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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3节 成为“货物”

    眼看女人叫来了刘掌柜和另外一名帮手,那名帮手却是个厨子,手里拿着一把炒菜的铁勺就走了过来,他平时虽然是个厨子,但实际上却也是这个团伙当中的一员,表面上憨厚内里凶狠,下手更是没轻重之分。

    洛北趁着女人被自己吓住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可是回过神来他知道,身上仍然绵软无力,真气无法正常运行,还是空空如也。

    刘掌柜和女人都愤怒到了极点,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恶事,除了上游之人能对他们指手画脚,其他人还不敢碰他们一根手指,如何能受了这种恶气?

    那厨子面露凶狠的走向洛北,脸上叱咤的胡子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凶神恶煞一般,吓的那些孩子都不敢多看一眼。

    杀生这时候看的明白,明显这个人要对洛北不力,他再也不管瘦高少年的阻拦,上前几步,正好站在了洛北面前。

    “喂!你拿个铁勺子想干什么?”他开口问道。

    这一问竟把厨子问的愣住了,他愣愣的看着当中洛北面前的小和尚,但很快就龇起了牙,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怎么可能阻挡的了他,他实在是不相信。

    “滚开,要不然连你一起都要挨打!”他轻蔑的说道。

    杀生却摇摇头,皱着眉,显然对这个厨子他连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杀生不怕你!”

    小和尚表情懵懂,但对于眼前的恶汉他一点都不在乎。

    旁边的刘掌柜这时候大声说道:“老五,不要怕,他俩可是喝过了神仙汤,会武功也使不出来!”

    厨子这下可放心了,刚才他还有些犹豫,既然这个小和尚敢站出来跟自己叫板,那就一定会有些叫板的实力,现在听说他喝过了神仙汤,就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自己可是知道那东西的“妙处”。

    他下手不留情,铁勺子带着风声砸向杀生,这一下又狠又重,要是砸在杀生身上必然是个重伤。

    洛北大惊,他自然知道杀生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他们两人一起喝下了神仙汤,自己连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更何况杀生喝的比自己多了数倍不止,虽然看破了“佛生四相”当中的我相,可他毕竟比自己还弱了些,此刻如何能够挡住厨子的一击。

    他咬牙,恨自己浑身无力,但他不能眼看着杀生受伤,嘴里一边大叫杀生“小心”,一边正要上前把杀生拉开,哪知道杀生双手合十,双目天然而纯净,对厨子不避不怕,根本没有一丝想要躲避的意思。

    显然洛北的动作还是慢了些,他不忍亲眼看到杀生身受重伤,只能在最后时刻闭上了眼睛。

    耳边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就像是一只狗熊刚捅了马蜂窝,被蛰的惨叫连连。

    大家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和尚并没有倒地,更没有受伤,还完好无缺的站在那里,嬉笑着看着“哇哇”暴叫的厨子。

    厨子捂着眼睛,忍着剧痛让他再也顾不得去“教训”别人,甚至连赖以生存的家伙事都丢在了地上。

    刚才的一下,连洛北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杀生用他那只小手戳了厨子眼睛一下,可是他们两个身高差的那么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要是武功没有失去之前或许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可是……

    洛北有些不明白,难道说……

    可是明明杀生比自己喝下的神仙汤还要多了那么多,又怎么会?他突然想起了当初要离开迷离芥子的时候,他独自经过红颜树时被幻境所困,可是同样受困的杀生却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后来在自己身上九转涅槃珠的呼应下竟能直接脱离困境,可谓神奇至极。

    看来这个小和尚身上的确有太多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东西,不过不管怎样,此刻的情形是对自己有利的。

    但洛北没有想到,杀生刚刚对付了厨子没多久,刘掌柜见不好就立即叫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与厨子不同,每一个人目光炯炯,身姿挺拔如松,手里都握着长刀。

    洛北看得出,这几个人都有些武功,甚至有可能经过严格的训练,那么杀生涉世未深,必然不是他们几个人的对手。

    就在这时候,一直深思不语的高瘦少年走了出来,来到刘掌柜身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刘掌柜思索片刻后,终于开口说道:“算了,把他们都绑起来,要绑的结实些!”

    他身边的女人没想到丈夫居然因为少年的几句话就不再为她出气,不禁想要大闹,可没想到这一次刘掌柜在她面前没有示弱,反而是板着脸,说道:“不要再闹了,被你们这么一闹我差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长吁了一声,好像对“这个日子”也是心有余悸,不敢稍有耽搁。

    最终,每个人都被捆了起来,这一次要严格了许多,洛北和杀生也没有再回到那间柴房,而是跟大家一起被送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堂屋里。

    让他不解的是那个瘦高少年并没有跟他们一样被捆起来,反而在前面带着路,看起来对整个院子里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果然那几个提刀的汉子个个都身手了得,他们把洛北等人放在堂屋后,只留下瘦高少年一个人。

    少年看了看已经真正离开的几个人,然后把洛北拉到角落里,说道:“还好有惊无险,要不然大家可能今天都难逃毒手!”

    洛北看着他,眼里闪着一丝犹疑之色,他自然看得出来。

    “你是在怀疑为什么我没有跟大家一样是不是?”少年问道。

    洛北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情绪,而是点了点头。

    “这很简单,最初我跟你们一样都是被劫来的,而且也打算换成银子,只可惜我身子太弱,买主看不上,他们既不愿杀了我,也不能放了我,就只好让我留下来,久而久之对这里的一切就越来越熟悉,他们虽然不完全相信我,但也不至于一直捆住手脚!渐渐的有些苦活累活开始让我来做”

    “你能告诉我当时你在刘掌柜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能让他停止不再教训我和杀生?”洛北目视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上找到答案。

    少年表现的很从容,没有一丝慌乱的意思,不慌不忙的说

    道:“这更简单,自然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他们能够停手也并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实际上当时我只是简单的提醒了他一个时间,就足够让他明白过来……”

    “什么时间?”

    “交易的时间,或者说交货的时间!”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有意无意的扫视了一番屋子里的每个人,他刻意把声音压低了些,是不想让他们都听见,要不然就一定会引起大家的不安。

    这件事他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洛北问起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他在心里苦笑,或许这么做在本质上是错误的,甚至有可能让他多日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但他潜意识里似乎就对洛北充满了信任,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的很奇妙,没有来由,却无比坚定,坚定到让他甘冒大险。

    洛北没有问下去,因为从他的目光里可以看得出,在场的这些孩子们都是所谓的“货物”。

    少年年纪比洛北稍长了些,个子也高出他半个头,此刻看着洛北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自然也就不用再过多的解释。

    他把手臂搭在洛北肩头,然后把脸凑近了说道:“如果你能相信我,今晚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冲动,不要反抗,要不然一切都会变得难以预料,甚至是很糟糕……”

    “我现在要走了,我们晚些时候再见!”

    说完这些,不等洛北给出任何回应,他就转身离开,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又转过身来,对洛北说道:“我叫虞晗,你叫什么?”

    洛北说道:“我叫洛北……”

    说完,洛北也淡淡的笑了,向虞晗点头。

    ……

    夜幕降临,月黑风高。

    天空上的星辰被游来的乌云暂时遮住,让院子里显得漆黑又安静。

    一连串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洛北身上的武功没有了,但他的耳力还在,所以听的很清楚,那些脚步声正在逐渐接近这里。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然后他们抬起眼睛就看到数名蒙着面的黑衣汉子,他们目光敏锐而犀利,很可能跟白天刘掌柜叫来的那些人是同一批人,也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勾当不能见光,所以他们不但选择了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夜里,更全副武装,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这些人二话不说,把所有人装进早就准备好的大麻袋里面,洛北和杀生没有反抗,其他人则因为早就不止一次的领教过这群人的厉害而不敢做声。

    洛北隐约听到,被一起装进麻袋里的还有之前他们见过的那个女孩。

    全部装好之后,黑衣汉子没有停歇,每个人扛起一个麻袋,毫不费力的走出堂屋,洛北想透过麻袋的缝隙看看外面的情况,但被扛在肩头走路一颠一颠的,让他根本无暇去留意什么。

    他听到杀生有些不情愿的说了些什么,被黑衣人揍了两计之后才又消停。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他们就被装上了一辆马车。

    ……

第224节 夜幕下的交易

    马车外有人在交谈些什么,但声音很小,洛北听不清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有人上了马车,马车就开始缓缓启动。

    被装在麻袋里,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听到车轱辘轧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咔噔咔噔”的声音,走路的时候或许不会觉得,但在车上这种颠簸就很容易被放大。

    所以,即便不用费脑筋去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在车上的他们也过得并不容易。

    静悄悄的环境里,承受着马车上的颠簸流离,要去的地方仍然是个未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担心仍旧难免,这就是对未知的一种特殊恐惧心理,大多数人都无法避免。

    夜幕下的临安,除了一两声更鼓之声就是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洛北认真的感觉着,车轱辘与青石之间的摩擦声发生着微小的变化,一路上马车似乎转了两个弯,不知道要把他们运向哪里。

    赶车的人大概有两个,坐在最前端,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也或许只有眼神之间的交流,他们装在车厢里自然是看不到的,不过还是能听到鞭子甩起来的鞭哨声。

    马蹄“哒哒”向前,速度很快,但并没有任何慌乱的感觉,这不禁让洛北想起了战场上跟战士们一起经受了无数生死考验的那些战马,是将士们最坚实的“朋友”,或者说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这些战马甚至比人的训练还要有素。

    在没有得到指的情况下令,它们就算是身陷泥沼也不会多发出一丝声音。

    “难道这是战马?”洛北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可是这很快就被否定了,毕竟他们从事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又怎么可能与朝廷有所关联?也许只是马匹训练的好罢了。

    就在这时候,马蹄声消失,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听到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到了!”

    这句话并没有任何回应,说完之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一切都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当中,没想到这一路上都没有极为消停的车厢里突然有了变故。

    不知道是谁,竟然开始剧烈的颤抖,随即又发出了类似“癫痫”发作的声音,极是刺耳。

    随车而来的两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车厢里的异样,他们打开一看,竟真的有人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口吐白沫。

    “玛德,一路上都没事,这么临交易的时候出这种事!”一个人似乎正皱着眉,说道。

    “怎么处理?”另一个人并没有埋怨,他的话显得更为简洁一点,说道。

    “先打晕再说!”

    说完两个人竟然真的用“兵器”把那么少年打晕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扇门打开了,洛北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显然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

    为首的人声音尖且细,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初到临安的那个花魁之夜,在擂动战鼓的那个汉子旁边有一座软轿,轿子里的人似乎身份极为尊贵,在外面站着一个人,说话虽然不多,但声音又尖又细,看起来是个男人打扮,配上声音却显得有点不男不女,奇怪至极。

    这声音跟那个声音很像,但并不是来自一个人,因为这会儿这个要显得更

    为年轻了些,而且语速不紧不慢,像是特意练习过一样。

    “这一次来的崽子们不会再像上回一撩开帘子就尿裤子吧?那味道可真是恶心极了,到今天我都还心有余悸!”

    “桂爷,您放心,有了上次的事刘掌柜就加强了日常‘训练’,包您满意就是了!”那人在不男不女之人面前说话显得很是小心。

    “嗯……这一次要是再砸了生意,他刘掌柜怕也没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了,他总该是晓得的……”不男不女之人故意拉长了声音,语气甚至有些轻蔑。

    两人对话并不多,大概内容也就是问了几男几女,又问了问大概的年纪,好像对此次的“货物”还算满意。

    没过多久,有人打开车厢,竟真的像是运输货物一样,把洛北等七个人从车厢上扛起来,扛在肩头。

    这些人的力量一定很足,扛一个人在肩头一点费力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给你们俩儿的赏钱,至于刘掌柜那边……等这边验了货再到老地方取就是了!”不男不女之人尖声说道。

    他说话尖声细语,却丝毫不给人留任何说话的余地,似乎对于刘掌柜等人来说,他的身份要更高贵些。

    “您老这是……小人怎么敢收您的……”一个人赔笑道。

    “哼,怎么,是嫌我的银子不干净还是怕压了手呢?”

    那人赶紧接过了“赏钱”,不敢再多语。

    这时候,不男不女之人轻声说道:“走吧……”

    然后洛北等人就被扛着缓缓而动,那些人肩扛一个人并不费什么力气,但走起路来仍旧很慢,也很稳。

    迈过了一个门槛之后,洛北隐约中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接下来幽静中偶有蟋声。

    又走了一会儿,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一扇门被打开,洛北等人就相继被放了进去,门再次被关了起来。

    重新回到安静当中,不男不女之人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但不能确认门外是否还有人守候。

    “喂,洛北你在吗?”是杀生的声音,落地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先问洛北是否还在身边,似乎对他来说,只要不与洛北分离,一切就都没有关系。

    “我在……”洛北却没有他那么轻松,毕竟现在身处何地都还完全未知,让人贩子抓住又辗转被卖,又能有什么好事了。

    何况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这是不争的事实,要是武功还在虽不一定就能做到什么,但也总不至于任人宰割。

    杀生心中了无牵挂,但他不能不想,这事关他们这些人的安危,甚至有可能会关联到一张极大的王,要不然在天子脚下又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拐卖人口的事情?

    洛北想起了瘦高少年的话,让他“不要冲动,不要反抗”,现在想想那少年似乎是有些奇妙的地方,同样是被拐,别人可就没有他那么从容不迫了,由于当时情况紧迫,他也只是叮嘱洛北不要冲动,好像一切都早有计划。

    那么计划是什么呢?救人吗?还是可以想的更大一点,要把这个人贩子“网络”连根拔起,那么这个少年就一定不是一般人,至少在他身后也会有一定的“背景”

    ,要不然又怎么敢独自深入匪窝。

    即便如此,他的胆子也是够大的,毕竟可以看得出这个少年并不会什么武功,而且身子偏于瘦弱,根本经不起别人的拳脚。

    “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他们到底要拿咱们怎么样?”杀生又问道。

    洛北陷入了沉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们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一只小舟,海面上茫然一片,根本找不到方向,他们也无从知道生命会在哪里转折,又会在哪里停歇。

    “我……我听说是……是要把咱们送进宫里……”一个年级较小的男孩颤抖着声音低声说道。

    “宫里?那不是皇上住的地方吗?”杀生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孩话音里的恐惧之意,接着问道。

    “对,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别的地方也叫宫里?”另外一个年级稍大点的男孩开口说道,他比刚才的男孩胆子要大些。

    “我听师兄们说过,皇宫里面都是用金子铺起来的,而且什么都是全世界最好的,那……那你说是不是肯定也有好酒好肉?”杀生有些兴奋起来,说道。

    “哼,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这么天真,要是真的都那么好难道那些人会不知道?还要像这样冒着危险来拐骗人口?”男孩冷声说道。

    杀生听的有些愣了,在他看来,皇宫肯定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了,可是听男孩的意思好像并非如此。

    这时候,刚才说话有些颤抖的男孩带着哭声说道:“他们把我们送到宫里据说是要当太监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陷入了安静当中,很显然,“太监”这个词汇对他们来说虽然很遥远,但并不难理解。

    在那个年代里,能步入皇宫的也不只有那些品级高贵之人,在宫闱之中还有一群人,他们是因为生来贫穷,没有太多生路而做出了选择,甚至可能只是为了换来一点救命的口粮,就把年幼的男孩送去当太监,把女孩卖了成宫女,做的都是些侍候人的活儿,而且要战战兢兢的活上一辈子,随时都可能天降霹雳,死无葬身之地。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些被送进宫里的孩子都没有了自由,所以有些人宁愿选择青楼为妓也不愿入宫,一入后宫深似海,谁也说不清要面对些什么。

    当然,很多事都不能一概而论,汉时有宫女卫子夫得宠于汉武帝也曾是一世佳话,唐明皇一骑红尘也不过是想要博美人一笑,而杨玉环在那之前因家中父亲早亡寄养在叔叔家中。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宫仍旧有些高不可攀。

    “我是家中独子,我……我还要回家延续香火,我不能当太监……”那男孩突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怪只怪大家只身在外,不知世上人心险恶!”

    “那些女孩呢,她们会被送去哪里?”洛北问道。

    “大多数都是青楼妓院吧,所以他们不管怎么打人,都从来不曾打脸,也就是为了能卖上个好价钱!”

    洛北沉默着,喘着粗气。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这些人都该受到惩罚!”

    ……

第225节 人生大事

    那扇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隔着麻袋都能感觉到外面骤然亮起来的火光。

    脚步声有些沉稳,也有些虚浮,说明来的人很多。

    “把这些麻袋打开让我瞧瞧货色如何?”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出现。

    有人过来把麻袋口解开,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任何多余。

    因为长时间蜷缩在黑暗当中,乍一看到亮光,洛北的眼睛仍有些不适,但他还是勉强的睁开眼睛,他确实很想看清眼前这伙人到底都是何许人也。

    八个汉子都是全身黑衣,一只手里攥着火把,另外一只手上握着腰袢挂着的尖刀,尖刀雪亮的刀刃在火光中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八个人每一个都身材笔挺,表情严肃好像木雕一般,唯有双目极富神采。

    除了这八个人之外,在他们围绕的中间还站着一个人,纤细如柳,眉叶弯弯,脸瘦长而显微白,竟是一个男子生的女相。

    这人头上戴着一个纱帽,看起来偏于柔弱了些,眼睛正上下打量着洛北等人,目光就像是两把雪亮的刀子,明媚中透着股阴寒邪魅之意。

    “嗯,不错,看起来倒是挺健壮的,希望能挺过去,要不然也是白费!”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游走着,却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似乎正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白面男子内心的世界不但阴暗,而且心思深沉跟年龄极不相符。

    很难想象到底是怎么的经历才能灌溉出这样的人生?

    最终男子把目光盯在杀生身上,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怎么还有个小和尚?”

    他背后的人没有人吱声,这本来就是他亲自“收的货”,至于怎么就出现个小和尚,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好在他虽有些不喜,但并没有再过多的追问。

    “好了,带他们下去,三更后入城……”他最后吩咐道。

    这让洛北就更加不明白,“三更入城”,难道他们现在已经出了临安?可是临安城那么大,按照马车的速度和时间来说他们不可能已经出了城的,何况夜晚城门早就已经关闭。

    如果他们没有出了临安,那么男子嘴里的“入城”又是指的哪里?

    难道真的如刚才少年所说,是那座煌煌天威的城中之心?

    就在洛北心思缠绕不解的时候,白面男子忽然又退了回来,就站在洛北面前,仔细的看着他,好像要从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道。

    洛北冷面看着眼前这个不男不女之人,眼神里的厌恶显露无疑,只可惜自己现在身上没有力气,要不然一定走过去扼住他的脖子,或者直接扭断。

    他见洛北没有回答他,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这笑容看起来却极为不自然,就像是上嘴唇突然的一阵跳动,说明那一刻他心中已有不喜。

    “别怕,以后说不定大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好干,我会在主子那里替你美言几句的……”

    “看你这副呆呆的样子真真的让人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咱不也还是好好的少年,可惜……家里太穷,父母为了活命就商量着给咱找个下家,看那个阵仗还寻思是个什么大户人家,没想到……哎……”

    他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才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样来到的这里,会不会恨家人?你知

    道我后来有了些许权势之后又是怎么回报爹娘和因牺牲了我才活下来的哥哥们的吗?”

    他目光闪烁,好像洁白的雪山上长出的两根肉刺,狰狞而可怖。

    “后来我带着人回到那个依然穷困潦倒的地方,想要替他们了结这一生的苦难,哈哈哈,他们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大声求饶……”

    “而我就像现在这样,大笑着问他们,活着难道不苦吗?既然苦又为什么还要挣扎着坚持下去,不如就放手不是挺好,他们自己下不了狠心,那么我可以帮忙啊,都是一家人总该是你替我着想,我也要替你着想嘛!”

    “然后我就让手下的人把所有的窗门都关了起来,在外面点了一把火,一座草堆起来的房子自然很容易烧起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受冻挨饿了……”

    “那时候我背对着他们,他们大声的叫着我从前的名字,大概是在感激我呢吧,谁知道呢!”

    他笑着平静的说起自己经历的往事,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在大多数人看来,能做出这样亲手烧死一家老小的事,非但狠毒已极,更是灭绝了人性,惨绝人寰。

    “他们送我去的地方不但富贵,更是这个世上距离权势最近的地方,可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也曾有自己喜欢的人,也许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娶妻生子,一家人虽然贫穷,可那样也很好,都是他们剥夺了我生而为人的权利……”

    他一眼不眨的看着洛北,笑道:“从那以后,我也剥夺了很多人的权利,这其中可能也会包括你,如果你要记恨我,那么就使劲儿的往上爬,到时候你也来亲手结束我这一生的痛苦,如何?”

    他不紧不慢的伸出一只又白又长的手,托住洛北的下巴,然后微微往上抬,洛北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只是认真的看着他,而且完全沉浸于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语当中。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惨痛的经历让他变得阴狠,甚至可能让他沉浸于杀人毁灭人性的快慰里,但说到对错,或许难以评价。

    “等你进了宫,就跟着我吧,要不然就凭你这副呆呆的样子肯定活不长……”

    洛北从始至终都没有避过他的目光,这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与洛北相比,其他人早已听的瑟瑟发抖。

    “想不到堂堂的皇宫里也有这样阴暗的事发生……”洛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说出的这句话来,像是在感叹,为他人在感叹。

    “人人都晓皇宫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在那个地方天堂和地狱也只有一线之隔而已……”他笑着说道。

    “好啦,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说了这么多无关的话……来人哪,挨个带着这些孩子去净身子,记住,下手要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那样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至于他嘛,就留给我吧!”

    说完,他最后又看了洛北一眼,笑着转身离去,手下的人自然都明白他的意思。

    ……

    如果说在来之前还不懂,现在就已经不言而喻,“净身”也被称之为“宫刑”,但宫刑算是一种惩罚,对于有些人来说净身只是职业开始的第一步。

    这种古老的对人改造方法其意义更多的在于“去势”,让男子“六根不全”,以更好的完成他的使命。

    洛北明白,刚才面对自己说了很多的那个人曾经就经历过这些,他就是皇宫里介于男与女

    之间的那种人,也有一个称谓叫做“太监”。

    想到这里,他不禁也在心头一凉,然后这种冰凉的感觉一直传遍全身每一处。

    但没有办法,他现在无从反抗,只能任人摆布,那个阴测测的太监居然说要亲自为自己“净身”,不知道是想在自己身上发泄什么还是对自己的怜悯或是疼爱?

    可不管怎么样,再过不多时,他很可能就跟这个不男不女之人一样了,人生或许从此再无意义。

    他们把洛北抬到了一间独立的屋子里,幽暗的烛光只能看到屋子大概的模样,里面有一张铁桌子,上面绑有铁链,旁边摆着铜盆和一应刀具,生的极好的火盆让屋子里热气荡漾,让人忍不住出汗。

    可惜嘴已经被堵死,完全说不出来话,他只能眼睁睁的被拖上桌子,然后用铁链和绳索固定好身子,被绑的结结实实,一动都不能动。

    这样一个阴暗的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刑房。

    但叫成刑房并不准确,因为这里和这里的一应物品都是为接下来的“净身”所准备的。

    过不多时,新换好一身干净衣服的太监走了进来,瞟了一眼被结结实实绑在铁桌子上的洛北,然后伸出手拿起一把弯弯的小刀,在面前摇晃着。

    “这把刀就是当年的净身师傅为我净身的那把,后来他死了,它就到了我手里,这些年来我虽然替很多人完成了这件人生大事,但很少用它……今天我就破次例,相信我不会让他太过痛苦的……”

    他一步步的接近洛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这看在洛北眼中简直要让人吐血,想不到这件“人生大事”竟能让一个内心已经完全灰暗的太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兴奋,不知道他心理到底扭曲到了怎样的程度。

    “我……你……”洛北只恨自己不能使出武功来,要不然真该一拳把他打的稀烂,可是那把刀越是靠近自己,身体上传来的凉意似乎就越明显。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太监猛然回头,手里还捏着那把雪亮的特制刀具。

    没过多久,就有人跑到了近前,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在外面说道:“大人,不好了,有人带着官兵前来,已经把院子都包围了,很快就要闯进来……”

    太监眉峰紧皱,怒极而笑道:“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撞了什么黄道吉日,竟然也有人敢来这里搅扰,看来这群猪狗一样的衙役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没看清楚是哪家衙门的狗腿子?”

    他说话竟是如此的狂放,居然把官兵衙役称之为“狗腿子”,而且毫无惧怕之意。

    外面那人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大人,看起来并不是临安城里各家衙门之人……”

    “哦?这倒是奇了,想来临安城里还真没有哪家衙门敢到咱这地方来闹事,难不成有人胆敢外面调兵到这天子脚下?”

    他微一思索,便大致想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笑道:“你让大伙一定拖住时间,不让他们闯进来……”

    “而你亲自前往卫城司请检校大夫都司卫使大人前来剿灭‘叛军’ ……”

    他最后的这句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好像怕外面的人漏掉任何信息。

    没过多久,外面等候的那人答应道:“大人果然思虑周详,属下这就去办!”

    ……

第226节 一触即发

    无数火把把黑夜照的通明。

    除了呼吸声,夜幕中最明显能让人感觉到的就是火焰在燃烧过程中发出的“噼啪”声。

    在一所宅院外,已然有数十名官兵穿着大宋兵服之人等在那里,他们每一个都配着刀,而且面部表情严肃,似乎正在等待命令的下达。

    在官兵最前面,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校尉,身上的甲胄在火把的映衬下极为鲜明,他的双眉极是浓郁,方口扩面,手里握着佩剑的剑柄。

    在他身边却站立一位年轻人,身材颀长偏于瘦弱,看起来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一样,但他此刻站的却很稳。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北在黑店当中遇到的那个瘦高少年,名叫虞晗。

    “虞公子,现在整座宅院都已经被我们围了起来,但这不是办法,稍后必定惊动临安卫城司,到那时候若是没有拿到实据,恐怕单凭异地调兵入城这一条我们就吃罪不起。”校尉问虞晗道。

    虞晗皱着眉,认真的打量着那扇紧紧关着的大门,许久不语,显然在他心里也有犹豫。

    终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王将军,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迟则生变,不如就此冲进去,要是有什么不妥之处,罪责由我父子一力承当,绝不连累将军和栾大人!”

    王将军憨声笑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来,想我王怀安与栾大人都曾深受虞大人的恩遇,可以说当年没有虞大人出手相救又怎会有我们的今天,一直想着何时能报答大人,今夜不说管他责罚不责罚的,就凭公子所托之事事关无数孩子的生死安危,哪怕是掉了脑袋我王怀安也没有二话!”

    “好,既然王将军不怕,我们就马上撞门救人!”虞晗盯着那扇门说道。

    王怀安对着身后的手下虎吼道:“兄弟们,我王怀安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今天异地出兵来到临安,为的就是一件失踪人口的案子,经过几个月的查探,最终的线索都指向了这扇门,今夜就是人赃并获的时候,随我一起撞门冲进去捉拿了那些贼人,解救好人家的孩子……”

    当兵的向来都是听命行事,此刻更知道他们在做的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他们大多都是苦命人家出身,家中甚至不乏有子女姐妹被拐走,多年后在青楼相见时已经物是人非,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当兵打仗战死沙场没有什么大不了,反而对那些专门拐骗人口之人最是厌恶,恨不得生吞活剥。

    于是,听到王怀安这般说,他们一时间群情激烈,手里举高了火把,正要开始撞门。

    就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

    王怀安不禁一惊,浓眉紧皱,回身瞬间就看到了不远处袭来的一支骁军。

    他的心开始下沉,虽然明知道自己带人深夜入临安拿人不可能不惊动城中守军,但想着只要冲进院落当中,捉住贼人和解救出被黑店拐来的孩子,那时候人赃并获,即便是犯了私自出兵的罪责,也不会怎么样。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临安守军居然能来的这么快。

    那扇门自然是比不得城门那般坚固,故而当兵的几下之后就已然打开,那支骁军也很快就到了眼前。

    王怀安仔细一看,这支军队来的都是马上骑兵,连一个步兵都没有,怪不得竟能如此迅速

    正在思略之间,骁军为首一位将军率先出面,高声说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兄台,竟然深夜造访临安,只是这般大张旗鼓,是否也太不把我卫城司放在眼里了?”

    王怀安目视马上那位将军,微微思索后即对虞晗低声道:“公子,大门已经打开,你快些带人进去抓贼救人……”

    虞晗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将军你……”

    王怀安摇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你能人赃并获,我们尚可解脱,要不然今晚恐怕难逃刑狱之灾!”

    虞晗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他们已然没有了退路,只能由王怀安暂时拖住外面的卫城司,他带人进屋院内,抓贼捉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好的办法。

    他自然也就不再犹豫,带了数名兵士悄悄进入门中,然后王怀安让手下把大门关上,独自面对临安守城之军卫城司。

    ……

    “在下王怀安,临川卫戍营总兵栾大人手下先锋校尉,不知大人又是何人?”王怀安微微抱拳道。

    马上的将军点头道:“不错,早就听说临川栾大人威名,他带出的兵果然不错……”

    他淡淡笑着,提了提马缰,又继续说道:“我嘛……卫城司副司使梁子衡便是,不知道王将军深夜到访所谓何事啊?”

    他虽然面上戴着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阴晴不定,也并没有太把王怀安放在眼里。

    王怀安抱拳道:“属下受我家栾大人之命一直在调查一桩拐卖人口的案子,近来发现诸多人口都被运送到了临安城中,今夜终于找到其藏身之所,故而前来捉拿,未及通报,还请大人恕罪!”

    梁子衡“哈哈”笑道:“这是哪里话,如果真是有那些作奸犯科之事,我等自然责无旁贷,可是王将军知道,我卫城司向来负责临安城的治安,肩负王命,职责重大,要是各州所辖兵马都可以随意入城,那我与司使大人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这话语气虽然缓和,但实际上强硬至极,更是把“皇上”的安危搬了出来,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前来为难的。

    “不如这样,我先派手下人把这里围住,只叫他有进无出,不跑了任何一个恶人,王将军随我前往卫城司办一道官凭,到时候不管是搜人拿人,还不是名正言顺……”

    说完,他笑着看着王怀安。

    王怀安当然明白,他这话明面上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实际上也是威胁,要把自己和手下的人都带到他的卫城司,到时候在他们的地盘上自己怕是插翅也难飞,而他说的派人围住这座宅院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很快下定了决心,于是笑了起来,说道:“多谢梁司使好意,可惜王某人不能从命……”

    梁子衡好像早就想到对方能给出的答案,这时候不禁一阵大笑,在马上俯下身子,半眯着眼睛说道:“王将军这么说可是要让梁某有些为难了啊!”

    王怀安也爽朗的笑道:“我们这些人除了守家卫国、抵御外辱的职责外,不就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才拿起了手中的刀枪,为了能把失踪的孩子救回去免遭骨肉分离之苦,王怀安今天也只好迎难而上了!”

    梁子衡突然冷下了脸,笑意全无,对手下喝道:“卫城司的将士们,今

    天有人胆敢藐视你们,更是不给我梁某人留一丝情面,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客气,将他们全部解甲押往司狱,等候发落!”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他身后足足一百多人的骑兵卫队同时发出一声虎啸,其阵势可谓震天动地。

    王怀安看了看身边剩下的三十余人,忽然大笑了起来,说道:“兄弟们,有人在小看大家,想来我们这些人当初一起上战场,然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那时候起这辈子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今日就算是有百万之师挡在面前又能如何,跟我一起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踏入一步……”

    那些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是一种即便面对死亡也无比沉静、丝毫无法夺舍的光彩,这种沉静无疑是可怕的,那是只有真正面对过生死一瞬的人才能体会出来的一种奇特目光。

    所以,即便他们没有像卫城司官兵那样犹如山上猛虎咆哮气势,但他们的目光却更加摄人,更加可怕。

    ……

    大门外火把将夜色照的通明,两军相对,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大战。

    而这时候,那扇一直关着的门却突然“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首先从里面走出来的是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忧色。

    王怀安正严阵以待,见大门打开,回头间一眼就看到了虞晗。

    虞晗微微点头,表明心意,然后走上前来,面对着梁子衡躬身而礼,举止极富修养,让梁子衡也不禁一愣,不知道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居然能有这般临阵不乱而且彬彬有礼的涵养。

    “将军,晚辈虞晗,为梓州虞祺之子,近年来州府当中失踪人口颇多,受父亲所托,暗自调查,没有想到一直追踪到临安城中,刚好找到了其交易与藏匿之所……”

    他慷慨陈词,仿佛成竹在胸,最终一笑道:“所幸多日以来有所成就,宅子里可谓是人赃并获,只因情急之下,未及通禀,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看在大家都是为了朝廷稳固、百姓安宁的份上,高抬贵手!”

    王怀安怔怔的看着这个少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可谓是收放有度,既给对方留了颜面,又把事情经过说的极为清楚,于是更是刮目相看。

    梁子衡一只手摸着胡子,看着这个少年,虞祺他自然知道,为人耿直,官运却算不上多好,但在百姓当中颇有名望,就是朝中也有许多人曾在微时受过其恩遇,故而对这位“下官”大家倒也保持一种特有的尊重。

    他现在考虑的却并不是虞祺,而是少年所说的话,看起来基本算是属实,要是真是那样,他就再没有理由阻拦,这才陷入了沉思当中。

    这时候,从他身后牵马走出一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在这过程当中,他不住的低头,看样子对那人所说的话颇为重视,甚至是认可。

    那人说完之后闪到队伍当中,梁子衡抬起头来,面对着王怀安和虞晗,说道:“二位不请自来,就算是所说非虚,也还是要先行放下武器,跟梁某回到司所当中说明情况再行区处,要不然只能恕在下得罪冒犯了!”

    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不等任何人说话,立即下令道:“来人,即刻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

第227节 援军到来

    无数的火光连成一片,炽热的火焰仿佛随时都能把夜空撕裂开,却没有人知道撕开夜幕之后能露出来的又会是什么。

    卫城司副司使梁子衡本来已经有所动摇,但听了一名黑衣人在耳边说的话后,态度忽然又变得强硬起来,命手下一百多名骑兵立即将王怀安等人全部拿下,带回司所。

    王怀安却没有任何想要示弱的意思,他与手下的兄弟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也算是生死几回,哪里会在对方面前不战而败?

    于是,双方互相都不曾退让,或有一场血拼将要上演。

    ……

    大门以内,虞晗带人冲进去后,遇到数名黑衣人的抵抗,那些黑衣人虽然皆有兵器,但哪里是那些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战士的对手,于是没过多久便被杀的被杀,剩余的也尽数投降。

    找遍了宅院的每一间房,终于把洛北等人尽数解救出来,除了今夜用马车运来的七八个人外,竟然还有一间暗室里关了十七八名少女,都是还没有来得及送进青楼妓院的苦命孩子。

    最后,在洛北那间行刑屋子里,虞晗发现了为首的那名年轻太监,太监虽然凶狠,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没说二话,就被捉拿。

    所幸洛北还没有被他真的“净身”,不过就是如此,洛北还是心有余悸,没想到自己生生死死都经历了几回,最终差点折在了一个心中满是阴暗的太监手里。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位虞晗也许就是故意卷入其中,然后调查出真相,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而现在万事俱备。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阴狠的太监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束手就擒,看他那副平静的样子,被抓是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不知道是早有预料,还是心理扭曲到了这种无法用平常人的目光所能看待的地步。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太监笑着说道。

    “别想多了,这也就是刚刚开始,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们,看你们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这些话后,他转向被人架着的洛北,笑的依然阴恻恻的,让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少年你记住,到时候我一定会在你身上的某处划上一刀,让你一辈子都留下一个印记,你会为此而痛苦,哈哈哈哈!”

    洛北眉峰紧皱,不禁冷声说道:“你也曾受过苦难,却不想着怜悯他人,专做那些残忍之事,这个世上若有报应可言,像你这样的人自该身首异处!”

    太监一阵大笑,嘴角微动,说道:“你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又有多少经历,这世间为恶之人,所做恶事,又怎是你能全然理解的了的,要是真的有报应,你以为要身首异处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吗?”

    听了太监的话,虽然明知是诡辩之词,可还是像是在他心头放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一样,让他心沉海底。

    这时候,虞晗从外面过来,拍了拍洛北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先不要理会这人,外面已经被卫城司包围了……”

    “卫城司?”洛北没有多想,便问了出来。

    虞晗把目光看向太监,果然,当他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临安,天子脚下,又岂是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太监显然对此并不意外,虞晗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和王怀安明明是商量好要悄悄行事,而负责城中治安的卫城司却来的如此迅速,原来他们刚刚现身的时候,太监就已经派人出去求援了。

    虞晗之所以来到临安,完全是因为他父亲治下的梓州近年来被拐骗孩童极多,隐约感觉牵涉甚广,故而在父亲虞祺面前领了军令状,誓要查明真相,抓住坏人,端掉窝点,救出被拐的孩子。

    数月的察访,终于锁定了临安的这家黑店,逐渐发现交易之中似乎暗藏玄机,而今晚他让人在马车离开后暗中跟随,这才发现就位于临安城里的这片不小但又极为隐秘的庄园。

    于是,虞晗带着从临川借来的兵,将庄园团团包围,谁知道那太监却十分精敏,刚一发觉不对,就派人前往卫城司报信,这才发生了门外两军对峙的情况。

    虞晗看到太监面露得意之色,心中的疑惑已经尽数明了,他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慌张之意,而是淡淡的笑着。

    “可能这世上有太多坏人做了坏事也还在逍遥法外,但今天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是我走不出这个院子,在那之前,我也一定会让你们这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完,他就扶着洛北,缓慢而稳定的走了出去,只留下那个刚才还嚣张异常此刻却有些茫然的太监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

    两军剑拔弩张,王怀安与手下之人打定主意要以性命相搏。

    但在洛北看来,他们不但数量上少于对方,就算是一对一的战力也稍显逊色,虽然暂时还未动手,可不管是从盔甲、武器还是纪律性,王怀安带来的人都远不及梁子衡的卫城司官兵,这一点洛北自信不会看错。

    他悄悄的在虞晗耳边说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虞晗表情仍旧极为平静,时时向远处张望,不知道到底是在查看对方的虚实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要的不是打败他们,而是时间……只要托住了时间,我们就可以不战而胜……”

    他目光显得极为坚定,看来一切都已经在他的计划当中,洛北有些难以相信,虞晗看起来也不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从他行事来看,却极为稳健,而且每一步都思虑周详,从黑店里初次相遇,直到此刻,虽然看起来事事都惊险异常,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是算无遗策。

    也许是看出了洛北眼里神色的异样,虞晗有些歉意的说道:“我们这一行人来到临安布置行动已经有数十天之久,异地调兵入城本来就是大忌,所以行事就要更加谨慎,像此刻的这种情况虽然是没有完全想到,但也不算出乎意料,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洛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那扇门,低声说道:“可是我们的退路又在哪里?”

    虞晗仍旧向远处眺望,突然间,他眼中一亮,信心更是满满的说道:“退路?谁说我们要退了,非但不用退,我们还要一路向前,扫去今夜的黑暗,还世间以光明……”

    看着此刻满是信心的虞晗,他不禁想起了临安公子汪锦瑜,他的笑容,举手投足都充满着阳光和自信,只是两人看起来却是如此的不同,可这份不同的区别到底在哪里他怎么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在汪锦瑜面前,洛北无形中在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很深的自卑,而在虞晗面前却完全不同。

    这时候,两军对峙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

    梁子衡端坐马背上,手里的佩剑高高悬起,迎着夜空倏然划下,几乎于此同时,他身后的一百多名马上骑兵便要发起冲锋。

    而王怀安手下尽是步兵,若是对方就这样冲来,他们找不到躲避和掩护之处,必然是死伤惨重,但王怀安跟他身边的生死兄弟一样,面对危险也没有半分怯意。

    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此刻,没有人说话,没有一丝唏嘘,目光里全是对于彼此的无限信任。

    “来吧兄弟们,当年跟随韩元帅南征北战,我们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面,即便是死也没有后退的道理,今天就让我们看看名誉举国的卫城司到底有多少战力?”

    “杀……”梁子衡的声音就像是半空中突然响起的一声短雷,顷刻间就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

    转眼间,两军已经无需多说,就要展开一场生死之战,他们本来不需要以性命相拼,但各自心怀骄傲与荣誉,自然都不肯稍退半步。

    可就在这时候,一声犹如霹雳一般的吼声从远处传来,马蹄声就像是踏在琴弦上迸出的音符一样,顺着对面的长街越来越近。

    也许是被这巨大而洪亮的吼声所震慑,骑兵并没有立即展开冲锋,就连梁子衡也不免惊讶的向背后望去,他不知道在长街的尽头渐渐传来的马蹄声是不是对方早已算好的“援军”,可当他看清楚的时候,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长街上飞奔而来的并不是什么“大军”,而是只有两骑战马,马上之人也不过是一老一少,那名老者纵马疾驰,虽然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但马术极好,没有显示出一丝的不稳。

    倒是那个年轻人,身上穿的是一身锦绣长袍,头戴鲜明的赤云烟霞冠,看起来非富即贵,只是骑在马上就显得有些奇怪,像是随时都可能掉落下去一样,哪里有另外一匹马上的老者那般勇武非常。

    这两骑战马疾驰而来,王怀安一时也惊住了,当他隐约看清楚那人的时候,脸上生死搏杀也毫不退让的表情立即凝聚起来,好像变成了一个怕极了严厉师长训斥的淘气青年。

    他猛然回过头去,紧盯着虞晗哑声问道:“公子……你说的援兵难道就是……”

    虞晗微微笑了笑,点头道:“不错,在行动之前我就已经送了一封书信给一位朋友,由他转呈韩世忠老元帅,要不是请他出马,我们可能还真的应付不了……”

    ……

第228节 老元帅

    “前面的可是卫城司梁子衡将军?”老将军韩世忠在离梁子衡军队不远处拉住了马缰,高声问道。

    梁子衡眼神微变,脸上的惊愕之意很快就变成了敬佩之情,对于这位军中威望极高的老元帅即便是卫城司司使也要下马相迎,何况他本就曾在老元帅帐下效过力。

    哪里还敢有半点耽搁,梁子衡立即跳下战马,快步走到韩世忠马前,拜倒说道:“梁子衡拜见老元帅!”

    须发皆以花白的老者身材魁梧,肩膀极是宽厚,看起来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但满面红光,精神依然矍铄。

    老将军稳稳的坐在马上,半笑半不笑的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光景,然后用余光瞟了瞟梁子衡和王怀安。

    在他身后,与他坐下战马不过半头之距的马背上同样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少年衣着光鲜,但并不突显富贵,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教养的体现。

    他紧紧跟在老将军韩世忠身后,除此之外并不一兵一卒。

    这少年坐在马上,眼神却是穿过了人群,一直看向站在大门便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虞晗,二人目光相接均是微微而笑,显然不是初次相见,而接下来,少年把目光锁在了洛北身上,眼神里的光彩反而变得复杂了起来。

    也许是一丝惊讶,也许还带着些许兴奋,但沉稳、恬静的性子让他克制住自己并没有呼出声来,只有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洛北没有想到虞晗所等待的“援军”却是一老一小,老者身上穿着朴素的袍泽,银发长须,身体宽大,精神极好,看样子应该是曾于疆场上驰骋过之人,所以在两支即将戽斗的骁军面前依然平静如常,没有一丝慌张。

    他脸上虽然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之中透露出来的却是难掩的威严,甚至就连刚才都还互不相让的两个将军见到他的一瞬间便像是被秋霜打透了的茄子一样,缓缓低下头去。

    这位老者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当洛北把目光稍稍移开,看到老者身旁的马上少年时,他眼里的愕然之情甚至比初见门前阵势的时候还要深重了许多。

    这个人他非但认识,而且是极为熟悉。

    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莲花寺初识,又一起经历了杨再兴单骑救下三千人俘和迷离芥子的赵瑗,之后在朱仙镇阵前不辞而别,又是大将董先亲自安排护卫送离两军阵前,其行踪颇为隐秘。

    那时候杨再兴战死,心灰意冷的穆心蕊不但把自己的身世甚至是与金人之间的交易全部和盘托出,告诉洛北,更是把当初在五国城里见到芸娘的场景说了一遍,这就说明赵瑗和芸娘与金人之间早有交集。

    而金国更先是出动了神秘莫测的黑羽骑兵围攻莲花寺,后又派出战力绝伦的黑水骑兵于夜雨之中向溪姓老人的草屋发起冲锋,其目的就是为了捉拿赵瑗和芸娘,这一点已然十分清楚。

    一切都隐约牵扯着两人的身世,只可惜没等洛北前去问个清楚便已分别,却没

    想到不久之后,二人又在临安相见,这是洛北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也许是看出了洛北眼神里的情绪,赵瑗微微点头,笑的很亲切,就像是分别已久又再重逢的旧相识一样。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洛北明白,在眼前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会回答洛北心中的疑问。

    “王怀安,要是我没记错,当年在黄天荡以少胜多,数场战役你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韩世忠含笑朝王怀安点头。

    要说韩世忠当时已是英国公、枢密使,与梁子衡、王怀安之间品级相差极多,但梁子衡身居卫城司副司使,负责临安守备之责,在朝廷当中虽然品级不算很高,可位置却是重中之重,他自然熟悉,而王怀安却不同,他只不过是一名军中校尉,而且是临川那样的穷困州府,如何能进得了人家眼中?

    可是,王怀安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曾令他们仰慕不已之人竟也能随口叫出自己的名字,而这个人正是曾掌管着千军万马军中统帅,所以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韩帅……”他颤声叫道,差点连心都跳了出来。

    这句“韩帅”是当初在阵前大家的叫法,王怀安下意识的叫出了口,甚至忘记了韩世忠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同,他已经不再掌柜一兵一卒,而是被朝廷从前线调了回来,虽然明里是升了官职,而且国公、枢密使,还有少师等加于一身,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乃是明升暗降,一举剥夺了他的军权。

    韩世忠朗声笑道:“看来你们都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不过也别再叫什么元帅了,老夫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清闲之人,在你们这些小子面前也只能倚老卖老了!”

    梁子衡赶紧躬身抱拳,说道:“老元帅当年提拔教诲之恩,晚辈岂敢有忘……”

    “好,好,好”韩世忠看了他一眼,连叫了三个“好”字,然后又瞧向王怀安。

    王怀安自然也不敢多说,刚才突然见到韩世忠的时候,他有些语塞,不觉间失了态,这会儿已然恢复平静,看虞晗的样子他也能猜出一二,早在行动之前他便觉得此行风险极大,很有可能人没抓住还要受到惩罚,那时虞晗却肯定的说他另有援军,可是又神秘兮兮的暂时保留不讲,现在看来,他所谓的“援军”正是这位军中威望甚高的老元帅了。

    “怀安一切听从韩帅吩咐就是!”

    韩世忠听罢“哈哈”大笑,伸手牵住马缰,然后竟又翻身下马,他魁梧的身材迈着大步先是来到梁子衡面前,一只大手握住梁子衡的小臂,又向王怀安招手让他过去。

    王怀安不敢违逆,只好急走几步来到韩世忠面前。

    韩世忠伸出另外一只手,十分迅疾的握住王怀安的手臂,他这动作极是敏捷,看来年纪虽大,身手却没有完全放下。

    他将两人都牵了起来,笑着说道:“既然二位大人都还没把老夫忘了,那今日老夫真的要倚老卖老一回啦!”

    他话语间余光扫了扫双方已经停止干戈的军士,冷笑了一

    声,继续说道:“时隔多年,你们两位都已经身居要职,看来混的也算不差,但今夜之事依老夫看来,你们虽掌军权,却忘了这份权力背后所要承担的责任……”

    梁子衡和王怀安一样,被他抓住了手臂,既不能抽身,也更加不敢稍有顶撞,只能低着头听他说下去,这时候双方军士将自己的将军被制住,而且看样子对老者颇为惧怕,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气势和威风?他们也只能放下手里的刀枪,各自看起了热闹。

    “梁子衡,王怀安,你们二人都曾在老夫帐下效命,该知道我韩世忠的性情……”韩世忠白发间带着一份岁月的沧桑,但眼神和面色都格外严峻,这让梁子衡和王怀安都不禁噤若寒蝉。

    见二人不敢违逆,都认真的点头,韩世忠板着脸问道:“你们既然也身为将军,当知肩上责任之重,不但要掌管一方平安,还有数百名战士的生死安危,眼下的场面依我看来,莫不是要相互之间有一场火拼?”

    “王怀安,你来告诉我你身为哪一国哪一方的将领?”

    他这声问话犹如一声炸雷,王怀安心中一惊,猛然间抬起头,正好直视着韩世忠的眼睛,他并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而是倘然答道:“王怀安为大宋朝临川卫戍营先锋校尉!”

    韩世忠看着他,微微点头,然后又面向身边的梁子衡问道:“那么梁子衡你又身居何职?”

    梁子衡自然也不甘示弱,高声说道:“梁子衡身为大宋朝临安卫城司副司使,肩负临安治安与守卫皇城之责!”

    两人都回答之后,彼此也简短的对视了一眼,刚才虽然还在剑拔弩张,此刻却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疑惑之色。

    韩世忠淡淡点头,将两只手上的力量又加大了几分,他知道这样倒也不至于伤了他们二人。

    “好,这么说你们二人皆是大宋朝将领,手下的战士自然也是我大宋之战士,相互之间可算同袍,同袍之谊可托生死,那么我倒想问问,是不是有哪一方犯下了滔天之罪,罪不容诛,你们要对自己的同袍刀兵以对?”

    听到这话,梁子衡和王怀安都不禁心中一沉,要知道在军中这种同袍互为刀戈之事可是大忌,他们如何能够承受的起。

    “韩帅,我们……”

    “老元帅,我……”

    二人一时间竟都有口难言,本来各有原因,各有职责,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可在这位昔日军中恩威并重的老元帅面前,他们如何还能说得出口。

    “哼,我料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韩世忠放开二人的手臂,抖了抖袍袖,这件刚才还要拔刀相向的激烈场面就此告终。

    这时候,赵瑗已经下马,来到韩世忠身后,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朝洛北和虞晗看了两眼。

    韩世忠微微点头,立即吩咐道:“据说里面很可能是一家黑店交易的窝点,既然大家都来了,那么就一起随着老夫进去一看究竟可好?”

    ……

第229节 死无对证

    王怀安自然明白,老元帅韩世忠的出现是虞晗早已布置好了的,所以他表面上将自己和梁子衡一起责备,但实际上仍是在帮助自己解围。

    而梁子衡则不同,他并不完全知道院子里面的状况,只是因为一些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只得带人前来,他本就是负责临安卫戍之责,发现有异地调兵进入临安,他带人前来查探和阻拦自然也是正常,哪知道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而且这个人不但是大宋除了当年宗泽元帅外最有声望的老元帅,自己更是曾在他帐前效命,当然知道眼前这位老人脾气秉性。

    韩世忠半生率兵御敌,经历过大小战争胜迹无数,以后当是青史留名,即便如此,他半生当中性情不改,耿直不屈,在军中赏罚分明,素以威严著称。

    于是,他就算是有再多理由和委屈,也只能暂时不说,免得真被定个同袍操戈的大罪,那可就不得了了。

    当然,对于背后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此刻就更没办法说出口了,如此一来,也等于是吃了个哑巴亏。

    韩世忠走在最前面,在他身边是赵瑗,后面紧跟着梁子衡与王怀安,两人各带两名卫士,然后就是洛北和虞晗走在最后。

    “在这临安城里住了也有不少日子了,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处大宅子,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物?”

    赵瑗淡淡笑道:“韩伯伯,这座临安城里每天发生的事可谓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有很多我们都是想象不到的,这次要不是虞祺大人的公子经过数月的追查,恐怕也想象不到这样一座大宅子里竟暗藏着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而且……历时数年都安然无恙,不知道要有多少好人家的子女毁在了这里,又要有多少个普通家庭因此分崩离析!”

    韩世忠一听,眉峰紧皱,冷声道:“要真是如此,其心可诛,真是罪大恶极!”

    梁子衡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朝赵瑗看上两眼,见这名少年衣着光鲜极是讲究,举手投足间犹有几分难言的贵气,而且跟在韩世忠身旁,虽然言语态度尊重,却没有半点卑微之意,就算是那单单一句“韩伯伯”也能看出其身份并不一般,至少是当朝二品以上大臣家中的公子。

    可是,朝中重臣之子他大多都见过,不可能如此陌生,但多年来在临安生存的经验告诉他,不能看轻一位让他完全看不出身份背景之人,这是大忌。

    这当然怪不得梁子衡认不出赵瑗,一来赵瑗来到临安的时间并不长,平时行事也很是低调,再则梁子衡虽然身居要职,但品级却并不很高,所以根本走不进那座宫殿当中,自然也就少了相见的机会。

    对于梁子衡所思所想的这些事,王怀安就不会想到那么多,毕竟他平常所在的临川与临安相比,不过是一个偏远之地,他能见到的最大官职,也不过是总兵栾大人,还有府衙当中的“高官”,何况他常与众军士为伍,对官场之事所虑甚少。

    “洛兄,我看你跟那位赵公子相视之际,似乎是在此之前

    就已经相熟!”虞晗走在洛北身旁,突然问道。

    洛北望了望赵瑗的背影,两人再见虽然还没有说一句话,但想来刚才对视的时候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都没有逃过虞晗的眼睛。

    于是,他点头承认,说道:“曾有过一段艰难同行的经历,后来他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叫赵瑗……”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他实在没有想到,居然能在临安再见到赵瑗,他那神秘的身份恐怕很快也就要揭晓了。

    洛北曾很希望赵瑗亲口告诉自己,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不想与之相见,对他神秘的身份已经不再那么感兴趣了,或许是隐约的觉得一旦知道了很可能会变成一种无法摆脱的负累。

    可他没有一丝逃避的意思,师父死的时候自己懵懵懂懂算是一种无知的逃避,卓小蝉死的时候他痛苦万分,却不敢想象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更是一种逃避。

    然后是莲花寺发生的一切,包括无岸大师很可能已经死在了黑羽骑兵的手上,他却不敢告知杀生,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还有一直暗藏在自己身上的杀神珠,其蕴含的力量每次觉醒之际带来的灾难,一切的一切,都似是而非,自己心中虽然也好奇,却不敢过多的去探索,因为他隐约中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对他来说很可能都是颠覆性的,让他再也没有去笑和面对阳光的勇气,所以他就一直逃避着。

    直到杨再兴面对数万金国精兵,他单骑入阵,舍生忘死,那种勇往直前的强大勇气对于曾经的洛北来说,无疑是虚妄而缥缈的。

    杨再兴的死对洛北来说无疑也是一场极大的悲痛,但从那个时候起,当他举起杨再兴的那杆寒枪,拼尽全力掷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上或许有太多的逃避,但不管你逃避多少次,又逃到多远的地方,总有一次是需要去面对的。

    世上有诸多爱恨,生生死死,悲欢离合,你可以选择逃避,却无法真正的逃避一辈子,因为逃到最后,你终究会发现,自己其实早已没有了退路。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唯一一处还亮着灯的那间房子,也就是太监所关押之处,其他人则被王怀安带来的人看在别处。

    “韩帅,负责交易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留下两个人看着他!”王怀安说道。

    韩世忠点点头,一边迈步向前,一边说道:“走,我们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这般胆大包天!”

    说完,他还不忘看了一眼身旁的梁子衡,梁子衡只好低下头去,他既不敢说出背后隐约牵扯之人,但明知道这件事恐怕属实,自己想要包庇隐瞒也是不可能的了。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里面的烛火,映着人影,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的烛火微微发生了一丝晃动,这极为微小的细节却刚好被洛北看到,此刻他虽然失去了内力,但这一点能力却还在。

    “不对……”洛北低声叫道。

    虞晗就在他身边,洛北的声音很急切,匆忙间

    也只有他听得最为真切,然后他看到洛北有些紧张的神情就知道似乎不好,于是并没有来得及去问洛北缘由,便立即说道:“王大哥,我们快些进屋看看!”

    虞晗的声音很大,所有人的听得清清楚楚,谁都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便年轻了些,他也是不可能开玩笑的。

    韩世忠抬眼向屋里子望去,人影还在,且是完完整整的坐在那里,好像连一丝挪动都没有,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但他同样没有迟疑,对梁子衡和王怀安说道:“随我进去……”

    梁子衡刚想要上前去,但韩世忠却比他动作还要快些,几步跺到了门前,伸出一只脚来,前一秒还毫无声息,就那样“嘡”的一脚踹在门上。

    本来硬木所制成的门板很厚,并不容易撬动,但韩世忠这一脚之力极是了得,竟将门板直接踹的“咣当”一声,四散而开。

    “老夫倒要亲眼看看,里面关着的到底是如何丧心病狂之人!”他虎吼一声,便立即迈进了屋子。

    韩世忠如今虽然已经年近五十,满头华发,但性情仍如当初一样,不但耿直不屈,更是急如烈火,所以他想也不想,自己就要第一个冲进屋子里去。

    这样的做法在位高权重的人群里本就是极大的忌讳,何况曾经因为性急他也曾吃过亏,可偏偏这位老元帅就不放在心上。

    这可把曾做过他手下的梁子衡和王怀安都吓的不轻,要知道韩世忠是如何身份,何况还是他们无比敬重之人,千般万般都不能让他冒任何风险,要是里面真有什么异动,伤了韩世忠,到时候不但对朝廷无法交代,就说他们二人自己也是后悔终生。

    这下二人大急,如何还会去想彼此之间刚才还存在的微妙敌对关系,不由分说的跟着韩世忠冲了进去。

    王怀安、梁子衡一左一右的跟在韩世忠身旁,见屋子里依然悄无声息,韩世忠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候,走在最后面的洛北和虞晗也跟着走了进来,目光一扫,第一眼就看到那个太监正坐在那块铁制的床板边,脸上还挂着一丝讥诮、嘲讽般的笑容,而他走后留下来的两名卫士就站在两堵墙边,身子稍微倾斜的靠在墙壁上,一个双臂环抱在一起,另一个背负着手。

    屋子里仅有的三个人都在,而且都安然无恙,那盏烛火也如常,火苗时而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我当是什么尖嘴獠牙之人,原来不过是个白面书生!”韩世忠一眼盯在太监脸上,厌恶的说道。

    感觉到身边的虞晗一直在看着自己,大概也发觉洛北似乎感知能力比别人都要敏锐一些,好像要从他这里找到什么答案一样。

    洛北回头跟他对视一眼,他双眉紧锁,摇头道:“不对……完全不对……”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肯定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而他们三个人……恐怕已遭毒手,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

第230节 草草结案

    这时候,梁子衡也已经反映过来,发现了现场的反常,要说刚才韩世忠那一脚把厚厚的门板都踢的飞了出去,力量已经足够大,那一声响也可以说是“震天动地”,屋子里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若无其事。

    而三个人有坐有靠,表情自然,连一丝惊讶的意思都没有,就连他们全部走进来以后也不见有半点异样,那名太监嘴角挂着的笑容更是从他们进来开始一直都保持着没有一点变化,这样的笑容太过自然,自然的都已经显得有些僵硬。

    梁子衡走到太监面前,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又在脖颈处稍微碰了一下,很快就回过头来,朝韩世忠面容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王怀安与手下已经查看了倚靠在墙角处的两人,都是同样的表情。

    “他们都已经断了气,但体温尚在,应该是刚刚死了没多久,甚至有可能就是在我们走进来的前一刻也未可知!”王怀安最终做下这样的结论。

    “快去传我命令,把整座府邸通通围起来,不能放过任何一人离开,同时带报信那人前来问话!”梁子衡反应也足够灵敏,对自己带来的两名军士说道。

    两人微微迟疑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但当着大家的面又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子衡自然看得出他们想的是什么,急道:“有什么话快说!”

    一名军士这才答道:“禀将军,那个前来报信的黑衣人在我们进门之前就已经悄悄离开了,现在恐怕难以找到踪迹了!”

    梁子衡看了看韩世忠有些阴晴不定的脸色,他黝黑的脸上也突然发起烧来,知道对方一定在疑惑着什么。

    “那就带人把这里围起来,然后把每一个角落都搜上一遍,一定要找出藏在暗中的杀人者!”梁子衡沉声说道。

    两名军士刚要告辞出门,这时候韩世忠却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能在咱们这些人眼皮子底下把人杀了,而且杀的这般悄无声息,恐怕早就……见不得踪影了吧……”

    他最后一句话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加重了语气。

    很显然,在这些人当中,梁子衡和他手下之人当中嫌疑最大,暗中杀人者可能是武林高手,高到杀人于无形,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杀完人之后便飞身而去。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杀人者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甚至可能故意留下来,看看屋子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而这个行凶者若是真的留下来,那么就很可能还藏在屋子里这些人当中,只是他们毫无证据,根本也无从查起。

    梁子衡知道韩世忠话中之意,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有所怀疑,毕竟他们这些人是来抓人的,而只有自己是接到消息前来阻拦,关键那个送信之人又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开,这就更增加了他们身上的疑点,韩世忠没有明确的说出来,也算是给自己这个老部下极大的脸面了。

    所以,梁子衡只得退在一边,不再说话,一切都等着韩世忠的吩咐。

    韩世忠盯着三个人分别看了一会儿,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得摇摇头,却没有去注意其他人,只是对着赵瑗说道:

    “看来这个案子背后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只可惜……”

    赵瑗还在认真的看着那个安详的笑着的太监,看了半晌,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韩世忠对他说的话一样。

    “韩伯伯,我怎么看这人有些脸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又或是这人本身有什么奇怪之处?”赵瑗把太监头上戴着的纱帽取了下来,手指拨弄着他头上的那根束发的簪子。

    韩世忠看赵瑗不像是开玩笑,又盯着瞧了几眼,可还是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

    “不就是长的白白净净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赵瑗笑的有些神秘,但他没有急于解释,而是问道:“你们有谁见过这人活着时候的样子可以来说一下的?”

    王怀安还有梁子衡跟几名手下都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但终究没有人站出来。

    这时候,虞晗看向身旁的洛北,拱手道:“洛北兄弟,这里恐怕也只有你见过他活着时候的样子了!”

    洛北点点头,他看向赵瑗,赵瑗只是笑着,并没有给他任何的信息。

    “他……说话尖声细语,看起来虽然是个男子,可又不像……”有些话他并不很确定,所以只能这般描述。

    可韩世忠听了却更是茫然,皱着眉瞧向洛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太……”

    他没有说完,长大了嘴巴停在那里,因为他此刻忽然想到,“太监”这种介于男女之间的人并不是寻常地方可以见到的,就算是这临安城里想要见上一面也并不容易。

    他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来,是因为他猛然想到,这两个字背后指向的地方正是那个权力的终结之地,当场的人又太多,如果真的牵连到那个地方,恐怕连他都不好直接做些什么,就算是他性子再怎么样耿直,也总知道什么事叫做“事关重大”。

    可是,韩世忠一生坦荡,从来还没有这般欲言又止的时候,此刻没能把话说穿,他一时间竟憋红了脸。

    赵瑗微微点头,似乎对韩世忠欲言又止的态度没有感到什么奇怪,他赶紧说道:“韩伯伯,这些人死的离奇,当前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要追查凶手,还有就是把已经被解救下来的人安置好,至于这人的身份……不如还是交给临安府衙来详查一番?”

    他生怕韩世忠真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到时候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可能会对他不利,于是只好把话头接了过来。

    洛北看着赵瑗,虽然衣着与从前有了极大的变化,但从言谈举止来看,还是那么的冷静,冷静的超出常人。

    虞晗如何看不出韩世忠表情的微妙变化,还有赵瑗的突然接话,他本来想着有两人在此,定然可以把这个“罪大恶极”的拐卖人口案件查了水落石出,将那些背后之人一起绳之以法,哪知道眼前的坏人已死,而身为朝廷重臣的韩世忠还有赵瑗都似有顾忌的点到为止。

    他虽然心有不甘,但知道赵瑗素来冷静,也相信他的为人,断然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说不定有什么话犹有忌惮,自己也只好暂时作罢。

    赵瑗说完之后并没有人有所动作,梁子衡和王怀安都在那里保持

    沉默,望着韩世忠看他是如何反应。

    他们二人在心中百般猜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但毕竟没有明确的答案,自然不会轻易听一个少年的话去做些什么。

    “我看就依贤侄所言吧!”韩世忠有些如释重负的说道。

    “梁子衡……”

    “就由你的卫城司把这里的命案报于临安府,交由张大人处置,并把此间所发生事情的详细经过说给他听,同时也要告诉张大人就说是老夫所言,一定要把这件案子的始末调查清楚,设法救出案件中被拐骗卖出去的孩子,如果有什么人敢来阻挠,就到府上来找老夫!”

    梁子衡不敢迟疑,躬身道:“末将遵命!”

    他知道无论是韩世忠还是赵瑗都有些话没有明说出来,要不然自己恐怕也难脱干系,这般处置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应声之后,梁子衡便命手下人收拾残局,同时前往临安府办理交接之事。

    “王怀安,你和你的人也不要在城中久留,我看天亮之时就回到自己的属地去吧!”韩世忠又对王怀安吩咐道。

    王怀安一直沉默着,此刻听到韩世忠的话,不禁抬头说道:“韩帅,我若走了,今夜之事恐怕你们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不能走……”

    韩世忠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如今不在军中,连老夫的话都不听了?”

    王怀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虞晗拦住,说道:“王大哥,老帅让你带兵离开自然有他的安排,至于此次异地调兵入城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想必老帅已经有了打算,应当不会有人前来为难了!”

    韩世忠原本并不认识虞晗,只知道他与赵瑗有些交情,此次自己前来也是赵瑗的缘故,但听了他这几句话后,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能有这样的眼光和心思。

    “虞晗说的对,王将军不必担心韩伯伯的安危,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要是你们还继续留下来,到时候朝中有人查问倒是不好解释了!”

    “想必梁子衡今夜回去也不会对你们的事多提一句,这一点你放心好了!”赵瑗语气平和的说道。

    王怀安这才明白过来,他咬咬牙,望着满头华发的老元帅,不禁湿了双眼,突然间跪倒在地,跟他同来的两名军士自然也随之跪了下来。

    韩世忠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惊讶之余立即伸手想要将王怀安扶起。

    王怀安却没有搭他的手,而是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以头点地,施以大礼。

    “你这是干什么……”韩世忠空着双手微怒问道。

    王怀安磕了一个响头后抬起已经泪眼朦胧的双眼,颤声说道:“当年军中一别,王怀安此生没想到还能见到韩帅,您的教诲我等一生不敢稍忘,只是如今天下疲敝,我们这些人除了尽自己的能力去保一方平安外,恐怕再难有所作为,若有一天……有一天老元帅还有挂帅出征之日,还请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我等愿随老元帅一起去实现当年的诺言……”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

第231节 身份为何

    韩世忠听罢王怀安情绪激烈的一番话后,不禁也红了双眼,遥想当年,他何尝不是壮志满怀,哪怕是最艰险的时候,身边的将士接连战死,最终爱妻梁红玉上阵擂鼓,自己亲率残兵冲杀,也未曾有半点灰心。

    他一生历经战争无数,征方腊、战河北,苗刘政变力挽狂澜救驾有功,据西夏,战金军于黄天荡,他本想此生已足矣,将余生都留在江山未复的疆场之上,到时马革裹尸,也算是不负大丈夫一场。

    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最终在天命之年回到了朝堂,远离了那个他奔波了一生的地方,而在那个地方,有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抱负,还有众将的热血与誓言。

    本以为回到朝堂,再也无缘于疆场豪情,哪知道今日再见当年的帐下之人,王怀安临别的一番话何尝不是打翻了他心中的五味瓶,让早已满头华发的他一时间五味陈杂。

    洛北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不禁想起了两鬓先斑的岳飞,那个三军统帅指挥着千军万马,常常驰骋于大江南北,看似威望隆盛,也难免让人热血澎湃,但实际上,在挥手间也曾尸横遍野,更说不清一生当中要经历多少次生死离别,只是他们把所有的痛苦都留在心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独自舔舐伤口。

    所以,那个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地位背后也是人心最惨痛和薄弱的地方。

    虞晗看出王怀安再见自己当年的主帅,难免勾起往事,而他这样一番话也让已经失去了兵权的韩世忠心中翻腾不已,可现在哪里是回首往事的时候,于是走过去拍了拍王怀安的肩膀,安慰说道:“王大哥,只要不忘初心,总有施展抱负的一天,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亮了,我看你还是快些带着诸位兄弟出城吧,免得留下麻烦……”

    王怀安被他这么一说,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失态,他望着面前久久不语的韩世忠,眼角似有荧光,知道一定是自己一番话勾起了他心中五味陈杂的往事,眼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元帅在面前这般模样,也有些后悔起来。

    “韩帅,我……”王怀安哽住了喉咙。

    这时候,韩世忠缓缓伸出一只有些苍老的手,拍了拍王怀安的肩膀,声如沧桑的古钟般说道:“每个人都会老的,现在我就已经老了,但你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管这个世道对你如何,一定都不要灰心,只要你心中的抱负还在,总有一天都会实现的……”

    说到最后,韩世忠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面色却极度平和,好像风轻云淡,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跟王怀安说,还不如说是在跟那个曾经的自己告别,而平和的表面之下,是他一颗已经承认自己老去的心。

    多少年驰骋纵横……多少年风霜雪雨……壮志未酬……家国未负……留下点点遗憾如血……如今,只道两鬓斑白……或在入梦间,再闻那悠悠鼓角峥嵘……一腔热血,不复沧海横流……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老去,每个人也都会留有遗憾,有一天当你两鬓斑斑的时候,回首往事,不知道还能否记起少年时也曾立下浩大的志向?

    有多少人生来不甘于平淡,却又困于平淡,生活像是一阵绵软又锋利的风,早早晚晚,多多少少,吹乱了你的思绪,也扰乱了你的心神,人生走的路没有一往无前,

    当你蓦然回首的时候,也许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

    王怀安再拜之后才终于站起身来,向老元帅告辞而去。

    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韩世忠,赵瑗,洛北和虞晗四个人,韩世忠背负着双手,望着离去的部下久久不语。

    赵瑗却与虞晗相视而笑。

    洛北一直低着头,好像自己也突然添了不知道多少心事一样,所以这一刻的安静让他显得有些不自然。

    “看来不用我介绍,你们二人倒是早就认识了!”虞晗突然开口说道。

    赵瑗目光停在洛北身上,如星辰辗转,终笑道:“是啊,那一路上的艰险,要不是有洛北相助,恐怕也回不到临安……”

    随后他又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洛北,当初走得急,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谢谢,希望现在说也还不晚……”

    “谢谢你”

    洛北仍旧低着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虞晗看得出赵瑗眼里的那一丝隐隐的歉意,于是笑道:“这世上还真是有缘分这一说,我在黑店当中寻访数月,就等着将他们连根拔起,这时候洛北和一个小和尚因为误饮了神仙汤而被抓了进来,当时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几分熟悉,没想到竟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关系!”

    赵瑗知道虞晗在为自己解围,他自然也明白洛北看到自己时那股惊讶和陌生源自什么,从莲花寺开始,自己和芸娘就一直被追杀。

    虽然最终活了下来,但自己的存活之路是一条充满了鲜血与牺牲换来的,有数十名忠心耿耿的黑衣护卫,还有慈悲为怀的无岸大师,甚至是死在黑水骑兵冰冷箭下的溪姓老人,还有武功高绝的苦竹道长,他们的死都直接或者间接的与自己相关。

    所以在回想这些人的时候,赵瑗心中也充满了愧疚,在杨再兴阵亡后的大帐外,这些愧疚突然间全部集中在洛北身上,本来他自认为对自己来说,洛北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但临别之际,他还是没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据实相告,只是留下一个名字后便匆匆离开。

    这就是他对洛北,甚至是对那些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最大的愧疚。

    就在这时候,韩世忠突然说道:“瑗儿,今晚回去之后,这个案子的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一句了,就让我来处置,你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赵瑗微微一怔,不知道韩世忠突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虞晗,他看到了韩世忠看着赵瑗时流露出的期许之意。

    “大人说的是,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毕竟朝堂之上很多事波云诡谲,人心难测,圣心更加难测,我实在是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他说话的语气当中有几分愧疚之意,但更多的是隐约的担心。

    “可我明明就身在其中,何况你我装作不知又怎能瞒的过众人的眼睛,梁子衡身边的那么多人都看到我了!”赵瑗也大概猜出他们的意思,但还是坚持着说道。

    韩世忠却摇摇头,说道:“梁子衡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只要他回去稍加查询就一定会知道,我想他一定会约束自己的手下,不会泄露一丝关于你参与今晚行动的事……”

    “可是我想这件案子背后所牵连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真相……”

    虞晗接道:“我想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大人之所以刻意让梁子衡把案件交给临安府,就是在告诉整件事背后主使者,我们不会去深挖他们那些大人物了,他们也就更不会自己走出来把案件牵扯到自己身上,这或许也正是一种不得已的交换,我说的可否准确?”

    他看向韩世忠,这大概也是他最终放弃想要追查案件真相的主要原因了。

    果然,韩世忠看着眼前的少年,满意的点头道:“根据种种迹象可以看出,案件的真正主使者很可能牵涉到宫闱当中,亦或是某位朝廷重臣,要不然不可能让一位宫里的主事公公亲自出头,而背后之人定然也并不放心,所以在暗中另外派了人手,在我们临近真相的时候突然下手杀死了屋子里的三个人,这就不难想象,那人必然是手眼通天……”

    赵瑗皱着眉,微微摇头,他认真的看着虞晗,当初虞晗找他商量此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然后又说服韩世忠出面,就是想把这群在天子脚下横行恶事的人一网打尽,哪知道临近真相的最后时刻,居然还是因为自己的安危让他们甘愿放弃。

    一切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可笑又可恨。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韩世忠何尝不想这辈子黑白分明,任何时候都去惩恶扬善,就算是当今皇上有错,我也都是当面指出来,但如今你从北面一路艰辛的回来了,所以一切就都不同了,大宋的亿万百姓这些年来受了太多的苦,他们的确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正义,可他们更需要一个可期的未来,所以……我们不要去执着于一时长短……”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韩世忠眼里的期许之色变成了长辈般和蔼慈祥的目光,而这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赵瑗身上。

    赵瑗微微闭上了眼睛,即便是习惯了冷静如他此刻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终于,他还是点了点头。

    说通了赵瑗,韩世忠才稍稍放心了些,然后他注视着虞晗,眼睛里闪动着光芒。

    “嗯,不错,想不到你这般年纪说话、行事都如此练达、沉稳,心思也足够细腻,就是不知道又是谁家的公子?”韩世忠朝着虞晗问道。

    虞晗拱手下拜,然后恭敬的说道:“禀韩元帅,晚辈乃是梓州虞祺之子,名叫虞晗!”

    韩世忠一听,抚了抚胡须,含笑说道:“原来是虞祺的孩子,他这个人我倒是知道几分,性子可是比老夫还要倔,所以这些年来官也是越当越小,可没想到他竟能生出你这么个聪颖的娃娃……”

    听到韩世忠对自己父亲的评价,虞祺不禁在心中无奈苦笑,知道他说的虽然是直接了些,但都不无道理,而且并无恶意,所以自己也无从反驳。

    “瑗儿刚回临安就能结实你这样的好孩子,老夫也替他感到高兴,以后若有机会,一定也要多到老夫的府上逛逛,陪着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啊!”韩世忠半是感慨,半是认真的说道。

    虞晗没有想到堂堂英国公、当朝枢密使竟然邀请自己到府上,脸上也浮现出兴奋之色,赶紧鞠躬道:“晚辈谢过……”

    他自然明白韩世忠的意思,抬头间去看赵瑗,又在心头暗暗点头,对于未来之数他既充满了期许,又不得不担忧。

    ……

第232节 南城风雨

    任谁都没想到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韩世忠与虞晗之间竟然一见如故,一个老将,一个少年,可说起话来却没有任何与年龄相符的差距。

    他们一起走出来,韩世忠一边走一边问虞晗父亲的情况,虞晗这才知道,当年尚在微末之时,他们曾结识同游,一起畅谈抱负,后来同朝为官,韩世忠入军营,而虞祺则选择了地方仕途。

    没想到数十年光阴辗转而去,他们早已经不是当初豪情万丈的年纪,还能再见当年的故人之子。

    赵瑗跟洛北并肩而行,听着前面两人时而传来的话语声,偏偏又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走着,他们两个自然也感觉到彼此之间那种微妙又尴尬的情绪。

    赵瑗突然停下了脚步,就在洛北低头走过快要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伸手扶住了洛北的肩膀,就像当初在莲花寺一样。

    “洛北,当初大家一起走过一条很艰难的路,很多人因为我而牺牲,而我却仍旧对大家隐瞒了很多,特别是那次杨大哥战死之后,我的不辞而别让你心中不快……”

    他抿着嘴,眼神里多了一丝颤抖般的情绪。

    洛北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停下了脚步,其实心里对赵瑗到底是“不快”还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想即便我不说,你也一定能猜到我的身份并不一般,要不然金人也不可能屡次三番的派出精锐前来围堵……”赵瑗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远处的夜幕,瞳孔当中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但却闪着一丝晶莹。

    很显然,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又回忆起某些比这夜幕更让人可怕的黑暗往事,那大概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我能从魔窟里逃出来,全是因为那些忠心的护卫用刀剑和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个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代号,当他们一个又一个倒在我面前时,他们身体里的鲜血就那样缓缓流出来,渐渐汇成一片,就像是来自一个人的血液一样,在临死之际,他们留给我的几乎都是同样一句话……那就是在这个世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所以我早就对习惯于面对死亡,如果不是背负着那么多生命的代价,我可能也不会想要留在这个世上,从那以后,我不敢对除了芸娘以外的任何人抱有信任……”

    洛北仍然没有抬头,但他的身子正微微的颤抖,很显然,他虽然能够想象赵瑗能从金兵手中一次次逃脱并不容易,但还是没有完全想到,这条逃生之路竟然在他心里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

    是啊,他不过跟自己相仿的年纪,却有着比自己更坚韧和冷静的性子,看起来好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他,所经历的一切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他们舍生忘死的救下我,其实并不是我本身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做的地方,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听到这里,洛北的心跳有些加快,虽然早已无数次想象过赵瑗所隐藏的身世,但真的要知道的这一刻,他仍不免有些紧张。

    “我是太祖皇帝的七世孙,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甚至连太祖唯一留下的拳谱都无法练成的后裔,而那么多人牺牲就是为了我这身体里流淌着的

    血脉,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赵瑗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的味道。

    “不……”

    洛北突然打断了他,转过身来,好像在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但性情无比坚韧的少年,谜底终于解开了,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竟是大宋朝开国皇帝太祖的后代。

    对于一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民间也有着很多传闻,比如太祖为什么没有把皇位传续给自己的子孙,而是转给了曾辅佐他登上了帝位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太宗。

    更有传闻说当初兄弟情深,并定下了兄传弟,再由太宗将皇位归还与太祖后代,使二人香火永盛不衰,可没想到太宗终究还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可偏偏到了当今,太宗一脉竟在靖康之乱那年以后折损殆尽,而太祖一脉相较之下还算昌盛,也算是命运弄人了。

    洛北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平常看起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你心里还能有这么多的心事,看来人真的是不可貌相……”

    “不过,我想你如今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因为那些人都因你而死,他们的壮志情怀,还有失去的生命,全部都该由你来背负,就算你想卸下这份担子也不可能了!”

    洛北的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他也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甘愿为其而死,恐怕也不只是因为他身上留着的是太祖的血脉,要不然像虞晗那样的人又怎会与其交往,像韩世忠那样的名将看他的眼神都并不一般。

    “我回到临安以后就发现很多人看我的目光并不一般,有些人把我当成眼中刺,有些人……就像韩伯伯一样,对我充满了期许,其实我又怎会不明白他们想的是什么,可我真的不想成为他们想让我成为的那种人,我只想远离束缚,哪怕就是到江湖上流浪也好……”

    赵瑗摇着头,这一刻,说出心事的他就像是一个对生活心怀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孩子,他历经艰辛,也知道生来不易,活下来更加不易的道理,所以这些话他从来都是深藏心中,就连当着芸娘的面都未曾说起过。

    “你真的以为我就很轻松……”洛北吐了口气,有些感叹的说道。

    现在赵瑗已经把他身上这个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并且说出来憋在他心里无人倾吐的话,虽然给人的感觉与从前有着极大的差别,但此刻的他无疑是更加真实也更加“立体”的了。

    有时候人会变得与实际年纪看起来并不相符,可能是因为经历,然后在心里积压了太多的“包袱”,让人变得沉默,洛北叹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沉积已久的“包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他望着深黑的夜幕,多期待能在突然需要的时候有一线阳光就那样的照进来。

    ……

    临安,南城外。

    这里临近江岸,更是临安繁华的终结地,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破烂的房子,还有依靠打渔为生的水上人家。

    穷困的人当然跟穷困的人毗邻而居,没有了灯火如昼的长街,没有充满了吆喝声的早市,但这里的烟火气更浓,人情似乎也更为朴实了许多。

    临安南城,与其说是临安的一部分,还不如说是早就已经被这座繁华古城所遗弃的一部

    分,原本这里也是位于临安四城以内,但后来经过一番改造之后,这里不但被抛了出去,更是离真正的临安南城都有十几里的距离。

    这里的人们也并未因此而觉得有多大的不公,他们依然过着朴素的生活,每天都在观望着大江之上的气候变化,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天气到底适不适合行船。

    当然,总会有些人冒着风险,行驶孤舟,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冒险,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以此换来一家人生活的“资本”,这些人当中有些能满载而归,也有些则永远的留在了江心的巨腹中。

    在这里流传着一些故事,有人曾看到暴风雨之夜,狂风骤雨的江面上,一支小舟在风雨飘摇中逆流而上,船头站立着一个赤膊汉子,面对着眼前一道滔天巨浪,他竟举起一把又宽又大的剑将浪涛斩出一道口子,驾着小舟翩然而去。

    今夜,南城上空满是厚重的云层。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为了一口吃食而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去冒险,毕竟死生事大,能活着总比死在暴风雨当中要好些。

    乌云聚拢的下午,泥泞未干的小道上就早早的没了人影。

    炊烟冉冉升起,看起来就像是天空上滚滚浓云以无数漩涡的形式与大地相接,不知道云层背后是不是有着一张极大的嘴,以吸取人间的烟火气为食。

    人们聚居的村落外有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着保佑渔民平安的神像,平常香火极其旺盛。

    这样的天气里自然不会有人前来祭拜,可偏偏从庙宇当中传来阵阵语声。

    父亲大概正在温柔的说着什么,小女孩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又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稚语,也许只有彼此生活了很多年的父亲才能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这时候,一串串雷声响起。

    接下来,狂风席卷着天地,闪电裂开了夜幕,露出来的好像是一张恶魔才有的脸颊。

    没过多久,暴雨瓢泼,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庙宇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很快就掩住了父女的声音。

    好在这对父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小女孩年纪虽然幼小,但只要在父亲的怀抱里,她好像就什么都不怕。

    叶知秋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背靠在香案前,怀里是一个无比可爱小女孩,扎着两支小辫子,此刻眼睛已经有些迷离,但好像还在努力的坚持着不想睡去,因为父亲的故事还没有结尾。

    “海神跃上了天空,望着迷茫的海面,还有无数被打翻的船只,她也痛心不已,但这就是世上固有的规则,谁破坏了就要受到惩罚,就算是她也只能遵守……”

    叶知秋低下头时,小女孩已经睡得熟了,每次看着这个小女儿的时候,他早已干涸的眼睛里都仍旧是温存慈爱的目光。

    “哎……”

    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你年纪还这么小,总该找一个娘亲照顾你才是啊……”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美丽绝伦的背影,还有那带着慵懒的目光,她的琴声曾伴随了自己和女儿无数个夜晚,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

第233节 夜宿庙闻马蹄声

    江面上雷声和雨声混作一团,好像要把乾坤都一起炸裂开一样,风雨迷茫,雷声涌动,辗转于苍茫天际,一波一波的雨幕洋洋洒洒,像是一颗颗豆大的珠子被看不见的丝线连在了一起。

    庙宇里干柴烧成了赤红色,然后从表面开始一层层又变成了灰烬,火焰的热度虽然不足以让整座庙宇里都暖和起来,但对于叶知秋和他怀里的小女孩却是足够了的。

    即便外面雷声滚滚,小女孩还是睡的很安稳,这当然少不了他这个作为父亲的怀抱,就算是天涯流浪,他也从未让女儿受半点委屈,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事,也注定成为他的逆鳞。

    叶知秋干涩的眼眸里除了点点火光外,好像还闪着一丝星光,女儿睡的熟了,他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一只手埋在女儿身子底下,把小女孩都环抱起来,他知道这样会增添她的安全感。

    叶知秋另外一只手里握着那把破剑,时而抬起,时而又落下。

    他抬起头,从庙宇墙壁上那扇又高又小的窗子向外面望去,正好看到那一道划空而过的闪电,把夜幕都划开一道很长的口子。

    “今夜风雨交加,今夜雷鸣电闪,不知道会有多少个跟我一样……注定无眠……”叶知秋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时候,一道霹雳突然裂响天际,好像把庙宇都震的一颤,叶知秋怀里的女孩这被这声巨雷震的一惊,恍惚从梦中醒来,睁开迷离的双眼,她刚要瘪嘴就看到了叶知秋。

    叶知秋手臂把女孩搂的更紧了些,柔声说道:“乖,只是个雷而已,继续睡吧……”

    女孩并没有真的哭出声来,伸出柔嫩的小手拢了拢遮住了眼睛的头发,然后说道:“老叶,你会不会有一天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娘子就不要我啦?”

    叶知秋本来心中还有很多事想不通,所以一夜不眠也毫无困意,这时候被小女孩的话逗的笑了出来,他这个人很少笑,大概也只有独自面对女儿的时候,他才会笑的这么真心。

    “怎么会呢,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比我们的小来更可爱?”叶知秋笑着说道。

    哪知道小女孩小来却并不买账,眨着明亮的眼睛又问道:“那阮红玉呢,你难道不喜欢她?”

    提到这个名字,叶知秋像是在嘴里噎了一整个馒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他眼前好像一瞬间又闪过那个美丽如水一样的倩影,风姿卓绝大概也就不过如此吧,她虽然身在风尘,却有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眸,每一次只要看到她那双眼睛,叶知秋都忍不住心头乱跳,像是藏了一只小鹿。

    他闭上眼睛,好像有一阵阵美妙的琴声从雨声和雷声的缝隙中钻出,传进他的耳朵。

    “可是就算我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她在万人中央,永远都光芒万丈,而我只是个落魄的剑士而已……”

    小来听他没有任何反驳,而是直接承认了对阮红玉的喜欢,不但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反而“呵呵”的笑出了声音。

    “老叶,没想到像你这么厚脸皮的人还有这样的时候……”

    叶知秋向来都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睁开眼装

    作生气的样子,他把手里的破剑放下,捏住了女孩柔嫩的脸颊,却小心翼翼的不敢使任何力气。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要不是你总是说想要个娘亲,我哪里还用在人海当中苦苦寻觅?我只怕随意找个人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倒是对你不起!”

    “寻觅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也只有她能让我心动?”

    小来吐了吐舌头,嬉笑起来,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初升的太阳般与外面的风雨交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看你就是喜欢人家长的美!”

    “人家的确是长得美,不过我可能只是想得美而已……”叶知秋说道。

    小来伸出双手,努力的伸到叶知秋脸畔,把他的脸捧起来,然后撅起嘴来,样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经过了一会儿的“思想斗争”之后,才轻轻的吐了口气。

    “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而且斩钉截铁。

    叶知秋被她的一系列行为动作和认真起来的模样差点逗的笑了起来,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小来伸出了一根食指,在叶知秋面前摇了摇,样子颇为可爱,然后笑着说道:“那一定是个橘子、香蕉、苹果的好办法!”

    叶知秋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小来所说的话都是这样古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同时也天真可爱到了极点。

    既然早有心理准备,他也并没有显露出恼怒之意。

    “你是不是睡醒了肚子又开始饿了?”叶知秋问道。

    小来挠了挠头,嬉笑起来,没有说话,这就等同于被说中了心事。

    叶知秋从怀里缓缓的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将外面破烂的油纸一层层剥开,然后露出了一块烤好了的红薯,大概只有一只手掌大小。

    “好在我早有准备,要不然这会儿外面正下着大雨,让我到哪里给你找吃的去?”他一边说这话,一边把红薯放在了面前柴火堆的木架上,是想把已经冷了的烤红薯再温热之后给小来吃。

    “老叶,你真好……”

    “我相信总有天阮红玉一定会喜欢你的……”

    叶知秋捡起一小段树枝,拨了拨火堆,让火焰燃的更旺些。

    “要是你的好办法能.asxs.作用就好了!”

    火苗把红薯烤的泛出了气体,很快那股香气就随之钻进了鼻子,特别是在饿着肚子的时候,有那么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人生好像都变得无比的幸福。

    叶知秋把红薯捡起来,外面的皮又焦了一层,他慢慢剥去焦皮后就露出了黄橙橙的红薯,他从上面取下一小口,稍微吹了吹,然后递到了小来唇边。

    小来吃着热乎、香甜的烤红薯,眼睛弯弯的,一脸的幸福。

    “老叶,你也吃点吧!”吃的正香时,她还不忘了提醒叶知秋。

    “你吃吧,我不饿!”叶知秋继续喂给小来,脸上的神情也满是幸福。

    今夜大概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对父女,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露宿在一个没有人来的庙宇当中。

    他们已经在江

    湖上流浪了许久,连一个自己的家都没有,但他们仍旧满脸洋溢着笑容,因为在他们眼中,只要有对方在身边,一切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吃饱了肚子的小女孩又慢慢的睡着了,她还带着婴儿般肥胖的脸颊虽然也沾了些许尘土,可即便这样,她睡的仍旧很是香甜。

    孩子的世界本就该是纯粹的,应该充满阳光和温暖,可是在这个乱世当中,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生来便陷入痛苦和挣扎当中,他们睁着什么都不懂却也满是迷茫的双眼,看着那条漫长而找不到归途的路,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会是什么。

    跟那些孩子相比,小来的确要幸运了许多。

    火堆上的火被灰烬盖住,只留下一些温度让叶知秋还有怀里已经熟睡的小女孩并不会感到寒冷的气息。

    外面的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可雷声已经变得小了许多。

    叶知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他习惯性的将那把破旧的剑放在离自己的手最近的地方,以便有任何情况他都能第一时间把剑握在手里,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然后,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前半夜他一眼未眨,这会儿也有些困了。

    “看来今夜的雨是不会停了,他应该也不会来了,那么我还不如睡上几个时辰,这样时间也会过的容易些!”自言自语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才渐入梦乡。

    可是,正当他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时,大雨声中却传来了一阵阵异样的声音。

    叶知秋自然不会以为那只是梦中才有的声音,于是警觉的睁开眼睛,脑海当中迷糊的睡意尽数退去,那声音也听得更清楚了许多。

    外面的雨声很大,而那声音更像是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雨后泥泞的小路上,溅起无数的水花,脚步声虽然沉重,但却并不笨拙,反而是无比轻快的接连而来,形成了一连串不但规律也密集的声音。

    叶知秋不用多想就可以判断出那是马蹄声,因为马匹飞奔的过程中前后蹄起落的高度和速度于人都有着细微的区别,或许这种区别并不容易被发现,但他却能清楚的听出并且十分确信。

    如此密集又规律的马蹄声,显然外面奔袭的是一支队伍,但南城这样贫困的地方是很少有军队会驻扎在附近的,那么夜雨中奔袭的马队又是什么人呢?

    叶知秋开始疑惑起来,从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远处正奔向庙宇背后的村落,难道是草寇趁着雨夜前往村子里劫掠财物?可是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地方又能劫到什么呢?

    下意识的握紧了那把破旧的剑,然后一挑另外的蒲团,将火堆压灭,他一只手把小来抱的更紧了些,身子一跃,平稳的落在了神像后面。

    “看来就连这样的雨夜也还是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在这个乱世里,也许除了临安城里再也找不到一块平安的土地!”叶知秋意识到今夜很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但他并没有想要走出庙宇查探发生什么的意思,他低下头看看怀里仍旧睡的很是安稳的小来,不禁长长的吐了口气。

    “自从有了你这么个小家伙以后,我竟然也开始变得胆小而且惜命了!”

    ……

第234节 不眠之夜

    马队奔袭而来,又呼啸而过,要不是外面大雨又夹杂着雷声,这一连串的马蹄声很可能会把村庄里的人从梦中惊醒。

    从很多年前开始,叶知秋都一直保持着敏锐的警觉,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而现在,他非但要顾及自己,更要保证女儿的安全。

    所以,即便感觉到外面发生的事情非同寻常,他也只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跳到神像背后,把自己躲藏起来。

    风雷涌动,江面上激起惊涛骇浪,宛如无数冤死的鬼魂不停的哭嚎,那声音极度恐怖吓人。

    这时候,隐约从外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叶知秋听得出那该是两个中年男子,一口的北方口音。

    “老哥,也不知道上头发了什么疯,这么大的雨还让兄弟们跑出来,不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只要给咱一顿饭的功夫,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怕、怕、怕……我就不明白了,咱手上有马有刀,还怕什么,反正这块地方从来也没有人管过……”一个听声音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子一边抱怨一边说道,很显然他们是在执行着什么任务,但对于在这样的“鬼天气”出门,他也是大为恼火。

    “我说你小子懂个屁了,上面的意思自然有上面的道理,我们兄弟一天天的在刀口上舔血,他们可不一样,如今做下的这些事那都是……嘿,反正一定是越小心就越好,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情么?”另外一个年纪似乎更大些,说话、想事情自然也更加沉稳。

    “老哥,不是说上面都安排的妥当了吗?难道……”那人又接着问道。

    “放屁,这事就算是上面说安排妥当你就能信吗?告诉你,做这种是那是伤天害理,要是有一天被人查出来,第一个先人头搬家的就是你跟我!嘿……嘿……自古以来都说兵匪一家,他……妈……的,居然能摊在咱爷们身上……”稳重些的男子似乎也颇为恼火,忍不住骂道。

    “老哥,要不……咱们带着兄弟们跑吧!天大地大总有咱的容身之处,何必给他们干下这种事情,真有一天翻出来也是咱这些人来背黑锅……”

    “兄弟,你以为这事真就是那么容易?”那人压低了声音,似乎对什么极为小心。

    “以咱们那位大人的行事风格,是绝不会放我们出来而不做第二打算,我想这周围定然是早就做了布置,哎,要不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我倒是宁愿……算了,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箭都射出去了,又怎么可能收回来呢!”

    叶知秋在暗中仔细的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虽然不是全都真切,但是也听了个大概,没想到如此的雨夜,竟然有人心思缜密的布置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行动”,只是两人的对话当中格外小心,并未直接提及这场“行动”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不过两人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不但语气中没有任何的高兴色彩,反而是颇为厌恶,而且用到了“伤天害理”这样的词,那就说明他们今夜要做的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连自己都这般说,只是给他们派下任务的人应该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让他们不敢随意逃离。

    叶知秋一只手把小来抱的更紧了些,紧紧皱起了眉,另一只手更是把破剑握的更紧了些。

    他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毕竟带着小来让他不敢太过冒险

    ,故而也怕两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两人一直都没有进入庙宇当中,大概只是站在外面的檐下一边避雨,一边等待奔出去的马队带着“胜利的果实”归来。

    ……

    天空,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

    雨水,纷纷而落,如同一颗颗泪珠凝聚成珍珠,然后落在地上,又碎成无数更为细小的泪珠。

    风,在水面上呼啸不停。

    雷声滚动,像是神龙搅动着天地发出了无边神威的怒吼之声。

    在南城外是一条条狭窄的街道,在这些街道两侧都是一片片低矮的房屋,里面住的都是最朴实的渔民,他们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勤劳填饱肚子,养活着贫弱的家人。

    他们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临江,他们就依靠那条大江为生,所以对于江水和庙宇里供奉着的神像他们从来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敬畏之心。

    当然,除了祈求让他们能过得稍微富足一些外,最多的期盼也不过是身体健康和一家人的平安。

    这里虽然也地处临安,但似乎是被这座繁华的都城所遗忘之地,即便是掌管着临安方方面面的临安府也很少想起自己的管辖范围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就是这样的一隅之地,却是无数百姓的生存之所。

    不管外面的雨下的多大,雷声又有多大,在这个看似贫民窟的地方里大家都睡的格外香甜,因为不用再行船,就意味着不用去担忧。

    可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这里的安静,踏着小巷子里的泥泞街道,只要等到天亮就一定能看到无数的马蹄印。

    马队如同雨夜里的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宛如一片乌黑的云团,将小村一瞬间笼罩起来。

    马队整齐的停在一条狭窄的长街前,全身黑衣的马上之人都蒙着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一样,他们冷目对着面前安静的小房子,好像在盯着一个死物,却泛着极其冷冽又兴奋的光彩。

    然后是整齐的“咔嚓”声响起,短而有力的弩箭上了机括,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的简洁而有效。

    很快,弩箭如同无数飞驰的蚂蝗一样射向了那些安静的小屋子,从窗子、门甚至是土坯搭建起来的墙壁贯穿而入。

    屋子里只出现了几声沉闷的声音,然后又陷入了无止境的安静当中。

    此刻的安静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可怕,让人毛骨悚然。

    接下来,一声尖锐的哨声从马队中间响起,然后所有人拔出腰间的马刀,马缰被拉紧之后,像是一阵龙卷风一样冲向了那些破旧的房屋。

    血水从一个个小房子里流淌而出,像是憋闷已久的呐喊,终于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释放出来。

    经过了一整夜的“忙碌”,一百多人的马队满载而归,他们每个人都提着几个用粗布包裹着的包袱,挂在马背上,安静的来,又安静的离开。

    雨仍旧在下着,他们就像是风雨中吹来的不速之客,乘着黑夜而来,在天亮之前又快速退去。

    流淌着的鲜红血液从门缝、窗檐处钻出来,被雨水不住的冲刷,变成一条条细小的涓流,也许在真正天亮之后就会涌入大江之中,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如潮水般吞噬

    着生命,又带着残忍离去。

    ……

    叶知秋在神像背后,听着马队快速奔袭而去,就连一直在檐下躲雨的两人也一起走了,庙外只剩阵阵雨声,这群人来去无踪,就像是刮过草地的一阵风。

    他抱着女儿重新落在地上,小来翻了个身,却没有睁眼,他笑笑,心想这个小丫头没有别的能耐,竟是在跟自己在常年颠簸流离的生涯里练就了一身安之若素的本事,不管遇到多么恶劣的环境,她总能在自己怀里睡得安心。

    叶知秋仍然有些犹豫,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真的都已经离开,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做什么,只是静心而听。

    外面的雨声已经小了很多,一丝光亮从庙宇上面的窗子照进来,这说明雨快停了,天也快要亮了。

    叶知秋定了定神,抱着小来又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自己需要整理一下这一夜的思路,同时,他还是打算让小来把这个好觉睡完整。

    火堆已经被蒲团压灭,没有了温度,不过自己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冷,因为这一夜真的是太不平静了,他本已做好有人走进来随时出手的准备,可是那些人并没有进来。

    他身边的那把破旧的剑已经有很久没有出过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跟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生了锈。

    他幽幽的喘息,目光里是点点璀璨无比的星光,伸出一只手掌,仔细的看着上面清晰的纹路,那些细细浅浅的纹路上曾经也染满了鲜血,回想以前的一切,好像还恍如昨日,可是今天,他居然在满心怀疑的情况下退缩不出,这并不像是他的性格。

    然后,叶知秋又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张睡得极为安详的小脸,她只要醒着就对一切都充满新奇,像她这样的年纪正是世上最纯净的时候,所以从遇到她的那一天起,自己就甘心让那把昔日的快剑生锈。

    也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把曾经用来杀人的快剑并没有真的生锈,而是在他心中藏了起来,现在他不会为了任何身外之物出手,从此之后,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两个,保护小来平安长大,还有就是报答那位恩人。

    直到天色完全亮了的时候,外面已经悄无声息,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停了,一道阳光照进来,在庙宇的阶前照出一长条明亮又耀眼的痕迹,浮尘在光的世界里飘荡,像是无数跳动着的精灵。

    这时候,小来也终于醒来,一睁开眼,她就笑了,因为每天清晨只要能看到“老叶”还在身边,她就高兴无比。

    “老叶,你是不是整夜都没有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啦!~”

    叶知秋笑笑,也不说话。

    小来伸出一双小手,用力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一翻身就从叶知秋怀里跳了起来。

    她抓住叶知秋的胳膊,轻轻地揉了揉,说道:“它是不是被我压麻啦?”

    叶知秋任她抓痒一样的揉搓,抿嘴笑道:“是啊,某人个子好像没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又胖了些?”

    他故意把尾音拉的很长,引得小来“呵呵”直笑。

    笑罢,叶知秋说道:“走吧,外面的雨也停了,我们闷了一晚上,是时候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了……”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不知道走出这扇门看到的将会是怎样的景象?

    ……

第235节 南城惨案

    雨后的街道上安静异常,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还有些泥泞的狭窄路上,只留下了无数次重叠之后踏的纷乱的马蹄印,看来雨水并没有把昨夜的痕迹全部冲刷干净。

    “老叶,好像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小来鼻子倒是很尖,即便是在雨后泥土味道当中还是分出了那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叶知秋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举目眺望,想从细微之处看出点什么问题。

    他皱着眉,连小来都能从气息中闻出异样,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怪异之处。

    首先,这条街上住着的人并不少,大雨之夜也没有任何人出船,所以应该都还在家,这些人都是勤劳之人,不可能天都亮了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正常情况下,不但这条街上应该有人出现,那些房屋里更该有炊烟才是。

    一切看起来虽然平静已极,但实际上表面上的平静只要稍微多加思考就会发现其实很不正常,更像是有一种很深的空缺感,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气,或者说是活人的气息。

    “老叶,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小来突然问道。

    叶知秋有时候也很奇怪,小来这么小的年纪,本该不应想到那些太过复杂的事,可是她好像天生有一种极为敏锐的触觉,让她总是能够不可思议的感知到一些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事情。

    “这里的确很奇怪,刚下过了雨的早晨,空气很好,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连小孩子都没有,这显然不对……”叶知秋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说话间,叶知秋站住了脚步,他左手边的一个小院子的门大敞四开,而且马蹄印把院子里原本平整的小园子都踏成了一锅烂泥。

    “我们进去看看……”叶知秋好像在跟自己说话,并没有要征求小来的意思,只是把她抱的更稳了些。

    院门距离小而破旧的屋子并不很远,只要几个箭步就到了近前,小屋的门和窗子都是关闭着的,跟晚上睡觉前关上自己家门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叶知秋没有着急去握门把手,而是在前面站了一会儿,上下打量着,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着剑的那只手握在了门栓上。

    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用力,门竟然开了,他下意识的快速向后退了一步,并且全身的肌肉都立即绷紧,此刻一旦有任何危险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飞身后退。

    可是过了一会儿,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危险发生。

    稍稍的放心了些,他再次走过去,可是在他一只脚刚刚踏上门槛的时候,小来立即捂上了鼻子,并且满脸都是无比厌恶的神情,牢牢的趴在叶知秋肩上,说道:“里面……里面的味道……”

    虽然慢了一步,但叶知秋也很快就闻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味道,一种让人作呕的腥气。

    叶知秋皱紧了眉头,瞬间用手把小来的眼睛捂上,在她耳边说道:“闭住气,别怕……”

    他说话很简单,小女孩听得格外清晰,并且真的按照他所说的那样,闭住了气,刻意不去闻里面传来的味道,乖巧无比。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默

    契,因为曾经有过很多无比危险的时刻,让他们一次次练就了这样的默契。

    叶知秋把门完全敞开,却没有真的走进去,因为接下来他看到了那股腥味的来由。

    他低下头,怔怔的看着脚下,因为从漆黑的屋子里正有鲜血缓缓流出来,在门槛前又被拦住,那些鲜血已经有些凝固,大概是因为太多才会在推嚷着涌了过来。

    外面的光好像无法穿透那扇门真正的照进去,即便是叶知秋这样的人,在这一汪如河水般的鲜血面前,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容。

    但是,他的身子依然屹立不动,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那扇门背后,不只是鲜血,还有着几具已经被割去了头颅的身子倒在血泊当中,看样子不但有大人,还有尚未成年的孩子。

    叶知秋没有再往里面走的意思,从封剑开始,他就对鲜血和尸骨有一种奇特的厌倦,也许这种厌倦正是被小来传染的,因为她对这种场面所传出来的血腥气向来都最是敏感,而且厌恶。

    可是,即便他再怎么小心,也还是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不过不管是什么事什么人,只要对小来构成威胁,那么叶知秋手里的剑就不会只是一把生了锈的破剑。

    他缓慢而平稳的退了出来。

    “里面……发生了什么?不会 有危险吧?”小来声音有些颤抖的味道,显然即使她没有亲眼看到,也还是有些明显的感觉。

    “没有危险,只是……只是一些不该你看到的画面……”

    接下来,他又看了很多个房子,几乎都是一样,满地鲜血,屋子里也都留下了无头尸体,只可惜他并没有接近尸体去查看到底是怎样残忍之人下了这样的手。

    最终,他走出村子,望着天边耀眼的阳光,好像跟这个已经死一般沉寂的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深深地呼吸,忽然想起了昨天夜雨当中奔袭而来又在天亮之前离开的马队,还有庙宇前避雨的两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其中定然有着分不开的关联。

    虽然也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惨绝人寰,但他并不是那种愿意为别人伸张正义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有着太多的险恶,而且深藏在世间的各处,那些险恶甚至比削铁如泥的快剑还要危险,所以他也只想独善其身。

    等了一夜,他并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却没想到居然会遇上这样一件事,他握了握手里的一块染血的衣襟,目光变得有些涣散。

    “我们要不要去报官?”虽然全程都被蒙住了眼睛,但小来还是能从叶知秋的种种异常的反应当中察觉的一些什么,于是说道。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贫穷且静谧的地方,居然会有灾祸从天而降,所以这个世道……真的是……”叶知秋没有直接回答小来问话,而是望着天地发出了感叹。

    ……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临安府就已经热闹起来。

    打开府衙大门的衙役一眼就看到了那件挂在门上的衣服,衣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一件最普通甚至有些破烂的麻衣,但是上面却染着血,这就不同了。

    衙役自然也不会被一件血衣吓到,他们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

    见过的形形色色杀人饮血事件却已是不少。

    他将血衣取下,只是简单的看了看,然后便叫来了仵作,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仵作,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人血和动物血液之间的区别。

    衙役不敢耽搁,找到了临安府尹,临安府尹是位表面油滑,实际却极为认真之人,他官职虽然不大,但要接触并周旋于朝中各种势力中间,几年下来不但没有人责难他,反而是逐渐坐稳了这个位置,然后再想方设法做些于百姓有益之事。

    后来朝中的各个势力都看明白他的为人,想要把这个位置换成自己派系的人,只是多方争斗,最终也只能默认仍有此人掌管临安。

    府尹文崇之拎着血衣,反复看了很久,除了上面的血迹外,他一直盯着一个用血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

    “南……”

    “看来是有人故意把血衣送来府衙,那么这个字就不可能是随意写上去的,南……可是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他突然转过头,对那名衙役道:“这两天城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那名衙役想了一会儿,说道:“除了天香楼依照往年的惯例举办了花魁之夜,一切都如常!”

    文崇之脸色阴晴不定,在心中想道:“莫非是有人在开我的玩笑,可是真有这种无聊且丧心病狂的人能来做这种事?还是有人故意设下陷阱又来惦记着这临安府尹?”

    “老爷,你说这个南字会不会说的是南城那边啊?”那位年老的仵作突然插了句嘴。

    “嘶……”文崇之听了也有些心惊,猛然吸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那个地方都快被临安遗忘干净了,要不是你提起来,连我都没有想到还有南城这个地方……”

    他微微皱着眉,左思右想,仍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件血衣能跟那个破旧的贫民窟扯上关系。

    “看这件破衣服倒是很有可能是来自那个地方,只是大家都知道,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受朝廷重视,甚至连南城的渔民也逐渐开始接受这个现实,所以说即便是有人死于非命……”

    他没有把话全部说完,因为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南城是个不受待见的地方,即便有命案发生,也很难被重视,如今这种年月,死个人尤其是穷困潦倒的渔民,又有谁会去管这种“闲事”呢。

    这时候,一个穿着衙役服侍的人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看起来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

    那人精瘦的脸,见到大堂上的几位都在,赶紧站住脚步,眼睛晃了晃,然后抱拳行礼道:“老爷,出……出大事了……”

    文崇之阴沉着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是南城……死……死了人……”那人因为太过紧张,连说话都有些颤抖起来。

    一旁的捕头皱眉道:“死人你慌什么,跟我这么多年你是没见过死人还是怎么的?”

    那人埋下头去,不敢看捕头的脸色。

    “快说,到底是怎么了?”文崇之又问道。

    “南城死……死了好多人,而且死……死的很惨,不管老人孩子全部都被割去了头……”

    ……

第236节 圣旨查案

    临安府尹站在高大宫殿外的御阶前,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那扇门,门外是皇家御林军,庄严而一丝不苟。

    其实像他这样的官职一般是很少有机会站在这个地方,但今天不同,因为临安府南城外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城,这个早已经被大家遗忘的名字,又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但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同样的案卷也放在了皇上的御案前。

    那扇门后是这世上最为深邃的地方之一,等了快一个时辰,临安府尹文崇之也没有踏进去一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还不够资格。

    “砰”的一声传了出来,就算是文崇之这种偏于稳重之人也不免被吓了一跳,接下来似乎有人跪地,山呼“万岁”。

    看来是皇上惊闻如此大事也难免要动怒,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仍旧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这本是他的职责范围以内的事,只是事情太大,所以他在稍微了解了情况之后就立即前往宫门前请旨,可是按照朝廷规制,他一个小小的府尹是进不了那扇宫门的,还是赶往御前奏事的秦相国把他带到了这里。

    文崇之一直等在这里,秦相国到御前禀告此事,接下来从里面传出旨意,接连宣了几人,除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等数位掌管刑狱的大人,竟然还有两位年轻人,看起来不过是十几岁模样,他虽然没有见过,但从仪表也可猜出,这两人并非等闲。

    他微微摸着胡子,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次,最终竟然真的回忆起两个名字来。

    “赵璩……赵瑗”

    一个长得白白胖胖,富贵可爱,另外一个瘦高颀长的身材,稳重寡言。

    文崇之虽然平时上不得御阶,但对于这两个人的名字却并不陌生。

    赵璩,本是秉义郎赵子彦之子,年仅七岁便被接入宫中,由吴皇后抚养长大,如今已经十二岁,吴皇后与皇上并无子嗣,便对其疼爱有加,这个孩子虎头虎脑极为可爱,平时就连皇上也很是喜欢,不但常伴左右,更是时常亲自教之。

    朝廷上下都知道,当今皇上曾有一子,后来死于“苗刘政变”,这也成了他与皇后一生之痛,直到年纪渐长,便也失去了生子的念头,储君之位一直悬空,于是被接在身边抚养的赵璩就开始被诸位大臣的注视。

    储君之位,虽然是皇家家事,但从古至今都是朝中大事,也最是容易影响皇权和天下格局,只是当今皇上从来没有明言,更没有暗示,而且这种事从来都是最大的忌讳,自然没人敢去轻易触碰,一句话之错可失富贵,也可人头落地。

    原本满朝文武都以为颇受宠幸的赵璩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哪知道这时候另外一个人突然回到了临安,那就是从北方一路逃回的赵瑗。

    赵瑗入临安,这条路走的并不容易,当今皇上赵构知道以后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开封城破之时自己逃难奔走的情景,不禁泪流满面,于是亲自前往城门迎接赵瑗,两人竟相拥而泣,场面一度动人。

    赵瑗与赵璩同为太祖皇帝七世孙,一个养在皇上身边,一个身世曲折,多经磨难,皇上赵构将两人都接在身边,出入、赏赐并无区别。

    就让满朝文武有些猜不透皇上心思,从此之后,关于储君之位也就有了不同的声音,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仍旧支持赵璩,主要是由朝中文官组成,其中包括如今颇受皇上信任的秦相老师也是前任宰相的汪伯彦。

    另外一派则是支持赵瑗,赵瑗历经磨难,养成了冷静、沉稳的性格,相较于赵璩更为成熟睿智,更知天下疾苦,如今正值大宋倾危之际,君主要承担复兴之责,所以朝中以韩世忠为首的武将力主赵瑗当为储君。

    两派自然少不了明争暗斗,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赵构竟对此不闻不问,好像根本不知道一样,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改变。

    立储之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丢掉了身家性命,而帝心难测,所以最深皇上信任的秦相府就成了大臣们争先恐后的地方,但是秦相却一直保持着沉默,对登门拜访的大臣先是以礼相待,到后来竟完全闭门谢客,显然是不愿牵涉其中。

    文崇之望着那扇门,细数着每一个进入门中的人,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笑的很奇怪,门前的侍卫都被他这种笑容看迷糊了,但他心里却格外清晰。

    “看来这个案子已经不用我来操心了……”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帝王之术,果然出人意表……”

    南城发生这样一宗骇人听闻的杀人割头案件,朝廷震怒,连平素态度温和的皇上都气的怒摔了奏折。

    现在最紧要的是推举出一位此案的主理者,朝中一时争论不休,有人提议南城本是临安府管辖之地,当由临安府尹主理此案,但很快就被否定,毕竟此案重大,而临安府尹官职太小,必定不够分量。

    刑部及大理寺同样争议不下,最终有人提出应由一位皇室子孙主理此案,此言一出,各有推荐,因为很多人都明白其中意义,一旦能有一位皇室之人查清案件,必然是深受皇上重视,也算是有功于天下。

    只是现在人选不止一个,赵璩和赵瑗都是合适的人选,如此下来争论就更多,直到后来皇上召来两位被众多大臣都视作皇位继承人的赵氏子孙,没想到两人倒是出奇的谦让,皇上心中阴晴不定,左右都不跑偏倚。

    直到午后,所有人离开,皇上身边的老太监宣读圣旨,对于南城突然发生的惨案,由当朝宰相作为主理,以赵璩、赵瑗为副主理,可调动临安府衙、大理寺等诸司衙、卫所兵丁衙役,务必于七日内查出真相,以告慰惨案当中丧生的百姓。

    赵瑗出了大殿,于傍晚时来到大将军韩世忠府上,他来到临安时间太短,所能倚重信赖之人并不多。

    赵瑗走进大门时,韩世忠跟洛北、虞晗一起都站在门内等他。

    “韩伯伯……”赵瑗微笑着躬身,并没有自己的皇室子孙身份而显出倨傲,反而极其谦逊有礼。

    “瑗儿,快随我进屋详说……”韩世忠大步过去,一把抱住赵瑗,就像是见到了久未见面的至亲晚辈。

    “老头子就不讲君臣之礼了!”

    看到虞晗有些微微的惊讶,韩世忠大笑着说到,这也是赵瑗早就跟他约定

    好了的。

    几人一边往里走,赵瑗一边问道:“你们住在韩伯伯的府里还习惯吧?”

    没等洛北回答,虞晗先是接口道:“我们两个倒还可以,只有那位小高僧……可谓是十分的习惯……”

    这时候,就看到小和尚一直手里抓着香酥的肉饼,另外一只手里撵着一个大号的茶杯摇摇晃晃的走出来,一口肉饼一口茶水吃的极为开心。

    韩世忠一看到杀生就张嘴大笑:“哈哈,你们带来的这位小师傅可真是与众不同,不忌荤腥不说,更主要的是性子……嘿嘿,跟老夫年轻的时候倒是很像,我很喜欢……”

    “按照杀生所说,历劫之后就该给自己一些补偿,而他的补偿那就是吃饱喝足,享受生活!”虞晗也笑了起来,说道。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来到了堂屋,早有人准备好了茶点,韩世忠府邸是当今皇上所赐,所以即便算不上奢华,但也不差,只是从进门之后并没有看到几个小人、管事之类,洛北想起当初在朱仙镇的万如海处,一位名医府邸那是何等模样,下人、管事随处可见,而一位功在社稷的大将军家中倒是显得有些冷清了。

    “这次南城惨案发生的太过离奇,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种事情呢?”韩世忠刚一坐好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这也正是皇上所震怒的地方,南城虽然与临安日渐远离,但说到底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也是为什么圣旨当中要我们七天破案的原因!”赵瑗说道。

    虞晗一直揉着手指,这时见韩世忠和赵瑗都同时看向自己,便有些歉意的微笑。

    “七天的时间并不算多,最重要的是我们对案件的任何情况都还一无所知,这次皇上圣旨命殿下与赵璩一起作为副主理,看起来虽然公平,可是大家都知道,朝中有一大半朝臣都是跟前宰相汪伯彦一起支持赵璩,只是秦大人的态度现在还并不明朗,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是对我们十分的不利!”虞晗几句话就说出了当前的形势,即便是韩世忠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可真是心思缜密、机敏过人。

    赵瑗却只是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知道虞公子话中之意,不过对于我来说,查清案件真相,让恶人伏法,比其他的都更加重要……”

    虞晗忽然拍手笑道:“殿下果然不负所望,当今天下正缺少一位似殿下这般敢为黎民做主之人,既然这样我等必会竭尽全力帮殿下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洛北,好像在等洛北一个回答。

    洛北却只能挠挠头,要说自己干点力气活什么的还算可以,查案子这种事他从不在行,这时候他想起一个人来,只可惜从朱仙镇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只管说就是了,只是这查案……我实在是不在行……”洛北一时间竟被虞晗的目光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洛北,你可不要谦虚,我知道你武功不弱,这件事缺了你还真的办不成,这会儿喝下了神仙汤的解药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我想既然没有其他什么可以指望的,那就事不宜迟,到案发现场看看再说!”

    ……

第237节 疑点重重

    原本静悄悄的南城外,此刻又变得喧嚣起来。

    几个大路入口处都已经被临时调来的府衙官兵全部包围起来,不准进也不准出,阵势肃穆已极。

    空气中似乎都夹杂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洛北轻轻嗅了嗅,那感觉似曾相识。

    穿过临时哨卡,真正踏入了南城地面,雨痕未干,仍旧是湿漉漉的一片,通往村落的街道上马蹄印还在,但是已经被一些脚印踩的很乱。

    越往里走,赵瑗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毕竟与其他几人相比,这里空气中的味道还有惨烈的景象他是最难以接受的。

    洛北看着他时,就能感觉到此刻一定很不好受,但赵瑗还是跟从前一样,眼神坚定,他在努力的忍受着。

    “这南城所居住的大多都是渔民,他们一年四季都是以江上捕鱼为生,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马蹄印?”虞晗最先发现脚下马蹄印的异常,于是立即提了出来。

    韩世忠俯下微胖的身躯,蹲在地上,认真的看了片刻,然后又站起来四处瞭望,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这怎么可能?”

    他有些奇怪,虞晗知道韩世忠半生征战于沙场,定然对于马这种生物极为熟悉,而脚下这马蹄印如此之多,必然是有些疑惑在里面,如果有那么韩世忠一定能找到些许痕迹。

    “韩伯伯,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赵瑗用力的吐了口气,微微平复了一下心神,问道。

    韩世忠点了点头,分析道:“从马蹄印看起来,至少是一支马队,但临安附近除了城中的卫城司不可能有任何一支马队能有如此规模,没有圣旨卫城司不会也不可能擅自离开半步,难道会是外地来的匪徒?”

    “可要是贼匪出动,为的大多都是钱财,这里除了贫困的渔民之外根本连一户像样一点的人家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选择这个地方前来劫掠?”赵瑗疑道。

    “只可惜这些马蹄印已经跟脚印混在一起,破坏的有些严重,要不然就可以看出马队的行进方向,是从这里进入村子还是离开?”虞晗一边向村子里望着,一边说道。

    “不知道这条街的尽头又是什么地方?”

    “我问过了,从这里进去,过了村子就到江边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韩世忠说道。

    虞晗思索着,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说道:“真是奇怪,既然这里跟金银钱财之物丝毫扯不上关系,那么就可以排除劫匪劫掠,而且劫匪为财,大多不至于如此行事,把人杀了又割去脑袋,这中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看要不这样,我与韩老元帅一起去看看尸体的情况,洛北兄弟你就陪赵……公子一起到处转转,看是否还能有所发现?”虞晗故意看了看洛北,然后说道。

    赵瑗知道,虞晗这样说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他们几人当中只有他对尸体和鲜血过于敏感,据说这里留下了太多的尸体,而且不管男女老少都尽数被割去头颅,那场面一定惨烈至极,于是他只好感激的说道:“多谢虞兄了……”

    “那么赵公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洛北兄弟!”虞晗笑对洛北道。

    洛北点点头,黑店被起底,从刘老板那里得来了神仙汤的解药

    ,他喝下之后已经恢复了内力,可惜对于所要交易的买主,刘老板与老板娘所知不多,只是按照约定好的地点把人送过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送钱,像他们这种事情从来都极为隐秘,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背后之人必定是手眼通天,要不然也不敢在京城重地做这种事情。

    刘老板和胖老板娘被打入死牢,那件黑店案也知道暂时搁置。

    “放心吧!”洛北知道虞晗和韩世忠对赵瑗的安全都仅为谨慎,于是认真的说道。

    韩世忠跟虞晗叫上了两名衙役从村口沿着狭窄的街道走了进去,赵瑗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洛北把声音提高了些,对赵瑗说道。

    他们之间相识于危难,而且洛北对朝廷之事并不怎么了解,所以还是保持着原有的称呼,赵瑗似乎对自己现在微妙的身份也并不怎么在意。

    两人沿着泥泞小路一直往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了江水,大雨过后,江水似乎也涨了不少,把江畔原本露在外面的土地也完全淹没了。

    江边还停泊着许多船只,任江水拍打,起伏不停。

    这些大小船只原本是村子里渔民赖以生存的工具,只可惜现在人已亡,船也只能留在江上,变成了失去了生命力的死舟。

    “这些船原本都应该是航行在大江上的,可惜现在……”赵瑗望着江面上起伏的无数小船,不觉感叹道。

    “这个世上人命好像越来越不值钱了!”洛北摇摇头,回想着战场上惨烈的画面。

    他们两个一边往前走,一边认真的看着脚下无数的马蹄印,虽然被一夜的雨水冲刷,但还是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洛北蹲下身子,用手摸着马蹄在泥土中留下的痕迹,那些弧形的印迹似乎是从他们前面走来,然后才奔向村子里,只是眼前这些马蹄印虽然众多,但一排排整齐非常,横向来看就好像是一条条顺直的线。

    “这些马蹄印怎么会这么整齐?”洛北奇怪道。

    赵瑗也认真的看着那些印迹,眉间的忧色更重。

    “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般的匪徒,可是如果不是匪徒,那么……”赵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洛北的时候,洛北也正在望着他。

    好像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于是也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一旦有所差池,后果将不会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不知不觉,二人一直沿着路上的马蹄印走到了江边,这时候,印迹却完全消失,看起来就像是被滚滚江水吞没了一样。

    “马蹄印怎么会到这里就再没有了?”赵瑗望着茫茫江水,奇道。

    洛北思索着眼前奇怪的景象,一切似乎都来的太过突然,走的也突然,明明留下了痕迹,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昨夜正是大雨,向来江上更加不会平静,如果他们是通过船只上岸的,那必然也是九死一生!”

    “何况还要运送马匹,那岂不是要一支不小的船队?”

    洛北自然也想不明白其中关键所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庙宇,屹立于村子和江边中间,风格与村子里低矮的房屋相比看起来极是鲜明,而他更是发现马队中

    除了奔向村子的印迹外,竟还有两匹脚印向庙宇方向行去。

    “不如先去那边看看,一会儿跟韩老他们会合后再做商量!”洛北说道。

    赵瑗点头,两人一起来到庙宇门外,门前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小沟,泛着洁白且晶莹的细砂颗粒,上面还有几条蚯蚓在缓慢的蠕动。

    赵瑗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猛然低头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蛇之类的,倒是洛北,当年还在栖霞村的时候,田边经常会有这种东西,除了紫红色身躯蠕动起来时确实有些惹人厌恶,但其实对于人来说它并没有任何攻击性。

    村子外的庙宇是没有门的,平时也没有任何人守在这里,供奉、香火之类的物事却并未因为没有人经营而稍有短缺,毕竟这里是全村渔民都要奉拜的神灵,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对庙中神像格外虔诚,所以这里非但供奉没有少,反而鼎盛之至。

    走进庙门,里面的地面干净如初,甚至连灰尘都很少,显然是常有人打扫。

    望着巨大的铜像,神灵之躯面目狰狞而显威武,其中一只手里拄着一把又宽又大的巨剑,另一只手里却捏着一只通体黑色的长蛇,神灵怒目而视,看起来几乎就要把黑蛇撕成两半。

    这个神灵塑像并不常见,当今世上大多庙宇中供奉的便是儒释道三者之一,也有些地方世代居住海边,信奉妈祖、天后等民间传说中的守护神。

    洛北呆望着那尊神像时,赵瑗发现原本并排摆放的三个蒲团只有中间一个被人移动过,他打开一看,竟是已经熄灭的干柴。

    他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片刻,对洛北说道:“洛北你快来看,这里的柴灰应该是不久之前的,而且这旁边卷缩起来的好像是红薯皮!”

    洛北这才把目光从神像上面移开,他用手捏了一小撮柴灰,又看了看那个盖在上面的蒲团,很显然当时是有人故意用力紧压蒲团,为的大概就是想要把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压灭,而那些因为已经干燥的红薯皮外表发黑,这说明是用火烧或是烤过的。

    “看来在昨天夜里曾有人来过这里,而且是下雨之前进来的,要不然地面上不可能连一丝泥垢都没有,而躲在庙里的人却故意用蒲团把柴灰压灭,显然不是因为天亮要走了,而是遇到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他并不想被人发现!”洛北一边思索一边说着,猛然发现自己怎么变得跟程敏有点相似。

    赵瑗目光发亮,说道:“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昨天夜里发生惨案的时候很可能有人正躲在庙里,而且知道外面将要发生什么事?”

    洛北点点头,说道:“我看极有可能,听说案件最初知道的是临安府,说是一位衙役天刚一亮就在府衙大门前见到了一件带血的衣服,如果真是那样,送去血衣的人很可能就是昨夜躲在庙里的人!”

    赵瑗缓缓点头,回忆道:“我在御前见过那件血衣,衣服是很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麻布质地,上面染了很多血渍,而且在衣服中间有一个血红的南字,当时大家还猜测这个南字的意义何在,后来就有人发现了南城惨案!”

    “如此说来,想要了解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找到送去血衣之人很可能就是关键所在!”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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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