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慈悲与梦魇
第二天清晨,天空上几朵白云游荡。
莲花寺里阵阵晨钟敲醒了这一天的开端。
以往的晨课都是由大师兄观云代无岸大师主持,而今天,无岸大师清早梳洗完毕后,便早早等在了琉璃塔大殿中。
香气缭绕,大殿前后满是清音梵唱。
无岸大师闭目坐在佛像下的蒲团上,手中轻捻着那串佛珠。
洛北还不曾见到大师如此郑重的样子。
弟子们都缓缓来到大殿前,小心翼翼的坐在大师前面的一应蒲团上,屏住呼吸,生怕吵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大师。
“观云,你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到了?”
坐在大师身旁的观云数了数在场的所有僧人,双手合十,答道:“师父,除了小师弟,其余都到了!”
无岸大师睁开眼睛,如看亲人般看过每一张脸,然后说道:“罢了,杀生……就随他去吧……”
说完,大师整了整僧衣,这是他少有的穿着郑重的时候,那身红底镶着金丝边的袈裟已经许久未曾上身。
“今日为师不打算给大家讲习佛经注典,而是想将你们讲一个故事……”
弟子们郑重的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的看着苍老而亲切的师父,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你们都知道为师十二岁方才出家为僧,却没有人知道在十二岁之前为师做过什么,又有怎么样的经历,为何突然出家当了和尚?”
“那时为师尚是一纨绔少年,后来家父为官不畅,屡遭贬谪,终于郁郁而终,而后家道中落,分崩离析,又做了三年的乞丐,每日路边乞讨,面对诸多面孔,可谓尝尽人性百态……”
大家都只知道师父十二岁出家,但无岸大师从未说起过他十二岁之前的事,更没有人问过,他们也曾好奇,可每到论起此事,大师总是笑而不答。
“那是最艰难的一个冬天,街上的风很冷,没有吃的,我独自躲在路边,瑟瑟发抖,等待着生命中某个时刻的降临,谁知道这时候,偏生行来一个老妇人,手中拿着两个生硬的馒头,她见我可怜,便伸出颤抖的手递给我一个……”
说到这里,无岸大师双手紧扣在一起,神情悲悯,仿佛回忆起往事。
在场最小的老十七听到此处,见师父忽然停了下来,便开口问道:“师父,那你把那个馒头吃了吗?”
老十七的声音并不很大,但声音清脆,让每个人都听的格外真切。
无岸大师含笑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在我手里捧着馒头的时候,心里却做着其他打算,我还打算把老妇手上的另一个也一起要来裹腹!”
老十七眨着明亮的双眼,天真的看着师父,心想这大概应该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你们也许会觉得这本该是大多数人都该有的想法,或者说两个馒头本也是小事,其实不然,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地方,两个馒头可能会救下一家人的命,据我所知,老妇家里还有年幼的孩子等她把食物带回去……可是她在面对我缓缓伸出去那只颤抖的手里端着那个破碗时,还是把馒头放了进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大概都在想象着后来老妇一家人的命运。
“就在那天夜里,我遇到了一个老和尚,他告诉我,我伸出的那只破碗其实也是一把刀,除了是自己的乞讨用具外,也会变成伤害别人性
命的利器,拿起即是伤人,放下就是慈悲……”
“所以,后来我跟随老妇一起到了她的家里,偷偷的把两个馒头都还了回去,然后就跟着老和尚走了几十里的路,其间未进一滴水一粒米,直到最后倒了下去,一切都好像空了下来,不管恶念还是慈悲,在那个时候便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到了这座寺院当中,那个老和尚也就是你们的师祖,从此后我便遁入空门,随师入禅六十年光阴!”
“直到今日,我仍时时想起当时手里的那个破碗,还有那个心存善念的老妇……”
无岸大师目光慈悲依旧,在回忆起六十年沧桑岁月后,他又缓缓合十双手,平静的面对着自己的全部弟子。
“希望你们自今日离开莲花寺离开为师之后,都能在拿起破碗的同时仍心存慈悲,那为师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听完大师讲述的亲身经历的往事后,所有弟子皆双手合十,默默拜倒。
无岸大师含笑起身,向弟子们也屈身告别,然后转身走上大殿后面的阶梯。
弟子们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中皆不是滋味,最小弟老十七哭出声来。
观云知道师父让他们离开的心意已决,自然是没有更改的余地了,于是与众位师弟说道:“师父讲述他归一之前的经历,既是缘起也是缘灭,记住他老人家的话,天下众生,佛道永驻,慈悲长存……”
说完,观云回过头时,已不见大师身影,他眼睛里竟也起了淡淡薄雾。
他微微笑了,带着诸位师弟渐渐离开莲花寺,这里不但曾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们曾经重新筑起生命希望的地方。
但离开并不意味着结束,他们要带着师父的宏愿去往天下,天下有每个僧人都向往的禅宗圣地无量谷,也有芸芸众生。
他自然知道师父让他们离开的原因,他也猜到收留的芸娘一伙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还有那渐渐染遍各地的战火,之所以让他们尽快离去,是给他们保留了一个离开庇护,自己在破碗和慈悲之间选择的权利和机会……
……
无岸大师遣走所有弟子,但其实并非所有,因为还有一个居然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当然就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徒弟杀生,他本想把杀生交给大弟子观云,可没想到竟一时没找到他的人影。
于是,大师把洛北叫到身边。
“大师,有什么事您只管说……”洛北大概猜到大师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道。
大师望着琉璃塔下的寺院全景,看着渐渐离去的众位弟子,说道:“习惯了有这群孩子在身边,突然告别,老僧……也极是不舍啊!”
说完,大师转过身来,目视洛北。
“洛北,老僧确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今日散尽众弟子,老僧已了无牵挂,唯有杀生让我最为担心,他悟性虽然不差,但毕竟年幼,所以……我想把他交给你代为照顾,你可愿意?”大师目光灼灼,等待着洛北的回答。
洛北轻轻笑了笑,点点头,他自然不会拒绝,因为他本就与杀生很是投机,哪天小和尚见到了大白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答应之后,洛北忍不住又问道:“大师,你是觉得有什么危险连自己也抵挡不了吗?”
无岸大师面色变得有几分凝重
,思索许久才言道:“这世间的许多事又岂能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危险自然在所难免,至于能不能抵挡的了谁又知道?”
“只是你们还年轻,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无岸大师的目光落在洛北眼底,不知为什么竟有种既慈祥又炙热的感觉,让洛北心底升起一阵暖意。
“不管信与不信,与杀生相遇,这是他的机缘,也定然是你的机缘,或许……是整个天下的机缘也未可知啊!”
洛北愣愣的看着大师,不知道他这句颇有深意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天下的机缘?这是不是太看重自己了?
……
黄昏时,寺中剩下的除了无岸大师和洛北,就只有芸娘和少年,还有四名黑衣侍卫,自然还有足不出琉璃塔的哑然。
唯有四处寻找也不见踪影的杀生,他们几乎把整个寺院都找了个底朝天,居然都找不到杀生,这可真是奇怪了。
说来那是一个让所有人甚至连无岸大师都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夕阳从大殿外照进来的时候,拖出一道长长的光线,正照在佛像侧面的角落里。
而这时候,也不知是被太阳光芒照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个小光头居然缓缓的伸了出来,眨了眨还有些朦胧的睡眼,所有人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的杀生自己出现了。
他就那样一动,从佛像身后顿时滚落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的时候大家才看清,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
无岸大师长叹一声,简直不忍直视。
任谁一眼都可以看的出,杀生是因为喝醉了酒熟睡在大佛后面,直到此刻方才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杀生独自躲在了佛像后面竟是把从半月楼带回来喝剩下的半坛酒一次性喝了个精光,然后便倒在佛龛后面酣睡起来。
不但大师与众位师兄告别没有吵醒他,就连后面大家翻箱倒柜的到处寻找也没能让他醒来。
阳光洒在他朦胧的睡眼上,刺眼的光芒让他忍不住使劲儿眨眼。
刚一睁开眼,他差点被吓的从佛龛后面直接掉下来,因为几双眼睛正带着奇怪莫名的目光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啦?”杀生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问道。
无岸大师脸色有些阴沉的喝道:“杀生,醉生梦死可说的就是你了!”
杀生揉着双眼有些无辜的道:“师父你不是说酒肉穿肠是考验佛性吗?我也想多考验考验自己呢……”
他看了一圈有些奇怪的问道:“咦,师兄们怎么都没在?”
无岸大师被他的话说的颇为尴尬,心中不知有没有后悔在弟子面前说了那些话,不过听到他问起其他弟子时,不禁又有些默然的看向洛北。
洛北知道大师不忍把实情告诉杀生,于是上前说道:“大师让你的各位师兄下山出去化缘了,我们也这就便要离去,找了你半天才有些耽搁了……”
杀生立时高兴起来,从佛龛上跳了下来,说道:“真的又要下山了吗?师父你是不是也要一起下山?”
无岸大师蹲下身子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说道:“你跟着洛北和他们一起下山,师父要留下寺中等你们回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名黑衣侍卫突然惊道:“大师,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
……
第104章 黑羽骑兵
所有人应声看去,只见大殿外本该一片漆黑的暮色里,已是火光冲天,竟将暮色都全部照亮。
这一变化带给每个人的心里上的触动都并不相同。
无岸大师眼睛里没有恐慌,他只是稍稍的看了看杀生之后,便很快平静下来。
杀生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的感到一种危险的临近,往师父身后又挪了挪。
洛北虽然吃惊,倒也没有到惊慌的地步。
可芸娘眼里却全是深深的惊恐,大殿外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的眸子里,勾起了曾经不为人知的往事,同时也把心底最深的恐惧引了出来。
少年的目光虽然不改一向的坚定和冷静,但脸色也不免变得苍白了许多。
四名黑衣侍卫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目光里好像流露出来的是极为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坦然,但绝没有一点惧怕之意。
这时,无岸大师最先回过神来,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有两个宽大的袖子猛然间扇动,眨眼之间,位于佛龛周围的几个烛台上的蜡烛便瞬间熄灭。
就连大殿门前虚掩着的那扇门也顿时关闭起来。
大殿内外好像瞬间被隔绝开来,外面的火光让人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就此出现,只有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大殿里除了几人的呼吸声,也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殿外的火光上,火把上的火焰在不停的窜动,像是一种信号,带着挑动亦或是烧尽一切的恐怖感,让人不禁能想到死亡。
所以,仅仅是看到这些跳动中的火焰,听着火焰发出的“呲呲”声响,就足以给人心底蒙上一层怪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洛北感到紧张到窒息。
无岸大师微微皱起了眉,与大殿里其他人不同,他不但佛法精深,更有一身精湛的修为,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大殿外凛冽的杀意。
大殿外一个冰冷的声音出现,不禁让人心头一阵毛骨悚然。
“赵瑗,芸娘,我知道你们就在里面,我的命令是带你们回去,仅此而已……”
芸娘瞬间将身后的少年揽入怀中,她自己还未从深深的恐惧中脱离出来,但目光里更为深沉的爱意让她变得瞬间强大起来。
这是一种保护意识,母亲对孩子的强大保护意识。
哪怕是一个脆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母亲,在孩子面前依然会奋不顾身。
洛北和杀生都对芸娘这样有些夸张的举动有些错愕,因为他们既不知道外面的“危险”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会理解母亲之爱儿的这种更为深沉的情感。
等了一会儿,外面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噩梦的梦魇一样出现在每个人的耳畔。
“大殿里的和尚,你们本该清静无为与世无争,我想你们还是当好自己的和尚,把不该藏匿的人交出来,你们可曾听说过,黑羽骑兵席卷天下,寸草不生……”
听到这个仿佛噩梦般的名字的瞬间,就连四名黑衣侍卫都不禁动容。
无岸大师也不禁神情微冷,这个名字还是在多年以前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听说过。
“黑羽骑兵”也许并不是沙场上寻常意义的骑兵,它的名字对于多少人来说还很陌生,甚至跟曾在沙场上创下无数辉煌战绩让人闻风丧胆的“黑水骑兵”都无法比拟。
可是,知道它的人都一定听闻过它的恐怖事迹。
“席卷天下,寸草不生”这八个字或许有些夸张,但用来形容它的残忍和恐怖都绝不过分。
没有人知道这支来自黑暗的人马到底有多少,又是从哪里来,为谁效力,甚至连目的到底是什么都没有人真正知晓。
但曾有几个江湖上名动一时的门派在一夜间消失,甚至连一个活口的不曾留下,当有人发现的时候,那个地方便已经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无岸大师自然知道,那些传闻并非虚假,实际上发生的事甚至比这些传闻更加恐怖。
后来,江湖上有许多人专门调查过这些什么的骑兵,但最后大多是有去无回,直到现在,这群神秘的骑兵出处和目标都不曾有过定论。
他们似乎只是在执行着某些任务,神秘而诡异的武功让对手闻风丧胆,根本看不出不知道那些该不该算是普通意义上的武功。
直到后来,“黑羽骑兵”的恶名渐大,做下的杀人不留一丝活口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竟然惊动了当今天下四大门派。
四大门派派出了无数高手,开始了为期数年的追缴行动。
据说经过了数场恶战,“黑羽骑兵”折损殆尽,终于在四大门派的刀剑之下落下了帷幕,而率领四大门派联合剿魔的高手就是当今圣庭阁掌门戚盛钧的二师弟卓不凡。
卓不凡这个名字对于年轻一辈或许已经很是生疏,但只要江湖上稍有些经历的人都一定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的名气和意义实在太大。
那个高傲的身影,还有那把被火焰不住环绕的宝剑,让世间无数大魔头为之心颤胆寒,甚至连听到这个名字都要避让三分。
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戚盛钧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武功高低几何,但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无岸大师思绪被“黑羽骑兵”这个埋没了多年的名字拉向很远的记忆深处,没想到今天,就在大殿外,这个名字又重新出现。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芸娘母子和那四名黑衣侍卫为何会在目光深处一直藏着深深的恐惧,总是挥之不去。
因为这个名字的本身就代表着一个梦魇。
但大师并未因此而胆怯,他大袖轻拂,神情郑重的合十双手,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世人都以慈悲为怀,总有千万仇怨,何不就此化解,冤冤相报何时方了?”
外面那冰冷的声音好像发出两声森冷的“哼”音。
“老和尚,修行不易,莫非你想以全寺性命和这座寺庙的百年历史来庇护他们?即便你们不怕死,也未必能护得住他们的性命!”
这话声音不但冷,甚至还带着威胁之意,但无岸大师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甚至在心底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些威胁的话并非虚言。
“席卷天下,寸草不生”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无岸大师转回身,张开宽大的怀抱,杀生立即就扑到师父怀中。
大师慈和的将杀生的脸捧在手心里,笑道:“杀生,你怕不怕?”
杀生也天真一笑,说道:“有师父在,杀生什么都不怕!”
洛北与无岸大师目光对视,不禁也笑了,既然命运逃不掉,那只好面对。
大师再次转回身,面对外面灼热的火光,神情变得悲悯起来,说道:“徒造杀孽,让生灵涂炭这又是何必?”
“当年卓氏有剑仙,裂地斩尽天下魔头,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吗?”
无岸大师的声音洪亮而高亢,有意将所说的话让殿外的每个人都听到。
果然,在听到“卓氏剑仙”的名字,外面那冰冷的声音顿时陷入了沉默,显然这个名字在某些人心中仍如一个巨大的魔咒。
许久,那声音再次响起,便是地动山摇般的一阵大笑,笑的极尽疯狂。
笑罢,才又森然说道:“卓氏小儿,以为凭借一人一剑就能扫尽天下,也太过狂傲了些,今日若不提此人也还罢了,或许你们自行将我们要的人交出来,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现在……你们只有一起陪葬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大殿外,夜幕深沉,月亮也被云层遮住。
四野风声呼啸,宛如狼嚎。
十二名全身黑衣黑甲的奇高剑士站在琉璃塔外,像是十二个立在天地之间的暗黑石柱,哪怕风再大,他们高大的身姿却一丝都不为之所动。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点着火把,火焰跳动,除了那双又寒又亮的眸子,他们的脸都被头盔罩在了里面,让人不禁称奇的是,他们身上的头盔也好,还是一身漆黑的盔甲也好,竟在火光下,没有反射一丝亮光。
没有人说得清这些人到底来自哪里,甚至极少有人见过他们,因为大多数看到过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
但是,那个名字却是个意外。
卓氏剑仙,就是当年的圣庭阁卓不凡,连名字当中有带有一股很深的傲意,他的剑跟他的人一样,总是一往无前,杀意凛然。
那场大战实在是太过惨烈,那人持剑杀入,又持剑杀出,天地纵横,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稍稍阻拦他的脚步。
哪怕黑羽骑兵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也还是没有将他留下。
最后不得已,仅剩下的黑羽骑兵才隐遁而去,要不然那场战斗后,他们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沉默下来的原因,除此之外,他们只会成为别人瞳孔里的恐惧。
黑衣首领手里没有火把,他站在十二名黑羽骑兵的最前面,几乎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黑暗。
他大笑过后,森然说道:“那就让我们把这座寺庙一起都踏为平地吧!”
说完,他抽出了腰间那把很是奇特的长刀,上面的血槽仿佛是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带着对鲜血的饥渴,终于再次出世。
好像在无声中贪婪的向大殿望去,渴望着里面的生命拜倒在自己面前,然后将鲜血双手奉上。
……
……
第105章 甘愿赴死
外面的声音刚落,无岸大师心知不好,急道:“快退到佛像后面!”
说完,他伸手提起杀生和洛北,身子一转便到了巨大的佛像身后,而这时那四名黑衣侍卫身手也并不慢,将芸娘和少年拉到了后面。
迎着火光,只听到外面如阵阵飞蝗,向着大殿飞扑过来,霎时间便穿透了大殿的门窗,一支支细长的羽箭透窗而入,“叮叮当当”的入地三分。
这些羽箭比普通军中所用的还要长了些许,从窗外穿透木质的门板和窗棂后还能穿进地面,可见射箭之人力量奇大。
一轮飞驰的羽箭之后,便又是一轮,直到第三波之后,那些窗门虽然还在,但均已经千疮百孔。
显然,外面的人也并没有想过仅凭箭矢就能伤人,他们只是想要告诉里面的人,这样的躲藏是于事无补的。
不但外面的黑羽骑兵知道这一点,大殿里的人又何尝不知。
黑暗之中,四个黑衣人彼此互视一眼,他们之间早已养成了言语之外的默契,所以,只是一个眼神不用多说一个字,彼此之间便明白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突然,四名黑衣侍卫跪了下来,跪在无岸大师面前。
阿大双拳握在一起,面色郑重的拜道:“大师,你慈悲为怀,却被我等连累……”
无岸大师洒然一笑,伸手上前欲将四人搀扶起来,他依旧是一片慈和的目光说道:“普度众生本是我辈所愿,施主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阿大却摇摇头,没有起身,继续说道:“大师,现在外面强敌环伺,如果我们一味躲在大殿之中也无济于事……不如由我们四人先出门拒敌,如有可能,还请大师护着小主人活下去,我们四人……感激不尽……”
说完,四人再次拜倒在大师面前。
无岸大师看着这四个黑衣侍卫,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坚定,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此刻谁的心里都明白的知道,凭他们四个人远远不是外面黑羽骑兵的对手,他们走出这扇门,就必然是有去无回。
那么他们眼里的坚定是什么?
或许是一种甘愿赴死的信念,也或许是一种释然。
这种释然来自于深藏于记忆深处的解脱,他们历劫而生,但在他们看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之所以还暂时保留着这身残躯,是因为他们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而现在,再次面对强敌,他们不愿意再选择逃避,不愿再苟且偷生,哪怕这种面对是要以生命为代价,他们也毫不吝惜。
这些年来,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背负的太多,也太过沉重。
所以,生命的结束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解脱。
无岸大师面露慈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四位施主既已决定,老僧便不再多劝,只是老僧也没有十足把握……不过,老僧自会尽力而为……”
“还请四位义士留下姓名!”
这时,无岸大师称他们四人为义士,虽然没有人说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便是有去无回。
四人互视一眼,在那一瞬间,相视而笑。
洛北记忆中还从未见他们笑过,虽然这笑容僵硬的有些难看,但此刻,却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我等四人本是世上籍籍无名之辈,蒙主人隆恩,赐予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这些名字,至于前世姓名早已忘记……”
无岸大师含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大概已猜到他们实际上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任务而训练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也许有很多,所以不管他们以前叫什么名字,最后也只会留下一个代号。
四人拜过了大师后,又转身跪在少年面前,仰头看着少年许久。
“小主人,芸娘,当初我等兄弟六十人,经过一场场厮杀,他们大多都已经倒下,如今只剩下四人,好在拼死护主终于脱离魔窟……却没有想到,还是难逃魔掌……”
这时候,一直站在芸娘身后的少年松开了芸娘的手,走到他们面前,郑重说道:“我想让你们跟我一起活下去……”
阿大惨笑一声,说道:“我们四人本就是劫后余生之人,虽然也曾想跟随小主人闯出一番功业,但这天下这乱世,又哪里有我们的安身之所,当年城破之日,天地蒙羞,那时我们本该舍生取义,只是为了能将小主人安然带离苦海,才终于苟活至今,可是那些画面终究还是历历在目,让我们即便活下去,也将一生都备受煎熬……”
四人一起在少年面前拜了下去,少年不够腿上的伤,也跟着跪了下去,当四人抬起头时,看到的仍是那从未更改过的坚定目光,他们又笑了起来。
这一笑,是发自内心。
告别之后,或者也可以说是永别,四人重新站起,手又紧紧握住腰畔的长剑。
这一刻,他们实在是等了太久,不畏生死,不留姓名,这是他们的命运。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多么深切的四句诗,可是,国破了,山河真的还在吗?
至少在那些亲历者的眼里,很多人不会再回来,很多事也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是以,面对死亡,便成了他们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一个结果。
一个不用随时警惕着各种危险,在黑暗中到处躲藏,在奇怪的环境下厮杀,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就已经足够了。
……
无岸大师看着四人奋不顾身的走出门去,然后那扇门又死死的关上了,外面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
芸娘早已经泪流满面,的确,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的牺牲,而所有的牺牲为的就是他们两人的性命,很难说这到底值不值得?
无岸大师看着少年眼神里露出的悲悯,还有他用自己薄弱的肩膀让痛哭当中的芸娘所有依靠时,不禁露出了笑意。
他抚过长须,在心中言道:“他们算是可以死得其所了吧……”
这时候,杀生天真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师父,问道:“师父,他们会死吗?”
无岸大师笑了,摸着小和尚,闻言道:“他们不会死,他们会一直活下去,你说对吗?”
大师的话是说给那
少年听的,少年先是一愣,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大殿外火光似乎更亮了,突然间,一阵刀剑利器折断的声音传来,不禁让人头皮发麻,然后是几声骨骼断裂的声音。
直到此刻,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名黑衣侍卫的献身没有换来更多的机会,只不过是稍稍留下了一点时间而已,接下来,无岸大师仍旧要跟他们一起面对外面残忍弑杀的黑羽骑兵。
要不是无岸大师仍旧镇定,这时候,大家可能都早已慌乱。
芸娘身穿粗布衣裳,但仍可以看出她的优雅大方,可以隐约的想象她身份当属尊贵。
而此刻,她的目光流露出的已尽是恐惧,瞳孔收缩,可即便深陷恐惧当中,她眼中还是只有那个薄弱的少年,这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洛北心里的奇怪感更深,不知少年的身份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能让那四人甚至更多的六十人全都甘愿为其牺牲,只是换来他一个人活下去的机会?
甚至就连满眼慈爱的芸娘,如果需要,洛北相信她也一定会义无返顾的为其牺牲自己。
时间和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在死亡一般安静的时间尽头,冰冷寒铁声突然响起,宛如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刻下一道伤疤。
“轰隆”几声巨响,不知是什么竟将大殿的窗棂撞破。
抬眼望去时,只见那是四具黑衣包裹的尸体,在撞破窗子以后,四具尸体便留在了那里,在尸体后心处露出了寒铁一样冰冷漆黑的枪尖。
四具尸体早已失去了生气,但垂下来的头上一双眼睛还没有闭紧,眸子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一变化实在来的太快,把洛北等人都吓的几乎瘫坐在佛像后的云台上。
在那一瞬间,无岸大师竟是飞快的捂住了杀生的眼睛,杀生年纪仍太小,他不愿杀生目睹眼前的惨景。
突然,无岸声音急促的喊道:“快趴下”
紧接着,外面一阵急促的轰鸣声传了进来,像是潮水声响在耳畔。
冰冷的箭头刺破空气中凝滞的那份安静的同时也把空气硬生生撕裂开来,带着一阵尖锐声破空射了进来……
这阵飞箭的响声比刚才还要恐怖了许多。
箭矢透过已经破败不堪的窗户,死死的钉在佛像下的桌案上,香炉被打翻,香灰飞溅,落的到处都是。
杀生已经被吓的浑身发抖,他被师父护在怀中,一只手却紧紧抓住洛北的手。
洛北自然也紧张,紧张到心跳都到了嗓子眼。
他们终于明白这黑羽骑兵并不是那种仗着武力有恃无恐的野蛮弑杀者,他们甚至不愿冒更多的风险直接冲进来,要不然也不会等了这么久。
无岸大师将杀生交给洛北,却把目光移向了一直以来谁都不曾注意的角落。
所有变故发生的时候,在那个寂寂无闻的角落里,哑然依旧弯着腰,清理着地面上并不很多的灰尘。
而不管是死亡还是射进来落在脚边的飞箭,好像都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
……
第106章 佛法证方圆
四名黑衣侍卫慷慨赴死,但也没能阻止大殿外黑羽骑兵的脚步,竟没过几个回合便被用长枪刺穿了胸腔,倒挂在大殿窗棂之上。
如此惨烈的景象,让所有人心中都不禁胆寒。
大殿之中,除了无岸大师,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之辈。
但外面的黑羽骑兵却并没有急于攻进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座琉璃塔除了这里并没有其他出口,经过了当年卓不凡剑扫八方那件惨痛的事件后,他们从不轻敌,也从不放过任何敌人。
无岸大师目光扫中哑然,曾几何时,他对这个比自己更在出现在莲花寺的老人也产生过某种疑虑,但六十年岁月,老人居然从未走出过琉璃塔半步。
于是,所有的疑虑都只能化成云烟。
大师也有些暗自佩服这位历经沧桑枯扫琉璃塔一生的老人,佩服他这份面对生死宠辱不惊,佩服他这一生竟能安于平淡和枯燥就此度过。
在与老人匆匆对视的一瞬间,无岸大师目光灼灼,面带笑意,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几个人。
哑然苍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深邃的目光跟随着无岸大师的手指转换了几下,然后便不再看他,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大师,你……你要干什么?”洛北察觉到大师目光当中的变化,不禁问道。
大师微笑着说道:“以后杀生便交给你了,纵然不能成就佛果,但求一世平安,至于外面的黑羽骑兵就让老僧前去会会他们吧!”
杀生紧紧拉住大师的衣袖,他似乎也在冥冥中感觉到师父这一出去意味着什么,于是极不情愿的说道:“师父,杀生不让你出去,外面危险!”
大师平静又慈祥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温言道:“傻孩子,当今乱世,又有哪里是不危险的?老和尚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可是……他们也未必就是师父的对手啊!”
说完了这句话,大师把声音突然提高,让人不容置疑。
“你们还有你们自己的路,走下去……世间有红尘万丈……有苦海滔天……有所始……有所终……终究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忘今日心,佛法证方圆……”
他声音宏大无比,言语间如天音梵唱,杀生洛北及芸娘瑗儿皆愣在当场,大殿之中亦瑟瑟颤抖。
他大袖如风,鼓舞着,化作一丈乾坤,将第二轮羽箭全部兜入其中,竟没有一支落入大殿当中。
步出大殿的瞬间,亦将四名黑衣侍卫的尸体从窗棂上卸了下来。
无岸大师信步跨出大殿,站在一众黑羽骑兵面前,把自己的全身都置于一支支冰冷的箭矢之下。
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十二名黑羽骑兵还有为首的一人,看到他们手里血刃上血槽如黑暗之眼、长枪冰冷如铁,形状模样皆奇异至极,明显不是出自中原之手。
“你们是来自异域?”无岸大师轻抚长须,凝神问道。
“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黑羽骑兵的首领冷笑说道。
“想不到如今方天下大乱,竟也有你们这些异域之人参与其中,怪不得总有些解释不清的怪事发生,想必都与你们有关了!”无岸大师目光如星,看到这些人之后心中有些疑团突然解开了。
那首领也不否认,他看眼前的老僧面容慈和,也极是镇定,即便面对着自己和身后足以令天下为之颤栗的秘密组织也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就是这
份镇定,天下亦是少有。
于是,他不禁点了点头,有些佩服也有些惋惜的说道:“你们的世界不是早就有人说过,强者方为主宰,世间万物皆可信手而取,今天我们强于你们,可取你们性命,如果有一天你们强过了我们,相信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这“强者论”千古有之,可被他随口说来杀人取命竟好像世间最为寻常之事,不禁令人愕然。
“阿弥陀佛……”
大师长须在风中微动,但他的身子却屹立于门前如峰峦般岿然不动。
“世间因果循环何曾有止,可真是苦海无边,深渊无境……”
“那就闲话少说,看看单凭你一个老和尚能不能挡得住我们的脚步!”首领声音森冷如冰,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所有的羽箭同时对准了无岸大师。
无岸大师望天地而大笑,笑声震动霄汉,不禁也令首领心中一吸。
“单凭老僧一人自然无法挡住你们的脚步,可你们又怎能明了,老僧身后是天地万象,佛法无边,慈悲是禅,渡劫又何尝不是禅……”
无岸大师修行一生,修为已至禅宗六境界当中的“无常”中品,但他向来慈悲为怀,从未动过一丝杀业,而如今,面对异域强敌,若不是为了保护大殿之中需要保护的人,或许他也不会真正出手。
羽箭纷飞如雨,眼看就要穿透大师的身体,不见大师如何动作,但在羽箭接近他身体大约一丈之地时,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大师双掌微动,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吸力,将所有羽箭吸纳其中,然后只见他手上力道稍缓,所有羽箭便叮叮当当的落在脚下。
他将自己深厚的内力外放而出,把身后的大殿同时保护起来,这份内力之惊人,连眼前的黑羽骑兵首领也不得不佩服。
首领凝神,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无名老僧,甚至开始跟当世修为最为高深的无量谷高僧进行对比,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寺院里居然还能遇到一位修为到了禅宗六境界第三境的人物。
不过,他笑了,笑的有些邪恶。
无岸大师自然无法在黑暗当中看透他完全紫色的瞳孔里闪出的某种奇异光芒。
接下来,首领将身后的巨大斗篷猛然一抖,便化作一张无边的黑暗世界。
他手里那柄两丈多长的血刃瞬间一亮,一股让人极尽难受的气息立即袭来。
就在他做这些的时候,他身后的十二人并没有停下来,完全乌黑的长枪引向天穹。
顿时,天地间风声呼啸,雷鸣滚滚。
无岸大师看着这些黑羽骑兵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宛如上古法术,一时间竟能引发天地之势。
就在天地间雷云翻滚袭来的一瞬间,无岸大师身上僧袍鼓舞,他双手结佛门法印,口中梵音渺渺。
然后高举向天,顿时出现一个金光闪闪的佛家真言。
圆形的金光真言在他头顶上急速扩大,正与天上引下的泪咒碰撞在一起。
霎时间,天地间一阵颤抖,阵阵雷鸣之音荡漾而去,雷散云归。
大师身姿如佛陀千万化身当中的一座,仿佛千古以来便屹立世间,无论天地之威也好,山河倒流也罢,犹自岿然不动。
大师刚刚落地站稳,对方的招式又到,十二名黑羽骑兵如同一人,心意相同,配合的无比完美几乎无懈可击,他们出手
每一招每一式都从未见过,不但威力奇大,更是难以想象。
转瞬之间,大师与十二名黑羽骑兵已经过了数十招,唯有首领一人冷眼旁观。
他不是不出手,而是需要机会,一击而中的机会。
他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打斗,一刻也不肯放松。
与杀死眼前的老僧相比,他更多的是震惊,想不到除了当年的卓不凡一人一剑逐黑羽骑兵到天涯海角,今天他们再次出山,便又遇到了强敌。
那么,宫主的计划真的能有实现的那一天吗?他不禁在心里问道。
就是这样的一丝疑惑,在他冰冷的心里竟迭起一道道涟漪,这一刻,他无比心惊。
“宫主的决定又怎么能有丝毫的疑虑!”他无比自责的告诫自己,这样的想法哪怕一点都极其危险。
眼前是无边黑暗,血光滔天,金光荡漾佛光如万古长存。
双方势均力敌,一方无所进,一方亦无所破。
而就在佛光最盛的那一刻,他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知道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身影突然变得飘忽起来,随后化作一道暗影,闪电般出手。
一阵阵水浪之声在无岸大师耳边响起,他手上不停,余光已经注意到悄然消失无踪的骑兵首领。
心神一凝,耳边的水浪声似乎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了滔天之势。
而在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一张虚幻的手掌接近自己的胸口,大惊之下,一掌逼退十二名黑羽骑兵,将一道佛光真气汇聚于胸前。
掌影带着水浪之势与大师佛光真气撞在一起,即便没有破去护体真气,却也令大师心中震撼无比。
而紧接着,从他的另一个方向,一个巨大的黑影竟然直接向他撞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奇异的法术,也没有长枪血刃,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物体,大师情急之下哪里分得清到底是什么,只好单掌聚真气,将黑影挡住在自己一丈以外。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心中一沉,手上真气也顿时一滞。
但还来不及多想,他就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眸子出现在他眼前。
一只冰冷的手掌在几乎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恰好与他对了一掌,大师身子一阵摇晃,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气息袭上心头。
骑兵首领一击得手之后,身子眨眼间又回到原本站立的位置。
而一名黑羽骑兵就倒了在大师脚下,全身骨骼尽断,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大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只见上面赫然出现一个深紫色掌印。
“碎心掌?”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江湖上流传已久的秘术,想不到今天居然亲眼见到。
“你们……你们难道是来自传说中无妄海深处的那座海神宫?”大师气息有些紊乱,但还是大声问道。
首领负手而立,等待着眼前的老僧中了自己的碎心掌之后逐渐将全身修为尽数化去,到那时,即便他不立即身死,也再也不可能阻挡自己了。
他笑着,依然笑得很生硬,但他还是喜欢在这种时候笑出来,用来与即将倒下的对手分享胜利的乐趣。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佩提及神宫之名?”
“在那无边的海域里,永远都有你们想象不到,也不配相提并论的万千世界!”
……
……
第107章 密道
大殿外,无岸大师独斗黑羽骑兵,原本骑兵首领一直冷眼旁观,却在无岸大师真气最盛的时候出手,同时也将一个手下送了性命,以此换来大师不备之下跟他对了一掌。
这一掌之后,大师感觉到体内真气一阵紊乱,寒意刺心,再看时,手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深紫色的手印。
大师心里一沉,一时间想起曾经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那个名字“碎心掌”,这门奇异的武功突然出现,中之后必定散尽全身修为,纵然不死,身为江湖中人怕也从此没了安身之所。
可是,这门武功早已多年前便已失传,更是成了天下禁术,没想到今日再次出现。
更令大师心惊的是这门武功的出处实在是比武功本身还要传奇,甚至是令人闻之胆寒,因为那个名字叫做海神宫。
如果不是大师的师父在早年时候曾参加了一场天下武林共伐海神宫的大战,恐怕他很难相信这世上确实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那个早在千年以前就成为传说的地方,想不到居然真实存在。
只不过那时候,大师的师父也只不过是末节人物,自然是接触不到关键大战和信息,可是,他清楚的记得当年师父回忆这场大战的时候,眼神里那种震撼之意,直到他即将坐化入土都不曾消散。
……
大殿之内,虽然能够听到外面一阵阵打斗之声,但很难判断到底谁胜谁负,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无岸大师修为的确高超,居然能够独自面对曾经让天下都为之胆寒的异域骑兵不落下风,这一点也出乎洛北对大师以往的看法。
杀生瞪着小眼睛,眼神里有些惊慌之意,洛北明白他在为自己的师父担心,他望了望那扇窗子外一刻不减的火把光亮,几乎可以说把黑夜都照成白昼。
但是,他眸子里的暗淡却一丝都没有因此减弱,正如此时的无岸大师一样,正在更为真切的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无边黑暗中某种将要吞噬一切灵魂及血肉的气息。
他实在不忍想象下去,更不忍把自己心里的结果告诉杀生。
芸娘和少年瑗儿此刻眼神里的恐惧更深,因为他们曾经见过外面这群“恶魔”一样的人物,更知道如果被抓回去将要面对怎样的残酷,所以,在无形之中,少年握住了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
如果大师不是对手,他将跟芸娘一起了断生命,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地方,去当几乎是羞辱一样的阶下囚。
就在这时候,在所有人都盯着外面的情况时,一直在角落里清扫尘土的哑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佛龛后面。
他表情木然的望着外面的战斗,眼神就如同他经历的漫长岁月一样深邃的让人看不到尽头。
可是,他放下手中的扫把之后,苍老如书皮般的大手紧紧握在了巨大佛像身子下的莲台上。
接下来,一连串“轰隆隆”的巨响让洛北他们回过神来。
再看时,佛像竟被哑然生生的挪动了两尺有余,而在佛像下面赫然出现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漆黑暗道。
洛北抬头看向哑然,哑然的目光与他对视。
哑然伸手向佛像下的暗道指了指,然后又向外面指了指。
洛北瞬间明白,
在大师出去之前曾与哑然简单的对视,那时候,他便把接下来的事情都想好了。
那就是他们几人的出路,其实就在佛像下面,而这个密道实际上除了他之外,眼前这位枯扫琉璃塔数十年的老人也清楚不过。
想到这些的时候,洛北心中一暗,不由得又望向了大殿外面。
既然早早的想到了这些,那就说明大师在面对外面的黑羽骑兵时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是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明知如此,还要出去面对,或许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下充足的逃离琉璃塔时间。
杀生看着洛北,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洛北长长的吐了口气,眼中泪光闪烁,但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情绪压在了心底,因为他如果说破,或许自己的心里能够稍稍好受些,可大师呢,也许还是回不来,如果自己真的那样做了,只能白白辜负了大师的牺牲。
于是,他再不犹豫,转身第一个走下了漆黑的密道。
芸娘和瑗儿接着跟了下去,哑然看着几乎跟自己擦肩而过的柔弱少年,眼中出奇的闪出了一丝慈祥之意。
他们下去之后,杀生一会儿望两眼外面,一会儿又朝洛北他们走下去的密道看两眼,心里仍旧有些犹豫不决。
哑然师傅突然伸出一只手,正抓住了杀生脖子后的领子,竟然轻飘飘的将他提了起来。
任杀生如何挣扎,哑然似乎都根本听不到一般,就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一样直接丢下了那漆黑不能视物的密道。
然后,大殿之中,又是数声“轰隆”的响声,佛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根本看不出曾经移动过的痕迹。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哑然把杀生丢进密道之后,自己仍然留在了大殿当中。
他再次捡起那把破了几乎都没有了毛的扫把,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大殿后面的台阶。
他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居然还要坚持去扫这座他几乎寂扫了一生的琉璃塔。
……
在走进密道的一瞬间,洛北还在想着哑然双手推动巨大佛像时的情形,那佛像少说也有数千斤之重,而哑然居然只靠双手便能把佛像移动开,那说明他双手力气奇大。
虽然一直都觉得这老人有些神秘,看似苍老,但无论是耳力还是接触的瞬间,给人的感觉定然并非常人,直到这时候,洛北几乎可以断定,哑然极有可能是一位隐世高手。
至于他为什么要一生都留在塔中不走出一步,已经无从想象,洛北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因为在踏入密道后的一瞬间,他便像是跌入了一个漆黑的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深渊。
深渊似乎又深又长,而且是一路向下,他感觉到自己身后是一条光滑而狭长的甬道,然后他便一顺而下,两耳间只听到因快速滑落的产生的风声。
在这个过程中,洛北几乎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也根本不容许他心生杂念,因为除了急速下滑以外,他甚至感觉不到下面任何情况。
对于黑暗和未知的环境是任何人都会产生出恐惧心理的,更别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终于从狭长的甬道里跌落下
来,虽然跌倒的地方并不很硬,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仍旧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揉了揉被摔的有些疼痛的脑袋和手臂,洛北伸手去摸四周,在完全目不视物的环境下,触觉自然比其他感觉更为真实些。
这时候,似乎又有几声闷响,他知道是芸娘瑗儿和杀生他们也跟着跌落下来。
突然,眼前一道火苗闪了闪,就一下子亮了起来。
洛北一看,原来是少年瑗儿手里正拿着一根剩下并不很长的火折子,这种东西大多使用在行军打仗的军队中,是属于朝廷秘制之物,就算是江湖上高手和大门大派也不多见。
不过洛北并没有过多在这件事上深思,毕竟现在的环境也不容许他把心思更多的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他们四下里打探身处的环境,发现四周除了一块块巨石垒砌的墙壁外就只有一个幽深不见尽头的甬道。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有沿着这条漫长的甬道一路走下去。
在漆黑密闭的空间里,根本没有时间的观念,这让洛北想起栖霞山那个雪夜,他曾跟蟾月一起闯入那个山洞,那条巨大的紫莽还有莫名其妙的真灵棋境,于是他更加警惕的观察前方和身边周遭的环境。
杀生紧跟着洛北,芸娘与少年瑗儿寸步不离,他们四人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在黑暗当中走了多久。
直到沿着甬道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拐弯儿的去处。
这时候,他们不禁抬起头去望眼前挡住去路的那道巨大的墙壁。
三个巨大而古朴的大字就那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镇……魔……塔……”少年瑗儿把三个字念出来的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洛北也被少年猛然念出的三个字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时,不禁胸中一阵气血翻腾。
他仔细观看石壁上的三个大字,横平竖直,且棱角分明,应该是什么人直接用利器刻在上面,而且应该是一挥而就,所以三个大字看起来又极为写意。
就是这样三个字,却让洛北心头气血翻涌,他猜到这必然是某位前辈高人以无上剑意刻在这面石壁上的。
他看看杀生还有瑗儿芸娘,他们四人同时抬头望着石壁,可除了自己外他们并没有什么异样,自己却感觉如此强烈,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就在洛北望字出神的时候,瑗儿在他肩头轻轻的拍了一下,让他回过神来。
“这里无事,要不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洛北目光好不容易从石壁上移开,自然也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于是点了点头,同意少年的说法。
但是,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前面的路且是唯一的路实在是太过奇幻。
从“镇魔塔”石壁向右侧转过去没多远,脚下的甬道就结束了,再往前就是一条只有零星两根巨石柱支撑起来的云梯,所以,这条通道几乎可以说是悬浮起来的。
云梯一侧是光滑的墙壁另一侧则是完全悬空的。
从上面一望,不禁让人深吸一口凉气,这条云梯不但很长,而且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大蛇盘桓而上。
……
……
第108章 白骨成堆
杀生向下一望,不禁向后退去,吓得脸都白了,说实话认识这么久以来,洛北还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时候。
“洛北,这……下面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杀生眨着眼睛有些颤抖的说道。
洛北苦笑了两声,然后又低下头去看下面的云梯,他自然也知道危险,可再次回头望望身后那条幽长漆黑的通道。
“看来除了这条路,我们已经无路可选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但最终的结果仍旧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确无路可走,回头路早已被封死,除此之外,又再无其他可走之路。
所以,实在没有办法,即便这条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但他们也必须走下去,因为如果留在这里,他们不但没有出路,等到了火折子没有的时候他们还要面对黑暗,甚至还有水和食物的问题。
少年瑗儿眼睛里的神色几乎跟洛北一样,这条路他们只有走下去。
好在杀生性子也并不是很执拗,何况他对洛北自然是信任的,只要洛北能走下去,他就一定会跟在他身后。
仍旧是洛北第一个走上那条云梯的,只不过不是一路向上,而是一路向下。
少年瑗儿跟在洛北身后,火折子的火光虽然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显得稍微暗淡了些,不过好在照亮几人眼前和脚下还不成问题。
即便这样,他们任何人都不敢稍有懈怠,因为这条长梯真的实在是太高太悬了,脚踩在上面虽然是实实在在的地面,在心里却总感觉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说不定那会儿就陷下去,而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这对一个女子和三个少年都是一种考验,毕竟下面的情况是完全未知的,这条深入地下的长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
洛北一边向下走,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发现四周除了坚硬的石壁外好像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但能明显瞧出来的是,这里空间上大约是跟琉璃塔差不多的六角柱筒式结构,但不一样的是,琉璃塔是下面空间大,越往上越小,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如果是上面大小面窄,就变成了头重脚轻,所以这种高塔一般都是这样的形式,大致就相当于金字塔一样。
跟琉璃塔明显不同的是,他们越往下面走,就越会发现,空间会越来越小。
洛北甚至有种感觉,这里就如同琉璃塔倒悬过来,而他们现在正从最底部也最宽阔的地方往下走,也就是往塔尖上走去。
这种感觉正在逐渐被证实。
好在这一路上有惊无险,并没有发生心里担心那种踏空事件。
终于下了长梯,脚下的地面很坚硬,但这时候,洛北闻到一股**的气息。
“大约是这里废弃的太久了吧,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会化成浮尘,散落在空气里也就有了这种味道……”他不禁在心里想到,于是也没有太过在意。
可是,在少年瑗儿从身后的台阶上跳下来的一瞬间,他手里一直拿着的火折子却突然熄灭了。
这一下可让所有人都有些心惊,自从走进这条密道之后,之所以他
们还能仗着胆子一路前进,少不了少年手里的火折子那点亮光,要是没有这东西,两眼一抹黑,他们恐怕早就寸步难行了。
四下里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音,黑暗可怕,黑暗里的安静就更加可怕。
“洛北……”杀生的声音有些颤抖的叫了一声。
就是这样突然的声音,芸娘被吓得惨叫一声,好在她离少年瑗儿并不远,很快就被安抚下来。
“杀生,你没事吧?”洛北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他刚一说话,就发现一个事情,那就是“回声”,他们刚才说的话都传回了回声,虽然很轻,但安静下仍能清晰的听到。
洛北开始在心里盘算,既然有回声,那就说明这里的空间不会很大,而且应该是密闭的,要不然不会就此传来回声。
现在他们的处境很尴尬,瑗儿又试了几次火折子,都毫无效果。
没有亮光,四下漆黑不能视物,他们就无法判断身边的任何情况,甚至不知道错走一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们又不能就这样一直不动,因为就算他们不动,危险也还是潜在的,而且水和食物的问题很快就找上他们。
洛北长长的呼吸了两口,发现那种陈腐的味道似乎一直存在。
“你们先别动,我试着看看四周的情况到底如何!”洛北心下一横,再没有别的办法。
芸娘年纪虽然大些,但终究不过一介女流,胆子总要小了些,瑗儿身子单薄,杀生年纪又小,只有他还有一点身手,要是有什么危险能躲开的几率也最大。
“你小心……”瑗儿的话依旧很简短,但洛北能听得出他在为自己担心。
这个少年自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少听他说话,洛北不禁心里生出了丝暖意,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确实担心和把自己当成朋友,他自然也不会说出这三个字的。
洛北“嗯”了一声,也做了最简单的回应。
然后,他故意迈出极小的脚步,一步挨着一步的向前挪去,生怕碰到什么。
就这样小心仔细的试了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洛北告诉站着不动的三人道:“前面没有什么危险,可以放心……”
这时候,杀生早就站的有些腻了,他本是顽童心性,刚才虽然还有些害怕,但时间一久,怕的感觉早就烟消云散,这会儿听到洛北说出“可以放心”,他就第一个迈出了脚步。
于是,几个人就开始在密闭又黑暗的空间里任意走动,其实也并非任意,因为他们一直都有一个最主要的目的,那就是找到出口。
即便这里没有危险,他们也总不能一直在这样的地方呆下去,而且这里不但没有危险,连吃的喝的全都没有,随着时间的延长,这些问题会逐渐变成关键问题。
温饱好像永远都是最寻常又最关键的话题。
当然,如果你正过着平常的生活,哪怕没有大富大贵,温饱总是不成问题,那么你会觉得这是小事一桩。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给几千年的封建王朝造成了太多的麻烦,甚至很多朝代的更替就是从吃不饱饭开始的。
所以
,饿肚子从来就没有小事,这一点不容置疑。
黑暗当中的空间似乎并不小,至少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许多,看不到四周有没有什么东西,就只能小心的用手用脚去试探。
还没等到肚子饿,变故便再次出现。
一声惨叫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两声“咔咔”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一样。
洛北大惊,因为他听得出那惨叫声是来自杀生,他顾不得脚下的情况,一边问杀生道:“杀生,你……怎么了?”
一边朝着刚才杀生发出呼叫的地方走去。
杀生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缓了很久,才惊魂未定的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而……而且脚卡在里面不……不能动了……”
洛北赶忙来到杀生近前,他手摸在杀生肩上,在他身边说道:“没事,有我在!”
然后他蹲了下去,需要先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卡住了杀生的脚。
他伸出手,小心的从地上开始摸索,直到摸到了一根细长的硬物,然后紧接着是一根根大大小小的硬物,最后,他的手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圆形之物上面。
杀生见他摸索了许久没有说话,于是问道:“洛北,是什么东西?”
洛北又仔细的摸了两下之后才终于下了判断道:“是死人留下的骨头……”
这么一说杀生反而没有刚才那样吃惊了,毕竟那两声断裂声已经让他隐约有了些心里准备。
杀生的脚刚好卡在了这具尸骨的肋骨处,洛北把两根骨头稍稍用了点力掰开后,脚自然就轻松的拿出来了。
哪知道杀生刚向后一退,顿时又不动了。
“洛北……这里……这里还有……”
洛北深深的吸了口气,想不到在这具尸骨旁边竟然还有,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能想象得出自己的眉头此刻皱的有多紧。
接下来,杀生几乎往后每退一步,就会发出相同的呼叫。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地方,居然埋藏着一具又一具的尸骨。
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死在这里,洛北抬头望着看不见穹顶的黑暗处,好像有一片巨大的黑云正在上空盘桓。
他不禁又想起让他一看之下就心生忌惮和血气翻涌的那面石壁上的字迹。
“镇……魔……塔”
难道这里关押的都是千百年来世间的恶魔,那么又是什么人将其关押在此?如果那人真的能镇压世间魔头,那么其修为和身份也必定不凡,这样的人物自然不可能没有名字流传下来。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越想越心惊,没想到一座莲花寺下面会有一条这样的密道,而密道的尽头又是一座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镇魔塔,还有塔里留存的死尸,到底是什么身份?
似乎有一个天大的谜团正将这里和他们几人笼罩其中。
而在他们两个发现一堆堆白骨的时候,瑗儿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这里好像有一口棺材……”
……
……
第109章 水晶棺与女尸
少年瑗儿的声音虽然在尽力的保持平静,但还是能听得出即便是冷静如他声音中也不禁有些微微发颤。
这边刚脱离了堆堆白骨,那边又出了口棺材,任谁也不能继续保持平静自然。
洛北与杀生一起到少年瑗儿和芸娘处,发现他们面前果然是一口很大的棺木。
伸手从上面摸了一圈,大概有一人长短,轻轻的扣在上面,会发出空空的回声,唯一奇怪的是,这口棺木并不是木质的,而是像是某种奇特的水晶,手摸在上面,会传来轻轻的凉意。
四个人,八只眼睛,在黑暗中仓惶对视。
虽然没有声音,没有人说话,但彼此之间的意思都已经很明显,那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洛北想了想,对瑗儿说道:“再试试你的火折子看能不能用?莫非是这下面有什么东西来隔绝火焰才让火折子用不了的?”
瑗儿从怀里把用剩下的一段火折子再次拿出来,他小心的扭开上面的封口,然后轻轻一吹,上面火光一闪,但终究还是没有亮起来。
这种火折子上面是用某种燃点极低的磷作为起燃物的,所以只要把封闭的盖子拿下来,轻轻一吹就能燃起火来。
可是,在这下面居然没有用,这也是件极为奇怪的事。
莫不是空气当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洛北在心里思索着。
现在他们的确很是需要一点光亮,因为除了已经探知的遍地白骨和一口棺材之外,他们甚至对身处的环境一无所知,这一点是最容易让人心生恐惧的。
洛北无法,只好再次仔仔细细的从棺材上入手,因为他发现这口棺材摆放的位置似乎正是这个地下空间的最中心处,虽然说不清楚,但隐约的觉得这样的位置应该很重要才对。
而瑗儿还在尝试着把火折子打开。
棺材上有一些细小的棱角,那种微凉的感觉会随着手的触摸时间变长而变得更清晰。
棺材似乎很重,似乎是直接跟地面连在一起的。
他用手谨小慎微的在棺材上扣动,也不知道够了多久,杀生的眼睛几乎都望穿了,可眼下的境地还是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舔了舔舌头,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好渴啊!”
四人在这里已经过了许久,不但杀生,谁都有了口渴和轻微的饥饿感,但没有人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非但对自己没有好处,甚至还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但杀生不管那么多,他也不会想那么多,只是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还没等到有谁的回应,洛北的一只手在棺材的某处轻轻一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居然动了一下。
接下来,漆黑的空间里似乎有某种极为轻微的变化,而那种**的气息再一次变得更加浓郁。
就在他们赶忙去捂鼻子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瑗儿试了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的火折子突然间却亮了起来。
火光轻轻扇动,像是一节一节拔高的竹节。
许久不见光亮,在火苗闪出火光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闭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彼此,还有面前的一口大棺材。
洛北黑暗中猜想的不错,眼前的棺材是个水晶棺,上面除了些细微的棱角外,并没有其他装饰,火光映在上面,同时也能看到自己。
洛北从瑗儿手里接过火折子,他凑近了水晶棺,想要看看里面到底葬的是什么人。
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水晶棺里的人竟然好像睡着一样,就连修长的睫毛和脸上那白皙的皮肤都比活生生的人一点不差。
不但不差,水晶棺里的人甚至可以说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还要美了不止一点半点。
躺在棺材里的是个女子,全身穿着一件火红色的长裙,双手平静的放在胸前,即便是早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女子面容仍旧清丽万方,肌肤如雪,青丝散在身子下面,一根根一条条似乎都能看的清楚。
不但是洛北,一旁的瑗儿和小和尚看到女子都不禁愣住了。
因为这女子实在是太美,美到令人窒息,美到不似人间。
洛北虽然也被女子的美貌看的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现在脑海里好像闪过另外一个情景。
他细细想了想,好像是那时在真灵棋境当中所见到的那个场景,漫天黄沙之中,那首悲伤而奇妙的长诗变成一首空灵的乐曲,而在乐曲当中逐渐走来的那个一袭红影。
对,就是那个他连样貌都没看到的红影,不知为什么,当他第一眼看到棺材当中的女子时,竟突然想起了那场梦境。
“看这里的样子少说也有上百年没有人来过,可为什么女子的尸体存放在里面却能保持的这样完好?”瑗儿回过神来,有些奇怪的问道。
洛北听他说话,也感觉摇了摇头,想把脑海当中的那个红影抛出去,现在可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也许是这口水晶棺的原因……”他想了想说道。
瑗儿点头,这跟他所想的差不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既然叫做镇魔塔,而我们又在下面发现了这么多尸骨,还有这口奇怪的棺材,这中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瑗儿瞧了瞧不远处的堆堆白骨,极是摄人,然后又瞧了瞧他们面前的棺材说道。
借着微弱的亮光,可以看到,除了从长梯走下来的那条通道外,整个偌大的空间里竟是到处都散落着一个个让人心生寒意的尸骨。
那些尸骨有些靠在石壁上,有些横躺在地面上,有些身体完整,有些少了腿脚少了胳膊,甚至身体残缺分离的屡见不鲜。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尸骨上都已经没有了皮肉,只剩下一堆空骨架,上面的衣服或是甲胄也已经在斑驳的岁月当中被一点点侵蚀光了。
洛北忽然想起了从一开始走进这个环境就闻到的**气息,这时候想想,或许就是这些尸骨在岁月里**侵蚀,然后变成尘埃,消散在空气当中,才产生的味道。
想到这些,洛北努力的让自己忍住想要呕吐的**。
不过,从一处处散落的尸骨上大约可以看出,当年这里应该发生过一场大战,而这些人要不是在战斗当中被杀死,就是在这
个封闭漆黑的环境里活活饿死。
“阿弥陀佛,这些人死的好惨啊!”杀生不禁叹道,然后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目念起经文来,这还是洛北第一次见他如此正经的念经。
他们又围着整个空间都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面除了死尸外就只有这口大棺材,别说什么出路,就算是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又渴又饿的他们最后只好看着棺材坐在地上,到处找了那么多地方,现在除了水和食物他们更需要休息。
“洛北,你说我师父他不会有事吧?”杀生歪着头问洛北道。
洛北苦笑,说实话他觉得无岸大师其实也正是因为没有把握,才会放任那四名黑衣侍卫出去,又让哑然开启密道放自己四人离开。
“我想大师修为那么高,佛法也精深,应该不会有事的!”他虽然心里想的很复杂,但暂时还不打算把最悲观的想法告诉杀生。
“我们会不会出不去?”
杀生的问题似乎总是那么精辟,又叫人无从开口。
“应该……不会吧!”洛北心里实在是没底,所以说出的话也有些没有底气。
然后他正好跟少年瑗儿对视一眼,都笑了。
时间渐渐过去,他们会发现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有些想睡觉。
这时候,洛北不禁又想起真灵棋境里那似梦似幻的奇异梦境,想起那让人垂泪的曲子,还有那个红色的身影,还有那把五彩神剑。
就在他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谁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样的地方,在这个空荡荡的地方突然起了变化。
“轰隆隆”几声巨响,脚下的地面在响声中不断隆起,托着他们升起了大约有一人高矮。
好在他们及时抓住棺材才没有掉落下去,等到这种奇异的变化停止的时候,他们仍旧惊魂未定。
见变化停止,洛北小心的向下看了看,原来棺材所处的位置已经从原来的地方升起来了,下面是一级一级的台阶。
他们四人稍微查看了之后,顺着台阶走下来,发现偌大的空间里棺材所处的最中心处隆起之后,使站在其他地方向这个隆起处看的时候都需要仰头才能勉强看到上面的水晶棺。
而那些死人的尸骨刚好是围绕着这个位置四散开来,并且都距离这里有一定的距离。
这种距离感有种圣洁不容侵犯的意味,加上水晶棺中那绝世容颜的女尸,洛北不禁在心里想到,这地方莫不是一个什么古老的祭坛?
就在他想象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时,地面突然发生了一阵极为剧烈的摇晃。
一个如巨雷一般的声音响在每个人耳畔,那声音出现的同时,让这座漆黑的地下镇魔塔都不禁为之震荡,可见威猛之气势,洛北等人完全被这声音震撼住了。
“你们这些恶贼,难道害死了圣女还不够,居然还想来打扰她的长眠?”
“既然这样,那就先来尝尝我手中通天战斧的滋味吧!”
声音里似乎带着极大的怒意,恶狠狠的说道。
……
……
第110章 怨灵突现
随着巨大的吼声传来,整座镇魔塔也随之一阵阵摇荡。
火折子的光亮也在摇晃中熄灭,眼前再一次陷入黑暗。
但这种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眼前的世界便大亮起来,这种亮光实在是比火折子那星星之火要亮了太多倍,一时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跟着眼皮也能感觉到面前有一股炙热感传来,火辣辣的烧灼着皮肤。
那是一个无比磅礴的光晕,让人一时睁不开眼睛,可是从传来的热浪与光芒大致可以分辨出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之类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轰鸣一样的吼声还没有完全从耳边消失,洛北还是勉强的睁开眼睛,这时候他需要保持镇定,那么第一件紧迫的事就应该是看清眼前这个炎热且耀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不敢稍有懈怠,凝神一瞧,心头骇然之意如滔滔江水漫过了金山。
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烈火环绕的光晕,大的几乎把眼前的空间全部都一起占据。
而接下来,他就看到在光晕之后一具原本斜靠在石壁上的尸骨竟然渐渐起身,他手里还拎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巨大战斧。
尸骨起身,在走进光晕之后,他的身体才逐渐形成,有了皮肤,也出现了头发,就连那张原本恐怖的骷髅脸上也开始生出新的皮肤。
洛北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世界难道是梦,亦或者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他所能认知的那个世界了?
可不管怎么样,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热浪刺激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思维渐渐变得有些膨胀和烦躁。
但是即便这样,洛北还是勉强的收拢心神,因为这时候剩下的三人都已经被这巨大的气势和炎热耀眼的火势影响到直接倒在了水晶棺旁。
尸骨在洛北眼前逐渐出现了人的形状,只见他还没有完全复原的头颅一阵摇晃,似乎对眼前的世界已经感到了生疏。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尸骨在恢复了上半身的身体之后,下半身却并没有随之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半身羽毛,还有一双极大的翅膀,两只粗壮无比的鸟腿。
最后,洛北就看到从火焰当中逐渐形成并走出来的一个半人半鸟的怪物。
上半身人形,**的身上强壮无比,肩膀宽厚,那张微黑的脸上满是怒容,巨大的通天战斧不知何时已经被在了他的身后。
下半身却寄托在鸟的身上,两只火红的巨大翅膀轻轻扇动,便又带来一股热浪。
半人半鸟的怪物站在光晕当中,眼睛里的怒意无可附加,他愤怒的俯视眼前已经倒在地上的三人还有那个正在望着自己,满眼惊异的少年。
他的眼里也有一丝吃惊的神色闪过,想不到一个看起来如此普通的少年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在自己面前,他居然还能与自己对视,而没有像其他三个人那样直接被惊吓或是其他造成直接倒地。
但是,这一丝的惊讶很快就从他的眼眸中离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愤怒和几分轻蔑之意。
“你是谁?是不是那恶魔派来的?圣女都已经长眠于此,都还要让她不得安宁?”他的话虽然都是问句,但巨大的气势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回答。
洛北下意识的向水晶棺又退了退,他第一次发现张口说话居然都变得如此困难,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
很显然,怪物的问话他完全没有听明白。
“恶魔”是谁?“圣女”又是谁?从怪物的口气当中,两者之间似乎有极大的关联或者说是极大的仇怨,要不然也不会死了也百般刁难,不让其安眠。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水晶棺,还有那个躺在棺椁当中安详又美丽的女尸。
“难道身后棺材里的女尸就是他所说的圣女么?”他不禁在心里想道。
“亵渎圣女,罪大恶极!”怪物又是一声咆哮,光晕当中炙热的火焰几乎喷到洛北身上。
这就证明了洛北的猜测,水晶棺里的女尸就是怪物口中的“圣女”,而且怪物虽然看起来强大,但好像对圣女极尽爱护,哪怕圣女已死,也不能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这大概也是他暂时还没有对洛北直接动手的原因,因为洛北距离水晶棺实在太近。
洛北伸出一只手,示意让怪物停下来,因为这种炙热程度的火焰如果再离自己近些,恐怕真的受不了了。
“我……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恶魔,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他不敢多看怪物,只能尽力把声音放大说道。
“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怪物眼神充满了疑虑,显然要想他相信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们只是……被人追杀,被迫才逃进这个地下密道的”洛北指了指已经陷入昏迷当中的三个人说道。
“地下密道?”
“你说镇魔塔是地下密道?”怪物奇怪的问道。
洛北听得出他充满不信的语气不似作伪,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在自己面前说谎。
可是,他们明明就是从琉璃塔大殿当中的佛像下面深入的密道,而且在黑暗当中一路下坠,然后又走了那么久的长梯,这一点他丝毫不用怀疑,这里就是处于琉璃塔下面。
“这里就是在莲花寺琉璃塔的大殿一下的地底啊!”
“不对,你这是在骗我,什么莲花寺琉璃塔从未听过,这里明明就是镇魔塔,是祖师溪先生亲手建造的神塔,这你是骗不了我的!”
怪物冷眼相对,显然不相信洛北的话。
洛北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怪物口中的“祖师溪先生”是谁?难道就是亲手搭建了这座地下镇魔塔的那人吗?是不是镇魔塔那三个字的无上剑意也是来自他的手笔?
那么“神塔”呢?为什么镇魔塔又被称作神塔?这一切都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只不过此刻实在不是他用来填补好奇心的时候。
眼前的怪物奇幻般出现,除了周身火焰之外似乎还身具某种强大的力量,看起来性情也并不稳定,要不是自己身后就是圣女安眠的水晶棺说不定四人早就死于非命,他哪里又会跟自己说那么多话。
洛北转了转心思,又勉强定了定心神,诚挚的说道:“我们的确是误打误撞的来到这里,也并没有想要打扰圣女的长眠,这一点你可以选择相信我!”
怪物仍旧在打量着洛北,虽然对他的话并未全然相信,但也信
了多半,毕竟眼前的少年表情和目光都极为真挚,这一点他倒还能看得出来。
而且他能感觉得到,眼前的四人似乎只有洛北身上还有几分真气,也远远算不上什么高手,其他的三个人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修为。
“那你告诉我现在的皇帝是谁?还是不是赵氏宋朝?”怪物突然间没来由的问道。
洛北有些糊涂,不知道他此问到底是何意,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道:“现在是大宋绍兴十年,皇帝好像还是姓赵,叫什么来的……”
“对了,叫赵构……”
“赵构?赵构是谁,是赵匡胤的儿子吗?”怪物狐疑问道。
洛北赶紧摇头,说道:“那不可能,太祖少说也死了有一百六十多年了”
“什么?”
“赵匡胤死了一百多年了?”怪物的语气似乎极是吃惊,他自言自语的重复着“赵匡胤”的名字,还有“一百多年”。
要说大宋时代极重礼教,即便宋太祖逝世多年,也很少有人敢直呼其名讳的,而眼前这怪物不但直呼其名,甚至言语当中好像还与其有过些什么瓜葛。
洛北小心试探着问道:“难道你都不知道如今已经到了绍兴十年?”
怪物瞪大了眼睛,双手攥成拳头,看着洛北凛然说道:“你也不必来试探我,告诉你也无妨,别说什么赵构,当年我山泽横行天下的时候赵匡胤都还没有当上皇帝!”
“当年赵匡胤陈桥上发动兵变挥师开封,还是我跟妹妹一起踏入城门,取了韩通的人头打开城门,要不然他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当上了皇帝!”
“想必这些故事你们也不知道吧?”
洛北听得越来越吃惊,想不到眼前的怪物竟然活了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年的时间,更难以想象的是当年宋太祖“陈桥兵变”他竟也有参与。
这些故事世上虽有流传,也多是后世之人夸张编纂出来的,用以歌颂太祖的神武非凡和仁义之心,又有谁会把故事的真相全然写入史书?
“难道你不信我?”怪物见洛北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大声问道。
洛北缓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是不信,只是太过匪夷所思”
“既然你曾经跟随太祖创立大宋,想必也立下不少功勋,可为什么……”
怪物仍旧看着洛北,但眼神变得冷冽起来,寒声说道:“可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不是?”
洛北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你以为只要立下大功就能获得封赏?就可以封侯拜相?这话不过就是别人拿来胡扯让你们这些无知之人争先恐后为他们去卖命的”
“似我这般如今就只剩下一丝愤怨成灵,还要借助神鸟之息才能成功显形,这不正是人世间莫大的悲凉吗?”
说罢,他身子下面的两只巨大火焰翅膀不禁微微扇了扇,虽然他话语仍旧铿锵有力,但洛北能听得出他心底的苍凉之意,就是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时候,倒在水晶棺旁的少年瑗儿挣扎了两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声。
……
……
第111章 魑魅魍魉
“你没事了吧?”洛北见瑗儿缓缓醒来,随口问了句。
瑗儿抬起头来,就看到那巨大光晕下的奇怪半人半鸟的怪物,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之色。
“我……我没事……”
就在半人半鸟的山泽看到少年瑗儿的一瞬间,原本逐渐平息下来的他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甚至是惶恐的神色。
“你……你……你这恶魔……还在说撒谎,你们都是在撒谎……”
洛北惊异万分的看向山泽,不知道他看到瑗儿的一瞬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惊慌失措,本来瑗儿是不可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的不是么?洛北在心里不禁想到。
“他……是我的朋友,你别怕也别伤害他……”洛北赶紧劝道。
哪知山泽竟直接将背在身后的那把巨大而森冷的“通天战斧”取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根本不多看洛北一眼,而是对瑗儿充满了警惕。
“你别伤害圣女,要不然就算拼得魂飞魄散,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山泽刻意把声音提高了很多,但还是很难尽数掩饰住他内心的慌张之意。
少年瑗儿望着巨大的半人半鸟怪物,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而对方于自己表现出来的敌意前所未有。
面对这样如此恐怖不可思议的巨大怪物,少年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我……我不认识你……”
“撒谎,你还在撒谎……”
“你这恶魔,是你害了圣女,害了宗主,也害了我们所有人,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哈哈哈哈,现在就让你来试试我的通天战斧,看看你的本事可有退步?”
说罢,山泽宽阔有力的臂膀上肌肉瞬间如拔地而起的山峦般显示出来,而他手上握着的巨大战斧上萦绕着滚滚热浪,气势在那一眨眼的时候便突如其来。
“慢着……”洛北几乎失声的大叫道。
可是,山泽哪里还会相信洛北的话,他现在只会把他们任何人的话都当做了“欺骗”和“谎言”。
现在他还没有时间和心思来管一直“欺骗”他的洛北,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点眼前这个“大魔头”。
“通天战斧”带着劈山瀚海的气势向着少年瑗儿便劈了下来,甚至都没有给他辩解和反应的机会。
眼看着“恶魔”就要被自己的战斧劈成两半,山泽眼中虽然露出喜色,但却没有一点掉以轻心的意思,甚至在那一刻都不敢稍有放松。
炙热的火焰眼看就扑到了少年的脸上,照的通红通红的,少年虽然惯以冷静沉着著称,但他又如何能想象到眼前的奇异之事和这凌厉无比的巨大杀意。
所以,即便此刻战斧就要从他的头上一劈而下,他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眼睛里的恐惧之色更深,深的让他都已经忘记了躲避。
就在那一刻,洛北已经起身飞扑了过去,他不能眼看着少年就这样被无辜而错误的杀害,情急之下,除了以自己的身体去阻挡即将劈下的战斧外,他实在是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他扑在少年的身上,把自己的整个脊背暴露在炙热的战斧斧刃之下。
“铛”的一声巨响,震得洛北耳边一阵轰鸣。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被战斧劈开,除了剧烈的灼热感外,那种冰冷的铁器贯入身体的感觉并没有
袭来。
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完好。
这一点可以确定,但是明明战斧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自己身上,又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洛北耳边仍旧被巨大的响声震得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但在那一瞬间,他还是慌忙的回过头去,他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替他挡住了这擎天一斧。
当他回过头时,就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这实在是太过离奇,太过难以想象,居然是六把生了锈的铁剑硬生生的挡住了劈下来的巨大战斧。
而那六把生了锈的剑的背后,竟然是六个全身没有一丝皮肉的骷髅,两只黑洞一样的眼睛,还有暴露在外的齿骨,都在告诉洛北,他们就是那些凌乱的倒在地上的尸骨。
战斧的烈焰在愤怒中不住的燃烧,山泽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突破锈剑的抵挡,可试了几次,却仍旧没有办法。
山泽怒极反笑,笑声更是震得地面都瑟瑟发抖。
“魑魅魍魉也想与日月争辉?”
“当年能战胜你们,今天一样可以将你们杀的烟硝魂散!”
他双手拎住战斧,顿时一招横扫千山,那些尸骨赶紧举剑相迎,可又哪里抵挡的过他那带有绝大气魄的一击。
霎时间,几个尸骨便被巨斧劈成两半,再一次变成凌乱的骨头散落一地。
虽然这些手持锈剑的尸骨根本不是山泽的对手,甚至经不起他蛮力一劈,便都重新倒在地上。
但这些尸骨却格外的多,每当有倒下的,便又有其他的重新顶了上来。
于是,这场战斗便成了一场没有输赢的战斗,至少一时半刻还分不出输赢。
山泽浑厚的身躯寄宿在一具火鸟的身体上,他全身灵力无比充裕,每次挥出一斧都带有十足的力量感和压迫感。
可偏偏遇到这些尸骨前赴后继的扑上来,让山泽一时间也难以尽数杀完。
火光照的原本一片黑暗的空间里亮如白昼,巨大的怨灵与无数尸骸的战斗就发生在洛北和瑗儿面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那火焰的气息足以烧的他们脸上和身上的肌肤都**辣的疼痛,他们一定以为这定然是幻觉。
“他……他为什么会把我当成恶魔?难道我真的是恶魔所化?”瑗儿眼里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安全而减少,他全身不停的颤抖着问道。
洛北自然给不了他任何答案,他自己此刻脑海中都一片空白。
“他也许只是认错了人!”
洛北忍不住去看仍旧倒在水晶棺旁的杀生和芸娘,火焰的光芒照在他们脸上,也通红一片。
说实话,此刻他还真有点羡慕两人,眼前的景象多看一眼都不知道要做多少年的噩梦。
洛北拍了拍瑗儿的肩膀,向身后的水晶棺使了使眼色,轻声说道:“我们快躲到后面去……”
瑗儿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棺材当中就是山泽无比在意的“圣女”,但此时此刻,他对洛北的信任是无以复加的,所以毫不犹豫的躲到了水晶棺后面,同时也把晕倒的杀生和芸娘也拖了过去。
靠在水晶棺上,从上面传来的丝丝凉意让灼热的气息似乎有所减弱,可对面的战斗仍旧在继续,而且那些尸骸明显不是山泽的对手,只不过靠着人数众多才勉强支撑。
洛北有些焦急,再过不了多久,那些尸骸一旦被山泽杀光,那么他们四人就会很快血溅当场,他们哪里接得住山泽那开天一斧?
他心乱如麻,可脑子仍在飞速的旋转,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想出一个逃生的办法。
再一次把整个镇魔塔塔底都看了一遍,除了那些散落的尸体残骸就只有一面面生冷而坚硬的石壁。
他的手愤恨的扣在水晶棺上,心里一声哀叹,或许他们将永远留在这座充满了黑暗和腐蚀味道的塔底,或许他们很快也会成为那些尸骸当中的一具。
可是,水晶棺上的凉意从那只手上传来,好像一直蔓延至他的心底。
“对了,我怎么早没想到!”
洛北心头灵光一闪后,便扶着水晶棺缓缓站起身来。
抬起眼睛再一次看了看那激烈甚至惨烈的战斗,他紧紧的咬了咬牙,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水晶棺中那张绝世美丽的面孔上。
再次看到这张绝世的容颜,洛北在心里仍旧不免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甚至只要多看一眼这张面孔,都会犹豫自己刚才的想法到底对不对?
火焰的热浪仍旧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脸颊,这张灼热感把他再一次带回到现实当中。
他皱着眉把眼睛紧紧闭上,怕自己再看下去会继续犹豫不决,那样就很可能会断送了他们四个人的生命。
他的手悄然握在了水晶棺的巨大棺材盖上,然后双肩运起了全身的力量,想要把棺材盖奋力掀起来。
哪知道棺材盖却纹丝未动,洛北吃惊于其重量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不过他很快就试了第二次……第三次……
可每一次他他都同样的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候,山泽也挥出了最后一击,“通天战斧”的巨大威势将他身边围上来的最后一批尸骸一起砍倒,他身边环绕的灵力不禁也一阵颤动,显然这场战斗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也并不是胜的那么容易。
洛北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洛北,看到洛北那双紧紧扣在水晶棺上的手。
洛北不禁心头一凉,他看到山泽眼中深深的怒意,甚至是不死不休的恨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山泽将手中的战斧旋转了一个角度,让斧头的刃口朝向了洛北,然后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带着在心里压抑了一百多年不得排解的怨气,他要亲手杀了洛北,杀了这些突然闯进来的外人,让他们永远都再也无法搅扰“圣女”的长眠。
洛北紧紧咬住了牙关,双手紧紧扣在棺材盖的边缘,然后将身体里洪流般的力量全部灌注于双臂。
他突然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在不断的流淌,就像汹涌而来的潮水般漫上心头。
这一刻,他拼尽最后一次全力,双手奋力向上猛然扬起。
只听到棺材盖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咔咔”声,巨大而沉重的水晶盖子就这样被洛北用力掀起。
盖子脱离棺材之后,并没有直接掉落,而是被极大的力量携带着飞向了正朝这里走来的山泽。
山泽见有东西飞来,下意识的横起战斧。
“咔”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棺材盖就此断裂。
而一股清香的气息顿时从里面传了出来。
……
……
第112章 不似在人间
就在山泽扫平无数尸骸后,正手持战斧向洛北而来的时候,洛北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巨大力量,将一举将水晶棺的棺材盖掀了出去。
棺材盖被山泽以战斧无意之下劈成两半,这时候,却有一股芬芳气息从棺材里传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不但把原本的那股**气息都尽数遮住,更是不禁让洛北等人心神为之一荡。
“山泽,放下吧!”一个悠长轻灵又极是曼妙的声音如同仙乐般响在山泽、洛北和少年瑗儿耳畔。
山泽手持通天战斧,本来已经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劈了下来,可女子的声音出现的一瞬间,他举起的双手就好像定住了一般。
他满是怒火的眸子里在那一刻变得极是空洞,好像是在思索那句“放下吧”的意思是要他放下战斧亦或是其他的。
“恩怨也好,仇恨也罢,既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那便让它就此过去不好么?又何必这般执着,这般为难自己呢?”
那声音好像萦绕于整个镇魔塔底,却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传来,洛北下意识的去看躺在棺材当中的绝色女子,可是女子明明还安详的躺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圣女……我,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他们来伤害你……”山泽刚才还极为凌厉的气势变得弱了下来,有些踟躇的说道。
“哎……”女子幽幽的叹息着,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这又是何苦……一百多年的仇恨为难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我又怎能不明白,你这一百多年来不死不灭,把自己的魂魄寄在神鸟的残魂上为的就是一直守着我……而现在,我这一世的机缘已经到了,你也可以放下心了……”
山泽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甚至不敢多想,而此刻,他却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洛北,又看了看少年瑗儿。
他的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可偏偏对女子的话又不敢稍有疑惑。
这时候,被火光照亮的塔底到处都是那股芳香之气,这种气息并不完全是来自花草间的香气,到底是什么洛北也说不清。
他只能看到山泽表情和态度的变化,而那个女子的声音到底来自哪里,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一直在他身边的少年瑗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闭起了眼睛,洛北吃惊之余试探他的呼吸极是均匀,想必只是暂时的昏迷,于身体并无大碍。
“放心吧,他只是暂时昏睡而已,该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的”女子的声音极为清晰的出现在洛北耳边。
洛北低下头去,发现原本安详闭目躺在水晶棺里的绝色女子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晶莹的仿佛有些透明,在刚刚睁开的那一瞬间,好像还对眼前的光亮很不适应,所以轻轻的眨了眨,就是那修长睫毛的两三次扇动,便足以让世上的任何人为之倾倒。
最为神奇的是,女子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竟是完全呈紫色的,是一双奇幻的紫瞳。
洛北无法形容那样的美丽,或者这早就已经超出了美的范畴,这样的容颜很难相信是来自人间。
他曾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比如初见卓小婵时,望月石畔的回眸让他终身难忘;还有冰冷似雪的白发蟾月,就真的如同蟾宫中那轮明月般清冷而圣洁;还有时而忧郁时而呛人的温青青,妩媚动人的柳飞燕,散发着成熟魅力的风夫人。
可是,即便这些所有人把她们全部
的美集中在一起也远不及眼前这个正躺在棺材当中眨着眼睛的女子,他看着自己,好像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眼波流转如雾,只那一瞬间,任凭生死也毫无怨悔。
洛北看的有些痴了,是真的被这种美丽吸引住了,一瞬间在心头闪过无数个词语,圣洁、无暇、绝世、不似人间,但都不足以形容女子在那一瞬间留在少年眼中的印象。
“看的这么认真,换了一世就真的不认识了吗?”女子的话语很轻,像是一丝缠绵的气息钻进了洛北的耳朵里。
他心中不禁为之一荡。
“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他有些结巴的回答道。
女子缓缓的从棺材里坐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尝试着叹气后幽幽说道:“是啊,你的样子不是也变了吗?”
洛北虽然倾慕女子的绝世容颜,但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女子他的确从未见过,要不然这样一个女子恐怕任谁看过一眼也绝不会轻易忘记。
女子身体似乎还有些僵硬,她舒展了几下后才恢复了活动自如,然后就从棺材里跳出来,正好落在了洛北身边。
她伸出一只洁白的手,主动的握住洛北的手,洛北被她手上的凉意惊住了,但并没有挣脱开。
“走吧,我们一起再去看看曾经走过的那些地方,那里有你的回忆……”
说罢,女子一手拉住洛北,一只手挥起红色的衣袖,如翩跹一舞,而与此同时,她腰袢挂着的一枚铃铛也响个不停。
洛北眼前顿时一黑,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弹指一挥间,遥见江湖远。
沧海孤老客,翩翩舞春眠。
绝世有佳人,不似人世间。
驰骋天地外,何忍泪轻弹。
……
洛北睁开眼睛时,眼前却已是另外一番世界,跟那个镇魔塔底的黑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因为这里不但有林荫葱郁茂盛,更有草色横飞,枝头有飞鸟时而栖息时而飞舞,一阵阵清鸣沁人心扉。
不远处花海荡漾,犹如万里碧波涌入眼底,于天地间,于草色间,是一片秀丽之色。
洛北简直不敢相信,用力的揉了几次眼睛,眼前的景致却没有消失,这才慢慢的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实的。
他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独立于前面的崖畔,背负着双手,眺望远山。
远山之外,是一片起伏不停的大海,一阵阵涛声荡漾仿佛就在耳边。
女子突然高兴的指着脚下涛声不停的大海,说道:“你看,熔岩之海里又有灵犀草开了花!”
洛北四处看了几眼,发现眼下除了自己再无他人,才确定女子说话的对象就是自己。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崖前微一下望,才发现脚下的山崖竟是如此高绝,而下面也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海。
只见脚下滚滚而来的非但不是海水,而是全然赤红的熔岩巨浪,像是无形中的浪涛推着滚热沸腾的熔岩拍打着崖壁,激起一道道浪花,犹如海浪。
洛北吓了一跳,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如此高的山峰,这比栖霞山不知要高了多少,而脚下的熔岩之海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你不会把这里都忘了吧?”女子突然侧过脸来轻轻问道。
洛北顺声回头,就看到女子那绝美的容颜,原来眼
前的女子竟然就是镇魔塔底水晶棺中躺着的那具女尸。
他不禁愕然,但看着女子美丽的模样和一脸的期待之色,一时间竟哽住了喉咙。
皎皎明月,
阅览千山,
凭谁逐轻影,
幽幽弱水,
无妄涯前,
一袭红纱渺云间……
洛北情不自禁的念起真灵棋境中出现的那首诗,此刻在他心底来说,那首奇妙而略有伤感的长诗仿佛写的就是眼前的女子。
一袭红衣,独立于高耸入云的悬崖畔,远眺千里熔岩海岸,眼睛里除了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之意,更有几分久别的重逢。
“果然啊,我就说你一定是不会忘了我的,忘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对吧?”女子眨着美丽的紫色眸子,嘴角的笑意浓烈的似乎下一刻就有想要把洛北吃到嘴里的意思。
这绝世美丽的女子,在洛北面前笑得就像是一个眼中只有爱人爱意的痴情少女。
洛北心里似乎有什么一阵动荡,有些兴奋,又有些无奈不安,只是他完全说不清楚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女子突然伸出手,一把牵住了洛北的手,也不在意他说不说话,在他耳边如吹迷离的香雾,说道:“既然还是记不起来,那我们就重新开始一次,像那年你初来这日月神山时一样……”
说罢,不容洛北有丝毫的反驳,紧紧拉住他的手,突然间就拉着洛北一起向前走了几步,而前面就是那万丈悬崖。
可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将双手张开,宛如一只火红色的蝴蝶,从山崖上飞纵而下。
洛北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不但女子纵崖而下,居然还带上了他,那只手仍旧紧紧拉住洛北的手,丝毫不曾松开。
洛北感觉风声和山崖间的隆隆雾气就要漫上了他的心头,于是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哪知道在两人身体飞速下落的过程中,洛北突然感觉那只紧紧牵住他的手却在瞬间松开了。
女子轻声歌道:“丽日神山红酥手……无妄涯前再回眸……弱水河畔三千里……一瓢清水在心头……”
歌声听的洛北心头一阵绞痛,仿佛万古孤寂的离别,霎时间血气翻涌,竟要在空中便要呕吐。
“她是你的爱人,你曾经最爱的人……”
“日月神山,熔岩海岸,幽幽弱水,无妄涯前,这都是你们曾经牵手走过的地方!”
“那年你突然出现,给她空白寂寞的心里填上了一抹久违的色彩,你们同游弱水、千山……”
“你在她耳边说我要你跟我一起离开这个美丽也寂寥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大好世界……”
“她便义无返顾,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而她身后放下的是一座千年的海神宫,一个本该由她完成的使命,就为了跟你执手同老,那个平凡又让人羡艳终生的承诺……
“可是,你还是没能实现……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你后悔吗……”
洛北大惊,脑海之中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在问“你后悔吗?”,这让洛北烦躁至极。
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放声大喊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而这时候,一个骄傲又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就是我啊……”
……
……
第113章 永别
那是一座举世少见的大山,最高处是两座对立而望的峰峦,中间云海长年不散。
更奇怪的是这两座对立的峰峦一座长年处于温暖的阳光之下,山间也尽是葱郁;而另外一座却完全沉浸于阴暗当中,终年不见阳光,渐渐被白雪覆盖,看起来就是一座圣洁无比的雪山。
这座位于无妄海深处的大山就是世上最神秘的山峰之一的日月神山,这里同样也是统领着整片海域的那座海神宫中最为圣洁的地方。
因为每一代宫主在接管海神宫之前都将在这里作为圣女修行多年,方才能成为执掌天下最传奇之处的海神宫宫主。
不但是外界世俗之人,就算是无妄海中的各个宗族也很难亲眼见到这里的一切,不过是遥远的举目而望,然后心生敬畏和向往。
很多人都以为这里该是人迹难至毒障弥漫之所在,但其实并不是。
这里不但没有任何烟雾毒障、凶兽危险,更是鸟语花香,奇景遍地,只要稍看一眼便足慰平生。
日月神山,半座玉宇倾城,半座圣洁出尘,熔岩之海,无妄崖畔,这些都是世人连想都不曾想象的世间奇幻之景。
有人甚至说若是当年盛唐诗仙李太白能亲临此地,那抖酒泼墨之间,便连另外那半个盛唐也将尽归其盛世才情。
可是,这只是外人眼中美不胜收的日月神山,美的绚烂,美的奇幻。
只有常年生活与此的人才会知道,在这座山中唯有一件事最令人无奈,那便是寂寞,深入骨髓的寂寞。
而每代圣女独居于此,所要承受的便是这种寂寞,才能够更好的承担起海神宫宫主的重任,这也是千年之前那位创立了海神宫之人的遗言。
曾经,有一位绝世无双的女子就站在日月神山最高的那个悬崖前,脚下就是翻腾着巨浪的熔岩之海,而远处就是望不到边际的无妄海。
风,吹乱她的青丝。
一袭红裳迎风而舞,只是背影,便已是那样的绝尘,那样的举世无双,甚至足以让整座奇幻绚烂的日月神山都为之黯然。
只可惜,这样的美丽身影只能与寂寥的大山相与为伴。
直到有一天,一个青衫身影划轻舟而来,他眼角眉梢尽是傲然之色,仿佛这世间在没有能出其右之人,但在见到女子的第一眼时,全部的傲然之色便立时化作温暖的笑意,和似水的柔情。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终于在那一眼中相遇,只此一眼便已互许终身。
就像两座永恒对望的日月神山,在那一刻终于走近彼此。
……
两个身影从壁立千仞的无妄崖轻身坠落,宛如两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女子面对着洛北,嘴角上虽还挂着笑容,可眼睛里忧郁的神色已显而易见。
洛北挣扎了许久,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与其对话。
而此刻,他眸子一闪,竟也脱去那犹豫不决的神色。
只见他身形在虚空之中一展,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弹射之力,猛然间加快了跌落的速度,飞向了女子。
“月儿……”
一个雄浑的声音出现,与此同时洛北在空中急速扭转的身子眼看就到了女子近前。
女子美丽的紫色眸子里出现一丝异样的神色,瞬间便转忧为喜。
“叶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叫道。
同时,她也伸出
了一只手,任洛北的手牵在一起。
洛北手臂一用力,女子便在空中轻轻翻转,滑到了他的好怀里。
这一刻,女子的芳心乱跳,即便过了一百多年,她仍旧心如鹿撞,脸上顿时烧红了起来,一直延伸到耳根。
“想不到你还能记起人家”她嘴里微嗔,却尽是恼羞之意。
“洛北”一阵大笑,双手却紧紧抱住女子,一刻都不忍再放松。
两人仍在下落当中,耳边是呼呼风声,下面熔岩滚滚,热浪已经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终究是少年之躯,若是当年,又怎会连这一点炎热都忍受不了……”“洛北”苦笑着说了句。
他双手抱住女子,双腿用力,两人猛然间像是从弹簧上弹射而起,一纵之下,便立时腾云向上飞去。
……
在一处深黑的礁石岸上,“洛北”端坐在巨大的礁石上,眼前是平静无波的水面。
在他身后,是一片开的正好的红黄两色极小的野花。
女子在花丛中穿梭着,不时的身手从中选择摘去极多,放在另一只手中,渐渐成为一把花束。
“洛北”就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女子,眼中尽是温柔之意。
女子也时不时便回过头去,每看到他便轻轻一笑,笑的就像是那年的少男少女。
“月儿,快过来”“洛北”对女子招了招手,说道。
女子摘下了最后一朵花,便抓着手里的花束向他奔了过来。
她把一朵极小的黄色花瓣从花束上轻轻摘下,丢向礁石下的水中,花瓣入水之后便形成了一个极小的漩涡,它不停的旋转,没过多久,便很快的沉入的水底。
“洛北”和女子都没有惊讶,因为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弱水,就算是一片鹅毛都会沉下去,何况是那朵花瓣。
女子看着沉入水中的花瓣,不禁有一丝恍然叹道:“再美的花瓣也总要沉入水底,便再也看不到它的色彩,闻到它的芳香了……”
“洛北”一笑,也不说话,直接身手把女子揽入怀中,这一连串的动作颇有种一气呵成的意思,哪里还是那个青涩少年,倒像是个个中老手。
女子下意识的有些挣扎,但很快便任由“洛北”抱着。
“你这样总是不好,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洛北”依然笑着,却没有放开女子的意思,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都很快便要化作一丝青烟归去,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何况现在的他就是我,我也就是他啊”
女子娇羞一笑,笑的可谓是倾国倾城,紫瞳配着她一身红裳,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你啊,别人都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我倒觉得这话可是不尽不实了些”
“那又怎样,难道你不愿意吗?”“洛北”微笑着说道。
女子用美眸横了他一眼,看到那张青涩的面容时,却又转而叹息一声。
“要是能再长久些该多好……”
“洛北”也不禁一愣,然后轻抚着女子的长发,说道:“我这一世当中去过传说中人际难至的神秘之地,揽尽世间美景,又带着山泽他们西出阳关扫平天下,哪怕在最后时刻也能开启风暴之城让他们得以栖身,可以说做到了世人不可想也不可为之事……唯有一个莫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把许你的一生尽数兑现……”
他说话间语气愈发深沉,好像也想起
了诸多往事,说着说着不禁也变得有些伤感。
女子伸出一只青葱一样的手顿时捂在了他的嘴上,眸子里含着笑,却有泪花闪动,仿佛有两枚紫色的水晶盈盈。
“能与你相识相知,我早已心满意足,所以你也不要遗憾,人生一世不是总有一别吗?”
“洛北”长长的叹息一声,把女子的手握在手心,说道:“这一别或已是永恒……”
女子突然翻身从他怀里挣脱,就像一直蹦出猎人怀抱的狡兔,跑向了那平静的弱水。
清凉的弱水几乎跟平常的水没有什么区别,但仔细看去,便可看出这漫无边际的弱水天河里清澈见底,却没有一丝杂草浮萍之类。
“一别永恒,也是我们一起走过的一辈子啊!”
这时候,她身子如一只猛然间从水面上掠起的海燕,她腰畔系着的铃铛在风中一阵摇晃,发出清脆又极是奇特的响声。
“洛北”脸色一变,从礁石上跳起,对女子大叫道:“不管千世万世,我总要等到你回到我的身边……”
女子飘在空中的身子一阵摇荡,就像一株飞舞的蒲公英,一袭红裳在飞翔中也逐渐变得越发透明起来。
“叶哥,是时候说再见啦,烟硝魂散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已心无遗憾,若有来世,我仍愿与你远走天边,哪怕……要背负着举世的仇怨……”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而她白皙如凝脂的脸也随之变得无比透明。
“洛北”正想要纵身而起,哪知道身子却一阵摇晃,真气变得紊乱无比,他皱起双眉,咬紧了牙,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女子随风而逝的身子,可距离使这一切变得遥不可及。
“月儿……”
风声更大,铃声更响,却都正在离“洛北”远去。
全世界都渐渐消失,那座日月神山,那涛声滚滚的熔岩之海,一切一切都将从眼底退去。
洛北眼中泪水纵横,但他还是笑了,笑的虽然丑了些,却是一种释然。
此刻,在他眼里留存的除了泪水,还有一袭红纱,飘荡在天地云雾之间。
皎皎明月,
阅览千山,
凭谁逐轻影,
幽幽弱水,
无妄涯前,
一袭红纱渺云间……
“世间有佳人……名为方浴月……身姿卓绝……举世无双……一望如轻云避月,再望如流风回雪,曾几何时,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
“在下叶北狄,此生负你良多啊!”
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喊出这句话后,“洛北”一阵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肚子里的一切都干咳出来。
这时候,脚下原本漆黑坚硬的礁石也开始剧烈的摇晃,摇晃中出现无数细纹,细纹逐渐延伸,直至把整片弱水都彻底分开。
他抬起头的瞬间,就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一黑一白两座峰峦顷刻间倒塌下来,与此同时,熔岩之海的熔岩迅速膨胀,像是要把大地都一并吞没。
洛北望着苍茫茫的天际,望着方浴月消失的那个地方,天空中一片灰蒙蒙的,哪里还有方浴月的身影,他眼神也顿时变得暗淡下来,眸子里的色彩完全被深深的黑暗所取代。
聚散离别本是人世间常有之事,可这一刻,“洛北”知道,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一别或许就已是永别。
……
……
第114章 释然魂散
一阵阵地动山摇,一阵阵巨大的崩塌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仍响在洛北耳边。
这一刻,他笑着面对一切,面对前世的种种旧怨亦或是旧爱,现在都将离他而去。
但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已经没有怨恨,既不恨当年,也不会以后。
他的目光此时此刻早已超出一个少年该有的神情,即便痛苦,即便不舍,他仍旧笑着闭上了眼睛。
洛北好像做了一场梦,但很快记忆就变得越来越淡,耳边的巨大声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炙热的感觉。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仍在光晕与火光中间站着的半人半鸟怪人山泽。
山泽早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愤怒和强烈气势,现在他眼睛里尽是茫然和思索。
而在他们两人中间的虚空中漂浮这一个几乎透明的身影,一身红裳,风姿卓绝。
方浴月的身体变得越来越不真实,好像只是一个水中的倒影,只是她一颦一笑映在洛北 眼中,都是那么的清晰和真实。
她见洛北意识恢复,不禁淡淡的笑着对他说道:“你醒啦!”
洛北仿佛心有戚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默默点头。
方浴月转过头看向还在迷惘当中的山泽,轻叹一声和声说道:“山泽,你当年夜曾随他走南闯北,纵横天下,如今他都已经释然,你又何苦再执着下去”
“想必他也不希望你如此吧……”
山泽手里虽然还拿着巨大的通天战斧,可已经没有了杀意,却不知道他心里还有什么心结始终无法解开。
方浴月再不管他,而是轻轻挥手,一股气流如清风般顿时荡漾于整座镇魔塔塔底。
过不多久,只见那些被山泽以战斧砍成乱七八糟的尸骨仿佛在沐浴春风,而春风一吹,这些埋藏在塔底不知已有多少年的尸骨瞬间就已变成道道白色雾气,从地上缓缓而升。
一堆堆散落的尸骨渐渐变得虚幻起来,最后都成为那缓缓上升的白雾,一直流向镇魔塔的最高处,然后消失不见。
“他们何尝不是枉死的怨灵,现在他们都已离去,你我剩下的时间大概也就不多了!”
方浴月的身子在空中虚浮着,声音也渐渐轻了很多。
山泽听到她渐渐缥缈的声音,不禁大惊,抬起眼时就看到她即将魂散的倩影。
他再也顾不得心中那些无法释怀的一切,手里的通天战斧掉落在地,而他屈膝下拜。
“圣女……你真的要就此离去吗?”
方浴月温柔的看着山泽,眼里的笑意好像也有一丝歉疚之意。
“不然又怎样?”
“难道还留在这座塔底做一缕残魂不得解脱吗?”
“我已经等到了那个等了一百多年的机缘,心中一切都已放下,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方浴月……”
说完,方浴月漂浮在空中的影子也开始逐渐消散,她最后看了一眼山泽,说道:“或许……千百年后仍有相见之期,又何必耿耿于怀这一世呢”
她又将身子转向了洛北,美眸里温柔的好像一波春水,久久凝望,似乎想从洛北脸上再找到一丝过往的痕迹。
可最后,仍旧只有那
张青涩的少年面庞,还有他微微熟悉却又实在陌生的样子。
但她最后时刻还是笑了,那声音就宛如梦境里那阵阵清脆的铃声,听在洛北耳中比世上最美妙的仙乐还要好听。
洛北抬起头时,就看到方浴月不断消失的影子,只有她那笑容仍留在那里。
两人对视,洛北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没有再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方浴月看了他许久,终于微微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将腰袢那个铃铛取了下来,在空中轻轻一荡,那铃铛就仿佛是有了生命一样,飘到洛北面前。
“这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保重吧少年,你的路还很漫长,也许……还会很崎岖……”
“不过,不管到什么境地,别忘了心中的美好和阳光……”
说完,方浴月带着最后一缕微笑,就此消失于空气当中。
洛北脑海里嗡嗡直响,他只是呆呆的望着方浴月消失的地方,眼里心里一时间都还是那张美丽的笑颜,那双美丽的双眸。
他轻轻接过面前的铃铛,低头一看,发现那铃铛上面镌刻着种种符文,内外皆是紫色和淡金色相间的鲜明色彩,放在他手心里,仍有一丝余温。
洛北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在心里一阵绞痛之后,又有大股大股泪水汹涌而出。
……
镇魔塔底,除了山泽与洛北还清醒着,剩下的三个人仍旧处于昏迷当中。
这时候,山泽周身一直环绕的光晕和火焰也渐渐弱了许多。
他瞪着眼睛看着洛北,好像要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秘密一样。
可是看了许久,他不停的摇头,根本也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叹息一声道:“真不明白,圣女如此看重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明明你资质一般,都还不如那个小和尚,长得也一般,真是太过奇怪,奇怪……”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好像对眼前的洛北失望至极。
洛北长长的喘了口气,还没有完全从那种莫名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被山泽的话说的心底又是一凉,知道他说的“资质”不好是指的武功修为方面的,但实际上早在栖霞山拜秦穆川为师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这时候,山泽把目光从洛北身上移开,又落在了昏迷当中的少年瑗儿身上。
他目光顿时又变得冷冽起来,洛北看到他神情变化的瞬间,下意识的向瑗儿身前挪了挪,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山泽本来跟自己对话当中尚未变得如此暴戾,可当他看到瑗儿的一瞬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而现在,圣女方浴月释然魂散,山泽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瑗儿,眼里的杀意顿时显露无遗。
“你……你到底跟他有什么仇怨?”洛北挡在山泽与瑗儿中间,抬起头问道。
“仇怨?也许实在是太深,深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山泽冷漠的说道。
“可是他明明也不过十几岁,又怎么会跟你……有瓜葛?”洛北皱着眉再次问道。
山泽凄然而笑,但很快便戛然而止,说道:“是啊,他也不过才十几岁模样,又怎么会跟我这个苟且偷生了一百多年的怨灵有所牵连”
“但是,我告诉你,他将跟你有所牵连……”
“现在,不只是为了我,为了替那些我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杀了他,因为他将会成为你的仇人,而你,是圣女所在意的人!”
洛北一愣,虽然他也隐约的觉得自己跟已经烟**散的方浴月之间像是有着什么说不清的牵挂,但这只是他心中隐约的想法,从别人特别是山泽口中说出来却完全不同。
“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洛北坚定的站在瑗儿面前,一丝不肯移开脚步。
山泽眉间闪出怒意,大声叫道:“你让开,我不想伤你!”
洛北目不转睛的看向山泽,目光中尽是倔强之意。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山泽手中紧握通天战斧,被他气的反而笑了出来。
“你懂什么,他就是世间最大的魔头……就算他不是魔头,也一定是魔头的化身,我杀了他就是还天下以安宁”
说着,他全身火焰瞬间变得猛烈起来,照的洛北脸色通红,几乎变成了烤猪肝的颜色。
洛北低下头,看着身后昏迷之中的少年,面色安详又似乎带着几分倔强之意,但唯有一样,哪里看得出一丝邪魔外道的意味。
他缓缓摇头,自从相识以来,少年虽然极少言语,但给他的感觉却是冷静和坚韧,洛北大概也能猜想到少年曾经经历过诸多苦难,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性情,可不管怎样,他又怎会变成了山泽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山泽凌厉的气势十分惊人,眼看着就要举起的通天战斧燃烧着烈烈火焰,将洛北全身皮肤灼烧的几乎就能闻到那种焦糊的味道,但是洛北却仍旧没有一丝躲开的意思。
洛北手里的铃铛突然一阵摇晃,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不禁让人心中一荡,瞬间为之清明了许多。
山泽手里持着巨大的战斧,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站在那里寸步不移的洛北,不禁笑了。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世间如何又跟我这个马上就要烟消云散的人还有什么关系呢……”
说罢,他将通天战斧背在身后,抬头仰望虚空,脸上的神色变得安宁无比。
而接下来,就在洛北面前,巨大的身影也一寸寸在空气中飘散,化作点点浮尘。
火焰的炽热很快便消失不见,镇魔塔底也重新回到了黑暗当中。
山泽刚一消失,洛北紧张的有些僵硬的身体几乎同时瘫软下来,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不知是谁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洛北赶紧起身,隐约中就看到身边已经坐起来的小光头正使劲的抱着手指在揉搓。
“杀生,你……你早就醒了?”洛北有些奇怪的问道。
杀生满心怨气的埋怨道:“就算我早就醒了你也不能照着我手就一屁股坐上去啊,差点就让你给坐折了!”
洛北又好气又好笑,但他突然有些不解,不知道杀生是如何在方浴月神奇的手法当中快速醒来的,还是说他当时本来就是装作昏迷?
明明瑗儿和芸娘是真的昏迷过去的啊!
……
……
第115章 回头无岸
无岸大师身中碎心掌,内力正在一点点散去。
他垂目看向地下躺着的那名黑羽骑兵,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大师双手合十,目光慈和念了几句经文。
首领双手负立,眸子里闪烁着快慰神色看着大师,看着他渐渐变得愈发苍白的脸色。
“大师,你修为、佛法皆精深,只可惜……这世上有些事要不择手段……”首领有些惋惜的说道。
“阿弥陀佛……”
“为了所要达到的目的,即便连同伴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便是你的选择?”大师悲悯的叹道。
首领淡淡的笑了,他全身漆黑如墨看起来就像是头上被乌云遮住暗淡的夜空。
“能重创大师这样的人物,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大师不再说话,但高大的身子立于大殿门前,却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这一点黑羽骑兵首领只看一眼便了然于胸。
他举起手中的长刃,而他身后剩余的十一名骑兵早已经在等待命令。
“杀……”他的声音如夜幕当中的冷风一样凛冽,只此一个字,就已经完全可以说明他心中下了决断。
那便不需要再等。
风吹天地微寒,山中树影摇曳。
这时候,十一名黑羽骑兵已经向大殿前的无岸大师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这一次不再有丝毫犹豫,而是一击必杀。
无岸大师在身中碎心掌之后,全身经脉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真气正从身体里一丝一丝被抽离出去。
这邪异的掌法果然厉害,大师在心里也不禁为之赞叹。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脆弱或是濒临死亡时的焦虑,而是仍旧如往昔般平静。
黑羽骑兵的攻击瞬间就要到面前,杀意惊起了一阵不安的风,吹的大师宽大的袍子呼呼乱舞。
大师闭着双目,感受着空气中的越来越近的杀意,感受着即将袭向自己身体的冰冷利器。
他突然发现,此刻的感官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连空气中一点一滴细微的波动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仿佛是一个狭小世界里规律跳动的尘垢。
本来以大师的修为已经足以感受到世间某些气流的变化,可若要如此清晰灵敏的感知周身环境和气流变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他身中碎心掌,不但击碎了他诸多腹内脏器,更是将他全身经脉尽数破坏。
大师轻轻的抬起手,有如佛指,在虚无的空气中微微拨动,一股轻风乍起。
这一切果然是真的,他很快就能够确定。
本已心如止水的无岸大师不禁也有些吃惊,可是他仍旧是悲喜参半。
喜的是即将功力散尽的他竟在绝路当中突然破镜提升,悲的是这一刻或要再造杀孽。
他双手平摊在胸前,然后缓缓翻转,霎时间周身佛光乍现,在十多柄森冷无比的兵器就要接触到他的身体时,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气流被翻手之间顺手拨开。
佛光于天地之间荡漾开去,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兵器顿时断裂开来,又哪里还能再进半分。
“老和尚破镜了!”黑羽首领也不禁惊讶道。
“阿弥陀佛,诸世无常,有雨落,有天晴
,有高山绝壁,亦有平波巨浪,本以为这便是人世间诸般道理所汇集之大道……”
大师翻手之间退去十一名黑羽骑兵的集体一击,面色如万古神佛,抬眼望着天际,声如鸣钟说道:“而今,黑夜无常,可黑夜白昼循环往复不曾休止亦是有常;生死无常,生生死死又生生不息亦是有常;天地无常,而天地大道万古长青亦是有常……”
“故而,世间无常,便是有常,世间有我,亦是无我!”
佛门六境界虽然是一百多年前无量谷立派祖师所创,但实际上佛门禅宗早已存在不知多少年,其间也出了许多高僧,但要说佛家精深修为同样高超的却属实不多。
至于六境界的涅槃和寂静更是千载难逢,就连达到第四境界无我的也是世间罕有。
所以,佛门境界的提升可以说是极其困难,不但要日益苦修,更要领悟高深的禅机,便是这一点也是千年无两。
近百年来,无量谷之所以成为天下四大门派中四足鼎立之一,更是成为天下禅宗不二圣地,并不是空有其名,乃是因为天下高僧多出于此,但据传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无我上品。
而似无岸大师这般栖身一座偏远小寺当中,每日除了教习一班弟子外,便是与杀生等少不更事的弟子嬉笑怒骂,品味人生,又有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一位世间少有的禅宗高手。
即便如此,无岸大师年过古稀也只是刚刚过了第三境界无常中品,本想平安度世,修为也再难有所精进,哪知道机缘巧合之下,居然跃过无常上品修为直接进入到无我的大境界。
黑羽骑兵首领眼见大师周身佛光闪闪,知道他修为大成,他眸子当中不禁也闪过一丝怯意,不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紫色的瞳孔当中变得异常森冷。
“既然破镜,便更加不能放他离去……”
转眼之间,首领手握长刃,其余十一人环绕他四周,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图案之上仿佛有一云团,吞吐天地气息纳入其中。
忽听天际雷音滚滚,大风呼啸,气势逼人。
首领黑衣素裹,身子渐渐腾空而起,手举长刃顿时幻化成一把奇异形状的巨大光刃,仿佛可擎天,可劈地。
无岸大师并没有引周身佛光急于出手,他毕竟心中满是慈悲之心,不忍徒造杀业。
可当他睁开双眸时,就看到首领身子下面的十一人天顶眉心处正有丝丝幽暗的血光被上面的奇怪图案吸纳其中,然后转变为更加惊人的气势和力量。
天边滚滚乌云转眼间已聚拢于琉璃塔顶,雷音阵阵响在耳畔。
大师双眉皱起,想不到这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居然使出了如此奇异又残忍的秘术。
首领手中巨刃带有雷光闪闪,转眼之间已成鼎盛之势。
雷光照亮他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目,世间少有的紫瞳在光芒当中也熠熠生辉,而此刻,这双紫瞳却再也没办法给人一丝美感,只有邪异。
“阿弥陀佛,想不到天下闻名的海神宫竟有这许多邪异残忍的秘术流传于世,不知要枉生多少杀孽,既然如此,老和尚自当以佛法度之……”
大师脸色显得更加悲悯而平静,他似乎还隐约的听到大殿当中的一声嘈杂的响声,然后满是皱纹的眼角也随之
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他知道,哑然此刻已经打开了佛像下方的那个密道,而塔中所有人自然已经进入密道当中,那么,即便今夜琉璃塔倒,生命亦当安然无恙。
这已是他一甲子修行当中最后的一丝挂怀,既然他们安全了,大师心中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无欲则不破,无忧则无我。
大师双掌渐渐合十,全身环绕的隐隐佛光瞬间归入大师双掌当中,长须微微飘荡。
这时候,半空当中传来一声巨雷,雷声震动天地,霎时间,那把巨大的光刃已经朝大师袭来。
大师抬眼一笑,宛如佛子。
口中默然念道:“我佛慈悲,悯然众生,天地相,众生相,无相,无我,回头无岸……”一字一句宛如悯音梵唱!
说完,他双掌分开的瞬间,佛光顿时如一朵盛放的莲花,顷刻间便照亮身后漆黑的琉璃塔。
佛光在空气当中与天地间气势恢弘的光刃相撞,发出一声惊天彻地的巨响。
……
这一夜,莲花寺似乎发生了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是那座屹立千百年的琉璃塔居然被什么无法想象的巨大利器从中间处削成两半。
剩余的半座琉璃塔便像是一根拔地而起的竹笋般屹立在那里。
琉璃塔被砍断倒塌之后,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这是入春以来一场极为奇怪的大雪。
皑皑白雪将寺院的每个角落都覆盖起来,同时也掩埋了那场大战留下的所有痕迹。
第二天,被无岸大师遣离寺院的全部弟子尽数归来,面对着倒塌的琉璃塔,他们悲从中来。
当他们打开那扇紧紧关着的大殿大门时,就看到了一位身穿灰袍的老人正端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之上,面色平静如初。
这位老人自然就是聋哑老人哑然师傅。
众位弟子寻遍整座寺院,并没有发现任何大师与杀生等人的踪迹,连一具尸体也没有,仿佛一切都被这一夜的大雪全然覆盖,竟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不管他们问哑然什么,他都摇头不知。
所以,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就不得而知,无岸大师,杀生,洛北等人又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更是没人知晓。
一切好像都变成了一个谜团。
无岸大师大弟子观云是第一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的,他告诉所有师弟,师父或云游四方,或已经圆寂归去,但必定不希望他们沉寂在这俗世的情绪当中。
现在他们要做的,应该就是重建莲花寺,让这座屹立了千百年的寺院不要因此而无存。
人活一世,总要离去,唯有那些超越了自然的法才能永远流传下去。
在一众僧人开始重建寺院的时候,哑然仍旧手里握着那把不知用了多少岁月的扫把,站在大殿门前。
望着远处的青天,望着游曳而去的浮云,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在这道门前,他自己好像都数不清到底站了多少载岁月。
人世间,朝来清露暮成雪,遍地尘埃赴光阴。
一切一切,或许都终将变成这一地尘埃,随着无尽的光阴悄然而去。
人死过后,还会留下些什么呢?
……
……
第116章 逃出生天
在黑暗中,杀生忍不住揉了揉光头,也有点奇怪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感觉迷迷糊糊,你们说的话又能听到,可是把我吓的不轻,索性还是多装一会儿好了”
“不过好在你没事……”
杀生言语中十分真诚,洛北能听得出他其实很是担忧自己,也不打算过多的计较此事。
只不过想到消失的方浴月,他又不禁也有些迷惘,只是幽幽的轻声道:“我没事,又怎么会真的没事”
谁知道即便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还是被杀生听到了。
“怎么,你受伤了?”他担心的问道。
洛北在黑暗里摇摇头,但很快想到他不可能看,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是真的没事”
“哦,那就好啦!”杀生喜道。
两个人在黑暗中不知又等了多久,这时候,少年瑗儿和芸娘方才幽幽醒来。
芸娘醒来第一件事关心的仍是少年瑗儿,甚至连她自己情况如何都并未太过考虑。
“芸娘,我没事,你也还好吧?”瑗儿缓了缓心神说道。
“只是头还有些疼,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这么久!”芸娘知道少年没事之后,才揉了揉自己的头,缓缓说道。
洛北小心的走到水晶棺前,这时候距离杀生他们三人也不算很远,对于瑗儿他心中仍有疑惑,但很显然,现在还不是问清楚这个事情的时候。
因为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也更为紧迫,那就是如何离开这里。
在黑暗中,他向瑗儿的放下看了看,说道:“瑗儿,看看火折子能不能用了,我们要赶快找到出路!”
瑗儿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候听到洛北的声音,他赶紧从怀里把火折子取出来。
奇怪的是,这一次只要轻轻一下,火折子上的火光立即就亮了起来。
借着火光,洛北看到面前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水晶棺,原本安详的躺在棺材当中的红衣女子方浴月已经消失不见。
想必真的是释然魂散了吧,洛北在心里想到。
方浴月最后的那双眸子里留下的目光好像一个深深的印迹,在他眼前此刻仍不能挥去,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暗。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不管是杀生还是瑗儿、芸娘都意识到此刻关于出路问题的严重性,他们都在等着洛北。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棺木当中,只见那座极大的水晶棺外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里面有很多细小的纹路。
他仔细的瞧着这些纹路,居然好像是在画着什么图案,虽然不是很清晰,倒也可以揣度几分其中含义。
有邪魅的黑暗之影,也有暴戾的疯魔巨兽,甚至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剑指天下,让眼前的生灵哀嚎,接下来就是一片静静流淌着的河。
洛北看了不禁心惊,那条河或许并不是河,而是那些惨死之人流出的血最终才汇成了那条源远流长的河水。
在最后,画着一朵莲花,莲花上有一座玲珑塔,塔旁刻着两个极为古老的字体,意为“镇魔”。
而那些似乎是上古以来的巨兽妖魔最终都留在了这座玲珑塔里,随着岁月的更替,淹没于这座塔底最深处。
从画中来看,这座镇魔塔原本应该是在地面之上,不知道又怎么会沉入地下,现在位于地面的琉璃塔实际上是后世之人建造的。
而所谓“镇魔塔”在许多年前应当确有诸多弑杀魔物长久关押在此,也不知道这些画面当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如今也难以考究。
洛北虽然被这些已经在斑驳岁月当中变得有些模糊可又十分生动的画面看的有些心惊,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因为这些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他要找的就是出路或者是关于出路的线索也好。
水晶棺内壁上的细纹密密麻麻,又真真切切,仿佛一个又一个迷离苍茫的时间,经过沧海桑田之后,仍给人一种沉重感。
洛北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看这些沉重又离奇的画面,而是详细的往下面看去。
直到在某个十分隐蔽的角落里,洛北发现了一丝与其他画面皆不甚相同的地方,上面的划痕与其他地方并不相同,像是极为新鲜的利器刻上去的。
大概画面是一个黑色的墙壁,上面有一个极小的斜槽,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形状,除了洛北,其他人看到之后只有摇头不解。
但洛北一看到这里的时候,心中就立刻变得激动了许多。
因为从上面的形状来看,正是方浴月释然魂散之前交给他的那个东西,
那个小小的铃铛一模一样的楔口。
“我们现在首先就要找到这个楔口,也许这就是有人留下的线索……”他开口说道。
在他心中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绝美的女子方浴月,不知道是不是她留下的线索,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把这件事问清楚了。
于是,四个人一点火光,在四周的墙壁上仔仔细细的查找跟水晶棺上画面中一样的楔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但镇魔塔底的墙壁何其高大,又岂是一时半刻便能找遍的,何况只有区区一点星火。
洛北感觉到大家的呼吸声也逐渐变得沉重了些,想必是希望正在向渺茫走去,只是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而已。
瑗儿长长的喘了口气,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这样找就像是大海捞针,先别说找遍整个塔底,就算是我们能等,到时候火折子没有的时候,又是一片漆黑,到时候可能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杀生歪着头,眨着眼睛看向洛北,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洛北自然也知道这样找下去总不是办法,可是还有什么好办法,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瑗儿仔细的沉思了片刻,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又走回到水晶棺旁,他将身子弯进棺材内,伸出手在棺材上比量了半天,然后又不断的看向身后和面前的墙壁。
最后,他仔细的看着那个留下楔口画面的位置,又转过头望向身后漆黑的地方。
洛北看着他所作的一切,突然也明白了他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这个画面的位置并不是随意刻上去的,而是……依照塔底的真实位置?”
“这恐怕有些太难以想象了吧?”
瑗儿笑了笑,他笑的很是自信,说道:“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们只要到那里找找看不就明白了?”
洛北想来也是,于是几人便来到角落里。
火光下,靠在墙壁上有一把生了许多锈的铁戟,戟杆已经断去了一半。
剩下的最上面的一半,在戟杆上留下了许多深入其中的划痕,就像留在人身上的伤疤一样,一看之下,即便已经生了许多铁锈仍让人不寒而栗,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生与死的厮杀。
“看这杆铁戟的样子,那人生前说不定是个杀伐果断的阵前宿将,没想到最后也死在了这里,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瑗儿有些感叹的说道。
“从古至今只说那些众所周知的名将使用铁戟的就有许多,其中生平难以考究的更不知道有多少,这件事还真是难以揣测了!”洛北听瑗儿话里有些惋惜之意,不禁也说了两句。
“的确如此……”
瑗儿不再多说,而是认真去找水晶棺内壁画面中留下的线索。
就在铁戟的旁边,赫然有一个小孔,并不是很难发现。
洛北蹲下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了方浴月留下的铃铛,放在其中,不大不小严丝合缝。
他微微用力将铃铛推入小孔当中。
接下来,只听一阵奇妙的声音传来,仿佛碧波荡漾,春蝉乍鸣。
然后,在犹似乐曲当中墙壁上发出了一阵石头相撞的响声,洛北等人转头看去,就像那黑铁一样的石壁竟然在自动的发生着变化。
变化停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出现一道通往外界的门或是通道,而是在原本光滑的石壁上出现了一面横纵交错的棋盘。
棋盘上有许多固定好的黑白印记,都深入石壁当中,极是牢固,应当就是所谓的黑白棋子。
这时候,一声“咔嚓”声音传来,洛北低头,就看到铃铛填进去的地方轻轻一吐,竟把铃铛吐出来,随着出来的还有一枚白色的棋子。
洛北将铃铛捡起收好,然后把那枚棋子也拿在手上,微一掂量,还有些重量,看起来非金非银,也不是平常的石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做成的,更是十分的坚硬。
这时候少年瑗儿已望了那棋盘许久,他神情有些紧张的说道:“这盘棋只有一次机会,要是这一次失败了,恐怕我们也要跟那些干枯的尸体一样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塔底度过一生!”
这句话说得有点毛骨悚然,杀生不禁一缩脖子,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洛北知道他说的话并不是玩笑话,所以他们必须认真对待。
“你懂不懂下棋?”洛北问瑗儿。
瑗儿微微点头,说得:“学过一段,不算精通,也算过得去……”
洛北把那枚棋子递给了他,除了真灵棋境里,他只有在无岸大师和苦竹对弈的时候见过这东
西,其实连下棋的具体规则他都不懂。
瑗儿接过棋盘,他偏弱的身体被棋子的重量压的明显有些下坠,不过他坚毅的眼神不变,在芸娘想要扶她的时候,他还是挣脱了。
芸娘自然了解他的性情,故而也没有在意。
瑗儿望着墙壁上的残局,看了许久,也看的极为认真,可又迟迟不曾下子,眉间的忧色越来越浓。
最后,他摇着头说道:“这是个死局,根本无从可解!”
这句话说得很坚定,坚定的就像是已经判定了大家的死亡。
杀生张大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圆溜溜的小眼睛只好干巴巴的盯着洛北看。
洛北心中大概也想到了这残局并非如此简单的,可还是没有想到瑗儿说出的话是这么直接又这么惨淡。
只有芸娘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话吓到,她眼里的神情始终都是那么的平静,只有抬起眼睛看向少年的时候,才会焕发出一些神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的太久,瑗儿喘气声越来越重,到最后好像已经有些呼吸困难。
芸娘感觉抓住他的胳膊,担忧的说道:“这棋局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还是先别看了吧?”
少年听到芸娘叫他,才霍然把目光移开,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微笑的看着芸娘说道:“我没事,但这棋盘当中似乎透着股深沉的东西,我看不懂,可又忍不住一直看下去,多亏了你叫醒我!”
说完,他没有再看一眼棋盘。
他把手里巴掌大小的白色棋子递回洛北手里,有些歉意的说道:“我棋艺还是差了些,而且这棋局当中的深意深奥无比,我完全无法看懂,只有看你们的了!”
洛北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有办法的!”
他只当自己完全不了解下棋,所以当瑗儿认真琢磨的时候并未认真去看,这时候瑗儿已经放弃,他只好独自抬头望着棋盘。
只见棋盘当中黑白子交错纵横,极其复杂,更让人奇怪的是,这偌大的棋盘当中最后只留有两个落子的位置。
两个位置几乎是在棋盘相互对称的地方,就像是两只没有画上去的眼睛一样。
洛北不禁苦恼,这的确很是艰难,只有两个落子的地方,而他们只有一个机会,更何况这盘棋局任谁也完全看不出来黑白子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有白子的地方紧挨着就是黑子,黑子旁边有都是白子。
洛北深感责任沉重,自然也不敢轻易落子。
哪知道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一把抢过白子,直接向两个空处放了下去。
这一下来的实在太快,也太过突然,洛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他感觉到手里一空的时候,杀生就已经把白子放了下去。
他和瑗儿几乎都是傻傻的看着杀生,心想这个小和尚恐怕是要害死了他们。
杀生放下去之后,眨着眼睛,反而有些满不在乎的意思。
“你们都在那犹豫,我只能替你们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去,像你们这样,用不了等个十年八年,恐怕大家也早就饿死了,到时候只能跟那些骷髅当伙伴啦!”
杀生的话自然是开玩笑的,更不足以作为他轻率行动的理由。
但是洛北和瑗儿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并没有去责怪杀生,反而似有所悟。
“也许……杀生说的对!”瑗儿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说道。
洛北也点点头。
就在这时候,棋盘当中竟起了变化,无数棋子浑然转动,黑子白子相互聚集,连接成为一条条蜿蜒着又无比顺滑的线,这些线在棋盘当中不住流转,而所环绕的就是原本留下的两个空隙。
洛北和瑗儿都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了,他们在心里不住赞叹,不知是怎样的神人竟能在这样的地方留下如此奇异又妙绝无双的一个“钥匙”,这把钥匙既可打开通向外界的大门,也可能把站在钥匙面前的人活活困死。
而这把钥匙最终的形状也极为特别,在黑子白子转动到最后达到稳定时,竟变成了一个太极图案。
“这算是解开了还是……失败了?”这时候杀生挠着脑袋奇怪的问道。
洛北有些兴奋的抱住杀生,大声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小和尚还是个大智若愚的家伙啊!”
接下来,一声巨响,然后巨大的石门打开,外面耀眼的阳光一股脑照进来,顿时让四人都无法睁开眼睛。
但那一刻空气的新鲜,让他们如获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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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繁华小镇成荒村
终于再见阳光,终于呼吸到跟塔底**味道不一样的新鲜空气。
在第一缕阳光扑面而来的时候,四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有一种逃出生天,重获新生的喜悦感。
走出塔底一座极大的石门,漆黑的岩石边留下两个很厚的楔槽,不知道是怎样的能工巧匠开凿了这座深入地下的镇魔塔,又是怎样高超的技艺才能在巨石当中留下这样一道可供离去的厚重石门?
不过,现在对于洛北杀生芸娘和瑗儿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可以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
对于一个差点被困死在漆黑的塔底闻着**的尸骨味道的人,还有什么比阳光和空气更重要的事情了呢!
洛北与杀生,芸娘和少年终于从密道当中走了出来,才发现,石门是开在一座大山当中的。
清晨的山间有阳光照进来,雾气让背后大山好像隐藏在缥缈的云里。
阳光穿过层层云雾,落在每个人的脸上,不禁让人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
“终于走出来了!”洛北望着云端上的太阳,不禁有些感叹。
“你有过绝望的时候吗?”站在他身后的瑗儿突然轻声问了句。
洛北一愣,神色微变,看着已经冲向山下撒欢一样奔跑的小和尚,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绝望到底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没有希望吧!”瑗儿随口说了句。
“有过吧,可是每次都都过来了,慢慢的也就麻木了!”
洛北有些无奈的笑着,在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一些昏暗的影子,他记不清,但又总是挥散不去。
比如卓小婵惨死的画面,比如他离开万府的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醒来时已经在江岸上,为什么自己身上还有点点血迹?
他记不清,但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有过逃避的想法吧!他不禁在心里想到。
“那你呢,什么时候最让你绝望?”洛北回问道。
瑗儿几乎不假思索,跟洛北并肩站着,目光却望向极远的地方。
“我的绝望在那片看不见的远方,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未来!”
“至于曾经所受过的苦难,不是像你说的一样,都过来了吗?”
他的话似乎包含很深沉的道理,洛北不想细问,毕竟在这样的时代里,谁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苦难也好,平凡也罢,如今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的考验,然后又一起走出了一个离奇又真实的困局,这份友谊即便不说出口,大家也心知肚明吧!
“你们两个也快点走吧,看那小和尚兴奋的,这会儿都快看不到影子了!”芸娘在一旁笑着说道,她总是带着慈爱的站在瑗儿身边,似乎天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少年的。
“你们不知道,他一定是又饿了,这会儿跑得快大约是急着到镇子上找吃的!”洛北一扫心中阴霾,也有些诙谐的说道。
……
下了山,过了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又有些冰凉。
他们捧起河水洗了洗脸,又喝下两口,觉得清爽多了。
这时候,杀生在水里拍打了几下,有些不高兴的抱怨道:“喝
水再多也不管事,肚子一直在叫个不停啊!”
洛北笑着安慰道:“你看前面的镇子一眼就已经看得见了,再往前走走,要不到晌午,我们应该就能到了,这么大的镇子难道你还怕没有吃饭的地方?”
杀生这才举目一望,果不其然,前面隐约已经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房屋,显然,这个镇子还不小。
他顿时高兴起来,小手在肚子上拍了拍,嘴里却还有些抱怨的说道:“那也只能让你再委屈一会儿了……”
洛北三人见杀生的样子颇为可爱,不禁都笑了起来。
“走吧,我们到了镇子上,也要问问路,都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瑗儿望着远处的镇子,有些迟疑后说道。
日上三竿,清晨的三分寒意都已经退去,在不知不觉当中,四人已经走上镇子外的大道上。
这是一条笔直穿过镇子的大道,看样子应该在不久前下过一场雨,路间的马蹄印很深,里面还有点点尚未干涸的雨水。
杀生一路上一会儿吵着饿的走不动路,一会儿又比谁跑的都快,直到来到镇上,他才缓了一口气,说道:“这可把我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要是再没有吃的怕是多一步都走不动了!”
“我怎么觉得你一直是我们当中最有力气跑的最快的那个呢!”洛北打趣般的说道。
杀生瞟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却跑到芸娘身边,一脸诚挚的问道:“芸娘你身上有没有银子,我一个出家人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了!洛北他……肯定也穷的跟我差不多的”
说话间,他余光瞅着洛北,还做了个鬼脸。
芸娘温和一笑,道:“虽然不多,大家吃顿饱饭总还是足够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之后,杀生脚步立时变得轻快了很多,又到几人前面去了。
“看吧,这会儿跑的多欢……”洛北见杀生已经跑了极远,只能苦笑着说道。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觉得杀生开口向芸娘询问是否有银钱的事仍是不妥,便自责说道:“芸娘你别介意,杀生他……就是这样的性情,毕竟他年纪尚小,无岸大师临别将他交托给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芸娘摆了摆手,眼神里有些歉意的说道:“别这样说,要不是我们连累大师还有你们,或许你们此刻正平平安安的生活在寺里,自然就犯不着这一路辗转了……”
“何况杀生他性情天真活泼,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也不知道我们进入密道之后,大师他独自面对凶狠残暴的黑羽骑兵会不会有危险?”芸娘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想大师修为精深,应该不会有事才是……”洛北嘴里虽然这样说,其实在心底他还不是一样的为大师担忧,毕竟看大师的神情,想必他心里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要不然又怎会把杀生交托给自己。
在洛北与芸娘说话的时候,瑗儿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没有开口。
“不知道哑然师傅会不会有事?”他突然说了句。
洛北也猛然想起,哑然打开佛像下面的密道之后,将他们几人送入其中又将密道关闭,而他自己
却留在了琉璃塔当中。
“也许他此生并不想再离开那里……我一直很想知道哑然师傅到底有多大年纪?明明看起来年纪极大,可又身子那么硬朗,每天扫塔从未间断!”
瑗儿神色一暗,对于那些黑羽骑兵的战力他大概有过见识,也见到过那些神秘的黑衣人悬起的屠刀及杀人屠城时候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哀叹,想必那座寺中以后便会彻底荒废了。
“你们两个也别再想那么多了,你们看杀生这会儿都跑的没影了,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吵着肚子饿,你们便没觉得吗?”芸娘在一旁提醒道。
瑗儿和洛北对视一眼,手摸了摸肚子,巧合的是肚子几乎就在这时候发出了几声“咕噜噜”的响声。
“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顺便也好问问路!”瑗儿说道。
洛北点头。
他们没走多远就来到小镇,镇上房屋极多,但多数都大门紧闭,更有许多墙壁倒塌,荒草没膝。
眼看着一处处残垣断壁,他们这才发现,此刻正值中午,小镇上最宽阔的大道上并没有一车一马,甚至他们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可说是奇哉怪也!
“看这镇子并不算小,而且也有不少高门大院,怎么会这般冷清?”洛北有些疑惑的说道。
“有可能是两国之间战争带来的影响!”瑗儿的话很轻,也很确信。
这时候,刚刚已经跑的没有了踪影的杀生突然跑了回来,仰着脸喘着粗气说道:“这……这么大的镇子都……都没有人,只有前面……前面还有一家店面……”
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话,一边比划着。
……
一路走来,小镇无人,只有杀生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家也是唯一的店面还开着门。
门里时不时有人影走动,屋顶的烟囱上有阵阵炊烟升起。
他们站在门前,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饭馆,不过是个很小又破旧的小宅子,门前搭着个破凉棚,门虽然是敞开的,但厚厚的门板就放在两边,好像随时都打算关张大吉的感觉。
透过那道门,可以看到里面摆着不过两张桌子,而伙计大概也就是老板,正坐在长椅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发呆。
抽烟的伙计穿着算不上好,但也勉强看得过去,圆圆的脸很饱满,八字眉,身子骨虽然强健,同时也很瘦。
他使劲儿的吸了一口旱烟,然后吞云吐雾般吐出来,使他整个人就弥漫在烟雾当中。
洛北见瑗儿和芸娘看到这一切都不禁的皱起了眉,心里明白他们都定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自然对眼前这样的环境有些看不惯。
“看来这小镇上也没别家店铺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番,就算不好,也总要吃点东西!”
他这话没等别人回应,杀生最先点头同意,因为他实在是太饿了。
这时候,一直抽烟的伙计也看到站在店门前的四个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旱烟,站直了身子,先是一笑,缓缓说道:“几位可是从此地路过的客官,要是想找吃饭的地儿就进来吧,整个镇子再无别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