

    “喂……”

    少年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少年微微低头,他没有回答洛北的问题,却问道:“你们俩是外地来的吧?”

    “嗯,从北方来的……”

    少年听到他从北方来,不禁身子轻轻颤抖,要不是洛北眼尖,恐怕都察觉不到。

    “北方……这几年逃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应该是会武功的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用上神仙汤!”

    洛北一惊,没想到那种奇香的酒竟然会有个这样的名字。

    他轻轻的运气,发现全身的内力竟然都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半点声息,而且全身酸软无力。

    这“神仙汤”果然厉害,他在心中暗暗想着。

    ……

第221节 任人摆布

    比瑗儿还要瘦弱的少年走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洛北不管如何试,都还是没有办法用出半点内力,这“神仙汤”的确厉害。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和杀生都被关在柴房当中,除了之前来过的少年外,还有过一个女孩。

    洛北已经有过太多奇妙的经历,所以当他得知被黑店抓来的时候,也并没有显示出太多惊恐,不管那两夫妻想要拿他和杀生怎么样,都不可能比那一场场命悬一线的战斗更可怕,更接近死亡。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对生死已经看的很轻,也就是从江岸上被老道苦竹救起的那个时候开始。

    洛北感觉杀生居然比他还要看得开,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倒也是他心思澄明,想的也就少些,要不然这种被囚禁的日子,放成一般人可能早就疯了。

    刚开始的几天,洛北和杀生的身子还是被捆起来的,到了后面就干脆把捆他们的绳子都省了,只是柴房的门一直都是锁起来的。

    “洛北,你说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他们把咱俩绑了,也什么都不做,每天送吃的喝的,也不曾亏待,你说是不是要把咱喂肥了然后像杀猪也一样剔光身上的肉啊?”杀生觉得有些憋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洛北苦笑,双手仍在互相搓着,除了一丝内力都用不上,他总觉得身上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样。

    “难得你也开始想事情了,我还以为你愿意被别人就这样养着,不过现在武功使不出来,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我们难有反抗的余地,大概也只能任人宰割……”

    “现在只能吃好睡好,该来的总会来的……”

    杀生干脆还是躺下来觉得会舒服些,他把双手枕在脑后,翻着眼睛,说道:“我还以为临安城里都是像那位送我披风的姐姐一样的大善人,哪知道居然还会遇到黑店,这下好了,刚拿到的十两银子,一顿饭的功夫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要是知道这样,我当时就不喝那壶酒就好了!”

    洛北转过身来,惊奇的看着他,杀生不禁被他吓了一跳。

    “你看我干什么?”

    洛北打量着他,像是在重新看待一个人。

    “和尚本来就不该吃肉喝酒,要是你早点守好清规戒律,我们俩也就不会有这场劫难了,所以人总要管得住自己的口腹之欲……”

    杀生噘了噘嘴,想说点什么,有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才好,于是只能闷不做声。

    “不过那壶酒倒真是挺香的,连我闻了都忍不住想要喝两杯,也难怪你这个酒虫子了!”

    杀生见洛北话里有几分揶揄自己的意思,于是咬了咬牙,好像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终于才下定了决心,说道:“我以后都不再喝酒了,不管多好的酒都不喝了……”

    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好像生怕洛北听不清一样,但实际上他们两人彼此不过三尺的距离,洛北又怎么会听不到。

    洛北看着杀生这般认真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杀生点头,但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犹豫的目光,刚好被洛北

    看到。

    “那肉你要不要一起戒了?说不定下一次人家就用醉仙鸡什么的来骗你上当也未可知!”

    杀生认真的看了洛北,心里忍不住在想:“你这不是故意来为难我吗?”

    洛北知道他心里着实把自己的话当真了,所以才会这么犹豫,不禁再次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其实这跟吃什么喝什么并没有多大关系,何况一个人心里想着什么也不会写在脸上,这世上总是有太多的诱惑,你不喝酒不吃肉,也还会有其他的方法,毕竟就算是和尚能做到真正心如止水、六根清净的也并不多!”

    杀生仍然没有高兴起来的意思,声音里却有些沙哑的说道:“洛北,我有点想我师父和师兄他们了!”

    洛北一听,不禁在心里哀叹一声,无岸大师生死未卜,但在他心里,死多生少,他看着杀生难得认真的模样,眼里隐约有泪水在打转。

    “无岸大师对你寄予厚望,你总要有所成就之后再回去看他,到时候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但洛北听得出脚步散乱,似乎有些慌张的意味。

    洛北刚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着的门门,就传来开锁的声音,很快门就被打开了,露出的是一张少女的脸,洛北一看就知道,她就是前不久来过的那个女孩子。

    少女的脸上明显的印着手掌印,眼睛也红红的,看得出是刚受到了凌。虐,脸颊上泪水流过的地方残留的痕迹还没有完全干。

    少女把吃的放在洛北面前的地上,神色依然有些慌张,像是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或是人随时都可能出现。

    “你也是被这家黑店拐来的?他们是不是打你了?”洛北突然问道。

    那少女的手放下了食物,却停在那里,听到洛北的问话后不禁微微的颤抖,这是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动作。

    洛北不知为什么,心头一阵恼怒,他很快的伸出手,正好截住少女想要缩回去的那只手,少女的手被他抓住,愣愣的望着他,就在那一瞬间,有一丝失神,甚至忘记了把手抽出去。

    洛北当然不是想要做什么,而是因为他发现少女的动作有些奇怪,于是他缓缓拉了拉小臂上的袖子,就看到了白皙的肌肤上一块一块的淤青。

    这些伤看起来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而且一定是旧伤未愈就又添新伤才会留下这样的印迹。

    洛北抿着嘴,吸了一口凉气,他这些年已经见过很多,却从未见过一个少女被打的这么严重的。

    他可以想象少女身上的伤绝对远不止这一点,可奇怪的是,她的脸上甚至是露在外面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一点伤痕,说明抽打她的人很注重“技巧”。

    但这种“技巧”恰好也显示出了那人的恶毒。

    少女努力的摇着头,想把手从洛北手里抽出来,如果洛北再不松手,她的眼泪一定会急的掉下来。

    “他们这样做实在是太狠毒了……”洛北没有再强迫少女,松开了她的手,说道。

    哪知道少女却默然摇摇头,惨笑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洛北一惊,问道:“有人来救你出

    去吗?”

    少女笑着,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就好像是被逼迫长时间练就的“本领”。

    “也许……是吧……谁又知道呢……”

    她抽泣着,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不能再呆下去了,要不然又会挨一顿打,你们……你们自己小心些……”

    女孩走了,在关上门的一刹那,洛北看到她的眼神里似乎是在跟自己诀别,那诀别一定不会是因为马上要脱离苦海应有的情绪,更像是生不如死。

    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这里的毒打更令她绝望地方吗?洛北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的地方。

    现在,要是内力能够恢复,哪怕只有一成,他都会走出这间柴房,拼了杀神珠复发的危险,他也要把那对夫妇碎尸万段。

    但很可惜,原本机缘巧合得来的一身深厚的内力居然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渺无声息,所以现在即便他心里充满了愤怒也只能在这间柴房里等待,等待着属于他和杀生的命运的到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那名受伤的少女并没有再出现过,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给他们带来吃的的人又变成了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发现这少年身子虽然弱了些,但与那少女相比,不管是眼神还是举手投足,都更显得从容许多。

    从少年哪里洛北知道,这家黑店主要针对的就是外地来的少年男女,女孩只要相貌不差的大多被送去青楼,男孩要求则要严格一些,不但是身子强健,更要年龄不大,最后送到一间大宅子里,在那里会有人接收。

    洛北问起那个女孩的情况,才知道女孩因为不愿从命被卖青楼才会被屡次毒打,之所以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也是因为这样才能卖上价钱,这一次恐怕又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少年似乎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迟迟没有跟其他男孩一样送走,大概是因为他不但身体孱弱,年纪似乎也偏大了些。

    “那我们俩呢?他们打算什么时候送走我们?”洛北问道。

    少年看到洛北神色间连一丝惊慌都没有,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里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情绪,他淡淡笑道:“也许用不了多久了,难道你还想早点被送走?”

    “据我所知,每个人要去的地方虽然都有所不同,但相同的是……它会改变你的人生,甚至让你生不如死……”

    洛北望着他,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难道我们不能一起反抗吗?”

    “反抗?想的简单,刚来的哪一个没有这样想过,但很快你就会明白,它就像是一个捆在你身上的绳索一样,你越是挣扎就会越紧,直到你喘不过气来彻底屈服,这也是那些人想要看到!”

    “那什么时候我才能走出这间柴房?”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我想应该用不了太久了!”

    少年最后看了洛北一眼,关上门离开。

    洛北好像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什么,可那到底是什么一时间却又很难猜测。

    很像战场上那些干涩的眼眸里的色彩,坚韧不屈,或许还有一丝向往。

    ……

第222节 丑恶的脸

    洛北和杀生走出那间柴房的时候,已经是又过了几天之后的事情。

    他们终于看到了已经待了少说也有十多天的地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全貌,那是一个小院,除了北侧的围墙外,三面都是房子,中间的院子里有一口井,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洛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肥体阔的老板娘,此刻正站在井边,一只手叉着腰,另外一只手里却拿着一个皮鞭子,大声喝骂着。

    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年拎着极大的一桶水,而且装的很满,加上与老板娘的惧怕,让他走路都极不自然,颠簸之下水就难免会洒出来,这样他就会更加害怕,到最后直接跌到在地上。

    人跌倒了,水桶自然也跟着倒了下去,水洒的到处都是。

    他的手臂和胳膊都擦破了皮,血渗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顾及身体上的疼痛,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写满了怒容的脸。

    他赶紧爬过去想要把水桶重新捡起来,然后再回到井边,一切都重新来过。

    但老板娘宽阔的身子却挡住了他前面的路。

    “我还当是哪家的少爷,居然连这么一桶水都拎不动!”她俯下身子,满脸的横肉在下落的过程中不住的颤抖。

    那少年一瞬间就畏缩起来,哪里还敢抬头去看他一眼。

    “难道做错了事不说话就能避的过去?”

    “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公理在了,你说是不是?”

    老板娘满脸的横肉上还堆着笑,她用手里的皮鞭伸到少年下巴下面,然后轻轻上挑。

    “这孩子生的倒是不错,都说古时的美男子潘安宋玉,我怎么觉得你长大了不会比他们差呢,要是我晚生个二十年恐怕也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呢!”

    “可惜我老啦,也就没有那么多怜悯之心了……”她不停的笑着,越是这样笑,那少年似乎就越是害怕,浑身发抖像是在数九寒冬里站着一样。

    “不过你总该感激我,因为我从不打孩子们的脸,你说是不是?”

    她最后这句话还没等说完,脸上的横肉就是一颤,然后就听到了皮鞭甩了个响儿,落在少年瘦弱的身上,接下来就是少年的惨叫声。

    “做错了事就该知道惩罚是什么,要不然等你到了那样的地方也没办法活下去,现在挨上几鞭子也就是疼几下而已,到时候……嘿嘿,那可就是手起刀落的事情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很认真,并不像只是在吓唬人而已那么简单。

    说完,她又继续高高的甩起皮鞭狠狠抽在少年背上,她每一鞭子似乎都是找准了地方的,打的虽然用力,却不会碰到一点脸和脖子那样会露出来的地方,也就是表面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洛北和杀生被人带着走出来的时候,双手是被捆起来的,刚一走出柴房他们就听到院子里杀猪一样的叫声,凄惨无比。

    这时候,男男女女已经站成了一排,大约有七八个之多,大家都空洞的看着那个少年挨打,瑟瑟发抖,像是下一鞭子随时都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洛北站在他们中间,皱着眉,听着挨打的声音,还有女人打人时都没有间断的教训,要不是身上、四肢都没有力气,他早就跃过去一拳把女人打倒在地了。

    还是瘦瘦高高的少年私下里拦住了他,给他使了眼色,显然这样的“教训”在这里已属平常。

    “她每次打人都会让大家在一旁看着,其实就是在折磨每一个人,最终让大家达到‘听话’的目的……”瘦高少年在洛北耳边轻声说道。

    看着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的打在少年身上,洛北看着女人,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如此丑陋。

    那天当他和杀生收到阮红玉送来的十两银子的时候,看到柜台前的女人虽然长的并不好看,身材也已经不像年轻人那样的保持完好,但还是堆满着笑容,像是对平凡生活的满足,让她再也没有太大的虚妄。

    可是没想到,只是过了几天,换了一个地点,她就变成了一个只会折磨人的恶魔。

    最终,洛北还是忍不下去了,他上过战场,见过鲜血,也见过了生死,但不管战场上如何厮杀,总是敌国之间的战争,不像眼前,有的只是不堪的欺凌,与这场肆意的欺凌相比,真正的厮杀显示出的是战士的血性与豪迈。

    见到血的时候他脑子里几乎都是完全空白的,但在那之后,他以为自己从此之后不会再轻易冲动。

    可此刻,他突然间生出了一个冲动,那就是立即杀过去,手起刀落,让那个肥胖的丑恶女人血溅当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怒而杀人自然是酣畅淋漓的,但洛北隐约觉得这种想法其实很可怕,原以为摆脱了玄青寺十方奇阵就可以彻底不受身体里杀神珠的束缚,可没想到竟有另外一团火苗好像正在身体里滋生、蔓延。

    脑海里突然乱了起来,除了被绑住的双手,他的脚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迈了出去,原本跟大家站在一条线上,此刻只有他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

    那一刻,阳光像是倾泻而下的瀑布一样洒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巧合的是,只有那么一线之隔,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却站在了房子掩住了阳光留下的阴影里。

    女人打了一阵,肥胖的身体本来就缺少锻炼,一顿风云乱舞之后,她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这时候,她的余光正好看向这里,洛北站出来那一小段距离在她眼里是那么的显眼,甚至还有点刺眼。

    洛北茫然的站在那里,好像正在元神出窍一样,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露出一丝微笑。

    女人也笑了起来,但笑的很是讽刺。

    “这不是新来的吗?关了这么多天还完全不懂这里的规矩?”她笑着说道,好像在质问谁一样。

    看着那个胖大的身躯放弃了刚挨过打的少年而缓缓向这里走来,洛北身后的人全部都紧张的要命,因为他们都受过女人的毒打,而且那种恶毒几乎已经深入骨髓,让他们刻骨铭心,甚至多年以后只要有人一抬起手来都还会瑟瑟发抖。

    这些孩子都是这样被吓破了胆,所以即便最后被卖掉也不敢逃跑,变成了安于宿命的“摇钱树”。

    女人肥胖的身躯走过来,就像是一个滚动的车轱辘,她走的很缓慢,因为打人受累还在喘着粗气,她手里的皮鞭微微甩了两下,她的笑更浓,浓的就像天边将要裂开的红云。

    杀生眨着眼睛,似乎也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刚要走向洛北,却被那个少年拉住,对他摇了摇

    头,现在的洛北已经“无可救药”,就没有必要再多添伤害了。

    洛北站直身体,目向前方,但眼里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个逐渐走向他的危机,他只是在发呆。

    从来还没有人敢于这样“挑战”女子的权威,所以看到眼前的洛北时,她心里就像是被人触动了逆鳞一样,但表面上她还在不停的笑着,可知道她的人都明白,她越是这样笑就越是可怕。

    大家都在为洛北担心,这顿打已经无法避免,甚至有可能会打个半残也说不定,站在他身后的孩子,有些眼神里满是担忧,但也有人怀着一丝庆幸,只有杀生还有些懵懂,没有完全看明白接下来到底要发生什么。

    还有就是瘦高少年皱着眉,神情有些焦急。

    皮鞭在半空之中甩来甩去,就像是湖边垂柳的柳枝在风中缓慢而悠闲的摇摆。

    可是,就在眨眼的时候,表面上还有着残留的些许血迹的皮鞭突然高高的抬起,然后又飞快的下落。

    鞭子好像拉动了空气里某根弦一样,发出很轻但也有些刺耳的声音。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在洛北的身上,那些孩子吓的赶紧闭上眼睛,他们都知道,这鞭子一旦落在身上,必然是一长条的青紫痕迹,许久都消不下去。

    但那可怕的响声并没有出现,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无比奇妙的一幕。

    因为洛北一只手正紧紧抓住鞭子,漠然的看着女人。

    “你真该死……”

    一句生硬又有些冰冷的话从洛北嘴里说出来,女人瞬间放大了瞳孔。

    她很难想象,一个刚才还在发呆的少年居然能在一瞬间抓住了她用力甩下的皮鞭,如果说这只是巧合,那么那个眼神就令她不寒而栗。

    像她这样做着刀尖上的生意的人,除了自己和金钱以外几乎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什么,可当她看到洛北那个眼神的时候,不禁也好像产生了一种错觉。

    洛北的手原本是被困住的,可就在大家都看着女人打人的时候,在瘦高少年的帮助下,他已经悄然将其解开,然后在出其不意的瞬间抓住了皮鞭。

    他的手抓住了皮鞭后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顺势向前推去,本来他手上无力,就这么顺势一推根本无法撼动女子分毫,可偏偏这时候女子被他惊呆住了,被他一推之下竟站立不稳向后倒了过去。

    女人倒在了地上,摔的“砰|”的一声,激起无数灰尘。

    缓了许久,她才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脸上就像是一块阴到了极处的乌云。

    “快来人哪,把这个臭小子给我使劲儿的打……”

    听到她的叫声,很快就跑来了两个人,一个正是那位刘掌柜,一位却是个手里提着铁勺的大厨子。

    刘掌柜看到夫人灰头土脸的,不禁也是吓了一跳。

    女人指着洛北,大叫道:“就是他,居然敢还手,这还了得!”

    刘掌柜终于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回过身去朝大厨子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出手教训少年,然后趁着妻子没有看到居然还微微笑了笑。

    厨子手里拿着一个极大的铁勺,板着满是油光的脸,露出一排焦黄又阴森的牙,伸着手就要过来“教训”洛北。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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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传介绍:
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