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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变迁全文阅读

作者:浓雾行者     大宋的变迁txt下载     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学堂开学

    天禧元年(1017年)四月底,学堂门口锣鼓喧天,爆竹一声接一声,吴山学堂的篱笆墙封闭后正式入驻。

    五间课室内全部按照吴梦的布置配备了黑板、粉笔和讲台,连王夫子用过粉笔后都赞不绝口。

    这日一早,丁大胜率领三位先生--吴梦、王夫子、智能和尚,张财神、林贵平还有村里的乡绅耆老,将学童们一一迎入学堂内。

    丁大胜正式宣布吴山学堂开学,并告诉众人,所有学费全免,中午提供一顿饭食。

    村里的乡绅耆老齐齐来到张财神和林贵平面前抱拳作揖,感谢盛隆商铺的大恩大德,为两百余户村民的子弟提供饭食。

    慌得张财神和林贵平连忙上前扶起这些七老八十的老翁们。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握着智能和尚的手道:“大师啊,老夫仰慕无名大师已久,今日幸得有大师的高徒来执教,真是吴山村之大幸,我等的村里可是从未出过进士,有了你们三位严师,定会让吴山村的子弟出人头地。”

    智能大师松开老翁的手,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当尽力而为。”

    进到学堂内,丁大胜拿着吴梦做的铁皮话筒喊道:“从今日起,吴山村的学童们都可来学堂蒙学,束脩全免,供应午饭一顿,望各位互相转告。

    按吴先生之意,吴山学堂分为三个班,分别是蒙学班、吴山班和枫桥班。

    新来的孩子们都在蒙学班,原有村学的孩子们都进了吴山班,顾名思义枫桥班就是枫桥寺那些孤儿学童。

    蒙学班只学习识字和数字以及简单的加减法,学制两年,吴山班学习论语、四书五经、自然、数算之术。

    枫桥班学习四书五经注解,数算之术、格物。

    按照吴梦的想法,其实枫桥班根本不用再教儒学,他倒是打算以后编著一本《论语新解》来教,可惜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同意,主流文化的影响力不是他轻易能撼动的。

    王夫子疑惑的问道:“吴先生,你那《自然》是个什么课业?”

    吴梦解释道:“夫子明鉴,自然者,即是天下万物的原生形态,乃是向学童们传授山川河流以及兽类、鸟类、虫类、鱼类、树类、草类、五谷的基本常识。”

    王夫子点头赞同:“吴先生此言甚善,学童不可只学四书五经,这天下间万物均应知晓,绝不能五谷不分。”

    吴梦拱手道:“夫子过奖了,在下和智能大师还得多多向夫子讨教圣人之学。”

    王夫子得意的捋了捋胡须道:“好说好说,互相讨教,互相讨教。”

    望着王夫子离开的背影,吴梦撇了撇嘴,心道老夫子别得意的太早了,大和尚的儒学未必就比你差了。

    三人作了分工,吴梦只教导吴山班的自然,枫桥班的数算、格物,王夫子教导吴山班、蒙学班的识字和儒学,智能和尚教授吴山班的数算和枫桥班的儒学注解。

    吴梦私下里偷笑,儒学的注解太多,王夫子和智能和尚必定会有冲突,他等着看好戏。

    分班完毕,所有的学生们统一穿着盛隆商铺馈赠的学子袍,欢天喜地的迈入了课室,翻开他们人生篇章新的一页。

    天禧元年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大宋民间的百姓多理解为端“五”节,因五月从初一到初五,在宋人眼里就是端一到端五,故俗称端五节。

    自从来到大宋朝,吴梦过节过的都麻木了,什么元日、上元、挑菜、花朝、立春、寒食、清明、浴佛、端五、夏至、立秋、七夕、中元、中秋、十一(没错,大宋也有十一假)、冬至、祭灶……

    还有什么春、夏、秋、东社,吴梦不由好笑,这大宋的百姓为了过上好日子真是花样玩尽。

    大宋放假的规定“冬至、寒食、元正,各假七日,余勿得过三日。”

    还专门规定了寒食节的休假时间“清明前二日为寒食节,前后各三日,凡假七日。”

    这些节日再加上旬休,额的乖乖,这一年怕是要休息一百来天。

    一年就只有三百六十五天,还休这么多假,怎么抓革命促生产,对于想抓紧时间教授学童的吴梦来说就是个噩梦。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吴梦暗暗诅咒道。别人他不好干涉,只能勒令丁睿早晚过来开小灶,不能跟随其他的学童们一起休长假。

    诅咒归诅咒,节还是得过,端午节从端一就开始了。

    林氏带着四个孩子把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买了无数的桃枝、柳枝、蜀葵、菖蒲、艾草扎好后,在自家的宅院、学堂、煤球作坊、苏州城里的商铺都搞了一次祭天。

    当林氏带着一家来学堂祭天的时候,吴梦、智能和尚、王夫子还有些勤杂帮工,在门口迎接。

    吴梦一看丁睿的打扮实在憋不住了,捂着嘴巴偷笑一番。

    丁睿的小发髻上用簪子插着一个香包,上面绣着些乱七八糟的绣像,胳膊上缠着用彩色丝线编织的百索,额头上画着一只小老虎,腰间挂着一个红线掺白线编织的小荷包。

    而且不管是丁家还是来到学堂门前的其他人,无一不是同样装束,额头上甚至还有画个“王”字的。

    吴梦心道:“好在咱知道是在大宋,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到了哪个蛮夷部落。”

    林氏带着女儿丁成绣,将桃枝、柳枝、蜀葵、蒲草、艾叶供养在门口的香案上。

    再用粽子、五色水团、茶汤、黄酒做供品,然后领着学堂众人三跪九叩祭天,吴梦坐在轮椅上垂着头,装模作样的拜了几拜。

    祭天完毕,丁大胜从马车上将一只艾叶、竹子和铁丝扎成的小老虎,放在学堂大门外,虎尾对着大门,虎头对着门前的土路。

    他又从车上拿出一筐粽子塞给食堂的厨子,对着吴梦三人道:“三位先生,这是某浑家带着府上的仆妇做的,诸位拿去分给众人吃吧。”

    他说罢拱了拱手,带着全家去煤球工坊祭拜。

    眼瞅着王夫子走向大门,吴梦喊道:“王夫子且慢,在下用事请教。”

    王夫子调转头来问道:“吴先生有何事尽管道来。”

    吴梦拱手行礼道:“在下刚才看到众人身上又是香包又是腰包,还在脸上画像,不知其意,特向王夫子请教。”

    王夫子笑了笑道:“吴先生有所不知,此乃中原过节习俗,插在头上的小香包乃是碎步拼成,外绣蜈蚣、蚰蜒、小蛇、蝎子、蜘蛛五种毒虫,里包一片艾叶,意为百神护佑;这臂上说缠的合欢索意为全家欢乐。”

    顿了顿又道:“而在额头上用雄黄画一只老虎,或写“王”字,均为辟邪;挂在腰间的荷包称为“道理袋”内装一小把稻子及一颗李子,有稻有李,意为“道理”,意指无论何处碰到的都是讲道理之人。“

    吴梦指着那编织的老虎问道:“那艾草编织的老虎为何意?”

    “至于艾草扎成的老虎俗称为“艾虎”,有艾虎镇守家门,百毒不侵,百病不生、百邪不入。”王夫子耐心的告诉吴梦。

    “谢过王夫子,我二人还进去吃些粽子吧。”

    吴梦想好歹也看了,总得也吃上,过一个纯粹宋人的端午节。

    和后世不同的是没有划龙船的习俗,不过那是个好习俗,锻炼身体加体育竞赛,以后还是得搞一搞,吴梦心道。

    厨子们已经在用甄蒸着粽子,老远就闻到粽叶的清香味。

    待到粽子蒸熟,吴梦一瞧,粽子的花样还挺多的,有三角形的角粽,有圆柱形的筒粽,有橙锤状的橙锤粽,还有九子连环穿成宝塔的九子粽。

    粽子瞧着好看,可吃起来就没啥滋味了,粽子的馅不是糖就是红枣、板栗这些,没有后世的蛋黄、火腿馅的。

    吴梦心道这又是个好生意,若是能开个酒楼,再搞些蛋黄、火腿之类的粽子。

    嗯,还有月饼,大宋还真有不少生意可做,反正他们的节日、假日多,第三产业定能兴旺。

    既然有多长假,要是几十年后有了火车,是不是要交代丁睿日后努把力,让大宋迁都,把开封皇城当成后世故宫来运作,以此带动第三产业,吴梦不禁想入非非。

    端五假期过后,学童们回来上课,这一日是吴梦给吴山班上自然课。

    他准备了些实物,带到了课室,一进课室,所有学童起立躬身抱拳行礼:“先生好。”

    吴梦同样叉手还礼:“学童们好,请坐。”

    学童们整齐的坐下,这套礼仪是王夫子制定的,以后便成为新式学堂的标准礼仪。

    吴梦放下手中的教案,问道:“今后将由某来给各位学童上自然课,何谓自然课,当然是讲述大自然的课程,也就是天下万物来源和用途的课程。”

    他接着问道:“学子们可否告诉为师,天上下雨的水从哪里来的?”

    学童们齐声道:“天上来的。”

    吴梦笑道:“诸位回答的对,眼见为实,这都是眼睛可看到的,那天上下来的雨水又到哪里去了。”

    这回答就五花八门了,有说流到河里的,有说渗进土里去了,有说被田里的稻谷喝了,还有的说被人、牛、羊喝了。

    丁进文却大声说道:“尔等喝下去了难道不撒尿么,那尿也是水,又流到哪里去了。”众人一阵哄笑。

    吴梦哈哈大笑,古代的孩子也会异想天开,智商并不比后世孩子差,只是古人的科学知识有限。

    他忙道:“诸位回答的不错,可你们又知道天上的水是从哪来的。”

    这下可问倒这些孩子们了,课堂一时沉静下来,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我家祖父说天上下雨就是玉皇大帝撒的尿......”

    课堂里响起一阵爆笑,吴梦也忍俊不禁,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吴梦忍住笑道:“莫非玉皇大帝撒的真是神仙尿,所以没有骚味。”

    孩子们顿时笑的前俯后仰。

    待这些孩子们笑够了,吴梦正色道:“自然课就是让大家逐步明白这世间一切事物的来龙去脉,这雨水从何而来,最终又流向何处,日后我等会作些实验来向大家讲述。”

    “好,从我等百姓身边之物说起,先看看这些物什,你们都认识否。”

    吴梦边说边打开盒子,拿出一些稻谷和蜀黍、麦子、各种蔬菜的叶子,一样样展示在学童们面前。

    这些孩子们大部分都是农家子弟,即便像丁进文这种地主子弟,从小也接触过农活,可不是那五谷不分,六体不勤的官宦子弟。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道:“都是日常吃的稻谷、麦子、蜀黍、还有菘菜、萝菔、韭黄......”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某来问问大家,这些食物吃进了我们的肚子以后会怎么样。”吴梦笑着问道。

    “能把肚子填饱。”

    “多吃能长胖。”

    “还能长高。”

    “多吃点力气也大。”

    忽然间又是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吃的多拉的也多。”

    课室里安静了半晌,学童们又是一阵爆笑。

    “刚才那位学子说的很对,吃了就要拉,这没什么奇怪,那某还要问问,这拉出来的又上哪里去了。”吴梦又开始发问。

    “都拿去沤粪了,然后放到田里。”这个难不倒农家子弟。

    “把沤粪放到田里有何作用。”吴梦继续追问。

    “庄稼吃了长的更快,打的粮食更多。”

    “那粮食多了是不是你们可以吃的更多,按刚才那位学子的说法就是拉的也会更多,那沤粪也更多,可以种植更多的庄稼,又可以打更多的粮食.......,这揭示了一个什么道理,你们知道吗?“吴梦道

    学童们齐齐摇头,吴梦笑道:“大家想不想知道?”

    “想。”学童们齐齐回答道。

    “想就要把这门功课学好,《论语》、四书五经这些要读好,但不是说这些书读好了就有用,凡我等大宋学子,应当知晓天下事物的来龙去脉,才可为大宋百姓解决实际问题,并非一本论语能打天下。”吴梦道。

    丁进文举手问道:“请问先生,可夫子说,开国宰相赵普赵相公曾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又是何解。”

    吴梦反问道:“学好《论语》能不能种好田?”

    “不能。”丁进文摇头道。

    “那假若你丁进文日后科举高中进士,朝廷差你为一地知县,你最首要的事情是什么?”吴梦继续追问。

    丁进文想了想,答道:“当劝课农桑。”

    “好,儒学学的很好。那劝课农桑是靠嘴皮子说的有用,还是沤粪增产对百姓更有效?”吴梦还是提问。

    丁进文搔了搔脑袋,想了半天才道:“恐怕还是增产更有效。”

    吴梦笑了:“这就对了,既要用《论语》来约束自身,教化百姓,也要有实际的法子让百姓们得到实惠,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在座的诸位日后有不少想去科举,一旦喜登金榜,得授官职,那尔等更要学好《自然》,造福于民。”

    学童们叉手行礼道:“谨遵先生训示。”

    吴梦用一堂自然的启示课仿佛打开了一扇窗口,让学童们对身边万物的互相作用有了初步的认识。

    吴梦故意留下的悬念勾起了学童们了解大自然的兴趣,从这一刻起他们将来必定和传统教育的儒家弟子有所不同。

第十七章 出身高低

    吴山学堂的教学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三个班的学童们混杂在一起,无形之中便生出不少事来。

    譬如这家境较好的张二郎,本来在村学里就眼高于顶。

    枫桥班的学子们都是孤儿,哪有什么家境可言,有口饱饭吃,能上学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故这张二郎便时时在枫桥班的学堂面前秀着优越感。

    枫桥班的学童们受了老和尚的佛理熏陶,心思较为单纯,且为人谦恭礼让,处处严格要求自己。

    他们对于张二郎这种人能忍都忍了,就当他是堆狗屎,离远点闻不到臭味。

    学堂里的初次旬考,枫桥班儒学和数算之术遥遥领先,吴梦看在眼里,不由对老和尚的教导大加赞赏。

    不计较一时之长短,谁英雄,谁好汉,考试场上比比看,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作风。

    俗语说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这一粒老鼠屎不够,那两粒呢?

    开学后不久,学堂里新加入了五六个学子到了吴山班,其实都是些商贾子弟。

    他们闻听到无名老和尚的高徒在此授业,找到丁大胜死乞白赖,丁大胜碍不过面子,只好将他们招了进来。

    这里头有个学童名唤彭新平,他舅舅是长洲县衙的押司,父亲是苏州的盐商,盐商自古都是富豪,他家里也不例外,富家子弟历来娇生惯养的多,彭新平也是其中一个。

    这小子年纪不过十岁出头,调皮捣蛋,学业是一塌涂地。

    吴山学堂规定,晨间必须晨跑,凡家不在吴山村的一律要住宿,这彭新平无奈之下也住进了学堂。

    彭新平来到学堂后,很快便纠集了三个同伙,分别是张二郎和苏州城另外两个商贾的小子,一个叫金二郎,一个叫苏大郎,四个人真是臭味相投。

    除了张二郎还有点真材实料,其余三个都是纨绔子弟,根本不学无术,连个《千字文》都背不全。

    吴山学堂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吴梦和智能和尚、王夫子都会休息一阵,而不回家的学子们往往就在操场里打闹玩耍。

    这一日枫桥班的孩童们一起比赛吴梦教他们的跳远,小小个的丁睿也嚷着要参加一个。

    最大的孤儿张岩林瞥了丁睿一眼道:“去去,一边去,你比我等小了好几岁,赢了你是胜之不武。”

    丁睿人小志气可不少,他叉着腰眼睛咕噜一转道:“有办法,师兄们让我几寸不就行了。”

    另一个学童金世明插话道:“大师兄,让睿哥儿参与一个吧,我等让他三寸。”

    学童周立哈哈大笑道:“对对对,就让三寸,正好睿哥儿还是个三寸丁。”

    丁睿顺势就踢了周立一脚道:“我才不是三寸丁,不要你们让三寸,让两寸足以。”

    划下道来后,十几个参与比试的学子弊足了劲要赢。

    轮到小丁睿了,只见他板着一张小脸瞪视着三十步开外的沙池,发一声喊,迈着两条小腿拼命往前奔去,到了踏板上不要命的往前一跳,呼哧一声蹦进了沙池。

    张岩林赶紧喝金世明拉着软尺一量,哟呵,还真不错,扣掉两寸目前还真是第一。

    小丁睿闻讯脸上笑开了花,对着周立喊道:“周师兄,你瞧瞧,我还是第一,你才是三寸丁,周三寸。”

    学童们哈哈大笑,周立尴尬的摸着鼻子不吭声了。

    学童们正玩得高兴,那四个纨绔子弟拿着包蜜饯边吃边走了过来。

    枫桥班的学童们看着他们手中的蜜饯不由咽了咽馋涎,他们可是极少吃到零嘴的。

    彭新平一见学童们在沙池里蹦来蹦去,他爹是盐商,进货时带他去过海边看过沙滩,他对此很是不屑。

    他对着三个跟班道:“一群土包子,在这处玩沙子,我爹可是常带我去海边坐大船,海边的沙滩可大了,哪像这小小沙池。”

    张二郎掐媚的讨好道:“那是、那是,彭衙内自然见多识广。”

    金二郎笑道:“彭衙内,何时也带我等去见识见识,这大海虽是不远,可真没去过。”

    彭新平鼻孔朝天道:“不急,待我爹爹去进盐货时我定会带上尔等。”

    丁睿不高兴的瞅了他们一眼,对这个彭新平很是厌恶。

    枫桥班的学子们听见彭新平的话心里都不是个滋味,他们出生就没见过父母亲,彭新平炫耀自己爹爹的疼爱让学童们心下很是难过。

    翌日午间,学童们在食堂吃饭,学堂免费的饭菜当然好吃不到哪去。

    主食还是白米饭,几样煮熟的蔬菜,里面稍稍带些油水,口感很是一般。

    学堂的学童们都在此处吃午饭,包括丁家两兄弟也不例外。

    彭新平吃着这在他眼里仿若猪食一般的饭菜,不由“呸”了一声道:“如此饭食,莫非拿来喂猪么?”

    他说是猪食,枫桥班的学子可就不高兴了。

    学童周立站起来道:“彭新平,你若是不想吃这饭食,尽管回家去大鱼大肉,何必来此遭罪。”

    学子辛楚也道:“就是,吃父母的算什么好汉,有种自己去赚来。”

    金二郎站起来鄙视的望着二人,洋洋得意说道:“我等家中父母均在,不比尔等无父无母没有依靠,凭什么要自己去赚?“

    这句话可是戳中了枫桥班孤儿们的痛处,枫桥班的学童们鸦雀无声,有几个眼圈都红了。

    忽然间”唰”的一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萝菔片,不偏不倚击中了金二郎的鼻子,枫桥班的学童们顿时哈哈大笑。

    彭新平自小跋扈惯了,见自己的跟班被袭击,端起饭碗朝着周立和辛楚拨去。

    周立和辛楚闪避不及,被泼了一身菜叶、米饭和菜汤。

    周立火了,冲上前去照着彭新平就是一拳,打的彭新平鼻血长流。

    金二郎、张二郎、苏大郎一起上前群殴周立,枫桥班的学童们一见,这还了得,于是一拥而上,将四人痛打了一顿。

    最后还是丁睿赶紧去唤来了智能和尚,才把双方唤开。

    事后吴梦不禁直摇头,学童打架本是常事,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可这次的争执活生生体现了贫富的差异,明显是富家弟子瞧不起贫家弟子,而贫家弟子又不服气,从本质上来看这就是阶级矛盾和斗争。

    教育这些跋扈的富家子弟要花大量的精力,吴梦哪会去操这个闲心。

    于是他去找了丁大胜,劝他还是将这几个纨绔弟子退回去,他们是无法融入吴山学堂这些平民子弟之中的。

    丁大胜无奈,只得给几个富豪们送了不少礼物赔不是,将这三个纨绔弟子退了回去。

    处理完毕此事后,吴梦来到枫桥班的课室里授课,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后对着学童们问道:“诸位学童,有谁能说出这八个字的由来。”

    学童陈坤举手起立道:“先生,此句出自秦代,陈胜吴广起兵造反时所言。”

    吴梦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诸位学童听过王夫子所讲的史书,当知这世上没有永远富贵的家族,也并无长盛不衰的朝廷,几百年一个轮回,其中的缘由某以后会慢慢讲到。

    今日提起这句话亦是对昨日之事的点评,彭新平自持家世,瞧不起平民百姓,可他却不知靠着父辈的余荫不是英雄,而是狗熊,故诸位学童不必将他这些狗屁一般的话语放于心间,安心学业,给天下间看不起你们的人一个有力的回击。”

    学童们群情激奋,辛楚高呼道:“我等也能出将入相。”

    “对,我等发奋,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较高下。”曾树高呼道。

    “先生,我等定会好生学习,日后不负几位师傅的苦心。”张岩林也高喊起来。

    吴梦待学童们情绪稍稍平静些,又道:“有志气,不错。那为师还得问问诸位学子了,大宋天下的大臣们的后辈子侄为何也会身居高位,比如太祖时的宰相陈省华,其子陈尧叟亦为相,一家人父子皆宰相,一门四进士。

    曹彬乃本朝开国大将,其子曹玮亦是当朝名将,这岂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诸位学童想想这又是为何?”

    学童们不过都是十岁出头许,哪里能想得如此透彻,闻言便大惑不解的看着吴梦。

    吴梦笑道:“诸位学童想不想知晓其中缘由?”

    学童们一致高喊:“想!请先生赐教。”

    吴梦看着学童们渴望的目光,缓缓说道:“其一为家庭熏陶,父亲若是满腹韬略经纶,其子跟随父亲日久,自然潜移默化,此所谓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师父。

    父亲若是高官,孩童认识、接触的无一不是上层人士,不管是形象气质、待人接物均有板有眼,起点便比普通孩童为高。

    其二,祖辈攒下的人脉,对子孙后代便是一笔财富,其子孙做官必然有父辈好友帮忖,故将相之子易为将相,平民之子机会渺茫。”

    学童们闻言顿时一脸沮丧,吴梦笑道:“呵呵,学童们不必垂头丧气,为师来到这苏州,便是要为诸位学童,天下的平民百姓创造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要有能力,各行各业都应有机会。

    诸位当知晓,出身贫寒必须更加奋发,才能超越官宦之家,故诸位若是想做一个伟人,就必须能吃比他人更多的苦。

    当诸位奋发上进成为王侯将相之后,也当推己及人,尽力给天下寒门士子铺路,切不可偏袒自家子孙。”

    学童们闻言一个个精神振奋,只要以后不用仰人鼻息吃再多的苦也不怕。

    小丁睿听着师父的讲述,一双小拳头握的紧紧的,咬牙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人。

    另一间课室里,王夫子也在教育学童,他说道:“孔子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此意为何?乃天下百姓并不以穷而丧气,而以不均为愤。

    为何不均,盖豪商地主不守礼制,不习圣人之言,不讲道义,巧取豪夺,掠我百姓口粮中饱私囊。故我辈士子当勤习圣人之言,以天下为己任,教化天下,使人人皆以取之有道为荣,而视巧取豪夺为耻。诸位学童谨记此次群殴之事,切记不可为虎作伥,行那不仁不义之事。”

    说罢狠狠瞪了张二郎一眼,张二郎低下头来不敢吭声,从此再不敢趾高气扬。

    学童们拱手道:“谨遵夫子训示。”

    蒙学班上,智能和尚写下了四个大字“众生平等”,对着课室里七八岁的孩童道:“《金刚经》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无寿者相’,即是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天底下所谓高低贵贱皆为虚妄,不可因富贵高抬己身,亦不可因贫贱藐视他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是诸位学童的座右铭。”

    这些孩童哪里能彻底明了智能和尚的大道理,大抵是听得似懂非懂,唯唯应喏。

第十八章 学童操练

    初夏明媚的阳光撒在操场上,这一日是旬休,智能和尚在操场上教习枫桥班的学童武艺,吴梦左右无事,就来瞧瞧这群学童们练武。

    枫桥班的学童们自小跟着和尚们长大,基本功扎实,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一招一式使得倒是像模像样。

    他们正在操场上练习拳法,几个小子在沙池里混战成一团。

    丁睿看见周立练得不伦不类,拍着巴掌嘲笑周立道:“周师兄,你这是耍猴拳吧,桩都站不稳。”

    周立白了丁睿一眼道:“小师弟,你来耍耍,让师兄瞧瞧你那三寸丁的拳法。”

    丁睿还真不怯场,上去就打了一套舅舅教的太祖长拳,别说,打的还真不错,看上去行云流水、虎步生风,学童们在一旁纷纷拍手叫好。

    周立呵呵笑道:“小师弟耍的还真不赖。”

    智能和尚笑了笑说道:“睿哥儿打的不错,练拳就要有气势,周立就欠缺了些,还得多去练练桩功。”

    他随后拍了拍手掌道:“小子们,赶紧列队站好,待为师教你们如何耍棍。”

    待学童们整整齐齐的站得笔直,智能和尚开始演示棍法,他本来就腰粗膀大,手持一条碗口粗细的木棒站在操场上宛如立地金刚。

    和尚一声大喝,木棒出手瞬间便舞的风雨不透,好一套武僧棍法,真叫“铁牛耕地甚刚强,拦上打下最难挡。惟有圈穿乘势妙,四平变势另思量”,。

    吴梦正看的津津有味,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大喝:“好,大师耍的一路好棍法!”

    吴梦抬头一看却是林贵平带着两个随从在身后叫好,他当即挑破离间道:“听说林掌柜身手亦是不凡,不如与大师切磋切磋。”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某与大师早已切磋过了,不相上下而已,不过......。”后面顿住不说了。

    吴梦却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连忙大声追问道:“君烈老弟,不过什么,无非以为和尚的功夫还是不如你。”

    他故意存心搅局,说得很大声让和尚听见。

    果然和尚一听便走了过来,他涵养虽好,却也不是随意让人摆布的,尤其是众多弟子在场。

    和尚近前双手合什道:“林施主,贫僧与你半斤八两,再斗也难分高下,你若有高招不妨指点指点孩子们。”

    林贵平笑道:“大师棍法炉火纯青,在下佩服,哪能指点什么,只是单打独头不成体系,若是互相配合,只怕威力更大。”

    吴梦存心故意捣乱,说道:“和尚你看,林大掌柜还是瞧不起你的功夫,不如切磋一把方知高低。”

    智能和尚呵呵一笑道:“贫僧存心请教而已,吴施主不必故意挑拨,来来来,林施主不妨教教这些学童。”

    吴梦讪讪一笑,不再挑拨了,且看着他们如何唱戏。

    林贵平看着操场上那群朝气蓬勃的小子们,一时技痒,吩咐两个随从和自己一起脱去长袍,露出一身劲装,吴梦看着咂舌,这林贵平只怕真是深藏不露。

    林贵平也不管吴梦的眼神,他拿起木棒道:“和尚,将木棒两头包上沙袋,你带六个大些的孩童来围攻我等,我等也不使那蛮力,技巧为先。凡是倒地者判为阵亡,不许再起身攻击。”

    智能和尚道了一声“好”,带着弟子们准备去了,吴梦问道:“林掌柜,你整日长袍里面都穿着劲装么,也不嫌热。”

    林贵平笑道:“习惯了就好,吴先生,一会某演练点技击的配合之法,你这双慧眼可要好好看着,指点在下几句。”

    吴梦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场上正在准备的学童,揶揄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林掌柜可不要笑话在下,指点不敢当,权且当作卖艺的看看热闹。”

    林贵平笑骂道:“吴先生可是知书达礼之人,可不能做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之辈。”

    两人互相嘲讽了一阵,智能和尚备好木棒,招呼林贵平上场,双方站定,智能和尚手持木棒抱拳道:“得罪之处敬请莫怪。”

    林贵平三人同样抱拳还礼,林贵平笑道:“放心,我等下手有轻重。”

    智能和尚丝毫不被他激怒,平心静气的指挥这学童从背后、左右侧攻击,他则先声夺人,一声大喝挥着木棒正面冲了过来。

    好个林贵平,他大叫一声:“弃强迎弱,个个击破。”

    三人陡然转身后退,两个随从在前,林贵平在后,形成一个倒“v”字冲向后面的学童。

    那两个学童毫不畏惧,挥棍朝着两个随从劈来,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两个随从冲前架住学童的木棍,林贵平一个前滚翻,双手持棍左右一摆,两个学童还未反应过来,脚上被木棍击中,跌了个狗吃屎。

    两人想不到一招还未过就被击倒,躺在地上皆是满脸羞愧。

    林贵平瞬急起身,三人急速跑动,脱开三面而来的半包围圈,智能和尚一瞧顷刻间就折了两个学童,大喝一声就追了上来。

    谁知道这三人不停的跑动,两个随从不时回身挥棍架开对方击来的棍棒,林贵平随即就直捣中宫,每次一击必有一人倒地。

    尽管有智能和尚拼命护持,六个学童片刻功夫还是一个不剩的被击倒。

    三人围拢了和尚,林贵平得意洋洋的笑道:“如何,和尚可是认输了。”

    和尚叹息一声道:“贫僧认输了,本来与你是半斤八两,现下你还有两个帮手,和尚如何能赢。”

    吴梦看出了里面的窍门,此三人平日里定是配合训练已久,否则哪能如此精妙。

    他忙击掌道:“好好好,林掌柜不但好武技,且配合的精妙之极,不妨也教教学童们。”

    林贵平笑道:“这有何不可,你们都起来吧,诸位都围拢来,待某家与尔等说道说道。”

    几个失败的弟子爬了起来,懊恼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垂头丧气的走进人群,其他学童们无不以鄙视的目光望着这六个人。

    林贵平都看在眼里,他笑道:“不必嘲笑尔等的同窗,换做你们任意一人,皆是如此。并非你们学的武技不够高明,而是配合欠妥,故遭败局。”

    一个声音问道:“林掌柜,请问你们三人的配合便是阵战之技么?”

    林贵平回答道:“并非阵战之技,此乃小队突袭之法,说难听点便是平日里的群殴之法。”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好兵事的吕征先问道:“林掌柜,那阵战之法应是如何。”

    林贵平笑道:“阵战之法可是拼两军士气和战阵各兵种的配合,这等小巧腾挪之术上了战场如何有用?

    血肉横飞的战场只怕还来不及配合便会被那如雨般的箭矢、如林般的长枪送上西天。

    尤其是北方的铁骑,十几息战马已到跟前,哪里还能使得出一招半式,所以阵战之中的勇气和体力反倒更有作用。”

    顿了顿又道:“大宋承平天下几十年,阵战之法不讲也罢,今日还是传授些配合之术给你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配合起来可胜十几二十人的乌合之众。”

    说完就命这些学童们或三个、或五个组成队列,告诉他们怎么防守,怎么进攻,三人或者五人如何配合。

    吴梦这次终于发现林贵平的不简单之处了,不光是武艺精熟,且对战阵和配合那是相当熟悉,恐怕真的不是一个普通掌柜那般简单。

    不过他和林贵平、智能大师一向谈的很有默契,觉得他应该也不是个居心叵测之人,更何况他这残废之躯,也无力去探查人家的底细。

    站在吴梦身边看戏的丁睿耐不住了,赶紧跑到操场上大声叫道:“舅舅、舅舅,我也要学。”

    林贵平看着小小个的丁睿,无奈的说道:“睿哥儿,你还小,不是适合学这些的时候。”

    其实除了防卫的拳脚,这些进攻性的武艺他本来是不打算传授给丁睿的。

    丁睿不干了,嘟着嘴巴大声叫道:“舅舅,我不小了,今年都七岁了。”

    林贵平只好吩咐两个随从教学童们操练,他拾起几块块石子道:“睿哥儿,舅舅教你个既能打人,别人又打不到你的法子,看好了。”

    说罢,手臂连挥,几块石头“砰、砰、砰”的击中了十几步外一颗大树的同一根枝杈。

    丁睿笑容满面,连连拍手叫好,嚷道:“我要学,我要学,舅舅教我。”

    林贵平握着丁睿的小手臂,教他怎么使用手腕的巧劲,把石子扔的更远、更准,丁睿秉性聪慧,一炷香功夫就把石子当作暗器耍的似模似样。

    吴梦看了一会,大骂林贵平道:“林君烈,你这厮暗器功夫如此厉害,去岁冬至时节糊弄某家投壶关扑,明摆着就是故意耍弄老子的。”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那可是你自己上当,怨不得在下,要不,今岁冬至换你来出招。”

    吴梦悻悻的道:“那算了,某总有一天让你吃个暗亏,君烈老弟,你给某家等着。”

第十九章 资善堂的零嘴

    天禧元年(1017年),大宋境内灭蝗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去岁民间开始清除虫卵,今岁开春后孵化的幼虫又遭遇驱杀幼虫法。

    随后老百姓用挖坑埋杀、鸡鸭鹅啄食、捕打法、设火诱杀法几管齐下,夏初时蝗虫已被杀灭大半,流民们纷纷返回家乡重新耕作。

    灭蝗中最有趣当是油炸蝗虫法,味道极好,家中油料充足者以此佐食下酒,官宦和富豪之家吃了个不亦乐乎,赵受益就是其中一个。

    他献上灭蝗之法后,总觉得自己作为未来的大宋皇帝应该挺身而出,亲力亲为,消灭残害百姓粮食的蝗虫,想想当年大名鼎鼎的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还吃过蝗虫。

    天禧元年五月中旬,东京皇城资善堂内,此时日已偏西,碧绿的水潭边花花草草开的正艳,阳光斜照,别有一番风情。

    树荫底下,四个孩子加一个官人打扮的成年男子坐在凉亭内的石桌旁,看着资善堂厨师炸出来的一盘蝗虫大眼瞪小眼。

    晏殊、蔡伯俙、刘从德、杨文广眼望蝗虫身躯上弯弯曲曲的众多长腿,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恶心的直想呕吐。

    赵受益也好不到哪去,可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吃怎么能当得起皇子这个名号。

    “仲容兄,汝身为将门子弟,当冲锋陷阵在前,就由你先来。”幼小的蔡伯俙贼眼溜溜的瞅着杨文广。

    “夫子云兄友弟恭,刘从德你比俺小些,为兄让你先来。”杨文广一推二五六。

    “夫子亦云孔融让梨,晏官人才是年纪最长,某怎好抢先。”刘从德狡猾的眨眨眼睛。

    晏殊看着盘子里那油炸后焦黄色的蝗虫,不由一阵反胃,哪里下的去口。

    赵受益眼看大家都不动手,他狠咪了下眼睛,横下一条心,学着唐太宗李世民喊道:“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说罢撒上精盐,拿起一个稍微小点的蝗虫,闭上眼睛,丢进口里,强忍着恶心狠命嚼了下去。

    刘从德和蔡伯俙看着他嚼下的那一瞬间便跑到厅外吐得不亦乐乎。

    赵受益嚼了几下便觉得满口生香,越嚼越有味道,晏殊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忍着强烈的反胃问道:“郡王,油炸蝗虫味道如何。”

    赵受益连连点头:“好吃,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晏殊以为他是开玩笑,皇宫的御膳房什么没有,怎么会觉得蝗虫如此好吃。

    随即想想自己是年纪最大的伴读,灭蝗之法又是本人所献,郡王都吃了,自己不吃碍不过面子。

    晏殊战战兢兢伸出手拿起一个小点的蝗虫闭着眼睛嚼了下去……

    嘿!还真好吃,当即和赵受益一人一个吃的痛快。

    杨文广见状也抓着吃了起来,刘从德和蔡伯俙见三人都大呼美味,麻着胆子也上前试味,之后资善堂上上下下都爱上了这美味的零嘴。

    这一日孙奭来到资善堂讲学,讲到了《诗经》中的“去其螟螣(螣即蝗虫),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下面听讲的诸子奋笔疾书,将诗句抄写一遍。

    杨文广打了个哈欠,他今日又起的晚了,未曾吃早饭,腹中饥火难耐。

    一眼看到诗句里的蝗虫,想起赵祯晨间还给了他几个蝗虫,于是趁着孙奭不备,拿出一个偷偷嚼了起来。

    孙奭吟诵着诗句,却是想到了去岁开始的蝗灾,不由叹道:”如今大宋的蝗灾也不知是何等模样了,黎明百姓是否还有果腹之粮,螣虫夺我大宋子民的口粮,当真可恨。”

    他正在叹息间,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孙奭鼻子耸动几下,这是油炸的味道,定是谁在偷偷吃零嘴。

    孙奭不动声色的一个个瞅了过去,果然看到低头写字的杨文广嘴巴动了几下。

    他拿起戒尺走到杨文广跟前敲了敲案几道:“杨文广,你且站起来。”

    杨文广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嘴巴里却是塞着一只大蝗虫,动弹不得,只得睁着一双故作无辜的眼睛看向孙奭。

    孙奭笑了笑道:“杨文广,你将老夫教的诗句念上一遍,让老夫看看你是否识得这些字。”

    杨文广喉咙里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怎么也不好意思张开嘴巴。

    刘从德和蔡伯俙幸灾乐祸的看向杨文广。

    赵受益看着杨文广却是不解,这个家伙比自己大了十一岁,都做父亲了,上学时还偷吃零嘴。

    心下不免怕他挨打,问题是在资善堂被打了,回家还得被他母亲责打。

    赵受益正在着急,忽然看到诗句的“去其螟螣”,他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抱拳道:“孙师傅,杨文广刚才听到孙师傅叹息蝗虫害民,夺我百姓口粮,一时气愤不过,将蝗虫咬在口中吃下,以泄其愤。”

    孙奭奇道:“郡王,杨文广如何会将蝗虫吞入口中?这蝗虫怎么能吃,莫欺老夫老眼昏花,不识常理。杨文广,速速将诗句念出来,再拖拖拉拉,小心老夫的戒尺。”

    杨文广张开嘴巴,将一个完整的蝗虫吐了出来放在手上,孙奭低头一看,果真是个全须全尾的大蝗虫,只不过成了黄色,显见是被油炸过来了。

    杨文广抬头挺胸,朗声说道:“郡王说的甚是,弟子见师傅对蝗虫恨之入骨,一气之下便欲将其吞食,以解师傅心头之恨。螟螣螟螣,无食我黍!若食吾黍,吾必噬汝!”

    说罢将蝗虫吞入口中,大嚼起来,脸上一副“风萧萧易水寒”的英雄气概。

    孙奭看到一只肥大的蝗虫就这么被杨文广吃了下去,不由喉头发痒,恶心作呕,连忙跑了出去大吐起来,蔡伯俙和刘从德捂着嘴巴大笑了起来。

    赵受益伸出大拇指对着杨文广道:“仲容兄,小王真是佩服佩服,偷吃零嘴还能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连孙侍制都给你骗了过去。”

    杨文广得意的一抱拳道:“还是郡王聪明,一句话替在下解了围,要不今日又得挨戒尺了,哈哈。”

    晏殊到底年纪大些,不会参与这恶作剧,他轻轻起身走出堂外,看到孙奭还蹲在地上喘息,忙端来一杯水递给孙奭。

    孙奭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气来,望着晏殊问道:“杨文广这小子居然吃蝗虫,此等腌臜螟螣如何能下肚,快快让他吐将出来,若是有个肚疼腹疼,老夫何以向他母亲解释。”

    晏殊啼笑皆非,他小声道:“侍制,蝗虫滋味上佳,用来解馋那可是好物,下官在家中皆是以这蝗虫下酒,每日不吃上一顿还心生挂记,资善堂里上到郡王,下到仆役,可都是以此为零嘴。”

    孙奭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实在不相信晏殊也吃这腌臜之物。

    晏殊见孙奭不信,在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包,从纸包里拣出一只大蝗虫,丢进口里大嚼了起来。

    他边嚼边道:“今日这蝗虫炸的正到火候,当真是又香又脆。”

    说罢递上纸包道:“下官初次吃蝗虫,看着也甚是恶心,谁知一吃便收不住嘴了。孙侍制不妨也尝一个,下官定不会骗侍制。”

    孙奭半信半疑的拿起了一只蝗虫放进嘴里,果然是又香又脆,当下两人站在外间将一油纸包蝗虫吃了个精光。

    这然后嘛,当然是杨文广又挨了顿戒尺,垂头丧气回家后又接受母亲的再教育。

    翌日,几个伴读们看到杨文广一脸懊丧的进来,蔡伯俙笑道:“仲容兄昨日回家定是又挨了打,呵呵。”

    晏殊接着笑道:“令慈怕是拿竹扫把打的,仲容脸上还有丝丝血印。”

    刘从德幸灾乐祸道:“那竹扫把莫不是扫茅房的吧。”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赵受益也乐不可支,笑的东倒西歪。

    教授冯元走了进来,见几人笑的不成样子,于是板着脸咳嗽了一声,众人赶紧收声,坐的端端正正。

    冯元走到赵受益面前拱手施礼道:“郡王,君子应有端庄之体形,喜怒不形于色,方可为万民表率,朝堂之君,切不可得意忘形。”

    赵受益闻言一滞,悻悻的抱拳回礼道:“谢冯师傅教导,小王当谨守学规。”

    冯元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讲学,讲曰:“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

    故《七纬·礼纬·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曰:‘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

    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怀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纲纪为化,若罗纲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故《诗经》亦云:‘亹亹我王,纲纪四方’。”

    冯元顿了顿又道:“天下君臣子民,当贵贱有等、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如此才可人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社稷安稳,天下太平。”

    赵受益大惑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百姓们考科举出人头地,做农民的安心做农民,做官的安心做官便是了。

    冯元素来讲起之乎者也便是滔滔不绝,赵祯小小年纪如何听得懂,他愿意问孙奭,却不太喜欢问冯元,当下把这疑惑埋在了心里。

    到了正午时,孙奭却拿来一包油炸蝗虫,让弟子冯元也品尝了一番,有了孙奭的推荐,还有几位老师如崔遵度、张士逊都吃了起来。

    消息一传开,朝廷官员但凡好酒的,府内的院子们天天跑去野外捉蝗虫回来油炸。

第二十章 蝗虫末日

    东京城遇仙楼,四个食客正坐在临街窗子旁饮酒。

    一个小厮从街边经过,大声吆喝道:“油炸蝗虫,香喷喷的油炸蝗虫,又大又肥美,一文钱三个,要吃的快来买哪,迟了可就卖光了。”

    桌上食客里有个胖乎乎的商贾,闻言赶紧站起来喊道:“小厮,速速将篮子拎来,某要买上几十只。”

    另一食客疑惑道:“兄台何故吃蝗虫,那物看着腌臜之极,如何能下得了嘴。”

    胖商贾嗤笑道:“尔等真是没见识,油炸蝗虫如今连朝中大臣都吃,某吃过后自问平生未曾尝过如此滋味的下酒菜食,如若不信,老弟尝上一个便知。”

    胖商贾买了四十只油炸蝗虫,付钱时问道:“小哥,油炸蝗虫早几日一文钱可是能买五只,如今怎的只可买上三只,涨的也忒快了。”

    小厮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如今开封城外十里都难觅蝗虫影踪,这几日我等得跑上老远才能捉到蝗虫。不瞒客官,这蝗虫啊,再过上半月可就全没啰。”

    胖商贾将蝗虫摆上桌,殷勤的劝几个友人吃着下酒,这几人一开始还有些怕吃,见胖商贾吃的贼香,顿时忍不住尝试了起来。

    一盘子蝗虫在几人大嚼之下顷刻间吃了个精光,边吃边赞边约定一起出城去捉蝗虫。

    夜间的崇薇殿,殿内灯火通明,刘娥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拿上筷子,夹起一只蝗虫丢进口里,“咔嚓咔嚓”的嚼个不停。

    她瞧见资善堂人人都吃,耐不住也尝了一口,这一吃还上瘾了,夜间批阅奏折吃蝗虫不但解馋,还能解乏。

    闻到殿里飘散的香味,赵恒在榻上实在憋不住了,起身来到刘娥身边,偷偷拿起一个蝗虫,“嘎吱嘎吱”吃了起来。

    刘娥放下奏折,笑道:“陛下,皇城司奏报称,陛下的病体万万不可吃油炸物,怎的又忘了。”

    “娥儿,你往后不要在殿内吃油炸蝗虫,香味诱人,想起蝗虫的美味,我实在忍不住,说来也奇怪,蝗虫以前怎不见有人吃,莫非是因为没有油料?”赵恒道。

    “百姓们见天劳作,只望有口饱饭,粮食都不够,哪有多余的油来炸蝗虫。”刘娥自幼家贫,对这些农家事了解的甚是清楚。

    “蝗虫真是灾祸矣,两浙路转运司疏忽灾情,衢州、润州民饥,两月前提点刑狱使钟离瑾及转运使张宝方将救济的情形上奏,之前转运司言蝗不为灾,皆谎言也。如若早按此法灭蝗,也不至如此狼狈,皆朕之过也。”赵恒有些羞愧的说道。

    “陛下不必挂怀了,如今蝗虫不也灭了十之**了。”刘娥轻抚着赵恒的后背,宽慰道。

    赵恒展颜一笑,说道:“现今大臣们和富豪皆吃蝗虫,这京城近郊的蝗虫已被吃的干干净净,众人跑去京西路、京东路捕捉,或是与百姓购买,这若是食油充足,蝗虫只怕被吃个一干二净,哪会有甚蝗灾。”

    刘娥笑道:“百姓们卖蝗虫便有了钱财,可以自行买粮充饥,蝗虫一灭,今岁朝廷的赈灾支出便少了许多。陛下可要好好赏赐益儿和晏殊,还有那位高人是否寻到,此人必有精深业艺。”。

    赵恒点了点头道:“赏赐我已想好,可皇城司奏报称高人不愿入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天禧元年五月末,赵恒在资善堂设宴款待大臣与学堂的属官,席间招待大臣的下酒菜便是蝗虫,这些文人儒士嚼起蝗虫来可是毫无雅士的风度。

    王钦若自己府上的蝗虫早就断档了,他甚至还悄悄的问內侍宫里的蝗虫是从何处捉来的。

    席间赵恒夸道:“寿春郡王献灭蝗法,有大功于江山社稷,且高吟唐太宗诗句,带头食用蝗虫,有如此为民除害之雄心,真真颇有太祖遗风,当为大宋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孙卿,此亦是汝教导有方,来,朕敬你一杯。”

    孙奭慌忙起身,躬身谢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恒又拿出赵受益的诗文向大家夸耀,大赞天下灭蝗中赵受益所立的功德,神情殊为得意。

    晏殊当堂作出《唯德动天颂序》:“云汉兴咏,周宣厉兢业之怀,雩场改祈,汉明述哀戚之诏。雨螽坠地,祲孽坐销,原菽穞生,良苗自熟。”

    听到晏殊大肆颂扬自己和朝廷灭蝗之德,赵恒顿时龙颜大悦。

    一个月后,赵恒以寿春郡王献上灭蝗之法和为民除害吃蝗虫为首功,升赵受益为节度使,位居太保,封升王。

    晏殊次功,迁为昇王府记室参军,再升为左正言、直史馆。赵恒又从内库颁下赏金三万贯,赏给献上灭蝗之法的吴梦。

    原本肆虐三年之久的蝗灾,天禧元年的上半年便被消灭了八成以上,不少落入了食客的口腹之中。

    …………

    苏州丁府吴梦屋内,案几上摆着一大盘油炸蝗虫,吴梦坐在轮椅上嘎吱嘎吱的大吃蝗虫,算上穿越前的日子已有三、四年未吃过蝗虫了,这玩意在宋代又无人饲养,吃过了这次,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智能和尚一口酒一个,吃得正爽,去年觉得蝗虫恶心的林贵平一样嚼得正欢,丁睿坐在下首也是嚼得不亦乐乎。

    自从林贵平从江淮之地拿回来几筐蚂蚱,丁府人人嘴巴里都是嚼的嘎吱嘎吱响,丁进文还用荷叶包着带到学堂当零食,学童们望着他吃蝗虫都是惊奇者有之、恶心者亦有之。

    吴梦边吃边叹气:“可惜蝗虫未飞至苏州,想吃还得去江淮地界捕捉,依照灭蝗法,蝗虫只怕秋后便会绝迹,想吃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贵平抓起一只大蚂蚱丢进口里,津津有味地大嚼几口道:“没法子,听闻京城四周都被吃完了,现今开封城里有油炸蝗虫卖,又大又好的蝗虫一文钱只能买到两只,而且货源紧缺,眼瞅着就没了,唉,有了这蝗虫便没有百姓的口粮,我等还是忍忍这口腹之欲吧。”

    吴梦心道吃货大国果然是有祖先的光荣传统,东京城里的百姓加上禁军有一百多万人,一人吃上二三十个这四周的蝗虫还能剩下多少。

    “还有一事,你上次所说的耐寒小麦确有其事,徐州有个老农种植过,某家按那老农说的份量买了三十亩的麦种,过上一月便到,不会耽误播种吧。”林贵平道。

    吴梦笑了,这还有什么疑问的,冬小麦百分百存在,而且冬小麦的口感远好于春小麦。

    于是说道:“林掌柜可是办了件大好事啊,冬小麦虽然每亩也就收个一石,可总比田地闲着好,长出来的麦秆还可沤粪、喂猪。”

    林贵平连连摇手道:“这可是你吴先生的功劳,某家只是代劳,待来年冬小麦真熟了庆功不迟。对了,吴先生,圣上拔下的三万贯赏钱苏州衙门已拨付,某便交于姐夫替你保管,你若需要尽管去支。”

    “某拿着有何用,平日里丁员外给的工钱某都未支。”钱对于吴梦来说真的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他要是想赚钱,在大宋朝有的是法子。

    林贵平又道:“昕颂兄,圣上可是真想请你入朝为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吴梦摇了摇头道:“君烈老弟,某上次已说过不会为官,老弟也不想想,某一个残疾之人,如何能上得了朝,做得了官,你代为兄多谢陛下的美意了,某还是呆在苏州,想想法子与二位合伙干点什么赚钱的买卖。”

    说真的吴梦确实想干点赚钱的买卖,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能干点什么。

    用轴承造大车,不成,如今打造轴承的材料太差,大宋炼出来的铁比后世地条钢都差,要不住的加油,否则磨损贼快,还不能重载。

    烧玻璃,不成,自己不记得那些配方和工艺。

    炼钢铁,自己知道土法炼钢的工艺,虽然容易搞,可也容易泄密,万一泄露给契丹可真不是好玩的。

    做肥皂、开酒楼也不成,没有碱还罢了,关键是没有油。

    今年灭蝗虫,丁大胜把家里所有的油料都捐给江淮地界去灭蝗了,估摸着不到明年,苏州的油料都缓不过气来,炒菜没指望,做肥皂更加没指望。

    酿酒,吴梦后世自己家里就会酿酒,他熟悉的很,啊呸,粮食都拿去赈灾了,人都没得吃,哪来的原料酿酒。

    造纸、搞印刷是个好生意,问题是自己不会啊,那些资料根本不在身边,可怜他一个后世人,如厕后还不是跟宋人一样用厕筹去刮......。

    写小说是个好主意,可谁的脑袋是个电脑,能记得住金老爷子那些书的全部内容。

    办报纸,不行,没有活字印刷和造纸没法搞。

    烧水泥也不行,煤都是远方运来的,润州采煤还未完全展开,现存的煤都不够民用的。

    吴梦哀叹,穿越人士果然不是万能的,自己的装备又不在身边,很多东西根本搞不了,算了,还是安心教书吧,过两年再想想法子搞这些新鲜名堂。

第二十一章 机械改造

    天禧元年夏,正午时分,吴山村渡口西侧,一个厨子打扮的汉子拿起手中的鼓槌,敲响了学堂门口的大钟,“当当当”的钟声传遍了整个码头。

    三个课室里的学童们一窝蜂的涌出来,拿着木头盆子往食堂走去,这是上午的课上完了,该吃中饭了。

    李五推着吴梦出来走向他的屋子,为方便授课,吴梦便住在学堂里,丁大胜苦劝不住,只得由他。

    吴梦和李五三口两口吃完饭,吩咐他道:“去食堂唤上睿哥儿,随我去煤球作坊。”

    李五领命而去,不一会丁睿蹦蹦跳跳的来了,吴梦道:“睿哥儿,带上纸笔,随我到煤球作坊。”

    “是,师父。”丁睿答道,带上纸笔跟着吴梦的轮椅边走。

    从学堂到煤球作坊的路已经夯实,轮椅走在上面倒是很稳当,不多时便进了煤球工坊。

    煤坊里机器轰隆隆的响着,沿着河岸用大石块砌成的堤岸上安装着水力锻锤,水力球磨机,七八个大型水车正在咕噜噜的旋转,和娄江垂直的方向一线排开的草棚下全是压制好的煤球。

    这里刚刚才竣工投产,润州的煤运来了一船,试烧过甚是好用。林贵平吩咐仆人将负责煤球作坊的丁进宝叫来,他和丁睿在煤球作坊的码头处等待。

    丁睿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的汗珠道:“师傅,日头当顶,来码头干什么?”

    “昨夜为师思及几个物什,若是不做,怕忘却了。”

    不一会,丁进宝和仆人过来,丁进宝叉手道:“吴师傅何事。”

    “你与李五用某上次教你的丈量之法将这码头此处尺寸量好,睿哥儿做好记录。”

    “好的,吴师傅。”丁进宝答道。

    丁进宝和李五拉着绳子开始丈量林贵平指点的位置,丁睿拿着鹅毛笔记录。

    开始打造机械之始,吴梦便以自己背包里的卷尺为基准,在学堂和煤球作坊强制使用公制尺寸,丈量和记录用的都是公制尺寸。

    原来吴梦昨夜想起一事,煤球作坊装卸甚为不便,若是来上三四条船,靠肩挑手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装卸完,非发动全村青壮劳力来不可,何况晒干的煤球炉还得重新装船运往苏州城里。

    只有用带配重的杠杆来起吊装卸,从码头到散煤堆放的草棚、水力锻锤、球磨机、晒煤场全部铺上木制轨道,上面行走轨道车,这就可节省大量劳动力。

    想弄木轨道,那水力的锯木机就要打造出来,不然靠着手工来锯木头,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去。

    四人忙了一个响午,才丈量完所有尺寸,下午吴梦无课,便在自己屋里画图,一边画一边跟丁睿讲解这些东西的用法。

    图纸画好后,他交给丁睿,嘱咐他明日不必来上课,拿着图纸找铁匠、木匠打造这些东西,不懂再来问他。丁睿再聪明也是七岁的孩童,直听得似懂非懂。

    看着丁睿懵懂的眼神,吴梦叹叹气,没法子,就是填鸭子也得把你填满。

    果然,丁睿拿着图纸第二日去找了木匠和铁匠后,带着一大堆的问题就回来了。

    丁睿还是很聪慧的,用笔记录好一个个问题,如轨道用什么木材,下面垫的枕木又用什么木材,轮子用铁还是用木头,轮轴是铁制还是木制,怎么配合,以及三视图上各种看不懂的表示及标注方法。

    吴梦耐心的一一作答,丁睿拿着纸笔记录,他心里纳闷,师父你全都懂,为何不自己去呢?丁睿还小,当然不明白自己师父的一片苦心。

    吴梦看着丁睿那委屈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道岂止是你这个小不点,等那帮孤儿们再教上半年,同样要拿出来折腾。

    只有感性认识加理性认知才能更快成长,老子才不管什么拔苗助长还是不助长。

    可怜的小丁睿冒着烈日酷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汗水都浸湿了衣服,他倒也顽强,一声不吭的执行完了吴梦的指令。

    王铁匠和张木匠看着这孩子都觉得可怜,吴先生也真是太狠心了,自己来或者他们上门去不就行了,偏要叫个七岁的孩童跑来跑去。

    为了丁睿少跑几趟,他们有些问题便自己揣摩,无形中看图识图的本事也高明了不少。

    半月后,在煤球作坊的帮工们一起努力下,码头上的三根配重吊杆矗立了起来。

    运煤的河船到来,船工们看着那高高的吊杆轻而易举的将一筐筐煤吊下了船,不由惊讶的目瞪口呆,这吊杆还配有滑轮,省力之极。

    丁睿看着吊杆,小小孩童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就的快乐,他指着吊杆又蹦又跳,吴梦笑笑看着他道:“睿哥儿,当事情成功后是不是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是的,师父,我好高兴。”丁睿的童音格外高亢。

    “这就叫做成就感,现在明白师傅的苦心,不会再怨恨师傅了吧。”

    “呵呵”,丁睿摸着自己的小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又过了五六天,村里的铁匠和木匠们联合制作的水利锯木机在煤球工坊里架设了起来,河边的水力圆锯“嘎啦、嘎啦”的切割木头敷设轨道,看得工坊的帮工们咂舌不已。

    吴梦却是不以为然,圆锯片是铁打造的,顶多是锻打了几次,表面淬了火,其实用不了多久就要修磨,比后世的钢制圆锯片差的太远了,更不要说和锯齿上镶嵌硬质合金的木工专用刀具相比。

    水力锯木机、水力球磨机的速度慢的很,让看惯了后世电动机械的吴梦苦笑不已。

    为了提高产量,娄江两岸架设了三十几台水力球磨机,绵延近百丈长,计划都用木制轨道连接起来。

    丁大胜以每天四十文的工钱请村子里的青壮们一起来铺设木制轨道,丁睿像个小工程师一般拿着尺子到处指手画脚。

    丁大胜看着儿子汗湿的背影有些心疼,走上前去帮他擦汗道:“睿儿,让你大兄来吧,你小小年纪,何必如此辛苦。”

    “爹爹,这都是我让工匠们打造的,我就要负责到底。”丁睿年少志气大。

    “好好,你去吧,记得多喝点盐水,免得中暑了。”丁大胜无奈道。

    “好的,爹爹,不用担心我。”丁睿拿着毛巾一溜烟跑远了。

    远处的智能和尚看着丁睿频频点头,这才是好孩子,将来大有可为。

    铺设完了工坊内的轨道后,吴梦别出心裁搞了个通车仪式,让丁睿坐在车上,一群孩子站在下面推车,丁睿坐在轨道车上不知所措。

    吴梦笑着对他说:“睿哥儿,这可是你亲手指挥打造的,所以要你来宣告通车,你大喊一声,煤球工坊通车,让你的同窗们推着你跑上一圈。”

    丁睿呵呵笑着,喊道:“煤球工坊通车,煤球工坊通车,是我造出来的......”

    一群学童推着丁睿坐的车在轨道上跑动起来,丁睿激动的站起来狂喊:“通车了,哈哈......“

    小山狗尾巴竖的笔直,追在轨道车后面跑着,时不时望着车上的丁睿“汪汪”叫上两声。

    风儿吹得丁睿发丝散乱,他恍若未觉,小小心胸里充满着吴师傅说的那种成就感,喊到后来,嗓子都哑了。

    可是吴梦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师并没有轻易放过丁睿,待他休息了几天嗓子一好,又交给他一些图纸。

    不过这个相对就简单了,一个滚筒,上面有一些铁杆弯曲成的疙瘩,一个踏脚,还有齿轮、连杆和轴承,以及一个大的长方形木槽和木罩,只要后世干过农活的一看就知道那是脚踩的打谷机,用来脱粒的。

    丁睿一看这东西简单,立刻信心爆棚的拿着自己去摆弄了。

    七月初,初秋的酷暑摧残着大地,吴山村田地里的禾苗还刚刚结穗不久。

    丁家的那三十亩占城稻田早已是黄灿灿的一片,一片片黄澄澄的稻谷随着秋风翻起金波,低垂的稻穗摇来晃去,似乎在催着农人前去收割。

    李五推着吴梦,丁睿带着两个家仆用牛车拖着打谷机,一起走到丁家一片正在收割的田野旁,田野里一群丁府的长工们正在埋头割禾。

    正在田野里劳作的忠伯站起身来到:“吴先生,稻田收割了,该如何种这小麦,老汉昔年在徐州呆过几年,可是知道小麦不耐雨水。”

    吴梦笑道:“自然是有法子的,待稻田收割后,堵死进水口后耕田排水,然后在田地里加入基粪,晒至八月。晒得差不多了便起土为垄,两垄之间留一腰沟排水,田地整好后便能播种冬小麦。那种豆子、芝麻的旱田便不必排水,直接起垄播种即可。“

    忠伯向着吴梦叉手行礼道:“吴先生真是啥事都懂,老朽佩服,眼瞅着田地里稻穗比往年要多,应该多收几斗。”

    吴梦摆摆手道:“没啥稀奇的,农活而已,等下收割完还得好好称量,瞧瞧比往年能多收几许稻谷。”

    他心道老子就是个农民家庭出身,什么种水稻、种蔬菜、喂猪、放牛、养鸡,小时候哪样没干过,如何能不知道。

    当年在大学里搞社会活动,又去过河南同学家里种过冬小麦,可谓是手艺齐全。

    吴梦悠悠然的看着长工们收割稻谷,眼前这几亩稻田收割完了,就会知道肥料的功效如何。

    待到两亩稻谷收割完毕,丁睿一身吆喝,七八个家仆一起上前将打谷机直接卸在田野中,盖上木罩。

    丁睿玩心大起,呼喊着“让我先来”,拿起一把稻谷,脚踩着踏板就去打谷,可惜个子太小,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看得大伙捂嘴直乐。

    众人一起帮忙很快将两亩地的稻谷脱粒完毕,忠伯拿来斛和斗,一斛一斗的量着稻谷,吴梦摇了摇头,要是有磅秤不精确多了,这斛又如何能量的准。

    他正在思量间,只听到众人一声欢呼,丁睿喜滋滋的跑来道:”师父,你吩咐弄的粪可真好使,一亩地收了三石出头,听忠伯说往年最多只有二石五斗的样子。“

    忠伯也跑过来道:“吴先生,沤粪的法子着实不错,可粪太少了。”

    吴梦笑道:“粪少了点不要紧,忠伯可去水洼地将淤泥挖将上来晒干一样用。来年若是养了猪,便解决了粪的问题,水稻植株还可插密些,亩产三石多当不是问题。”

    忠伯连忙道:“待收割完,老汉就去弄淤泥,苏州地界别的没有,这水洼之地可是够多。”

    沤粪之事一传开,吴山村户户开始照搬此法,以前也不是不懂这大粪可做肥料,可万万想不到稍稍改进些方法可增亩产好几斗。

    百姓们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到处捡拾大粪,吴山村上空弥漫着一股臭味,这平日里看着恶心的大粪倒成了稀罕之物。

    七月底,润州长山石炭矿场正式采掘,北上运粮的漕船返程时向苏州运来了源源不绝的石炭。

    煤球作坊便迅速走上了正轨,大量的煤球开始制作出来,这就要考虑大规模发买的价格问题了。

第二十二章 煤球与雪盐

    八月中秋过后,丁府大堂内,丁大胜、吴梦、林贵平、智能和尚、丁进宝还有丁睿,几个人正在商量煤球的价格。

    林贵平道:“按吴先生所定之规格,一块120毫米的煤球重一斤十两不到(宋代一斤等于现代0.64公斤),掺黄泥二成五,石炭七成五,需石炭一斤三两。”

    丁大胜道:“东京城那边的石炭卖价高于同两浙路米价,十斤便要十五文,一个煤球若是算上运费、制作费,石炭的过税,煤场的住税,也需卖上三文。”

    吴梦问道:“现今苏州城里的柴禾卖多少钱一捆。”

    丁进宝答道:“一担柴禾原来卖价五、六十文,如今苏州城近郊柴禾砍伐殆尽,需走出十里以远才有树林可砍,柴禾一担怕不要七八十文。一担约有六、七十斤,小户人家每天烧六斤,可烧十日,每日需用钱八文上下。”

    智能和尚道:“如此看来,石炭每日便是用上三个,按员外的卖价也需九文钱,也高于柴禾,苏州城的平民百姓如何用得起。”

    丁睿插话道:“和尚师父说的不对,工坊还有更轻的100毫米煤球,如不要猛火,普通百姓家用与柴禾无异。煤球炉子还可时时烧热汤,冬日里柴禾不能取暖,若是有了煤球炉,取暖便不用烧木炭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丁大胜摸着丁睿的头笑的甚是开心:“我儿长大了,知道民生了。”

    吴梦总结道:“煤球炉时时可烧热水,冬日里是一宝,夏日里用上三个,冬日里用上四个,比烧柴和木炭实惠多了。

    在下以为煤球乡村百姓肯定不会用,他们上山捡拾柴禾完全不用花钱,我等这煤球便只是针对苏州城里那十万百姓,当定价每两个七文。”

    丁大胜补充道:“石炭矿便在自家手中,只是采掘的工钱,没有多少,主要是运价太高,子玉在润州也应开设煤球作坊,润州、扬州、常州都可使用,我等吴山村的煤球作坊也可顺流而下卖到杭州沿途,销量一大,钱财就多。”

    吴梦钦佩的看了丁大胜一眼,真不愧是商贾世家,看问题稳、准、狠。当下计议停当,众人散去。

    吴梦刚回到在丁府的屋里,林贵平后脚跟了进来,向着他拱拱手道:“吴先生,在下有一事请教。”

    吴梦拱手回礼,道:“林掌柜有何事尽管道来。”

    “昕颂兄,这煤球在苏州城内如何才能大卖。”林贵平用希冀的眼神望着吴梦。

    吴梦沉吟了片刻道:“最好莫过于在苏州的州衙、各大酒楼、客栈使用我等的三眼、五眼大灶,此等地方时时需要热水,用煤球、散装石炭炉比柴灶节省许多。”

    此时的苏州也有用石炭的酒楼,但散装石炭炉太不经烧了,一天耗费石炭两三百斤,况且苏州的石炭自徐州运来,价钱上比东京城还贵,算算便划不来。

    林贵平道:“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可让鄙店大掌柜张财神去便是,昕颂兄来此处已有一年,尚未进过苏州城,不妨随张财神见识见识苏州的酒楼。“

    “如此甚好,某也静极思动,便去见识一番也好。”吴梦欣然同意。

    “那苏州衙门新上任的孙冕孙知州某倒是不熟,不知是否好打交道。”林贵平思忖了一番说道。

    孙冕今岁刚接替梅询出任苏州知州,吴梦知道孙冕对盐政颇为熟悉。他琢磨了一下,莫若送他一件大礼,这事丁家反正也不能做,若是做了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吴梦道:“这个么山人自有妙计,你且随我来灶屋,顺便叫上马婶和丁睿。”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转着轱辘往外走去。

    林贵平云里雾里的叫上马婶和丁睿来到灶屋,吴梦对丁睿说道:“睿哥儿,还记得前两日我与你做的过滤食盐一事么。”

    丁睿一拍小脑袋,脆生生的答道:“师父,我记得。”

    “那你便来弄一次。”吴梦随手递给他布包。

    丁睿忙央求马婶生火架锅,马婶架不住他的央求,只好把柴火生好,架起铁锅烧水,问道:“睿哥儿,你早饭没吃饱么,要吃什么。”

    丁睿道:“马婶,我吃饱了,我这是制盐,是师父教的秘法制盐,制出来的盐不苦不涩,不信你等下瞧着。”

    等水烧开,丁睿抬手便将灶屋里的一大罐盐全部倒了进去。

    看的马婶目瞪口呆,叫了一声苦,少爷如此糟蹋食盐,食盐多贵啊,此时要卖到五六十文一斤,等下连带自己都要受夫人责骂了。

    吴梦随手又递给丁睿一个小纸包,丁睿接过一把撕开,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倒了进去,然后用木勺搅合着。

    马婶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林贵平,林贵平笑了笑道:“无碍,夫人若问,就说是某的意思。”

    他转过头问吴梦道:“吴先生,刚才那黑粉为何物。”

    吴梦笑道:“就是皂角粉而已。”

    (在煮盐过程中加入皂角的粉末,从而在滚开的卤水中产生大量的泡沫,这些泡沫可以吸附卤水中的食盐小晶粒,并促进食盐结晶的成长,这项发明从明朝时候开始广泛使用,并在《天工开物》中有记载。)

    丁睿待盐水划好,拿了个木盆放好,小手笨拙的打开布包,手里拿着四根竹竿一张开放在木盆上,竹竿上绑着麻布,麻布上放着许多砸碎的木炭。

    林贵平看他笨手笨脚的,问过吴梦如何处置后,他拿起灶台上的木勺,一勺一勺的舀着盐水淋向木炭,融化的盐水经过木炭吸附杂质和麻布过滤后便流进了木盆。

    连续过滤两次后,林贵平又端着木盆把盐水倒回了洗尽的锅里,吴梦吩咐马婶大火烧水,水烧开了渐渐蒸发,盐开始结晶析出。

    吴梦近前看了看锅底有食盐析出,便招呼马婶将柴扒拉出来,利用灶的余温继续蒸发水分,并要林贵平不停搅拌动。

    马婶于是看到了神奇的一幕,食盐一颗颗的析出,而且是细细的晶粒,并非一开始的粗盐。

    等到水分已经不多的时候,林贵平又将锅里的盐水倒入干净的麻布,这时候的麻布上的盐已经很纯净,而水中含有各种杂质。

    苏州的盐多是海盐,宋代基本是煮盐,食盐里便有些许杂质比如镁离子,以致食盐味道有些苦涩,这些剩下的盐水就是苦卤水,没有现代化工,苦卤便没有价值。

    待到马婶仔细的将精炼过的食盐重新放回罐中,丁睿笑眯眯的向马婶说道:“舅舅、马婶,你们尝尝盐味。”

    马婶心想:“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食盐,夫人若问起来真不好回复。“

    但又耐不住好奇心伸食指沾了些盐粒用舌头舔了舔,盐粒一入口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感,是真正的纯盐味。

    林贵平也尝了尝盐味,脸上一下子惊讶起来,这真是纯粹的盐味。

    马婶一下子觉得神奇起来,家里丁主君曾经去过陕西路,顺便带回来的青盐便是如此味道,但是青盐价格高出海盐许多,尤其是像苏州这样离陕西极远,青盐很少见。

    吴先生,这可是赚钱的好法子,如此之好的雪盐可是卖上很高的价钱。”马婶一脸兴奋。

    “马婶,你有所不知,盐可是官府专营的,民间买卖可是要坐监的,我一个小孩儿都知道。”丁睿眨巴着眼睛说道。

    马婶脸上不由一红,一回想食盐还真是官营的,顿时绝了赚钱的念头。

    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吴梦对着林贵平说道:“这便是精制食盐之法,孙知州对盐政甚是熟悉,你不妨将这法子献于他,他定会大悦。

    哦,对了,还有一事,我等可与衙门合开一酒楼,不过当前时机未到,还得等到明年再开。”

    林贵平道:“昕颂兄,制盐之法甚妙,献于知州未尝不可。我等又非大厨,且苏州城内酒肆遍地,我等开酒楼怎能赚上钱财。”

    吴梦道:“君烈老弟,为兄可还会炒菜、酿造这世上最烈的美酒,这酒楼赚钱否?”

    林贵平笑道:“吴师傅真是学识广博,当今世上还有你不会之术么?”

    吴梦郁闷道:“当然有,比如那房中术便是无可奈何,不过在下年已近四旬,也不再想此事了。”

    林贵平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强忍着道:“既然如此,某便去州衙走上一趟。”

    丁睿听到吴梦会炒菜和酿酒,好奇的问道:“师父,为何现在不开酒楼,可早些赚钱。”

    吴梦呵呵笑道:“傻孩子,我等开酒楼自然不能用现下的庖厨之法,当以炒菜来吸引食客。炒菜要大量的油,今岁蝗灾刚过本就缺油。且酿酒要粮食,人吃的都不够,如何酿酒?只能等明年再提此事了。”

    “师父,弟子明白了。”丁睿懂事的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吴郡水城

    清晨的苏州郊外,清粼粼的娄江,犹如银色透明的纱巾蜿蜒流淌在吴郡之地,一条小船在这条纱巾上缓缓飘来。

    初升的朝阳柔和斜照,几个船头的人影被拉的老长,这便是林贵平带着吴梦、丁睿、李五从水路乘船去往苏州城。

    船只慢慢接近苏州城,远处的苏州城墙已是清晰可见。

    吴梦初次来到苏州的时候是逃难,根本没心思去观赏风景,前些日子去枫桥寺授课去的较晚,没有见到日出时的苏州水景。

    如今一看江南水乡清晨的灵秀画卷,他不禁意气风发,暗暗咬牙心道今生定要一展抱负,这等大好河山怎能被铁蹄践踏。

    心胸一打开,这瘸子也不管应不应景,放开歌喉唱道:“哎.......唱山歌也,这边唱来那边和...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险滩湾又多喽,湾又多,唱山歌也,这边唱来那边和...那边和...”

    林贵平赞道:“吴先生这俚曲唱起来真是动听。”

    小丁睿呵呵笑着,站在后面学着唱起来,林贵平拍着船篷为两人击打节拍,三人说说笑笑唱唱,逐渐靠近了苏州城的水门。

    苏州建城于公元前514年,是一座古城,当时正值春秋战国争霸时期,吴国在此建都。

    至大宋太平祥符年间苏州共有百姓十余万户,人口有三十万,已是江南的一座大城,苏州城区由吴县和长洲两县分治,两县县衙共处一城。

    古诗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得相逢!

    若是站在虎丘、狮子诸山眺望苏州城,真可谓是:俯重湖之漂缈,烟景何穷,睇层城之纡馀,金刹相望。山水萦绕,亭榭错落,烟霭濛濛,景致如洗。

    几人乘坐的小船从城墙下的水门直接进入,吴梦是第一次进入北宋的大城市,坐着轮椅立于船头放眼望去,发现古代的苏州就是一座水城。

    他看过后世的平江图,知道苏州城四面是宽阔的护城河环匝古城,城内有八座水门,即胥门,盘门,阊门,娄门,相门,葑门,平门,齐门,不过到北宋初期时只有五道水门了。

    城内的河流纵横交织稠密如棋盘,又如玲珑碧翠的玉带穿城而走,四处湖泊星罗密布,八方小桥流水人家。

    城中河道上共有桥梁二百余座,四处是飞虹般的拱桥,人车行桥上,舟船游河中。

    船行向前,吴梦顿时目不暇接,只见这苏州城里是河街平行、前街后河,载人运货的船只如过江之鲫。

    百姓住宅紧靠河流,日常货物杂品如柴草、粮食、菜蔬等可由水路直接运抵宅前。

    再往前走,又是一番景象,河畔细柳垂舞,两侧粉墙黛瓦,地上青青石板,四周园林美景。

    自东向西行至一直河畔,船只靠岸,几人扶着吴梦上得岸来,李五扶着吴梦上了轮椅,推着向盛隆商铺走去。

    盛隆商铺所在的地方是苏州城最为热闹之处,不宽的青石街道两旁,一侧为白墙店铺,一边为低垂着青青杨柳枝的河道,街道上五花八门的招牌挂的到处都是。

    吴梦看了看盛隆商铺的大招牌和阔气的门面,心道盛隆商铺还真是实力雄厚,此处这般繁华,临街的铺面自是不便宜。

    四人从人流中挤进了盛隆商铺的大门,商铺里面不少顾客在挑选物什,进进出出的人流不少。

    青衣小帽的小厮远远瞅见了林贵平,赶紧从人群中挤出,上前行礼道:“林掌柜回来了。”

    “嗯,大掌柜可在。”林贵平拱拱手回了礼。

    “禀林掌柜,大掌柜在后院饮茶。”小厮道。

    商铺后院天井处,林贵平一行四人鱼贯而入。

    张财神正在天井处悠闲的喝着茶水,眼见林贵平带着三个人进来,里面有个小孩和一个残废之人,心里便有了数。

    他那张弥勒佛般的经典笑容立时浮现在脸上,赶紧起身迎上前来打躬作揖。

    吴梦瞅着这个张财神,怎么看都像个财神爷,一脸的富态,笑的比弥勒佛还憨态可掬,抱拳的双手肥的连关节窝都看不到,脖颈和腮上的肥肉走起路一颤一颤。

    林贵平上前为双方介绍,弥勒佛连声大呼久仰久仰,热情招呼后院的伙计看茶。

    小丁睿从未见过张财神这般肥胖之人,好奇的抱拳问道:”张大掌柜,你平日里吃的什么,怎生长出如此多肉,比我家的猪还要肥上几分。”

    他倒是童言无忌,一旁的林贵平和吴梦、李五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侧边侍候的小厮捂着嘴巴窃笑不已。

    张财神倒也不生气,他故作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小衙内,某家可是不比猪吃的少,一般的猪还远不及某这般富态。“

    一句话说的丁睿嘻嘻哈哈大笑不止,吴梦笑着拍了他一下道:“顽皮,怎可将张大掌柜与猪相比,以后可不许如此无礼。”

    张财神还是一脸微笑,抱拳道:“小衙内若是高兴,,怎么说都无妨。”

    待丁睿笑够了,林贵平对张财神道:“大掌柜的,上次某带回来的煤球炉可好用。”

    “君烈老弟,那可真是个好物,连灶屋的厨子都说少操心许多,据说这是吴先生的功劳,吴先生可真是神人下凡啊。”弥勒佛难得正经了一下。

    “哪里、哪里,张掌柜太夸赞了,张掌柜是做生意的老手,依张掌柜的眼光,煤球炉在苏州城里可否大卖。”吴梦拱拱手问道。

    “那是自然,吴先生赚钱的法子甚妙,听闻先生让丁家已在润州开矿,石炭矿一解决,哪怕只赚一头都是黄橙橙的铜钱滚滚而来,更何况苏州有运河,还可向沿河的州县发卖。”张财神侃侃而谈。

    吴梦心忖这张财神到底是老狐狸,知道做生意的拓展之处无非就是从上下游挖掘潜力,煤球制作可以不赚钱,但上游的煤矿总是赚钱的。

    “大掌柜,吴先生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你给苏州城里的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三家送上大煤球炉子和几百个蜂窝煤球。”林贵平笑笑道。

    “高招啊,意欲取之必先予之,佩服佩服,小事耳,稍坐片刻便带几位前去。那些酒楼的掌柜与在下甚是熟识,此事包在某身上。”弥勒佛拱手说道。

    吴梦真是佩服张财神做生意的本事,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想法。

    品过茶后,张财神起身对着丁睿叉手行礼道:“小衙内也一起前去瞧瞧么?”

    丁睿笑嘻嘻的道:“张掌柜,我随师父和舅舅一起去见识见识大酒楼。”

    “好好好,那便一同前去,哈哈哈。”弥勒佛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吴梦见这张财神对丁睿执礼甚恭,刚才笑话他和猪一样胖也毫不介意,不由心生诧异,看看林贵平神色平静,便也不以为意。

    当下张财神殷勤的吆喝几声,小厮们叫来了几辆牛车,将炉子和煤球拉上,带着四人直奔子城西北角的乐桥。

    此处沿市河一带有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等久负盛名的酒楼,也有姑苏客栈、望云馆、宾兴馆、高丽亭、黄鹤楼这些名闻遐迩的客栈。

    附近还有谷市、米市、果子行、丝行、鱼行、荐行、鹅鸭市场等。

    牛车停在乐桥东南边的丽景楼旁,张财神招呼大家下车。

    吴梦下车坐上轮椅,抬头一看,只见这酒楼上下两层,雕檐画梁,外墙上长满了绿绿的藤蔓,在苏州热闹的坊市中颇有闹中取静的悠闲。

    仰面看时,酒楼傍边竖着一银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绣着“丽景酒楼”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酒楼雕檐下一面牌额,上面亦是楷书的“丽景楼”三字。

    门边华表柱上两面黑牌,上书一副金漆对联,上联:短墙披藤隔闹市,世风千日暖。

    下联:小桥流水连酒家,丽景百花妍。

    吴梦心忖这对联还颇有些文风。

    (注:淳熙十二年(1185年)郡学丘崇重建丽景楼,雄威甲于诸楼。)

    门口的小厮对张财神颇为熟悉,一见便赶紧迎上前来叉手行礼道:“张掌柜大驾光临,鄙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好说,好说,文掌柜在店里么,某有好事说与他知。”张财神还是那副招牌式的笑脸。

    “在、在,小的这就领张掌柜进去。”小厮点头哈腰说道。

    众人将牛车停于酒楼侧面,随着小厮进入店内,入其门后一直是主廊,约一二十步,分东西两廊,摆着几十张桌椅,此时正是早市,厅堂里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小厮将一行人穿过主廊带入后院,但见后院廊庑,花木森茂,几座凉亭内酒座摆放的井井有条。

    小厮将众人让于一座凉亭内安坐,他吆喝着仆妇们端来茶水,再向张财神告罪,前去通报。

    吴梦喝着茶欣赏这这酒楼的秋景,一边看一边点头,丽景楼的东家倒是挺有雅致,一层是散座,二层估摸便是雅座,后院则是花园式的酒座。

第二十四章 酒楼推销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麻布葛衫的男子随着小厮匆匆而来。

    还未近前,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道:“张掌柜,今日有何喜事上门,你平日里可是从不来某这后院。”

    张财神起身行礼道:“文掌柜,某这一身铜臭,如何好意思来你这风花雪月之地。”

    吴梦瞅瞅这文掌柜小眼睛塌眉毛,一副精明的模样,跟刚才那番爽朗的笑声毫不相配,心道生意人古今都一样皆是笑里藏刀之辈。

    张财神倒是游刃有余,他笑眯眯的道:“今日来倒是有桩好事,某兄弟是专营石炭的,在润州开了石炭矿,这次想送些与你来试试。”

    文掌柜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立即舒展赔笑道:“张掌柜,你这财神爷是不知鄙店灶屋的开支啊,石炭鄙店也用过,火力甚大,也好用,可石炭价高,开支太大,你看......“,

    说罢便是一副为难的表情,这还是张财神前来,如若是小门小户的,只怕早就打发出去了。

    听到文掌柜的推脱之语,吴梦朝着林贵平使了个眼色,林贵平会意,笑道:“文掌柜,某的石炭可不一样,贵店若是用上某家的石炭球,比用柴禾更省,且时刻可有热汤。”

    文掌柜疑惑道:“这位兄台此话当真,某可是用过石炭,真是费银钱。”

    吴梦拱拱手道:“掌柜的,炉子和石炭均在店外牛车上,石炭便送与你,不好把炉子退回张掌柜处就是。”

    文掌柜不好意思的笑道:“用了贵店的东西,怎好不与银钱。”

    张财神拍拍他的肩膀:“文掌柜,你先用吧,好用再买煤球就是,不好用便不用给钱。告诉你,某用过了,很是方便,某带来了鄙店的厨子,让他告诉你灶屋的人如何使用。”

    文掌柜听到张财神如此说,也不好意思拒绝,便吩咐小厮去叫人将炉子和煤球搬进灶房,盛隆商铺的厨子帮着生火烧煤不提。

    张财神又道:“文掌柜,时辰也不早了,早市都要散了,找个雅座,我与众兄弟吃些饭食。”

    大宋朝的酒楼每日里一般只开两场饭市,早饭和晚饭,这时辰不吃,正午就没得吃了。

    文掌柜忙命小厮带众人上二楼,李五将吴梦背上了二楼。

    进门的柱子上又是一副对联:翁所乐者山水也;客所知者风月乎。

    二楼的布置又有不同,并非全部隔断的包厢,而是用屏风、盆景、花卉隔成的一个个雅座,显得颇为精致典雅。

    吴梦心道大宋真是个文采风流鼎盛的年代,丝毫没有后世豪华饭店那种金碧辉煌的铜臭。

    众人落座,推着吴梦做了上首,丁睿坐在旁边,张财神和林贵平一左一右相陪,李五位居下首。

    丁睿小孩心性,坐不多久便四处乱窜,看花赏树。

    稍等了片刻,酒楼的小厮上来给众人唱了肥诺,然后张开大口唱菜。

    吴梦只听得小厮用那吴语软曲唱道:“鹅鸭排蒸、金丝肚羹、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葱泼兔、假野狐、石肚羹、假炙獐洗手蟹、脂非饼、糟羊蹄、糟蟹烧饼、蒸饼、糍糕、雪糕羊肉馒头、笋肉馒头、蟹肉馒......”

    吴梦在后世看过一本书,知道大宋的酒楼小厮介绍菜谱是用唱曲的方式,当下便饶有兴趣的听着小二唱菜。

    等他唱完后吴梦头都大了,哪里记得那么多,他腹诽道怎么不搞个菜谱给大家看,听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如何点菜?

    张财神客气的问道吴梦吃点什么,吴梦摇摇头道:“入乡随俗吧,张掌柜点就好。”

    张财神点了鹅鸭排蒸、金丝肚羹、盘兔、炉羊和几样时蔬,再点了雪糕羊肉馒头、笋肉馒头两样主食,又问吴梦喝不喝酒。

    吴梦笑道:“来点果酒吧,其他酒水就不喝了,晌午时分还得忙碌。”

    菜食上桌,吴梦是第一次在北宋下馆子,吃了几口他就微微皱了皱眉头,《东京梦华录》里的北宋美食遍地,为何苏州赫赫有名的丽景楼饭菜如此差劲?

    满桌子菜只有那几样肉馒头(后世的包子)味道还好,他思索着开个酒楼弄炒菜应该是个不错的买卖。

    其实吴梦不知道的是《东京梦华录》描写的是北宋末年,大宋都发展到极致了,物资丰富,炒菜美食满天飞。

    如今还是北宋初年,宋辽澶渊之盟才过去十三年,老百姓刚刚吃饱饭,要油没油,要肉没肉,会炒菜的厨师又被东京城那几个大酒楼搜罗了,江南的城市哪会有他想象般的美食。

    饭毕,几人吃了一会茶,酒楼的文掌柜上来抱拳道:“诸位吃的还满意否,鄙店的酒水确实一般,这些精致小菜做的还是地道。”

    吴梦不好意思说难吃,奉承道:“贵酒楼菜食甚是不错,掌柜的费心了,不知那炉子用的如何。”

    文掌柜笑着说道:“鄙店的大厨刚刚说道这炉子甚是好用,火力大,无柴灶的烟灰,鄙店再用几日,若真是好用,烦再送四五个石炭灶来。”

    林贵平抱拳道:“好说、好说。”

    当下五人会账后告辞而去,前往其他酒楼,正午后跑了四家酒楼,将带来的煤炉和煤球都送了出去。

    苏州酒楼中吴梦印象最深的便是跨街楼,横跨在市河的街道两侧,去的时候正是夜市,那里面人声鼎沸,食客如云,绝对是苏州城里最大的酒楼。

    吴梦心道自己要办的酒楼不一定比这大,但是分店一定逐步开多一些,贴近平民化消费。

    当日黄昏时分吴梦三人被张财神留着住下了,林贵平在河堤边与三人暂且告别,约定明日见过知州后再接三人一起回去。

    却说张财神招待吴梦吃过晚饭,安排三人住进了苏州城里黄鹤楼客栈最好的上房,这可是与姑苏客栈、望月楼齐名的客栈。

    里面的装饰颇为雅致,官帽椅、案几、山水画样样不缺,一张宽大的床榻,床上都是丝绵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价格也甚高,住一日居然要一百五十文。

    张财神财大气粗才要了间套房,换做吴梦这穷酸会账,他是断断不会去住这样的顶级上房。

    当然那到处是臭虫跳蚤的大通铺他也不会去,住这里的普通上房也才五六十文一间。

    在客房里吴梦又看到了一样挺有意思的东西,便是墙上住客们题的诗词,只见上一句是“寒雨连江夜别吴,平明送客穹山孤。”,这是王昌龄所作诗句《芙蓉楼送辛渐》的前两句。

    接下来的一句却是不同的笔迹写到:“孤潭吴水深千尺,不及太白送我情”,以篡改的李白诗句接上了王昌龄的,定是前面的未写完,后面的住客时兴起接了下来。

    随后又有一人接续“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这是唐代李治的诗句,生生把一片友情给接成了断袖之癖的好基情,看着令人喷饭。

    墙上笔迹显然都不是同一人所写,应是上面有人题诗,下面有人跟句,活像大宋版的bbs论坛。

    吴梦一时兴致大发,拿出鹅毛笔题到“秋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把浓浓的基情又改成了壮烈的家国情怀。

    他盯着接龙的诗句瞅了瞅:

    寒雨连江夜别吴,平明送客穹山孤。

    孤潭吴水深千尺,不及太白送我情。

    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

    秋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吴梦摇头晃脑了许久,自娱自乐了半天,方才叫来李五侍候他洗漱休息。

    翌日一早,林贵平带着丁进宝和几个炉子、煤球又上了苏州城,靠着内河码头停船后吩咐家仆看好船上的货物,便带着丁进宝上岸往知州衙门而去。

    两人挤过喧闹的码头,沿着一条小巷前行数百丈,再转出小巷走入南北向的大街(“大”是街名),向着苏州子城走去。

    苏州州治位置在城中心略偏东南的子城内,此处原是吴国首都阖闾的宫城,仍以南为正门,门取倒凹字形宫阙式,上有城楼,门南直对大街。

    苏州知州孙冕是个干吏,曾任海州知州,荆湖南路转运使,对盐政、水利、民生尤为里手,更兼断讼如神。

    如今他是以大中大夫、尚书礼部侍郎衔出知苏州,孙知州年事已高,爱惜一生清名,只待苏州大治便想告老还乡。

    (孙冕在苏州政绩卓著,被后人誉为“五大夫”之一)。

    林、丁二人走近州衙门口,两个身穿青布皂衣,头戴四角帽,腰跨横刀的弓手站的端端正正。

    林贵平走上前去,对着衙役问道:“孙知州可在衙内。”

    左面微胖的弓手仔细的打量着两人,看到两人穿着锦袍,人也长得周正,倒也没有恶言,温声问道:”孙知州正在知事厅,请问两位先生来自哪里?尊姓大名,小人好禀报于孙知州。”

    林贵平也不多言,从襟内掏出一个铜牌递给衙役:”请将此物交于孙知州,他便自知。”

    衙役接过铜牌后转身快步入内,不多时便出门而来,向着两人抱拳行礼:”两位请随某来,孙知州有请。”

第二十五章 面见知州

    苏州的州衙仍大体保持唐代模式,其布局分为大堂、公干、后宅、郡圃四部分。

    林、向两人随着衙役绕过州衙大堂,走过第一排白墙青瓦的房屋,方才进入到知州的知事厅。

    知事厅内倒也简洁,硕大的书柜靠墙而立,一案一椅,几张胡凳,一个头戴官帽、身着紫袍,三缕花白相间长须的老者正端坐于台前低头奋笔疾书。

    他闻听到有人进来,头也未抬便道:“两位稍坐,待老夫批阅完公文便接待二位。”

    林贵平和向汉前向老者躬身抱拳,便在一旁坐下。

    盏茶时分,老者批阅完毕,抬头望向两人,面上无喜无悲,问道:“持故人信物必是有事相托,请直接道来。”

    丁进宝瞧见知州大人神色疏离,便有些内心踹踹,林贵平是见过风浪的,对这知州老爷的神色毫不放在心上。

    他站起来抱拳说道:“孙知州请勿误会,此次前来非是有事相求,是来给孙知州治下添砖加瓦的。”

    “哦,呵呵,请问壮士贵姓,有甚好事?”孙知州一听添砖加瓦便有了些兴趣。

    “孙知州抬举了,在下免贵姓林,忝为盛隆商铺掌柜,在下有精盐制法,制出的盐不亚于西北青盐,又有石炭炉制法,且可用石炭粉,不用柴禾,极省石炭,便民利民,欲献于朝廷。”林贵平朗声道。

    “这等好事,可有样品一观。”孙知州更是来兴趣了。

    石炭炉子先不必说,制备精盐可是妙法,现今青盐矿都位于夏州党项,那党项酋首赵德明又不听使唤,时不时骚扰边境,且经常在边境走私青盐,朝廷头痛不已。

    向汉前从身后的清布包袱中取出一瓷质盐罐,林贵平接过后放置于孙知州案前,顺手揭开瓷盖,伸手示意:“知州请上前一观。”

    孙知州站起身来,躬身一看,果真是晶莹剔透的粉状雪盐,伸手指一沾食盐再放入口中,微闭双目品尝了片刻,良久方微微颔首。

    孙冕睁眼说道:“不错,真是精制雪盐,犹胜青盐,此盐是否好制,制价几何。”

    “知州,此盐制作极为便利,且材料器具到处可寻,待在下演示一遍知州便知。”林贵平成竹在胸。

    “哦,当真。”孙知州微一沉吟,又道:“那石炭炉又如何说。”

    “石炭首先得做成蜂窝状的煤球才能既省石炭又保证火力,煤球和石炭炉的样品在码头,知州如需一观就叫在下这外甥前去运来。”

    “可,速速前去运来。“孙知州情知这可能真是个大买卖,答应的很爽快。

    待丁进宝出门后,孙知州又抚着长须,眼睛闪着精光望向林贵平:“林壮士,你此次前来怕不只是进献朝廷一事吧。”

    林贵平呵呵一笑,小小的拍了一记马屁:“知州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官人,在下这点小小居心被知州看穿了。”

    孙知州摇手道:“老夫也非神人,壮士不必多虑,有事请讲。”

    林贵平道:“那就恕在下唐突了,除却刚才所说的两种制法,某这里尚有酿酒法,可酿出世间无匹的烈酒。也有炒菜之法,其美味远超东京汴梁,在下想开一家酒坊和,届时请知州给予酿酒之便。”

    顿了顿又道:“来年秋冬之时我等欲在苏州城中开一酒楼,酒坊与酒楼可与州衙合股经营,双方得利。“

    孙知州心中一凛,这可是赚钱买卖,官府的几间酒楼买扑(承包给私人)后都是惨淡经营。

    苏州的商税一年岁入不过三万余贯,实在太少。

    孙冕又是个亲民官,愿意治下百姓的负担越来越轻,赋税又能节节攀升。

    他已经六十好几,再有几年便要至仕,若是能落个好名声致仕回乡,何乐而不为,何况又是宫里那老家伙相托,不做怕也由不得自己。

    “如此甚好,尔等将条款拟好,某再与林壮士细细谈来。”孙冕道。

    林贵平闻言一喜,知道孙冕这是首肯了,也不怕他反悔,于是赶紧道:“些许条款在下尽快拟定,州衙只需解决酒坊用地,以及酒楼一座,便在酒楼和酿酒作坊占四成分子,州衙派驻账房先生监管,孙知州你看可否。”

    孙冕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办法,大宋的官营问题很多,虽然给朝廷赚了不少钱,可人员参差不齐。

    大宋官坊的帮工远比百姓作坊多,产出的货物不管是数量还是质地都比民间作坊要差上些许,苏州城里的官营织造就存在此类顽疾。

    若是此法能成,不失为一条方略。反正官营酒楼有好几座,生意不甚红火,至于土地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值几个钱。

    “若是有利可获,那有何不可,老夫虽老,可是见惯这官营之弊,如若双方合营获利丰厚,岂不是为我大宋朝廷找来一条更好的生财之道。”

    “知州高见,我等愿与官府一起试试水深。在下还有一事禀报,我等的煤球工坊可是照章纳税,绝不致让知州为难。”

    “哈哈,普通商贾,有空子便会钻,尔等却是主动交税,当为苏州商贾之表率,酒坊和酒楼既是合营,便不必交税了。”孙冕笑道。

    “好,那便谢过知州了。”

    待到丁进宝将物什带来,三人互相客套着向后院而去。

    孙冕孙知州看过了制盐之法后大为惊叹,想不到雪盐制法如此简单。

    孙冕这老头儿对盐政可是非常有见解的,知海州时便极力阻止了新开三个盐场的条陈,他认为盐业市场已经饱和,何况海州交通不便,食盐很难运出。

    如今看到这比青盐更好的纯净盐后,孙冕捋着胡须仔细思量起来。

    如果将提纯的精盐控制产量,作为高档盐出售,官府获利不菲,还不侵占原有的食盐市场,这些想法实际上说明孙老头已经具备初步的市场营销思维。

    这老头儿对煤炉更是情有独钟,大加赞赏,他唏嘘感叹道:“林壮士,你可知有了此物冬日里可救多少贫民百姓!”

    苏州地处江南水乡,冬季再冷也不至于冻死人,林贵平虽在北地呆过,但离开多年不甚了了,于是摇了摇头。

    孙知州痛心道:“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京师连日大雪苦寒,商贩囤积居奇,炭卖至每秤二百文,百姓如何承受,冰天雪地里可是冻死者甚众。

    林贵平抱拳说道:“知州,在下以为,无良商贩加炭价谋取暴利不过是表,百姓家贫才是里。”

    孙知州点头道:“林掌柜一言中的啊,吾等且先莫高屋建瓴,先说说这石炭炉子。

    眼下京师四周的薪柴可是砍伐几近殆尽,伐薪烧炭远至南阳、襄州一带。

    且木炭质轻,冬日里雨雪甚多,道路泥泞,不易运送,遇有大雪封路,汴河冰封,便无法送入京城,且不易运输、亦不耐久烧。”

    顿了顿又道:“这石炭炉百姓可自砌烟道,冬日里取暖煮饭皆宜,如林壮士此言不虚,一日里至多三四块石炭球,且价廉易储存。

    夏秋之际三司和开封府可多多制备储存,冬日里大量发卖,何愁商贾天寒涨炭价,哈哈哈...“想到得意之处孙冕不由哈哈大笑。

    林贵平钦佩的看着孙冕,这个老头还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北宋初期风气开化,政治还算清明,不少传统士大夫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像北宋末期时奸臣遍地,党争激烈。

    孙冕忽然一皱眉:“此事于我苏州却是难办,本州无石炭矿场,何来煤球。”

    林贵平呵呵一笑:“知州勿忧,润州长山蕴藏石炭,我等已经开采,且有运河,石炭沿运河顺流而下不过几日便到。”

    孙冕哈哈大笑:“尔等可是早就计议停当,只欠东风了。”

    孙知州大喜过望之余,当即吩咐后厨摆酒宴请林、丁二人,平日里甚少饮酒的孙老头难得痛饮了几杯。

    两人喝酒正酣,忽然间签押房的押司告罪而入,叉手行礼道:“知州,长洲县衙来了公人,说是有个林掌柜在与知州会面,有请林掌柜过衙一叙。”

    孙冕奇道:“林掌柜,你可识得王知县。”

    林贵平一头雾水,他从不曾与长洲县衙打过交道,王知县怎会何事要找他,便回道:“在下从未与知县打过交道,这便过去县衙瞧瞧,谢过知州的酒宴。”

    “不必言谢,押司,你且跟过去瞧瞧是个甚事,回来报与老夫知晓。”孙冕红着一张脸,舌头都有些大了。

    押司叉手领命和林贵平、丁进宝匆匆而去。

    来到州衙大门,长洲县衙的一个书吏等候多时了,林贵平上前抱了抱拳道:“这位押司请了,县衙找某家有何事。”

    书吏脸色微红,他本是县衙的衙前差役,只是个书手而已,还够不上押司的级别。

    林贵平这一声“押司”叫得他甚是不自在,书吏连忙回礼道:“这位官人,小的只是个书手,当不起押司的称谓,小的是奉王知县之令前来请林官人前去。”

    林贵平问道:“可知是何事要某前往。”

    书吏答道:“小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只是今日申时中(上午十点)许,衙门有一外逃差役被林官人的外甥撞上,遂与抓捕的弓手一同入衙,随行的还有个一双腿不便的先生与下人。”

    林贵平心里有了数,有吴梦和李五在,丁睿便不会有事,他颔首道:“既是如此,我等便坐个马车前去吧。”

    他又对着州衙的押司道:“押司不必跟随,有事再遣在下的外甥来寻押司便是。”

    押司叉手道:“如此就多谢了,在下还有许多文书要赶,林官人事必请差人前来告知与在下,在下也好回复知州。”

    林贵平点头称是,告别押司,让几个家仆自行回船上等待,他们三人挑了一辆马车雇上往长洲县衙而去。

第二十六章 衙门差役

    长洲县衙在州衙东北三里处,其实步行也不甚远,三人片刻功夫便到得县衙。

    走近县衙大门,那书吏问守门的弓手道:“知县老爷还在知事厅否。”

    弓手呵呵笑道:“还在,知县老爷和那瘸腿先生正在二堂的知事厅说话。”

    书吏领着两人来到后堂,李五正在门口候着,林贵平和丁进宝点头跟他打了招呼。

    走进知事厅一看,吴梦正和王知县、县主薄、县尉聊的正欢,丁睿在一旁似懂非懂的仔细听着。

    林贵平上前给三位县老爷作了个团揖,然后问道:“在下林贵平,不知王知县请在下来有何贵干。”

    林贵平还真是够嚣张的,一不自称草民,二是说知县“请”他,要知道能在苏州附郭县担任知县的可不是一般人,主薄和县尉都是眉头一皱。

    王知县还意犹未尽,丝毫没有在意,反倒拱拱手回了个礼道:“林掌柜来迟了,本官与吴先生正在共商本县大事,来呀,沏茶、看座。”

    吴梦赶紧拱手道:“王知县,今日便谈到此,知县若是真有此意,不妨另约日子时辰详谈细节。”

    王知县想了想,确实改日再详谈较为妥当,点头道:“那吴先生先请回学堂,本官日后必定来访。”

    告别长洲县衙三位主官,李五推着吴梦和丁睿走出县衙。

    王知县、县尉、主薄三人竟然送到县衙门口,再三说好日后来访才告辞众人。

    林贵平甚是不解,长洲县衙里的三巨头对吴梦怎的如此客气。

    他先吩咐丁进宝去州衙报个信,然后问道:“吴先生,你如何跑到县衙来了?”

    丁睿抢着回答道:“今日申时我与师傅出来游历苏州城,在市场里碰到抓逃役的,我去阻止,就被一起带来了。”

    林贵平摸着丁睿的发髻道:“你这小顽皮,就知道捣蛋,那后来怎么又没事了。”

    丁睿望着吴梦崇拜的说道:“还是师傅厉害,三言两语就把知县说服了,还请我们吃茶。”

    吴梦笑道:“小家伙,若不是给你圆场,某这良人岂会被逮到衙门去,恁地找了场官司。”

    林贵平问道:“逃役是何等人,吴先生说来听听。”

    吴梦叹气道:“唉,还不是衙门差役害的。”边走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

    今日一大早,吴梦想着自己双腿也残疾,难得进城一次,不如看看这苏州城,然后再去市场瞧瞧古代社会的物价如何。

    随即唤醒了难得睡次懒觉的丁睿,三人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向小厮问了市场的位置便出了客栈的门。

    三人走在苏州的河畔青石板街上,只见碧波荡漾的河流上飘着十数条小船,那条条小船上满载货物、酒水吃食沿河转圈。

    船上的小厮在船头尖声叫卖,河畔民宅内看中某样,便大喊一声,垂下竹篮放入铜钱。

    船家取出铜钱放入酒水菜食或其他货物,民居内有人便将竹篮扯上岸去,当真是童叟无欺。

    街道上人流如织,立于店铺门前大声招揽顾客的小厮……

    沿街挑担挎蓝叫卖的农妇,讨价还价的大婶……

    身穿儒衫洒脱进出酒楼园林的衙内哥……

    只看不买,眼珠子却四处搜寻美食、奇货、美丽小娘子的游客……

    间或还能瞅见一两个金发碧眼或者皮肤黝黑的夷人……

    城中四处四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吴梦坐在轮椅上悠闲的观看这一幕幕太平盛世的景象,内心感叹人到底要追求什么,像这样悠闲自在活着不是很好,为什么要有杀伐纷争、称王称霸,真是不可理解。

    再又想到两百多年后此处被蒙古铁骑残踏,好好的壮丽河山一片狼藉,不由暗下决心,既然来到这片时空,定要让历史不再重演。

    黄鹤楼客栈所在的位置是苏州城内很热闹的地方,大的坊市和酒楼都位于此处,三人行了半柱香时辰便来到了市场。

    还未进市场的大门,就看到街道两侧都是茶馆、客栈、布庄、当铺、杂货铺。

    各铺子前摆满了摊子,有卖胭脂水粉的、摆弄首饰的、炫耀字画的、扎风筝的、兜售香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而耳。

    遥望前方人越来越多,狭窄的小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吴梦皱着眉头看着这乱糟糟的情形,心里寻思着莫非大宋没有“城管”么,挤成一团如何做生意。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只见街道尽头冒出一群头戴曲翅幞头、身穿皂色缺裤衫子,腰缠行藤的壮汉,个个儿手持水火棍和皮鞭,吆喝着将摊贩往市场里驱赶。

    小商贩们慌乱的呼喊着“武吏来了,快跑啊“,纷纷收拾摊子往坊市里面窜去,街道上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吴梦感慨道这古今都是一个样,摊贩们四处游击捉迷藏,城管们则猫捉老鼠般驱赶。

    李五把吴梦推到一家商铺门口一侧,用身体护住吴梦和丁睿,丁睿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慌乱的情形,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在思考什么。

    等待这些大宋“城管”将商贩驱赶一空,三人才向着坊市大门走去。

    路上丁睿问道:“师父,坊市为何要设在住宅处,像吴山村设在村外多好,还免得有衙门的公人驱赶。”

    吴梦笑道:“还不是百姓们懒的跑,即算把市场设在城外,此处还是免不了有摊贩。”

    丁睿“哦”了一声,眼睛便被坊市进门处一个吹小糖人的老汉吸引了过去。

    那老汉手艺甚好,拿着融化的粘稠糖水边淋边吹,不一会就做成了一个糖猴子。

    等在一旁的小娃娃迫不及待的接过糖猴,又蹦又跳的跟着大人走了。

    吴梦看着丁睿那艳羡的目光,问道:“睿哥儿,是不是想吃这糖人了。”

    丁睿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吴梦笑笑道:“李五,你去给睿哥儿买个小狗模样的糖人。”

    丁睿摇摇头道:“小山是狗,我不吃小狗,要小白兔的。”

    那老汉闻言笑道:“小官人,老汉做的兔子又好看又甜,一文两个,稍待就好。”

    果然片刻功夫老汉就吹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丁睿拿着兔子糖笑的大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吴梦暗自叹道这孩子玩的日子确实太少了。

    不多时老汉将四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了过来,丁睿给吴梦和李五一人一根,自己舔着一颗,另一颗宝贝般的收了起来。

    吴梦看着糖人哭笑不得,几十岁的人还吃这玩意,看着李五舔的津津有味,才想起这里是北宋,糖在此时可是奢侈品,李五平日里怕是也不舍得拿铜钱买糖人尝鲜。

    于是他也入乡随俗,舔着糖人吃了起来,虽然不算很甜,但却有一股别样的清香味。

    正在吃着,一个麻衣妇人走到旁边的菜摊子,看着地下的菘菜挑拣起来,然后问道:“卖菜的汉子,这菘菜和萝菔几钱。”

    卖菜的菜农是个老实巴交的壮汉,憨厚的笑道:“这都是小的家里种的,客官若是真心想要,那就三文钱四斤。”

    麻衣妇人鼻子一哼,嗤笑道:“这等腌臜货色,也不见你洗洗,还要三文钱,二文钱卖不卖。”

    壮汉用恳求的语气道:“这都是小人家里自种的,辛辛苦苦几个月只有几百斤收成,实在是小本经营,请客官勿还价。”

    麻衣妇人嘴巴里嘟嘟嚷嚷的念叨着什么“菜叶发黄”、“长了虫子”之类的牢骚话,顺手掰掉外层的菜叶,拿起两颗扔给菜农。

    菜农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接住菘菜,塞进一个篮子里,用杆秤勾住,推着秤砣称量。

    称量的结果是不到四斤,两人争执了半天,菜农拗不过那妇人啰嗦的嘴巴,只好挑了一颗小点的菘菜补上,妇人丢下三枚铜钱扬长走人。

    吴梦看完这一切深感农民生活的不易,便对李五道:”把糖快些吃完,我等再往里走走看看。”

    坊市里一片喧嚣,买的卖的争得脸红脖子粗,各种猪肉、羊肉、野味、蔬菜,熟食、调料、日杂用品应有尽有。

    唯一遗憾的是卖鱼人面前堆放的全是死鱼,和后世八十年代类似。

    坊市里有挑着小担的菜农,也有推着独轮车的商贩,和后世也是基本一样。

    看到这一幕,吴梦感慨到自宋代开始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五、六十年代,华夏的农民从耕作方式到生活方式一直未曾有重大的改变。

    看到市场里的人实在太多,轮椅避让又不甚方便,吴梦吩咐转头回客栈。

    出市场的路上他盘算了一下,蔬菜价格极低,而肉食甚贵,猪肉要30文/斤,羊肉要50文/斤,老百姓是吃不起肉的,在肉摊前买肉的一看都是大户人家的管家模样。

    江南水乡的鱼自然便宜,根本不论斤卖,那些自己打鱼上来的满满一篮子鱼足有十几斤,一篮子只卖六七十文。

    还有这钱币,四川的铁钱流入的不多(一文铜钱当十枚铁钱),导致百姓们一买菜便需大量购买,否则无法找零,一文铜钱的购买力太大了,估计村里的市场上买点针头线脑还得用大米换。

    吴梦思忖着要让吴山村的村民搞些多种经营,树立一杆旗帜,将四周百姓的头脑带的灵活起来。

    就眼前来看卖活鱼不失为一条好路子,就是不知这市场里是否和后世一般,有什么菜霸、鱼霸、肉霸之类的没有。

    再有大宋的商税有住税和过税,如果进城时交了百分之二的过税,在市场里是否还要收百分之三的住税,这些都要搞个清清楚楚。

第二十七章 面见知县

    三人出了市场,吴梦正在思索间,忽然间前方传来几声怒喝的声音“速速抓住那厮,别让他跑了。”

    “大郎你往东边去截住他,某家顺着街道追去”。一个声音继续吆喝道。

    吴梦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壮汉左手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右手提着篮子,慌慌张张的往这边跑来,后面跟着三四个武吏一边吆喝一边追赶。

    壮汉刚刚跑到吴梦跟前,那后面的武吏已经赶到。

    壮汉慌乱之间一跤跌倒,篮子里的鸡蛋顿时全打破了,蛋白蛋黄流了一地,小娃娃摔倒在地吓的哇哇直哭,路人们纷纷闪避。

    两个武吏上前也不管那娃娃,一边一个揪住壮汉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白脸武吏阴阴的笑道:“韦六郎,看你这厮往哪里跑,随我等往衙门走一趟吧。”

    壮汉一脸惊惶,哀求道:“二位官人,且待小人将孩儿抱起再去可否,孩子还不知晓摔坏了没有。”

    丁睿不待那武吏回应,抢先一步将孩子扶起,蹲下身去擦了擦他的眼泪,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看着孩童还在哭泣,他掏出方才收起的兔子糖在孩童眼前晃了晃,那孩童看到有糖吃立时停止了哭声,鼻子一抽一抽的接过兔子糖舔了起来,还挂着泪珠的小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旁边退散的人群一看有热闹好瞧,顿时又围成了一个圈。

    那壮汉韦六郎感激的看了丁睿一眼,对着武吏说道:“二位官人,小人家中兄长重病在身,老母又无人赡养,膝下还有两个小的,这差役实在是服不了了,求两位官人在押司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那红脸武吏恶狠狠的说道:“韦六郎你莫消遣洒家,洒家上哪去找人来服这力手的差役?你还是老实些跟我等回县衙再说,不可耽误了功夫,免得知县老爷重重责罚。”

    壮汉看了看自己那不谙人事,舔着糖人一脸欢笑的孩童,不禁掉下几滴眼泪,带着哭声道:“官人,小人若是去了,孩子无人照看如何是好。”

    白脸武吏摇头道:“这须怪不得某等,某家只奉命抓捕于你。”

    丁睿大怒,这武吏分明是欺侮韦六郎老实,坊市前人流如织,稍不留意这孩子便会走失。

    小时候丁大胜就告诉过丁睿,苏州地界有拍花子的,拐带了小孩卖钱或是去卖艺,甚至故意弄断手脚去当乞丐。

    想到此处,他小胸膛的怒火上涌,径直走到三人跟前,抬起手臂指着那武吏骂道:“你算什么公人,做事如此不公道,这孩子尚小,没有大人被拐走了找你要么?”

    那红脸武吏一愣,居然冒出个不怕死的孩童,正要发作,旁边的白脸武吏眼瞅着丁睿唇红齿白,衣着光鲜,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衙内,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噤声。

    白脸武吏上前笑笑说道:“这位小哥不知是哪家的衙内,我等皆为衙门的公吏,韦六郎逃避差役,我等奉命捉拿,并非有甚私怨。”

    旁边的人群一听,嗡嗡的议论声大作,这个刚说:“这劳什子差役真是害死人。”

    马上有人接嘴道:“某家那二叔被弄了个仓子,差点没赔个倾家荡产。”

    “就是,你看多可怜啊,家里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服了差役谁来养家糊口。”

    “没法子啊,官字两张口,没理也有理,民字一张口,有理说不清。”

    “武吏都是些为虎作伥之辈,我等百姓们真是可怜。”

    丁睿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又没词反驳,得罪官府可不是好玩的。

    吴梦见丁睿吃瘪,当即吩咐李五推车上前,对着两个差役拱手道:“两位官人请了,这两父子眼瞅着可怜,不妨先把孩子送回家再去衙门不迟。”

    红脸武吏被丁睿一激,又被众人围观,心下甚是着恼,看到一个双腿残疾之人还敢出头,顿时一脑门子官司全对着吴梦来了。

    他放开韦六郎的胳膊,嘴里吼道:“你这死瘸子,干你何事。”说罢伸出胳膊,岔开五指就向吴梦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梦还未反应过来,后面的李五一个箭步上前,闪电般探出右臂,握住武吏的手腕,用力一拧。

    那武吏“哎哟”痛叫一声斜歪着身子,脸色涨红,嘴里不服输的叫道:“你是何人,胆敢当街殴打差人。”

    白脸武吏“唰”的抽出背后铁尺,紧张的对准了李五,他看得出来这个家仆模样的壮汉身手可是不一般。

    李五放开武吏的手笑道:“某家先生也是你能动手的,知不知道某家的林掌柜还在知州老爷处做客,你莫非是不想活了。”他拉起林贵平的大旗当作虎皮用。

    别说这虎皮还是挺好用的,两个武吏顿时安静了下来。

    白脸武吏将铁尺插回背后,叉手行礼道:“在下不知先生的大名,得罪之处莫怪,可抓捕逃避差役之人乃是县尉老爷均令,某等也是奉令行事而已。”

    丁睿走到吴梦身边,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师父,你就帮帮这个汉子,小娃娃看着怪可怜的。”

    吴梦在后世看过不少历史书,知道古代的差役是老百姓身上沉重的负担,想不到富庶的苏州城也有这一幕,丁睿要帮就帮吧,无非是出点钱而已。

    想着林贵平的那大刺刺的模样连知州都丝毫不畏惧,张财神又能直通宫里,他倒也不怕事。

    当下略略沉吟一会说道:“两位官人,你且放开这壮汉,在下随同二位去趟县衙。”

    两个武吏看看这围观的人也多,强行带走怕是不容易,反正有人出头自己何乐而不为。

    白脸武吏放开韦六郎,拱手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韦六郎急忙走到吴梦跟前跪下磕头,吴梦连忙扶起他道:“不必如此,皇帝都不让人随便跪,何必跪某家,李五,与他一贯钱,让他好生回家赡养父母。”

    不待李五动手,丁睿从轮椅后面的背囊中摸出一贯串着的铜钱给了韦六郎,韦六郎推辞着不肯要。

    李五道:“你这汉子恁地小气,鸡蛋都打破了,怎能换得到钱,回家让孩子喝西北风么。”

    韦六郎听了此话才勉强接过了铜钱,对着三人千恩万谢,抱起还在舔舐糖果的孩子眼泪婆娑扭头走了。

    那孩子甚是乖巧,走时还挥舞拿着兔子糖的小手,含糊不清对着丁睿喊道:“多谢小哥哥。”

    丁睿挥了挥手,朝着小娃子做了个鬼脸。

    待得韦六郎走远,吴梦道:“两位官人引路吧,我等去县衙走上一趟。”

    白脸武吏作了个请的手势,五人往县衙方向而去,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好瞧了,一哄而散。

    吴梦五人走出坊市,来到大街上,李五却是知道县衙离此处甚远,雇了俩大马车拉着五人前往。

    这两个武吏见吴梦几人刚才打赏就是一贯钱,雇车连价都不问,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一炷半香的时辰,马车就驶到了长洲县衙的大门前。

    吴梦下得车来,只见这衙门颇为气派,大堂两侧摆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门墩、跪石、喊冤鼓、放告牌一应俱全。

    大门的东西两侧有两座亭子,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宣诏亭(榜示朝廷的诏谕之用)、颁春亭(颁布皇帝劝农诏令之用)。

    衙署前立着偌大的一个石牌,碑阴书刻着太宗皇帝龙飞凤舞的手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戒石碑了,太宗皇帝在太平兴国八年手书后,颁布天下州县衙门刻碑警示。

    吴梦感慨到古代的皇帝对贪腐之官也是同样的愤恨,看来严惩贪腐之官是古今共识。

    白脸武吏上前向县衙大门处守卫的同僚询问了几句,回过头道:“这位先生,知县、主薄、县尉此刻都在二堂议事,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待在下前去禀报。”

    吴梦轻笑道:“鄙人姓吴名梦,不过是吴山学堂区区一名教授而已。”

    武吏倒也未对他只是个学堂教授而轻视,行了个叉手礼便进去了。

    过了片刻,却跑出几个差役来,纷纷上前向着吴梦行礼道:“吴先生,知县老爷有请,命小人们抬先生进去。”

    吴梦如坠入云雾之中,搞不懂长洲县衙的知县老爷和自己无亲无故,为何如此客气。

    几人抬着吴梦和轮椅进到大堂来,只见大堂中间悬挂“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抱柱上挂着一副对联,左右各书九个大字: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

    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正上方悬挂“明镜高悬”金字匾,暖阁正面屏风上挥着一轮红日跃出大海的水彩画,看来衙门里悬挂《海水潮日图》自宋朝便开始了。

    图画前方的知县案几上摆放着惊堂木、签筒、印盒、红黑两个砚台、笔架上悬着朱笔、墨笔、签筒,整个大堂显得威武庄严。

    阁外一侧放着十八般仪仗兵器,另一侧放着男女各种刑具和板杖。

    吴梦心道这若是有人来告状,普通百姓先看到刑具,再被旁边的衙役弓手一声吆喝,只怕刚一上堂就被赫赫声威吓倒了。

    几个壮汉抬着吴梦的轮椅穿过大堂屏风左侧,走过了一道连廊,来到了后堂的知事厅,一个身穿绿袍的年轻官员和两个青袍官员站在门口相候。

    按照北宋官袍定例来看,前方是个七品的县官,后面是从七品以下的官员,估计是主薄和县尉。

    吴梦第一次看到大宋的官员,只见这三人戴着的幞头上别着两根长长的帽翅怕有七八十公分长,他心下暗自奇怪,帽翅这般长不影响行动么?

    吴梦被推到三人跟前,他连忙抱拳行了团揖道:“草民吴梦见过知县,见过两位官人。”

    三人连忙抱拳回礼,为首的年轻知县约莫二十来岁,面色儒雅,书卷气甚浓,他对着吴梦说道:“本官早就听过吴先生的大名,欲待上门讨教,不料先生今日亲自到来,幸甚幸甚。”

    知县说罢作了个请的手势,吴梦连忙拱手回礼客气了几句,吴梦命李五在知事厅外等候,让丁睿推着自己进了知事厅。

第二十八章 论差役法

    丁睿推着吴梦进得厅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厅内中间明柱上有“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楹联一幅。

    堂中悬“清慎勤”匾额一方,家具布置也甚是平常,不过几桌几椅罢了。

    厅内正对门口中间是一张书案和太师椅,几张椅子矮几摆放在书案两旁。

    后面一张放满了书本的书柜很是醒目,上面的书籍显得有些杂乱,案几上放着数本翻开的书籍,可见书柜的主人时时在看书阅览。

    双方分宾主坐定,知县吩咐上茶,吴梦拱手问道:“在下冒昧,请问知县如何称呼。”

    知县笑笑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本官姓王名嘉言,字仲谟,先生称呼仲谟即可,这两位是本县周主薄、常县尉。”

    吴梦心道某跟你可没那么熟,哪敢随便喊你的字,还是称呼官职比较合适,于是道:“王知县,在下今日前来是来请罪的。”

    丁睿听到吴梦此话惭愧的低下头来,都是他惹的事,让师傅来顶罪实在过意不去。

    王知县奇道:“本官与吴先生初次相识,何罪之有。”刚才武吏进来并未诉说清楚,他误会了吴梦的意思。

    吴梦道:“原来刚才的公人未向三位诉说,那在下说一遍经过吧。”他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重点突出丁睿的同情心和武吏的无礼。

    王知县听完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此乃小事,吴先生不必介意,丁小哥小小年纪颇有儒家君子之风,值得夸赞。”

    丁睿听了后不由得小脸一红,忙抱拳道:“承蒙知县夸赞,小子实在惭愧,当不得此赞。”

    王知县看着丁睿小小年纪,一言一行莫不是中规中矩,不由得啧啧称奇,看来这小子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他对着县尉道:“常县尉,劳你将这县衙的差役之事与吴先生详述一遍,正好看看吴先生可有解决之道。”

    吴梦打断王知县道:“知县,在下的一位至交名叫林贵平,此刻还在州衙与孙知州议事,能否请人告知。”

    王知县笑道:“此事易耳。”说完吩咐一个书吏前去通知林贵平,然后用眼神示意常县尉继续。

    常县尉看到知县吩咐,忙抱拳道:“吴先生,这差役之事我等也是不得已为之,实在是深有苦衷,且听本官细细道来。”

    随后他把县衙的差役之法详细一说,吴梦才恍然大悟。

    原来北宋初年县衙编制并不是后世熟悉的兵、邢、工等等之类的什么六房书吏、三班衙役,那是王安石元丰改制以后才慢慢形成的。

    现下的县衙人员众多,编制繁杂,长洲县衙的吏员编制是:押录或者押司(旧额二人,今以县事繁冗增差不定)、手分(随手所分,差无定额)、贴司、引事、厅子、书司、手力(即厅子、引事名字)。

    当直人(轮番散番等,请给于县库,茶酒、帐设、邀喝,请给于税务)。

    杂职、弓手(充当衙役、捕快一类的交涉,额定一百六十五名)。

    牢子(弓手轮差,每月轮差一名充狱具)。

    市巡(弓手轮差)、所由、斗级、斗子、栏头(集市收税)、务司、酒匠、栅子、直司(随同主薄催苗税而已)、脚力(凡保正追会之事)、僧直司(承受寺院事件)。

    此外还有库子、拣子、掏子、推吏(断案的)、案吏、力手、杂役。

    乡村里有乡司、里正、乡书手等等。

    这么多的差役只有少部分是长名衙前差役(算是准正式编制),俸禄也很低,每月仅有几百钱。

    其余的差役都是“临时工”,没有俸禄,从百姓上三户中凡是有两个丁口之家抽取一人为差役,每番两到三年,轮番应差。

    韦六郎便是家有长兄,属于两个丁口之家,正好几年轮到他应差力手,家里长兄重病,他逃避差役回去养家,所以才下了公文将他拘捕归衙。

    其实北宋的差役真是一部老百姓的血泪史,下等的差役都是无报酬的被奴役对象,而上层的押录(司)、手分、贴司之类等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来当差。

    上等的长名衙前差役不但有俸禄,他们手中的权势还可以贪污受贿,剥削百姓。

    到得北宋后期,绝大部分的作恶行为都是这些衙门的吏员所为。

    长名衙前差役是三等户以上派人充当,偏偏这些人还有俸禄,也能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而下层的什么力手、杂役等等苦役又是贫苦的下等户充当,却没有一分钱俸禄。

    大宋的差役法真是个奇葩,从事长名衙前的什么押司、手分、贴司、仓子之类万一出了差错需要全额赔偿,上等户家中资产不菲自然赔偿得起,而下等户家中一贫如洗,只能从事苦役。

    吴梦听完了常县尉对差役的解说,心下不甚唏嘘,在后世引以为豪的公务员在现今的北宋居然是地位低下的差役,还没有俸禄或是俸禄极低,那他们不想办法上下其手,如何能过上体面的日子?

    他不禁摇头苦笑问道:“王知县,恕在下直言,这等法子如何能让差役们安心为朝廷和百姓们办事?”

    王知县道:“也不尽然,此乃祖制,上溯至汉唐亦是如此,苏州城也还太平。”

    吴梦不由一滞,古人是不是很喜欢远古时代那茹毛饮血的日子,凡事都提祖制。

    他反驳道:”知县此言差矣,若是事事合祖制,那我朝太祖立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且不以言获罪,试问哪条符合汉唐的旧制?”

    吴梦论及太祖的豪言壮语一出,王知县、周主薄、常县尉同时语塞,他们哪里敢去论太祖的是是非非,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冷场。

    周主薄想了半天才道:“吴先生,先朝有不合时宜之旧制,我朝太祖大智大勇,改掉旧制造福天下。可这衙役一事亦是太祖所定,是我朝祖制,和先朝旧制不可同日而语。”

    吴梦朝着西边的开封方向拱了拱手道:“试问主薄,我朝太祖与天可汗唐太宗陛下李世民相比如何。”

    周主薄头冒冷汗,不敢回答,常县尉抬头看着屋顶,似乎在计算瓦片的数量有多少。

    王知县手摸了摸额头,思虑了一番,朝着开封方向拱了拱手道:“吴先生,此话虽有些冒犯太祖,但就事论事来说,我朝太祖宽容臣下历朝历代无与伦比,可开疆拓土似不及唐代太宗陛下。”

    吴梦暗赞王知县倒是个有担当的,敢于直论太祖的是非,于是道:“这便是太祖真正的大智大勇之处,知道人世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太祖为何不以言获罪?就是敢于听取臣下的不同进谏,吸取臣下之所长补己身之所短,才有了如今的大宋太平盛世,太祖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光耀千古。”

    说到这里,吴梦也甚是佩服太祖赵匡胤的胸襟,纵观历史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实吴梦也不想想若是在其他朝代,他这番言论一出,对面的官员必定是勃然大怒将他下狱后送往京师治罪,能够穿越到宋朝算是他的幸运。

    王知县思忖这吴梦也真是胆大,居然评判太祖的是非,不过说的也真是有理,太祖都可以接受别人的进谏,为何普通官员反倒畏首畏尾。

    他拱手道:“在下寻思先生言之有理,不知先生何以教我。”他的口气也变了,不再自称本官,而称在下。

    吴梦听到了他自称的改变,知道他听了进去,回礼道:“知县过谦了,在下略有些心得,请知县指正。”

    说罢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知县,所谓公吏,便是从事公务之吏员,必须公平、公正实施县衙的方略,没有俸禄事情还小,最多仅是害了一批当差的百姓。

    可押司、弓手之类的公吏自身和家庭无法保障生活,定然上下其手,贪赃枉法,害了县衙治下的百姓,败坏了大宋朝廷的名声。

    须知百姓骂可不是骂这些公吏,他们只会怨恨朝廷,久而久之,怕是那些不忍言之事屡有发生,现下这吏员的污名在外诸位怕是应该早知。”

    常县尉却是不信,他反驳道:“吴先生莫不是耸人听闻,我长洲县太平了几十年,从未有过这恶劣之事。”

    吴梦冷笑了几声道:“在下来苏州一年有余,知道这苏州土地肥美,人杰地灵,相比大宋的北地富庶甚多。

    若是在北地呢?黄河修浚每年须征发民夫,且最多只管吃食,家中还要应付地方差役,交纳两税、摊派、科配,试问百姓如何承受得了?

    如天下有战端、灾祸能保证无内乱乎,内乱一起苏州能独善其身乎?”

    一番话把三人问的哑口无言,这也是在北宋,大臣们经常上奏疏把天下说的是混乱不堪,民不聊生。

    皇帝也不生气,就是一代名臣范仲淹也经常如此干,要是在大清,吴梦的脑袋只怕早就被某个奴才当场砍下。

    周主薄和常县尉一样都是流官,心道那北地离我等还远着,我等只要做个太平官便好,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庸官们通常都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并不坏,也不作恶,只是天天混日子过。

    太平政权下这样的庸官多得举不胜举,这样的官员上层建筑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监督。

    高层官员中同样混日子为自家谋福利的不少,太平日子过久了选拔官员根本不是能力高低,而是情商高低。

    如此选上的官员绝对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过日子,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高情商的模式。

    而能感觉到痛苦的老百姓又没有资格监督,一旦到了这种境界,天下就没有发展了,最后是走下坡路直到被历史无情的淘汰,北宋末期便是这种情况。

    幸运的是在这片浊流中总有逆水行舟的一股清流,眼前的王知县就是其中一个。

    他听完吴梦的话后思索了片刻,问道:“吴先生,在下确实知道吏员贪腐成风,下等差役又困苦不堪,某也想有所改进,既然先生能看到县衙差役的弊病,不知有何良策可以教我。”

    吴梦望着他道:“王知县是当真想听。”

    王知县坚定的点了点头,吴梦笑道:“那在下就说几点,一是这县衙的差役必须发给俸禄。

    二是差役分类,在县衙内的押司、书吏、弓手、僧直司、推吏(审问案件的)等等凡是从事公务者并入县衙的编制,称之为吏员。

    从事迎来送往的力手、厨子还有什么酒匠、仓子、盐丁编入另外的组织,可称之为衙工。“

    说道这里吴梦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把一碗茶水喝了个精干,周主薄连忙吩咐书吏添茶,三人直勾勾的盯着吴梦。

    吴梦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在下以为不管是吏员还是衙工,必须先考试才可进入县衙。

    比如负责税务和度支的押司,收税的栏头须考试数算之法和大宋的税赋之法,没有一技之长的必须裁撤。

    发给俸禄后按照官员的考核制度办,能者上、庸者下。”

    顿了顿又说道:“这押司也好、衙工也好,必须分级,级别越高俸禄愈多,根据入行年月与技能高低,通过考试与综合论定决定级别。如此方可给吏员一个上升通道。

    当然最后的出路便是为官,吏员应有一套专门的科举之法来跃升为官。”

第二十九章 混合所有制

    吴梦在知事厅里面面对几个大宋的基层官僚讲了一大堆自己的理论,许多观点都掺杂了后世的行政管理理念,他也不知道这几个官员有没有听进去。

    在他心目中其实这北宋若是有个勇于任事、敢于担当、又思维活跃的地方官,除了想让吏员行科举之事难度很大之外,其他的吏制改革并不难搞。

    当然雄厚的财力和武力支持是实行改制的首要前提。

    常县尉和周主薄听完都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眼前这位吴先生当真是天方夜谭。

    百姓自己的事情当然是自己来搞,哪有衙门出俸禄的道理,专司各地官员迎来送往的力手、厨子等等差役要是被撤销,衙门的公使钱根本不够用。

    而且大宋的差役法可是用了几十年,也未见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有王知县听完吴梦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当场陷入了沉思。

    周主薄反问道:“吴先生,且不说你这番方略是否可行,还是先说说这俸禄之财从何处而来。”

    他是主管财赋的,当然最关心这个。

    吴梦奇道:“苏州如此富庶,长洲县衙又在苏州城内,每岁的商税收入何止万贯,这点俸禄钱还拿不出来么。”

    周主薄哂笑道:“吴先生未曾研习我大宋的税赋之法,所以不知。

    长洲县的赋税皆需上贡朝廷,三司和转运使司紧盯州衙和县衙的账簿,如何能随意支用。

    吴先生所讲之法的确是开我大宋之先河,听着也是极有道理,但若是真的要搞,还须禀明朝廷,拨些款项才可实施。”

    王知县苦恼的点头道:“吴先生的建言倒是非常有理,可朝廷的支出越来越多,岁入有亏空之忧,想让朝廷拨款那自然是阻力重重,只怕不易奏准。”

    吴梦内心发笑,你这是动了三司国库和皇帝内藏库的奶酪,要是能奏准才怪。

    他心想老子来到这大宋就是想干些变法之事,要是不轰轰烈烈做上几件大事如何对得起自己的一生,眼下不如就借着苏州的衙门试上一试。

    他抬头说道:“王知县、常县尉、周主薄,若是真心想改这差役之法,在下倒是可以帮助县衙解决这俸禄支出的难题。”

    王知县三人齐齐抬头惊讶的看向吴梦,须知长洲县城就有接近两百名差役,即算一人一贯多点,每年都要两千四百多贯,这笔巨款他居然轻飘飘的说自己可以解决。

    其实他们还低估了吴梦的想法,吴梦想的可是将全长洲县乡下的乡司、书手、弓手、里正等等全部纳入进去,不会漏掉一人。

    吴梦笑道:“诸位可是不信,在下既然敢说,当然可以做到,吴山村的煤球工坊诸位是否知道。”

    王知县笑道:“呵呵,如何不知,在下就是从今岁的灭蝗之法和煤球工坊听到先生的大名,某正欲上门讨教,想不到先生今日自行上门而来。”

    吴梦笑道:“王知县,那些灭蝗之法和煤球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知县只要有想法,苏州知州鼎力支持,在下定可帮助知县筹集到俸禄。”

    王知县抱拳道:“多谢吴先生的美意了,此事待在下与周主薄和常县尉细细商议一番,报于孙知州核准,再和吴先生来讨教如何?”

    吴梦笑道:“知县要赐教,那是在下的荣幸,在下随时恭候王知县大驾光临。”

    废了大半天口舌,吴梦终于明白今日是谈不出个结果的。

    正想告辞,忽然想起韦六郎那事还未曾彻底解决,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知县,在下还有一事想与知县商议。”

    王知县道:“吴先生不必客气,有事尽管道来。”

    “今日那韦六郎之事恐县衙也不好处理,抓之可怜,不抓难以服众,在下倒是小小一策可解之。”吴梦说道。

    “哦,吴先生有何良策。”常县尉来了精神,他正不知如何插嘴来说起这事,不料吴梦主动提起,正中他的下怀。

    “苏州坊市里所卖之鱼皆为死鱼,鱼价甚贱,在下有一法子,可令鱼在市场继续鲜活。

    不妨由吴山村村民在坊市内开设几个活鱼档,获利四六分账,韦六郎就当是官府派驻在鱼档的差役。”吴梦胸有成竹的说道。

    三人还以为有什么良策,一听是卖鱼,不免暗自嘀咕这能挣几个钱。

    常县尉虽是有些失望,不过这样也解决了难以服众的难题。

    本着能赚几个是几个的原则,他对着王知县拱手说道:“知县,下官以为可行,卖鱼虽是没有多少收入,可韦六郎一事倒是能彻底解决,不至引起他人口舌。”

    王知县也是同样的意思,他本意是不愿为难吴梦,可不将韦六郎抓回来,那其他差役有样学样,谁还来服役,不管卖鱼挣不挣钱,能解决好此事即可。

    他点点头说道:“吴先生此法甚好,本官想问问吴先生,不知先生想与县衙如何经营这鱼档?”

    吴梦看着众人脸色知道他们看不上这生意,心下暗笑,卖鱼虽然赚不到大钱,却也不少了。

    鱼去收购回来怕是只要几文钱一斤,市场里死鱼都要**文左右,活鱼卖十三到十五文一斤绝对没有问题。

    苏州城中十几万人口,江南地界的肉食本就不多,皆以鱼虾为主,一人一年吃上二十斤鱼完全不算多,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市场,一年可以赚上几千贯。

    苏州遍地都是水塘,只是宋人不会养鱼罢了,但是自己会啊,还可以做些扎鱼、熏鱼,卖去其他地界,那可都是生意。

    唉,古人还是见识少了,区区两千多贯差役钱不是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吴梦也不说破,只是道:“王知县只需提供一处鱼档,占股四成,其他各种设施及周转钱财由在下承担,县衙可再派一名账房监督,一处可行便多开几处,不过住税、过税不能再收,从事鱼档者不再服役。”

    王知县笑道:“小生意而已,待在下禀明知州,行文吴山县衙,税就免了。至于账房便不用派了,韦六郎识字,也会算术,就让他来记账吧。”

    他心道你若是每月能交个十贯八贯某就能给其他差役有所交代了。

    中国古代的读书人都有个缺点,不太喜欢用准确的数字来计算,所以王嘉言也觉得鱼档不过尔尔,从未想过从数字上面来计算产出。

    直到后来韦六郎月末时来县衙上交分红,王嘉言被吓了一跳,想不到一个小小鱼档能赚这么多钱。

    吴梦和县衙的几个官员正说到此处,林贵平进来打断了谈话。

    …………

    听完吴梦的诉说,林贵平笑道:“差役之事某家早就说过是个祸患,可惜这世上明眼人太少,先生也是真敢说,还把太祖拿出来说事。”

    吴梦没接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题,而是问道:“君烈老弟和孙知州谈的如何,他可是愿意与丁家合股经营。”

    林贵平道:“这等好事他有何不同意的,便是不同意张财神也有法子自己干,还不用交税,怕个甚。”

    吴梦无语了,这两个家伙胆大包天,身后那股隐秘势力来头不小,孙冕好歹也算个副部级干部,他们说不放在眼里就不放在眼里。

    林贵平又道:“王知县在下倒是早就打听到了他的底细,他父亲便是我大宋名臣王禹偁,昕颂兄,王知县可是名门之后。”

    吴梦回想起来,王禹偁是北宋诗人、散文家,是宋初最有名的诗人之一,也是赫赫有名的直臣,敢于直谏屡遭贬谪。

    王禹偁北宋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历任右拾遗、左司谏、知制诰、翰林学士,此时已经去世。王嘉言颇有乃父遗风,不但诗词甚佳,行为作风也颇似其父。

    吴梦一拍脑袋道:“呵呵,哎呀,真是想不到王知县还是名门之后。”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那还有你更想不到的,王知县之父三十年前也曾经知长洲县事,如今父死子继,这父子二人是不是很有渊源?”

    吴梦惊讶道:“还有这等事,那可真是巧了。”

    林贵平指着河流上的桥道:“昕颂兄,昔年的长洲知县王禹偁和吴县知县罗处约交好,他二人经常在苏州河畔还有这小桥上作诗唱酬,苏杭一带间多有传诵,实乃苏州城里的一段佳话。”

    吴梦看着小河上方的拱桥,脑海里浮现出一幅两个文士羽扇纶巾,飘逸脱俗在小桥流水间谈古论今的画面......

    初春里,一阵阵悠然的河风吹过,王禹偁、罗处约二人长袖飘飘,面对着小桥流水吟诗作赋......吴梦脑补着飘逸出尘的画面,不禁悠然神往。

    快到客栈时,吴梦又道:“君烈老弟,在下忽然想起一事,可否请张财神帮帮忙,在苏州城那五六个坊市内买上几个紧挨河边的摊位?”

    林贵平笑道:“昕颂兄,莫非你还真想卖鱼,买摊位自然没问题,反正你在某姐夫哪里还存了不少钱,不过那卖鱼真的挣钱么?”

    吴梦道:“君烈老弟,某什么时候吹嘘过,卖活鱼虽是不及那煤球工坊,也比不上盛隆商铺的古董珍宝,可也能赚上不少钱,一年几千贯轻轻松松到手。

    当然了,这摊位费某只是暂垫,将来县衙定然是哭着喊着要出这钱财。”

    林贵平哈哈大笑:“吴大先生可真是胸有成竹啊,好,此事某帮你弄来,据在下所知这摊位可是不便宜,沿河的摊位运输便利,恐怕至少在一百贯以上。“

    吴梦笑道:“呵呵,不过是点小钱而已,你让张财神买来便是。”

    四人人说说笑笑回到客栈,丁进宝从州衙回来时恰好张财神也一起来到,六人就在客栈吃晚饭。

    饭桌上林贵平笑着对张财神道:“吴大先生要做鱼贩子了,请你这位大掌柜在市场里买几个临河的摊位。”

    张财神疑惑的看着吴梦道:“吴先生,你可是干大事的人,卖鱼能弄几个钱,没得辱没了你吴先生的名头。”

    吴梦呵呵一笑道:“财神爷,你那什么古董珠宝,一个就价值几百贯,自然看不上这小小营生,可这鱼耐不住吃的人多啊。

    我等不妨来算个数字,苏州城里十几万人,每人每年吃二十几斤鱼,一斤鱼赚个六七文钱,算算一岁下来可以赚多少钱?”

    丁睿稍稍算了算就有了底,张财神停了筷子算了一阵,惊讶的说道:“那可真是赚的不少啊,想不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菜食还真是有利可图。”

    吴梦笑道:“民以食为天啊,所以什么米商和盐商看着赚钱不多,可百姓们天天要吃,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怎么能不赚钱。”

    吃完晚饭后,张财神将吴梦一行送上了回去的小船,吴梦一行抱拳辞别回了吴山村。

第三十章 筹划鱼档

    话说孙冕这日正午喝了酒后回到州衙后院,前来苏州探望夫君的孙夫人正在后院歇息。

    看着醉醺醺的孙冕回来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骂:“你这老不死的,喝这么多嫌命长了。”

    孙知州大着舌头说道:“夫人莫怨,此次林壮士献出良方,府治税赋大增,过得两三年再跟圣上请辞,老夫也可安心致仕。”

    知州夫人半信半疑:“老家伙,你莫不是喝醉了,怎会有这等好事落到你头上。”

    孙知州其实有些惧内,耐着性子将那几样法子告诉了夫人,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全部实地验证过。

    知州夫人还是有疑虑:“夫君,这莫不是骗子,这等好事怎么会只来找你,直接去东京政事堂奖赏更高。”

    孙冕怫然不悦,附耳在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夫人眼神一颤:”当真是那人的信物。”

    “那还有假,某亲自验过,这东西谁敢假冒,那可真是杀头的大罪。”孙冕不屑道,嫌弃自己的老妻没有见识。

    “真是那人的信物,此事便可靠了,老爷三年回家便有望了。”

    知州夫人顿时高兴起来。大宋不允许外派官员家眷随行,孙冕六十岁的人了,一直在外地转着圈的任职,与夫人聚少离多,闻听日后便可相聚如何不悦。

    孙冕想的倒是好,谁知几年后他自己反倒不想走了,不过到那时又由不得他了。

    第二日晨起,他至后宅灶间查看石炭炉,早起的老仆已按照林贵平所授之法换煤开火,煤孔上火苗正旺。

    孙冕问道:“此炉从昨日至今已更换几块石炭。“

    老仆答曰:”回禀老爷,仅更换三块。“

    孙冕微微颔首,看来林贵平此言不虚。当即吩咐管家将另一个未用的石炭炉和五十余块煤球装船,派了一个心腹之人修书一封送上东京城。

    …………

    第二日夜里,待丁睿做完习题离去后,吴梦抚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长洲县衙的衙前改制还是得先把经济收入弄上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遂提起笔来仔细计算煤球工坊的销售额和利润,按照苏州城十几万人计算,如若有两万五千户使用煤球,则每日需要用煤九万宋斤(57.6吨),一年需要石炭两万一千吨。

    后世的全国产煤7亿吨,人员也是7百万,人均年采煤量是一百吨上下,不过那是人为的限产,最好的参照便是后世七十年代对镇江的产煤量,人均大概不超过八十吨。

    那时候的开采条件比现在好些,现在的优势在于用煤量少,只需要开采浅表层的煤炭,至于那些挖深几百米的现在想都不要想。

    那么根据现在的条件,吴梦认为采煤正常化后的年人均产煤量最多四十吨,日均采煤量一百一十斤。

    算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个巨大的问题,润州煤矿的储藏量只有两百五十万吨不到,还是包括五百米深的地下,现在是开采不到的。

    按照现在采煤的深度,只怕最多能支撑几年的用量,干上几年得马上换地方,而且镇江气煤太多,不能挖的太深,否则很难杜绝瓦斯中毒和爆炸。

    思及此事他又算了一下账,开封城一百多万人口,算三十万户,那里可是北方,就算是用煤球每日也至少得用三块半煤球,一天要消耗一百多吨煤,一年下来需要五万多吨煤,折合五十万石。

    如果用散煤,那消耗量至少增加三倍,就目前的运输手段,既要保证粮食的漕运又要保证煤炭运,如此之大的运量很难做到,看来历史上宣称开封府在北宋后期全部用煤的说法有些问题。

    吴梦陷入了沉思,镇江那煤矿不能做长期打算,估计技术没有进步十年不到就得搬迁,至于大量的煤炭供应还是得去徐州。

    可那又太远了,运河水浅,需要大量船舶运输,一到漕粮运输的繁忙时节,必然无法保证苏州的石炭用量需求。

    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囊,仔细察看地图,捣鼓了大半天,用力一拍枯瘦无力的大腿,有了,太湖西边的长兴县就有个煤山镇。

    那处明万历年间就开始采煤,建国后安徽省为支援浙江省,还把自己境内的牛头山煤矿划给了浙江省湖州市长兴煤矿,一直开采到后世的2013年,现下煤山镇归属于两浙路安吉州(湖州)长兴县。

    这个矿必须拿下,运输也方便,在太湖上可用六百石的帆船直接运输至工坊码头,一次可载三十吨,先期打造十艘帆船即可保证苏州所需石炭不间断的供应。

    解决了石炭矿的问题,他又回过头来计算煤球的盈利能力,先期保证一万户百姓使用的石炭量一年要八千四吨,至少要有四百名采煤矿工,加上后勤保障得有五百五十人以上。

    工坊三百人足够,每月每人工钱一贯三,加上伙食、学校等杂支需要人均两贯,那么每月的工钱开销1700贯,一年的工钱留些余地一算总支需要两万一千贯。

    另一个大头便是运输,运输费用不高,朝廷规定的是顺水每百斤运一百里远只需十文。

    运粮北上的漕船是返程顺带石炭,从镇江到苏州只收八文钱/百斤,不计算水路的长短,那么船运费换算成宋制后这八千四百吨总运价是四万贯,太惊人了。

    其他零零碎碎的开支算个二千贯,而一万户每年的需求量大致为一千一百万个,总收益是四万四千贯。

    润州的税钱可忽略不计,那是用煤来抵账的,路上的过税林贵平已经打点好不收,苏州百分之三的税金可是少不了的,需银钱一千三百贯,这几项成本一加,煤球工坊倒亏两万贯。

    吴梦一看傻眼了,那些网络穿越小说莫非是骗人的,搞蜂窝煤可是赚大钱啊,他不死心又算了一遍,确实需要这么多成本,没有林贵平的神秘势力,只怕亏的更多。

    他闭着眼睛仔细想了想,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情,古代在没有解决交通问题的状态下,发展经济的代价太大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而且在古代亩产不高的情况下,大力发展商业并不能得到太大好处,难怪古代会抑制商业。

    吴梦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本来还想着让长洲县衙多收些税金来支撑吏员的改制,看来是不成了。

    夜深后他躺在床上寻思这古代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辗转反侧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一早,他洗漱后去授课,叮嘱李五道:“你今日不必跟随某家,去苏州城里打听打听六百石的河船多少钱一艘。”

    李五道:“先生,太湖岸边就有造船作坊,小的去那里打听即可,不过这可要日落时分才能归来。”

    吴梦一边拿起教案一边说道:“无妨,今日让张岩林和睿哥儿招呼某就好,你赶紧去吧。”

    李五抱拳领命去了。

    …………

    果真到日落时分李五才回来,他一进屋子吴梦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可曾打听到船价?”

    李五叉手行礼道:“先生,在下幸不辱命,跑了几个作坊,把船价钱打听清楚了,大致为四百贯。”

    吴梦一定便放下心来,买五艘船也只需三千多贯。

    自行运输只需支付些人工费,一艘船从纲首、舵工到水手、篙工大约需要七、八人,十艘船不过一百人不到,一年工钱两千二三百贯足够。

    加上两岸的转运费、维护折旧费一年不会超出八千贯,可以分担运河八成的运费,这样总计运费是一万八千贯。

    所有成本满打满算四万二千三百贯,只有一千七百贯的结余,可卖煤得给那些小煤贩子让出些利益,难道人家给你白做工?

    吴梦算过后烦恼的抓了抓脑袋,若是王知县来了,如何答复他?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结果,吃过晚饭,便吩咐李五推着他去丁府,找丁大胜商量商量。

    来到丁府,正好丁家也刚刚吃完饭,丁睿诧异道:“师傅,我正好要去寻师傅上夜课,师傅怎的来我家了。”

    吴梦道:“为师来找你爹爹商议些事情。”

    家仆上茶后,吴梦喝了一口,从衣襟里抽出刚计算好的利润表递给了丁大胜。

    他脸上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丁员外,在下原以为这煤球是个赚钱买卖,谁知这稍稍一算,赚的钱微乎其微,请员外见谅。”

    丁大胜眉头稍稍一皱,说道:“先生勿忧,待在下细细看来。”说罢拿着吴梦的表格仔细看了起来。

    丁大胜是长年行商的老商贾,这寥寥几行数字片刻他便看完了。

    他蹙眉想了一会,突然哈哈一笑道:“先生这是杞人忧天啊。”

    吴梦奇道:“员外,在下列出的账目可不曾有假,员外切勿掉以轻心。”

    丁大胜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说道:“先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固守于这一万户,如若卖的更多岂不是赚钱更多?这其一也,其二,即算苏州不赚钱,润州、安吉州可是没有运费,难道不赚钱?”

    吴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自己真是魔障了,何必一念想着苏州的市场。

    润州、安吉州一样可以上煤球工坊,那可是没有长途运费,利润杠杠的,他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丁员外看得长远,在下一时画地为牢了。”

    丁员外笑道:“吴先生一心为工坊着想,是辛苦的糊涂。润州和安吉州虽不及苏州,但两城人数加起来与苏州城有的一拼,多给官府交些税赋分红,一年也可赚上一万多贯,也可解决不少乡邻的衣食住行,还有先生说的什么‘生态保护’,此事何乐而不为。”

    顿了顿又道:“造船一事先生不必挂怀,在下还有几个生意上的好友是造船的,某去办就是。安吉州石炭场先生把详址写与在下,明日里某去找君烈商议商议。”

    吴梦见丁大胜如此说道,心里有了底,喝干茶水打了个哈哈便告辞,去书房给丁睿授课。

    翌日,吴梦上完课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脚踏风箱的架构图画了出来,吩咐李五去请王铁匠和周木匠。

    待到他图纸画完,两个老工匠都来到了吴梦的小屋,这两个老家伙靠着煤球作坊赚了不少钱,见到吴梦都是恭恭敬敬的。

    吴梦把画好的图纸递给他们,王铁匠先听吴梦讲解了一遍,再仔细看了看图纸,顿时直拍大腿道:“吴先生,你也忒藏私了,这等鼓风的好玩意怎可一直不告诉小老儿。“

    吴梦还真不是藏私,他事多哪会注意这点细节,于是笑道:“这却是某的不是了,事太多搞忘了,两位把此物做出来不成问题吧。”

    两人连忙摇头,这里面最难搞的不过是轴承和连轴及桨叶,通过煤球工坊的锻炼,他们如此简单的东西要是做不出来那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周木匠道:“吴先生,牛皮带、用于密封的羊皮只能找皮匠来弄了,小老儿可真是不会。”

    吴梦笑道:“你二人找谁来协助某却是不管,只要成品,图纸须保密,如若泄露,唯你二人试问。”

    两个老工匠连连摇头表示不会,接过图纸回铺子打造去了。

    其实吴梦根本没指望能保密,这些东西太过简单,高明的工匠看上两眼便知,所以他才要林贵平买好沿河的摊位,开活鱼档,位置才是最关键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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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变迁介绍:
为民请命,大宋革新。北宋大中祥符三年,皇宫李氏诞下双胎,大孩儿被皇后抱为己子,小的却传说是一团状似狸猫的肉块......十数年后一名穿越者带着弟子们在海外逐步崛起,北宋的科技、经济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剧变之下皇室、官吏、商贾、地主、百姓的权利如何保证、又如何制衡?各种思潮的碰撞日趋尖锐......本书三观极正,弘扬人间正气和团队精神。大宋的变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的变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