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宋的变迁TXT下载大宋的变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宋的变迁全文阅读

作者:浓雾行者     大宋的变迁txt下载     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宋的变迁全文阅读

阅读事项

    共有七点,分别是朝代、地名、人名、史实、度量衡、物价、称呼。

    一、朝代:公元741年后,辉煌的大唐经历高祖、太宗、高宗、武周、玄宗五代后便走向衰亡,开元盛世便是最后的绝唱。

    其后的华夏大地经历了五代十国,更是乱象纷呈,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一切的终结者便是一个少年时浑浑噩噩,成婚后尚不能自理的军汉---赵匡胤。

    赵匡胤深受周世宗柴荣器重,于征伐南唐时屡建战功,为军中第一人。柴荣病重时,赵匡胤被任命为殿前都点检,掌管殿前禁军。

    柴荣病逝后,公元960年2月4日,赵匡胤借口攻打契丹,出兵北上,在开封府陈桥处黄袍加身,发动兵变,进入东京城接受后周周恭帝柴宗训的禅让,坐上了龙椅。

    因他所率大军曾驻扎宋州(河南商丘),于是定国号为宋,改元建隆,一代大宋盛世,缓缓拉开帷幕。

    开宝九年(976年),赵匡胤逝世,死因成谜,享年五十岁。

    赵匡胤之弟赵光义继位后改年号为“太平兴国”,率军亲征北汉,宋军击退辽国援兵,灭亡北汉,终于结束了自唐末黄巢之乱以来近九十年藩镇割据混战的局面,再次形式上一统全国。

    至道三年(997年)三月二十九日,赵光义崩于东京宫中之万岁殿,年五十九岁,皇太子赵恒登基为帝。

    赵恒初期励精图治,造就了“咸平之治”,后来契丹萧太后入侵中原,北宋五鬼之一的王钦若吓得力劝皇帝迁都扬州。

    一代名相寇准却鼎力支持赵恒御驾亲征,与萧太后在檀州大战。

    随后大宋在军事占优的情况下与契丹签订了著名的“澶渊之盟”,以给予契丹岁币的方式换取了一百多年的和平。

    赵恒为了挽回澶渊之盟的不利名声,在北宋五鬼: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五人的怂恿下,轰轰烈烈开展了一场历史上传为笑柄的群众迷信运动——“天书封禅”,并将年号也改为“大中祥符”。

    本书的故事就从宋朝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的一个夜里开始......

    二、地名: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本文中起始的苏州长洲县吴山村为杜撰,其他地名均经过考证,虽然不如历史学家那般严谨,至少也是**不离十。

    三、人名:虚构的人物都是作者取的名字,真实存在的人物按实名。

    四、史实:本文是穿越文,历史事迹肯定会发生改变,事件发生的时间也会改变。穿越后的小蝴蝶扇出的微风会逐渐形成风暴,绝对不会完全沿着原来的历史轨迹前行,其中的量变和质变是作者自行推演的,是否符合逻辑请读者自行判断。

    五、度量衡:本文初期采用宋制,后期采用公制,宋代的度量衡除了重量由“五鬼”之一的宦官刘承规精心测试的比较准确,其他的都是乱七八糟的。

    例如尺寸里面有什么宋尺、浙尺、淮尺、辽尺......不一而足,且历史学家们争论不休,互不买账,在本书中为避免麻烦,宋制与公制的换算参照《三到十四世纪中国的权衡度量》和《梦溪笔谈》,确定度量衡如下:

    重量:一宋斤等于640克,一两等于64克。

    长度和面积:一丈为十尺,一宋尺等于31.2厘米,一宋寸等于3.12厘米,一步约为1.5米,一宋亩等于0.87市亩。

    容积:据宋代太府寺的记载来界定,一石(斛)等于十斗,一斗为十宋升,换算成今日的容积为700毫升,其重量按照《梦溪笔谈》的记载为92.5宋斤,也就是118.4斤。

    六、物价:书中有不少工农产品、住宅的描写,涉及的物价基本参照程民生先生的大作《宋代物价研究》,其中有些物品的单价查不到史料,比如米价连续几年都没有记载,或者没有列出的价格,这些只能作合理推算,怎么推算呢?

    一是连续几年没有记载的,比如米价,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为8文/斗,期间再无记载,一直到天圣八年(1030年)范仲淹才有记载,30文/斗,那么(30-8)÷(1030-1008)=1,平均每年上涨1文/斗,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的粮价便是16文/斗。

    二是完全没有记载的物价,本书以米价为基准结合现代价格计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蔬菜的价格,我们以蔬菜为例做个推算,现今的米价大约为3元/斤,以后世蔬菜价格为基准表,算出比例,来计算宋代的单价。

    比如菘菜(大白菜)后世为1.5元/斤,那么相对米价其比值就是0.5,大中祥符九年的米价是1.6文/宋升,换算成重量大约为1.5文/斤,那么菘菜就是0.75文/斤,三文钱就能购买四斤菘菜。

    七、称呼:本书讲述的是北宋时代的故事,但书中一些称呼还是作了改变,比如古代的皇子如果生母为妃嫔,则称呼为姐姐,称呼弟弟也是三哥、四哥之类,这些看着实在不适应,所以在称谓上与现代极不相符的都作了相应改变。

第一章 楔子

    北宋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四月初,北宋两浙路苏州城外西北五里有一座红墙碧瓦,金顶辉煌的寺庙,名唤枫桥寺。

    寺庙侧边建有一个极为简陋的青砖佛堂,枯黄的茅草顶却与旁边巍峨的寺庙极不相称。

    这一日深夜时分,佛堂的连廊上一位黄袍老僧正盘膝而坐,后面侍立一个年轻僧人。

    老和尚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夜空里繁星璀璨,一颗快速向西的流星划过夜空,忽然崩裂。

    观此天相,老僧眉头一皱又迅速舒张开来,手中的念珠快速捻动,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暗诵经文。

    他良久方双手合什,喃喃自语道:“终是快降世了,阿弥陀佛。”

    老僧话音刚落,只见天空中突然又有一团螺旋形的光芒一闪即逝。

    侍立在后面的年轻僧人一声惊叫道:“师父,这是何故。”

    老僧闭目冥思片刻,方睁眼说道:“此异相一出,大宋六年后必有变故,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史载:大中祥符三年四月,有星出八谷,有尾迹,速流而西,至五车东,迸为数星没。

    …………

    时年四月十四日夜(公元1010年5月30日),大宋东京城皇宫,宫内一片寂静,四周只有宿宫禁卫们四下巡逻。

    后宫中的崇薇殿中却是灯火通明,一个身穿杏黄色翠烟衫、绿色长裙,肩披淡红薄烟纱的中年妇人正焦急的踱来踱去。

    这妇人年岁虽大,却眉目如画、面容甚美,一双凤眼格外犀利有神。

    妇人紧盯内殿的大门,一声声时有时无的女子呻吟从大门里隐隐传出。

    忽然间女子痛苦的声音高亢起来,发出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般“啊...啊...“的叫喊声。

    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抚慰道:”无碍,无碍,孩子就快出来了......”

    不久后内殿便响起数声“呜哇...呜哇...”的儿啼声

    “吱啊”一声过后内殿门打开,一个身着绿色宫装,面目清秀的丽人匆匆行来。

    她向着中年贵妇屈身行礼道:”修仪,李氏生了,是个龙子。”

    中年贵妇顿时满脸喜色,说道:“真是皇天佑我大宋,官家有后了,大宋天下有福了!”

    贵妇顿了顿又问道:“绿珠,李氏如何!”

    宫女绿珠回道:“回修仪的话,李娘子无大碍!”

    “嗯,那就好,速将孩子抱来于我一观。”贵妇点了点向宫女言道。

    “是,修仪,奴婢这就去。”宫女绿珠急匆匆向内门奔去。

    “待奴家观后便向官家报喜,免得圣上龙心牵挂”。贵妇脸露微笑喃喃自语道。

    忽然间内殿痛苦的叫喊声又起,方才的苍老声急忙说道:“李娘子万勿乱动,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片刻后绿珠抱着一个黄色襁褓行至贵妇跟前,对贵妇说道:“修仪,李氏是双胎,肚子里还有一个,这个是刚出生的大皇子,小的刚刚露头。”

    “嗯,她倒是个有福气的,一生就是两个,大皇子吾就抱走了。”贵妇接过宫女手中的襁褓,看着还满脸褶皱的小婴儿,满意的笑了。

    接着凤眼一寒,似有深意的说道:”只有吾怀里这个才是大宋未来的皇帝,吾这便带他去给官家瞧瞧。至于那个小的,你让陈琳看着办……”

    贵妇说罢转身就走出宫门,在一众內侍的簇拥下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向着皇帝的寝宫而去。

    内殿中痛苦的叫喊声依旧在继续,一炷香后内殿又响起一阵小儿的啼哭声。

    苍老的女声高兴的叫道:“大喜、大喜啊,老身贺喜李娘子,小皇子也平安降生了,母子三人平安,大宋洪福齐天......”

    当日深夜,东京城皇宫里的妃子、宫女、內侍都已安歇,而皇宫入内侍省值房内却是灯火通明。

    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在屋内踱了两圈,满脸愁云的望着绿衫宫女:“绿珠娘子,刘修仪真是说让老夫来处置小皇子?”

    ”这如何会有假,奴家岂敢胡乱编排刘修仪的原话么。”绿珠回道。

    “老夫又能如何处置,若是一个皇子也就罢了,就说是修仪亲生,咳咳...这两个,将来这小皇子如何能隐瞒于世?”

    陈琳可真是犯了难,刘修仪深受大宋官家赵恒恩宠,皇宫内外、朝廷上下人尽皆知,陈琳自是不敢得罪。

    这小皇子处理起来一个不慎就有滔天大祸,两位皇子一母双生,刘修仪自然只会认自己带走的大皇子,让自己处置就是防止将来演出个二龙争位。

    “难道修仪的意思是要某杀了小皇子。”陈琳不禁心中一颤,

    官家一直想立修仪为皇后,可政事堂诸相公无不反对,朝堂大臣更是言辞激烈,寇准、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为一国之母”为由,表示坚决反对,刘娥便是最受赵恒宠爱的刘修仪。

    如今的皇后之争十分激烈,倘若此时处置小皇子的丑闻一旦传开,刘娥有赵恒庇护倒是没事,陈琳这个老宦官的头颅怕是要丢出去顶罪了。

    陈琳思虑许久,脸色铁青的回复绿珠道:“绿珠娘子,请回去禀告修仪,陈琳知道怎么做了。”

    “嗯,奴家这就回去禀报。“绿珠眼珠一转,福了一福,扭身袅袅而去。

    “来人,叫禁卫十将木福安来见老夫。“陈琳吩咐道,一个小内侍躬身领命而去。

    崇薇殿内殿,大大的床榻上一个女子正半躺着,虽然容颜憔悴,却有江南女子温柔如水的韵味,身旁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小婴儿。

    女子虽脸色惨白,嘴角却洋溢着母爱的微笑,眼光柔和的望向小老头般的爱儿,正是李氏和她的小儿子。

    她俯身过去,轻轻的亲了亲小婴儿的脸,小娃娃感觉到了有人触碰,小脑袋左右扭了扭,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皱了皱眉,嘴巴瘪了瘪,继续熟睡,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他的厄运即将到来。

    一个宫内仆妇轻手轻脚迈步进来,轻声言道:“李娘子,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和木侍卫殿外求见”。

    李氏皱眉道:“奴家刚生完孩子,如何能见外人,请他们自行离去吧。”

    ”奴婢刚才已说过此话,陈都都知言称是修仪吩咐,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便来向娘子禀报。”

    “啊,修仪已抱走奴家一个孩子,如何还要找我,奴家这小儿子莫非她也要么。”女子闻言脸色愈加惨白,眼角似有水雾。

    “罢了,请都都知进来,他好歹是内宦,木侍卫不便入内,让他殿外候着吧。”

    “是,奴家这就去。“侍儿福了一福,往殿外走去。

    陈琳入殿后不久,殿内随即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抽泣声……

    …………

    翌日清晨四更,东京城诸寺院行者敲击着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沉睡的东京城从梦中醒来,诸趋朝入市之官员百姓,闻更而起。

    十一世纪的东京开封是当时全天下最大的城市,开封城包括禁军和家属在内共生活着一百余万人,堪称十一世纪的巨无霸都市。

    天色渐亮,城北皇宫四周朱红色的高大城墙巍然耸立,初升的朝阳照射在宣德门城楼金色的琉璃瓦上,散发出金碧辉煌的巍峨神采。

    皇宫大内此时一片喜气,当今圣上喜诞龙子的消息一传开,宫内便一片欢腾,文武百官也是笑逐颜开,帝制社会有了正统的继承人就意味着社稷安康,天下稳定,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

    大宋皇帝赵恒更是喜笑颜开,今日本有朝会,他却没有及时上殿,只是派人通知了大臣们皇家喜降龙子。

    此时的他正抱着麒麟儿轻轻的摇晃着,时不时还亲上一口,一脸慈父的笑容,刘娥走近伸手接过孩子,他轻声抚慰道:“爱妃辛苦了。”

    刘娥微笑道:“陛下,这是臣妾的本分而已,当不得陛下夸赞。”

    赵恒随即起身更换朝服,上殿接受百官朝贺,并遣人祭告太庙、天地、社稷及诸陵,以告慰祖宗大宋天下后继有人。

    赵恒接着又向臣下赏赐”浴儿包子”,包子的内馅都是金银珠宝,可见他内心的愉悦,然而他却完全没有理会孩子的亲生母亲,更不知道这孩子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

    第二日,后宫传出消息,刘修仪的侍儿李氏产前中邪,生下了一团未成形的肉块,形似狸猫,众人皆称宫内妖气阵阵。

    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奏报赵恒后,至玉景宫请掌观道长入后宫作法驱邪,以防妖孽作乱。

    …………

    北宋太平祥符三年,大宋皇帝赵恒欲立修仪刘娥为后,重臣纷纷上书反对,刘娥为确立自己后宫之主的身份,将赵恒与李氏所生之子谎称为己子。

第一章 苏州小童

    北宋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初秋,大宋两浙路苏州城,城东十余里处娄江南岸有一村庄,名唤吴山村,隶属长洲县管辖。

    吴山村四周阡陌纵横,水塘星星点点,小溪蜿蜒流淌,一派田园风光。

    晌午时分,村里的田间小径少有人行,树林中响起一片蝉鸣。

    青青田野围绕中的村庄里炊烟四起,农人们正在煮食午饭,富裕的苏杭地界老百姓有些已是日食三餐。

    村子中间地带有一处大宅,是个青砖黑瓦的三进大院子,主君丁大胜丁员外,时年三十五岁。

    他出生时适逢大宋与契丹交战不休,其父本就是北地迁来,对契丹恨之入骨,眼巴巴的盼着宋军得胜,故给独生儿子取名为大胜(字即安)。

    可惜太宗皇帝北伐失败彻底击碎了丁父的毕生愿望。

    等了半辈子没等到宋军大胜喜讯的丁父经商倒是一把好手,走南闯北行商天下。

    南方贩绢、漆器、麻布至北方换取马匹,攒下了庞大的钱财,购置了两千亩水田,又种了不少桑树雇人养蚕出售生丝,家里日子光景很是不错。

    丁父昔年走南闯北也留下了病根,不到五十二便一命归西。

    丁母与丁父少年夫妻聚少离多,心中愁苦,老倌儿走后两年便病逝,追随丈夫去了。

    丁大胜自小有父亲调教,颇有生意头脑,知晓大宋吸取了前唐的教训,对豪门大族一直打压分化。

    他仅在苏州城里开了个小商铺,卖些油盐酱醋,丝织品和麻布,产业也一直不曾扩张,只是偶尔也去趟北地贩些牛马回来,抱着小富即安的心思为人处事。

    丁员外十八岁娶妻林氏,生一女二子,刚刚又抱了个白胖小子,说是第三子。

    林氏为人精明强干,言辞犀利,是北地一书香门第之女,战乱中与家人失散,被丁父收留带回江南,后来便嫁与丁大胜为妻。

    丁府后院,林氏左手抱着一个身穿肚兜的白嫩婴儿,右手挥着团扇为婴儿扇风。

    婴儿约摸四五个月大小,生的眉清目秀,睡得正香,嘴巴偶尔吧唧两下,林氏看着孩子吧唧的嘴唇甚是喜人,低下头去亲了亲孩子粉嫩的脸蛋。

    丁大胜轻手轻脚走进屋内,小声说道:“夫人,孩子睡了?”

    “刚睡,这孩子睡相甚是喜人。”

    “无名大师来了,我与他说了小儿一事,大师想见见孩子。”

    林氏皱了皱眉,孩子刚睡着,本不想惊扰他,可无名大师乃是枫桥寺里的得道高僧,平素有些达官贵人、善男信女想求一见而不得,现今上门而来,哪能不与他见。

    “即然如此,奴家便抱孩子出去见一见大师。”

    丁宅厅堂上闭目端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僧,头上九个醒目的戒疤,面容慈和,颌下一屡花白的胡须,身着陈旧的淡黄僧袍。

    老和尚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僧袍,四方脸、身材高大、两眼炯炯有神,年约二十的年轻僧侣,光秃秃的头顶上一样有九个戒疤。

    丁大胜和林氏抱着孩子入内,走到老僧面前。

    林氏福了一福,丁大胜双手合什道:“大师,小儿抱来了,请大师一观。”

    老僧微微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神里有着一丝常人不觉的智慧,他点了点头,定睛望向林氏怀抱里的孩子,流露出十分惊奇的表情,闭上眼睛,手里的念珠快速捻动。

    老僧沉默了半响方道:“丁施主,此子请与老衲一抱。”

    丁氏夫妇甚是诧异,无名高僧平日里轻易不得一见,今日突然上门,似乎特意为自己的小儿子而来,如此看重,不知为何。

    丁大胜接过林氏手里的孩子,轻轻的递给老僧。

    这孩子从林氏怀里出来颇不乐意,马上醒了,小嘴瘪啊瘪的,肉乎乎的身子不高兴的扭动着,眼看就要哭了。

    老僧伸手将孩子拢入怀内,说来也怪,他一进到老僧怀里,便立刻安静下来,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老僧,也不怕生,小手不安分的去揪老僧的胡须。

    老僧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盯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了片刻,又伸出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脸。

    老僧对丁大胜说道:“丁施主,此子可曾取名。”

    “未曾,三郎还未取名,大师可否为小儿赠名。”丁大胜打蛇顺棍上。

    “此子与我佛门有些机缘,将有大智慧,那就单名一个“睿”,取“睿”字以示智慧、通达,心思深远之意,丁施主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大师赐名可是天大的机缘,真是多谢大师了。”

    丁大胜和林氏笑容满面,连忙上前行礼致谢,高僧说自己的小儿有大智慧,谁不高兴。

    “丁施主不必客气,待三郎六岁时,老衲这徒儿智能自会前来传授他圣人之言和佛家至理。”老僧点点头说道。

    丁大胜和林氏更是大喜过望,无名老和尚学问精深,儒释两道无所不通。

    多少世家衙内、风流才子上门讨教,他都拒之门外,现在居然上门收徒孙,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是个大大的金馅饼。当下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老僧话一说完,斋饭也未吃一口便带着徒弟智能和尚飘然而去,丁大胜和林氏宛如作了一场梦,心里欢喜不已。

    翌日晨间,小丁睿在榻上挥舞着小手小脚,林氏逗弄着他,小丁睿时不时咧着没牙的嘴巴笑呵呵的。

    林氏旁边站在一个二十许的俊俏郎君,双眼狭长,颇有些关公遗风,乃是林氏的亲弟弟林贵平,字君烈。

    两姐弟年幼失散,直到今年林贵平寻到苏州后才团聚。

    林贵平笑眯眯的看着丁睿道:“姐,孩子很乖吧。”

    “甚是乖巧,夜里饿醒了会闹腾,喂了奶便不哭,哄哄就睡着了,平日里总是咧嘴发笑,模样又好,你姐夫天天抱着他出去显摆。”

    “呵呵,乖巧就好,某就担心他哭闹不休。”

    “对了,君烈啊,昨日里枫桥寺的无名大师来了,给孩子取名‘睿’,丁睿,你看这名字可好。”

    “无名老和尚,他居然来了,还给孩子取名。”

    林贵平吃了一惊,他虽然到苏州不久,但这和尚的大名是听过的。

    “嗯,大师亲口所言,这孩子有大智慧,心思深远,故取单名‘睿’字。“林氏道。

    “哦,大师说他有大智慧,那可甚好。”

    林贵平上前握着小丁睿的小手摇晃着:“小丁睿啊,你长大了可勿辜负这个‘睿’字,要为大宋天下百姓造福啊。”

    “去去去,造什么福,我家小睿儿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林氏开始护犊子了。

    “好,好,睿儿平安便是福,待小睿儿长大了,舅舅再教你耍拳脚。”林贵平哄着丁睿说道。

    这小娃儿根本听不懂大人的话,看到林贵平笑呵呵的,他也张着嘴傻笑。

    “好了,好了,快去商铺干活吧,去迟了掌柜扣你工钱。君烈啊,好好做事,多赚些钱财,我和姐夫再帮忖一些,你也早日娶个媳妇。”林氏推搡着自己的弟弟,催他快去上工。

    “好,就去,就去,姐姐勿催了。”林贵平看了看丁睿,转身便出了门。

    林氏看着弟弟走出了院门,便扭头捏着丁睿的小脸蛋说道:“小睿儿,看看你这不着调的舅舅,已二十出头了还未成亲,你长大了可不能学他。”

    话音未落,从屋外涌进来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眉眼间和林氏颇似。

    三个孩子一进来便拥到丁睿跟前,嘴里齐齐嚷着“三郎、三郎”,捏的捏手,摸的摸脚,女孩还在丁睿脸上“叭”的亲了一下。

    小丁睿不乐意了,苦着一张小脸,手舞足蹈,嘴里“啊、啊”的叫着,要赶开哥哥姐姐们。

    林氏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几个孩子的亲密,心里乐开了花,这家里若是兄友弟恭,和和睦睦,便是万事兴的征兆。

    …………

    苏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一直河两岸,在河的西岸有座庞大的盛隆商铺。

    和丁家的小商铺不一样,这铺子规模可是大多了,林氏的弟弟林贵平便在此处做事。

    盛隆商铺是座两层沿街青砖青瓦的小楼,一层铺面五六丈长,两丈余宽,四扇暗红色的大门,左右两个红漆雕花窗户,上部白色粉刷的墙面,下部露着青色裙墙。

    铺子里的柜台面向大门摆放,四周一圈货架,各色杂货物品井然有序。二楼则是些五湖四海的奇珍异货、古董字画。

    此刻日近正午,店铺里客流稀少,小厮正在柜台后打着盹,林贵平从外面进来,对着柜台轻轻敲了敲。

    小厮吓得浑身一震,睁开眼睛一瞧,赶紧站起身来,叉手行礼道:“林掌柜,你回来了。”

    林贵平呵呵笑了两下,便问小厮:“怎的只有你一人,张大掌柜在不在?”

    小厮忙回道:“林爷,大掌柜在后面。”

    “哦,某问问你,你可知那枫桥寺的无名和尚。”林贵平问道。

    “林掌柜,苏州城里知道无名和尚的可多了,这和尚精通儒、释两家经义,学识渊博,不过他并非枫桥寺僧人,只是在寺内挂单,枫桥寺外的草堂才是这老和尚的清修之所。”小厮答道。

    “嗯,你继续守店,某先入内。”

    林贵平走进铺子后面的天井处,迎面走来一个满身肥肉晃荡,掌柜模样的人。

    那张肥胖的笑脸恰似寺庙里的弥勒佛,正是铺子里的大掌柜,苏州众商贾称之为张财神,久而久之,连他的真名众人都记不起了。

    林贵平拱了拱手道:”掌柜有闲么。“

    弥勒佛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进到一个小屋内密谋良久,一炷香后林贵平从铺子里出来,叫了一辆马车往枫桥寺方向而去。

    弥勒佛却招招手唤来一个小厮耳语几句,小厮领命而去。

第二章 枫桥草堂

    枫桥寺位于姑苏城西北五里,比邻运河,俯视官道,山门正对枫桥。

    唐代诗人张继赴长安科举,落第后夜宿于运河旁的客船内,半夜里听到枫桥寺的敲钟声,遂作诗一首:

    夜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寺在宋代的正名为妙利普明塔院,枫桥寺仅是当地俗称,即为后世赫赫有名的寒山寺。

    林贵平在城里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包子果腹,便坐着马车往枫桥寺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枫桥处,这座单孔的石桥气势恢宏,林贵平却无心欣赏这等美景,匆匆进了枫桥寺。

    走到山门前,看到右侧有一简陋的竹门,心中估摸应是此处,推开竹门入内。

    走进院子,只见里面林深树绿,曲径迂迥,幽静处古筝声声深沉,拨人心肺。

    林贵平循声走去,竹林深处有一开阔地,一座简陋的佛堂立于其中。

    约莫二三十个小童穿着僧袍盘膝坐于佛堂前的草地上,一枯瘦老僧位于佛堂前抚弄古筝。

    这曲子初听宛若晓风轻拂柳梢,细听又似穹顶碧空,万里无云。

    林贵平站于竹林旁一时听的有些痴了,他年少时一家人在北地求生,姐姐失散,后来父母双亡,心智本已坚定,却不知为何会沉迷在这声声古筝中。

    正入迷间,忽然筝音一断,一个苍老平和的声音响起“施主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林贵平猛醒过来,抬眼看去,只见那老僧已站立于佛堂前,身边盘膝坐着一个年轻僧人,手心向天。

    地上的小子纷纷扭头看着他,这些小子都是些幼童,还留着发髻,看来都未曾剃度。

    林贵平走上前去,只见这老僧颇为枯瘦,浑浊的双眼,看着似乎弱不禁风。

    而旁边的年轻僧人却是骨骼清奇,这年轻僧人脸色平静,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林贵平见他两手布满老茧,知道这僧人武艺精熟,一身拳脚功夫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林贵平双手合什道:“晚辈林贵平,今日前来拜访无名大师,惊扰之处,切莫见怪。”

    老僧面色古井无波:“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尽管道来,老衲静听。”

    “听闻大师昨日去吴山村丁府见了某那外甥,不知大师相隔十几里,何以得知某姐家中得一小子。”

    林贵平单刀直入,他今日来此便没想过善了,如若这和尚有鬼,不管多少全部斩杀。

    “阿弥陀佛,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施主放心,老衲并无恶意。”老僧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大师还请明言,否则在下担心有不忍言之事。“林贵平杀气隐现。

    年轻僧人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对着老僧说道:“师傅,这施主杀气甚重,小心为上。”

    说罢挡在老僧前面,迎面对上林贵平,双拳紧握,已是蓄力待发。

    老僧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并无恶意,施主何必生出杀心,这孩子将来于我大宋江山大有裨益,老衲适逢其会,当以儒、佛两家经典教化此子走上正道。”

    林贵平听他说孩子对于大宋江山大有裨益,顿时凶光毕露,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竹林里一阵晃动,出来三四十个身穿劲装,脸蒙黑布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身手敏捷,腰挂利刃,手持已上弦的强弩对准了佛堂前的众人,一时之间佛堂前杀气弥漫。

    年轻僧人大惊失色,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么多人埋伏在竹林里,他竟无所察觉,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大宋民间百姓是严禁使用强弩的,看来这些蒙面大汉很有些来路。

    年轻僧人心里惶急起来,这么多孩子,他和师傅如何能护得住,一阵弩箭下来今日便会全部葬身此处。

    地上的孩子们顿时乱成一团,嚎哭一片,一个个缩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老僧依旧是平静之极,并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如若定要取我等性命,可否放这些这些孩子们一条生路。”

    林贵平阴恻恻的冷笑道:“大师岂不闻斩草便要除根。”

    年轻僧人上前厉声喝道:“汝莫非没有良心否,这些孩子生下来便被父母抛弃,是师傅和贫僧辛辛苦苦抚养他们长大。况且他们只是几岁的幼童,又能懂什么,汝为了一乳童,一言不合便胡乱杀生,就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

    林贵平瞧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孩子,想起了自己年幼时面对契丹骑兵也是这般惧怕的表情,刚被激发的杀气淡去几分。

    他问道:“这些孩子是何来历,你们为何不把这些孩子送给有钱人家抚养?”

    年轻僧人道:“汝岂不闻这两浙之地实行丁税,以致百姓卖儿卖女,或是弃之不养,哪个有钱的人家会收养如此多的弃儿?只有师傅他老人家怀着慈悲心肠才收留了这三十几名弃婴,收为俗家弟子,教以学问。”

    林贵平知道江南、两浙地界依旧行的是南唐税制。而南唐税制中便是按人头收税,老百姓家中新添的人口如何养得活,没办法只能弃之野外,听任自生自灭。

    再想想这老和尚精通儒释两家的经文,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人,又能收养这么多弃婴,殊为不易,杀之真是有伤天和。

    林贵平沉吟了半晌道:“老和尚,你今日若是跟某说出个子丑寅卯,在下便放尔等一条生路,否则即便放过这些孩子,你师徒二人定是无路可逃,某知你这徒弟拳脚功夫不弱,可惜在几十支强弩之下只有做刺猬的份。”

    说罢左手下压,那群黑衣人立即放低了手中强弩。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夜观天象,有天机将临苏州,此乃我大宋之大造化,故老衲才寻迹去了丁府。施主如何以为老衲会对那孩子不利。”

    林贵平听到天象也不由踌躇了,这天象之事神神鬼鬼很难说的清楚,大宋朝廷都有太史局负责天象,如何能说这是妖言惑众。

    老和尚见状又道:“施主若是不信,老衲一人承担此事,你上来取老衲性命便是,小徒绝不阻拦。”

    年轻僧人哪里肯让开,闻言又握紧了拳头。

    林贵平正在踌躇间,自林外又进来了两个人,众蒙面人一看纷纷收起强弩,叉手行礼。

    林贵平闻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围着帷幔的草笠、略有些佝偻的老人缓步走上前来,弥勒佛张财神恭恭敬敬的跟着身后。

    林贵平知道来人是谁,连忙上前见礼。

    “君烈,吩咐众人散了吧。“戴着草笠的人道,声音有些苍老。

    林贵平愣了愣,作了个撤退的手势,众蒙面人快速退入竹林,瞬息不见。

    老和尚一见来人,似乎松了口气,对来人道:”阿弥陀佛,老檀越可是多年不见了。”

    “大师身子骨还是那般健壮,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不妨入内一叙。”带着草笠之人合什一礼道。

    “甚好,老檀越请入内。”老和尚侧身一让。

    “君烈,你与张掌柜在此等候,我与大师入内一叙。”

    张财神和林贵平两人连忙叉手行礼称是。

    两人入内后,年轻僧人狠狠瞪了林贵平一眼,赶紧上前抚慰草地上畏畏缩缩、哭成泪人般的小子们。

    刚躲在灶屋里不敢出来的几个伙夫厨娘也跑了过来安抚。

    林贵平用眼神询问张财神,张财神耸耸肩,两手一摊,意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佛堂内一僧一俗畅谈良久,方才一前一后走出佛堂。

    戴着草笠之人出来后对着林贵平道:“君烈,无名大师乃我多年好友,你尽可相信与他,他欲授艺也由他,不可再为难大师。”

    他语调平和,但语气不容违抗。

    林贵平叉手道:“属下谨遵训示。”

    戴着草笠之人点点头,向老和尚合什行礼,佝偻着身躯悄然离去,老和尚随后相送。

    林贵平和张财神刚欲转身跟随,年轻僧人哄好了孩子,上的前来,对着林贵平道:“你吓坏了贫僧的孩子们,就如此走了。”

    “你待如何。”林贵平傲然道。

    “待贫僧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年轻僧人大吼一声,一拳挥向林贵平。

    “来得好。”林贵平也大喝一声,挥拳迎向年轻僧人,两人顷刻间拳来脚往,斗在一处。

    张财神脸上笑容更甚,退开几步,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拳脚相向。

    老僧人回到佛堂前,看见林贵平和自己的弟子相斗正酣,喝道:“智能速速退下。”

    两人听到老僧大喝,旋即双双向后跳开。

    只见林贵平发髻散乱,脸上鼻血长流,显是挨了一拳,再看和尚也好不到哪去,僧袍凌乱,秃头上鲜血淋漓。

    老僧合什道:“施主见谅,小徒无礼了。”

    林贵平用袍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大师不必多礼,在下无恙。”

    张财神急忙上前,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圆场打的那是相当圆滑:“大师,误会一场,敬请恕罪,贵师徒二人收留这许多弃婴,我等甚是钦佩,盛隆商铺今日起便负责这些弃婴的粮食,算是给贵师徒请罪。”

    养活这些弃婴全靠老僧和智能和尚,有了盛隆商铺的支援,老和尚和智能便无须经常外出化缘,智能面现喜色。

    老和尚脸上依然平静的古井无波,只是双手合道:“阿弥陀佛,如此有劳张施主了。”

    张财神赶紧回礼,又道:“大师,鄙商铺也收留了两个弃婴,其中一个还是天阉,甚是可怜,商铺里都是些粗人,恐教养不当,干脆大师就一并收养了吧。”

    这个狡猾的家伙实际上是放了两个小耳目潜伏下来。

    老和尚慈悲的声音响起:“施主一片菩萨心肠,天阉也是人,施主尽管送来就好,老衲和小徒定不至另眼相看。”

    一场干戈终归消于无形。

    这一日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斗了半响,彼此甚是钦佩对方身手,隐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后来两人多次比试,都是势均力敌,自此化敌为友,只是嘴皮上互不相让。

第三章 吴山少年

    时光悠悠,白驹过隙,一晃眼就是六年过去......

    大中祥符九年,苏州吴山村,初秋时节,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照大地。

    吴山村里炊烟四起,田里的麦穗微微低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眼望着田地里的稻穗,百姓们满是沟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丰收了就意味着粮食的富足,又可以渡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寒冬了。

    两年前,江淮、两浙路旱灾,大宋朝廷供给占城稻种,教百姓栽种,两浙路自始亩产提高了一些,有了好的收成,老百姓日子就好过多了。

    田间小道中走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垂髫小童,两只大大圆圆的眼睛很是清澈。

    小童略肥的两腮丝毫遮不住清秀的五官,只是脸上有些忐忑的神情。

    他小手上拎着一只大野鸡。时不时还换下手拎,估摸是年纪小气力不够。

    一只半大的撵山犬竖着笔直的尾巴跟在小童身后,全身乌黑发亮的毛发,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

    黑狗长长的狗舌“哈、哈”的吐着气,这大狗若是直立起来只怕比小童还高。

    小童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挂的稀巴烂,小嘴嘟嘟嚷嚷:“小山没用,一只野鸡也追丢,害的我衣衫撕烂,爹娘肯定会责罚”。

    越想越气,把野鸡伸到大狗的狗嘴旁说道:“小山,张嘴叼着”。

    黑狗低低的”呜呜“两声,乌黑的眼睛委屈的瞅了瞅小童,乖乖的张开大嘴叼住了野鸡,迈开四蹄跟着小主人慢慢往村子里走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小童不禁好笑。

    少年故意逗他:”睿哥儿,你又跟谁打架了,今岁眼见你那衣衫破了好几次,回去你爹娘定会罚你。”

    小童闻言更是丧气,眼睛溜溜的转着,理都没理少年,小跑着往家中而去。

    暮色渐渐降了下来,村中炊烟四起,小童刚走进村口,就听见有人在喊:“睿哥儿...睿哥儿...”

    小童忙高声应道:“娘亲,我回来了。“

    一个身着棕色麻衣,头顶随便挽了个发髻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妇人一脸的慈眉善目,看到小童归来,脸上满是慈爱的微笑。

    麻衣妇人上前牵着小童的手一边走一边责怪:“睿儿,你这孩子又上哪撒野了。”

    “娘,我和小山抓了只野鸡,小山没有抓稳,让野鸡差点跑了。娘亲,你看好大一只野鸡,收拾好了炖一锅汤,汤给娘喝,鸡肉给爹爹下酒,鸡骨头给小山吃。”

    小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指着那条狗答道,撵山犬赶紧讨好的向着妇人摇了摇尾巴。

    麻衣妇人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儿子日日在外面撒野,衣衫挂破那是家常便饭,笑的是这小娃娃真聪明,知道转移话题。

    麻衣妇人便是丁员外夫人林氏,小童便是当初抱在林氏怀里的婴儿。

    他随父姓丁,单名一个“睿”字,兄弟姐妹四个。

    姐儿最大,名唤丁成绣,此时已是二八年华。

    长兄叫丁进宝今年已十三岁,读书是不成的,表面看着憨厚其实年龄虽小却精于算术,真是人如其名,眼下随着父亲经商。

    二兄今年刚满十岁,正在村学蒙学,由一落第举人教授学业。二兄自小一直未曾取名,大伙都是二郎二郎的叫,户籍上所书亦是丁二郎。

    到了七岁蒙学的年纪,父亲曾想给二兄取名为招财,结果被母亲啐了一脸,索性取了个他自以为有诗书气的名字--丁进文。

    说来也怪,取了这个名字后二郎温书有如神助,识文断句、诗赋文章在村学里无出其右。

    那落第举子老怀大慰,认定丁二郎将来必定金榜高中,视为高徒倾囊相授。

    丁睿却是单名,一周岁时会喊爹娘、哥姐,走路也算稳当。

    无名老和尚为丁睿取名后,周岁时上门又给丁睿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

    小丁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和尚苍老的面容,居然老老实实的听着,既不哭也不闹,脸上一副好奇的神情。

    后来抓周,小丁睿可不像别的孩子那般怕生,在一众乡邻的目光里,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咧开嘴巴笑着,迈着小腿跌跌撞撞走向对面的毡子。

    小丁睿摇晃着小脑袋看了看罗列的盏盏果木、书籍、饮食、官诰、笔砚、算筹、经卷针线等等应用之物。

    他肥肥的小手先把书拥入怀内,然后一屁股坐在毡子上,左手拿起了官诰、右手拎起了算筹,两手摇晃,看着众人咯咯直笑。

    无名老和尚慈祥的笑了,双手合什直念“阿弥陀佛”。

    丁大胜高兴抱起丁睿转了个大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下道:“我儿日后定会做高官,大有出息。”

    丁睿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三岁后每日跟着二兄后面学着念唐诗,凡是见到不明白的物什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是看到大人回答不出来,小家伙就说:“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岁月一日日过去,他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顽皮。天天往外面跑,跟着村里的大孩子追鸡撵狗,抓鸟摸鱼。

    四岁时丁大胜牵回来一条撵山犬,丁睿给它取名叫小山,时不时牵着狗漫山遍野去抓野鸡野兔,四处撒野,身上的衣服经常被撕扯的千疮百孔。

    …………

    却说小丁睿随着母亲回到了家,刚推门跨过门槛,瘦瘦身材一脸书卷气的丁进文嚷道:“三郎,你跑哪里去了,刚娘说若是我把你弄丢了,就把我送上山喂野狼,下回不带你出去了。”

    丁睿闻言,委屈的说道:“二兄,我看见一只野鸡便去抓,喊你你没应,瞧,野鸡抓到了,有鸡汤喝了。”

    丁进文到底是小孩心性,听见抓到野鸡,扭头一看这野鸡正被撵山犬在嘴里叼着,立时大乐起来。

    他跑过去从狗嘴里抓过野鸡,一手晃着野鸡,一手拍着丁睿的肩膀连连称呼三郎厉害。

    父亲丁大胜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板着脸斥道:“二郎别咋咋呼呼的,将野鸡交于忠伯收拾,三郎日后不要顽皮,自去换了衣裳,与二郎一起来书房。”

    丁进文闻言吐了吐舌头,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父亲要二人去书房何意。

    丁睿却是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爹娘不会因为自己贪玩而行责罚了。

    丁大胜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满意的看着两个小子,两个孩子虽然都有些顽皮,却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因为家中富有而欺凌弱小,歧视村民。

    “三郎,你已七岁(古人算虚岁),应该去蒙学了,爹爹早几日便与你说过,你明日便与二郎同去。”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丁睿举着胖胖的小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泛着苦色:“爹爹,不蒙学行么......,爹爹和二兄不是经常教我唐诗、算术,在家学不也一样。”

    丁进文蒙学时,手心经常在学堂被夫子打的肿起老高,丁睿可是亲眼所见。

    然而丁进文回到家后父母非但不安慰,还要严厉叱问,丁进文肿着的手心连碗都拿不稳,边低声抽泣边和着泪水咽饭,丁氏夫妇仿佛没瞧见似的。

    故丁睿对学堂心生恐惧,不太情愿前去蒙学。

    话音未落就被丁大胜打断了:“三郎,不读书那是绝对不可,这读书乃我大宋朝第一出路,三郎务必前去。为父只望你蒙学习得识文断字,精深学问自有枫桥寺高僧相授。”

    顿了顿又道:“日后为父要订下祖训,凡我丁氏子孙,日后必定要读书,未取功名前,只有两种死法,要么死在学堂里,要么死在去学堂的路上。”

    丁进文和丁睿听后双双对望一眼,不禁汗流浃背。

    丁大胜前些年上过枫桥寺,想请无名老僧把二郎、三郎都收为徒孙,可无名老僧婉拒了,他告诉丁大胜,二郎自有机缘,将来必定出仕,让他不必担心。

    丁大胜惋惜之余也侥幸的盼望二郎能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丁睿没辙了,乖乖的点了点头。

    丁大胜见他应了,便对丁进文道:“二郎,日后与三郎一起上学,须好生带着三郎,三郎不懂之处,你可耐心教与他,明白吗?”

    丁进文点头称是,丁大胜满意的点点头,让他们出去了。

    丁睿迈着小腿赶紧跑去自家灶屋,看看野鸡弄的如何了。

    一进灶屋,闻到一股浓浓的老姜炖鸡肉的香味,他笑嘻嘻的问道:“马婶,这野鸡汤好香好香。”

    灶屋里做饭的马婶扭头一看是丁睿,笑道:“睿哥儿,你小小年纪,就抓到不少野鸡了,真真厉害的紧。”

    丁睿摸着小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跑到柴灶前蹲了下来,往灶里舔了几根柴。

    他看到马婶脸上晶莹的汗珠,歪着小脑袋问道:“马婶,烧柴好热,有没有什么法子烧柴不那般热的?”

    马婶笑道:“睿哥儿,府上都烧了多少年柴了,哪有什么好法子,不过苏州城里有烧石炭的,比柴灶好些。”

    丁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马婶,那我家为何不用石炭灶,石炭是什么样的呀?”

    马婶是看着丁睿从小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凡事都喜欢问个究竟,便告诉他道:“睿哥儿,石炭就是黑乎乎的石头,从山洞里挖出来的,不过苏州是没有此物的,要从北边运来,价格高,一般百姓人家用不起。”

    丁睿点了点头,在脑海里想象着石炭的模样,又想起明日里要去上学,到时不妨问问夫子。

    看着鸡肉快熟了,丁睿起身出去到水缸边自己舀水洗了手,回到厅堂里往桌子上一座,等候吃饭。

    林氏看到丁睿低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睿儿,爹爹要你去上学,不高兴了。”

    丁睿闻言扑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亲,孩儿怕挨夫子打,瞧瞧二兄手掌被打的肿起老高,真疼。”

    林氏慈爱的抚摸着丁睿的小脸蛋,安慰他道:“睿儿,你只需好生听夫子的话,别像二郎那般偷懒,就不会挨打,书定是要读的,读书才能有出息。”

    顿顿又说道:“睿儿,你看看村子里张二郎的爹爹,就是读了书,会算数,如今才能在苏州城里做事赚钱,张二郎才时时有糖果吃,明白么。”

    丁睿依偎在母亲怀里懂事的点了点头道:“娘亲,孩儿知道了,会好好读书的,将来我读好了书,长了本事,买好多糖果给爹爹、娘亲吃。”

    林氏笑咪了眼睛,在丁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的乖睿儿真孝顺。”

    不一会,饭食上桌,丁家的饭食都是煮的白米饭,煮几个肉、青菜之类,很是简单。

    丁睿时不时的把骨头丢下桌子,小山摇着尾巴在桌子底下窜来窜去,鸡骨头啃个不停。

    大郎丁进宝滋滋有味的边啃鸡肉边笑着说道:“睿哥儿,你还是多多带着小山去抓野鸡,我等也好天天有鸡肉吃。”

    大姐丁成绣瞥了丁进宝一眼道:“大郎,你少拾掇三郎去撒野,都像你一般不好学么?三郎可是要好生读书,等将来三郎中了状元,还怕没有野鸡吃。”

    丁睿听大人讲过中状元的故事,立时兴奋起来,身子一晃一晃的。

    他放下饭碗,挥舞着筷子,嘻嘻笑着说道:“中状元,穿红袍,骑着白马游大街,好威风啊,我也要去试试。”

    丁大胜笑道:“好好,睿儿好好读书便能中状元,不过你先把饭好生吃了,莫又把筷子掉到地上。”

    丁睿“哦”了一声,乖乖的埋头吃饭。

第四章 少年蒙学 上

    吃罢晚饭,丁睿回到卧房里,睁着大眼睛问趴在书案上温习学业的丁进文道:“二兄,蒙学都要学些什么。”

    “《千字文》、《百家姓》、《杂字》之类,还有些简单的唐诗,唐诗爹爹和我都教你了,许多你都会暗诵了。”

    丁进文头也不抬,随意答道。

    “夫子是不是每日打人,打的手疼么。”丁睿苦着一张脸追问道。

    “每日都会有完不成课业,不会暗诵经文的学童,所以日日都有人挨打。打手怎会不疼,夫子打人可狠了,你没见我被打后碗都拿不稳,你可要当心千万别偷懒。”丁进文唉声叹气道。

    “嗯,我知晓了,谢二兄提醒。”丁睿点了点小脑袋。

    当日深夜时分,丁睿就做了个恶梦,梦见自己被夫子打的哇哇直叫。

    回到家里还被父母亲连连责备“谁让你蒙学不用功的,打的好”。

    可怜的小丁睿被惊醒后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定了半天神,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睡眼惺忪的小丁睿便被母亲叫了起来,穿上了一套与丁进文一模一样的灰色学子袍,头发也挽了个像模像样的发髻。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稀饭嚼完最后一块包子,被舅舅林贵平牵着出了门,丁大胜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这是给村学王夫子的拜师礼。

    撵山犬小山摇着尾巴跟着后面,被丁大胜一脚踹回了家,悻悻的立在门口呜咽着。

    丁睿回头嚷道:“小山,乖乖的呆着,我要去蒙学,你又不会说话,跟着干嘛?”

    小山摇了摇尾巴,趴了下来,脑袋耷拉在前腿上,乌黑的狗眼盯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丁睿和丁进文一起走向村南边的小学堂。

    村学甚小,仅仅四、五间屋子,一间王夫子自住,一个灶屋,两间学子的进学的小屋。

    时值八月,朝阳升起,斜照屋中,屋内仅有桌椅板凳,陈设颇为简陋。

    十几个垂髫童子,正在等着王夫子的到来,丁进文赶紧跟父亲舅舅道别,进入另一屋内,在板凳上坐下,拿出笔墨纸砚放于桌上。

    王夫子是吴山村村学的夫子,在这吴山村呆了几年,一直教授蒙学的孩子《千字文》、《百家姓》、《杂字》之类。

    碰到天分高的他也传授些四书五经,丁进文便是其中一个。

    王夫子是太宗末年的举人,二十岁过了解试后便进京赶考,可惜两次省试落榜。

    他家境贫寒,偏生又不愿接受招募去衙门当个书吏,平日里饱一顿饥一顿混了很多年,后来在丁大胜举荐下来到吴山村来教授小童蒙学。

    王夫子对这孩童蒙学不抱什么指望,只是混碗饭吃而已,冥冥中却让他遇到了丁进文这块璞玉。

    作为一个有傲骨的书生,本是不大瞧得起商贾之家的子弟,嫌他们满身铜臭。

    可丁进文不是这般,他颇有天分,八岁蒙学,两年时光便将蒙学的三本册子背的滚瓜烂熟。

    现在王夫子已经在传授他四书中的《大学》,看着丁进文努力进学心理便很是宽慰,自己屡试不中,这学生若是中了进士他这夫子脸上也甚是有光。

    王夫子从灶屋里吃罢早饭出来,看到丁大胜和林贵平带着丁睿前来,便迎上前去。

    丁、林二人连忙叉手行礼,口称:“见过夫子。”

    丁睿双眼一瞟,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致礼。

    王夫子笑呵呵的还礼,说道:“丁员外何必如此客气,老朽在此多蒙你的照顾。”

    丁大胜道:“夫子才是客气,你堂堂举人来我等小小村学舌耕(教书的意思),实在委屈了。”

    “哪里,哪里,鄙人才疏学浅,能有一席之地舌耕便已不错。”

    双方客气了几句,丁大胜便把丁睿往前一推道:“这便是小儿三郎,大名丁睿,今日上门便是请夫子授艺,还请夫子多多赐教。”

    丁睿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这个两鬓已有些斑白、眉眼慈和的老夫子,心想着他该不会打我手心吧。

    想到此处丁睿连忙上前行礼:“夫子好,小子名叫丁睿,定然乖乖念书,求你不要打我手心。”

    王夫子看到这个乖巧的孩子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便道:“只要你听从夫子的指点念书,勿要偷懒,便不会挨打,你明白吗?”

    丁睿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只要不挨打,什么都好说,不就是念书而已,小子我绝不偷懒。

    王夫子便让丁家夫子和林贵平稍候,他得先安排两间学堂的孩子们温书。

    王夫子迈进学堂,数了数人没少,十余个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坐于堂上。

    他对着孩子们说道:“汝等先暗诵《千字文》昨日所学的那一段,如果暗诵不出来或是不认字,小心老夫的戒尺。”。

    学童们正了正身子,朗声齐答:“谨尊夫子训示。”

    王夫子跟着又走进另一间学堂,这里是年纪大的童子们学习四书五经之所在,只有五六个人,丁进文便在此处,他年纪最小,其他的都十几岁了。

    “前些日子里讲到《大学》的:‘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汝等先将所学和吾所讲其意暗写出来,细细诵读,理会其间深意,待老夫去去就来,丁进文,你且随老夫前来。”

    王夫子吩咐的清清楚楚,孩子们连连称是,掏出笔墨纸砚暗写(默写)。

    夫子安排妥当,便来到外间,带着丁大胜四人进到厅堂上。

    堂上正位供奉着至圣先师的画像和牌位,画像中的至圣先师身躯微微前倾,两手相握,神态安详,肃穆端庄,一派谦卑有礼、雍容大度的圣人风范。

    王夫子先与丁睿讲述礼仪,并不复杂,丁睿一听便知晓。

    王夫子上前焚香三柱,手持焚香拜了三拜,将香杆插入香炉内,肃立一旁喝到:“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丁睿正了正身上小小的学子袍,理了理额头的碎发,其他三人肃立一旁。

    王夫子行礼赞唱,

    一唱曰:“承宏愿,缅先哲,拜至圣先师。”

    丁睿跪倒,对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九叩首。

    再唱曰:“薪火相传,拜先生。”

    丁睿转向夫子再拜。

    三唱曰:“呈束脩。”

    丁睿起身,接过父亲手里的篮子,恭恭敬敬的递给王夫子。

    篮子里是六色拜师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这六样东西可是有用意的,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夫子受过丁睿手中的束脩,吩咐丁睿肃立,再转身从案几上拿过毛笔醮了些朱砂,轻轻点在丁睿的眉心。

    这便是“朱砂开智”,就是先生手持蘸有朱砂的毛笔,在学童眉心处点上红痣。因“痣”与“智”谐音,寓意学童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日后进学一点就通。

    随后王夫子在丁睿的手心里书写一个“勤”字,并道:“汝名中有个”睿“字,乃枫桥寺高僧赠名,言汝素有慧根,故吾与你写个”勤“字,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盼汝既慧且勤,早成大器。”

    侧边的丁进文重重击鼓一下,发出“咚”的一声,丁睿躬身下拜:“谨遵夫子训谕。”

    王夫子高声唱曰:“礼成!”

    结束了这冗长的拜师礼后,丁大胜和林贵平拎着空篮便回去了,王夫子带着丁睿进了学堂门,吩咐他坐于右侧的一个桌椅上。

    丁睿偷偷打量了一下,都是些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垂髫童子,不少都很熟悉,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这些童子也不理他,正闭目暗诵千字文。

    “好,齐齐放声暗诵前几日所学的《千字文》,随后将暗写的千字文拿来与我一观。“王夫子道。

    堂下学童不敢懈怠,闭目朗声念道:”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好,汝等皆暗诵的不错,将暗书之作呈交上来。”王夫子道。

    这下就惨了,几个学童脸有愧色,刚刚夫子不在,偷看是家常便饭,写是写出来了,可那字比鬼画符强不了多少。

    王夫子当年也是幼童进学,岂能不知,他不过是看这些孩童写的是否端正而已,等会再一一单独暗诵。

    丁睿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些大气不敢喘的小伙伴们,机灵的他感觉到有人要挨打了。

    不出他所料,果然一炷香后,几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小子一一上前,被王夫子用戒尺打的眼泪汪汪,丁睿心下也惴惴不安。

    打完后,王夫子便又教了两句千字文,细细讲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说道:“祸因恶积,福缘善庆。这其中之意便是'盖以数恶积而成,福以为常行善赏',用我等俗语说来就是'祸害之因为多次作恶积累,福气之果乃是常年行善‘。

    正如这苏州城外的盗贼,屡屡作奸犯科,便会吃官司,流配千里之外,家破人亡,倘若他们不多次作恶,怎会有如此滔天大祸?长年积德行善,苍天看在眼里,百姓和官府便记在心上,久而久之,其福必来......”

    王夫子讲的通俗易懂,丁睿听的津津有味。

    讲完后便吩咐众学童从第一个字开始临帖,写上三十遍。

    然后对丁睿说道:“三郎,你便在此处静思,吾先去教教二郎那边,稍候老夫便单独来教授《千字文》于你。”

第五章 少年蒙学 下

    丁睿点头应是,待先生一走,这课室里便热闹起来。

    一个年龄稍大的学童嘲笑刚才吃戒尺的小子:“刘大郎,你也太逊了,写个字狗爬似的,如何不挨打,我看你这月挨了好几次了,哈哈。”

    刘大郎脸涨得通红:“张二郎你这厮少来,你的字未必就好,别在此处笑话我。”

    张二郎道:“反正比你写得好,要不咱俩比比。”

    刘大郎如何肯跟他比,张二郎的字是这学堂里写得最好的,他爹在苏州城里做账房先生,本就有功底,自家老爹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如何能比得上。

    张二郎看到刘大郎被噎住不敢吭声,笑得格外嚣张,一时笑话这个写的像狗爬,一时笑话那个写的似蚯蚓。

    丁睿看着张二郎就有气,写的好就可以放肆嘲笑别人了,待自己学会了定来气气他。

    这时一个粗壮的孩子站起身来,向着他挥了挥拳头:“兀那张二郎,你若是再不噤声,我便揍你。”

    张二郎晒笑道:“汝若揍我,我便告诉夫子,你的手心怕是发痒了。”

    “哼,在学堂我是不敢,出了学堂门再揍你。”

    “你来啊,我不怕你。”

    学堂里一片喧哗,忽然听到一声“夫子来了”,课室里霎时一阵寂静,个个低头做老实童子状。

    众学童埋首半天,也没见夫子踪影,学童们左右看看,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人发声,便互相追问。

    丁睿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内讧,也不吭声,其实刚才是他叫了一声。

    童子们刚来时都会装老实,许多天后才露出调皮相,他们料不到丁三郎刚来就如此胆大,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王夫子此刻正在另一间学堂里讲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

    “故君子应每日三省吾身,处处要追求至善的境界。”

    王夫子津津乐道的讲解着,下面仅有的五个学童奋笔疾书的记录。

    王夫子来到吴山村仅仅三年,接替了以前那位垂垂老矣的夫子,村子里学风不旺,**成学童识字和简单的算术学会后便回家务农。

    仅剩下这五个学童还在坚持,其中以丁进文最为出色。

    教完这些年纪稍大的娃儿,他过去把丁睿叫了出来,丁睿没有基础,他得单独教授。

    丁睿便成了这个学童班里一对一传授学业的小童,他跟着王夫子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千字文》一千个字无一重复,由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所作,据说周兴嗣当初一夜之间成《千字文》,然后鬓发皆白。

    整文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始,以四字一句,隔句一韵。念诵起来,琅琅上口,对仗工整,学完整篇《千字文》,也就识了一千个字。

    王夫子待他读完,便塞给他一张纸笺,上面是这三十二个字,让他细细揣摩,先暗诵,再认字,最后书写,循序渐进。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既过,晌午时分众学童用饭食,村里百姓穷困的还是日食两顿,省出来的饭食却让自己的孩子吃上一日三顿。

    住的近的学童回家用饭食,住的远的或是家中无人照看的只有在此处自行生火热饭。

    丁家两小子也带了饭,家里的父母亲令他俩须在学堂吃饭,这其实是想让兄弟俩早日自立。

    丁睿从未热过饭,只好傻乎乎的跟在丁进文身后来到灶屋,拿出自家带来的饭食,生火做饭。

    学堂的灶屋颇大,有数口柴灶,是村民为村学打造的。

    丁睿按照丁进文的吩咐在柴灶里添柴生火,他哪里会烧火,把木柴垛在一起便引火,直熏的眼泪鼻涕一把流也未把火升起。

    丁进文推开他:“三郎,你不会生火,我来好了,你看着,以后便会生火了。”

    “我想生火,爹爹娘亲不让。”丁睿委屈道。

    “那是怕你玩火把屋子烧着了,在学堂不会生火便没有饭吃。”丁进文说道。

    丁进文把木柴架起,用茅草引燃了火,告诉他道:“木柴须得搭起来,如此这般通风方可引燃,须臾加柴也应如此。”

    “为何木柴须通风方可引燃。”丁睿好奇的问道。

    “额,这...这我也不知,只知此物通风便可引燃,是何缘由你去问夫子吧。”丁进文被问倒了。

    丁家是吴山村首屈一指的大户,家里饭菜中有鱼有羊肉,饭菜一热便香气四溢。

    旁边的刘大郎他们闻到香味默默的流着口水,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了。

    等饭菜热好,丁睿的脸上已是黑一道白一道,变成了个大花猫,丁进文舀了一瓢水给他洗了脸,两人开始吃饭。

    丁睿见刘大郎时不时瞅着他碗里的食物,甚是奇怪,他又不是没吃的,干嘛老看着我的碗。

    他心里好奇刘大郎在吃什么,站起身来瞅了瞅刘大郎的饭碗,只见饭碗里仅有稀稀的米饭和一点煮好的青菜,没有半点油星,更不要说肉食了。

    丁睿用胳膊碰了碰丁进文,小声说道:“二兄,刘大郎为什么没肉吃。”

    “他家甚穷,逢年过节才会吃肉。”丁进文小声回答道。

    “我家有肉吃,那便是富,那为何他家穷我家富。”丁睿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丁进文又被问倒了,这问题哪怕是一千年后也无法有正确答案,穷和富是相对的,穷的一定是懒惰么?富的又一定是勤劳么?

    看到丁进文被噎住了,聪慧的丁睿知道他答不出来,便端着碗走到刘大郎跟前,扬起一张可爱的小脸对着他嘻嘻一笑,夹了块肉塞到刘大郎碗里。

    刘大郎感激的望了望比他还小两岁的娃娃,夹着肉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村学上午是王夫子讲学,下午便是暗写经书,练习写字,王夫子从旁指导毛笔书写的诀窍。

    书法是汉民族的瑰宝,《教子良规》有言:心正则笔正,笔不正则知其心不正。

    学堂里大都是寒门子弟,如何能大量使用笔墨纸砚,孩童们刚开始启蒙的时候,皆用毛笔沾清水在桌面上练习比划。

    丁睿按照王夫子教的法子,腰背挺直,小手捏着毛笔,一笔一划的练习着:点(丶)、横(一)、竖(丨)。

    他只能先练习笔画的写法,至于写字那还早着。

    学堂上隔一阵子便会传来王夫子骂人的声音,这个腰背不直,那个握笔不正,戒尺打手心的“啪、啪”声间或响起。

    丁睿充耳不闻,努力练习着笔画。

    好容易挨到学堂下了学,学童们背着书包齐齐向王夫子拱手作揖:“夫子将息。”

    王夫子微笑着挥了挥手,众人一哄而散。

    丁睿待丁进文出来后便背着小书包走出了学堂,远远看见张二郎夹着尾巴一溜烟跑的飞快。

    上午怼他的学童追在屁股后面跑,边追边喊道:“张二郎,有种你别跑,吃我一记。”

    一群小学童们哈哈笑着呐喊助威。丁睿也笑嘻嘻的看着,他觉得学堂也很有乐趣,并非当初想象的那么可怕。

    于是高高兴兴的跟着二兄蹦跶着回家了,他人生蒙学的第一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后面的日子便是一日复一日的暗诵《千字文》,练习书法笔划。

    丁睿对上学很是用心,凡是夫子教的句子倒背如流,只是书法稍差些。

    他年龄虽然幼小,写字东倒西歪,王夫子却从未责骂他,内心还在啧啧称奇,丁家怕是要出两个进士郎了,便对丁家两兄弟的学业格外上心。

    …………

    初秋匆匆而过,金秋的脚步蹒跚而来,秋意浓郁,薄雾轻纱似的笼罩着大地,阵阵秋风吹落片片树叶。

    八月底,村子里的百姓在四周的田地里忙着收割成熟的水稻。

    自古农耕便是中原民族最大的事情,孩子们也得下地帮忙,学堂也放了假,让学童助家人秋收。

    丁睿今日里闲来无事,他晌午睡了半个时辰,起来瞅瞅父亲和大兄不在家,舅舅又去苏州城了。

    大姐在绣房里拿着针线不知道在绣些什么,自从丁睿四岁那年把姐儿的绣房里搞了个乱七八糟,针线还划伤了自己的小脸,姐儿便不准他再进绣房。

    他想找村里的小伙伴们去耍子,可现在秋收,只怕他们也得去帮忙,二兄又在练字,丁睿不想练,悬空写字手腕累得慌,无聊之际便出门朝着市场走去。

    村口紧挨娄江渡口的市场是丁大胜出资修筑的草市,主干道用的是青石板铺地,占地有三四亩,在苏州城郊的市场中绝对是首屈一指。

    每逢初三、初六、初九便在此处集市,附近十几个村的百姓们骑驴挑担、推车划船来此赶集,购买或是交换一些日杂用品、新鲜的肉食、铁制品、布匹之类。

    丁睿走进市场里,集市只是早上开市,午间就散了,只剩下三瓜两枣的摊贩在秋日的阳光下无聊的呆着。

    码头上几艘渡船正在等客,艄公们躺在树荫底用草笠盖脸歇息。

    树枝上的蝉鸣有气无力,仿佛知道凛冽的冬日即将到来,命不久矣。

第六章 渡口遇乞

    丁睿慢慢走近娄江渡口边,河畔的杨柳随着秋风微微摇摆,一眼望去河水甚是清澈,河底的小卵石隐隐若现,水中还不时的有几尾调皮的小鱼游来窜去。

    小小孩童灵动的眼睛望着娄江东去的潺潺流水,想起父亲和大兄说过这条娄江流向东方的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他年纪尚幼,从未出过苏州地界,心里默默念叨着终有一天我要顺着这江水东流而下,去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小胸膛里忽然间豪气顿生,脑海里翻腾着二兄教的唐诗《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张口就胡诌出一首诗来:

    寻思天下哪是头,忐忐忑忑闯神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娄江天际流。

    刚念罢,只听见树荫底下有人哈哈大笑。

    丁睿不由心中恼怒,转头怒目瞪视,只见那柳树下坐着一个满髯汉子,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满脸沧桑。

    丁睿走过去气哼哼的道:“兀那汉子,有甚好笑。”

    “小哥刚作那歪诗实在令人好笑,见谅,见谅。”

    那汉子本来强忍着不笑,看到丁睿嘟着嘴生气的小脸甚是有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作歪诗,你会作么,那你倒是作来一观。”丁睿双手叉腰,恶狠狠的望着那汉子。

    这汉子被丁睿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哪里会作诗,就算胡诌,那也得要好好思量一番,片刻之间哪里作得出来。

    “汝既不会作诗,哼,竟然取笑与我,脸皮真厚。”

    丁睿手指在脸上刮着,一脸洋洋得意,故意模仿夫子的言辞耻笑这汉子。

    汉子脸上打不住了,几十岁的人被一小小幼童耻笑,如何放得下脸。

    他寻思着找首诗出来怼怼这小小顽童,可片刻间哪有差不多的诗句,便道:“好,你容某思量一番,如某做出来你便如何。”

    一旁的两三个艄公见有热闹好瞧,便围了上来,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斗嘴。

    听说这汉子作诗,便道:“兀那汉子,你若是会作诗,哪会连顿饭都混不上。”

    那汉子脸上涨红:“某只是一时落难,岂会连首诗也做不出来。”

    丁睿听说他饭都吃不上,便道:“你若是做出诗来,我便买果子与你吃。”

    那汉子打量了他一下,故意推脱道:“小小孩童身上如何有钱财,莫欺我等穷人。”

    一艄公笑道:“那汉子,这小哥如何会欺你,他是村里丁员外的三郎,在这市集里随意取用,谁不与他,他爹会少几个果子钱,你作诗吧,莫闲扯。”

    汉子心里暗暗叫苦,话都放出去了,不作是不行了,否则这张老脸便丢尽了,左思右想了半天,旁边几人等得不耐烦,都在一旁笑着揶揄他附庸风雅。

    汉子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李白这首诗大气磅礴,除了唐诗还真找不出来合适的诗句来对应。

    搜肠刮肚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这小童会改,我如何不能改,顿时灵机一动,念出来一首诗:

    悠悠四处望九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多少兴亡事。付诸长江滚滚流。

    (注:这本是南宋辛弃疾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略作了改动)

    这首诗第一句以九州对应了小孩童的天下,后面以长江水力压娄江河,虽然不合平仄,但也是对赢了丁睿。

    旁边的艄公一时呆住了,这汉子还真会作诗,另一艄公言道:“兀那汉子,你莫不是抄袭哪位高人的吧?”

    丁睿已然识字不少,且记性甚佳,的确没听过王夫子和丁进宝念过这首诗。

    此诗也确实磅礴大气,丁睿便道:”此诗甚妙,我未曾听过,便相信于你,跟我走吧,买果子与你吃。”

    这汉子忙道:“如此便有劳小哥了。”

    心里却连呼惭愧,辛弃疾老大人,切莫怪我,我这一是拉不下脸,二是腹中饥饿,见谅见谅。

    汉子心里念叨,手从树后摸出一对木制的拐杖,扶着柳树准备起身跟随丁睿去买果子。

    几个艄公见汉子果然会作诗,互相对视了几眼,不敢再嘲笑他,讪讪的走开了。

    丁睿见他双腿残废,心有不忍,按着汉子的肩膀道:“你双腿不便,勿跟我去,我买来与你。”

    汉子望了望丁睿,见这孩子虽满脸稚气,却眼神坚定,不似信口开河,连忙拱手道:“有劳有劳。”

    丁睿转身回到市集,寻思这汉子颇有文采,双腿残废甚是可惜,想着买点好菜食与他。

    他走到集市上卖肉的刘屠户处,这屠户已收摊,正在屋里。

    看到丁睿进门,赶紧上前,一脸的油褶子放着光,笑眯眯的对丁睿说道:“三郎到鄙店来有事么?”

    左望右望的丁睿道:“还有熟食么,我买上少许。”

    “有、有,三郎上门,没有老汉现煮都成,这里还有晌午未曾卖完的熟猪肉,你看成么?”

    “行,那便给我两块,明日里你上我家来取银钱。”

    “三郎拿去便是,随便哪天让忠院子(院子即仆人)送来就好。”屠户捡了两块猪肉用荷叶包好,递给丁睿。

    丁睿拿了两块猪肉,又去摊上买了两个果子,急忙走到河边。

    河边那汉子正翘首以盼,看到他手中的猪肉和果子,顿时馋涎欲滴。

    他道谢后接过丁睿手中的食物,拿起猪肉便狼吞虎咽,再咬了一口果子,吃的太急,冷不防噎住了,不住的打嗝。

    丁睿连忙到艄公哪里借来水囊递给他,汉子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才把果子咽下去,这下学乖了,一口果子一口肉一口水的吃着。

    丁睿蹲在地上,看着他问道:“壮士,你口音不似本地人,如何来到此处。”

    汉子将水囊放下,叹息道:“我本是荆湖南路之人,家道中落,无奈流落北地,是以口音中带有北调。”

    丁睿好奇问道:“听闻北地有契丹人,甚是凶恶,常到我大宋境内打草谷。”这是丁睿听父亲说的。

    汉子边吃边道:“那北地的契丹人大都是我汉人,汉人杀汉人,何苦来哉。”摇摇头,一声叹息,面有不忍之色。

    丁睿又问:“壮士,天下到底有多大,夫子说天圆地方,这方地又有多少里?”

    汉子说道:“小哥,天是不是圆的某并不知道,但这地可不是方的。”

    丁睿奇道:“可夫子是如此说的,难道有错?”

    汉子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问道:“小哥看来已曾上学,可学了什么?”

    “夫子教了《千字文》,还未曾学完,家里父亲和二兄教了唐诗,大兄教了算术。”

    “哦,会算术,你会九九口诀么。”

    “不会,我只会加减。”

    “那好,某便考考你,二十二加二十七等于多少。“汉子出了个不用进位的简单算术。

    “甚是容易,小子心算都能算出来,不过我还会用算筹,待我找来柳枝。”丁睿洋洋得意站了起来。

    他个子矮小,央求艄公们帮忙折了十几根柳枝,一纵一横的摆在地上,这便是算筹的计数方式,以纵横两种排列方式来表示数字的。

    其中一到五均分别以纵向方式排列相应数目的算筹来表示,六到九则以下面的算筹再加上面相应横着的算筹来表示,横筹代表五。

    丁睿摆弄着地下的柳枝,上面纵向排列着四根柳枝,两根为一组,之间间隔较大,代表二十二,下面一组为两支,另外一组三支,纵向两支,两支上面横着一支,横着的那支代表五,便是二十七。

    丁睿将上下的柳枝组合起来,变成了左面一组为四支纵向排列,为四,右面一组四支纵向排列,上面横着一支,为五。

    丁睿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对汉子说道:“看到没,这便是算筹之术,二十二加二十七是四十九。”

    那汉子看着丁睿问道:“如果是二十二加二十八呢。”

    丁睿笑嘻嘻说道:“那便是五十,顺着数不就是了。”

    汉子笑了,丁睿聪明伶俐,很是逗人喜爱,不过今天见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还得四处寻找安身之地。

    想想和这孩子也是缘分,干脆教教他,于是道:“某这里有简便计算之法想教于你,你可愿学。”

    丁睿蒙学颇为刻苦,听见有简便计算之法便大感兴趣,这算筹带在身上计算太过繁杂,每次见大兄带着一把算筹出门便觉得累,要有简便计算之法岂不是更好。

    当下眨巴着眼睛拼命点头,汉子看着他鸡啄米似的可爱模样不由开怀大笑:“好,如此某便传授于你。”

    他拿起柳枝,在地下写上“0、1、2、3...9”这十个阿拉伯数字,吩咐丁睿在去折些柳枝来,用算筹计数的方式放在除了“0”之外的数字下面。

    正要教丁睿先认识阿拉伯数字,忽然见丁睿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打躬作揖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哦,某姓吴,单名一个‘梦’字,做梦的‘梦’,字昕(念xin)颂。”汉子姓名倒是真的,这字是来大宋之后胡编的,谐音是“新宋”。

    汉子吴梦看到小小顽童都行礼作揖,心想古代的宋人可比后世人有礼貌多了,可惜这礼貌都让小日本学去了,后世人丢的一干二净,甚是可惜。

    “小子姓丁,名“睿”,睿智的“睿”,请吴师父赐教。”丁睿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

    “不必客气,来,某先教你识大食数字。”

    古代人称呼阿拉伯为大食,其实这数字是印度人发明的,传至阿拉伯,后经丝绸之路带到中原,故始称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很好记,丁睿自小天赋极佳,记性甚好,不多时便会书写,吴梦教起来便顺利许多。

    待吴梦教完竖式加法的进位,日已偏西,丁睿看看天色,拍拍手道:“吴师父,我得回家了,出来已半晌,家中父母牵挂。”

    吴梦笑笑:“你明日再来,某还在此处教你。”

    丁睿点点头,小大人般的拱手致谢,朝着家中走去。

第七章 传授数算

    丁睿走后,吴梦叹了叹气,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小友又走了。

    且待明日再教教他,就想法子离开此处,找一个能教算术的地方混口饭吃,教其他的书怕是不行,那繁体字只是认得,可不会写,且一手毛笔字形如狗爬,实在丢人。

    吴梦正闭目暗自思量,忽然间却闻到一股肉香,睁开眼一看,却是丁睿又回来了,笑眯眯的伸手递给他一个荷包,还有两个果子。

    吴梦忙道谢,伸手接了,心忖这孩子真是心善,知道回报他人。

    丁睿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想了想,回过身来问道:“吴师父,这天色已晚,你可有住处。”

    “唉,流浪之人,地当席天为被,哪有住处。小哥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家中爹娘担心。”吴梦说的惨兮兮。

    丁睿看了看他,有心想带他回家,又怕爹娘见怪,思忖了一下,说道:“吴师父,你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吴梦答话,转身迈开小腿跑了。

    过了良久,暮色已降,村中炊烟四起,船上的艄公扎好缆绳归家吃饭。

    天逐渐黑了下来,吴梦寻思这小童怕是家中不让他出来了,便靠着树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吱扭、吱忸“的声音迎风传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丁睿带着另外一个**岁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身旁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黑狗。

    后面还有一个壮汉推着一架独轮车向着这边而来。

    丁睿上前道:“吴师傅,你且上车,今夜就住在大郎家,明日里我再请教你。”

    吴梦拱手道:“这如何好意思,小友今日已请我吃了两顿,不必麻烦了。”

    那推车的壮汉憨厚的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不嫌弃某家中简陋就成。”

    说罢将车撑好,近前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黑狗“汪汪”两声跑上前去领路,壮汉推着便往村里走去。

    这壮汉力气甚大,走的又快又稳。

    丁睿清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大叔,吴师傅就暂住你家,我明日给些银钱与你。“

    这壮汉连忙道:”三衙内不必客气,丁员外平日里多有照拂,这借住几晚有何不可。”

    丁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旁边的小子道:”刘大郎,这里有些蜜饯,你拿去尝尝。”

    刘大郎伸手接过,口水都流了出来,连声道谢。

    吴梦在车上不由赞叹这孩子年龄虽幼,行事却颇大气,小童家中的父母定是很有涵养,才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小童。

    来到刘大郎家,丁睿告辞道:“吴师父,你今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带早饭过来。”

    吴梦含笑说好,丁睿转身向家中而行,黑狗甩着尾巴紧跟其后离去。

    吴梦见刘家虽仅有四五间房,内外墙均未粉刷,却皆为砖瓦所盖,木制的窗棂上糊着发黄的白纸。

    吴梦心道苏州乡下还真是不错,比润州(后世之镇江)一带的茅草屋强多了。

    刘父扶着吴梦下车来到一间小小的厢房,里面仅有一床一案一凳,看那粗糙模样便是自行打造的。

    刘父憨厚的笑道:“小户人家,只有这间小屋,尊客勿要见怪。”

    吴梦拱手答谢:“落难之人,有落脚之地便可,还未曾答谢大恩,岂能嫌弃,在下姓吴名梦,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刘父挠了挠头道:”乡下人家,哪敢说什么大名,某叫做刘吉。”

    刘吉打来温水,吴梦坐在小板凳上擦洗一番,扔掉了发出阵阵酸臭的袍子,换上了刘吉拿过来的旧麻布衣裳,两人身高相仿,倒也挺合身。

    床榻的稻草垫子甚软,吴梦舒展身体惬意的躺下,这可是自己来到大宋朝后唯一吃饱了肚子睡觉的一日。

    吴梦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稻草床好像比以前睡过席梦思还要舒服,他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居然混成这个地步。

    吴梦是费劲了力气才从后世穿越到了宋朝,原本是抱着做一番事业的心思。

    谁知天不遂人愿,他穿越之时受伤,结果沦为乞丐,连顿饭都混不上,可见穿越人士并没有什么王八气,一到古代就能令古人纳头便拜。

    若是没有碰到丁睿这个顽童,他今夜还得露宿渡口,吴梦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丁睿夜里回来又用阿拉伯数字作计算题,丁进文好奇的看了半天都不明其意,摇摇头上床睡觉了,丁睿演算到深夜才上榻安睡。

    翌日,太阳刚刚露头,给小小的吴山村罩上一层灿烂的霞辉,村子里人声鼎沸,众农人牵牛驾车出门秋收。

    丁睿被院子里赶车的声音吵醒,他展开四肢伸了个懒腰,侧过身去正要再睡,猛地想起了吴梦,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走去灶屋洗漱。

    林氏正亲自在灶屋里给两个无需上学的孩子做饭,看到丁睿过来,不由奇怪。

    往常这孩子被他舅舅催着起床站桩练武时老大不耐烦,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

    林氏上前和蔼的笑着问道:“睿儿,今日如何起早?”

    丁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娘亲,孩儿昨日里认识个吴师父,教孩儿速算之法,今日还需前去讨教,娘亲多蒸两个包子,我拿去给吴师父吃。”

    林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儿读书勤,此乃好事,娘这就去蒸包子。”

    丁睿吃了包子喝了稀饭,反手把想跟着一起出去的小山关了起来。

    他手里携着两个包子,从自己的钱罐里抓了把铜钱便出了门,先到市集上把昨日里的肉钱和果子钱给了商户,给完钱后丁睿便往刘家而去。

    此时的大宋物价甚是便宜,一文可买两个大果子,一块熟猪肉也仅卖五文钱,一个壮汉一日仅需十四文钱便可吃饱吃好。

    来到刘家,刘家父子已出去务农了,这刘家总共四口人,二郎甚幼,农忙时节父、母、子三人忙着秋收,刘母便把二郎送到岳父家照看,屋里仅剩下吴梦一人。

    丁睿来时吴梦刚刚起床洗漱完,丁睿进门便叉手行礼:“吴师父,昨夜可安睡。”

    吴梦神清气爽的答道:“睡的甚好,有劳小哥了。”

    丁睿呵呵一笑,递上两个包子,拿着瓷碗舀来一碗凉水。

    吴梦就着凉水把包子吃了,拍拍手道:“来,某继续教你。”

    丁睿找来两个稻草垫子,两人坐在院子里拿着草棍比划起来。

    吴梦看这草棍实在不好用,便问丁睿:“睿哥儿,能不能找根鹅毛来。”

    丁睿抠了抠头皮道:“不知吴师父要鹅毛作甚。”

    “练习阿拉伯数算之法笔划稍小方便快捷,你将鹅翅膀左侧最外面的五根羽毛拔来,再带上小刀、砚台和纸张。”

    鹅左侧翅膀的羽毛有些弯曲,恰好符合右手写字者的握笔习惯。

    丁睿领命飞奔而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根羽毛,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鹅毛。

    昨日那条大黑狗摇着尾巴紧随其后,看来这孩子是自己带着狗去撵鹅了。

    “吴师父,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鹅毛。”丁睿将鹅毛递给吴梦。

    “正是,刚才你自己去抓鹅了。”吴梦问道。

    “是,我追不上,就叫上小山一起去了,小山跑得快,一下就追上了。”丁睿嘿嘿笑着说道。

    小山赶紧狂摇尾巴,张开狗嘴吐出舌头,狗脸上满是得意。

    丁睿从怀里掏出砚台和小刀,连同鹅毛一起递给吴梦,吴梦接过羽毛,然后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个小尖,再用小刀在笔尖中间划一道缝。

    磨好墨汁,在纸上信手写了几个数字,嗯,不错,还挺流利。

    丁睿拿过鹅毛笔,也在纸上书写了几个数字,他惊喜道:“鹅毛好写多了。”

    “你日后学这数算之法就用鹅毛笔,在夫子处蒙学还须使用毛笔,明白吗。”

    “好,谨遵吴师父训示。”

    吴梦笑了笑,先是考了考他昨日所学,然后教他两位数的减法,先是给他讲解一番,然后出了许多题目让丁睿自行计算。

    丁睿乖乖的一个一个计算起来。每逢算错,吴梦便喊停,告诉他错在哪里,是何原因,一个耐心教,一个用心学,进展甚快。

    不知不觉间秋日的阳光已直直的照射在宁静的村庄里,丁睿仰头看了看日正当头,他又蹦跳着去市集赊来饭食给吴梦,自己回家吃饭,吃罢了小睡半晌继续来到刘家学算术。

    直到暮色降临刘家父子三人忙完农活回到家中,丁睿才拍拍手起身,想着买些肉食来给吴梦。

    但总不能让刘家父子看着吴梦吃肉,自己一家吃素。

    丁睿歪着小脑袋思忖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多个铜钱递给刘父:“刘大叔,这些钱你拿着,每日里买些肉食你们一起吃。”

    刘父连忙推辞,丁睿硬塞给他,并说道:“刘叔,你若是不收,吴师傅如何好意思住,我明日再拿些银钱来,农忙辛苦,吃些肉食。”

    他说完带着小山沿着村中的小径跑没影了。

    刘父望着丁睿那小小的背影感慨道:“丁家三郎真是心善。”

    吴梦问道:“刘兄,丁小哥莫非家中甚是富有。”

    “兄台有所不知,丁员外家是本乡数得上的大户,良田两千来亩,心地甚好。我等租种他的良田,收租时总暗地里少收半成,他家的管家忠伯私下里跟我等说,如若不是怕其他的员外怪罪,他早早就想少收一成,平日里谁家中有个长短,借些钱财,息钱仅收二分,村里的村学、市集都是丁员外捐的,真是好人啊,这孩子也良善。”刘父夸道。

    吴梦思忖,地主们也不全是恶霸劣绅,收租优惠,放钱收年息二分,就是新时代社会的民间借贷都做不到。丁员外确实心善,估摸他也是另有产业,不屑于赚老百姓的辛苦钱。

    刘母虽是大字不识,却是个有心人,她悄悄对自己的大儿子说道:“大郎,明日里农活已不多了,丁家三郎来家里学什么,你便在一旁也学着,定有好处。”

    刘大郎点点头称是,他虽然跟自己父亲一样憨厚老实,可也不笨,知道丁三郎聪明伶俐,没用的东西怎会去学。

    随后吴梦在张家安顿了下来,丁睿天天在张家向吴梦学习算术,刘大郎也在一旁跟着比划。

    逢年过节时父母、舅舅给了不少随年钱(压岁钱),他从自家的随年钱里拿了约莫有四百钱给刘父。

    当时的粮价一石才不到一百文,一石大约92宋斤,大致是一文多一斤,四百钱可卖三百来斤粮食,每人每天平均按两斤谷物计算,可供四个人吃上接近两个月。

    此时的北宋虽然被封禅搞得乌烟瘴气,但米价还是很平稳。

    除了极为偏远的地区,如西北边境、夔州、梓州的山区、荆湖南路、广南西路尚未开发、蛮人较多,其他地界的民间百姓饭食还是能吃饱的。

    不过一文铜钱购买力甚高并非好事,导致百姓们在购买少量小商品如针头线脑时常常无法使用铜钱,只好以货易货。

    有些地方州府便铸造铁钱,一文铜钱当两个铁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又带出了一些利益熏心的大户私铸铁钱。

    川蜀一地却是铁钱为主,一文铜钱又能当十文铁钱,宋初的货币制度其实是比较混乱的。

第八章 父母盘问

    秋日的农忙时节晃眼便过了,丁睿回到学堂进学,下午早早回来就到刘家学算术,回去后还得做课业,小小孩童忙得不亦乐乎,但却乐在其中。

    这一日丁睿和二兄去学堂了,林氏趁着丁大胜还没出门,拉着他道:”我昨日去睿儿房里收拾,睿儿的钱罐里空了,没剩下多少钱,这孩子平素也不买零嘴,如何就没钱了。“

    丁大胜笑道:“夫人,睿儿从不撒谎,你不妨问问他便知。”

    “这孩子前些日子说认识个什么吴师父教他算术,莫非是拿去做束脩了,这村里并没有什么吴师父,奴家担心这孩子被人骗了,所以找你来商量。”林氏眉头微蹙道。

    丁大胜闻言有些惊讶,也皱了皱眉头道:“今日某早些回来,试探试探这孩子学了些什么,据闻这两浙路摩尼教到处传教,睿儿万不可沾染那劳什子玩意。”

    晚间黄昏时,丁睿才从张家出来,日将落山,远处微微起伏的山峦披着晚霞的彩衣,村子里弥漫着柴火和饭食的香味。

    走至半路,撵山犬小山迎了过来,张开大嘴“汪汪”叫了两声,丁睿应了它一声,伸出小手摸了摸它的额头。

    小山一双尖耳向后舒展,哼哼唧唧围着小主人转了几圈,跟在丁睿后面一摇一摆的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丁睿叫了声:“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林氏从灶屋里出来,埋怨道:“二郎早就回来了,你又上哪里野去了,快来净手。”

    丁睿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笑,赶紧洗手上桌。

    饭食已经做好,厅堂里一家人围拢在桌边正等着他吃饭,小山跑到角落里,狗脸埋在一个木盆里大吃大嚼起来。

    丁大胜喝了几杯酒,扒了两口饭,和林氏对了个眼色。

    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睿儿,你娘说你认识个吴师父教你算术,可学了些什么。”

    丁睿抬起头来,睁大明亮的眼睛说道:“吴师父可厉害了,他传授的算术即方便又快,比那算筹好用许多。”

    丁大胜道:“哦,可是当真,那爹爹吃完饭考考你可好?”

    丁睿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爹爹出题便是,百数以内的加减,大兄拿算筹来,我与你比试。”

    丁进宝鼻子“嗤”的一声说道:“三郎,就凭你来跟我比,也不看看我算了多少年,二郎都甘拜下风,你如何能跟我比。”

    “吴师父说有志不在年高,你还未与我比试怎知不如你。”丁睿不服气的嚷道。

    丁进文眼睛一亮道:“三郎,有志不在年高,此句甚好,是那吴师父说的么?”

    小家伙点点头,丁进文佩服道:“虽不知你那师傅算术如何,此句确是佳句,可还有下句。”

    “下句便是无谋空言百岁!”丁睿放下筷子,挠了挠小脑袋,回忆了一下,才答道。

    “好句、好句,端的是绝妙的好句。”丁进文击掌喝彩道。

    “会作好诗未必算术上佳,别得意太早,三郎,一会我与你比试。”丁进宝又不服了。

    丁大胜也觉得此句甚好,心忖这吴师傅估摸有两把刷子,其实他哪知道这吴师傅纯属一文抄公,就凭他那文采,脑筋绞成浆糊都想不出这般好句。

    林氏慈爱的看着斗嘴的三兄弟,用筷子敲了敲碗:“吃饭,饭后再说。”

    吃完饭后,丁大胜带着三人来到书房,丁成绣也笑呵呵的来看热闹。

    丁大胜在案上出了二十几道两位数的加减法让兄弟俩计算。丁进宝从背囊中取出算筹,别看他年纪小,常跟随父亲出外算账,这算筹之术早已炉火纯青。

    丁睿却是从背包里翻了半天,却拿出一根粗粗的鹅毛。

    丁进宝一看,哈哈大笑:“三郎,那吴师傅教你用鹅毛算数么?”

    丁成绣掩口轻笑,丁进文也忍俊不禁,丁大胜微蹙眉头道:“睿儿,这鹅毛作何用。”

    “爹爹,这是鹅毛笔,用来计算之用。”丁睿答道。

    丁大胜也不多说,丁睿还是个孩子,且看他如何耍宝,当下把出题的白纸摆在案几上道:“你俩开始算吧。”

    丁进宝看着纸上的数字快摆着算筹,他只需摆出上面的数字,下面的数字用心记忆再移动算筹,奇快无比。

    一会工夫他便算完一题,侧头偷看丁睿,只见丁睿拿着鹅毛沾了沾墨汁,在纸上列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画符。

    丁大胜也吃了一惊,莫非真是摩尼教在传教,如若不然这睿儿怎的会画符。

    细细看之又不像,符号很规整的排列,不似那道士画符般的潦草。

    一炷香时辰未至,两人都演算出来,丁睿到底人小手慢,还是比二兄慢上少许。

    简单计算这算筹比竖式要快,可数字愈多算筹愈慢。

    丁大胜将两兄弟的答案一对,看不懂了,这些符号如何读,便问道:“睿儿,你这鬼画符般的东西是何意。”

    小顽童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忘记写成汉字了,连忙接过在下方写上汉字再递过去。

    丁大胜再一核对,丁睿和丁进宝的答案完全一致,丁大胜微笑着说道:”你兄弟二人算出的结果一致。”

    丁进宝不敢相信,这鬼画符也能算数,拿过丁睿计算的稿纸看了一遍,确实跟自己算的一样。

    他惊奇的看了丁睿一眼,自己的算术在同年里面可是首屈一指,三郎虽然比自己慢,他才六岁,这日后可不好说了。

    大姐丁成绣和丁进文也诧异的看着丁睿,嘴巴张的大大的,丁睿眉毛一扬,鼻子一哼,一副志得意满的小模样。

    丁大胜看着阿拉伯数字和汉字的对照,沉吟了一会,自觉这法子计数甚好。

    一个个的写汉字不但麻烦甚至还大大占用账本的纸面,如是用上阿拉伯数字记账之法,便快上许多。

    他抬头问道:“睿儿,你与爹爹细细道来这符号是如何术算的。”

    丁睿指着纸上的数字说道:“爹爹,这是大食数字,而它正对的汉字为:零、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这十个数字。这个”+”便是加,这“—”是减,这“x”是乘,这“÷”是除......”

    “这是小数点,吴师父言道我大宋的九九口诀乃是天下最好的乘法,待我长大些会暗诵九九口诀,再教我乘除法和小数点的用法。”

    “那十一、十六、二十一、五十六、九十九、一百二十三如何书写。”丁进文问道

    “甚是简易,二兄你自己瞧。”丁睿瘪瘪嘴,指着刚才他做的那些竖式上横向书写的数字。

    随后又把阿拉伯数字的整个体系说了一遍,演示了几次加减法实例,再根据父亲的要求标识了账本上的数字,并在账本上的数字前面加上个“¥”。

    丁大胜指着“¥”道:“睿儿,这账本上的数字前面为何要加上这个‘¥’字,是为何意?”

    丁睿答道:“吴师父说这钱财需要认真对待,数字钱加上‘¥’便是让他人无法增添数字。”

    “阿拉伯数字确实简便,可也易于让奸诈之人修改,三郎你看这‘2’和‘7’,稍微一改不就变成‘3’和‘2’,这又如何是好。“丁进文问道。

    “吴师父说了,账本上的钱账总数除写上阿拉伯数字外必须以汉字再列明一遍,以免奸诈之辈作弊。”丁睿小大人似的答道。

    “三郎,你为何要使用这鹅毛沾墨当笔,小心夫子知晓了罚你。”丁进文吓唬丁睿。

    小家伙看着丁进文穿着宽袖的学士袍,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呵呵的对着丁进文说道:“吴师父就是如此教我,二兄不如你用毛笔书写,我来学学。”

    丁进宝看到丁睿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心下知道这小子要使坏,便想出声阻止。

    丁进文已提起毛笔开始写阿拉伯数字,还嚷嚷道:“三郎,你瞧为兄写给你看,好好学着。”

    谁知写了一行算式便傻眼了,原来丁进文写的方式还是按照右到左,这刚刚书写过的墨迹如何能干,他这袍袖一挨上去便沾了不少墨迹。

    最可恶的写完了之后一看这算式还不在一条直线上,从右至左一个数字比一个数字低。

    他把毛笔一搁,嘴里嚷道:“好啊,三郎你耍我。”反手一个爆栗打向丁睿。

    小家伙一骨碌躲到父亲背后,一阵嘻嘻哈哈,笑的前俯后仰。

    丁大胜看着丁进文袍袖的墨迹,嘴角抽蓄两下也想笑,强行克制着没笑出来。

    丁成绣和丁进宝却是大笑了起来,丁进文闹了个大红脸,丁大胜好容易才打断三个孩子的笑声。

    “这吴师父乃高人也,睿儿,你明日请吴师傅来家中作客,爹爹宴请于他。”丁大胜道。

    “爹爹,吴师父腿脚不便,须派人去接。”

    “这却是容易,爹爹明日吩咐忠伯安排个院子推车前去便是。”

    “好的,爹爹,明日下学我便带着院子前去。”丁睿答道。

    丁大胜说完便出去了,丁成绣、丁进宝、丁进文围上前去,按着丁睿细细又演示了一遍。

    丁家是商贾之家,丁家兄妹自小便要学会算术,有了算术基础看这阿拉伯数字便越瞅越觉得好用。

    丁大胜回到卧室中,林氏赶紧问道:“他爹,这吴师父不是什么摩尼教的香主吧?”

    “应当不是,摩尼教传的都是些神佛之术,那吴师父真是高人,他的算术之法强于我等的算筹,数字愈多算账愈快,对某这账本大有裨益,我已吩咐睿儿明日晚间宴请与他。”

    “那就好,奴家可一直担心睿儿学坏,不是便好,明日我来安排饭食,定会让这高人吃喝尽兴。”

第九章 丁府西席

    翌日下学后,丁睿背着小书包和刘大郎出了学堂门,丁进文那几个人在学四书五经,下学晚些,丁睿现在已不等他。

    两人走在小径上,旁边是秋收后一扫而光的田野,已不复当初的盛景,只剩下薄薄的衰草覆盖着黑黑的土地,似乎在迎接着初冬的到来。

    两个孩童念叨着今日的趣事,嘲笑着李家三郎被夫子骂的狗血喷头,张二郎今日又被夫子打手心,嘻嘻哈哈的往村子里走去。

    走到刘大郎家附近,丁睿挥手道别。

    刘大郎诧异道:“三郎今日不去我家么?”

    丁睿道:“大郎,你回家告诉你父亲,勿做吴师父的饭,一会我带家里的院子来接他,我爹要请他吃酒。”

    挥手道别了刘大郎,丁睿朝着家中走去,到了家门口摸了摸狂甩尾巴前来迎接的小山,跨过门槛便大呼小叫:“忠伯、忠伯!”

    穿着皂色圆领长衫的管家忠伯乐呵呵的跑了出来:“睿哥儿回来了,是要找人去接吴师父么,主君已经交代了。”

    丁睿点了点头,忠伯吩咐一个粗壮的院子推着独轮车跟着丁睿出了门往刘家而去,小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这只撵山犬在家里憋坏了,撵山犬生性凶猛,丁大胜是看着丁睿喜欢才养的,一般不让它出去,怕咬伤人。

    小山只能等到丁睿回来才有机会出门。

    秋收后的刘家的院子里堆着厚厚的麦草垛,吴梦靠着麦草垛坐着静待丁睿的到来。

    他穿着刘吉的麻布衣裳,虽然有些小,总好过自己那身那乞丐般的破烂衣衫。

    吴梦知道丁睿的父亲会有那么一天要见自己,在这里呆了半个月,说实话也不想再到处流浪。

    他寻思自己这脚看来也好不了,最多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当初的雄心壮志只得改变目标。

    自己若是实现不了,不如教些徒弟来实现,丁睿便是个最好的选择,聪明伶俐,心地甚善,何况家里有经济基础是实现目标的首要条件。

    等了不久他就远远的看到了丁睿那跳脱的身影,身边还是跟着那条硕大凶猛的撵山犬。

    这条大狗经常摇着尾巴跟着丁睿前来,也怪,丁睿只要吩咐一声别出大门,这大狗便乖乖在刘家院子里转悠,不会出大门一步。

    丁睿走进院子,瞧见了吴梦,连忙叉手行礼道:“吴师父,家父今日嘱咐我一定要请吴师父到寒舍小酌几杯,请吴师父务必赏光。”

    吴梦看见丁睿学着大人说些客套话,那装模作样的神态甚是可爱,不由哈哈大笑,摸着丁睿的头说道:“好好,我就跟睿哥儿走一趟吧。”

    粗壮院子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小丁睿向刘家父子告辞后,跟在独轮车的旁边一起走去。

    那只大狗在吴梦身上嗅了嗅,仿佛是再次认清吴梦,省的下次吴梦来了叼扰自己。

    “吴师父,我家六口人,除了父母,姐儿最大,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丁睿张着小嘴吧啦吧啦的把家里介绍了一遍,然后又指指点点的告诉吴梦这村里的大概状况。

    吴梦平日里跟丁睿只是讨论算术,他以前还以为宋朝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会读书,基本上是五谷不分、六体不勤。

    这一听才知道丁睿懂的东西还不少,什么粮食、柴禾、杂草、牛羊都了解一些。

    来到丁家,吴梦一瞧,一片大宅,青砖黑瓦,外表甚为质朴,府邸以正门为轴线,由前后两个左右对称的大四合院组成,厅堂、厢房建造的颇为朴实。

    一叶知秋,这丁员外定不是个爱炫耀的暴发户。

    丁大胜迎出屋外,看到粗壮院子正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身穿农人麻衣,脚上一双黑布鞋,头发甚短,只在头顶扎了个小发髻,相貌平平,满脸的沧桑,完全看不出来高人的风度。

    丁大胜心里默念着切勿以貌取人,脸上笑呵呵的走上前去抱拳行礼,连声寒暄。

    吴梦刚下独轮车,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黑色锦袍,颌下微须,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知道是丁睿的父亲。

    当下他也学着拱手行礼道:“今日真是叼扰丁员外了。”

    “哪里、哪里,吴师父传授犬子精深之算术,丁某未曾上门致谢,已是失礼,快请上堂喝茶。”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吴梦心道,你想上门致谢不假,那也得我有家啊。

    上得堂来,双方分宾主坐定,丁睿在下首相陪。丁大胜寒暄了几句,吩咐看茶,吴梦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大宋茶艺。

    三个妇人上得堂来,手里端着红泥小炉、砂甁(宋朝的陶制茶壶)、黑色茶碗和白瓷罐走了进来。

    那炉子里生着熊熊炭火,三个仆妇将小炉、砂甁、白瓷罐、茶碗和一些物什放于案几之上。

    丁大胜道:“今日请得高人前来,这水是某特意让店铺里的下人从枫桥寺装了山泉水,配上杭州的香林茶,请吴师父品尝。”

    吴梦拱手致谢,连称愧不敢当。

    那边厢又上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绿衫丽人,微微黛眉,樱桃小嘴,走到堂前向着丁大胜和吴梦福了一福,嫣然一笑后便走向案几。

    这美女却是丁大胜专门请来招待贵客的茶艺女子。

    只见她手执竹钳轻轻地夹出一块小茶饼,用白色丝绸包住,以瓷质茶碾击碎,碾成细末,尔后放入砂甁内加水在炭火上煎煮。

    待茶煎得滚沸,砂瓶中“咕嘟”作响,绿衫女子轻挽衣袖,以竹制的茶筅在壶中击拂(搅动),素手端起小壶给砂瓶里添置冷泉水,点住沸腾的茶汤。

    沸水声渐小,待茶汤再度沸起,绿衫女子又用冷泉水点住,手腕却击拂不停,时轻时重。

    纤纤素手点过七巡,顿时满厅茶香四溢。绿衫女子卸下砂瓶,用勺子舀茶汤盛于茶盏。

    女子随后将茶盏用木托端着献于吴梦,微微露齿一笑道:”官人请吃茶。”

    吴梦不由心中苦笑,我哪是什么官人,美女,你见过穿破麻衣的官人么?

    他低头一瞅茶碗里面,那咬盏的汤花细腻均匀,茶水上的汤花和茶水恰到好处的绘成一张笑脸,心知这绿衫女子茶艺功夫已经到家。

    吴梦端起茶盏,茶汤甫一入口,温润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徐徐滚动,再一入喉,微微的苦涩顿时化为一丝甘甜,口齿之间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吴梦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北宋末期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的描述:

    “量茶受汤,调如融胶。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势不砍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正束]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则以筅著,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

    喝着香茗,吴梦不由咒骂后世某些无良网络写手,宋代的茶哪里难喝了,美女泡茶,色香味俱全,有些人还乱说什么里面放盐、放调料,简直胡扯。

    丁大胜见吴梦陶醉其中,笑道:“吴师父也是一懂茶之人,某就不如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是牛嚼牡丹,只知道吃茶而已,见笑见笑。”

    吴梦可不敢在大宋说懂茶道,要真是碰上个茶道高手,脸就丢大了。

    丁睿不喝茶,他那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父亲和吴师傅文绉绉的品茶,心里老大不耐,小身子扭来扭去。

    丁大胜看到他那小模样,知晓他坐不住了,便道:“睿儿,你且出去耍子,爹爹与吴师父叙叙话。”

    丁睿朝着吴梦告罪行礼,一溜烟跑了。

    “犬子教养无方,让吴师父笑话了。”丁大胜谦虚的说道。

    “哪里,丁员外过谦了,睿哥儿可是聪明伶俐,某甚是喜欢。”吴梦抱拳道。

    丁大胜问道:“冒昧请教吴师父大名。”

    吴梦答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吴名梦,草字昕颂。”

    丁大胜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又喝下一盏茶。

    丁大胜跟着问道:““请问吴师父哪里人,有如此高深的算术,怎生流落到吴山村这小小角落。”

    吴梦苦笑道:“某本是荆湖南路潭州人氏,家道中落,欲上北地贩卖牛马,谁知路遇贼人,银钱被抢,双腿又被打伤,只好四处流浪讨碗饭吃。”

    他心里却说我也不想搞成这般模样啊,这老天爷太不给面子了。

    “哦,这北地贩牛贩马确实赚钱,可风险极高,吴师父是在哪里出的事。”丁大胜用试探的眼神望着吴梦。

    “唉,某刚从新城榷场出来,还未进入大宋地界的雄州,到了容城县便出事了,那地界契丹和大宋互相混杂,说是都管事,其实谁都不管。”

    吴梦摇头晃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状,顺带信口雌黄,他是看了宋史和一些野史,知道那地方最好拿来说事。

    丁大胜相信了吴梦的说辞,他可是跟随自己的父亲在澶渊之盟后去过契丹的,对于容城县和归义县很熟悉,那是大宋和契丹之间的一个笑话。

    此两县纵跨宋辽界河--拒马河两岸,宋辽两国俱宣称这两县皆为本国地界和子民。

    两国在拒马河一南一北各设两个县衙,互相使手段拉拢民心,百姓的赋税是一免再免,基本不用交粮。

    更令人喷饭的是受灾时双方共同赈灾,两县老百姓可收双份赈灾粮。

    两国也从不敢在此两县征兵,若是要求服兵役,这些百姓立马跑向另一国。

    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吴梦说的缉捕贼人,贼人们在拒马河南北两岸来回逃窜,涉及到宋辽两国,无论是哪国的县衙确实不好管。

    丁大胜点点头道:“昔年某随先父至契丹贩卖牛马,去过此两县,那贼人在拒马河上两边逃来窜去,确实不好捉拿,吴师父受苦了,不知道吴师父今后可有打算。”

    吴梦苦笑道:“双腿残疾,某已是个废人,只盼找个大户人家教教算术,帮忙做账,了此残生。”

    “吴师父何必自谦,你那算术甚是高深,如若不弃,就在某这府上教犬子算术,帮某看看账本,某家的生意说大也不大,必不至吴师傅过分劳累。“丁大胜满怀希冀说道。

    “吴某本是废人,承蒙员外不弃,愿于贵府做个西席。”吴梦已经无处可去,本就想将现代知识传授于丁睿,再说这北宋的账本数据不多,对于清楚后世企业管理和财务的吴梦来说那简单不过。

    于是他也不说客气话,赶紧就坡下驴,什么穿越者的王八霸气,那是扯淡,饿的时候一碗饭便会让你感激涕零。

    丁大胜脸上一喜,忙对吴梦说道:“既如此吴师父便居于府上的外院,稍候某吩咐下人们打扫干净,吴师父明日便搬来吧。你腿脚不便,府上有个院子李五气力甚大,由他每日照顾于你,每月例钱五贯,你看如何。”

    “一切听凭员外安排。”吴梦拱拱手道,宋初五贯钱可是很高的薪水了,而且包吃包住,有人伺候,这有什么不好的。

    晚上丁员外大摆宴席,桌上全是全是炖、煮的大鱼大肉,还上了些烤羊肉,吴梦吃的满嘴流油,终于吃上了来北宋后最好的一顿饭。

    可惜酒水不尽如人意,都是那糯米酿的黄酒,或者低度白酒,酒劲不大,犹如后世掺了水的酒。

    翌日吴梦搬入丁府,从此开始了他穿越到北宋的执教生涯。

    丁大胜待人甚善,请了苏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给吴梦看了双腿和难言之隐的毛病,郎中皆言称吴梦的双腿摔断日久,不可复原,至于那难言之隐也是受了伤,不可能再治好了。

    丁大胜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有名的郎中,郎中们都是众口一词,吴梦终于彻底死了心,呆在丁府安心教导丁睿。

第十章 进学资善堂

    大中祥符九年秋,大宋东京城,柔柔秋风拂面,微微夕阳斜照,汴河旁的青青杨柳摇曳生姿。

    自景德五年(1008年)开始的天书封禅已经持续了八年,这场封建迷信运动并没有给大宋带来好运,反倒是灾祸不断。

    先是大中祥符八年的火灾,一把火从荣王赵元俨府上燃起,蔓延至皇宫国库,将太祖、太宗两朝积蓄烧了个干干净净。

    接着又是地震,又是水旱灾害,更严重的是今岁七月开始,一场大面积的蝗灾肆虐了江淮和中原大地。

    赵恒慌乱之中并未组织各州县灭蝗,反而斋戒数日,到玉清昭应宫、开宝寺、灵感塔烧香祈祷,禁宫城乐五日。

    而各地州县被近年的封禅搞昏了头脑,纷纷建坛、祈祷上天免除天罚,尔后便是粉饰太平,居然上奏曰蝗虫“绝食而亡、投海自死”的都有。

    自欺欺人的赵恒在大朝会上出示死蝗虫:“朕遣人遍于郊野视蝗,多自死者。”

    过了几日,曾经被贬又东山再起的王钦若兴奋地奏报:“启奏陛下,陛下诚意感动上天。京城之蝗虫飞入河中主动求死。”

    说完,王钦若还从行袖中拿出死蝗,一些阿谀奉承的官员亦纷纷自袍袖里拿出死蝗附和王钦若的言辞。

    朝官们弹冠相庆,马屁如潮般拍向赵恒。

    宰相王旦出列奏曰:“蝗出为灾,灾祸也,何须道贺焉?”

    在他的力阻下,朝官们才停止这荒唐的庆贺。

    然而蝗虫并未绝迹,东西两府(政事堂和枢密院)至崇政殿奏事时,飞蝗遮蔽天空,居然不少落于殿内。

    赵恒大惭,对王旦说道:“百官方贺蝗虫自死,如今蝗虫却飞入殿中,岂不为天下笑邪!”

    随后各地蝗灾告急的文书雪片般的飞入了大宋皇宫,赵恒闻讯,又急又气之下一病不起。

    …………

    一缕黄昏的阳光穿过乌云斜照在开封城北的皇城上,卫兵们手持长枪巍然挺立,城墙的垛子上却时不时蹦出三五个蚂蚱,引得卫兵们不停扑打。

    后宫崇薇殿,内殿中一股浓浓的药味,大宋官家赵恒躺在床榻上,满脸病容,嘴里喃喃自语念叨着龙图阁侍制孙奭的谏言“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披鹅黄色凤袍的刘娥从殿外进来,她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走入了殿中,侍候着赵恒喝了汤药。

    如今的刘娥已是母凭子贵,于大中祥符五年被正式封为皇后,母仪天下,赵恒一病,这政事就掌握在她的手中了。

    刘娥拿出手绢,轻轻的给赵恒擦拭了嘴角,说道:”陛下,小心身子,政事臣妾先帮着理一理,陛下且先安心养病。”

    “嗯,皇后费心了,益儿呢。”

    “在资善堂读书,官家是想唤益儿前来?”刘娥道。

    赵恒点了点头,刘娥忙打发內侍前去资善堂召赵受益来崇薇殿。

    赵受益便是当初刘娥的侍儿李氏生下的婴儿,如今六周岁了,大中祥符八年行了冠礼,封为寿春郡王。

    一炷香后,白白胖胖,圆脸大眼的赵受益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到父亲憔悴的躺在榻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爬上床榻,拥着赵恒的胳膊,抽噎道:“爹爹,你为何病了。”

    赵恒慈爱的望着这个幼小的儿子,伸手替他擦去泪水道:“我儿莫哭,爹爹无碍,你已行冠礼,不可轻易落泪,近日书读的怎样了。”

    赵受益道:“孩儿无用,只学了《千字文》、《杂字》这些,还未曾学四书五经、《论语》。”

    赵恒笑笑:“我儿勿妄自菲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打好基础,切莫好高骛远。爹爹已经老迈,终有一天大宋江山社稷的重担将由你来承担,切记要跟着师傅们好生读书。”

    “嗯,孩儿谨记爹爹教诲。”赵受益坚定的点点头。

    望着床榻上倾心交谈的父子俩,侍立在一旁的刘娥神色莫明,对于这个孩子,她其实并没有费太多心思,真正抚养赵受益长大的却是后宫里温柔贤惠的杨淑妃。

    赵恒或许意识到自己没多少年好活了,翌日便召见了东宫讲学的诸位教授面授机宜。

    他虽然宠信刘娥,将朝中政事交于刘娥处理,但作为赵家子孙,他绝对不愿意江山落于异姓之手。

    唐高宗去世后武则天篡权的教训历历在目,他必须加快对赵受益的培养。

    说到赵受益的培养,就不能不提资善堂。

    在东京汴梁皇宫东侧有一座园林式宫殿,园内遍布假山池塘,曲径小道更是随处可见,庭院中栽种着茂密的林木,堂内供奉着先祖的绘像,书房内一排排立着高大的书橱。

    此处最早是赵恒做开封府尹时的射堂,当时叫继照堂。

    大中祥符八年五月间赵恒便吩咐更名为资善堂,并斥资修缮,专供皇子赵受益读书。

    早在今年二月时,赵恒便令入内押班周怀政为资善堂都监,冯元、崔遵度和张士逊、孙奭为赵受益讲学。

    随后又命杨怀玉、蔡伯俙、还有皇后刘娥硬塞进来的刘从德作为赵受益的伴读。

    孙奭是北宋经学家、教育家。他自幼读经书,笃学成才,九经及第,宋太宗时入国子监为直讲。

    冯元年幼时便师从大儒孙奭习经,少年时便已有大成,大中祥符元年进士及第,传闻他是“五经皆通”。

    崔遵度,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掌史馆十余年。

    张士逊则是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进士,为人古板方正。

    伴读蔡伯俙和晏殊都是北宋赫赫有名的神童,蔡伯俙更是神童中的神童,他是福清南隅人,此时蔡伯俙名为4岁,实未及3周岁。

    他应童子科考试时,父亲背着蔡伯俙到京城应试,门监戏谑蔡伯俙道“你骑父作马”。

    蔡伯俙颇有急智,当即回道“父望子成龙”,故人人皆称之为神童,尤受赵恒的喜爱。

    杨怀玉乃将门之子,是杨延昭之孙,杨文广之子,老令公杨业和折老太君的曾孙,如今还刚出娘胎不久,襁褓里的婴儿哪里能来伴读,杨文广便父代子职,伴读赵祯。

    刘从德么,呵呵,那是皇后刘娥前夫龚美的儿子,耳报神一个。

    …………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八月初辰时中,寿春郡王进学时辰。

    今日来给赵受益讲学的是兵部郎中、龙图阁待制孙奭。

    晏殊还未正式到来,在这里伴读的便是蔡伯俙神童和杨文广小军门以及刘从德。

    与民间孩童无异,孙奭开始教导的也是《千字文》这本蒙学的教材。

    孙奭正讲到:“俶载南亩,我艺黍稷,税熟贡新,劝赏黜陟。”

    他面向三个小孩,神色严肃道:“此话何解?先说前二句,“俶载”意为即始,“南亩”意为向阳的田地,此全句意思为:新年之时,即须春耕,先自向阳之地开始。后一句中的‘艺’便是栽种,意为:我等要种上黍稷。”

    “后一句何解?税者,赋税也;熟者,黍稷成熟;贡者,上交于官府;新者,须新粮;官府存粮一存便是三年,故收粮务必是新粮,否则便烂于谷仓。全句意为:黍稷成熟之际,当上交粮税于官府,且应当交与新粮。”

    “最后一句甚是好解,前二字便是对百姓的奖惩,后二字是说官人的升贬,即核实纳粮优劣,奖惩百姓,升贬官人。农为国之本,民以食为天,此四句便是劝解百姓应当注重农耕,交粮赋,天下官人亦应当以粮为纲。”

    孙奭讲的通俗易懂,赵受益听的津津有味。

    可他的两个伴读表情便不一样了,杨文广本是武将世家,对读书识字不甚感兴趣,听着如同天书。蔡伯俙是曾经读过,便心不在焉。

    孙奭也不管他们两个,问赵受益道:“郡王,老夫有一事欲问,《千字文》中既说要交粮纳税,为何官家今岁免除部分州府钱粮。”

    赵受益忙答道:“今岁京畿、京东、京西、河北路蝗虫肆虐,弥盖郊野;七月,经过京城,延到江、淮,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民生凋零,故官家减免税赋,以慰民生。”

    孙奭点点头,脸有笑意,心下甚慰,皇子年龄幼小便懂得民生艰难,殊为难得,比那“何不食肉糜”之辈不知强上多少。

    他又问道:“郡王说的不错,眼下官家免租一事与《千字文》中一句关联甚紧,那请问郡王,是《千字文》中哪一句?”

    赵受益一时答不上来,便用脚踢了踢杨文广,马大哈的杨文广本就非读书的料,当即搔着头皮噎住了,脸涨的通红。

    赵受益又斜睨蔡伯俙,蔡伯俙天赋异禀,自是知晓,可畏惧孙奭,不敢回答,两个眼珠滴溜溜的打转,就是不望向赵受益。

    孙奭板起了脸:“郡王,温故而知新方才是求学之道,怎可言帚忘笤?”

    赵受益脸红了,站起来拱手作揖:“学生万分惭愧,请先生赐教。”

    孙奭本是想训斥于他,但看到赵受益俯首受教,便对着杨文广道:“你速速与老夫站出来,郡王进学不勤,皆是尔等伴读未曾与郡王一起勤加研习。”

    杨文广乖乖的站起来走到孙奭跟前,伸出左手来,孙奭拿出戒尺对着杨文广的手掌“啪啪啪”便打了起来。

    刘从德和蔡伯俙看着戒尺入肉,嘴角都抽蓄起来,仿佛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赵祯眼望杨文广颇为内疚,每次他读书不勤,受罚的就是伴读,一个个轮着被打。

    孙奭打完后令杨文广入席,又道:“郡王如不专心向学,日后必无治国之道,将来受苦受难的就是天下百姓。如同现下郡王忘却所学,杨文广便会受罪。”

    孙奭此言甚有深意,赵受益赶紧施礼道:“学生受教了,多谢侍制提醒。”

    孙奭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郡王,官家免除赋税,此等善行便符合第八句‘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郡王且说说此句是何意。”

    赵受益赶紧答道:“此句说的是周朝年间,周文王和周武王爱抚、体恤百姓,四方族人俯首归顺,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天下百姓归于王化,今岁官家免租亦是体恤我大宋百姓,赢取民心。”

    孙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郡王坐下吧,今日功课便要加上抄写此句五十遍,作为皇子,须知百姓民生之艰难,祖宗基业之不易。”

    赵受益本来松了口气,闻听抄写五十遍,又焉了,御苑的果子可是成熟了,还想着去摘几个,可孙奭是个严师,他不敢不从,想去摘果子定然是没指望了。

第十一章 出宫秋游

    大中祥符九年九月中,秋高气爽,风景宜人,入秋后一直大旱,前两日才下了一阵秋雨,河道中秋水正旺,阵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汴河里回荡着清越的水声。

    横跨汴河的州桥上,一辆双辕的黑漆马车缓缓而行,前后跟着八名家仆打扮的粗壮汉子,马车窗上的帷幕掀开,几个孩童正瞅着外面,叽叽喳喳在争执着什么。

    这几人正是赵受益、杨文广、刘从德、蔡伯俙这四个同窗,他们趁着今日直讲、赞读、翊善都有朝议,偷偷溜出宫来玩耍。

    “蔡伯俙,乳臭未干,你知道何处好吃,何处好玩?”大块头的杨文广吼道。

    “你这粗鲁无礼之辈,不理你了。”小小的蔡伯俙很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巴。

    “刘从德,听说东京城里好吃的地方多了,你说去哪里吃。”赵受益问道。

    “郡王,我看不如去樊楼,听说那是东京城最大的酒楼。”刘从德想了半天道。

    “不能去,那是官府的酒楼,说不定就会碰上朝官,告到大娘娘那里麻烦就大了。”赵受益黑着脸立刻否决了。

    “殿下,我看不如去孙羊正店,那里有几道炒菜做的挺好,我随父亲去吃过。”杨文广介绍道。

    “好,我等就去孙羊正店,刘从德你告诉下车夫,一会到了店里记着,不许喊我郡王。”赵受益一锤定音。

    马车缓缓来到通津门口,侍卫十将蒋五赶紧上前搀着赵受益下车,又转身把蔡伯俙抱了下来,本来三人不想带着这个三岁的小孩,这小子死乞活赖着跟来的。

    杨文广和刘从德随后跳下车来。赵受益抬眼看去,嚯,好气派的三层酒楼,门前设有彩欢门,西侧用长杆挂有旗帜,上面用红色丝绸绣着四个大字“孙羊正店”,这正是东京十二户“正店”之一的孙羊正店。

    杨文广熟门熟路的带着三人往店里走去,小厮忙迎上前来,媚笑着问蒋五道:“客官几位。“

    他把蒋五当作是四个孩童的长辈了。

    杨文广大模大样的道:“六位,去二楼雅座。”

    小厮忙转身对着杨文广笑道:“这位小衙内,恕小的眼拙,你六位请随小的前来。”

    他还不知真正做主的人窝在旁边一声不吭。

    蒋五无奈的看着人小腿短的蔡伯俙,只好把他抱起和另外一名侍卫跟着走进店里。

    此时正值申时初(九点),酒楼一层是散客席,无数身着穿皂袍者坐在散座上用着早餐饭食,人声鼎沸。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又被领进一间被花草和三尺屏风团团围住的阁子中,阁子内的装潢素雅清净,柱子和屏风上都画着牡丹的花纹,京城中的酒楼,阁子庭院多以花为名,也有的取自诗词典故。

    在北宋盛世文采熏陶之下,整个东京城的酒楼都是风流素雅的格调。

    六人就坐后,茶博士送上茶水,小厮问道:“请问客官吃些什么?”

    赵受益回道:“小二,你这有什么好吃的菜食,尽管报上来。”

    小厮眼见这几个孩童衣着不凡,知道必是大户人家的衙内,忙张开大口,用花调调唱着菜名:“客官且上座,真真听好了,本店有啊...有那鸡脆丝、笋鸡鹅、鹅粉签、姜葱蟹、清汁鳗鳔、石首鳝生、银鱼炒鳝、酒法白虾、蜜炙鸽子、清窜鹿肉、红烧羊肉、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

    饶是赵受益这郡王吃了那么多御厨,也听这唱菜听得晕头转向,只得用求救的眼光望着杨文广。

    杨文广会意,吆喝了一声:“小二,别唱了,来四个主菜笋鸡鹅、姜葱蟹、清汁鳗鳔、酒法白虾,配四个素菜、两个冷碟,再来一大碗银丝面,六张煎饼。”

    杨文广知道赵受益素来喜吃虾蟹,便点了一虾一蟹。

    酒博士看着菜点完了,赶紧上前问道:“几位客官可要饮酒,本店有自酿美酒......”

    还未说完便被蒋五打断道:“酒水便不要,来些果儿饮露即可。”

    都监周怀政吩咐他来保护郡王,那饮酒是万万不可的。

    酒博士讪讪的道:“好嘞,客官等着,马上上菜。”

    蔡伯俙问道:“杨兄台,这里的菜可是好吃。”

    杨文广道:“不好吃我带赵衙内来作甚,一会菜上桌你一吃便知。”

    菜上的很快,一样样端了上来,还别说,这孙羊正店的饭菜和皇宫御厨不是一种品位,而别有一番风格,赵受益左手端着饮露,右手夹着虾子啃了起来。

    蔡伯俙人虽小,却是个马屁精,忙对着赵受益拱手道:“益哥,在下给你来剥虾。”

    赵受益素来不喜别人贴身侍候,白了他一眼道:“伯俙,你还是自己吃吧,别让蒋护卫呆会还要喂你。”

    蔡伯俙碰了个钉子,讪讪的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杨文广和刘从德偷偷的窃笑不已。

    忽然听到旁边的阁子里有个声音响起:“好,真乃:兄友弟恭,秉承仁爱家风。”

    几人抬头一看,却是两个年约二十许的长衫文士,一个面容儒雅,风流倜傥,另一个留短髯,面色红润,年纪稍小。

    正是那年长儒雅文士看到赵受益和蔡伯俙互相谦让,想起自己的小弟早夭,故突发感慨。

    蔡伯俙素有急智,忙接道:“师严徒高,弘扬孔孟学道。”说罢得意的向着年长文士扬了扬眉。

    年长文士大赞一声:“妙,实在是妙,小衙内虽是年少,却堪称文采风流,却不知是哪家才俊。”

    蔡伯俙刚欲张嘴,赵受益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蔡伯俙,抱拳向年长文士说道:“这位先生,我等就是东京城里的普通商贾之子,区区小名不足挂齿,请先生海涵。”

    两名文士见这群孩童彬彬有礼,料到必是官宦子弟,不过这些孩童不肯自承家门,他们也不好勉强,打个哈哈便各吃各的。

    半个时辰后,四个小顽童摸着涨涨的肚皮,大呼小叫的喊着会账,便下了楼。

    待他们一走,年长文士问道:“君玉,这其中一个小哥,在下颇觉熟悉,似乎曾在某处见过。”

    名唤君玉的文士哂笑道:“同叔,不必纠结了,不过一群顽童而已。”

    年长文士失笑道:“是极是极,在下失态了,且吃酒。”

    却说蒋五会完账领着四人上车,问道:“郡王殿下,还去哪里玩耍。”

    赵受益道:“就沿着汴河往城外走走,看看风景就回宫了。“

    马车一路前行,今年秋日里大旱,秋收减产,又闹了蝗灾,汴河两岸的田野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缕麦穗。

    几个不谙世事的小童在田埂上玩耍嬉笑,他们的父辈却是满脸愁苦,正低头弯腰收割为数不多的粮食。

    赵受益不由感慨道:“农人真是辛苦,劳作一年方得饭食,今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定然少收许多粮食。”

    车上几人眼望着青黄不接的田地,听到赵受益的感慨,尽皆低头不语。

    马车径直驶向汴河河畔,河边秋风萧瑟,芦花摇曳,沿河的垂柳渐生黄叶,随着秋风阵阵飘落。

    蒋五选了一处开阔干爽之地停下马车,赵受益跳下车来,走到河畔,看着汴河里的滔滔水波,岸边随着秋风荡漾的芦苇,天天封闭在小小皇宫的心胸不由开阔起来。

    放眼远望,河面上漕船船南来北往,白帆点点,他招呼左近的蒋五道:“蒋护卫。”

    蒋五忙上前抱拳行礼应道:“末将在,郡王殿下有何吩咐。”

    赵受益笑道:“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蒋护卫,听说此处江河最终流向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你看过大海么。”

    蒋五回道:“启禀郡王殿下,大海末将未曾见过,宿宫禁卫有去过海边的,听说那大海波涛汹涌,有比适才酒楼还大的鱼。”

    蔡伯俙插嘴道:“殿下,属下家在福建路,听说过那般大鱼,还能喷起丈许高的水柱。”

    一句话说的赵受益不禁悠然神往,他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么大又会喷水的鱼是个什么样子。

    赵受益正恍惚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他扭头望去,只见远处有停了两辆马车,大宋缺马,东京城里大都是牛车和驴车,能在东京城里能用上马车,显然也是富贵人家。

    这家人在地面上铺着毡毯做垫,上面放了些果品蜜饯,两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童正在嬉闹,一个大点的男童正嘻嘻哈哈起哄,旁边坐着一个身穿丝绵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品尝着蜜饯,含笑看着孩童们打闹。

    那三个孩子你追我赶,不知不觉走近了赵受益一行的身边。

    旁边的侍卫们哪可能让这三个毛孩子接近赵受益,蒋五手一挥,上去两个侍卫伸出双臂拦住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停了下来,仰望着侍卫不解其意。

    那男孩却鼻孔朝天,伸手斥道:“哪里来的毛贼,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么?”

    赵受益小脾气顿时发作,他从未责骂过自己的侍卫,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孩童,正要冲上前发火。

    却见杨文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那男孩挥了挥拳头道:“哪里跑出的野孩子,小心小爷的拳头。”

    几个侍卫也不吭声,知道杨文广吃不了亏,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争斗。

    那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横蛮贯了,听到杨文广威胁他顿时怒火上冲,对着杨文广拳打脚踢。

    杨文广将门子弟,拳脚了得,如何会让他得逞,当即一拉一带,那男孩便是一个难看的狗吃屎摔倒在地,跌的鼻青脸肿。

    两个女孩吓坏了,哭着喊道:“爹爹,哥哥打架了。”

第十二章 少年偶遇

    两个女孩的一声惊呼,坐在草地上的中年男子回头一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倒地不起,连忙带着两个健仆冲上前来。

    中年男子心疼的扶起男孩,指着杨文广大声吼道:“这是谁家的毛孩,有家教么,随便打人,某要拿你们去开封府。”

    杨文广傲然道:“小爷我打便打了,去开封府就开封府,谁怕谁啊。”

    赵受益一听便知道糟了,这杨文广血气上涌,浑不知他们是偷偷出宫,如果闹到开封府,回宫后还有好日子过,连忙向蒋五急打眼色。

    蒋五知晓他的意思,上前一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分明是你这孩儿先动手,如何能肆意污蔑,你问问这几个小女娃子,看是也不是。”

    中年男子冷笑道:“竟有此事么,某家这孩子,自小知书达理,怎会做这横蛮无理之事,切勿多言,不要仗着人多欺负我等,且去开封府讲理。”

    旁边稍大些的女孩扯扯中年男子的衣襟小声道:“爹爹,是兄长先动手的。”

    蒋五耳尖,听到女孩如此一说马上接口道:“兄台,这可是令爱亲眼所见,不至有假吧,哈哈。”

    中年男子气急:“你这丫头,怎可向着外人。”

    女孩也泛起倔来到:“娘亲说了,不可随意撒谎骗人。”

    中年男子一时语塞,赵受益大眼睛眨啊眨的盯着女娃子看去,这女娃子和自己年龄相仿,眉清目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她眉毛旁边还有一颗痣,听小娘娘说那好像叫做美人痣。

    看到女孩通情达理,赵受益不由好感大增,他却不知,自己的“表哥”刘从德也在盯着这女娃儿看。

    蒋五老于世故,见好就收,从衣襟里拿出几十个铜钱塞给小姑娘道:“这些钱拿去给你兄长做汤药费。”

    女孩颇有礼貌的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

    蒋五见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礼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抱拳对着中年男子道:”兄台就此别过,见谅。”

    说罢赶紧拉着几个孩童上车,免得再生是非。中年男子看到有了几十个铜钱,倒也罢了,回头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以后看人下菜碟,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明白吗。”

    那男孩心道还不是你没用,嘴里不敢说出来,只是抽泣着点了点头。

    女孩道:“大哥,我们回去吧。”

    男孩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是你,胳膊肘往外拐,不理你了。”一溜烟跑了,女孩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慢慢朝着自家马车走去。

    却说赵受益一行上了马车往开封城慢慢走去,离开河畔后,蒋五对杨文广说道:“三郎,你需记着,以后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手,须知我等是私自出宫,若是闹到了开封府,回到宫里我等只怕会被打的屁股开花。”

    杨文广甚为懊丧,知道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忙抱拳道:“多谢蒋护卫为在下解难,在下定牢记蒋护卫的教诲。”

    蒋五笑了笑道:“记得就好,以后啊,还是要好生读书,不可做个目不识丁的军汉。”

    几人边说边走,马车渐行渐远,但那个清秀素雅的女娃儿却牢牢的嵌入了赵受益的脑海里。

    正在恍惚间,外面传来一阵叫卖糖葫芦的声音,赵受益想起自己的妹妹元儿还从未吃过糖葫芦,赶紧叫蒋五停车。

    赵受益还有个大妹妹叫赵志冲,是杜贵妃所生。杜贵妃因违反节俭的诏令,擅着销金衣被赵恒贬至洞真宫出家为道,赵志冲便跟随母亲一直在道观长大,与赵受益甚少相处。

    他下车买了六串糖葫芦,留了两串給元儿,然后每人一串香甜的嚼着,一路欢笑声回了皇宫。

    翌日晨间,蒙蒙雾气笼罩中的资善堂,垂柳香樟氤氲朦胧,雕栏画栋隐隐欲现,随着宫内的钟响,一天的学习又开始了。

    蔡伯俙跟着赵受益后面撅着小屁股迈进了讲学的课室,四人齐齐站定,向孙奭执弟子礼问好,孙奭笑笑回礼道:“诸位请坐,今日继续开讲。”

    话音刚落,只听到外面传来个公鸭嗓音“龙图且慢,在下有事须禀报郡王”,只见外间前后走来两人人,当先一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面白无须,脸颊瘦长,一看便是个精明之人,正是资善堂都监周怀政。

    周怀政笑呵呵的向赵受益和孙奭见礼毕,侧身介绍后面跟随之人:“郡王殿下、孙直讲,圣上令太常寺丞晏殊为郡王伴读,日常来资善堂听讲。”

    晏殊忙抱拳行礼道:“太常寺丞晏殊见过郡王殿下,见过孙龙图和三位同窗。”

    四个顽童定睛看去,那伴读晏殊却是昨日在孙羊正店相遇的那名儒雅文士,不由讶然。

    蔡伯俙指着晏殊道:“怎么是...呜呜...”话说了半截嘴巴被刘从德捂住了,孙奭要是知道昨日四人偷偷出宫,今天这耳朵茧子都会被念出来。

    晏殊到底年长许多,赶紧打圆场:“直讲,那在下就入席听讲。”

    孙奭袍袖一拂道:“入席吧,蔡伯俙休得吵闹,小心老夫的戒尺。”

    周怀政抱拳道;“孙龙图,这晏寺丞平日听讲,若龙图不在,便由他讲述课业,圣上言称任由龙图如何安排即可,人已带到,在下告辞。”

    孙奭随意拱了拱手道:“都监慢走。”

    晏殊生于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年),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此时为太常寺丞,年方二十四岁,比赵受益、杨文广、蔡伯俙大出许多。

    昨日里晏殊和好友王琪至孙羊正店饮酒,正好碰上赵受益一行,当时他有些诧异,总觉得有些面熟。

    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寿春郡王,以前在朝会和宴会上只是隔着老远看过赵受益,故不甚熟悉,加之赵受益又换了寻常富家子弟装束,所以没认出来。

    他对着赵受益又抱了抱拳,意思是昨日得罪了,赵受益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五人一阵挤眉弄眼后,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听孙奭讲学。

    待到日头偏西,一日讲学即将完毕时,孙奭道:“今日便讲到这里,晏寺丞来了正好,明日里老夫要去政事堂议事,后续由晏寺丞来讲,这千字文虽不难,郡王殿下也不可怠慢。”

    五人起立叉手行礼:“谨遵侍制训示。”

    孙奭还礼退出堂内,晏殊歪着身子眼瞅孙奭离开,赶紧抱拳道:“郡王殿下,昨日在下眼拙,请殿下恕罪。”

    他昨天把赵受益和蔡伯俙当成两兄弟,故赶紧道歉,免得赵受益心里有疙瘩。

    赵受益抱拳回道:“晏寺丞不必致歉,此事不可对外人道也。”

    晏殊心知肚明:“请殿下宽心,在下省得。”

    蔡伯俙存心为难晏殊道:“久闻晏寺丞大名,刚才听孙龙图之意,今后晏寺丞与我等亦师亦友,真是:师无长少皆称老。”

    晏殊哪能被他难道,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蔡伯俙,在郡王面前可不能丢了面子,便戏谑道:“不敢,还请郡王殿下及三位同窗多多指教,伯俙此上联出的甚好,某回你一下联:学有高低总是生。”

    赵受益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两位文采风流,当世无双,我得去看看元儿妹妹了,告辞。”

    说罢往外间走去,蔡伯俙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三人随后,走向资善堂大门。

    资善堂的大门门槛甚高,赵受益人矮,每次须得扶着门栏爬过去,蔡伯俙赶紧跑上前道:“殿下,还是踩在我背上过去吧。”

    说罢俯身垫在门槛下,让赵受益踩着自己的背上踏过门槛。

    晏殊看得目瞪口呆,只听得旁边的杨文广恨恨的“呸”了一声。

    晏殊问道:“文广老弟,蔡伯俙天天如此么。”

    杨文广没好气的小声道:“寺丞,别看这小子只有四岁,鬼心眼挺多,是个十足的小马屁精,还有那个刘从德,是皇后的侄子。”说罢朝着晏殊眨眨眼睛,意思你懂得。

    晏殊点了点头,他原极为欣赏蔡伯俙的机智,却不知此子如此幼小便懂得奉上迎合之道,自此对蔡伯俙和刘从德不喜。

    后宫嘉庆殿里,一声红衣衣裙的赵妙元正坐在蒲团上玩着小玩偶,这是入内侍省都都只陈琳从宫外买来送给她的。

    赵妙元是李氏大中祥符六年所生,如今年方三周岁,相貌酷似李氏,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与李氏如出一辙。

    小女孩正玩得起劲,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连忙扭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却没瞧见什么东西。

    她正抓着发髻发愣,忽然两只糖葫芦从后面伸到她的小嘴边上,小姑娘顿时乐的两只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伸手接过其中一根,张开小嘴狠狠的咬了一口,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六哥你又偷偷溜出去玩了。”

    赵受益从元儿身后走出,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六哥若是不出去,怎么给你买好吃的零嘴。”

    元儿嗯嗯的点了几下头,吞下口中的糖葫芦,说道:“那六哥也要带我出宫去玩。”

    赵受益道:“等你长大了再说。”

    元儿的小鼻子“哼”了一声,不搭理自家哥哥了,狠狠的咬着糖葫芦,赵受益嘿嘿笑着,坐在蒲团上拿起元儿的玩偶摆弄起来。

    李氏从外间进来,看见兄妹俩正在一起耍的咯咯直笑,她也没去打扰,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由遐想着,若是那个小儿子还在此处,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该有多好!

    李氏抬头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悠然出神,嘴里不知道在念念叨叨些什么。

第十三章 三师授业

    苏州吴山村丁府,吴梦的小屋内,正拿着鹅毛笔做习题的丁睿忽然“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吴梦笑道:“睿哥儿,是不是有谁在念叨你了。”

    丁睿呵呵笑道:“师父,弟子的舅舅好些日子未曾回来了,估摸舅舅在念叨了。”

    说曹操曹操到,林贵平正好一脚踏进了丁府,他现在是每隔半月到二十天才能回吴山村一次,平日里都在苏州城的盛隆商铺里管事。

    林贵平进到后院,老远看到自家姐姐在厅堂里拿着一张白纸在琢磨什么,进去便问道:“姐姐,琢磨甚子?”

    林氏抬起头来,笑笑道:“君烈回来了,府里来了个吴师父,腿脚有些不便,他画了张图,要打造一个什么轮椅,你姐夫得照看铺子,还不是得我来弄。”

    “吴师父?哪里来的吴师父,府上不是人手充裕么?”林贵平疑惑的问道。

    “这位吴师父可不是下人,他算术精深,是特意请来传授文儿、睿儿算术的,你好些日子未曾回来,是以不知。”林氏笑着解释道。

    林贵平脸色莫名一紧,继续追问:“姐姐,这吴师傅哪里人氏,是何来路。”

    林氏看见林贵平脸色不好,疑惑的问道:“是荆湖南路人氏,你姐夫问过,说不曾有假,君烈,莫非有什么不妥。”

    林贵平听林氏说丁大胜问过,脸色稍缓,说道:“姐夫问过就不打紧,某怕一些来历不明之人混入府内,姐姐有所不知,两浙路摩尼教到处流窜传教,朝廷迟早会下手,某担心这人与那摩尼教有牵连。”

    “贵平,你这说的我瘆得慌,不如你再去瞧瞧那吴师父是何等样人?”林氏不由有些惊惶。

    “姐姐勿忧,万事有小弟在,那吴师父现在何处?”林贵平问道。

    “就在外院西厢房,第三个屋子便是。”林氏指指外间的院子道。

    “好,待小弟去瞧瞧便知是不是摩尼教教众。”林贵平说罢便出门去了。

    林贵平走出厅堂,来到院子里,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屋外的冷风吹在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凉意,院子里的几颗榆树在秋风的扫荡下落叶飘飘,只有几颗香樟面对萧瑟秋风巍然挺立着不屈的身躯。

    林贵平走过香樟树下,来到西厢房,其他屋子静寂无声,只听到第三间屋里传来丁睿那清脆的童声。

    林贵平听到丁睿的声音,不由愉悦起来,当初那个抱在姐姐怀里像个小老鼠似的孩子,如今已是六七岁的俊俏童子。

    他脚步无声的走近屋里,只见丁睿正在案几上拿着一根鹅毛写写画画,嘴里还在嘟嘟嚷嚷念着什么,旁边坐着一个面目沧桑、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在指导丁睿。

    “睿儿,你在干什么。”林贵平走了进去,慈爱的看着丁睿。

    “舅舅,你回来了,我在学数算之法。”丁睿放下鹅毛笔,一下子就扑到林贵平怀里来了。

    林贵平哈哈大笑着一把抱起他,往半空中来回抛了几下,丁睿乐得“咯咯”直笑。”

    中年男人抱拳向林贵平拱拱手道:“在下吴梦,忝为睿哥儿的算术西席先生,尊驾高姓大名。”

    林贵平放下丁睿,拱手回礼:“在下姓林,名贵平,草字君烈,是睿儿的舅舅。”说罢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吴梦。

    吴梦闻言不由懊恼,自己在大宋老是忘记告诉别人自己的字,要知道在大宋称呼别人的姓名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同辈之间只能称呼字。

    他连忙又拱手道:“在下草字昕颂。听闻君烈在苏州城里做大商铺的掌柜,那可是个好行当。”

    林贵平看了看案几上的稿纸,笑笑道:“在下不过是混碗饭吃而已,先生这算术有些古怪,如何与我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不太一样。”

    丁睿呵呵一笑道:“舅舅,我来教你,这数字做账可方便了,父亲和大兄都是用着阿拉伯数字记账,既方便又省账本。”

    如今丁大胜、丁进宝和丁家商铺的账房都是拿着鹅毛笔,学习阿拉伯数字记账。

    林贵平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说道:“好,那睿儿就给舅舅讲讲。”

    丁睿自得的上前,小嘴一阵吧啦吧啦,手上不停,把阿拉伯数字和中文对照给林贵平演示了一遍。

    吴梦笑吟吟的看着丁睿当师傅教别人。从这个林贵平进来起,他就发现此人对他有戒心,不过他心怀坦荡,无所畏惧。

    林贵平虽然学问不高,但账本还是看的懂的,眼瞅着这确实比铺子里账房先生的法子要简便,不由深思起来,看来这吴梦的确不是个酒囊饭袋,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且待多留心留心。

    林贵平听完后,摸了摸丁睿的小脸道:“睿儿,舅舅不打扰先生给你讲学,你专心学习,到时去舅舅的铺子里教教账房先生。”

    丁睿得意的扬起眉头,一脸调皮的模样道:“舅舅,保证教会他,不失舅舅的面子。”

    林贵平不由失笑,这小家伙还知道面子,他向着林贵平拱拱手说道:“吴先生,劳烦你教睿儿了,在下先告退。”

    吴梦连忙回礼道:“这是在下应当做的,林掌柜慢走。”

    林贵平走回厅堂,林氏看他进来,忙起身紧张的问道:“此人如何,不是摩尼教的吧。”

    “姐姐放心,眼下看着不像,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小弟我自然会盯着他,必不至让他害了丁家和睿哥儿。”林贵平笑道。

    “那就好,平安才是福啊。”林氏拍拍自己的胸脯。

    林贵平自此隔日便归,经常看到丁睿在房中拿着自制的鹅毛笔抄抄写写,有一日趁着丁睿上学之际拿着手稿一看,满纸怪模怪样的各种符号,却不是他认识的阿拉伯数字。

    他琢磨了半天也不知为何物,思忖这孩子不会是被教的走火入魔了吧。

    灵光一闪想起无名大师,这大师学问精深,定能知晓。便带着手稿匆匆上了枫桥寺与智能和尚一起参详,智能大师一看那些鬼画符的东西研究了许久不得甚解,只好拿给自己的师父参详。

    老和尚到底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是大食数字和加减符号,然后一一对着这些稿纸讲解给两人听,但这上面的英文字母老和尚只知道是万里之遥的西方文字,却并不识得。

    林贵平大为焦急:“某这外甥莫不是中了邪,听家姐说这孩子一年来除了上学便足不出户,这异人不知何处而来,教他如此深奥的学问。”

    “莫问,莫问,此子有大机缘,看来天机终于打开,我大宋大兴于天下只在这十几二十年间,此子有异人传授绝非坏事,施主不必多虑。”老和尚眼眉低垂,神机莫测的回答道。

    顿了顿又道:“老衲已是风烛残年,大宋大兴未必能看到,但也能助一臂之力,智能徒儿,你过上几日便与林施主共同传授睿儿锻体之法,不求杀敌,但求自保,徒儿你也顺道领会这等高深学问,好教与众弟子,也当时时以佛法感悟于睿儿,勿使坠入魔道。”

    林贵平回到盛隆商铺,随后修书一封加急送往东京城,半月后接到回信,回信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林贵平便放了心,只是帮着外甥整理那些在他看来是胡乱涂鸦的稿纸,平素也不多言。

    过了几日,智能和尚上丁府拜访,丁员外和林氏迎出府外,见到和尚忙双手合什道:“大师一路风尘劳顿,请快快入府歇息。

    智能和尚笑道:“阿弥陀佛,员外和夫人不必客气,贫僧来此,是师尊吩咐,为贵府小衙内讲经解惑。”

    丁大胜道:“大师请进府内再详说。”

    上得厅堂,双方分宾主坐定,丁大胜吩咐看茶,智能和尚问道:“小衙内现在何处。”

    丁大胜忙回道:“犬子正午前在村学蒙学,正午后在府内跟随西席先生学数算之术,夜间练字做课业。”

    智能和尚望着丁大胜道:“小衙内如此勤奋,定能有所成就,贫僧此后十日一来,为小衙内讲经解惑。”

    丁大胜双手合什感激道:“如此便多谢令师尊和大师了。”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世间多一善人,便少一恶人,此消彼长,自然太平,此是我等出家之人理应承担之事。”智能和尚双手合什,虔诚的说道。

    时已近正午,丁大胜看看天色,忙问道:“大师,可喜欢哪些素斋,某吩咐厨子做来。”

    智能大师笑笑答道:“员外不必做素斋,贫僧荤腥不忌。”他是练武之人,光吃素斋经不住体力的消耗。

    丁大胜和林氏怪异的对看了一样,心道那苦修的老和尚怎有一个不忌荤腥的弟子。

    午间时分,丁大胜将吴梦请了过来,丁大胜介绍道:“吴先生,这是枫桥寺的智能大师,日后时常会过来给睿儿讲经。“

    顿了顿又朝着智能和尚道:“大师,这位就是精通算术的吴先生,现在给犬子讲授数算之法。”

    智能和尚细细打量了吴梦两眼,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见过吴先生,听闻吴先生数算之法甚精,改日向吴先生讨教讨教。”声音甚是平和。

    吴梦看着这个腰膀粗大的和尚,怎么看也不似个出家人,可说话的语气语调又平和之极,他回礼道:“大师谬赞了,在下这点微末之技,怎能入得了大师的法眼。”

    众人正说话间,丁睿蹦蹦跳跳的从学堂回来了,甫一进厅堂,丁大胜忙道:“睿儿,快来,这就是枫桥寺的智能大师,你小时候可是见过他的。大师佛法精深,且精通儒学,日后每十日便来给你讲经,快快上来参拜。”

    丁睿摸着后脑勺心里嘀咕着,这和尚的阿弥陀佛有甚好念的,可父命难违,还是上前给智能大师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谢和尚师父上门赐教。”

    智能和尚笑道:“睿哥儿此刻定是不服,这和尚念经有甚可学的,是也不是。”

    吴梦瘪瘪嘴心道不管丁睿是不是如此认为,反正自己是这般想的,只怕是小丁睿念经,有口无心。

    丁睿眼珠子乱转,东瞧瞧父亲,西看看吴梦,嘴里答道:“大师,这佛经本就极拗口,小子如何学得来。”

    智能和尚继续说道:“小衙内不必顾虑,贫僧不会让你念经,只是讲述佛理,待你听过一遍便不会有所惊讶。”

    丁大胜笃信佛教,说道:“大师不必多言,犬子定会诚心向佛,时辰不早,我等还是先吃了午饭。”

    四人上了桌,吴梦一看这桌上全是酒水荤腥,不由讶异问道:“员外没准备素斋么。”

    智能和尚笑道:“施主不必多虑,贫僧自小承蒙师父传授武艺,故从不忌荤腥。”

    吴梦心道这还是个酒肉和尚,于是讥笑道:“大师可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智能和尚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佛自西天而来,原本不忌荤腥,世人只怕是以讹传讹,前梁武帝不识我佛真谛,下旨禁和尚荤腥,并非我佛之本意。

    施主可曾见过寺庙里众多苦修僧,不食荤腥瘦的皮包骨头,如何能渡化芸芸众生?且师尊自幼教贫僧拳脚,不食荤腥根本无力习武。”

    吴梦一听甚是有理,便赶紧双手合什道:“大师所言极是,请恕在下出言无状。”

    智能和尚眼望吴梦,似有深意道:“先生可是有大智慧之人,不必多礼。”

    丁大胜怕二人起了争执,赶紧道:“菜都凉了,二位赶紧喝酒吃菜。”

    吴梦和智能和尚端起酒杯示意,一起仰脖干尽了杯中酒。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240/ 第一时间欣赏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 作者:浓雾行者所写的《大宋的变迁》为转载作品,大宋的变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宋的变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宋的变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宋的变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宋的变迁介绍:
为民请命,大宋革新。北宋大中祥符三年,皇宫李氏诞下双胎,大孩儿被皇后抱为己子,小的却传说是一团状似狸猫的肉块......十数年后一名穿越者带着弟子们在海外逐步崛起,北宋的科技、经济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剧变之下皇室、官吏、商贾、地主、百姓的权利如何保证、又如何制衡?各种思潮的碰撞日趋尖锐......本书三观极正,弘扬人间正气和团队精神。大宋的变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的变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