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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有七点,分别是朝代、地名、人名、史实、度量衡、物价、称呼。
一、朝代:公元741年后,辉煌的大唐经历高祖、太宗、高宗、武周、玄宗五代后便走向衰亡,开元盛世便是最后的绝唱。
其后的华夏大地经历了五代十国,更是乱象纷呈,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一切的终结者便是一个少年时浑浑噩噩,成婚后尚不能自理的军汉---赵匡胤。
赵匡胤深受周世宗柴荣器重,于征伐南唐时屡建战功,为军中第一人。柴荣病重时,赵匡胤被任命为殿前都点检,掌管殿前禁军。
柴荣病逝后,公元960年2月4日,赵匡胤借口攻打契丹,出兵北上,在开封府陈桥处黄袍加身,发动兵变,进入东京城接受后周周恭帝柴宗训的禅让,坐上了龙椅。
因他所率大军曾驻扎宋州(河南商丘),于是定国号为宋,改元建隆,一代大宋盛世,缓缓拉开帷幕。
开宝九年(976年),赵匡胤逝世,死因成谜,享年五十岁。
赵匡胤之弟赵光义继位后改年号为“太平兴国”,率军亲征北汉,宋军击退辽国援兵,灭亡北汉,终于结束了自唐末黄巢之乱以来近九十年藩镇割据混战的局面,再次形式上一统全国。
至道三年(997年)三月二十九日,赵光义崩于东京宫中之万岁殿,年五十九岁,皇太子赵恒登基为帝。
赵恒初期励精图治,造就了“咸平之治”,后来契丹萧太后入侵中原,北宋五鬼之一的王钦若吓得力劝皇帝迁都扬州。
一代名相寇准却鼎力支持赵恒御驾亲征,与萧太后在檀州大战。
随后大宋在军事占优的情况下与契丹签订了著名的“澶渊之盟”,以给予契丹岁币的方式换取了一百多年的和平。
赵恒为了挽回澶渊之盟的不利名声,在北宋五鬼: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五人的怂恿下,轰轰烈烈开展了一场历史上传为笑柄的群众迷信运动——“天书封禅”,并将年号也改为“大中祥符”。
本书的故事就从宋朝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的一个夜里开始......
二、地名: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本文中起始的苏州长洲县吴山村为杜撰,其他地名均经过考证,虽然不如历史学家那般严谨,至少也是**不离十。
三、人名:虚构的人物都是作者取的名字,真实存在的人物按实名。
四、史实:本文是穿越文,历史事迹肯定会发生改变,事件发生的时间也会改变。穿越后的小蝴蝶扇出的微风会逐渐形成风暴,绝对不会完全沿着原来的历史轨迹前行,其中的量变和质变是作者自行推演的,是否符合逻辑请读者自行判断。
五、度量衡:本文初期采用宋制,后期采用公制,宋代的度量衡除了重量由“五鬼”之一的宦官刘承规精心测试的比较准确,其他的都是乱七八糟的。
例如尺寸里面有什么宋尺、浙尺、淮尺、辽尺......不一而足,且历史学家们争论不休,互不买账,在本书中为避免麻烦,宋制与公制的换算参照《三到十四世纪中国的权衡度量》和《梦溪笔谈》,确定度量衡如下:
重量:一宋斤等于640克,一两等于64克。
长度和面积:一丈为十尺,一宋尺等于31.2厘米,一宋寸等于3.12厘米,一步约为1.5米,一宋亩等于0.87市亩。
容积:据宋代太府寺的记载来界定,一石(斛)等于十斗,一斗为十宋升,换算成今日的容积为700毫升,其重量按照《梦溪笔谈》的记载为92.5宋斤,也就是118.4斤。
六、物价:书中有不少工农产品、住宅的描写,涉及的物价基本参照程民生先生的大作《宋代物价研究》,其中有些物品的单价查不到史料,比如米价连续几年都没有记载,或者没有列出的价格,这些只能作合理推算,怎么推算呢?
一是连续几年没有记载的,比如米价,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为8文/斗,期间再无记载,一直到天圣八年(1030年)范仲淹才有记载,30文/斗,那么(30-8)÷(1030-1008)=1,平均每年上涨1文/斗,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的粮价便是16文/斗。
二是完全没有记载的物价,本书以米价为基准结合现代价格计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蔬菜的价格,我们以蔬菜为例做个推算,现今的米价大约为3元/斤,以后世蔬菜价格为基准表,算出比例,来计算宋代的单价。
比如菘菜(大白菜)后世为1.5元/斤,那么相对米价其比值就是0.5,大中祥符九年的米价是1.6文/宋升,换算成重量大约为1.5文/斤,那么菘菜就是0.75文/斤,三文钱就能购买四斤菘菜。
七、称呼:本书讲述的是北宋时代的故事,但书中一些称呼还是作了改变,比如古代的皇子如果生母为妃嫔,则称呼为姐姐,称呼弟弟也是三哥、四哥之类,这些看着实在不适应,所以在称谓上与现代极不相符的都作了相应改变。
第一章 楔子
北宋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四月初,北宋两浙路苏州城外西北五里有一座红墙碧瓦,金顶辉煌的寺庙,名唤枫桥寺。
寺庙侧边建有一个极为简陋的青砖佛堂,枯黄的茅草顶却与旁边巍峨的寺庙极不相称。
这一日深夜时分,佛堂的连廊上一位黄袍老僧正盘膝而坐,后面侍立一个年轻僧人。
老和尚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夜空里繁星璀璨,一颗快速向西的流星划过夜空,忽然崩裂。
观此天相,老僧眉头一皱又迅速舒张开来,手中的念珠快速捻动,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暗诵经文。
他良久方双手合什,喃喃自语道:“终是快降世了,阿弥陀佛。”
老僧话音刚落,只见天空中突然又有一团螺旋形的光芒一闪即逝。
侍立在后面的年轻僧人一声惊叫道:“师父,这是何故。”
老僧闭目冥思片刻,方睁眼说道:“此异相一出,大宋六年后必有变故,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史载:大中祥符三年四月,有星出八谷,有尾迹,速流而西,至五车东,迸为数星没。
…………
时年四月十四日夜(公元1010年5月30日),大宋东京城皇宫,宫内一片寂静,四周只有宿宫禁卫们四下巡逻。
后宫中的崇薇殿中却是灯火通明,一个身穿杏黄色翠烟衫、绿色长裙,肩披淡红薄烟纱的中年妇人正焦急的踱来踱去。
这妇人年岁虽大,却眉目如画、面容甚美,一双凤眼格外犀利有神。
妇人紧盯内殿的大门,一声声时有时无的女子呻吟从大门里隐隐传出。
忽然间女子痛苦的声音高亢起来,发出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般“啊...啊...“的叫喊声。
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抚慰道:”无碍,无碍,孩子就快出来了......”
不久后内殿便响起数声“呜哇...呜哇...”的儿啼声
“吱啊”一声过后内殿门打开,一个身着绿色宫装,面目清秀的丽人匆匆行来。
她向着中年贵妇屈身行礼道:”修仪,李氏生了,是个龙子。”
中年贵妇顿时满脸喜色,说道:“真是皇天佑我大宋,官家有后了,大宋天下有福了!”
贵妇顿了顿又问道:“绿珠,李氏如何!”
宫女绿珠回道:“回修仪的话,李娘子无大碍!”
“嗯,那就好,速将孩子抱来于我一观。”贵妇点了点向宫女言道。
“是,修仪,奴婢这就去。”宫女绿珠急匆匆向内门奔去。
“待奴家观后便向官家报喜,免得圣上龙心牵挂”。贵妇脸露微笑喃喃自语道。
忽然间内殿痛苦的叫喊声又起,方才的苍老声急忙说道:“李娘子万勿乱动,你肚子里还有一个.......”
片刻后绿珠抱着一个黄色襁褓行至贵妇跟前,对贵妇说道:“修仪,李氏是双胎,肚子里还有一个,这个是刚出生的大皇子,小的刚刚露头。”
“嗯,她倒是个有福气的,一生就是两个,大皇子吾就抱走了。”贵妇接过宫女手中的襁褓,看着还满脸褶皱的小婴儿,满意的笑了。
接着凤眼一寒,似有深意的说道:”只有吾怀里这个才是大宋未来的皇帝,吾这便带他去给官家瞧瞧。至于那个小的,你让陈琳看着办……”
贵妇说罢转身就走出宫门,在一众內侍的簇拥下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向着皇帝的寝宫而去。
内殿中痛苦的叫喊声依旧在继续,一炷香后内殿又响起一阵小儿的啼哭声。
苍老的女声高兴的叫道:“大喜、大喜啊,老身贺喜李娘子,小皇子也平安降生了,母子三人平安,大宋洪福齐天......”
当日深夜,东京城皇宫里的妃子、宫女、內侍都已安歇,而皇宫入内侍省值房内却是灯火通明。
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在屋内踱了两圈,满脸愁云的望着绿衫宫女:“绿珠娘子,刘修仪真是说让老夫来处置小皇子?”
”这如何会有假,奴家岂敢胡乱编排刘修仪的原话么。”绿珠回道。
“老夫又能如何处置,若是一个皇子也就罢了,就说是修仪亲生,咳咳...这两个,将来这小皇子如何能隐瞒于世?”
陈琳可真是犯了难,刘修仪深受大宋官家赵恒恩宠,皇宫内外、朝廷上下人尽皆知,陈琳自是不敢得罪。
这小皇子处理起来一个不慎就有滔天大祸,两位皇子一母双生,刘修仪自然只会认自己带走的大皇子,让自己处置就是防止将来演出个二龙争位。
“难道修仪的意思是要某杀了小皇子。”陈琳不禁心中一颤,
官家一直想立修仪为皇后,可政事堂诸相公无不反对,朝堂大臣更是言辞激烈,寇准、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为一国之母”为由,表示坚决反对,刘娥便是最受赵恒宠爱的刘修仪。
如今的皇后之争十分激烈,倘若此时处置小皇子的丑闻一旦传开,刘娥有赵恒庇护倒是没事,陈琳这个老宦官的头颅怕是要丢出去顶罪了。
陈琳思虑许久,脸色铁青的回复绿珠道:“绿珠娘子,请回去禀告修仪,陈琳知道怎么做了。”
“嗯,奴家这就回去禀报。“绿珠眼珠一转,福了一福,扭身袅袅而去。
“来人,叫禁卫十将木福安来见老夫。“陈琳吩咐道,一个小内侍躬身领命而去。
崇薇殿内殿,大大的床榻上一个女子正半躺着,虽然容颜憔悴,却有江南女子温柔如水的韵味,身旁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小婴儿。
女子虽脸色惨白,嘴角却洋溢着母爱的微笑,眼光柔和的望向小老头般的爱儿,正是李氏和她的小儿子。
她俯身过去,轻轻的亲了亲小婴儿的脸,小娃娃感觉到了有人触碰,小脑袋左右扭了扭,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皱了皱眉,嘴巴瘪了瘪,继续熟睡,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他的厄运即将到来。
一个宫内仆妇轻手轻脚迈步进来,轻声言道:“李娘子,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和木侍卫殿外求见”。
李氏皱眉道:“奴家刚生完孩子,如何能见外人,请他们自行离去吧。”
”奴婢刚才已说过此话,陈都都知言称是修仪吩咐,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便来向娘子禀报。”
“啊,修仪已抱走奴家一个孩子,如何还要找我,奴家这小儿子莫非她也要么。”女子闻言脸色愈加惨白,眼角似有水雾。
“罢了,请都都知进来,他好歹是内宦,木侍卫不便入内,让他殿外候着吧。”
“是,奴家这就去。“侍儿福了一福,往殿外走去。
陈琳入殿后不久,殿内随即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抽泣声……
…………
翌日清晨四更,东京城诸寺院行者敲击着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沉睡的东京城从梦中醒来,诸趋朝入市之官员百姓,闻更而起。
十一世纪的东京开封是当时全天下最大的城市,开封城包括禁军和家属在内共生活着一百余万人,堪称十一世纪的巨无霸都市。
天色渐亮,城北皇宫四周朱红色的高大城墙巍然耸立,初升的朝阳照射在宣德门城楼金色的琉璃瓦上,散发出金碧辉煌的巍峨神采。
皇宫大内此时一片喜气,当今圣上喜诞龙子的消息一传开,宫内便一片欢腾,文武百官也是笑逐颜开,帝制社会有了正统的继承人就意味着社稷安康,天下稳定,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
大宋皇帝赵恒更是喜笑颜开,今日本有朝会,他却没有及时上殿,只是派人通知了大臣们皇家喜降龙子。
此时的他正抱着麒麟儿轻轻的摇晃着,时不时还亲上一口,一脸慈父的笑容,刘娥走近伸手接过孩子,他轻声抚慰道:“爱妃辛苦了。”
刘娥微笑道:“陛下,这是臣妾的本分而已,当不得陛下夸赞。”
赵恒随即起身更换朝服,上殿接受百官朝贺,并遣人祭告太庙、天地、社稷及诸陵,以告慰祖宗大宋天下后继有人。
赵恒接着又向臣下赏赐”浴儿包子”,包子的内馅都是金银珠宝,可见他内心的愉悦,然而他却完全没有理会孩子的亲生母亲,更不知道这孩子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
第二日,后宫传出消息,刘修仪的侍儿李氏产前中邪,生下了一团未成形的肉块,形似狸猫,众人皆称宫内妖气阵阵。
入内侍省都都知陈琳奏报赵恒后,至玉景宫请掌观道长入后宫作法驱邪,以防妖孽作乱。
…………
北宋太平祥符三年,大宋皇帝赵恒欲立修仪刘娥为后,重臣纷纷上书反对,刘娥为确立自己后宫之主的身份,将赵恒与李氏所生之子谎称为己子。
第一章 苏州小童
北宋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初秋,大宋两浙路苏州城,城东十余里处娄江南岸有一村庄,名唤吴山村,隶属长洲县管辖。
吴山村四周阡陌纵横,水塘星星点点,小溪蜿蜒流淌,一派田园风光。
晌午时分,村里的田间小径少有人行,树林中响起一片蝉鸣。
青青田野围绕中的村庄里炊烟四起,农人们正在煮食午饭,富裕的苏杭地界老百姓有些已是日食三餐。
村子中间地带有一处大宅,是个青砖黑瓦的三进大院子,主君丁大胜丁员外,时年三十五岁。
他出生时适逢大宋与契丹交战不休,其父本就是北地迁来,对契丹恨之入骨,眼巴巴的盼着宋军得胜,故给独生儿子取名为大胜(字即安)。
可惜太宗皇帝北伐失败彻底击碎了丁父的毕生愿望。
等了半辈子没等到宋军大胜喜讯的丁父经商倒是一把好手,走南闯北行商天下。
南方贩绢、漆器、麻布至北方换取马匹,攒下了庞大的钱财,购置了两千亩水田,又种了不少桑树雇人养蚕出售生丝,家里日子光景很是不错。
丁父昔年走南闯北也留下了病根,不到五十二便一命归西。
丁母与丁父少年夫妻聚少离多,心中愁苦,老倌儿走后两年便病逝,追随丈夫去了。
丁大胜自小有父亲调教,颇有生意头脑,知晓大宋吸取了前唐的教训,对豪门大族一直打压分化。
他仅在苏州城里开了个小商铺,卖些油盐酱醋,丝织品和麻布,产业也一直不曾扩张,只是偶尔也去趟北地贩些牛马回来,抱着小富即安的心思为人处事。
丁员外十八岁娶妻林氏,生一女二子,刚刚又抱了个白胖小子,说是第三子。
林氏为人精明强干,言辞犀利,是北地一书香门第之女,战乱中与家人失散,被丁父收留带回江南,后来便嫁与丁大胜为妻。
丁府后院,林氏左手抱着一个身穿肚兜的白嫩婴儿,右手挥着团扇为婴儿扇风。
婴儿约摸四五个月大小,生的眉清目秀,睡得正香,嘴巴偶尔吧唧两下,林氏看着孩子吧唧的嘴唇甚是喜人,低下头去亲了亲孩子粉嫩的脸蛋。
丁大胜轻手轻脚走进屋内,小声说道:“夫人,孩子睡了?”
“刚睡,这孩子睡相甚是喜人。”
“无名大师来了,我与他说了小儿一事,大师想见见孩子。”
林氏皱了皱眉,孩子刚睡着,本不想惊扰他,可无名大师乃是枫桥寺里的得道高僧,平素有些达官贵人、善男信女想求一见而不得,现今上门而来,哪能不与他见。
“即然如此,奴家便抱孩子出去见一见大师。”
丁宅厅堂上闭目端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僧,头上九个醒目的戒疤,面容慈和,颌下一屡花白的胡须,身着陈旧的淡黄僧袍。
老和尚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僧袍,四方脸、身材高大、两眼炯炯有神,年约二十的年轻僧侣,光秃秃的头顶上一样有九个戒疤。
丁大胜和林氏抱着孩子入内,走到老僧面前。
林氏福了一福,丁大胜双手合什道:“大师,小儿抱来了,请大师一观。”
老僧微微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神里有着一丝常人不觉的智慧,他点了点头,定睛望向林氏怀抱里的孩子,流露出十分惊奇的表情,闭上眼睛,手里的念珠快速捻动。
老僧沉默了半响方道:“丁施主,此子请与老衲一抱。”
丁氏夫妇甚是诧异,无名高僧平日里轻易不得一见,今日突然上门,似乎特意为自己的小儿子而来,如此看重,不知为何。
丁大胜接过林氏手里的孩子,轻轻的递给老僧。
这孩子从林氏怀里出来颇不乐意,马上醒了,小嘴瘪啊瘪的,肉乎乎的身子不高兴的扭动着,眼看就要哭了。
老僧伸手将孩子拢入怀内,说来也怪,他一进到老僧怀里,便立刻安静下来,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老僧,也不怕生,小手不安分的去揪老僧的胡须。
老僧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盯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了片刻,又伸出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脸。
老僧对丁大胜说道:“丁施主,此子可曾取名。”
“未曾,三郎还未取名,大师可否为小儿赠名。”丁大胜打蛇顺棍上。
“此子与我佛门有些机缘,将有大智慧,那就单名一个“睿”,取“睿”字以示智慧、通达,心思深远之意,丁施主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大师赐名可是天大的机缘,真是多谢大师了。”
丁大胜和林氏笑容满面,连忙上前行礼致谢,高僧说自己的小儿有大智慧,谁不高兴。
“丁施主不必客气,待三郎六岁时,老衲这徒儿智能自会前来传授他圣人之言和佛家至理。”老僧点点头说道。
丁大胜和林氏更是大喜过望,无名老和尚学问精深,儒释两道无所不通。
多少世家衙内、风流才子上门讨教,他都拒之门外,现在居然上门收徒孙,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是个大大的金馅饼。当下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老僧话一说完,斋饭也未吃一口便带着徒弟智能和尚飘然而去,丁大胜和林氏宛如作了一场梦,心里欢喜不已。
翌日晨间,小丁睿在榻上挥舞着小手小脚,林氏逗弄着他,小丁睿时不时咧着没牙的嘴巴笑呵呵的。
林氏旁边站在一个二十许的俊俏郎君,双眼狭长,颇有些关公遗风,乃是林氏的亲弟弟林贵平,字君烈。
两姐弟年幼失散,直到今年林贵平寻到苏州后才团聚。
林贵平笑眯眯的看着丁睿道:“姐,孩子很乖吧。”
“甚是乖巧,夜里饿醒了会闹腾,喂了奶便不哭,哄哄就睡着了,平日里总是咧嘴发笑,模样又好,你姐夫天天抱着他出去显摆。”
“呵呵,乖巧就好,某就担心他哭闹不休。”
“对了,君烈啊,昨日里枫桥寺的无名大师来了,给孩子取名‘睿’,丁睿,你看这名字可好。”
“无名老和尚,他居然来了,还给孩子取名。”
林贵平吃了一惊,他虽然到苏州不久,但这和尚的大名是听过的。
“嗯,大师亲口所言,这孩子有大智慧,心思深远,故取单名‘睿’字。“林氏道。
“哦,大师说他有大智慧,那可甚好。”
林贵平上前握着小丁睿的小手摇晃着:“小丁睿啊,你长大了可勿辜负这个‘睿’字,要为大宋天下百姓造福啊。”
“去去去,造什么福,我家小睿儿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林氏开始护犊子了。
“好,好,睿儿平安便是福,待小睿儿长大了,舅舅再教你耍拳脚。”林贵平哄着丁睿说道。
这小娃儿根本听不懂大人的话,看到林贵平笑呵呵的,他也张着嘴傻笑。
“好了,好了,快去商铺干活吧,去迟了掌柜扣你工钱。君烈啊,好好做事,多赚些钱财,我和姐夫再帮忖一些,你也早日娶个媳妇。”林氏推搡着自己的弟弟,催他快去上工。
“好,就去,就去,姐姐勿催了。”林贵平看了看丁睿,转身便出了门。
林氏看着弟弟走出了院门,便扭头捏着丁睿的小脸蛋说道:“小睿儿,看看你这不着调的舅舅,已二十出头了还未成亲,你长大了可不能学他。”
话音未落,从屋外涌进来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眉眼间和林氏颇似。
三个孩子一进来便拥到丁睿跟前,嘴里齐齐嚷着“三郎、三郎”,捏的捏手,摸的摸脚,女孩还在丁睿脸上“叭”的亲了一下。
小丁睿不乐意了,苦着一张小脸,手舞足蹈,嘴里“啊、啊”的叫着,要赶开哥哥姐姐们。
林氏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几个孩子的亲密,心里乐开了花,这家里若是兄友弟恭,和和睦睦,便是万事兴的征兆。
…………
苏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一直河两岸,在河的西岸有座庞大的盛隆商铺。
和丁家的小商铺不一样,这铺子规模可是大多了,林氏的弟弟林贵平便在此处做事。
盛隆商铺是座两层沿街青砖青瓦的小楼,一层铺面五六丈长,两丈余宽,四扇暗红色的大门,左右两个红漆雕花窗户,上部白色粉刷的墙面,下部露着青色裙墙。
铺子里的柜台面向大门摆放,四周一圈货架,各色杂货物品井然有序。二楼则是些五湖四海的奇珍异货、古董字画。
此刻日近正午,店铺里客流稀少,小厮正在柜台后打着盹,林贵平从外面进来,对着柜台轻轻敲了敲。
小厮吓得浑身一震,睁开眼睛一瞧,赶紧站起身来,叉手行礼道:“林掌柜,你回来了。”
林贵平呵呵笑了两下,便问小厮:“怎的只有你一人,张大掌柜在不在?”
小厮忙回道:“林爷,大掌柜在后面。”
“哦,某问问你,你可知那枫桥寺的无名和尚。”林贵平问道。
“林掌柜,苏州城里知道无名和尚的可多了,这和尚精通儒、释两家经义,学识渊博,不过他并非枫桥寺僧人,只是在寺内挂单,枫桥寺外的草堂才是这老和尚的清修之所。”小厮答道。
“嗯,你继续守店,某先入内。”
林贵平走进铺子后面的天井处,迎面走来一个满身肥肉晃荡,掌柜模样的人。
那张肥胖的笑脸恰似寺庙里的弥勒佛,正是铺子里的大掌柜,苏州众商贾称之为张财神,久而久之,连他的真名众人都记不起了。
林贵平拱了拱手道:”掌柜有闲么。“
弥勒佛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进到一个小屋内密谋良久,一炷香后林贵平从铺子里出来,叫了一辆马车往枫桥寺方向而去。
弥勒佛却招招手唤来一个小厮耳语几句,小厮领命而去。
第二章 枫桥草堂
枫桥寺位于姑苏城西北五里,比邻运河,俯视官道,山门正对枫桥。
唐代诗人张继赴长安科举,落第后夜宿于运河旁的客船内,半夜里听到枫桥寺的敲钟声,遂作诗一首:
夜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寺在宋代的正名为妙利普明塔院,枫桥寺仅是当地俗称,即为后世赫赫有名的寒山寺。
林贵平在城里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包子果腹,便坐着马车往枫桥寺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枫桥处,这座单孔的石桥气势恢宏,林贵平却无心欣赏这等美景,匆匆进了枫桥寺。
走到山门前,看到右侧有一简陋的竹门,心中估摸应是此处,推开竹门入内。
走进院子,只见里面林深树绿,曲径迂迥,幽静处古筝声声深沉,拨人心肺。
林贵平循声走去,竹林深处有一开阔地,一座简陋的佛堂立于其中。
约莫二三十个小童穿着僧袍盘膝坐于佛堂前的草地上,一枯瘦老僧位于佛堂前抚弄古筝。
这曲子初听宛若晓风轻拂柳梢,细听又似穹顶碧空,万里无云。
林贵平站于竹林旁一时听的有些痴了,他年少时一家人在北地求生,姐姐失散,后来父母双亡,心智本已坚定,却不知为何会沉迷在这声声古筝中。
正入迷间,忽然筝音一断,一个苍老平和的声音响起“施主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林贵平猛醒过来,抬眼看去,只见那老僧已站立于佛堂前,身边盘膝坐着一个年轻僧人,手心向天。
地上的小子纷纷扭头看着他,这些小子都是些幼童,还留着发髻,看来都未曾剃度。
林贵平走上前去,只见这老僧颇为枯瘦,浑浊的双眼,看着似乎弱不禁风。
而旁边的年轻僧人却是骨骼清奇,这年轻僧人脸色平静,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林贵平见他两手布满老茧,知道这僧人武艺精熟,一身拳脚功夫怕是不在自己之下。
林贵平双手合什道:“晚辈林贵平,今日前来拜访无名大师,惊扰之处,切莫见怪。”
老僧面色古井无波:“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尽管道来,老衲静听。”
“听闻大师昨日去吴山村丁府见了某那外甥,不知大师相隔十几里,何以得知某姐家中得一小子。”
林贵平单刀直入,他今日来此便没想过善了,如若这和尚有鬼,不管多少全部斩杀。
“阿弥陀佛,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施主放心,老衲并无恶意。”老僧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大师还请明言,否则在下担心有不忍言之事。“林贵平杀气隐现。
年轻僧人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对着老僧说道:“师傅,这施主杀气甚重,小心为上。”
说罢挡在老僧前面,迎面对上林贵平,双拳紧握,已是蓄力待发。
老僧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并无恶意,施主何必生出杀心,这孩子将来于我大宋江山大有裨益,老衲适逢其会,当以儒、佛两家经典教化此子走上正道。”
林贵平听他说孩子对于大宋江山大有裨益,顿时凶光毕露,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竹林里一阵晃动,出来三四十个身穿劲装,脸蒙黑布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身手敏捷,腰挂利刃,手持已上弦的强弩对准了佛堂前的众人,一时之间佛堂前杀气弥漫。
年轻僧人大惊失色,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么多人埋伏在竹林里,他竟无所察觉,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大宋民间百姓是严禁使用强弩的,看来这些蒙面大汉很有些来路。
年轻僧人心里惶急起来,这么多孩子,他和师傅如何能护得住,一阵弩箭下来今日便会全部葬身此处。
地上的孩子们顿时乱成一团,嚎哭一片,一个个缩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老僧依旧是平静之极,并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如若定要取我等性命,可否放这些这些孩子们一条生路。”
林贵平阴恻恻的冷笑道:“大师岂不闻斩草便要除根。”
年轻僧人上前厉声喝道:“汝莫非没有良心否,这些孩子生下来便被父母抛弃,是师傅和贫僧辛辛苦苦抚养他们长大。况且他们只是几岁的幼童,又能懂什么,汝为了一乳童,一言不合便胡乱杀生,就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
林贵平瞧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孩子,想起了自己年幼时面对契丹骑兵也是这般惧怕的表情,刚被激发的杀气淡去几分。
他问道:“这些孩子是何来历,你们为何不把这些孩子送给有钱人家抚养?”
年轻僧人道:“汝岂不闻这两浙之地实行丁税,以致百姓卖儿卖女,或是弃之不养,哪个有钱的人家会收养如此多的弃儿?只有师傅他老人家怀着慈悲心肠才收留了这三十几名弃婴,收为俗家弟子,教以学问。”
林贵平知道江南、两浙地界依旧行的是南唐税制。而南唐税制中便是按人头收税,老百姓家中新添的人口如何养得活,没办法只能弃之野外,听任自生自灭。
再想想这老和尚精通儒释两家的经文,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人,又能收养这么多弃婴,殊为不易,杀之真是有伤天和。
林贵平沉吟了半晌道:“老和尚,你今日若是跟某说出个子丑寅卯,在下便放尔等一条生路,否则即便放过这些孩子,你师徒二人定是无路可逃,某知你这徒弟拳脚功夫不弱,可惜在几十支强弩之下只有做刺猬的份。”
说罢左手下压,那群黑衣人立即放低了手中强弩。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夜观天象,有天机将临苏州,此乃我大宋之大造化,故老衲才寻迹去了丁府。施主如何以为老衲会对那孩子不利。”
林贵平听到天象也不由踌躇了,这天象之事神神鬼鬼很难说的清楚,大宋朝廷都有太史局负责天象,如何能说这是妖言惑众。
老和尚见状又道:“施主若是不信,老衲一人承担此事,你上来取老衲性命便是,小徒绝不阻拦。”
年轻僧人哪里肯让开,闻言又握紧了拳头。
林贵平正在踌躇间,自林外又进来了两个人,众蒙面人一看纷纷收起强弩,叉手行礼。
林贵平闻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围着帷幔的草笠、略有些佝偻的老人缓步走上前来,弥勒佛张财神恭恭敬敬的跟着身后。
林贵平知道来人是谁,连忙上前见礼。
“君烈,吩咐众人散了吧。“戴着草笠的人道,声音有些苍老。
林贵平愣了愣,作了个撤退的手势,众蒙面人快速退入竹林,瞬息不见。
老和尚一见来人,似乎松了口气,对来人道:”阿弥陀佛,老檀越可是多年不见了。”
“大师身子骨还是那般健壮,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不妨入内一叙。”带着草笠之人合什一礼道。
“甚好,老檀越请入内。”老和尚侧身一让。
“君烈,你与张掌柜在此等候,我与大师入内一叙。”
张财神和林贵平两人连忙叉手行礼称是。
两人入内后,年轻僧人狠狠瞪了林贵平一眼,赶紧上前抚慰草地上畏畏缩缩、哭成泪人般的小子们。
刚躲在灶屋里不敢出来的几个伙夫厨娘也跑了过来安抚。
林贵平用眼神询问张财神,张财神耸耸肩,两手一摊,意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佛堂内一僧一俗畅谈良久,方才一前一后走出佛堂。
戴着草笠之人出来后对着林贵平道:“君烈,无名大师乃我多年好友,你尽可相信与他,他欲授艺也由他,不可再为难大师。”
他语调平和,但语气不容违抗。
林贵平叉手道:“属下谨遵训示。”
戴着草笠之人点点头,向老和尚合什行礼,佝偻着身躯悄然离去,老和尚随后相送。
林贵平和张财神刚欲转身跟随,年轻僧人哄好了孩子,上的前来,对着林贵平道:“你吓坏了贫僧的孩子们,就如此走了。”
“你待如何。”林贵平傲然道。
“待贫僧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年轻僧人大吼一声,一拳挥向林贵平。
“来得好。”林贵平也大喝一声,挥拳迎向年轻僧人,两人顷刻间拳来脚往,斗在一处。
张财神脸上笑容更甚,退开几步,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拳脚相向。
老僧人回到佛堂前,看见林贵平和自己的弟子相斗正酣,喝道:“智能速速退下。”
两人听到老僧大喝,旋即双双向后跳开。
只见林贵平发髻散乱,脸上鼻血长流,显是挨了一拳,再看和尚也好不到哪去,僧袍凌乱,秃头上鲜血淋漓。
老僧合什道:“施主见谅,小徒无礼了。”
林贵平用袍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大师不必多礼,在下无恙。”
张财神急忙上前,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圆场打的那是相当圆滑:“大师,误会一场,敬请恕罪,贵师徒二人收留这许多弃婴,我等甚是钦佩,盛隆商铺今日起便负责这些弃婴的粮食,算是给贵师徒请罪。”
养活这些弃婴全靠老僧和智能和尚,有了盛隆商铺的支援,老和尚和智能便无须经常外出化缘,智能面现喜色。
老和尚脸上依然平静的古井无波,只是双手合道:“阿弥陀佛,如此有劳张施主了。”
张财神赶紧回礼,又道:“大师,鄙商铺也收留了两个弃婴,其中一个还是天阉,甚是可怜,商铺里都是些粗人,恐教养不当,干脆大师就一并收养了吧。”
这个狡猾的家伙实际上是放了两个小耳目潜伏下来。
老和尚慈悲的声音响起:“施主一片菩萨心肠,天阉也是人,施主尽管送来就好,老衲和小徒定不至另眼相看。”
一场干戈终归消于无形。
这一日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斗了半响,彼此甚是钦佩对方身手,隐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后来两人多次比试,都是势均力敌,自此化敌为友,只是嘴皮上互不相让。
第三章 吴山少年
时光悠悠,白驹过隙,一晃眼就是六年过去......
大中祥符九年,苏州吴山村,初秋时节,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照大地。
吴山村里炊烟四起,田里的麦穗微微低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眼望着田地里的稻穗,百姓们满是沟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丰收了就意味着粮食的富足,又可以渡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寒冬了。
两年前,江淮、两浙路旱灾,大宋朝廷供给占城稻种,教百姓栽种,两浙路自始亩产提高了一些,有了好的收成,老百姓日子就好过多了。
田间小道中走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垂髫小童,两只大大圆圆的眼睛很是清澈。
小童略肥的两腮丝毫遮不住清秀的五官,只是脸上有些忐忑的神情。
他小手上拎着一只大野鸡。时不时还换下手拎,估摸是年纪小气力不够。
一只半大的撵山犬竖着笔直的尾巴跟在小童身后,全身乌黑发亮的毛发,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
黑狗长长的狗舌“哈、哈”的吐着气,这大狗若是直立起来只怕比小童还高。
小童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挂的稀巴烂,小嘴嘟嘟嚷嚷:“小山没用,一只野鸡也追丢,害的我衣衫撕烂,爹娘肯定会责罚”。
越想越气,把野鸡伸到大狗的狗嘴旁说道:“小山,张嘴叼着”。
黑狗低低的”呜呜“两声,乌黑的眼睛委屈的瞅了瞅小童,乖乖的张开大嘴叼住了野鸡,迈开四蹄跟着小主人慢慢往村子里走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小童不禁好笑。
少年故意逗他:”睿哥儿,你又跟谁打架了,今岁眼见你那衣衫破了好几次,回去你爹娘定会罚你。”
小童闻言更是丧气,眼睛溜溜的转着,理都没理少年,小跑着往家中而去。
暮色渐渐降了下来,村中炊烟四起,小童刚走进村口,就听见有人在喊:“睿哥儿...睿哥儿...”
小童忙高声应道:“娘亲,我回来了。“
一个身着棕色麻衣,头顶随便挽了个发髻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妇人一脸的慈眉善目,看到小童归来,脸上满是慈爱的微笑。
麻衣妇人上前牵着小童的手一边走一边责怪:“睿儿,你这孩子又上哪撒野了。”
“娘,我和小山抓了只野鸡,小山没有抓稳,让野鸡差点跑了。娘亲,你看好大一只野鸡,收拾好了炖一锅汤,汤给娘喝,鸡肉给爹爹下酒,鸡骨头给小山吃。”
小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指着那条狗答道,撵山犬赶紧讨好的向着妇人摇了摇尾巴。
麻衣妇人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儿子日日在外面撒野,衣衫挂破那是家常便饭,笑的是这小娃娃真聪明,知道转移话题。
麻衣妇人便是丁员外夫人林氏,小童便是当初抱在林氏怀里的婴儿。
他随父姓丁,单名一个“睿”字,兄弟姐妹四个。
姐儿最大,名唤丁成绣,此时已是二八年华。
长兄叫丁进宝今年已十三岁,读书是不成的,表面看着憨厚其实年龄虽小却精于算术,真是人如其名,眼下随着父亲经商。
二兄今年刚满十岁,正在村学蒙学,由一落第举人教授学业。二兄自小一直未曾取名,大伙都是二郎二郎的叫,户籍上所书亦是丁二郎。
到了七岁蒙学的年纪,父亲曾想给二兄取名为招财,结果被母亲啐了一脸,索性取了个他自以为有诗书气的名字--丁进文。
说来也怪,取了这个名字后二郎温书有如神助,识文断句、诗赋文章在村学里无出其右。
那落第举子老怀大慰,认定丁二郎将来必定金榜高中,视为高徒倾囊相授。
丁睿却是单名,一周岁时会喊爹娘、哥姐,走路也算稳当。
无名老和尚为丁睿取名后,周岁时上门又给丁睿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
小丁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和尚苍老的面容,居然老老实实的听着,既不哭也不闹,脸上一副好奇的神情。
后来抓周,小丁睿可不像别的孩子那般怕生,在一众乡邻的目光里,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咧开嘴巴笑着,迈着小腿跌跌撞撞走向对面的毡子。
小丁睿摇晃着小脑袋看了看罗列的盏盏果木、书籍、饮食、官诰、笔砚、算筹、经卷针线等等应用之物。
他肥肥的小手先把书拥入怀内,然后一屁股坐在毡子上,左手拿起了官诰、右手拎起了算筹,两手摇晃,看着众人咯咯直笑。
无名老和尚慈祥的笑了,双手合什直念“阿弥陀佛”。
丁大胜高兴抱起丁睿转了个大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几下道:“我儿日后定会做高官,大有出息。”
丁睿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三岁后每日跟着二兄后面学着念唐诗,凡是见到不明白的物什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要是看到大人回答不出来,小家伙就说:“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岁月一日日过去,他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顽皮。天天往外面跑,跟着村里的大孩子追鸡撵狗,抓鸟摸鱼。
四岁时丁大胜牵回来一条撵山犬,丁睿给它取名叫小山,时不时牵着狗漫山遍野去抓野鸡野兔,四处撒野,身上的衣服经常被撕扯的千疮百孔。
…………
却说小丁睿随着母亲回到了家,刚推门跨过门槛,瘦瘦身材一脸书卷气的丁进文嚷道:“三郎,你跑哪里去了,刚娘说若是我把你弄丢了,就把我送上山喂野狼,下回不带你出去了。”
丁睿闻言,委屈的说道:“二兄,我看见一只野鸡便去抓,喊你你没应,瞧,野鸡抓到了,有鸡汤喝了。”
丁进文到底是小孩心性,听见抓到野鸡,扭头一看这野鸡正被撵山犬在嘴里叼着,立时大乐起来。
他跑过去从狗嘴里抓过野鸡,一手晃着野鸡,一手拍着丁睿的肩膀连连称呼三郎厉害。
父亲丁大胜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板着脸斥道:“二郎别咋咋呼呼的,将野鸡交于忠伯收拾,三郎日后不要顽皮,自去换了衣裳,与二郎一起来书房。”
丁进文闻言吐了吐舌头,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父亲要二人去书房何意。
丁睿却是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爹娘不会因为自己贪玩而行责罚了。
丁大胜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满意的看着两个小子,两个孩子虽然都有些顽皮,却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因为家中富有而欺凌弱小,歧视村民。
“三郎,你已七岁(古人算虚岁),应该去蒙学了,爹爹早几日便与你说过,你明日便与二郎同去。”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丁睿举着胖胖的小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泛着苦色:“爹爹,不蒙学行么......,爹爹和二兄不是经常教我唐诗、算术,在家学不也一样。”
丁进文蒙学时,手心经常在学堂被夫子打的肿起老高,丁睿可是亲眼所见。
然而丁进文回到家后父母非但不安慰,还要严厉叱问,丁进文肿着的手心连碗都拿不稳,边低声抽泣边和着泪水咽饭,丁氏夫妇仿佛没瞧见似的。
故丁睿对学堂心生恐惧,不太情愿前去蒙学。
话音未落就被丁大胜打断了:“三郎,不读书那是绝对不可,这读书乃我大宋朝第一出路,三郎务必前去。为父只望你蒙学习得识文断字,精深学问自有枫桥寺高僧相授。”
顿了顿又道:“日后为父要订下祖训,凡我丁氏子孙,日后必定要读书,未取功名前,只有两种死法,要么死在学堂里,要么死在去学堂的路上。”
丁进文和丁睿听后双双对望一眼,不禁汗流浃背。
丁大胜前些年上过枫桥寺,想请无名老僧把二郎、三郎都收为徒孙,可无名老僧婉拒了,他告诉丁大胜,二郎自有机缘,将来必定出仕,让他不必担心。
丁大胜惋惜之余也侥幸的盼望二郎能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丁睿没辙了,乖乖的点了点头。
丁大胜见他应了,便对丁进文道:“二郎,日后与三郎一起上学,须好生带着三郎,三郎不懂之处,你可耐心教与他,明白吗?”
丁进文点头称是,丁大胜满意的点点头,让他们出去了。
丁睿迈着小腿赶紧跑去自家灶屋,看看野鸡弄的如何了。
一进灶屋,闻到一股浓浓的老姜炖鸡肉的香味,他笑嘻嘻的问道:“马婶,这野鸡汤好香好香。”
灶屋里做饭的马婶扭头一看是丁睿,笑道:“睿哥儿,你小小年纪,就抓到不少野鸡了,真真厉害的紧。”
丁睿摸着小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跑到柴灶前蹲了下来,往灶里舔了几根柴。
他看到马婶脸上晶莹的汗珠,歪着小脑袋问道:“马婶,烧柴好热,有没有什么法子烧柴不那般热的?”
马婶笑道:“睿哥儿,府上都烧了多少年柴了,哪有什么好法子,不过苏州城里有烧石炭的,比柴灶好些。”
丁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马婶,那我家为何不用石炭灶,石炭是什么样的呀?”
马婶是看着丁睿从小长大的,知道这孩子凡事都喜欢问个究竟,便告诉他道:“睿哥儿,石炭就是黑乎乎的石头,从山洞里挖出来的,不过苏州是没有此物的,要从北边运来,价格高,一般百姓人家用不起。”
丁睿点了点头,在脑海里想象着石炭的模样,又想起明日里要去上学,到时不妨问问夫子。
看着鸡肉快熟了,丁睿起身出去到水缸边自己舀水洗了手,回到厅堂里往桌子上一座,等候吃饭。
林氏看到丁睿低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睿儿,爹爹要你去上学,不高兴了。”
丁睿闻言扑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亲,孩儿怕挨夫子打,瞧瞧二兄手掌被打的肿起老高,真疼。”
林氏慈爱的抚摸着丁睿的小脸蛋,安慰他道:“睿儿,你只需好生听夫子的话,别像二郎那般偷懒,就不会挨打,书定是要读的,读书才能有出息。”
顿顿又说道:“睿儿,你看看村子里张二郎的爹爹,就是读了书,会算数,如今才能在苏州城里做事赚钱,张二郎才时时有糖果吃,明白么。”
丁睿依偎在母亲怀里懂事的点了点头道:“娘亲,孩儿知道了,会好好读书的,将来我读好了书,长了本事,买好多糖果给爹爹、娘亲吃。”
林氏笑咪了眼睛,在丁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的乖睿儿真孝顺。”
不一会,饭食上桌,丁家的饭食都是煮的白米饭,煮几个肉、青菜之类,很是简单。
丁睿时不时的把骨头丢下桌子,小山摇着尾巴在桌子底下窜来窜去,鸡骨头啃个不停。
大郎丁进宝滋滋有味的边啃鸡肉边笑着说道:“睿哥儿,你还是多多带着小山去抓野鸡,我等也好天天有鸡肉吃。”
大姐丁成绣瞥了丁进宝一眼道:“大郎,你少拾掇三郎去撒野,都像你一般不好学么?三郎可是要好生读书,等将来三郎中了状元,还怕没有野鸡吃。”
丁睿听大人讲过中状元的故事,立时兴奋起来,身子一晃一晃的。
他放下饭碗,挥舞着筷子,嘻嘻笑着说道:“中状元,穿红袍,骑着白马游大街,好威风啊,我也要去试试。”
丁大胜笑道:“好好,睿儿好好读书便能中状元,不过你先把饭好生吃了,莫又把筷子掉到地上。”
丁睿“哦”了一声,乖乖的埋头吃饭。
第四章 少年蒙学 上
吃罢晚饭,丁睿回到卧房里,睁着大眼睛问趴在书案上温习学业的丁进文道:“二兄,蒙学都要学些什么。”
“《千字文》、《百家姓》、《杂字》之类,还有些简单的唐诗,唐诗爹爹和我都教你了,许多你都会暗诵了。”
丁进文头也不抬,随意答道。
“夫子是不是每日打人,打的手疼么。”丁睿苦着一张脸追问道。
“每日都会有完不成课业,不会暗诵经文的学童,所以日日都有人挨打。打手怎会不疼,夫子打人可狠了,你没见我被打后碗都拿不稳,你可要当心千万别偷懒。”丁进文唉声叹气道。
“嗯,我知晓了,谢二兄提醒。”丁睿点了点小脑袋。
当日深夜时分,丁睿就做了个恶梦,梦见自己被夫子打的哇哇直叫。
回到家里还被父母亲连连责备“谁让你蒙学不用功的,打的好”。
可怜的小丁睿被惊醒后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定了半天神,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睡眼惺忪的小丁睿便被母亲叫了起来,穿上了一套与丁进文一模一样的灰色学子袍,头发也挽了个像模像样的发髻。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稀饭嚼完最后一块包子,被舅舅林贵平牵着出了门,丁大胜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这是给村学王夫子的拜师礼。
撵山犬小山摇着尾巴跟着后面,被丁大胜一脚踹回了家,悻悻的立在门口呜咽着。
丁睿回头嚷道:“小山,乖乖的呆着,我要去蒙学,你又不会说话,跟着干嘛?”
小山摇了摇尾巴,趴了下来,脑袋耷拉在前腿上,乌黑的狗眼盯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丁睿和丁进文一起走向村南边的小学堂。
村学甚小,仅仅四、五间屋子,一间王夫子自住,一个灶屋,两间学子的进学的小屋。
时值八月,朝阳升起,斜照屋中,屋内仅有桌椅板凳,陈设颇为简陋。
十几个垂髫童子,正在等着王夫子的到来,丁进文赶紧跟父亲舅舅道别,进入另一屋内,在板凳上坐下,拿出笔墨纸砚放于桌上。
王夫子是吴山村村学的夫子,在这吴山村呆了几年,一直教授蒙学的孩子《千字文》、《百家姓》、《杂字》之类。
碰到天分高的他也传授些四书五经,丁进文便是其中一个。
王夫子是太宗末年的举人,二十岁过了解试后便进京赶考,可惜两次省试落榜。
他家境贫寒,偏生又不愿接受招募去衙门当个书吏,平日里饱一顿饥一顿混了很多年,后来在丁大胜举荐下来到吴山村来教授小童蒙学。
王夫子对这孩童蒙学不抱什么指望,只是混碗饭吃而已,冥冥中却让他遇到了丁进文这块璞玉。
作为一个有傲骨的书生,本是不大瞧得起商贾之家的子弟,嫌他们满身铜臭。
可丁进文不是这般,他颇有天分,八岁蒙学,两年时光便将蒙学的三本册子背的滚瓜烂熟。
现在王夫子已经在传授他四书中的《大学》,看着丁进文努力进学心理便很是宽慰,自己屡试不中,这学生若是中了进士他这夫子脸上也甚是有光。
王夫子从灶屋里吃罢早饭出来,看到丁大胜和林贵平带着丁睿前来,便迎上前去。
丁、林二人连忙叉手行礼,口称:“见过夫子。”
丁睿双眼一瞟,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拱手致礼。
王夫子笑呵呵的还礼,说道:“丁员外何必如此客气,老朽在此多蒙你的照顾。”
丁大胜道:“夫子才是客气,你堂堂举人来我等小小村学舌耕(教书的意思),实在委屈了。”
“哪里,哪里,鄙人才疏学浅,能有一席之地舌耕便已不错。”
双方客气了几句,丁大胜便把丁睿往前一推道:“这便是小儿三郎,大名丁睿,今日上门便是请夫子授艺,还请夫子多多赐教。”
丁睿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这个两鬓已有些斑白、眉眼慈和的老夫子,心想着他该不会打我手心吧。
想到此处丁睿连忙上前行礼:“夫子好,小子名叫丁睿,定然乖乖念书,求你不要打我手心。”
王夫子看到这个乖巧的孩子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便道:“只要你听从夫子的指点念书,勿要偷懒,便不会挨打,你明白吗?”
丁睿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只要不挨打,什么都好说,不就是念书而已,小子我绝不偷懒。
王夫子便让丁家夫子和林贵平稍候,他得先安排两间学堂的孩子们温书。
王夫子迈进学堂,数了数人没少,十余个孩子都老老实实的坐于堂上。
他对着孩子们说道:“汝等先暗诵《千字文》昨日所学的那一段,如果暗诵不出来或是不认字,小心老夫的戒尺。”。
学童们正了正身子,朗声齐答:“谨尊夫子训示。”
王夫子跟着又走进另一间学堂,这里是年纪大的童子们学习四书五经之所在,只有五六个人,丁进文便在此处,他年纪最小,其他的都十几岁了。
“前些日子里讲到《大学》的:‘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汝等先将所学和吾所讲其意暗写出来,细细诵读,理会其间深意,待老夫去去就来,丁进文,你且随老夫前来。”
王夫子吩咐的清清楚楚,孩子们连连称是,掏出笔墨纸砚暗写(默写)。
夫子安排妥当,便来到外间,带着丁大胜四人进到厅堂上。
堂上正位供奉着至圣先师的画像和牌位,画像中的至圣先师身躯微微前倾,两手相握,神态安详,肃穆端庄,一派谦卑有礼、雍容大度的圣人风范。
王夫子先与丁睿讲述礼仪,并不复杂,丁睿一听便知晓。
王夫子上前焚香三柱,手持焚香拜了三拜,将香杆插入香炉内,肃立一旁喝到:“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丁睿正了正身上小小的学子袍,理了理额头的碎发,其他三人肃立一旁。
王夫子行礼赞唱,
一唱曰:“承宏愿,缅先哲,拜至圣先师。”
丁睿跪倒,对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九叩首。
再唱曰:“薪火相传,拜先生。”
丁睿转向夫子再拜。
三唱曰:“呈束脩。”
丁睿起身,接过父亲手里的篮子,恭恭敬敬的递给王夫子。
篮子里是六色拜师礼: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这六样东西可是有用意的,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夫子受过丁睿手中的束脩,吩咐丁睿肃立,再转身从案几上拿过毛笔醮了些朱砂,轻轻点在丁睿的眉心。
这便是“朱砂开智”,就是先生手持蘸有朱砂的毛笔,在学童眉心处点上红痣。因“痣”与“智”谐音,寓意学童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日后进学一点就通。
随后王夫子在丁睿的手心里书写一个“勤”字,并道:“汝名中有个”睿“字,乃枫桥寺高僧赠名,言汝素有慧根,故吾与你写个”勤“字,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盼汝既慧且勤,早成大器。”
侧边的丁进文重重击鼓一下,发出“咚”的一声,丁睿躬身下拜:“谨遵夫子训谕。”
王夫子高声唱曰:“礼成!”
结束了这冗长的拜师礼后,丁大胜和林贵平拎着空篮便回去了,王夫子带着丁睿进了学堂门,吩咐他坐于右侧的一个桌椅上。
丁睿偷偷打量了一下,都是些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垂髫童子,不少都很熟悉,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这些童子也不理他,正闭目暗诵千字文。
“好,齐齐放声暗诵前几日所学的《千字文》,随后将暗写的千字文拿来与我一观。“王夫子道。
堂下学童不敢懈怠,闭目朗声念道:”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
“好,汝等皆暗诵的不错,将暗书之作呈交上来。”王夫子道。
这下就惨了,几个学童脸有愧色,刚刚夫子不在,偷看是家常便饭,写是写出来了,可那字比鬼画符强不了多少。
王夫子当年也是幼童进学,岂能不知,他不过是看这些孩童写的是否端正而已,等会再一一单独暗诵。
丁睿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些大气不敢喘的小伙伴们,机灵的他感觉到有人要挨打了。
不出他所料,果然一炷香后,几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小子一一上前,被王夫子用戒尺打的眼泪汪汪,丁睿心下也惴惴不安。
打完后,王夫子便又教了两句千字文,细细讲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说道:“祸因恶积,福缘善庆。这其中之意便是'盖以数恶积而成,福以为常行善赏',用我等俗语说来就是'祸害之因为多次作恶积累,福气之果乃是常年行善‘。
正如这苏州城外的盗贼,屡屡作奸犯科,便会吃官司,流配千里之外,家破人亡,倘若他们不多次作恶,怎会有如此滔天大祸?长年积德行善,苍天看在眼里,百姓和官府便记在心上,久而久之,其福必来......”
王夫子讲的通俗易懂,丁睿听的津津有味。
讲完后便吩咐众学童从第一个字开始临帖,写上三十遍。
然后对丁睿说道:“三郎,你便在此处静思,吾先去教教二郎那边,稍候老夫便单独来教授《千字文》于你。”
第五章 少年蒙学 下
丁睿点头应是,待先生一走,这课室里便热闹起来。
一个年龄稍大的学童嘲笑刚才吃戒尺的小子:“刘大郎,你也太逊了,写个字狗爬似的,如何不挨打,我看你这月挨了好几次了,哈哈。”
刘大郎脸涨得通红:“张二郎你这厮少来,你的字未必就好,别在此处笑话我。”
张二郎道:“反正比你写得好,要不咱俩比比。”
刘大郎如何肯跟他比,张二郎的字是这学堂里写得最好的,他爹在苏州城里做账房先生,本就有功底,自家老爹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如何能比得上。
张二郎看到刘大郎被噎住不敢吭声,笑得格外嚣张,一时笑话这个写的像狗爬,一时笑话那个写的似蚯蚓。
丁睿看着张二郎就有气,写的好就可以放肆嘲笑别人了,待自己学会了定来气气他。
这时一个粗壮的孩子站起身来,向着他挥了挥拳头:“兀那张二郎,你若是再不噤声,我便揍你。”
张二郎晒笑道:“汝若揍我,我便告诉夫子,你的手心怕是发痒了。”
“哼,在学堂我是不敢,出了学堂门再揍你。”
“你来啊,我不怕你。”
学堂里一片喧哗,忽然听到一声“夫子来了”,课室里霎时一阵寂静,个个低头做老实童子状。
众学童埋首半天,也没见夫子踪影,学童们左右看看,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人发声,便互相追问。
丁睿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内讧,也不吭声,其实刚才是他叫了一声。
童子们刚来时都会装老实,许多天后才露出调皮相,他们料不到丁三郎刚来就如此胆大,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王夫子此刻正在另一间学堂里讲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
“故君子应每日三省吾身,处处要追求至善的境界。”
王夫子津津乐道的讲解着,下面仅有的五个学童奋笔疾书的记录。
王夫子来到吴山村仅仅三年,接替了以前那位垂垂老矣的夫子,村子里学风不旺,**成学童识字和简单的算术学会后便回家务农。
仅剩下这五个学童还在坚持,其中以丁进文最为出色。
教完这些年纪稍大的娃儿,他过去把丁睿叫了出来,丁睿没有基础,他得单独教授。
丁睿便成了这个学童班里一对一传授学业的小童,他跟着王夫子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千字文》一千个字无一重复,由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所作,据说周兴嗣当初一夜之间成《千字文》,然后鬓发皆白。
整文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始,以四字一句,隔句一韵。念诵起来,琅琅上口,对仗工整,学完整篇《千字文》,也就识了一千个字。
王夫子待他读完,便塞给他一张纸笺,上面是这三十二个字,让他细细揣摩,先暗诵,再认字,最后书写,循序渐进。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既过,晌午时分众学童用饭食,村里百姓穷困的还是日食两顿,省出来的饭食却让自己的孩子吃上一日三顿。
住的近的学童回家用饭食,住的远的或是家中无人照看的只有在此处自行生火热饭。
丁家两小子也带了饭,家里的父母亲令他俩须在学堂吃饭,这其实是想让兄弟俩早日自立。
丁睿从未热过饭,只好傻乎乎的跟在丁进文身后来到灶屋,拿出自家带来的饭食,生火做饭。
学堂的灶屋颇大,有数口柴灶,是村民为村学打造的。
丁睿按照丁进文的吩咐在柴灶里添柴生火,他哪里会烧火,把木柴垛在一起便引火,直熏的眼泪鼻涕一把流也未把火升起。
丁进文推开他:“三郎,你不会生火,我来好了,你看着,以后便会生火了。”
“我想生火,爹爹娘亲不让。”丁睿委屈道。
“那是怕你玩火把屋子烧着了,在学堂不会生火便没有饭吃。”丁进文说道。
丁进文把木柴架起,用茅草引燃了火,告诉他道:“木柴须得搭起来,如此这般通风方可引燃,须臾加柴也应如此。”
“为何木柴须通风方可引燃。”丁睿好奇的问道。
“额,这...这我也不知,只知此物通风便可引燃,是何缘由你去问夫子吧。”丁进文被问倒了。
丁家是吴山村首屈一指的大户,家里饭菜中有鱼有羊肉,饭菜一热便香气四溢。
旁边的刘大郎他们闻到香味默默的流着口水,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了。
等饭菜热好,丁睿的脸上已是黑一道白一道,变成了个大花猫,丁进文舀了一瓢水给他洗了脸,两人开始吃饭。
丁睿见刘大郎时不时瞅着他碗里的食物,甚是奇怪,他又不是没吃的,干嘛老看着我的碗。
他心里好奇刘大郎在吃什么,站起身来瞅了瞅刘大郎的饭碗,只见饭碗里仅有稀稀的米饭和一点煮好的青菜,没有半点油星,更不要说肉食了。
丁睿用胳膊碰了碰丁进文,小声说道:“二兄,刘大郎为什么没肉吃。”
“他家甚穷,逢年过节才会吃肉。”丁进文小声回答道。
“我家有肉吃,那便是富,那为何他家穷我家富。”丁睿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丁进文又被问倒了,这问题哪怕是一千年后也无法有正确答案,穷和富是相对的,穷的一定是懒惰么?富的又一定是勤劳么?
看到丁进文被噎住了,聪慧的丁睿知道他答不出来,便端着碗走到刘大郎跟前,扬起一张可爱的小脸对着他嘻嘻一笑,夹了块肉塞到刘大郎碗里。
刘大郎感激的望了望比他还小两岁的娃娃,夹着肉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村学上午是王夫子讲学,下午便是暗写经书,练习写字,王夫子从旁指导毛笔书写的诀窍。
书法是汉民族的瑰宝,《教子良规》有言:心正则笔正,笔不正则知其心不正。
学堂里大都是寒门子弟,如何能大量使用笔墨纸砚,孩童们刚开始启蒙的时候,皆用毛笔沾清水在桌面上练习比划。
丁睿按照王夫子教的法子,腰背挺直,小手捏着毛笔,一笔一划的练习着:点(丶)、横(一)、竖(丨)。
他只能先练习笔画的写法,至于写字那还早着。
学堂上隔一阵子便会传来王夫子骂人的声音,这个腰背不直,那个握笔不正,戒尺打手心的“啪、啪”声间或响起。
丁睿充耳不闻,努力练习着笔画。
好容易挨到学堂下了学,学童们背着书包齐齐向王夫子拱手作揖:“夫子将息。”
王夫子微笑着挥了挥手,众人一哄而散。
丁睿待丁进文出来后便背着小书包走出了学堂,远远看见张二郎夹着尾巴一溜烟跑的飞快。
上午怼他的学童追在屁股后面跑,边追边喊道:“张二郎,有种你别跑,吃我一记。”
一群小学童们哈哈笑着呐喊助威。丁睿也笑嘻嘻的看着,他觉得学堂也很有乐趣,并非当初想象的那么可怕。
于是高高兴兴的跟着二兄蹦跶着回家了,他人生蒙学的第一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后面的日子便是一日复一日的暗诵《千字文》,练习书法笔划。
丁睿对上学很是用心,凡是夫子教的句子倒背如流,只是书法稍差些。
他年龄虽然幼小,写字东倒西歪,王夫子却从未责骂他,内心还在啧啧称奇,丁家怕是要出两个进士郎了,便对丁家两兄弟的学业格外上心。
…………
初秋匆匆而过,金秋的脚步蹒跚而来,秋意浓郁,薄雾轻纱似的笼罩着大地,阵阵秋风吹落片片树叶。
八月底,村子里的百姓在四周的田地里忙着收割成熟的水稻。
自古农耕便是中原民族最大的事情,孩子们也得下地帮忙,学堂也放了假,让学童助家人秋收。
丁睿今日里闲来无事,他晌午睡了半个时辰,起来瞅瞅父亲和大兄不在家,舅舅又去苏州城了。
大姐在绣房里拿着针线不知道在绣些什么,自从丁睿四岁那年把姐儿的绣房里搞了个乱七八糟,针线还划伤了自己的小脸,姐儿便不准他再进绣房。
他想找村里的小伙伴们去耍子,可现在秋收,只怕他们也得去帮忙,二兄又在练字,丁睿不想练,悬空写字手腕累得慌,无聊之际便出门朝着市场走去。
村口紧挨娄江渡口的市场是丁大胜出资修筑的草市,主干道用的是青石板铺地,占地有三四亩,在苏州城郊的市场中绝对是首屈一指。
每逢初三、初六、初九便在此处集市,附近十几个村的百姓们骑驴挑担、推车划船来此赶集,购买或是交换一些日杂用品、新鲜的肉食、铁制品、布匹之类。
丁睿走进市场里,集市只是早上开市,午间就散了,只剩下三瓜两枣的摊贩在秋日的阳光下无聊的呆着。
码头上几艘渡船正在等客,艄公们躺在树荫底用草笠盖脸歇息。
树枝上的蝉鸣有气无力,仿佛知道凛冽的冬日即将到来,命不久矣。
第六章 渡口遇乞
丁睿慢慢走近娄江渡口边,河畔的杨柳随着秋风微微摇摆,一眼望去河水甚是清澈,河底的小卵石隐隐若现,水中还不时的有几尾调皮的小鱼游来窜去。
小小孩童灵动的眼睛望着娄江东去的潺潺流水,想起父亲和大兄说过这条娄江流向东方的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他年纪尚幼,从未出过苏州地界,心里默默念叨着终有一天我要顺着这江水东流而下,去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小胸膛里忽然间豪气顿生,脑海里翻腾着二兄教的唐诗《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张口就胡诌出一首诗来:
寻思天下哪是头,忐忐忑忑闯神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娄江天际流。
刚念罢,只听见树荫底下有人哈哈大笑。
丁睿不由心中恼怒,转头怒目瞪视,只见那柳树下坐着一个满髯汉子,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满脸沧桑。
丁睿走过去气哼哼的道:“兀那汉子,有甚好笑。”
“小哥刚作那歪诗实在令人好笑,见谅,见谅。”
那汉子本来强忍着不笑,看到丁睿嘟着嘴生气的小脸甚是有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作歪诗,你会作么,那你倒是作来一观。”丁睿双手叉腰,恶狠狠的望着那汉子。
这汉子被丁睿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哪里会作诗,就算胡诌,那也得要好好思量一番,片刻之间哪里作得出来。
“汝既不会作诗,哼,竟然取笑与我,脸皮真厚。”
丁睿手指在脸上刮着,一脸洋洋得意,故意模仿夫子的言辞耻笑这汉子。
汉子脸上打不住了,几十岁的人被一小小幼童耻笑,如何放得下脸。
他寻思着找首诗出来怼怼这小小顽童,可片刻间哪有差不多的诗句,便道:“好,你容某思量一番,如某做出来你便如何。”
一旁的两三个艄公见有热闹好瞧,便围了上来,笑嘻嘻的看着两人斗嘴。
听说这汉子作诗,便道:“兀那汉子,你若是会作诗,哪会连顿饭都混不上。”
那汉子脸上涨红:“某只是一时落难,岂会连首诗也做不出来。”
丁睿听说他饭都吃不上,便道:“你若是做出诗来,我便买果子与你吃。”
那汉子打量了他一下,故意推脱道:“小小孩童身上如何有钱财,莫欺我等穷人。”
一艄公笑道:“那汉子,这小哥如何会欺你,他是村里丁员外的三郎,在这市集里随意取用,谁不与他,他爹会少几个果子钱,你作诗吧,莫闲扯。”
汉子心里暗暗叫苦,话都放出去了,不作是不行了,否则这张老脸便丢尽了,左思右想了半天,旁边几人等得不耐烦,都在一旁笑着揶揄他附庸风雅。
汉子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李白这首诗大气磅礴,除了唐诗还真找不出来合适的诗句来对应。
搜肠刮肚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这小童会改,我如何不能改,顿时灵机一动,念出来一首诗:
悠悠四处望九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多少兴亡事。付诸长江滚滚流。
(注:这本是南宋辛弃疾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略作了改动)
这首诗第一句以九州对应了小孩童的天下,后面以长江水力压娄江河,虽然不合平仄,但也是对赢了丁睿。
旁边的艄公一时呆住了,这汉子还真会作诗,另一艄公言道:“兀那汉子,你莫不是抄袭哪位高人的吧?”
丁睿已然识字不少,且记性甚佳,的确没听过王夫子和丁进宝念过这首诗。
此诗也确实磅礴大气,丁睿便道:”此诗甚妙,我未曾听过,便相信于你,跟我走吧,买果子与你吃。”
这汉子忙道:“如此便有劳小哥了。”
心里却连呼惭愧,辛弃疾老大人,切莫怪我,我这一是拉不下脸,二是腹中饥饿,见谅见谅。
汉子心里念叨,手从树后摸出一对木制的拐杖,扶着柳树准备起身跟随丁睿去买果子。
几个艄公见汉子果然会作诗,互相对视了几眼,不敢再嘲笑他,讪讪的走开了。
丁睿见他双腿残废,心有不忍,按着汉子的肩膀道:“你双腿不便,勿跟我去,我买来与你。”
汉子望了望丁睿,见这孩子虽满脸稚气,却眼神坚定,不似信口开河,连忙拱手道:“有劳有劳。”
丁睿转身回到市集,寻思这汉子颇有文采,双腿残废甚是可惜,想着买点好菜食与他。
他走到集市上卖肉的刘屠户处,这屠户已收摊,正在屋里。
看到丁睿进门,赶紧上前,一脸的油褶子放着光,笑眯眯的对丁睿说道:“三郎到鄙店来有事么?”
左望右望的丁睿道:“还有熟食么,我买上少许。”
“有、有,三郎上门,没有老汉现煮都成,这里还有晌午未曾卖完的熟猪肉,你看成么?”
“行,那便给我两块,明日里你上我家来取银钱。”
“三郎拿去便是,随便哪天让忠院子(院子即仆人)送来就好。”屠户捡了两块猪肉用荷叶包好,递给丁睿。
丁睿拿了两块猪肉,又去摊上买了两个果子,急忙走到河边。
河边那汉子正翘首以盼,看到他手中的猪肉和果子,顿时馋涎欲滴。
他道谢后接过丁睿手中的食物,拿起猪肉便狼吞虎咽,再咬了一口果子,吃的太急,冷不防噎住了,不住的打嗝。
丁睿连忙到艄公哪里借来水囊递给他,汉子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才把果子咽下去,这下学乖了,一口果子一口肉一口水的吃着。
丁睿蹲在地上,看着他问道:“壮士,你口音不似本地人,如何来到此处。”
汉子将水囊放下,叹息道:“我本是荆湖南路之人,家道中落,无奈流落北地,是以口音中带有北调。”
丁睿好奇问道:“听闻北地有契丹人,甚是凶恶,常到我大宋境内打草谷。”这是丁睿听父亲说的。
汉子边吃边道:“那北地的契丹人大都是我汉人,汉人杀汉人,何苦来哉。”摇摇头,一声叹息,面有不忍之色。
丁睿又问:“壮士,天下到底有多大,夫子说天圆地方,这方地又有多少里?”
汉子说道:“小哥,天是不是圆的某并不知道,但这地可不是方的。”
丁睿奇道:“可夫子是如此说的,难道有错?”
汉子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问道:“小哥看来已曾上学,可学了什么?”
“夫子教了《千字文》,还未曾学完,家里父亲和二兄教了唐诗,大兄教了算术。”
“哦,会算术,你会九九口诀么。”
“不会,我只会加减。”
“那好,某便考考你,二十二加二十七等于多少。“汉子出了个不用进位的简单算术。
“甚是容易,小子心算都能算出来,不过我还会用算筹,待我找来柳枝。”丁睿洋洋得意站了起来。
他个子矮小,央求艄公们帮忙折了十几根柳枝,一纵一横的摆在地上,这便是算筹的计数方式,以纵横两种排列方式来表示数字的。
其中一到五均分别以纵向方式排列相应数目的算筹来表示,六到九则以下面的算筹再加上面相应横着的算筹来表示,横筹代表五。
丁睿摆弄着地下的柳枝,上面纵向排列着四根柳枝,两根为一组,之间间隔较大,代表二十二,下面一组为两支,另外一组三支,纵向两支,两支上面横着一支,横着的那支代表五,便是二十七。
丁睿将上下的柳枝组合起来,变成了左面一组为四支纵向排列,为四,右面一组四支纵向排列,上面横着一支,为五。
丁睿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对汉子说道:“看到没,这便是算筹之术,二十二加二十七是四十九。”
那汉子看着丁睿问道:“如果是二十二加二十八呢。”
丁睿笑嘻嘻说道:“那便是五十,顺着数不就是了。”
汉子笑了,丁睿聪明伶俐,很是逗人喜爱,不过今天见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还得四处寻找安身之地。
想想和这孩子也是缘分,干脆教教他,于是道:“某这里有简便计算之法想教于你,你可愿学。”
丁睿蒙学颇为刻苦,听见有简便计算之法便大感兴趣,这算筹带在身上计算太过繁杂,每次见大兄带着一把算筹出门便觉得累,要有简便计算之法岂不是更好。
当下眨巴着眼睛拼命点头,汉子看着他鸡啄米似的可爱模样不由开怀大笑:“好,如此某便传授于你。”
他拿起柳枝,在地下写上“0、1、2、3...9”这十个阿拉伯数字,吩咐丁睿在去折些柳枝来,用算筹计数的方式放在除了“0”之外的数字下面。
正要教丁睿先认识阿拉伯数字,忽然见丁睿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打躬作揖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哦,某姓吴,单名一个‘梦’字,做梦的‘梦’,字昕(念xin)颂。”汉子姓名倒是真的,这字是来大宋之后胡编的,谐音是“新宋”。
汉子吴梦看到小小顽童都行礼作揖,心想古代的宋人可比后世人有礼貌多了,可惜这礼貌都让小日本学去了,后世人丢的一干二净,甚是可惜。
“小子姓丁,名“睿”,睿智的“睿”,请吴师父赐教。”丁睿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
“不必客气,来,某先教你识大食数字。”
古代人称呼阿拉伯为大食,其实这数字是印度人发明的,传至阿拉伯,后经丝绸之路带到中原,故始称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很好记,丁睿自小天赋极佳,记性甚好,不多时便会书写,吴梦教起来便顺利许多。
待吴梦教完竖式加法的进位,日已偏西,丁睿看看天色,拍拍手道:“吴师父,我得回家了,出来已半晌,家中父母牵挂。”
吴梦笑笑:“你明日再来,某还在此处教你。”
丁睿点点头,小大人般的拱手致谢,朝着家中走去。
第七章 传授数算
丁睿走后,吴梦叹了叹气,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小友又走了。
且待明日再教教他,就想法子离开此处,找一个能教算术的地方混口饭吃,教其他的书怕是不行,那繁体字只是认得,可不会写,且一手毛笔字形如狗爬,实在丢人。
吴梦正闭目暗自思量,忽然间却闻到一股肉香,睁开眼一看,却是丁睿又回来了,笑眯眯的伸手递给他一个荷包,还有两个果子。
吴梦忙道谢,伸手接了,心忖这孩子真是心善,知道回报他人。
丁睿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想了想,回过身来问道:“吴师父,这天色已晚,你可有住处。”
“唉,流浪之人,地当席天为被,哪有住处。小哥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家中爹娘担心。”吴梦说的惨兮兮。
丁睿看了看他,有心想带他回家,又怕爹娘见怪,思忖了一下,说道:“吴师父,你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吴梦答话,转身迈开小腿跑了。
过了良久,暮色已降,村中炊烟四起,船上的艄公扎好缆绳归家吃饭。
天逐渐黑了下来,吴梦寻思这小童怕是家中不让他出来了,便靠着树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吱扭、吱忸“的声音迎风传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丁睿带着另外一个**岁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身旁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黑狗。
后面还有一个壮汉推着一架独轮车向着这边而来。
丁睿上前道:“吴师傅,你且上车,今夜就住在大郎家,明日里我再请教你。”
吴梦拱手道:“这如何好意思,小友今日已请我吃了两顿,不必麻烦了。”
那推车的壮汉憨厚的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不嫌弃某家中简陋就成。”
说罢将车撑好,近前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黑狗“汪汪”两声跑上前去领路,壮汉推着便往村里走去。
这壮汉力气甚大,走的又快又稳。
丁睿清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大叔,吴师傅就暂住你家,我明日给些银钱与你。“
这壮汉连忙道:”三衙内不必客气,丁员外平日里多有照拂,这借住几晚有何不可。”
丁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旁边的小子道:”刘大郎,这里有些蜜饯,你拿去尝尝。”
刘大郎伸手接过,口水都流了出来,连声道谢。
吴梦在车上不由赞叹这孩子年龄虽幼,行事却颇大气,小童家中的父母定是很有涵养,才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小童。
来到刘大郎家,丁睿告辞道:“吴师父,你今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带早饭过来。”
吴梦含笑说好,丁睿转身向家中而行,黑狗甩着尾巴紧跟其后离去。
吴梦见刘家虽仅有四五间房,内外墙均未粉刷,却皆为砖瓦所盖,木制的窗棂上糊着发黄的白纸。
吴梦心道苏州乡下还真是不错,比润州(后世之镇江)一带的茅草屋强多了。
刘父扶着吴梦下车来到一间小小的厢房,里面仅有一床一案一凳,看那粗糙模样便是自行打造的。
刘父憨厚的笑道:“小户人家,只有这间小屋,尊客勿要见怪。”
吴梦拱手答谢:“落难之人,有落脚之地便可,还未曾答谢大恩,岂能嫌弃,在下姓吴名梦,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刘父挠了挠头道:”乡下人家,哪敢说什么大名,某叫做刘吉。”
刘吉打来温水,吴梦坐在小板凳上擦洗一番,扔掉了发出阵阵酸臭的袍子,换上了刘吉拿过来的旧麻布衣裳,两人身高相仿,倒也挺合身。
床榻的稻草垫子甚软,吴梦舒展身体惬意的躺下,这可是自己来到大宋朝后唯一吃饱了肚子睡觉的一日。
吴梦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稻草床好像比以前睡过席梦思还要舒服,他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居然混成这个地步。
吴梦是费劲了力气才从后世穿越到了宋朝,原本是抱着做一番事业的心思。
谁知天不遂人愿,他穿越之时受伤,结果沦为乞丐,连顿饭都混不上,可见穿越人士并没有什么王八气,一到古代就能令古人纳头便拜。
若是没有碰到丁睿这个顽童,他今夜还得露宿渡口,吴梦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丁睿夜里回来又用阿拉伯数字作计算题,丁进文好奇的看了半天都不明其意,摇摇头上床睡觉了,丁睿演算到深夜才上榻安睡。
翌日,太阳刚刚露头,给小小的吴山村罩上一层灿烂的霞辉,村子里人声鼎沸,众农人牵牛驾车出门秋收。
丁睿被院子里赶车的声音吵醒,他展开四肢伸了个懒腰,侧过身去正要再睡,猛地想起了吴梦,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走去灶屋洗漱。
林氏正亲自在灶屋里给两个无需上学的孩子做饭,看到丁睿过来,不由奇怪。
往常这孩子被他舅舅催着起床站桩练武时老大不耐烦,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
林氏上前和蔼的笑着问道:“睿儿,今日如何起早?”
丁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娘亲,孩儿昨日里认识个吴师父,教孩儿速算之法,今日还需前去讨教,娘亲多蒸两个包子,我拿去给吴师父吃。”
林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儿读书勤,此乃好事,娘这就去蒸包子。”
丁睿吃了包子喝了稀饭,反手把想跟着一起出去的小山关了起来。
他手里携着两个包子,从自己的钱罐里抓了把铜钱便出了门,先到市集上把昨日里的肉钱和果子钱给了商户,给完钱后丁睿便往刘家而去。
此时的大宋物价甚是便宜,一文可买两个大果子,一块熟猪肉也仅卖五文钱,一个壮汉一日仅需十四文钱便可吃饱吃好。
来到刘家,刘家父子已出去务农了,这刘家总共四口人,二郎甚幼,农忙时节父、母、子三人忙着秋收,刘母便把二郎送到岳父家照看,屋里仅剩下吴梦一人。
丁睿来时吴梦刚刚起床洗漱完,丁睿进门便叉手行礼:“吴师父,昨夜可安睡。”
吴梦神清气爽的答道:“睡的甚好,有劳小哥了。”
丁睿呵呵一笑,递上两个包子,拿着瓷碗舀来一碗凉水。
吴梦就着凉水把包子吃了,拍拍手道:“来,某继续教你。”
丁睿找来两个稻草垫子,两人坐在院子里拿着草棍比划起来。
吴梦看这草棍实在不好用,便问丁睿:“睿哥儿,能不能找根鹅毛来。”
丁睿抠了抠头皮道:“不知吴师父要鹅毛作甚。”
“练习阿拉伯数算之法笔划稍小方便快捷,你将鹅翅膀左侧最外面的五根羽毛拔来,再带上小刀、砚台和纸张。”
鹅左侧翅膀的羽毛有些弯曲,恰好符合右手写字者的握笔习惯。
丁睿领命飞奔而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根羽毛,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鹅毛。
昨日那条大黑狗摇着尾巴紧随其后,看来这孩子是自己带着狗去撵鹅了。
“吴师父,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鹅毛。”丁睿将鹅毛递给吴梦。
“正是,刚才你自己去抓鹅了。”吴梦问道。
“是,我追不上,就叫上小山一起去了,小山跑得快,一下就追上了。”丁睿嘿嘿笑着说道。
小山赶紧狂摇尾巴,张开狗嘴吐出舌头,狗脸上满是得意。
丁睿从怀里掏出砚台和小刀,连同鹅毛一起递给吴梦,吴梦接过羽毛,然后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个小尖,再用小刀在笔尖中间划一道缝。
磨好墨汁,在纸上信手写了几个数字,嗯,不错,还挺流利。
丁睿拿过鹅毛笔,也在纸上书写了几个数字,他惊喜道:“鹅毛好写多了。”
“你日后学这数算之法就用鹅毛笔,在夫子处蒙学还须使用毛笔,明白吗。”
“好,谨遵吴师父训示。”
吴梦笑了笑,先是考了考他昨日所学,然后教他两位数的减法,先是给他讲解一番,然后出了许多题目让丁睿自行计算。
丁睿乖乖的一个一个计算起来。每逢算错,吴梦便喊停,告诉他错在哪里,是何原因,一个耐心教,一个用心学,进展甚快。
不知不觉间秋日的阳光已直直的照射在宁静的村庄里,丁睿仰头看了看日正当头,他又蹦跳着去市集赊来饭食给吴梦,自己回家吃饭,吃罢了小睡半晌继续来到刘家学算术。
直到暮色降临刘家父子三人忙完农活回到家中,丁睿才拍拍手起身,想着买些肉食来给吴梦。
但总不能让刘家父子看着吴梦吃肉,自己一家吃素。
丁睿歪着小脑袋思忖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多个铜钱递给刘父:“刘大叔,这些钱你拿着,每日里买些肉食你们一起吃。”
刘父连忙推辞,丁睿硬塞给他,并说道:“刘叔,你若是不收,吴师傅如何好意思住,我明日再拿些银钱来,农忙辛苦,吃些肉食。”
他说完带着小山沿着村中的小径跑没影了。
刘父望着丁睿那小小的背影感慨道:“丁家三郎真是心善。”
吴梦问道:“刘兄,丁小哥莫非家中甚是富有。”
“兄台有所不知,丁员外家是本乡数得上的大户,良田两千来亩,心地甚好。我等租种他的良田,收租时总暗地里少收半成,他家的管家忠伯私下里跟我等说,如若不是怕其他的员外怪罪,他早早就想少收一成,平日里谁家中有个长短,借些钱财,息钱仅收二分,村里的村学、市集都是丁员外捐的,真是好人啊,这孩子也良善。”刘父夸道。
吴梦思忖,地主们也不全是恶霸劣绅,收租优惠,放钱收年息二分,就是新时代社会的民间借贷都做不到。丁员外确实心善,估摸他也是另有产业,不屑于赚老百姓的辛苦钱。
刘母虽是大字不识,却是个有心人,她悄悄对自己的大儿子说道:“大郎,明日里农活已不多了,丁家三郎来家里学什么,你便在一旁也学着,定有好处。”
刘大郎点点头称是,他虽然跟自己父亲一样憨厚老实,可也不笨,知道丁三郎聪明伶俐,没用的东西怎会去学。
随后吴梦在张家安顿了下来,丁睿天天在张家向吴梦学习算术,刘大郎也在一旁跟着比划。
逢年过节时父母、舅舅给了不少随年钱(压岁钱),他从自家的随年钱里拿了约莫有四百钱给刘父。
当时的粮价一石才不到一百文,一石大约92宋斤,大致是一文多一斤,四百钱可卖三百来斤粮食,每人每天平均按两斤谷物计算,可供四个人吃上接近两个月。
此时的北宋虽然被封禅搞得乌烟瘴气,但米价还是很平稳。
除了极为偏远的地区,如西北边境、夔州、梓州的山区、荆湖南路、广南西路尚未开发、蛮人较多,其他地界的民间百姓饭食还是能吃饱的。
不过一文铜钱购买力甚高并非好事,导致百姓们在购买少量小商品如针头线脑时常常无法使用铜钱,只好以货易货。
有些地方州府便铸造铁钱,一文铜钱当两个铁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又带出了一些利益熏心的大户私铸铁钱。
川蜀一地却是铁钱为主,一文铜钱又能当十文铁钱,宋初的货币制度其实是比较混乱的。
第八章 父母盘问
秋日的农忙时节晃眼便过了,丁睿回到学堂进学,下午早早回来就到刘家学算术,回去后还得做课业,小小孩童忙得不亦乐乎,但却乐在其中。
这一日丁睿和二兄去学堂了,林氏趁着丁大胜还没出门,拉着他道:”我昨日去睿儿房里收拾,睿儿的钱罐里空了,没剩下多少钱,这孩子平素也不买零嘴,如何就没钱了。“
丁大胜笑道:“夫人,睿儿从不撒谎,你不妨问问他便知。”
“这孩子前些日子说认识个什么吴师父教他算术,莫非是拿去做束脩了,这村里并没有什么吴师父,奴家担心这孩子被人骗了,所以找你来商量。”林氏眉头微蹙道。
丁大胜闻言有些惊讶,也皱了皱眉头道:“今日某早些回来,试探试探这孩子学了些什么,据闻这两浙路摩尼教到处传教,睿儿万不可沾染那劳什子玩意。”
晚间黄昏时,丁睿才从张家出来,日将落山,远处微微起伏的山峦披着晚霞的彩衣,村子里弥漫着柴火和饭食的香味。
走至半路,撵山犬小山迎了过来,张开大嘴“汪汪”叫了两声,丁睿应了它一声,伸出小手摸了摸它的额头。
小山一双尖耳向后舒展,哼哼唧唧围着小主人转了几圈,跟在丁睿后面一摇一摆的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丁睿叫了声:“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林氏从灶屋里出来,埋怨道:“二郎早就回来了,你又上哪里野去了,快来净手。”
丁睿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笑,赶紧洗手上桌。
饭食已经做好,厅堂里一家人围拢在桌边正等着他吃饭,小山跑到角落里,狗脸埋在一个木盆里大吃大嚼起来。
丁大胜喝了几杯酒,扒了两口饭,和林氏对了个眼色。
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睿儿,你娘说你认识个吴师父教你算术,可学了些什么。”
丁睿抬起头来,睁大明亮的眼睛说道:“吴师父可厉害了,他传授的算术即方便又快,比那算筹好用许多。”
丁大胜道:“哦,可是当真,那爹爹吃完饭考考你可好?”
丁睿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爹爹出题便是,百数以内的加减,大兄拿算筹来,我与你比试。”
丁进宝鼻子“嗤”的一声说道:“三郎,就凭你来跟我比,也不看看我算了多少年,二郎都甘拜下风,你如何能跟我比。”
“吴师父说有志不在年高,你还未与我比试怎知不如你。”丁睿不服气的嚷道。
丁进文眼睛一亮道:“三郎,有志不在年高,此句甚好,是那吴师父说的么?”
小家伙点点头,丁进文佩服道:“虽不知你那师傅算术如何,此句确是佳句,可还有下句。”
“下句便是无谋空言百岁!”丁睿放下筷子,挠了挠小脑袋,回忆了一下,才答道。
“好句、好句,端的是绝妙的好句。”丁进文击掌喝彩道。
“会作好诗未必算术上佳,别得意太早,三郎,一会我与你比试。”丁进宝又不服了。
丁大胜也觉得此句甚好,心忖这吴师傅估摸有两把刷子,其实他哪知道这吴师傅纯属一文抄公,就凭他那文采,脑筋绞成浆糊都想不出这般好句。
林氏慈爱的看着斗嘴的三兄弟,用筷子敲了敲碗:“吃饭,饭后再说。”
吃完饭后,丁大胜带着三人来到书房,丁成绣也笑呵呵的来看热闹。
丁大胜在案上出了二十几道两位数的加减法让兄弟俩计算。丁进宝从背囊中取出算筹,别看他年纪小,常跟随父亲出外算账,这算筹之术早已炉火纯青。
丁睿却是从背包里翻了半天,却拿出一根粗粗的鹅毛。
丁进宝一看,哈哈大笑:“三郎,那吴师傅教你用鹅毛算数么?”
丁成绣掩口轻笑,丁进文也忍俊不禁,丁大胜微蹙眉头道:“睿儿,这鹅毛作何用。”
“爹爹,这是鹅毛笔,用来计算之用。”丁睿答道。
丁大胜也不多说,丁睿还是个孩子,且看他如何耍宝,当下把出题的白纸摆在案几上道:“你俩开始算吧。”
丁进宝看着纸上的数字快摆着算筹,他只需摆出上面的数字,下面的数字用心记忆再移动算筹,奇快无比。
一会工夫他便算完一题,侧头偷看丁睿,只见丁睿拿着鹅毛沾了沾墨汁,在纸上列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画符。
丁大胜也吃了一惊,莫非真是摩尼教在传教,如若不然这睿儿怎的会画符。
细细看之又不像,符号很规整的排列,不似那道士画符般的潦草。
一炷香时辰未至,两人都演算出来,丁睿到底人小手慢,还是比二兄慢上少许。
简单计算这算筹比竖式要快,可数字愈多算筹愈慢。
丁大胜将两兄弟的答案一对,看不懂了,这些符号如何读,便问道:“睿儿,你这鬼画符般的东西是何意。”
小顽童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忘记写成汉字了,连忙接过在下方写上汉字再递过去。
丁大胜再一核对,丁睿和丁进宝的答案完全一致,丁大胜微笑着说道:”你兄弟二人算出的结果一致。”
丁进宝不敢相信,这鬼画符也能算数,拿过丁睿计算的稿纸看了一遍,确实跟自己算的一样。
他惊奇的看了丁睿一眼,自己的算术在同年里面可是首屈一指,三郎虽然比自己慢,他才六岁,这日后可不好说了。
大姐丁成绣和丁进文也诧异的看着丁睿,嘴巴张的大大的,丁睿眉毛一扬,鼻子一哼,一副志得意满的小模样。
丁大胜看着阿拉伯数字和汉字的对照,沉吟了一会,自觉这法子计数甚好。
一个个的写汉字不但麻烦甚至还大大占用账本的纸面,如是用上阿拉伯数字记账之法,便快上许多。
他抬头问道:“睿儿,你与爹爹细细道来这符号是如何术算的。”
丁睿指着纸上的数字说道:“爹爹,这是大食数字,而它正对的汉字为:零、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这十个数字。这个”+”便是加,这“—”是减,这“x”是乘,这“÷”是除......”
“这是小数点,吴师父言道我大宋的九九口诀乃是天下最好的乘法,待我长大些会暗诵九九口诀,再教我乘除法和小数点的用法。”
“那十一、十六、二十一、五十六、九十九、一百二十三如何书写。”丁进文问道
“甚是简易,二兄你自己瞧。”丁睿瘪瘪嘴,指着刚才他做的那些竖式上横向书写的数字。
随后又把阿拉伯数字的整个体系说了一遍,演示了几次加减法实例,再根据父亲的要求标识了账本上的数字,并在账本上的数字前面加上个“¥”。
丁大胜指着“¥”道:“睿儿,这账本上的数字前面为何要加上这个‘¥’字,是为何意?”
丁睿答道:“吴师父说这钱财需要认真对待,数字钱加上‘¥’便是让他人无法增添数字。”
“阿拉伯数字确实简便,可也易于让奸诈之人修改,三郎你看这‘2’和‘7’,稍微一改不就变成‘3’和‘2’,这又如何是好。“丁进文问道。
“吴师父说了,账本上的钱账总数除写上阿拉伯数字外必须以汉字再列明一遍,以免奸诈之辈作弊。”丁睿小大人似的答道。
“三郎,你为何要使用这鹅毛沾墨当笔,小心夫子知晓了罚你。”丁进文吓唬丁睿。
小家伙看着丁进文穿着宽袖的学士袍,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呵呵的对着丁进文说道:“吴师父就是如此教我,二兄不如你用毛笔书写,我来学学。”
丁进宝看到丁睿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心下知道这小子要使坏,便想出声阻止。
丁进文已提起毛笔开始写阿拉伯数字,还嚷嚷道:“三郎,你瞧为兄写给你看,好好学着。”
谁知写了一行算式便傻眼了,原来丁进文写的方式还是按照右到左,这刚刚书写过的墨迹如何能干,他这袍袖一挨上去便沾了不少墨迹。
最可恶的写完了之后一看这算式还不在一条直线上,从右至左一个数字比一个数字低。
他把毛笔一搁,嘴里嚷道:“好啊,三郎你耍我。”反手一个爆栗打向丁睿。
小家伙一骨碌躲到父亲背后,一阵嘻嘻哈哈,笑的前俯后仰。
丁大胜看着丁进文袍袖的墨迹,嘴角抽蓄两下也想笑,强行克制着没笑出来。
丁成绣和丁进宝却是大笑了起来,丁进文闹了个大红脸,丁大胜好容易才打断三个孩子的笑声。
“这吴师父乃高人也,睿儿,你明日请吴师傅来家中作客,爹爹宴请于他。”丁大胜道。
“爹爹,吴师父腿脚不便,须派人去接。”
“这却是容易,爹爹明日吩咐忠伯安排个院子推车前去便是。”
“好的,爹爹,明日下学我便带着院子前去。”丁睿答道。
丁大胜说完便出去了,丁成绣、丁进宝、丁进文围上前去,按着丁睿细细又演示了一遍。
丁家是商贾之家,丁家兄妹自小便要学会算术,有了算术基础看这阿拉伯数字便越瞅越觉得好用。
丁大胜回到卧室中,林氏赶紧问道:“他爹,这吴师父不是什么摩尼教的香主吧?”
“应当不是,摩尼教传的都是些神佛之术,那吴师父真是高人,他的算术之法强于我等的算筹,数字愈多算账愈快,对某这账本大有裨益,我已吩咐睿儿明日晚间宴请与他。”
“那就好,奴家可一直担心睿儿学坏,不是便好,明日我来安排饭食,定会让这高人吃喝尽兴。”
第九章 丁府西席
翌日下学后,丁睿背着小书包和刘大郎出了学堂门,丁进文那几个人在学四书五经,下学晚些,丁睿现在已不等他。
两人走在小径上,旁边是秋收后一扫而光的田野,已不复当初的盛景,只剩下薄薄的衰草覆盖着黑黑的土地,似乎在迎接着初冬的到来。
两个孩童念叨着今日的趣事,嘲笑着李家三郎被夫子骂的狗血喷头,张二郎今日又被夫子打手心,嘻嘻哈哈的往村子里走去。
走到刘大郎家附近,丁睿挥手道别。
刘大郎诧异道:“三郎今日不去我家么?”
丁睿道:“大郎,你回家告诉你父亲,勿做吴师父的饭,一会我带家里的院子来接他,我爹要请他吃酒。”
挥手道别了刘大郎,丁睿朝着家中走去,到了家门口摸了摸狂甩尾巴前来迎接的小山,跨过门槛便大呼小叫:“忠伯、忠伯!”
穿着皂色圆领长衫的管家忠伯乐呵呵的跑了出来:“睿哥儿回来了,是要找人去接吴师父么,主君已经交代了。”
丁睿点了点头,忠伯吩咐一个粗壮的院子推着独轮车跟着丁睿出了门往刘家而去,小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这只撵山犬在家里憋坏了,撵山犬生性凶猛,丁大胜是看着丁睿喜欢才养的,一般不让它出去,怕咬伤人。
小山只能等到丁睿回来才有机会出门。
秋收后的刘家的院子里堆着厚厚的麦草垛,吴梦靠着麦草垛坐着静待丁睿的到来。
他穿着刘吉的麻布衣裳,虽然有些小,总好过自己那身那乞丐般的破烂衣衫。
吴梦知道丁睿的父亲会有那么一天要见自己,在这里呆了半个月,说实话也不想再到处流浪。
他寻思自己这脚看来也好不了,最多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当初的雄心壮志只得改变目标。
自己若是实现不了,不如教些徒弟来实现,丁睿便是个最好的选择,聪明伶俐,心地甚善,何况家里有经济基础是实现目标的首要条件。
等了不久他就远远的看到了丁睿那跳脱的身影,身边还是跟着那条硕大凶猛的撵山犬。
这条大狗经常摇着尾巴跟着丁睿前来,也怪,丁睿只要吩咐一声别出大门,这大狗便乖乖在刘家院子里转悠,不会出大门一步。
丁睿走进院子,瞧见了吴梦,连忙叉手行礼道:“吴师父,家父今日嘱咐我一定要请吴师父到寒舍小酌几杯,请吴师父务必赏光。”
吴梦看见丁睿学着大人说些客套话,那装模作样的神态甚是可爱,不由哈哈大笑,摸着丁睿的头说道:“好好,我就跟睿哥儿走一趟吧。”
粗壮院子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小丁睿向刘家父子告辞后,跟在独轮车的旁边一起走去。
那只大狗在吴梦身上嗅了嗅,仿佛是再次认清吴梦,省的下次吴梦来了叼扰自己。
“吴师父,我家六口人,除了父母,姐儿最大,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丁睿张着小嘴吧啦吧啦的把家里介绍了一遍,然后又指指点点的告诉吴梦这村里的大概状况。
吴梦平日里跟丁睿只是讨论算术,他以前还以为宋朝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会读书,基本上是五谷不分、六体不勤。
这一听才知道丁睿懂的东西还不少,什么粮食、柴禾、杂草、牛羊都了解一些。
来到丁家,吴梦一瞧,一片大宅,青砖黑瓦,外表甚为质朴,府邸以正门为轴线,由前后两个左右对称的大四合院组成,厅堂、厢房建造的颇为朴实。
一叶知秋,这丁员外定不是个爱炫耀的暴发户。
丁大胜迎出屋外,看到粗壮院子正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身穿农人麻衣,脚上一双黑布鞋,头发甚短,只在头顶扎了个小发髻,相貌平平,满脸的沧桑,完全看不出来高人的风度。
丁大胜心里默念着切勿以貌取人,脸上笑呵呵的走上前去抱拳行礼,连声寒暄。
吴梦刚下独轮车,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黑色锦袍,颌下微须,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知道是丁睿的父亲。
当下他也学着拱手行礼道:“今日真是叼扰丁员外了。”
“哪里、哪里,吴师父传授犬子精深之算术,丁某未曾上门致谢,已是失礼,快请上堂喝茶。”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吴梦心道,你想上门致谢不假,那也得我有家啊。
上得堂来,双方分宾主坐定,丁睿在下首相陪。丁大胜寒暄了几句,吩咐看茶,吴梦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大宋茶艺。
三个妇人上得堂来,手里端着红泥小炉、砂甁(宋朝的陶制茶壶)、黑色茶碗和白瓷罐走了进来。
那炉子里生着熊熊炭火,三个仆妇将小炉、砂甁、白瓷罐、茶碗和一些物什放于案几之上。
丁大胜道:“今日请得高人前来,这水是某特意让店铺里的下人从枫桥寺装了山泉水,配上杭州的香林茶,请吴师父品尝。”
吴梦拱手致谢,连称愧不敢当。
那边厢又上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绿衫丽人,微微黛眉,樱桃小嘴,走到堂前向着丁大胜和吴梦福了一福,嫣然一笑后便走向案几。
这美女却是丁大胜专门请来招待贵客的茶艺女子。
只见她手执竹钳轻轻地夹出一块小茶饼,用白色丝绸包住,以瓷质茶碾击碎,碾成细末,尔后放入砂甁内加水在炭火上煎煮。
待茶煎得滚沸,砂瓶中“咕嘟”作响,绿衫女子轻挽衣袖,以竹制的茶筅在壶中击拂(搅动),素手端起小壶给砂瓶里添置冷泉水,点住沸腾的茶汤。
沸水声渐小,待茶汤再度沸起,绿衫女子又用冷泉水点住,手腕却击拂不停,时轻时重。
纤纤素手点过七巡,顿时满厅茶香四溢。绿衫女子卸下砂瓶,用勺子舀茶汤盛于茶盏。
女子随后将茶盏用木托端着献于吴梦,微微露齿一笑道:”官人请吃茶。”
吴梦不由心中苦笑,我哪是什么官人,美女,你见过穿破麻衣的官人么?
他低头一瞅茶碗里面,那咬盏的汤花细腻均匀,茶水上的汤花和茶水恰到好处的绘成一张笑脸,心知这绿衫女子茶艺功夫已经到家。
吴梦端起茶盏,茶汤甫一入口,温润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徐徐滚动,再一入喉,微微的苦涩顿时化为一丝甘甜,口齿之间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吴梦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北宋末期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的描述:
“量茶受汤,调如融胶。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势不砍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正束]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则以筅著,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
喝着香茗,吴梦不由咒骂后世某些无良网络写手,宋代的茶哪里难喝了,美女泡茶,色香味俱全,有些人还乱说什么里面放盐、放调料,简直胡扯。
丁大胜见吴梦陶醉其中,笑道:“吴师父也是一懂茶之人,某就不如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是牛嚼牡丹,只知道吃茶而已,见笑见笑。”
吴梦可不敢在大宋说懂茶道,要真是碰上个茶道高手,脸就丢大了。
丁睿不喝茶,他那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父亲和吴师傅文绉绉的品茶,心里老大不耐,小身子扭来扭去。
丁大胜看到他那小模样,知晓他坐不住了,便道:“睿儿,你且出去耍子,爹爹与吴师父叙叙话。”
丁睿朝着吴梦告罪行礼,一溜烟跑了。
“犬子教养无方,让吴师父笑话了。”丁大胜谦虚的说道。
“哪里,丁员外过谦了,睿哥儿可是聪明伶俐,某甚是喜欢。”吴梦抱拳道。
丁大胜问道:“冒昧请教吴师父大名。”
吴梦答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吴名梦,草字昕颂。”
丁大胜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又喝下一盏茶。
丁大胜跟着问道:““请问吴师父哪里人,有如此高深的算术,怎生流落到吴山村这小小角落。”
吴梦苦笑道:“某本是荆湖南路潭州人氏,家道中落,欲上北地贩卖牛马,谁知路遇贼人,银钱被抢,双腿又被打伤,只好四处流浪讨碗饭吃。”
他心里却说我也不想搞成这般模样啊,这老天爷太不给面子了。
“哦,这北地贩牛贩马确实赚钱,可风险极高,吴师父是在哪里出的事。”丁大胜用试探的眼神望着吴梦。
“唉,某刚从新城榷场出来,还未进入大宋地界的雄州,到了容城县便出事了,那地界契丹和大宋互相混杂,说是都管事,其实谁都不管。”
吴梦摇头晃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状,顺带信口雌黄,他是看了宋史和一些野史,知道那地方最好拿来说事。
丁大胜相信了吴梦的说辞,他可是跟随自己的父亲在澶渊之盟后去过契丹的,对于容城县和归义县很熟悉,那是大宋和契丹之间的一个笑话。
此两县纵跨宋辽界河--拒马河两岸,宋辽两国俱宣称这两县皆为本国地界和子民。
两国在拒马河一南一北各设两个县衙,互相使手段拉拢民心,百姓的赋税是一免再免,基本不用交粮。
更令人喷饭的是受灾时双方共同赈灾,两县老百姓可收双份赈灾粮。
两国也从不敢在此两县征兵,若是要求服兵役,这些百姓立马跑向另一国。
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吴梦说的缉捕贼人,贼人们在拒马河南北两岸来回逃窜,涉及到宋辽两国,无论是哪国的县衙确实不好管。
丁大胜点点头道:“昔年某随先父至契丹贩卖牛马,去过此两县,那贼人在拒马河上两边逃来窜去,确实不好捉拿,吴师父受苦了,不知道吴师父今后可有打算。”
吴梦苦笑道:“双腿残疾,某已是个废人,只盼找个大户人家教教算术,帮忙做账,了此残生。”
“吴师父何必自谦,你那算术甚是高深,如若不弃,就在某这府上教犬子算术,帮某看看账本,某家的生意说大也不大,必不至吴师傅过分劳累。“丁大胜满怀希冀说道。
“吴某本是废人,承蒙员外不弃,愿于贵府做个西席。”吴梦已经无处可去,本就想将现代知识传授于丁睿,再说这北宋的账本数据不多,对于清楚后世企业管理和财务的吴梦来说那简单不过。
于是他也不说客气话,赶紧就坡下驴,什么穿越者的王八霸气,那是扯淡,饿的时候一碗饭便会让你感激涕零。
丁大胜脸上一喜,忙对吴梦说道:“既如此吴师父便居于府上的外院,稍候某吩咐下人们打扫干净,吴师父明日便搬来吧。你腿脚不便,府上有个院子李五气力甚大,由他每日照顾于你,每月例钱五贯,你看如何。”
“一切听凭员外安排。”吴梦拱拱手道,宋初五贯钱可是很高的薪水了,而且包吃包住,有人伺候,这有什么不好的。
晚上丁员外大摆宴席,桌上全是全是炖、煮的大鱼大肉,还上了些烤羊肉,吴梦吃的满嘴流油,终于吃上了来北宋后最好的一顿饭。
可惜酒水不尽如人意,都是那糯米酿的黄酒,或者低度白酒,酒劲不大,犹如后世掺了水的酒。
翌日吴梦搬入丁府,从此开始了他穿越到北宋的执教生涯。
丁大胜待人甚善,请了苏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给吴梦看了双腿和难言之隐的毛病,郎中皆言称吴梦的双腿摔断日久,不可复原,至于那难言之隐也是受了伤,不可能再治好了。
丁大胜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有名的郎中,郎中们都是众口一词,吴梦终于彻底死了心,呆在丁府安心教导丁睿。
第十章 进学资善堂
大中祥符九年秋,大宋东京城,柔柔秋风拂面,微微夕阳斜照,汴河旁的青青杨柳摇曳生姿。
自景德五年(1008年)开始的天书封禅已经持续了八年,这场封建迷信运动并没有给大宋带来好运,反倒是灾祸不断。
先是大中祥符八年的火灾,一把火从荣王赵元俨府上燃起,蔓延至皇宫国库,将太祖、太宗两朝积蓄烧了个干干净净。
接着又是地震,又是水旱灾害,更严重的是今岁七月开始,一场大面积的蝗灾肆虐了江淮和中原大地。
赵恒慌乱之中并未组织各州县灭蝗,反而斋戒数日,到玉清昭应宫、开宝寺、灵感塔烧香祈祷,禁宫城乐五日。
而各地州县被近年的封禅搞昏了头脑,纷纷建坛、祈祷上天免除天罚,尔后便是粉饰太平,居然上奏曰蝗虫“绝食而亡、投海自死”的都有。
自欺欺人的赵恒在大朝会上出示死蝗虫:“朕遣人遍于郊野视蝗,多自死者。”
过了几日,曾经被贬又东山再起的王钦若兴奋地奏报:“启奏陛下,陛下诚意感动上天。京城之蝗虫飞入河中主动求死。”
说完,王钦若还从行袖中拿出死蝗,一些阿谀奉承的官员亦纷纷自袍袖里拿出死蝗附和王钦若的言辞。
朝官们弹冠相庆,马屁如潮般拍向赵恒。
宰相王旦出列奏曰:“蝗出为灾,灾祸也,何须道贺焉?”
在他的力阻下,朝官们才停止这荒唐的庆贺。
然而蝗虫并未绝迹,东西两府(政事堂和枢密院)至崇政殿奏事时,飞蝗遮蔽天空,居然不少落于殿内。
赵恒大惭,对王旦说道:“百官方贺蝗虫自死,如今蝗虫却飞入殿中,岂不为天下笑邪!”
随后各地蝗灾告急的文书雪片般的飞入了大宋皇宫,赵恒闻讯,又急又气之下一病不起。
…………
一缕黄昏的阳光穿过乌云斜照在开封城北的皇城上,卫兵们手持长枪巍然挺立,城墙的垛子上却时不时蹦出三五个蚂蚱,引得卫兵们不停扑打。
后宫崇薇殿,内殿中一股浓浓的药味,大宋官家赵恒躺在床榻上,满脸病容,嘴里喃喃自语念叨着龙图阁侍制孙奭的谏言“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披鹅黄色凤袍的刘娥从殿外进来,她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走入了殿中,侍候着赵恒喝了汤药。
如今的刘娥已是母凭子贵,于大中祥符五年被正式封为皇后,母仪天下,赵恒一病,这政事就掌握在她的手中了。
刘娥拿出手绢,轻轻的给赵恒擦拭了嘴角,说道:”陛下,小心身子,政事臣妾先帮着理一理,陛下且先安心养病。”
“嗯,皇后费心了,益儿呢。”
“在资善堂读书,官家是想唤益儿前来?”刘娥道。
赵恒点了点头,刘娥忙打发內侍前去资善堂召赵受益来崇薇殿。
赵受益便是当初刘娥的侍儿李氏生下的婴儿,如今六周岁了,大中祥符八年行了冠礼,封为寿春郡王。
一炷香后,白白胖胖,圆脸大眼的赵受益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到父亲憔悴的躺在榻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爬上床榻,拥着赵恒的胳膊,抽噎道:“爹爹,你为何病了。”
赵恒慈爱的望着这个幼小的儿子,伸手替他擦去泪水道:“我儿莫哭,爹爹无碍,你已行冠礼,不可轻易落泪,近日书读的怎样了。”
赵受益道:“孩儿无用,只学了《千字文》、《杂字》这些,还未曾学四书五经、《论语》。”
赵恒笑笑:“我儿勿妄自菲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打好基础,切莫好高骛远。爹爹已经老迈,终有一天大宋江山社稷的重担将由你来承担,切记要跟着师傅们好生读书。”
“嗯,孩儿谨记爹爹教诲。”赵受益坚定的点点头。
望着床榻上倾心交谈的父子俩,侍立在一旁的刘娥神色莫明,对于这个孩子,她其实并没有费太多心思,真正抚养赵受益长大的却是后宫里温柔贤惠的杨淑妃。
赵恒或许意识到自己没多少年好活了,翌日便召见了东宫讲学的诸位教授面授机宜。
他虽然宠信刘娥,将朝中政事交于刘娥处理,但作为赵家子孙,他绝对不愿意江山落于异姓之手。
唐高宗去世后武则天篡权的教训历历在目,他必须加快对赵受益的培养。
说到赵受益的培养,就不能不提资善堂。
在东京汴梁皇宫东侧有一座园林式宫殿,园内遍布假山池塘,曲径小道更是随处可见,庭院中栽种着茂密的林木,堂内供奉着先祖的绘像,书房内一排排立着高大的书橱。
此处最早是赵恒做开封府尹时的射堂,当时叫继照堂。
大中祥符八年五月间赵恒便吩咐更名为资善堂,并斥资修缮,专供皇子赵受益读书。
早在今年二月时,赵恒便令入内押班周怀政为资善堂都监,冯元、崔遵度和张士逊、孙奭为赵受益讲学。
随后又命杨怀玉、蔡伯俙、还有皇后刘娥硬塞进来的刘从德作为赵受益的伴读。
孙奭是北宋经学家、教育家。他自幼读经书,笃学成才,九经及第,宋太宗时入国子监为直讲。
冯元年幼时便师从大儒孙奭习经,少年时便已有大成,大中祥符元年进士及第,传闻他是“五经皆通”。
崔遵度,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掌史馆十余年。
张士逊则是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进士,为人古板方正。
伴读蔡伯俙和晏殊都是北宋赫赫有名的神童,蔡伯俙更是神童中的神童,他是福清南隅人,此时蔡伯俙名为4岁,实未及3周岁。
他应童子科考试时,父亲背着蔡伯俙到京城应试,门监戏谑蔡伯俙道“你骑父作马”。
蔡伯俙颇有急智,当即回道“父望子成龙”,故人人皆称之为神童,尤受赵恒的喜爱。
杨怀玉乃将门之子,是杨延昭之孙,杨文广之子,老令公杨业和折老太君的曾孙,如今还刚出娘胎不久,襁褓里的婴儿哪里能来伴读,杨文广便父代子职,伴读赵祯。
刘从德么,呵呵,那是皇后刘娥前夫龚美的儿子,耳报神一个。
…………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八月初辰时中,寿春郡王进学时辰。
今日来给赵受益讲学的是兵部郎中、龙图阁待制孙奭。
晏殊还未正式到来,在这里伴读的便是蔡伯俙神童和杨文广小军门以及刘从德。
与民间孩童无异,孙奭开始教导的也是《千字文》这本蒙学的教材。
孙奭正讲到:“俶载南亩,我艺黍稷,税熟贡新,劝赏黜陟。”
他面向三个小孩,神色严肃道:“此话何解?先说前二句,“俶载”意为即始,“南亩”意为向阳的田地,此全句意思为:新年之时,即须春耕,先自向阳之地开始。后一句中的‘艺’便是栽种,意为:我等要种上黍稷。”
“后一句何解?税者,赋税也;熟者,黍稷成熟;贡者,上交于官府;新者,须新粮;官府存粮一存便是三年,故收粮务必是新粮,否则便烂于谷仓。全句意为:黍稷成熟之际,当上交粮税于官府,且应当交与新粮。”
“最后一句甚是好解,前二字便是对百姓的奖惩,后二字是说官人的升贬,即核实纳粮优劣,奖惩百姓,升贬官人。农为国之本,民以食为天,此四句便是劝解百姓应当注重农耕,交粮赋,天下官人亦应当以粮为纲。”
孙奭讲的通俗易懂,赵受益听的津津有味。
可他的两个伴读表情便不一样了,杨文广本是武将世家,对读书识字不甚感兴趣,听着如同天书。蔡伯俙是曾经读过,便心不在焉。
孙奭也不管他们两个,问赵受益道:“郡王,老夫有一事欲问,《千字文》中既说要交粮纳税,为何官家今岁免除部分州府钱粮。”
赵受益忙答道:“今岁京畿、京东、京西、河北路蝗虫肆虐,弥盖郊野;七月,经过京城,延到江、淮,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民生凋零,故官家减免税赋,以慰民生。”
孙奭点点头,脸有笑意,心下甚慰,皇子年龄幼小便懂得民生艰难,殊为难得,比那“何不食肉糜”之辈不知强上多少。
他又问道:“郡王说的不错,眼下官家免租一事与《千字文》中一句关联甚紧,那请问郡王,是《千字文》中哪一句?”
赵受益一时答不上来,便用脚踢了踢杨文广,马大哈的杨文广本就非读书的料,当即搔着头皮噎住了,脸涨的通红。
赵受益又斜睨蔡伯俙,蔡伯俙天赋异禀,自是知晓,可畏惧孙奭,不敢回答,两个眼珠滴溜溜的打转,就是不望向赵受益。
孙奭板起了脸:“郡王,温故而知新方才是求学之道,怎可言帚忘笤?”
赵受益脸红了,站起来拱手作揖:“学生万分惭愧,请先生赐教。”
孙奭本是想训斥于他,但看到赵受益俯首受教,便对着杨文广道:“你速速与老夫站出来,郡王进学不勤,皆是尔等伴读未曾与郡王一起勤加研习。”
杨文广乖乖的站起来走到孙奭跟前,伸出左手来,孙奭拿出戒尺对着杨文广的手掌“啪啪啪”便打了起来。
刘从德和蔡伯俙看着戒尺入肉,嘴角都抽蓄起来,仿佛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赵祯眼望杨文广颇为内疚,每次他读书不勤,受罚的就是伴读,一个个轮着被打。
孙奭打完后令杨文广入席,又道:“郡王如不专心向学,日后必无治国之道,将来受苦受难的就是天下百姓。如同现下郡王忘却所学,杨文广便会受罪。”
孙奭此言甚有深意,赵受益赶紧施礼道:“学生受教了,多谢侍制提醒。”
孙奭点了点头,然后解释道:“郡王,官家免除赋税,此等善行便符合第八句‘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郡王且说说此句是何意。”
赵受益赶紧答道:“此句说的是周朝年间,周文王和周武王爱抚、体恤百姓,四方族人俯首归顺,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天下百姓归于王化,今岁官家免租亦是体恤我大宋百姓,赢取民心。”
孙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郡王坐下吧,今日功课便要加上抄写此句五十遍,作为皇子,须知百姓民生之艰难,祖宗基业之不易。”
赵受益本来松了口气,闻听抄写五十遍,又焉了,御苑的果子可是成熟了,还想着去摘几个,可孙奭是个严师,他不敢不从,想去摘果子定然是没指望了。
第十一章 出宫秋游
大中祥符九年九月中,秋高气爽,风景宜人,入秋后一直大旱,前两日才下了一阵秋雨,河道中秋水正旺,阵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汴河里回荡着清越的水声。
横跨汴河的州桥上,一辆双辕的黑漆马车缓缓而行,前后跟着八名家仆打扮的粗壮汉子,马车窗上的帷幕掀开,几个孩童正瞅着外面,叽叽喳喳在争执着什么。
这几人正是赵受益、杨文广、刘从德、蔡伯俙这四个同窗,他们趁着今日直讲、赞读、翊善都有朝议,偷偷溜出宫来玩耍。
“蔡伯俙,乳臭未干,你知道何处好吃,何处好玩?”大块头的杨文广吼道。
“你这粗鲁无礼之辈,不理你了。”小小的蔡伯俙很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巴。
“刘从德,听说东京城里好吃的地方多了,你说去哪里吃。”赵受益问道。
“郡王,我看不如去樊楼,听说那是东京城最大的酒楼。”刘从德想了半天道。
“不能去,那是官府的酒楼,说不定就会碰上朝官,告到大娘娘那里麻烦就大了。”赵受益黑着脸立刻否决了。
“殿下,我看不如去孙羊正店,那里有几道炒菜做的挺好,我随父亲去吃过。”杨文广介绍道。
“好,我等就去孙羊正店,刘从德你告诉下车夫,一会到了店里记着,不许喊我郡王。”赵受益一锤定音。
马车缓缓来到通津门口,侍卫十将蒋五赶紧上前搀着赵受益下车,又转身把蔡伯俙抱了下来,本来三人不想带着这个三岁的小孩,这小子死乞活赖着跟来的。
杨文广和刘从德随后跳下车来。赵受益抬眼看去,嚯,好气派的三层酒楼,门前设有彩欢门,西侧用长杆挂有旗帜,上面用红色丝绸绣着四个大字“孙羊正店”,这正是东京十二户“正店”之一的孙羊正店。
杨文广熟门熟路的带着三人往店里走去,小厮忙迎上前来,媚笑着问蒋五道:“客官几位。“
他把蒋五当作是四个孩童的长辈了。
杨文广大模大样的道:“六位,去二楼雅座。”
小厮忙转身对着杨文广笑道:“这位小衙内,恕小的眼拙,你六位请随小的前来。”
他还不知真正做主的人窝在旁边一声不吭。
蒋五无奈的看着人小腿短的蔡伯俙,只好把他抱起和另外一名侍卫跟着走进店里。
此时正值申时初(九点),酒楼一层是散客席,无数身着穿皂袍者坐在散座上用着早餐饭食,人声鼎沸。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又被领进一间被花草和三尺屏风团团围住的阁子中,阁子内的装潢素雅清净,柱子和屏风上都画着牡丹的花纹,京城中的酒楼,阁子庭院多以花为名,也有的取自诗词典故。
在北宋盛世文采熏陶之下,整个东京城的酒楼都是风流素雅的格调。
六人就坐后,茶博士送上茶水,小厮问道:“请问客官吃些什么?”
赵受益回道:“小二,你这有什么好吃的菜食,尽管报上来。”
小厮眼见这几个孩童衣着不凡,知道必是大户人家的衙内,忙张开大口,用花调调唱着菜名:“客官且上座,真真听好了,本店有啊...有那鸡脆丝、笋鸡鹅、鹅粉签、姜葱蟹、清汁鳗鳔、石首鳝生、银鱼炒鳝、酒法白虾、蜜炙鸽子、清窜鹿肉、红烧羊肉、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
饶是赵受益这郡王吃了那么多御厨,也听这唱菜听得晕头转向,只得用求救的眼光望着杨文广。
杨文广会意,吆喝了一声:“小二,别唱了,来四个主菜笋鸡鹅、姜葱蟹、清汁鳗鳔、酒法白虾,配四个素菜、两个冷碟,再来一大碗银丝面,六张煎饼。”
杨文广知道赵受益素来喜吃虾蟹,便点了一虾一蟹。
酒博士看着菜点完了,赶紧上前问道:“几位客官可要饮酒,本店有自酿美酒......”
还未说完便被蒋五打断道:“酒水便不要,来些果儿饮露即可。”
都监周怀政吩咐他来保护郡王,那饮酒是万万不可的。
酒博士讪讪的道:“好嘞,客官等着,马上上菜。”
蔡伯俙问道:“杨兄台,这里的菜可是好吃。”
杨文广道:“不好吃我带赵衙内来作甚,一会菜上桌你一吃便知。”
菜上的很快,一样样端了上来,还别说,这孙羊正店的饭菜和皇宫御厨不是一种品位,而别有一番风格,赵受益左手端着饮露,右手夹着虾子啃了起来。
蔡伯俙人虽小,却是个马屁精,忙对着赵受益拱手道:“益哥,在下给你来剥虾。”
赵受益素来不喜别人贴身侍候,白了他一眼道:“伯俙,你还是自己吃吧,别让蒋护卫呆会还要喂你。”
蔡伯俙碰了个钉子,讪讪的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杨文广和刘从德偷偷的窃笑不已。
忽然听到旁边的阁子里有个声音响起:“好,真乃:兄友弟恭,秉承仁爱家风。”
几人抬头一看,却是两个年约二十许的长衫文士,一个面容儒雅,风流倜傥,另一个留短髯,面色红润,年纪稍小。
正是那年长儒雅文士看到赵受益和蔡伯俙互相谦让,想起自己的小弟早夭,故突发感慨。
蔡伯俙素有急智,忙接道:“师严徒高,弘扬孔孟学道。”说罢得意的向着年长文士扬了扬眉。
年长文士大赞一声:“妙,实在是妙,小衙内虽是年少,却堪称文采风流,却不知是哪家才俊。”
蔡伯俙刚欲张嘴,赵受益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蔡伯俙,抱拳向年长文士说道:“这位先生,我等就是东京城里的普通商贾之子,区区小名不足挂齿,请先生海涵。”
两名文士见这群孩童彬彬有礼,料到必是官宦子弟,不过这些孩童不肯自承家门,他们也不好勉强,打个哈哈便各吃各的。
半个时辰后,四个小顽童摸着涨涨的肚皮,大呼小叫的喊着会账,便下了楼。
待他们一走,年长文士问道:“君玉,这其中一个小哥,在下颇觉熟悉,似乎曾在某处见过。”
名唤君玉的文士哂笑道:“同叔,不必纠结了,不过一群顽童而已。”
年长文士失笑道:“是极是极,在下失态了,且吃酒。”
却说蒋五会完账领着四人上车,问道:“郡王殿下,还去哪里玩耍。”
赵受益道:“就沿着汴河往城外走走,看看风景就回宫了。“
马车一路前行,今年秋日里大旱,秋收减产,又闹了蝗灾,汴河两岸的田野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缕麦穗。
几个不谙世事的小童在田埂上玩耍嬉笑,他们的父辈却是满脸愁苦,正低头弯腰收割为数不多的粮食。
赵受益不由感慨道:“农人真是辛苦,劳作一年方得饭食,今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定然少收许多粮食。”
车上几人眼望着青黄不接的田地,听到赵受益的感慨,尽皆低头不语。
马车径直驶向汴河河畔,河边秋风萧瑟,芦花摇曳,沿河的垂柳渐生黄叶,随着秋风阵阵飘落。
蒋五选了一处开阔干爽之地停下马车,赵受益跳下车来,走到河畔,看着汴河里的滔滔水波,岸边随着秋风荡漾的芦苇,天天封闭在小小皇宫的心胸不由开阔起来。
放眼远望,河面上漕船船南来北往,白帆点点,他招呼左近的蒋五道:“蒋护卫。”
蒋五忙上前抱拳行礼应道:“末将在,郡王殿下有何吩咐。”
赵受益笑道:“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蒋护卫,听说此处江河最终流向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你看过大海么。”
蒋五回道:“启禀郡王殿下,大海末将未曾见过,宿宫禁卫有去过海边的,听说那大海波涛汹涌,有比适才酒楼还大的鱼。”
蔡伯俙插嘴道:“殿下,属下家在福建路,听说过那般大鱼,还能喷起丈许高的水柱。”
一句话说的赵受益不禁悠然神往,他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么大又会喷水的鱼是个什么样子。
赵受益正恍惚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他扭头望去,只见远处有停了两辆马车,大宋缺马,东京城里大都是牛车和驴车,能在东京城里能用上马车,显然也是富贵人家。
这家人在地面上铺着毡毯做垫,上面放了些果品蜜饯,两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童正在嬉闹,一个大点的男童正嘻嘻哈哈起哄,旁边坐着一个身穿丝绵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品尝着蜜饯,含笑看着孩童们打闹。
那三个孩子你追我赶,不知不觉走近了赵受益一行的身边。
旁边的侍卫们哪可能让这三个毛孩子接近赵受益,蒋五手一挥,上去两个侍卫伸出双臂拦住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停了下来,仰望着侍卫不解其意。
那男孩却鼻孔朝天,伸手斥道:“哪里来的毛贼,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么?”
赵受益小脾气顿时发作,他从未责骂过自己的侍卫,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孩童,正要冲上前发火。
却见杨文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那男孩挥了挥拳头道:“哪里跑出的野孩子,小心小爷的拳头。”
几个侍卫也不吭声,知道杨文广吃不了亏,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争斗。
那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横蛮贯了,听到杨文广威胁他顿时怒火上冲,对着杨文广拳打脚踢。
杨文广将门子弟,拳脚了得,如何会让他得逞,当即一拉一带,那男孩便是一个难看的狗吃屎摔倒在地,跌的鼻青脸肿。
两个女孩吓坏了,哭着喊道:“爹爹,哥哥打架了。”
第十二章 少年偶遇
两个女孩的一声惊呼,坐在草地上的中年男子回头一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倒地不起,连忙带着两个健仆冲上前来。
中年男子心疼的扶起男孩,指着杨文广大声吼道:“这是谁家的毛孩,有家教么,随便打人,某要拿你们去开封府。”
杨文广傲然道:“小爷我打便打了,去开封府就开封府,谁怕谁啊。”
赵受益一听便知道糟了,这杨文广血气上涌,浑不知他们是偷偷出宫,如果闹到开封府,回宫后还有好日子过,连忙向蒋五急打眼色。
蒋五知晓他的意思,上前一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分明是你这孩儿先动手,如何能肆意污蔑,你问问这几个小女娃子,看是也不是。”
中年男子冷笑道:“竟有此事么,某家这孩子,自小知书达理,怎会做这横蛮无理之事,切勿多言,不要仗着人多欺负我等,且去开封府讲理。”
旁边稍大些的女孩扯扯中年男子的衣襟小声道:“爹爹,是兄长先动手的。”
蒋五耳尖,听到女孩如此一说马上接口道:“兄台,这可是令爱亲眼所见,不至有假吧,哈哈。”
中年男子气急:“你这丫头,怎可向着外人。”
女孩也泛起倔来到:“娘亲说了,不可随意撒谎骗人。”
中年男子一时语塞,赵受益大眼睛眨啊眨的盯着女娃子看去,这女娃子和自己年龄相仿,眉清目秀,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她眉毛旁边还有一颗痣,听小娘娘说那好像叫做美人痣。
看到女孩通情达理,赵受益不由好感大增,他却不知,自己的“表哥”刘从德也在盯着这女娃儿看。
蒋五老于世故,见好就收,从衣襟里拿出几十个铜钱塞给小姑娘道:“这些钱拿去给你兄长做汤药费。”
女孩颇有礼貌的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
蒋五见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礼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抱拳对着中年男子道:”兄台就此别过,见谅。”
说罢赶紧拉着几个孩童上车,免得再生是非。中年男子看到有了几十个铜钱,倒也罢了,回头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以后看人下菜碟,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明白吗。”
那男孩心道还不是你没用,嘴里不敢说出来,只是抽泣着点了点头。
女孩道:“大哥,我们回去吧。”
男孩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是你,胳膊肘往外拐,不理你了。”一溜烟跑了,女孩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慢慢朝着自家马车走去。
却说赵受益一行上了马车往开封城慢慢走去,离开河畔后,蒋五对杨文广说道:“三郎,你需记着,以后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手,须知我等是私自出宫,若是闹到了开封府,回到宫里我等只怕会被打的屁股开花。”
杨文广甚为懊丧,知道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忙抱拳道:“多谢蒋护卫为在下解难,在下定牢记蒋护卫的教诲。”
蒋五笑了笑道:“记得就好,以后啊,还是要好生读书,不可做个目不识丁的军汉。”
几人边说边走,马车渐行渐远,但那个清秀素雅的女娃儿却牢牢的嵌入了赵受益的脑海里。
正在恍惚间,外面传来一阵叫卖糖葫芦的声音,赵受益想起自己的妹妹元儿还从未吃过糖葫芦,赶紧叫蒋五停车。
赵受益还有个大妹妹叫赵志冲,是杜贵妃所生。杜贵妃因违反节俭的诏令,擅着销金衣被赵恒贬至洞真宫出家为道,赵志冲便跟随母亲一直在道观长大,与赵受益甚少相处。
他下车买了六串糖葫芦,留了两串給元儿,然后每人一串香甜的嚼着,一路欢笑声回了皇宫。
翌日晨间,蒙蒙雾气笼罩中的资善堂,垂柳香樟氤氲朦胧,雕栏画栋隐隐欲现,随着宫内的钟响,一天的学习又开始了。
蔡伯俙跟着赵受益后面撅着小屁股迈进了讲学的课室,四人齐齐站定,向孙奭执弟子礼问好,孙奭笑笑回礼道:“诸位请坐,今日继续开讲。”
话音刚落,只听到外面传来个公鸭嗓音“龙图且慢,在下有事须禀报郡王”,只见外间前后走来两人人,当先一人头戴黑色无脚幞头,面白无须,脸颊瘦长,一看便是个精明之人,正是资善堂都监周怀政。
周怀政笑呵呵的向赵受益和孙奭见礼毕,侧身介绍后面跟随之人:“郡王殿下、孙直讲,圣上令太常寺丞晏殊为郡王伴读,日常来资善堂听讲。”
晏殊忙抱拳行礼道:“太常寺丞晏殊见过郡王殿下,见过孙龙图和三位同窗。”
四个顽童定睛看去,那伴读晏殊却是昨日在孙羊正店相遇的那名儒雅文士,不由讶然。
蔡伯俙指着晏殊道:“怎么是...呜呜...”话说了半截嘴巴被刘从德捂住了,孙奭要是知道昨日四人偷偷出宫,今天这耳朵茧子都会被念出来。
晏殊到底年长许多,赶紧打圆场:“直讲,那在下就入席听讲。”
孙奭袍袖一拂道:“入席吧,蔡伯俙休得吵闹,小心老夫的戒尺。”
周怀政抱拳道;“孙龙图,这晏寺丞平日听讲,若龙图不在,便由他讲述课业,圣上言称任由龙图如何安排即可,人已带到,在下告辞。”
孙奭随意拱了拱手道:“都监慢走。”
晏殊生于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年),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此时为太常寺丞,年方二十四岁,比赵受益、杨文广、蔡伯俙大出许多。
昨日里晏殊和好友王琪至孙羊正店饮酒,正好碰上赵受益一行,当时他有些诧异,总觉得有些面熟。
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寿春郡王,以前在朝会和宴会上只是隔着老远看过赵受益,故不甚熟悉,加之赵受益又换了寻常富家子弟装束,所以没认出来。
他对着赵受益又抱了抱拳,意思是昨日得罪了,赵受益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五人一阵挤眉弄眼后,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听孙奭讲学。
待到日头偏西,一日讲学即将完毕时,孙奭道:“今日便讲到这里,晏寺丞来了正好,明日里老夫要去政事堂议事,后续由晏寺丞来讲,这千字文虽不难,郡王殿下也不可怠慢。”
五人起立叉手行礼:“谨遵侍制训示。”
孙奭还礼退出堂内,晏殊歪着身子眼瞅孙奭离开,赶紧抱拳道:“郡王殿下,昨日在下眼拙,请殿下恕罪。”
他昨天把赵受益和蔡伯俙当成两兄弟,故赶紧道歉,免得赵受益心里有疙瘩。
赵受益抱拳回道:“晏寺丞不必致歉,此事不可对外人道也。”
晏殊心知肚明:“请殿下宽心,在下省得。”
蔡伯俙存心为难晏殊道:“久闻晏寺丞大名,刚才听孙龙图之意,今后晏寺丞与我等亦师亦友,真是:师无长少皆称老。”
晏殊哪能被他难道,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蔡伯俙,在郡王面前可不能丢了面子,便戏谑道:“不敢,还请郡王殿下及三位同窗多多指教,伯俙此上联出的甚好,某回你一下联:学有高低总是生。”
赵受益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两位文采风流,当世无双,我得去看看元儿妹妹了,告辞。”
说罢往外间走去,蔡伯俙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三人随后,走向资善堂大门。
资善堂的大门门槛甚高,赵受益人矮,每次须得扶着门栏爬过去,蔡伯俙赶紧跑上前道:“殿下,还是踩在我背上过去吧。”
说罢俯身垫在门槛下,让赵受益踩着自己的背上踏过门槛。
晏殊看得目瞪口呆,只听得旁边的杨文广恨恨的“呸”了一声。
晏殊问道:“文广老弟,蔡伯俙天天如此么。”
杨文广没好气的小声道:“寺丞,别看这小子只有四岁,鬼心眼挺多,是个十足的小马屁精,还有那个刘从德,是皇后的侄子。”说罢朝着晏殊眨眨眼睛,意思你懂得。
晏殊点了点头,他原极为欣赏蔡伯俙的机智,却不知此子如此幼小便懂得奉上迎合之道,自此对蔡伯俙和刘从德不喜。
后宫嘉庆殿里,一声红衣衣裙的赵妙元正坐在蒲团上玩着小玩偶,这是入内侍省都都只陈琳从宫外买来送给她的。
赵妙元是李氏大中祥符六年所生,如今年方三周岁,相貌酷似李氏,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与李氏如出一辙。
小女孩正玩得起劲,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连忙扭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却没瞧见什么东西。
她正抓着发髻发愣,忽然两只糖葫芦从后面伸到她的小嘴边上,小姑娘顿时乐的两只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伸手接过其中一根,张开小嘴狠狠的咬了一口,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六哥你又偷偷溜出去玩了。”
赵受益从元儿身后走出,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六哥若是不出去,怎么给你买好吃的零嘴。”
元儿嗯嗯的点了几下头,吞下口中的糖葫芦,说道:“那六哥也要带我出宫去玩。”
赵受益道:“等你长大了再说。”
元儿的小鼻子“哼”了一声,不搭理自家哥哥了,狠狠的咬着糖葫芦,赵受益嘿嘿笑着,坐在蒲团上拿起元儿的玩偶摆弄起来。
李氏从外间进来,看见兄妹俩正在一起耍的咯咯直笑,她也没去打扰,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由遐想着,若是那个小儿子还在此处,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该有多好!
李氏抬头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悠然出神,嘴里不知道在念念叨叨些什么。
第十三章 三师授业
苏州吴山村丁府,吴梦的小屋内,正拿着鹅毛笔做习题的丁睿忽然“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吴梦笑道:“睿哥儿,是不是有谁在念叨你了。”
丁睿呵呵笑道:“师父,弟子的舅舅好些日子未曾回来了,估摸舅舅在念叨了。”
说曹操曹操到,林贵平正好一脚踏进了丁府,他现在是每隔半月到二十天才能回吴山村一次,平日里都在苏州城的盛隆商铺里管事。
林贵平进到后院,老远看到自家姐姐在厅堂里拿着一张白纸在琢磨什么,进去便问道:“姐姐,琢磨甚子?”
林氏抬起头来,笑笑道:“君烈回来了,府里来了个吴师父,腿脚有些不便,他画了张图,要打造一个什么轮椅,你姐夫得照看铺子,还不是得我来弄。”
“吴师父?哪里来的吴师父,府上不是人手充裕么?”林贵平疑惑的问道。
“这位吴师父可不是下人,他算术精深,是特意请来传授文儿、睿儿算术的,你好些日子未曾回来,是以不知。”林氏笑着解释道。
林贵平脸色莫名一紧,继续追问:“姐姐,这吴师傅哪里人氏,是何来路。”
林氏看见林贵平脸色不好,疑惑的问道:“是荆湖南路人氏,你姐夫问过,说不曾有假,君烈,莫非有什么不妥。”
林贵平听林氏说丁大胜问过,脸色稍缓,说道:“姐夫问过就不打紧,某怕一些来历不明之人混入府内,姐姐有所不知,两浙路摩尼教到处流窜传教,朝廷迟早会下手,某担心这人与那摩尼教有牵连。”
“贵平,你这说的我瘆得慌,不如你再去瞧瞧那吴师父是何等样人?”林氏不由有些惊惶。
“姐姐勿忧,万事有小弟在,那吴师父现在何处?”林贵平问道。
“就在外院西厢房,第三个屋子便是。”林氏指指外间的院子道。
“好,待小弟去瞧瞧便知是不是摩尼教教众。”林贵平说罢便出门去了。
林贵平走出厅堂,来到院子里,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屋外的冷风吹在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凉意,院子里的几颗榆树在秋风的扫荡下落叶飘飘,只有几颗香樟面对萧瑟秋风巍然挺立着不屈的身躯。
林贵平走过香樟树下,来到西厢房,其他屋子静寂无声,只听到第三间屋里传来丁睿那清脆的童声。
林贵平听到丁睿的声音,不由愉悦起来,当初那个抱在姐姐怀里像个小老鼠似的孩子,如今已是六七岁的俊俏童子。
他脚步无声的走近屋里,只见丁睿正在案几上拿着一根鹅毛写写画画,嘴里还在嘟嘟嚷嚷念着什么,旁边坐着一个面目沧桑、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在指导丁睿。
“睿儿,你在干什么。”林贵平走了进去,慈爱的看着丁睿。
“舅舅,你回来了,我在学数算之法。”丁睿放下鹅毛笔,一下子就扑到林贵平怀里来了。
林贵平哈哈大笑着一把抱起他,往半空中来回抛了几下,丁睿乐得“咯咯”直笑。”
中年男人抱拳向林贵平拱拱手道:“在下吴梦,忝为睿哥儿的算术西席先生,尊驾高姓大名。”
林贵平放下丁睿,拱手回礼:“在下姓林,名贵平,草字君烈,是睿儿的舅舅。”说罢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吴梦。
吴梦闻言不由懊恼,自己在大宋老是忘记告诉别人自己的字,要知道在大宋称呼别人的姓名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同辈之间只能称呼字。
他连忙又拱手道:“在下草字昕颂。听闻君烈在苏州城里做大商铺的掌柜,那可是个好行当。”
林贵平看了看案几上的稿纸,笑笑道:“在下不过是混碗饭吃而已,先生这算术有些古怪,如何与我铺子里的账房先生不太一样。”
丁睿呵呵一笑道:“舅舅,我来教你,这数字做账可方便了,父亲和大兄都是用着阿拉伯数字记账,既方便又省账本。”
如今丁大胜、丁进宝和丁家商铺的账房都是拿着鹅毛笔,学习阿拉伯数字记账。
林贵平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说道:“好,那睿儿就给舅舅讲讲。”
丁睿自得的上前,小嘴一阵吧啦吧啦,手上不停,把阿拉伯数字和中文对照给林贵平演示了一遍。
吴梦笑吟吟的看着丁睿当师傅教别人。从这个林贵平进来起,他就发现此人对他有戒心,不过他心怀坦荡,无所畏惧。
林贵平虽然学问不高,但账本还是看的懂的,眼瞅着这确实比铺子里账房先生的法子要简便,不由深思起来,看来这吴梦的确不是个酒囊饭袋,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且待多留心留心。
林贵平听完后,摸了摸丁睿的小脸道:“睿儿,舅舅不打扰先生给你讲学,你专心学习,到时去舅舅的铺子里教教账房先生。”
丁睿得意的扬起眉头,一脸调皮的模样道:“舅舅,保证教会他,不失舅舅的面子。”
林贵平不由失笑,这小家伙还知道面子,他向着林贵平拱拱手说道:“吴先生,劳烦你教睿儿了,在下先告退。”
吴梦连忙回礼道:“这是在下应当做的,林掌柜慢走。”
林贵平走回厅堂,林氏看他进来,忙起身紧张的问道:“此人如何,不是摩尼教的吧。”
“姐姐放心,眼下看着不像,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小弟我自然会盯着他,必不至让他害了丁家和睿哥儿。”林贵平笑道。
“那就好,平安才是福啊。”林氏拍拍自己的胸脯。
林贵平自此隔日便归,经常看到丁睿在房中拿着自制的鹅毛笔抄抄写写,有一日趁着丁睿上学之际拿着手稿一看,满纸怪模怪样的各种符号,却不是他认识的阿拉伯数字。
他琢磨了半天也不知为何物,思忖这孩子不会是被教的走火入魔了吧。
灵光一闪想起无名大师,这大师学问精深,定能知晓。便带着手稿匆匆上了枫桥寺与智能和尚一起参详,智能大师一看那些鬼画符的东西研究了许久不得甚解,只好拿给自己的师父参详。
老和尚到底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是大食数字和加减符号,然后一一对着这些稿纸讲解给两人听,但这上面的英文字母老和尚只知道是万里之遥的西方文字,却并不识得。
林贵平大为焦急:“某这外甥莫不是中了邪,听家姐说这孩子一年来除了上学便足不出户,这异人不知何处而来,教他如此深奥的学问。”
“莫问,莫问,此子有大机缘,看来天机终于打开,我大宋大兴于天下只在这十几二十年间,此子有异人传授绝非坏事,施主不必多虑。”老和尚眼眉低垂,神机莫测的回答道。
顿了顿又道:“老衲已是风烛残年,大宋大兴未必能看到,但也能助一臂之力,智能徒儿,你过上几日便与林施主共同传授睿儿锻体之法,不求杀敌,但求自保,徒儿你也顺道领会这等高深学问,好教与众弟子,也当时时以佛法感悟于睿儿,勿使坠入魔道。”
林贵平回到盛隆商铺,随后修书一封加急送往东京城,半月后接到回信,回信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林贵平便放了心,只是帮着外甥整理那些在他看来是胡乱涂鸦的稿纸,平素也不多言。
过了几日,智能和尚上丁府拜访,丁员外和林氏迎出府外,见到和尚忙双手合什道:“大师一路风尘劳顿,请快快入府歇息。
智能和尚笑道:“阿弥陀佛,员外和夫人不必客气,贫僧来此,是师尊吩咐,为贵府小衙内讲经解惑。”
丁大胜道:“大师请进府内再详说。”
上得厅堂,双方分宾主坐定,丁大胜吩咐看茶,智能和尚问道:“小衙内现在何处。”
丁大胜忙回道:“犬子正午前在村学蒙学,正午后在府内跟随西席先生学数算之术,夜间练字做课业。”
智能和尚望着丁大胜道:“小衙内如此勤奋,定能有所成就,贫僧此后十日一来,为小衙内讲经解惑。”
丁大胜双手合什感激道:“如此便多谢令师尊和大师了。”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世间多一善人,便少一恶人,此消彼长,自然太平,此是我等出家之人理应承担之事。”智能和尚双手合什,虔诚的说道。
时已近正午,丁大胜看看天色,忙问道:“大师,可喜欢哪些素斋,某吩咐厨子做来。”
智能大师笑笑答道:“员外不必做素斋,贫僧荤腥不忌。”他是练武之人,光吃素斋经不住体力的消耗。
丁大胜和林氏怪异的对看了一样,心道那苦修的老和尚怎有一个不忌荤腥的弟子。
午间时分,丁大胜将吴梦请了过来,丁大胜介绍道:“吴先生,这是枫桥寺的智能大师,日后时常会过来给睿儿讲经。“
顿了顿又朝着智能和尚道:“大师,这位就是精通算术的吴先生,现在给犬子讲授数算之法。”
智能和尚细细打量了吴梦两眼,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见过吴先生,听闻吴先生数算之法甚精,改日向吴先生讨教讨教。”声音甚是平和。
吴梦看着这个腰膀粗大的和尚,怎么看也不似个出家人,可说话的语气语调又平和之极,他回礼道:“大师谬赞了,在下这点微末之技,怎能入得了大师的法眼。”
众人正说话间,丁睿蹦蹦跳跳的从学堂回来了,甫一进厅堂,丁大胜忙道:“睿儿,快来,这就是枫桥寺的智能大师,你小时候可是见过他的。大师佛法精深,且精通儒学,日后每十日便来给你讲经,快快上来参拜。”
丁睿摸着后脑勺心里嘀咕着,这和尚的阿弥陀佛有甚好念的,可父命难违,还是上前给智能大师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谢和尚师父上门赐教。”
智能和尚笑道:“睿哥儿此刻定是不服,这和尚念经有甚可学的,是也不是。”
吴梦瘪瘪嘴心道不管丁睿是不是如此认为,反正自己是这般想的,只怕是小丁睿念经,有口无心。
丁睿眼珠子乱转,东瞧瞧父亲,西看看吴梦,嘴里答道:“大师,这佛经本就极拗口,小子如何学得来。”
智能和尚继续说道:“小衙内不必顾虑,贫僧不会让你念经,只是讲述佛理,待你听过一遍便不会有所惊讶。”
丁大胜笃信佛教,说道:“大师不必多言,犬子定会诚心向佛,时辰不早,我等还是先吃了午饭。”
四人上了桌,吴梦一看这桌上全是酒水荤腥,不由讶异问道:“员外没准备素斋么。”
智能和尚笑道:“施主不必多虑,贫僧自小承蒙师父传授武艺,故从不忌荤腥。”
吴梦心道这还是个酒肉和尚,于是讥笑道:“大师可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智能和尚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佛自西天而来,原本不忌荤腥,世人只怕是以讹传讹,前梁武帝不识我佛真谛,下旨禁和尚荤腥,并非我佛之本意。
施主可曾见过寺庙里众多苦修僧,不食荤腥瘦的皮包骨头,如何能渡化芸芸众生?且师尊自幼教贫僧拳脚,不食荤腥根本无力习武。”
吴梦一听甚是有理,便赶紧双手合什道:“大师所言极是,请恕在下出言无状。”
智能和尚眼望吴梦,似有深意道:“先生可是有大智慧之人,不必多礼。”
丁大胜怕二人起了争执,赶紧道:“菜都凉了,二位赶紧喝酒吃菜。”
吴梦和智能和尚端起酒杯示意,一起仰脖干尽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