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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变迁全文阅读

作者:浓雾行者     大宋的变迁txt下载     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鱼档开业

    待两个老工匠走后,丁睿眨巴着眼睛问道:“师父,那就是卖活鱼的机关么,为何要鼓风。”

    吴梦伸手捏住了他的小鼻子,待他脸涨的通红了才放开,笑道:“师傅教过你《自然》,若是师傅一直捏住你的鼻子,无法呼吸空气会如何?”

    丁睿呼哧呼哧喘着气道:“那是会去见阎王爷的。”

    “嗯,所以鱼没有空气也会死,不要以为鱼就不用呼吸,它是用腮来吸取水中的空气。”吴梦解释道。

    “师父,那砌个大水池,把鱼放在里面不就不会死了。”丁睿不解的问道。

    “呵呵,不错,知道找问题了,这水里的空气有限,放的鱼多了,空气不够就会死,可坊市只有那么大,能砌多大的水池?

    所以用鼓风机将空气打入水中,部分空气会溶于水,鱼有了空气自然不会死了。”吴梦耐心的解释道。

    “师父,苏州城里那么多小河,为何不把鱼放在河里,就在河边买鱼。”丁睿问道。

    吴梦笑了,小丁睿还真是聪明,他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道:“睿哥儿说的不错,有些小河里确实可以放些鱼,但是有两处不妥,其一是河里要行船,苏州城里的河流都不宽,放上渔网不方便取鱼,打上固定的网又影响行船。

    其二叫做一站式购物,就是百姓们可以在市场里将所需的鱼肉菜蔬、什物一次买齐,省得多跑几个市场。有些不行船的小河还是大有用处,师父是打算作为活鱼的暂存之处,反正是与官府一起经营,何愁没有地方?“

    丁睿点了点头道:“师傅,我懂了,这《自然》和《格物》真是有大用。”

    吴梦道:“知道就好,现在赶紧开始做题目,为师要去授课了。”

    过了五六日,林贵平来到了吴梦住处,他一进来也不忌讳,端起吴梦的水杯一饮而尽。

    喝罢抹了抹嘴,然后说道:“吴先生,苏州城的靠河边的坊市摊位都给你买了,可是费劲了口舌,人家都想租而不想卖,张财神软硬兼施,还送了不少礼品才买到,价格甚贵,每个摊位要价一百五十几贯钱。”

    吴梦轻飘飘的甩了一句话过来:“便宜,日后你就知道这摊位的价值了。”

    林贵平闻言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昕颂兄,某知道你还有几万贯在姐夫那处,但这铺子还便宜么,一百五十贯可买一栋小宅院了。”

    吴梦懒得跟他解释,说道:“君烈老弟,来年你就知道这钱花的值得,地契处有舆图吧,拿来给某瞧瞧。”

    林贵平递上舆图,吴梦看了看,说实话真贵,按后世的单位来算,铺面就是三十多平方米左右,不过楼上还有一层,这价格与后世苏州的商铺价格有得一拼了。

    吴梦画了几个阶梯状的水池,用宋制标好尺寸,递还给林贵平道:“还是辛苦你,在铺子里砌好水池。”

    林贵平笑道:“这个却是容易,不过某要提醒你,苏州市集可是有各种泼皮无赖,先生可要多加小心,有事告诉在下,某来调教调教这些泼皮。”

    吴梦一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道:“谢过林掌柜了,记得提醒下丁员外,以他的名义拟一份契约,到时好与那县衙签订。”

    林贵平道:“这个在下省得,那某先去了,有事让李五来招呼一声。”

    待林贵平离去,吴梦忽然想起自己误了大事,这鱼档谁来主导,总不成自己上阵吧?

    丁家现在又是煤球工坊、又是两个石炭场,根本没有人手,看来还只能让村里的人来弄了。

    他抠着头皮思考了一阵,觉得找个会打鱼的艄公比较靠谱。

    吴梦问丁睿道:“睿哥儿,那渡口艄公有哪个会打鱼的?”

    丁睿用手蹭了蹭额头,想了一会道:“师父,刘大牛会打鱼,我家买河里的新鲜鱼都是找他,市集里的鱼也有些是他卖给那鱼档的。”

    那渡口好几个艄公,他对不上号来,便道:“师傅分不清是哪个,李五,你且去唤他来下,这卖鱼还得找个懂鱼的人去。”

    过了一炷香功夫,李五带着个身穿麻衣,后面背着个斗笠,浓眉大眼,两眼之间长着一颗大痣的人进来。

    吴梦一瞧,这不就是当初在渡口乞讨时嘲笑自己不会作诗的那位。

    刘大牛脸上带着尴尬,当初他嘲笑过吴梦,如今吴梦可是吴山村的风云人物,他平日里都是躲着吴梦走。

    吴梦笑道:“大牛,当日里还要感谢你的一饭之恩,否则某就饿死了。”

    刘大牛两忙拱手作揖,诚惶诚恐的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当初出言不逊,万望先生恕罪。”

    吴梦对往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何况这点区区小事,他问道:“眼下有个卖鱼的好差事,你愿不愿去?”

    刘大牛撑个渡船一月不过六七百钱,过年过节乡邻们给点打赏,饿不死撑不饱,就这还多亏了林贵平。

    苏州的渡口以前经常有泼皮渡霸收好处费,几个艄公每天还得孝敬他们。

    待林贵平来到吴山村后,渡口的几个泼皮渡霸给他三拳两脚打跑,再也不敢来捣乱,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如今吴山村跟着丁家混的就没有日子不好过的,刘大牛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满脸喜色,连连点头道:“小的愿意,小的愿意,请先生吩咐。”

    吴梦把卖鱼的事情大概给他说了一遍,刘大牛是个打鱼的积年老手,听完后恍然大悟道:“先生,小的搞明白了,苏州城里也有卖活鱼的。”

    吴梦吃了一惊,难道古代人现在就知道往水池子灌空气了,那自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忙问道:“某在市场处所见皆为死鱼,没看到活鱼。”

    刘大牛笑道:“先生有所不知,苏州城里有些走街串巷的商贩,将那柳条放入水桶内,时时更换,这鱼便死不了,先生不说,小人还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吴梦心道古人还真聪明,知道用柳条带进空气来养活鱼,他笑笑道:“大牛,鱼获你可是知道在何处买来。”

    刘大牛道:“启禀先生,苏州有好几处可买,最大的当是太湖的几个码头,都是些大鱼,城外的河流码头渡口也有鱼卖,鱼都不大,捕捞的人太多。”

    吴梦道:“大牛须找个艄公来顶替你,过几日便随某进苏州城,就干卖活鱼的营生。

    衙门处有个叫韦六郎的与你一起,一月工钱一贯,管吃住,有几个坊市都要开起来,全交于你二人来掌管,每年分成一份。”

    刘大牛嘴巴张的大大的,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是银子做的,管吃住有一贯钱,还有一成的分利,从一个艄公变成了掌柜的。

    他不敢置信,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可是不懂生意之道,如若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先生。”

    吴梦才懒得跟他罗里吧嗦,几个鱼档,在古代没有竞争的前提下,只要不是个傻子,自然能做好。

    他对着刘大牛道:“大牛,日后多识些字,学会算数,那韦六郎可是会管账,生意之道就多多请教林掌柜就是。”

    刘大牛跪下磕了三个头,吴梦猝不及防,没拦得住。

    刘大牛赌咒发誓道:“吴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人必定尽心尽力去做,如违此誓,天降灾祸。”

    吴梦笑道:“好了,好了,就是做个生意,发什么毒誓,过几日与某一起去苏州城行事。”

    过了五六日,待到两个老工匠打造好了鼓风机,吴梦带着丁睿和刘大牛,将老工匠和几个徒弟连人带鼓风机一船运往了苏州城里。

    来到闹哄哄的一处坊市,林贵平早就在铺子里等着,地下的水池已经挖好,地上的也砌的四四方方,水池四周和地底面都用糯米和砂浆粉刷的平平整整。

    池子里面已经灌满了水,吴梦仔细瞧了瞧水池引出的空心竹管四周的麻纱密封,做得还是很到位,没有渗漏的迹象,林贵平找的工匠看来颇为仔细。

    吴梦对着林贵平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林掌柜了。”

    林贵平笑道:“那某就先走了,铺子里事多,昕颂兄记住,碰上泼皮定要唤某家。”

    吴梦点了点头,林贵平爱抚的摸了摸丁睿的脑袋转身离去了。

    韦六郎早早得了消息在此处等候,待林贵平一走,上前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和衙内,在下一家才有了活路,真是万分感激。”

    吴梦笑道:“不必多礼了,日后好生做事,鱼档定不会亏待你。”

    说罢他便吩咐铁匠和木匠们将鼓风机安装好,简易的鼓风机是个原始的水利机械,风箱,桨叶的出风口用羊皮缝制的锥形皮囊紧紧包裹,然后再接到竹管上,竹管的弯头也是羊皮做的软接头。

    水轮与桨叶的动力传导是皮带轮,没有橡胶,只能用牛皮和麻布缝制的皮带。

    忙乎了半天,众人将小水轮装好,接上鼓风机的转轴,丁睿嚷道:“让我来启动,让我来启动。”

    众人笑呵呵让开道路,丁睿拔开水轮的插销,水轮咕噜噜转动起来,经过变速的齿轮带动桨叶飞速旋转起来,一连串的气泡从池底冒出。

    韦六郎瞅了瞅河里的水位,问道:“先生,若是水面干涸如何是好?”

    吴梦笑笑,指着一旁的脚踏设施道:“若实在无水,只能脚踩送风了。”

    店铺外面围了些旁边做生意的小厮和街边的闲汉,好奇的看着店铺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他们在干啥,一个个交头接耳,大惑不解。

    接下来几日工匠们四处安装,吴梦就在吴山村招募了七八个村民,专司负责几个卖鱼的档口。

    至于活鱼的来源他还没去找,林贵平便好人做到底,绕过县衙的牙人,直接联系了几个太湖的渔民,人家每日打来的鱼会放在有水的底舱里直接送到每个坊市。

    吴梦又上了趟苏州城,吩咐韦六郎找到王知县要了几面令牌文书,既然合伙,送鱼的几艘渔船可是不能收进城税的。

    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鱼档开业,吴梦已经懒得去了。

    鱼档开业时,上门瞧热闹的多,买鱼的少,可时间一长,买鱼的就多了起来。

    鲜鱼比那死鱼味道可是好多了,何况也就只贵了四五文一斤,稍稍富裕些的家庭都开始吃起了活鱼。

    那些卖死鱼的也想学着丁家鱼档卖活鱼,一是不会做那鼓风的设备,二是没有背水的铺面,丁氏鱼档便迅速红火起来。

    吴梦听到鱼档生意火红,也不在意,北宋此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人口快速增长,市场很大。

    这些衣食住行的东西只要货真价实,就没有什么卖不出去的,他继续安心教他的书。

第三十二章 行会一霸

    十月二十三,一直河畔市场内的丁氏鱼档却迎来了一场祸事,市霸真的找上门了。

    人类自从有了集市,就随之伴生了不思进取、好逸恶劳、专门敲诈勒索的流氓--市霸,可以说一直到后世,这种人依然存在。

    这一日韦六郎和刘大牛正在此处与太湖的渔民结账,丁氏鱼档颇讲信义,说好半月结账果然全部给了铜钱。

    太湖的渔民们开始还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到铜钱到手个个打躬作揖高高兴兴的走了。

    韦六郎笑道:“大牛,鱼档生意是越来越好了,我二人月钱可是不少啊。”

    刘大牛叹道:“想不到跟着吴先生赚钱如此容易。六郎可是不知某那村里一些百姓皆在丁员外的工坊,发工钱那时节看得某等个个口水直流,想不到今日某家中也有了营生,真是感激丁员外和吴先生。”

    韦六郎也是满脸感激道:“若不是有三衙内和吴先生,在下只怕要去坐监了。现下有了这鱼档,好日子真是来了,待下月发了俸禄,某正好给孩子买些糖果,他上月吃了三衙内给的糖人,一直在念叨。”

    鱼档的两个村民也围了上来,互相讨论着下月发了薪水该给孩子们买些什么。

    四人正在憧憬着未来的好日子,鱼档门口却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歪带幞头,满脸麻子的大汉,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甚是凶悍。

    大汉后面跟着十几人,一个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都是一脸的痞气。

    一个尖嘴猴腮的青衣小子走到水池旁,一边将手中的木棒伸进池子里搅和着水花,一边斜睨众人道:“看到市行行首钱六爷来了,掌柜的还不速速前来相迎。”

    那满脸麻子的钱六爷笑道:“青皮郎退后些,我等是行会,不是泼皮无赖,可不要吓着掌柜的。”

    韦六郎几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是泼皮找上门来了,不由心里只打鼓。

    除了韦六郎,其他三人都是长年累月呆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脸上不由流露出恐慌的神色。

    韦六郎毕竟在县衙呆了一年多,有些见识,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抱拳道:“在下是此处掌柜,不知钱六爷来鄙店有何指教。”

    钱六爷呵呵一笑道:“你便是掌柜,贵姓啊,来这坊市开店多久了?”

    韦六郎回道:“回钱六爷的话,在下姓韦,这鱼档开了有半月了。”

    钱六爷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四下打量着鱼档,看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活鱼,眼睛里流出贪婪的目光。

    他问道:“尔等开店经过行会了么,行会允了尔等才可开店,还得按月缴纳会费。”

    几人哪里听过什么行会,韦六郎问道:“在下实在不知何为行会,请钱六爷明示。”

    钱六爷上下打量了韦六郎一眼,说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某就给你说个仔细,这苏州城坊市市集都归属行会,凡是到坊市来做生意的,都必须加入坊市行会,明白了么?”

    韦六郎看着这个钱六爷不好惹,仗着有县衙撑腰,陪着笑脸道:“鄙人的鱼档可是有长洲县衙的份子,钱六爷可是不知么?”

    钱六爷吃了一惊,活鱼档的后台若是县衙他可就真不敢去招惹了,当下扭头问那青皮郎:“你这厮为何不打听清楚,这鱼档当真是县衙所开?”

    青皮郎狞笑道:“六爷,你别被这妄人给唬住了,某可是打听的清清楚楚,这小子是衙门的逃人而已。”

    王嘉言和主薄、县尉对活鱼档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也未曾公开说过,再加之此处乃是吴县的辖区,衙门上上下下更是不知晓。

    钱六爷嘿嘿的阴笑着,收起了强装出来的笑脸,凶相毕露的上前扭住韦六郎胸前的衣襟,对着韦六郎唾沫四溅的吼道:“敢消遣你家爷爷,找死么?”

    韦六郎吓得全身一抖,但他却很硬气,倔强的说道:“某怎敢骗六爷,六爷若是不信,尽管去县衙打探一番便知。”

    钱六爷也不是傻子,看着韦六郎如此硬气,内心也怀疑这小子定是有大靠山。

    正在犹疑不决之时,自外面走进来一个武吏,大声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敢行凶打人。”

    钱六爷看着是个曾经熟识的武吏,又满脸堆笑,放开韦六郎,拱手笑道:“原来是鲁都头,幸会幸会,在下并非打人,乃是此处的鱼档不懂规矩,做生意不加入行会,还谎称是县衙的产业。”

    都头可是军职,那武吏就是个弓手里面的小头目而已,哪是什么都头。

    北宋年间称呼乱套,看到武吏称呼都头,看到都头称班直,看到什么押司之类的文吏称太师,都是往别人脸上贴金。

    那所谓的鲁都头对着韦六郎道:“掌柜的,苏州城里的规矩,凡是商铺必须加入坊市的行会,尔等更不可妄称官府产业,否则抓你去官府治罪。”

    随即转过头对着那钱六爷装腔作势道:“尔既然是行首,当好好说话,不可随意打人。”说罢转身就出去了。

    韦六郎回身看了看刘大牛几人,都是一脸的无奈,好汉不吃眼前亏,那武吏都走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拿这些泼皮无赖怎么样。

    韦六郎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钱六爷,请问坊市行会如何加入,得交多少会费。”

    钱六爷哈哈一笑道:“韦掌柜,你现下知道老实了,不谎称官府产业了?做生意的人放聪明些,便少吃许多亏。

    行会加入甚是容易,哪日你随某家去会馆,烧个香拜下赵公元帅(赵公明),写个帖子就算是加入了。

    会费么是按生意来算的,某前几日知道你这鱼档在苏州开了五家,生意红火。

    某给你个面子,一家一年收六十贯,交了钱包你没事,安安心心做生意,有人欺侮尔等告诉你家六爷,六爷替你出头。”

    韦六郎四人一听肺都快气炸了,一家六十贯,五家就是三百贯,抢钱啊。

    刘大牛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他冲上前吼道:“什么六爷、七爷的,咱不认识,你这行会某等也不入,更不需要你这厮来出什么头。”

    跟班犬青皮郎不待钱六爷发话,冲上前照着刘大牛脸上就是一拳。

    刘大牛皮粗肉厚,挨了一拳只觉鼻子酸疼而已,连根汗毛都没掉。

    那青皮郎老羞成怒,挥手道:“贼厮鸟竟敢对六爷无礼,并肩子齐上,把这鱼档给砸了。”

    一群泼皮抄着木棒冲进铺子里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连池子里的活鱼都不放过,全部捞出水丢在店外。

    无数活鱼落地后在街道上四处弹跳,一些爱占便宜的百姓纷纷上前哄抢。

    刘大牛几人看着鲜活的几百斤鱼就这么没了,身上挨了几棒都没有这般疼痛,几人看着那些被哄抢的活鱼凄厉的哭天抢地。

    韦六郎挣扎着跑出店外,想制止那些哄抢的百姓,却被旁人一推,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

    他满脸悲愤得对着天空怒吼:“苍天啊,难道就不能给我等穷人一条活路吗,杀千刀的老天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蓝天上的白云继续悠闲的飘然而去,仿佛根本看不到人世间种种不公的场面。

    那钱六爷看着鱼档砸完,喝道:“尔等听着,若是三日内不来会馆交钱,苏州城内的鱼档你家六爷全给砸了。”

    说罢搜罗出店里不多的钱财和一伙人往坊市外走去,一旁做生意的同行们看着这群恶霸,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钱六爷对活鱼档早就垂涎三尺了,半月前开店的时候他原本不放在眼里,鱼获都是不值钱的。

    谁知这丁氏鱼档的鱼并非死鱼,在水池里几天都是活蹦乱跳的,前去买鱼的人络绎不绝。

    钱六爷也想过模仿活鱼档的器械自己打造,然后也弄上几个鱼档。

    可张财神这个狠人把城里所有市集里适合装水车的位置全部买下了,钱六爷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场子。

    他想着既然老子赚不到,那你就得分一杯羹,恶霸通常都是这种思路。

    青皮郎在钱六爷身后说道:“六爷,如若活鱼档不给钱,是不是三日后兄弟去砸了这店。”他刚才分了一贯多钱,手里正痒痒。

    钱六爷摇头道:“不可全砸,新来的孙知州听说断狱如神,不太好惹,还是只砸此店算了。”

    青皮郎见占不到便宜,心里甚是不乐,那对鬼眼珠子转来转去。

    忽然间他那张歪脖子脸上煞气一现,对着钱六爷道:“六爷,小的有一计,可不用打砸将那鱼档归于六爷。”

    钱六爷笑道:“青皮娃子还有计策,说来某听。”

    青皮郎附在钱六爷那麻子脸旁窃窃私语几句,然后说道:“只要这掌柜的韦六郎吃了官司,那些乡巴佬必定作鸟兽散,鱼档不就归六爷了么?”

    钱六爷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道:“青皮小娃子果然好心思,活鱼档到手了,你且去做掌柜。”

    青皮郎大喜,连连作揖道:“小的多谢六爷赏识,定然多多赚钱孝敬六爷。”

第三十三章 掉入陷阱

    却说吴山村接到报讯,吴梦懊恼的只拍脑袋,林贵平早就提醒过自己,他却没放在心上,后世都有肉霸和鱼霸作恶,古代怎会消停?

    智能和尚强行按住了欲待前往苏州的吴梦,僧袍飘飘独自上了苏州。

    和尚赶到鱼档时,日头已经西斜,林贵平的几个随从和鼻青脸肿的刘大牛三人正在收拾残局,一旁的韦六郎正在向林贵平声泪涕下的哭诉。

    和尚和林贵平打了声招呼,便再也没有吭声,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韦六郎的诉说。

    待到韦六郎说出前因后果,素来很少动气的智能听完诉说后不禁大怒道:“这天下莫非没有王法么,韦六郎你且带贫僧前去,贫僧今日掀了那什么钱六爷的老窝,为尔等讨个公道。”

    隔壁一家卖酱料的小店掌柜正在门外闪头闪脑的窥视,听见智能和尚说去讨公道,赶紧走进来阻拦道:“大师不可啊,那钱六爷是苏州城里的一霸,手下的泼皮无赖足有六七十人,大师万万不可贸然前往。”

    林贵平问道:“掌柜的,这等恶霸,苏州的官府就不管管么?”

    那掌柜的唉声叹气道:“官人有所不知,吴县和长洲两个衙门里都有公吏、押司与其勾结,老百姓如之奈何?诸位若是还想做生意,还是把那会费交了吧,诸位官人瞧瞧某这般小店,每年也得交一二十贯。”

    林贵平抱拳道:“谢过掌柜的提醒。”

    转身对着和尚笑道:“呦呵,慈悲为怀的大师今日都动了杀心了,大师不必动怒,在下自有法子。”

    说罢转过头去喊道:“佑之,你且过来。”

    一个双眼狭长、两道剑眉的壮汉走上前来叉手行礼道:“林掌柜有何吩咐。”

    林贵平向和尚介绍道:“这是某家的同僚,名唤郑钧,字佑之,办事素来利落,今夜先让他去打探打探这行会究竟为何物,明日再做计较。”

    郑钧道:“那属下就先去打探一番,这里有几位兄弟收场也够了。”

    林贵平点了点,郑钧抱拳领命而去,林贵平又对着和尚道:“大师且先回去,让工匠重新打造这鼓风机,过几日再开起来吧。”

    和尚问道:“君烈,那等泼皮恶霸如何办。”

    林贵平狞笑道:“和尚你莫非不知洒家的手段,想做恶霸的那就去阎王爷那里做吧。”

    和尚听着林贵平阴恻恻的声音,又想起七年前那伙手持硬弩的彪形大汉,心里为那些恶霸念着阿弥陀佛,尔等招子也不放亮点,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来招惹。

    林贵平先从衣襟里拿出几两银子,给韦六郎四人一人一两,然后说道:”诸位乡邻不必惧怕,这些散碎银两先拿着取看看郎中,好好收拾,这几日在家中歇息,过上几日再来开店,某家在这里立下誓言,那钱六爷必定要给四位下跪谢罪。”

    顿了顿又道:“六郎,你明日去趟衙门,把此事告知王知县,不需他处置此事,知会一声便可。”

    韦六郎连忙拱手称是。

    众人忙活了半个时辰,收拾妥当后,关了店门,各自回家。

    鱼档的人都住在苏州,房子是林贵平帮忙租的,其他人都是吴山村的,未带家眷。

    而韦六郎带着身体不适的父母,又有两个孩子,林贵平看着他可怜,便给他单独租了个鸟笼似的小院。

    韦六郎边走边抚摸着脸上的痛处,心里暗恨这恶霸钱六爷,自己好好的生活才刚过半个月又被打破了。

    他回到自家那小院子里,女儿帮着浑家在做饭,他那三岁的孩子一蹦就出来了,欢快的叫着“爹爹”扑了上来。

    他抱起孩子亲了一口,孩子看着他脸上的靑肿,问道:“爹爹,你脸上怎么了,疼么。”

    韦六郎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虎子,爹爹只是摔了一跤,无甚大碍。”

    虎子摸了摸爹爹的脸说道:“爹爹,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说罢嘟起嘴巴给韦六郎吹气。

    韦六郎心里一阵暖意,还是自家孩子孝顺,一时之间也忘却了白日的伤疼。

    父子两正在其乐融融,院门却不合时宜的被敲响,韦六郎放开虎子,打开院门一瞧,却是个衣衫褴褛、脸有菜色的叫花子伸手乞讨。

    韦六郎道:”你若是要钱财,那真是没有,在下也是穷的叮当响。”

    那叫花子道:“官人,你行行好,小人只是要碗饭吃即可。”

    韦六郎看着他也可怜,便道:“那你等着吧。”

    他走到灶屋,盛了碗米饭,夹了点青菜,往外走去。

    浑家正在给公公婆婆盛饭,看到韦六郎往外走便问道:“官人,你端着米饭往外走作甚?”

    韦六郎低下头不想让浑家看到自己的窘迫,说道:“外头有个乞丐,瞧着作孽,给他点吃的。”

    浑家叹道:“官人,你就是心太善,咱自家都吃不好,若不是吴先生,怕都要饿死人了,你还去管那乞丐。”

    韦六郎也不理浑家,端着饭碗走到院门外,连饭带菜倒进了乞丐的破碗,那乞丐连声大称善人。

    韦六郎笑笑没有应他,转身关门,准备去灶屋里吃饭,却听到院门又传来一阵阵的踹门声。

    那乞丐在外面边哭边喊叫:“过路的官人要为小人做主啊!这户人家太歹毒了,小人虽是个叫花子,不愿给饭吃就算了,怎么能在米饭里放上狗屎来欺侮小人。”

    韦六郎心中诧异,他家里狗都没有一条,怎么会有狗屎,即算有狗屎,他也不会去干那种缺德事。

    他打开院门吼道:“兀那汉子,某家好意给你饭吃,都是上好的米饭,怎可能有狗屎。”

    那乞丐泪流满面,手拿筷子指着饭碗大声嚷嚷道:“诸位来看看啊,小的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此人却故意把狗屎放在米饭下面,这不是故意气小人么。”

    过路的行人三三两两围拢来看,果然看见破碗里的米饭下面是一坨狗屎,和那米饭的香味混在一起,格外令人恶心。

    行人们捂着鼻子纷纷指责韦六郎缺德,韦六郎真是有口难辨。

    他本就心思繁杂,当下懒得理会这乞丐,眼不见心不烦,关上院门回灶屋去了。

    那乞丐在外面跳着叫骂了一炷香时辰方才罢休,韦六郎见门外无声无息,便也没有多做理会。

    翌日一早,韦六郎想着要去县衙,早早起来洗漱完随便嚼了两口果子,还未出门,便听到院门外人声喧哗。

    他打开院门往外一看,只见昨日那乞讨的叫花子正在院子门前的一棵歪鼻子树上吊着脖子摇来晃去,满脸紫涨,舌头伸的老长。

    树下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韦六郎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门槛上。

    昨日路过的行人指着韦六郎道:“这家人甚是缺德,昨夜将那米饭放了狗屎给那叫花子吃,这叫花子定是不甘受辱在此上吊。”

    “是啊,是啊,昨日某家也看到了。”有人推波助澜道。

    “人心不古啊,不想给就别给,就算是叫花子也不能让人吃屎。”有的是义愤填膺。

    “报官吧,这尸体挂在此处甚是吓人,缺德之人也要由官府来惩戒。”青皮郎站在树下大声叫道。

    吴县的弓手武吏很快来到,取下尸体,过来的正是昨日里在市场上装腔作势的鲁都头,他问众人道:“诸位可知这乞丐为何上吊。”

    那青皮郎混在人群里嚷道:“还不是这家主人,将那饭中放了狗屎,乞丐受辱,气不过便自杀了。”

    旁边的众人一起附和,韦六郎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他恨恨的望着那青皮郎,就是头猪都会明白是他搞的鬼。

    吴都头对着韦六郎道:“既是有众人耳闻目睹,那只得请你跟某走上衙门一趟了。”

    韦六郎的浑家抢将出来,拉着韦六郎的袍袖带着哭腔道:“叫你不要做烂好人,你看看都是什么报应啊,这天老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韦六郎镇定了一下,对着浑家道:”速去请林大官人来县衙,只有他才能救某。”

    青皮郎在人群中高声叫道:“瞧瞧这人,还想叫贪官污吏来维护与他,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树下的众人纷纷鄙视的指责着韦六郎。吴都头挥手止住了众人吆喝,几个弓手带着韦六郎往县衙而去,一群好事者跟着去看热闹了。

    韦六郎直到被带进吴县的县尉厅时都懵懵懂懂,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恍然如梦,自己年近三旬,一世未曾做过坏事,怎么连续两日祸从天降。

    吴县县尉见出了人命,也没管韦六郎,先是吩咐差役传仵作前来验尸,然后详细询问了吴都头,大致经过已经了然于胸,只要这仵作验证是自杀,那就无甚大事。

    如果是杀人案,命案不破可是影响政绩的,虽然最终决断权在州院,可他这县尉免不了要东跑西颠的调查取证。最好是定个自杀,那就是个不了了之,他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碗惬意的喝茶。

第三十四章 苏州讼师

    县尉正品着香茗怡然自得,却有差役来报,言称苏州城的严讼师求见。

    县尉当即眉头一皱,心下发紧,这姓严的牙尖嘴利,不知道多少次在公堂上驳的自己哑口无言,他来了定然无甚好事。

    不见怕是不行,严讼师那张嘴巴可是真利索,只怕会将他损的在苏州城里臭了大街。

    县尉无奈道:“请他进来吧。”

    忽然又传来差役报讯:“县尉老爷,吴山村学的教授吴先生和智能大师求见。”

    县尉不知吴梦的大名,正想着怎么应付那严讼师,区区一个教书先生和一个和尚算什么。

    他不耐烦的说道:“不见不见,本官正忙着,要审案子。”

    差役为难道:“县尉,他二人也是为了此案前来,言道有下情禀报。”

    差役见县尉埋头不理,连忙上前两步附在县尉跟前说道:“启禀县尉,智能大师可是枫桥寺无名老和尚的高徒,吴先生也颇不简单,那吴山村的煤球工坊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不过这两人和那严讼师好像不是一路的。”

    县尉心中一凛,原来是这两人,那来头可都不小,如此一件小小的自杀案,把那号称苏州第一讼师的严大状和两个名头响亮的高人都惊动了。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两边都不好得罪,若是提前私下里见了谁,对立的一方定会将徇私枉法的帽子扣下来,那可真够他喝上一壶,看来只能公事公办了。

    县尉对着差役道:“你且告诉众人,此事马上升堂问案,有话就在公堂上说吧。”

    差役叉手行礼,领命而去。

    话说今日那韦六郎的浑家看着丈夫被带走,马上雇了辆马车直奔盛隆商铺,谁知商铺里林贵平、张财神和能做主的都不在。

    浑家哭诉了一番,铺里的小厮听说是丁氏的鱼档,不敢怠慢,虽然不知掌柜们去了哪里,但还是派了快马去请吴梦。

    吴梦一听便知道这是栽赃陷害,带着丁睿和智能和尚急急赶来吴县县衙,正好迎面撞上那严大状。

    吴梦和智能和尚坐在县衙的县尉厅里等候,他一开始还未注意对方,后来隐约听见什么讼师之类,才明白对方是个古代的律师,他不由好奇的打量了起来。

    只见这人年纪和自己相仿,也是四十上下,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儒袍,头戴黑色幞头,脸上倒是白白净净的,偏偏长着一只鹰钩鼻,鼻子下面又是一张薄薄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此人阴险狡诈、性格刻薄。

    吴梦看到这种古代“律师”,脑海里不由翻腾起一本古书上对讼师的评价:“枪刀不见铁,杀人不见血。棒打不见疼,伤寒不发热。毒口不见蛇,蜇尾不见蝎。苦痛不闻声,分离不见别“。

    他对古代的讼师并无好感,在古代这种人情社会里,不管是官员还是讼师,都不可能真正秉公对簿公堂,尤其是讼师,经常与公吏勾结,操守普遍性比官员差多了。

    约莫一炷香时辰后,忽然两排穿的整整齐齐的武吏们手持水火棍走进县尉厅内,外面的鼓声响起,武吏齐齐吆喝道:“升堂、恶无(后来才改为威武)......”

    众人齐齐站立,县尉从后堂走到案前坐定,板着一张脸朗声道:“几位都是为了乞丐之死一案前来,本官当场审定,诸位有何下情可当面禀报。”

    吴梦看到那讼师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吭声,智能大师双手合什道:“县尉,贫僧二人前来,想先了解清楚这乞丐之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县尉点了点头说道:“大师说的甚是,此事易耳,鲁三何在?“

    那都头鲁三走上公堂叉手行礼道:“县尉,小的在此。”

    县尉道:“你且将此事经过细细讲来。”

    鲁三将今日一早接到报官,然后去现场的经过讲了一遍。智能和尚问道:“那乞丐上吊的绳索可是打的死结?”

    鲁三素知智能和尚的大名,恭敬的回答道:“回大师的话,确是死结。”

    县尉点了点头道:“来人,传仵作。”

    靠门口的武吏抱拳领命,前去召唤仵作。

    县尉不想招惹严讼师,于是一声不吭,闭着眼睛假寐。

    公堂上的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一直威风凛凛的县尉老爷今日怎的如此谨慎。

    过了片刻,一个中年仵作上到公堂,县尉待他见礼毕问道:“那乞丐的尸体验否,何故致死?”

    仵作神色有些慌张,不敢直视县尉,却斜着望了严讼师一眼。

    严讼师眼睛凶狠的一瞪,仵作吓得浑身一抖,小声说道:“回县尉老爷,小的仔细验过,脸色发紫,舌头伸出,全身除脖颈勒痕无其他伤迹,亦无中毒迹象,确属自缢身亡。”

    吴梦听到这乞丐是自缢身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韦六郎至少脱了杀人的嫌疑。

    县尉长长的“哦”了一声,对着堂下说道:“诸位都听见了,这乞丐是自缢身亡,与任何人无关,无需上报州衙司理院,待本官请示张知县后再送入义庄收敛。”

    那严讼师上面抱拳道:“县尉且慢,在下有话说。”

    吴梦一看那严讼师开口便知道他要使坏,县尉也是眉头一皱道:“严讼师有话就说。”

    那严讼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知县,在下以为韦六郎有罪,叫花子乞讨,韦六郎在饭碗内放入狗屎侮辱乞丐,乞丐羞愤自杀,虽不是韦六郎动手,但亦是逼人自杀,故存在过失杀伤。”

    县尉大奇,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说道:“严讼师,你可是一讼收钱几十贯,为何今日会为个一文不名的乞丐来告状。”

    严讼师正了正衣冠,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义正辞严的说道:“启禀县尉,自古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这乞丐虽一文不名,但不堪受辱自杀身亡,真是颇有气节,乃是古君子之风,在下甚为钦佩。

    县尉,在下幼时便饱读圣贤书,孔圣曰‘仁’,孟圣不但曰‘义’,还曰:‘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在下作为圣人门徒,自当匡扶民间正义、扶危助困。”

    严讼师说罢昂首挺胸,耸了耸鹰钩鼻,一副为了百姓可以舍生取义的模样。

    吴梦听来越发觉得刺耳,听刚才那县尉的意思,这讼师一个案子可是要价几十贯,绝对不可能为个乞丐来辩护。

    他定是以为这鱼档是韦六郎所开,所以从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同时发动攻击,完全是要置韦六郎于死地,以达到夺取鱼档的目的。

    自己搞了这鱼档,本意是改善所有差役的待遇,提高吴山村百姓的收入,结果却把韦六郎推入了深渊。

    吴梦越想越气,新社会、旧社会,哪里都不缺少为钱不择手段的人,在后世他就被这种人出卖过。

    他一时热血上涌,对着这个满口道德仁义的讼师骂道:“纯属狗屁,你是哪里来的讼师,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韦六郎与这乞丐无冤无仇,何苦逼他自杀。”

    吴梦虽然骂的厉害,但对于这久经沙场的厚脸皮讼师,完全没有一点伤害。

    严讼师呵呵一笑道:“这位先生,有理不在声高,有罪没罪你说了不算,在下说了也不算,本朝太祖颁下的《宋刑统》说了才算。”

    吴梦高声怒喝道:“那你说说《宋刑统》中那一条可论定韦六郎犯了过失杀伤罪。”

    智能和尚在旁边一听就知道要糟,吴梦不懂《宋刑统》,他可是熟读过很多次,这是吴梦不够冷静,已经被严讼师带入了圈套,和尚忙压了压吴梦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吭声。

    严讼师云淡风清的说道:“尔等听好了,《宋刑统》杂律,律条十三并疏起请条一之规定:‘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依其状以赎论,谓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到,共举重物力所不制,若乘高履危足跌,及因击禽兽以致杀伤之属’。而韦六郎则属于‘思虑所不到’至人死亡,且道德败坏,实乃大宋之衣冠禽兽,不治罪不足以平民愤。”

    吴梦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有细看过《宋刑统》,对于大宋所定的“过失杀伤”他是按照后世的“过失伤害罪”来理解的,但总不能拿着后世的法律条款来反驳宋朝的律师吧。

    智能和尚高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对着严讼师道:“严讼师,贫僧以为,这乞丐自杀与韦六郎没有因果,韦六郎绝无可能在饭碗中放入狗屎,必是别有隐情。”

    智能和尚知道,与严讼师来纠缠《宋刑统》毫无胜算,只有跳开这个圈子,讨论别的因素,他一是不相信韦六郎会在乞丐碗中放入狗屎,二是拖延时辰,等候林贵平的到来。

    严讼师呵呵冷笑道:“大师,你是慈悲为怀,自然不知这人世间有多少卑劣之徒,大师若是不信,在下请县尉传证人上堂,众百姓都是亲眼所见,现正在堂外等候传召。”

    县尉被这严讼师搞得头都是大的,无论口才还是研习《宋刑统》的水平,他还真不如这严讼师,每次看到他上堂便头疼,当下马上道:“那就传上来吧。”

    他想着赶紧结案,就算是过失杀伤也罢了,交给州院去审结。

    侍立在县尉旁边的推吏出门去传证人,路过严讼师旁边时两人会心的互相使了个眼色,他们却不知这一切皆被智能和尚看在眼里。

    他头脑里高速旋转,该怎么为韦六郎脱罪呢,眼前的证据显然对韦六郎不利,自己又不清楚真实情况,看来只能让他本人过来诉说。

    想到此处,和尚对着县尉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县尉,贫僧以为当传韦六郎本人也应传上堂来,与那些证人对质方为妥当。”

    县尉想了想也对,总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吩咐武吏去将韦六郎带来。

    双方一上堂,县尉厅里就热闹起来了,乱哄哄的吵成一片。

    县尉用力拍下惊堂木,吼道:“肃静、肃静,有无故喧哗者,以扰乱公堂罪拖出堂外杖刑。”

    县尉一吼,没人敢吭声了,县尉又道:“严讼师,你让证人一个个的道来,有胡乱吆喝者,小心本官的法杖。”

    严讼师轻笑两声,转头向昨夜围观之人问起,百姓们老老实实的一个个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县尉一听,这么多人看到了,那可是铁证如山啊,他厉声喝问韦六郎道:“韦六郎,你居然在乞丐碗里放狗屎,这是何等恶劣之行径,你知罪么?”

    韦六郎吓懵了,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县尉老爷,小的冤枉啊,那乞丐上门求饭,小的在灶屋里装了一碗米饭和青菜倒在他碗里,绝对没有放狗屎,小人的浑家也可作证,请老爷明鉴。”

    严讼师还是一脸轻松的说道:“韦六郎,你浑家自是向着你说话,岂会有真话。”

    智能和尚上前扶起韦六郎说道:“六郎,你还未曾定罪,何必跪着?”

    和尚转过身对着严讼师,眼睛里闪着怒气问道:“严大状,贫僧问你,你又有何证据是韦六郎放的狗屎,若是乞丐行那构陷之事呢?”

    严讼师鹰钩鼻耸了耸,呵呵笑道:“大师乃是出家之人,可不能助纣为虐,若是那乞丐自放狗屎,何必自杀。”

    作证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怪声高叫道:“本是如此,乞丐就是吃了狗屎,气不过才自杀的。”

第三十五章 水落石出

    公堂上的韦六郎抬头一看,正是青皮郎在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深感自己对不起吴先生,一个好好的事情砸在自己手里,眼瞅着吴山村的十几个农家兄弟也要丢了饭碗。

    此刻的韦六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跟这王八蛋同归于尽,他大吼一声道:“兀那恶贼,你想夺鱼档便陷害某家,某家今日与你拼了。”

    说罢势若疯虎般对着青皮郎冲去。

    智能大师就在一旁,岂能让他犯错,轻轻伸出手臂就将他牢牢抓住,韦六郎不住挣扎,指着青皮郎不停咒骂。

    县尉在上面看的明白,情知这里面必有隐衷,人群中的青皮郎痞里痞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可所有证据都偏向那乞丐,他不由犯了难。

    严讼师笑道:“县尉,你可知活鱼档没有加入行会,也不交会费,昨日行首带着这位小哥前去催收,韦六郎与其发生口角,必是怒气勃发,无处出气,方在乞丐身上找补,逼得乞丐自杀。”

    智能大师怒斥道:“严讼师你留点口德,歪曲事实,颠倒黑白,陷害良人,就不怕将来下阿鼻地狱么?”

    吴梦冷笑道:“此等要钱不要脸之人,还有什么正义良心。”

    严讼师眼里只有钱,哪有什么律法良心,他胜券在握,只是呵呵冷笑,并不理睬两人。

    智能和尚心念电转,可恶的讼师刚刚跟那推吏交换过眼神,分明是两人早有勾结,且那仵作说话吞吞吐吐,验尸只怕有诈。

    和尚看了看仵作,只见那仵作神色紧张,眼神散乱,心下有了计较。

    他朝着县尉合什行礼道:“县尉,贫僧对岐黄之术素有研习,乞丐之死是否自杀尚未可知,贫僧可否查验尸体。”

    严讼师脸色一变,忙道:“大师,仵作已经验过,你一个和尚,如何懂得验尸,出家人打诳语也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严讼师的脸色落在智能和尚眼中,他心里更有了数,大声说道:“贫僧作为韦六郎东家一方,自然要为韦六郎之事探查明白,我佛慈悲为怀,当为死者讨一个公道。”

    县尉巴不得有人治治这个严讼师,于是颔首道:“大师言之有理,仵作,你且去将尸体直接抬上堂来,当众验尸。”他见的尸体多了,也不忌讳这些。

    仵作应了一声,刚待要走,智能大师笑道:“县尉且慢,找个公吏带贫僧前去就是,李五,你与贫僧去抬尸。”

    县尉一诧,也想到了什么,深深的瞅了仵作一眼,吩咐一个武吏带和尚前去。

    李五应了一声,和智能和尚随着武吏前往,那仵作脸色阴晴不定,额头上布满汗珠,双腿略略有些发抖。

    稍顷,尸体被抬上公堂,智能和尚放下担架,双手合什道:”县尉,贫僧刚才已经看过尸体,这乞丐分明是他杀。“

    和尚话音一落,堂上诸人脸色均是一变,仵作更是双腿抖的象筛糠一般,想要分辨,却又不敢开口。

    县尉奇怪的问道:“哦,大师何出此言。”

    智能和尚蹲在尸体旁道:“县尉可否前来一观。”

    县尉起身,来到尸体前蹲下身去,智能和尚指着尸体脖颈上道:“县尉,若是自缢身亡,应该只有一道勒痕,可如今这脖颈上有两道勒痕,定是有人先将这乞丐勒死,然后再挂上大树,栽赃嫁祸。”

    青皮郎一听,心下一凉,百密一疏啊,当初将那乞丐吊在树上的时候就应当注意些。

    县尉仔细一看,这尸体上果真有两道勒痕,抬起头来厉声喝问道:“仵作,你是如何验尸的。”

    严讼师一看形势不妙,赶紧插嘴道:“县尉,说不定是那乞丐临死挣扎弄出的两道勒痕。”

    吴梦在一旁冷笑道:“刚刚捕头鲁三可是说过,那乞丐上吊打的是死结,如何能临死挣扎,分明是有凶手杀人后栽赃韦六郎。”

    青皮郎气急败坏道:“瘸子,你少胡说,这可是公堂,讲究证据,你没有证据胡乱构陷,又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正中嘴唇,青皮郎捂着嘴巴疼的直呜咽,鲜血从手掌逢里冒了出来。

    众人顺着石头飞来的轨迹瞧去,原来是站在吴梦一旁的丁睿扔的石子。

    他小脸气的通红,看着几个混蛋得意洋洋,早就忍不住了,听到这青皮郎出言无状辱及师尊,掏出口袋里的石子就给了他一下。

    严讼师指着丁睿道:“县尉,此幼童伤害证人,必是有人指使,请大人立即审查。”

    县尉肚子里大骂这严讼师无耻之极,借着此事转移话题。

    他正想找个借口推掉,一旁的推吏却道:“县尉,当堂伤害证人可是重罪,大人若是轻易放过,要是苦主告到州衙,可就麻烦了。”

    推吏的话音刚落,嘴巴上也吃了一石子,但比青皮郎可是重多了。

    只见推吏“哎呦哎呦”满口鲜血的吐出几颗牙齿,这石子来的太快,堂上众人根本看不清来路。

    县尉怒了,先是被严讼师耍弄,现在又被这石子削了威风,他大吼道:“是谁,赶紧站出来,否则等本官查到,定要打他个屁股开花。”

    吴梦和智能和尚却是心中一喜,正主终于来了。

    只听到堂外有人懒洋洋的说道:“县尉老爷,某出手帮你惩治污吏,你不出言感谢还要打某家屁股,真是恩将仇报。”

    话音一落,林贵平和一个身着铠甲的大汉走了进来,看着服饰,这应该是禁军中的一个都头。

    县尉疑惑道:“尔等是哪里来的军士,未经传召怎可私闯公堂。”

    大汉上前,从衣襟里摸出个铜牌递给县尉,县尉一看脸色大变,慌忙把铜牌递还,拱了拱手小声道:“都头请了,来此有何赐教。”

    大汉叉手还礼道:“本将来此就是帮县尉审结此案。”

    他转身走到严讼师面前说道:“你很嚣张啊,某家最喜欢打的就是嚣张之人。”

    说罢扬手左右开弓给了严讼师两记响亮的耳光,那严讼师还未反应过来,脸便被打的一片通红,眼瞅着就要肿起来了。

    他指着大汉道:“你...你...”,结结巴巴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的证人目瞪口呆,这人才真是嚣张,在公堂上当着县尉的面动手打讼师。

    青皮郎却是心生不妙,只想溜走,可公堂之上哪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大汉笑道:“某什么,某今日来抓你归案,来人。”

    从堂外冲进十几个腰佩横刀的黑衣人,为首的拿出一张纸说道:“念到名字的乖乖的站出来,不站出来者罪加一等。”

    他念了五六个名字,第一个便是那青皮郎,这些人已经被大汉吓破了胆,哪敢不站出来。

    林贵平笑道:“外面还有几个,都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扭头看去,却见那行首钱六爷,还有昨日里打砸鱼档的十几个泼皮鼻青脸肿的走上堂来,县尉厅里顿时人满为患。

    大汉喝道:“上了公堂,有罪之人还有站立的份么?”

    “扑通”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这些泼皮像倒木桩似的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林贵平拍了怕韦六郎道:“瞧见没有,某家说过要让他们跪着谢罪。”韦六郎感激的连连作揖。

    大汉走到青皮郎身边,用刀鞘拍着他的脸颊道:“你老大都已经老实交代了,你还不说么,还有昨夜那赶牛车的也说的清清楚楚,你老实交待了可是有好处,一是可以死的痛快点,二是死前不受罪,否则在牢房里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皮郎本就是个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辈,他哭嚎道:“在下说了,都说......”

    原来昨日夜里那乞丐看看骂的差不多了,便丢下破碗施施然走到几十丈外的一个小巷子里。

    乞丐对着小巷里的一个身影道:“官人,小人装的不错吧,答应小人的一贯钱可以给齐了吧。”

    那身影笑道:“你这厮装的委实不错,跟某家来吧,给齐你一贯钱。”说罢走出巷子,却是那行会的青皮郎。

    青皮郎带着叫花子七转八转,走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他伸手进了衣襟,叫花子笑了,眼睛里都是铜钱的影子。

    忽然间听到青皮郎望着自己身后道:“你是什么人。”

    叫花子闻言朝后一看,谁知那青皮郎自衣襟掏出来不是铜钱,而是一根结实的麻绳。

    他一个箭步冲到叫花子身后,将麻绳套在叫花子的脖子上,膝盖顶在叫花子腰间,用力勒住。

    叫花子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一紧,顿时脸色涨红,两眼翻白,手脚拼命蹬蹋,不过一二十息便没了动静。

    可怜的叫花子昧着良心赚钱,钱财未到手反害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青皮郎看着乞丐不动了,伸出手指打了个唿哨,一辆牛车近前,马车夫问道:“得手了?”

    青皮郎点头道:“得手了,先把这叫花子装到马车上,夜里无人时再挂到那韦六郎的院门前。”

    那车夫啐了一声道:“晦气,今日里还得载死人。”

    青皮郎笑道:“待此间事了,鱼档到手,某就是大掌柜,你就做一个鱼档的小掌柜吧。”

    车夫连连作揖道:“多谢官人关照,小人发财了定不会忘记官人。”

    两人抬起尸体放上牛车,将车帘放下,直奔韦六郎家的小院。

    这两个家伙躲在小院附近一直呆到三更,待更夫走后将乞丐的尸体挂在了韦六郎家的院子门口。

    ............

    听到青皮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来作证的众百姓不由羞愧的低下了头,差点为虎作伥了。

    青皮郎为了推脱罪过,把杀乞丐之事说成是钱六爷指使的,两人当庭互掐了起来。

    大汉笑道:“别掐啦,你二人定是人头不保,钱六爷,将这堂上与你有勾结的都指出来吧,你可是知道某家的手段,如若不说后果是什么你也知晓。”

    满嘴是血的推吏一下子瘫倒在地,嘴里不住的嘟囔着“完了,完了……”

    县尉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厌恶的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武吏把他拖出去。

    钱六爷昨夜子时从被窝里被一群军汉抓了出来,吃尽了苦头。

    审讯的大汉又拿他的老婆孩子相威胁,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哪有昨日横行霸道的凶残,马上老老实实、噼里啪啦的全部交代出来。

    听到钱六爷说了两个押司的名字,县尉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一旁记录的书吏道:“好生记录,某家去请知县来。”

    他随后又对着大汉拱手道:“请都头帮忙照看下公堂,在下去请知县。”

    大汉笑道:“县尉尽管去吧,本将在此,乱不了。”

    一炷香后,吴县的张知县匆匆而来,他慌乱之中也来不及给众人打招呼,拿起堂审的记录,也不看前面,直接看那钱六爷交代的名单。

    看完后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直冒冷汗,这里面有押司、有手分、还有贴司、弓手、仵作,随便一数,有二十人之多,长洲县衙也有七八名。

    这样看来吴县县衙的刑名全都被钱六爷渗透了,以前也不知道办过多少冤假错案。

    他知道这事情大了,不是县衙能够处理的了,定是要上报州衙,好在他和县尉只来了不到三四个月,这锅就是主薄和前任知县、县尉来背了。

    岂止是他吃惊,苏州知州孙冕看着名单也是冷汗直冒,随后就下令整个苏州的县衙全部自查自纠。

    事情的后续处理倒是简单不过了,首先是坊市行会被取缔,所有一应事务由州衙暂管。

    吴县的长名衙前大换血,所有人员羁押州府监牢,等待两浙路提点刑狱司来核实。

    这里面起码六七人是罪恶滔天,定是要被砍脑袋的,其余人等也逃不过刺配之刑。

    号称苏州第一大状的严讼师倒了台,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也跟着遭了秧。

第三十六章 论衙前改制

    十月底吴县县衙吏员的贪赃枉法震动了整个苏州城。

    长洲县知县王嘉言闻听后吓了一大跳,自吴梦走后,衙前改制的想法本已逐渐淡忘,被这事一激发,他又回想了起来。

    这还了得,一个县衙有二十多名污吏,衙门里总共才有多少人。

    王嘉言前思后想一番,心下甚是恐慌,连忙唤来差役去吴山学堂告知吴梦,约定明日上门拜访。

    翌日一早,王嘉言真是依言上门了,没有打出什么知县的仪仗,只带了两个随从,微服来到学堂。

    吴梦正在授课,王嘉言也不出声,搬个板凳在后门处听着吴梦讲授《自然》,越听越有滋味,心道这吴先生可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通。

    下课时吴梦才注意到王嘉言,他心知王嘉言是被吴县吏员之事吓着了才来找他。

    于是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知县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王嘉言笑道:“在下今日上门特意讨教,先生未曾像诸葛卧龙般让某吃闭门羹便是造化了。”

    吴梦一听,他如何敢比诸葛卧龙,忙道:“知县谬赞了,在下可是不敢自比卧龙先生。”

    说罢请王嘉言进了屋子,双方坐定,吴梦吩咐完李五上茶,然后说道:“知县,在下这里可是没有好的斗茶,也无娇娇娘子泡茶,知县可千万不要介意。”

    王嘉言道:“吴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去吃那斗茶纯属消遣,今日来是特地请教,不必弄那些风花雪月的劳什子。”

    吴梦待王嘉言喝过茶水后,拿起案几上的表格向王嘉言解说起来,这表格列出来的数字一览无遗。

    王嘉言连连点头道:“吴先生,你这等方法甚好,在下那县衙的账房先生也要如此列表。”

    吴梦心道你那帮司吏还不是故意把账做的复杂,让上官看不懂好浑水摸鱼,当下也不说破,只是将煤球炉的税金,和他现下搞的活鱼发卖之法陈述清楚。

    王嘉言仔细看完表格,说道:“先生此法确实可行,煤球工坊每年可收入一千三百贯,这卖鱼交于吴山村村民经营亦可,不过活鱼档两边一分,说不定也只有几百贯,还有缺额如何办?”

    吴梦指着运费那一栏道:“知县,自镇江过来的漕船运费可是有一万贯,你不去收个三四百贯?在下欲在秋收后将丁府的田地全部种上冬小麦,日后长洲地界若是全部种上冬小麦,那时县衙的粮税可收多少?还在乎这区区几百贯。”

    王嘉言大喜过望,有了冬小麦他还怕什么,忙问道:“吴先生说的可是当真,只听说福建很早便是一年两熟,自大中祥符七年官家弄了这占城稻来两浙,稻麦复种有人提过,可从未真正见过,这苏州当真可一年两熟?”

    吴梦笑道:“自然是真的,丁府已种了三十亩田地,麦种、人工也得花不少钱,在下会随意说笑么。”

    王嘉言激动的双手互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冬小麦成功,他升官倒在其次,百姓的生活大幅度上升、差役改制也是轻而易举,所有的难题一下全部解决。

    王嘉言激动之余抱拳对着吴梦道:“先生真是高人啊,出此良策,在下感激不尽,一事不烦二主,在下还想请教这差役改制当从何处着手?”

    这些吴梦早就想好了,后世伟人曾云: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改制当然先从县衙的武装力量开始,司法是守护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乃是重中之重。

    他望了一眼王嘉言,说道:“知县,县衙里龙蛇混杂,好人坏人难以分辨,且莫管他。改制当从弓手改起,知县应首先施恩于弓手,将刀枪握于掌心,这些弓手日后可是对付污吏们的杀手锏。”

    王嘉言并非迂腐之人,他心中早有计较,询问吴梦只是为求个印证。

    此刻闻听到吴梦和自己想的有些类似,当即笑道:“吴先生有所不知,长洲县的缉捕盗贼一事可不是由县尉司一家掌管。”

    吴梦懵懂的望着王嘉言,他当时看宋史只是看了大宋高层的方面,哪里知晓衙门的细节。

    王嘉言看着吴梦的神情知晓他不清楚衙门的细末之事,便慢慢与他解说起来。

    原来宋代的治安和缉盗有两班人马,一是衙门的县尉司,县尉司的人马就是弓手。另外一班是军职的巡检司,巡丁是由厢军充任。

    巡检司在各个要害位置设立巡检分司和巡检寨,比如苏州的江河湖泊和各县都有巡检分司。

    治安的责任巡检司和县尉司分工几次反复,宋初是县尉司管城区和集市,而巡检司管乡下和要害位置。

    吴梦听完后寻思这不是类似于后世的公安和武警么,只不过北宋武警的权力大多了。

    又有侦查权又有缉捕权,还管着城内的消防、城防,各山寨要害之处还有分司,县尉司只能去管管城区和集市。

    吴梦想到此处摇了摇头,感觉北宋还真是叠床架屋,机构繁复,他认为这就导致了缉捕上的脱节,其实很不便于一个城市的治安和刑事管制。

    王嘉言问道:“先生可有何良策?”

    吴梦道:“此事却有些难办,巡检可是军职,衙门如何插手。”

    王嘉言又笑了,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孙知州便是知苏州军州事,官职中可是加了个“军”字,屯住的禁军、厢军皆直接归属孙知州管辖,孙知州也是苏州的巡检使。”

    吴梦有些尴尬,自己对北宋的官制确实没细看。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掩饰了窘迫,继续开始装逼说道:“王知县,在下以为巡检和尉司的职责重叠,分割区域并非良法,不妨采用职责区分。”

    王嘉言心道你连官制都搞不清,如何能说清职责,不免有些失望,淡淡的问道:“在下洗耳恭听吴先生的高见。”

    吴梦瞧着王嘉言的脸色不禁有些羞恼,心道某家非让你看看千年后制度的优良之处,于是清了清嗓子,将他所能知道的公安、武警制度尽可能的陈述出来。

    比如后世的武警只能负责抓捕、消防、设卡拦截、打击走私,公安负责治安、侦破、预审,公安接受上级公安和本级政府双重领导等等这些。

    说到后来,吴梦唾液横飞,还似是而非的讲了些后世公检法三权分置的思路。

    其实吴梦对大宋的司法制度不熟悉,大宋的尉司相当于公安局、司理院相当于检察院、州院相当于法院,三个部门管理刑案的侦破、取证送审、审理的三个环节。

    县城里的知县只能判杖刑以下的案件,杖刑以上都得上交司理院和州院,可以说大宋的司法制度在古代其实是相当优秀的。

    王嘉言待吴梦说完,说道:“如此分工自然是好,可先生却是不知实情,人烟稀少的要道,若是不用巡检缉盗,另行安排尉司值守,巡捕人手岂不是用的更多,如盗匪众多,如何缉捕。”

    “这有何不可,尉司只需在乡里安排几人即可,需要缉盗人手不够巡检自当支援,皆为大宋公吏,为何不能协助。”吴梦一时激动,高声说道

    “先生大谬矣,一处地方两路人马,互不统属,皆归县衙直辖,乡里如何协调?”王嘉言大摇其头。

    吴梦情绪平静下来,细细想来自己真是错了,都是用后世的思维来分析古代的体制。

    后世协调当然方便,一个电话即可,可古代骑马跑个来回只怕要半天,那盗匪早就跑了,看来北宋这种划分地域的方式只怕更要合理。

    吴梦抱拳道:“在下想差了,如此还是按地域划分较为合适,可适当缩小巡检的范围,代之以尉司,多出的兵卒退出厢军转到尉司。”

    王嘉言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可尉司的弓手俸禄高于巡检,巡检司的巡检使和兵卒只怕心里有膈应。”

    吴梦呵呵笑道:“知县,这就是孙知州的事了,在下以为只需将那巡检司中的巡检使在尉司兼个差事,给些薪酬,不愿者也愿意了,更何况设卡和打击走私还是巡检司为之,这其中的奥妙也未旁落他人。”

    这是吴梦的妥协政策,想一步到位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龌龊之事只能逐步消除。

    王嘉言本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抱拳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下正有此意,再请教一事,那吏员如何定级,又如何考试?”

    吴梦笑道:“此事知县何须问在下,定级之事可仿照官制,大宋朝的职官、差遣、寄禄官不是摆在明处么?

    吏员考试自然是押司、账房、栏头之类须考算术和税法,推吏和弓手须考宋刑统,反正是从事何种职务便考这职务的学识。

    这弓手除须考宋刑统之外还得考武技,苏州地界若是有禁军,可请禁军教头来调教弓手。”

    王嘉言连连点头称是,接下来两人就详略细细商议起来,直到申时许他才辞别而去。

    王嘉言走后,吴梦又思索了良久,看来不仔细研读北宋的官制和经济制度并结合古代的实际情况,提出的改制建议完全不切合实际,用现代制度直接代替也是不可取的。

    历史书中曾经记载过一件事情,仁宗年间从京西路运送五万贯缗钱到开封,光是运费就要一万五千贯,这是一个多大的浪费。

    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那完全是不必要的物资流通,可古代的金融和运输就是如此落后。

    偏偏这两样想改进还没那么容易,官府和商贾用飞票可以解决资金流通,老百姓可是除了这实物货币可不认纸币。

    想让百姓认账除非允许纸币交纳赋税,可是用纸币交纳的赋税运抵京师有何作用?

    何况有了纸币要是没有物资可买,势必造成通货膨胀,所以后来川蜀之地的交子实际上主要是商业流通。

    要保证不通货膨胀必须建立完善的物流体系,既能让江南的粮食顺利北上,又能将各地工坊生产的物资运抵每个中心城区。

    要做到百姓们能用纸币就近购买各种物资,信用货币才会流通起来,否则那就是一张废纸。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在交通运输的份上,要致富先修路真是至理名言。

第三十七章 尉司改制 上

    王嘉言辞别吴梦,回到苏州城内后径直去了知州衙门,与孙冕关上知事厅的大门秘密交谈了许久,苏州吏员改制就此悄悄的拉开了帷幕。

    改革,总是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的,苏州的胥吏们自然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说真的吴梦的运气也是真好,他选择了这个相对思想开放的时代穿越,而且流落在富庶的苏州。

    加之认识了丁睿,有了丁家的财力支持,苏州的孙知州和王知县又是勇于任事之人,一般的庸官哪里会干这般费力不讨好之事,三年任期一过拍屁股走人就是。

    吴梦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所以他这番改制的理想才会落到实处。

    他安心的呆在学堂教书,时不时去瞅瞅煤球作坊的运作,又打听打听运煤大船的进展,过得紧张而充实,至于那衙前改制的事情他早就给忘了。

    可他忘了不代表孙冕和王嘉言会忘记,他二人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震动大宋天下吏治的第一步:地方弓手的优胜劣汰和巡检的本土化。

    孙冕听完王嘉言陈述吴梦的看法后,深以为然,他就是要朝着这个事情开刀,巡检司一般都是厢军,而孙冕是苏州的知军州事,他有这个权力去掌管军队。

    一开始他打算将弓手全部转为巡检,归属于厢军,巡检司和尉司合并,人员归于一处。

    后来孙冕与王嘉言在探讨中发现有两个大问题,一是巡检司的俸禄是个大问题,巡检中厢军的俸禄极低,一月就几百钱,如合并后只发放几百钱,乡里的弓手定然不干。

    虽说弓手现下没有俸禄,可三年后便无须再行差役,就算务农、做工也不止此数,改制的俸禄显然不能太低。

    二是几百弓手转为厢军,那大宋天下如此之多的弓手又如何处置,这还不是将难题抛给枢密院,可枢密院会承担如此之多的军费么?

    将俸禄提高也是不行,苏州厢军不仅仅是巡检司,还有修水利道路的厢军,更加辛苦,厚此薄彼必然引起军中哗变。

    如若全部提升俸禄,不说暂时无此财力,就是有此财力枢密院也必然不准,天下厢军更多,如何平衡军心?

    孙冕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实施第二个方略。

    还是按照原来的规矩,巡检司和尉司划定范围,保留水上的全部巡检司,在吴县和长洲境内划分以下巡检司(寨),每司三十二人,设立巡检使、副使各一人,十将三人,

    木渎巡检司,驻地木渎镇,管辖木渎、横塘,撤销对苏州城三水门(闾门、胥门,盘门)的管辖。

    洞庭巡检司,驻地太湖洞庭山,管辖整个洞庭山和太湖水域。

    浒墅关巡检司,驻地浒墅关,管辖整个浒墅关,配合榷关征税。

    同里巡检司,驻地同里镇,管辖同里镇。

    汾湖巡检司,驻地芦墟镇,管辖芦墟镇。

    长桥巡检司,驻地八斥镇,管辖八斥镇。

    平望巡检司,驻地平望镇,管辖平望镇。

    简村巡检司,驻地简村镇,管辖简村、充浦两镇。

    因渎巡检司,驻地因渎镇、吴溇村,管辖因渎镇

    烂溪巡检司,驻地烂溪镇,管辖烂溪镇周边。

    城防巡检司,统一管辖诸城门、水门和城墙的防卫,配合税务司收税。

    以上的乡镇和集市治安、缉盗由巡检司负责,苏州城门和水门的治安检查以及其他的小巡检司所辖区域全部划转尉司。

    孙冕再三强调以后的巡检司只负责水上治安、防火、设卡打击走私、城防,抓获贼人一律押送尉司受审,不得自行处置。

    随后又在县尉司之上组建州尉司,由签判兼管,县尉司之下的乡镇设立分司,乡长兼任分司监官。

    苏州的总巡检使、州总尉司由知州亲自兼任。

    仿照朝廷三司内的街道司建制成立吴县、长洲县街道司,专司管理苏州城内诸般事务。

    侵街、停车、占道、斗秤、假货、强买强卖都归属于街道司统一管辖,定两县街道司公吏七十人,大宋第一个“城市行政管理综合执法司”就此成立。

    组建县税司、州税司,统掌赋税,包括两税、商税和过税、城门税。

    王嘉言看着两人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些方略道:“知州,这些应该够详细的了,可以向朝廷上奏,只是如此之大的动作,先得从公使库里拿出钱财,不知朝廷会不会批准。”

    孙冕笑道:“老夫就不会提此事,也无需公使库中掏钱。”

    王嘉言一时不解,问道:“知州,可鱼档的利润、煤球工坊的税钱没那么快能收到。”

    孙冕摇了摇头道:“那些钱财都是长远之计,本月初查获了行会,抄没了那些行会成员和部分吏员的家产,州衙并未公布,你可知道有多少。”

    王嘉言摇了摇头,抄没家产是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和州衙一起弄的,县衙没那个资格。

    孙冕笑道:“连同各种珍宝居然有五十几万贯,这还没算宅子、田地。”

    王嘉言张开了嘴巴不可置信,这可是一大笔巨款,要知道苏州的商税一年才三万余贯,可行会这个小小的民间组织居然能弄到这么多钱。

    看到王嘉言惊讶的合不拢嘴,孙冕笑道:“仲谟啊,十分吃惊吧,老夫看了这账目亦是不可置信,仔细翻阅钱六爷的经历,才不觉奇怪。

    他也算是吴越王之后,在苏州耕耘了几十年,十几年前弄了这行会,一直欺行霸市,收了多年的会费,且放钱收分子,又有田地房产放租,这点钱不稀奇,不过这人还算真有些江湖义气,他那些赃款长洲县衙、吴山县衙的吏员尽皆有份。”

    王嘉言脸有愧色,正要拱手请罪,孙冕摆摆手道:“无须自责了,吏治的弊端众人皆知,所以才要改制。此赃款中老夫留下了二万贯,用于此次改制,其他的宅院和田地作为官田出租。”

    孙冕顿了顿又道:“虽然这些租金**成要上交朝廷,总有一些留在本地,搞搞衙前改制不缺那点银钱,也无须那吴先生费尽脑筋。”

    王嘉言恭维道:“还是知州运筹帷幄,下官深表叹服。”

    一切考虑妥当,孙冕连夜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篇奏疏,将苏州各州县衙门当前的实情和衙前改制的细节写了一封奏疏。

    翌日他便派人送上了京师,请朝廷核准吴县、长洲两县试行衙前改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传开,苏州的十几个巡检司顿时炸了锅,这不是把实权最大的部分都转移出去了,本来俸禄就少,以后缉拿走私的人、财、物都得上交,他们吃什么。

    巡丁们也议论纷纷,每次捞一票大的,上官们吃肉也会给些汤大家分享,可今后是连汤都没有了,一个个都私下里问候着知州的家庭成员。

    孙冕可不是王嘉言那般才出茅庐,他早就洞若观火,等着某些人跳出来。

    自他来到这苏州,只抓了一批吏员,还未杀杀当地军政官员的威风,正好借此扬刀立威。

    至于那些巡丁就只好对不起了,挑选一些加入尉司,其他的继续呆在巡检司,至于平日里使些手段占点小便宜,此时只能暂时放下不管。

    十一月底,政事堂批复了奏疏,允了孙冕在长洲、吴县试行新的吏治,并言辞甚重的警告孙冕,苏州是赋税重地,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收到批复后,苏州州衙首先开始了巡检的防区调换和裁撤。

    这一日孙冕正在知事厅内细细盘恒,查看是否有遗漏之处,一个书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叉手行礼道:“知...知州,外面有巡检司的军士闹事!”

    孙冕眉头一皱,呵呵,还真有不怕死的,他摆了摆手道:“不必慌张,细细道来。”

    书吏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道:“子城外的大街上,有木渎巡检司、同里巡检司、长桥巡检司的军士鼓噪,喊着薪俸过低,请知州体察军情。”

    “什么?”孙冕问道:“好几个巡检司的军士?”

    “回知州,确实是几个巡检司的军士,他们还与城防巡检司的军士、尉司的弓手打起来了。”书吏急道。

    孙冕心下一惊,站了起来。

    这些巡检的军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与城防巡检司的军士和尉司的弓手冲突,要知道苏州城可是有禁军守护的,区区一两百军士难道还想翻天不成!

    他想了想,这里面绝非军士的问题,定是税司成立后,所有的税务都归属于衙门,巡检司浑水摸鱼乱收钱就难上许多,所以巡检使鼓动军士来闹事。

    “知州,你还是出去看看吧,要不只怕更乱。”书吏道。

    孙冕捋了捋胡须道:“慌什么,老夫这就出去,你去传令给苏州兵马都监,令他带人将门口打架的分开,再派人将这三个巡检司的正副巡检使暂且羁押,巡检司一应事务由禁军兵卒暂代。”

    孙冕原以为会是些巡检使之类的来闹事,那就来一个抓一个,直接送往京城了事。

    可军士闹事确是难以处理,不是没有银钱给这些军士加俸禄,而是牵一发动全身,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三十八章 尉司改制 下

    孙冕带着州衙的司曹官们走出衙门,往子城城门走去。

    子城外一片喧哗,在里面都能听到城外大声的吆喝和惨叫声,守卫子城的军士握紧了兵刃,人人神情紧张。

    他们走出子城后,只见那大街上闹哄哄的,街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厢军们打作一团,犹如猛兽般的争斗,好些军士搂抱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不少人脸上都挂了彩,还兀自嘴里不干不净的喝骂,手上拼命狂殴对方,拳来脚往打的那是十分热闹。

    “这位军爷拳脚功夫好俊,一拳下去便打倒一个...瞧、瞧,这一脚又撂倒了一双。”

    “那位没戴幞头的军爷才是厉害,力挑两条大汉尚未露怯,真是好汉。”

    “军爷,小心,后面有偷袭......”

    “嘘...嘘...偷袭算什么好汉......”

    围观的百姓们唯恐天下不乱,一边观看一边喝倒彩兼挑拨离间。

    这些巡检司的厢军们军服一致,当前打架的双方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分清是哪部的巡丁,尉司的人根本无法上前,只能把百姓隔开,以防误伤。

    孙冕对着围上来的签判和判官们点了点头,抬头仔细看去,只见军士们都是赤手空拳斗殴,看来这些人还知道分寸,要是动了兵刃,那可就是大罪。

    孙冕素来断狱如神,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样打斗是出不了人命的,于是干脆静立一旁,任由他们打个够。

    王嘉言和吴县的张知县气喘吁吁的跑来,看着大街上数百人斗殴,心里急得上火,远远却见孙冕还在悠闲的观望,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知州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炷香时辰未到,一群铠甲鲜明的禁军手持木棒跑进了广场,嘴里吆喝厢军们停手,不停手的马上当头就是一棒。

    有些打红了眼睛的厢军军士挥拳还手,问题是人家都穿着盔甲,自己的手都打疼了,禁军们屁事没有,然后就是几棒子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片刻之后,双方被禁军隔开,各自收拾自己的残兵。

    苏州兵马都监跑过来向孙冕行礼道:“知州,巡检司的厢军发什么失心疯,跑到苏州城里来斗殴。”

    孙冕道:“都监莫急,这里面定有蹊跷,老夫命你捉拿那几个巡检使,可是去了。”

    都监回道:“末将已派快马前去。”

    孙冕想了想,这事关几百军士,还是要妥善处理,他对着兵马都监道:“你且看住场面,审问出双方斗殴的的首领,带来知事厅,老夫与他们谈谈。哦,对了,不要难为他们,直接带来便是。”

    都监抱拳领命而去,孙冕对着王嘉言和张知县招了招手,转身往州衙走去,边走边问一旁的签判道:“怎的不见曾通判?”

    签判叉手行礼道:“启禀知州,曾通判说要去昆山县查看秋税征收,从后门走了。”

    孙冕摇了摇头,曾通判其实为人也不坏,办事还算得力,就是胆小,没有担待,连吴县的张知县都不如,更不要说王嘉言了,只怕通判一级他便做到头了。

    孙冕来到知事厅坐定,孙冕道:“王知县、张知县留下,其余人等都回厅去忙公务。”

    待众人散去,王嘉言拱手行礼道:“知州,巡检司军士为何闹事?”

    孙冕摇头苦笑道:“老夫猜测就是那等黄白之物的祸端,待禁军将闹事兵卒带来才可知详情。”

    张知县拱手问道:“知州,这若是巡检司的军士闹着要加饷如何处置?”

    孙冕眉头紧锁道:“如今不是府库没钱,而是没有由头乱发军饷。厢军本就只有禁军士兵的六成军饷,养家糊口都成问题,现在成立税司,乱来的钱便少了许多,委实不好处置。”

    三人一时默然,待到兵马都监将闹事军士带到,细细一问,原来是木渎巡检司一直镇守苏州城的几个水门,本是油水多多,现在全部划到城防巡检司,军士们自然少了大半外快。

    其他几个巡检司也是因为税司的成立和辖区缩小导致外快减少,而现有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被巡检使一煽动,便跑来州衙闹事。

    城防巡检司作为占了便宜的一方,自然维护州衙,双方口舌上分不出高下,那就拳脚下定个输赢。

    听完军士的言辞,事情的真相如孙冕所料的一致,这些军士真是笨蛋,他们拿到手才多少,巡检使富的流油不出头,却指使他们来闹事,当真是笨的可以。

    他挥了挥手示意将军士带下去,兵马都监上前行礼道:“知州,此事甚难决断,这等大事,非朝廷才可有定论。”他是在提醒孙冕,不可贸然加俸禄。

    孙冕苦笑道:“多谢都监提醒,老夫正为此事伤神。”

    正在为难间,书吏进来禀报,盛隆商铺张财神和林贵平求见。

    孙冕心神不定,本不欲接见,想到林贵平前些日子还献了秘法,不见又碍不过面子,于是道:“请他们进来吧。”

    张财神和林贵平上得厅来,和几位官人见礼毕,张财神满脸堆笑道:“孙知州,两位知县,在下二人冒昧前来,就不绕圈子,此次就是为解州衙难题而来。”

    孙冕和兵马都监以及两个知县一听便来了兴趣,孙冕忙道:“两位请坐,书吏过来看茶,请两位掌柜细细道来。”

    两人坐下喝了几口茶,林贵平才细细说出了对策,他们今日知道军士闹事后,觉得既然是吴先生引出的祸端,自该为州衙尽一份心力。

    他们两个商议了许久,终于想出了法子,就是用盛隆商铺、丁家商铺的名义,给州衙捐献军粮劳军,但粮食还是放在两家库房内,只给与粮券。

    州衙将粮券发给厢军,保证每个厢军每月多发两石禄米,厢军们可以领米,也可以将粮券按市场价折合成铜钱,这样无形中给厢军每月增加了三百多文的俸禄。

    至于钱财的来源,州府与两家商铺做些生意,直接走账过去一部分,鱼档本是长洲县衙与丁氏合营,现在改为独资,每月收入的一半用于给厢军发俸禄。

    孙冕拿起纸笔,估算了下所费钱财,巡检司加操江水师和苏州所属的漕运厢军有八千人上下,每月需要一万六千石米,那折合银钱二千六百足贯,州衙挤一挤倒也承受得起,关键这账如何走。

    兵马都监道:“知州,账目可不能出漏子,万一被转运使司查到,那可不是小事。”

    孙冕沉吟了许久,说道:“走账一事不可,倒是州衙与两家商铺做些官需采购,获利部分也转为钱粮,当可补上部分空缺,只是其余部分......”

    林贵平抱拳道:“知州,还会有其他的钱财来源,雪盐一事,当可允丁家和盛隆商铺低价进货,这本是丁家所献之法,道理上讲的过去。”

    此话一出,堂上诸人都松了一口气,盐利众所皆知,有了雪盐之利,一年何止万贯,孙冕笑道:“诸位想出这裱糊之法,先应付了当前吧,日后如何,还得朝廷来解决。”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所有厢军领到粮券后,去城郊丁盛两家的粮仓或领米或领钱,自是皆大欢喜,那几个巡检使却倒了大霉,全部一撸到底,押往京城受罚。

    …………

    巡检闹事的消息传到吴山村,吴梦从林贵平嘴里听完事情的经过后,一阵苦笑,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孙冕说的很对,这确实是裱糊之法,关键还是要朝廷来想办法,可朝廷一样有苦衷,这些年来灾祸不断,一把火将太祖、太宗两代帝王的积蓄烧了个精光,又是蝗灾又是水灾,三司的国库入不敷出。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不在此,关键是林贵平和张财神不知哪根筋不对,用米粮把这事揽了下来,当然吴梦也知道有自己的原因。

    可是他们不知道天禧三年苏州水患,天禧四年苏州又会大旱,米价涨到五六百文一石,那时候两家商铺只怕要亏了血本才发得出米。

    看来苏州的水力也得修修,厢军总不能拿了钱粮不多干点活吧,很多事情自己开了头,还得继续下去,只有消除了苏州的水患,才有可能尽量消除灾害对粮价的影响。

    他拍了一下丁睿的小脑袋:“睿哥儿,明日正午后叫上你和尚师父,咱们一起去刘大郎家。”

    丁睿道:“师父,去他家作甚,大郎不是在学堂念书么?”

    吴梦笑道:“去了你便知,下学时你告知大郎一声,让他爹明日正午多做几个人的饭,平日吃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去市集买菜。”

    丁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翌日午间下学,李五推着吴梦的轮椅,丁睿和智能和尚随后,一行四人往刘大郎家走去。

    还未走过煤球作坊,迎面碰上林贵平,他诧异道:“两位大教授,下午不用授课么?”

    吴梦心念电转,这碰上了正好,正好看看林贵平的心思如何,便道:“林掌柜,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来看看你不行么。”林贵平没好气道,这苏州到了冬天便阴雨连绵,搞得心情也不好。

    “林掌柜若是无事,不妨随某等走上一遭,一起吃顿饭。”

    “行,林某正好无事,随两位走一走吧,去何处啊。”林贵平问道。

    智能和尚笑道:“吴先生说与我等去刘大郎家,弄的神神鬼鬼,贫僧也不知何事。”

    “莫问,莫问,天机不可泄露,去了你们便知。”吴梦一副跳大神的架势。

    众人边聊边行,很快就走到了刘大郎家的路口。

第三十九章 农户调查

    刘家在村子的西南角,这几天下了雨,路上有些泥泞,好在现在有矿渣和煤球渣,垫平了不少的坑坑洼洼。

    不过吴梦的轮椅就不好行进了,时不时陷在软软的泥渣地里,智能和林贵平两人气力甚大,两人干脆抬着吴梦向前走去。

    刘家的灶屋里冒着阵阵炊烟,大米饭的香味和着柴禾的烟熏味阵阵飘散开来。

    刘吉听到有人进门,赶紧跑了出来,他是个老实憨厚之人,一看来了许多人,局促的两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

    吴梦笑笑道:“刘兄,今日耽误你卖煤球了,你也不必拘束,我等今日前来并非有要事,只是来你家吃顿农家饭,顺便和你聊聊这农家活。”

    刘吉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只是某这家里饭食粗陋,怠慢各位贵客了。”

    说罢双手在衣襟上使劲擦了擦,和李五一起推着吴梦的轮椅进了堂屋。

    进到屋内,林贵平眉头皱了皱,只见刘吉家的堂屋狭小昏暗,正中供着一个祖宗牌位,四周就是些陈旧的破烂板凳,没有几样看得过眼的家具,他不知道这吴梦又搞什么花样,来这穷巷陋室作甚。

    刘吉憨厚的笑着请大家坐,智能和尚毫不介意,大袖一挥随便找了个板凳就坐下了。

    林贵平见状,也只好将就的找了个稍显干净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吴梦笑着问道:“饭食好了吗?”

    刘吉有些尴尬的说道:“不知道有如此多的贵客上门,按照吴先生的吩咐只做了些平日里的吃食,就是怕糟蹋各位贵客了。”

    吴梦笑道:“说什么话呢,做好了便端上来。”

    刘吉连忙走到厨房问道:”娃子他娘,饭食做好了没有。”

    刘吉的浑家刚看到林贵平和智能和尚一起前来,有些胆怯,说道:“这等饭食,如何能招待大师和林大掌柜。”

    “唉,吴先生就是如此说的,某也不好违拗他,先端上去吧,实在不行,再去市集里买点肉食。”

    刘吉说罢便将橱柜里的碗筷洗了又洗才拿去堂屋。

    吴梦看到饭食上桌,连忙反客为主吆喝道:“来来来,林掌柜、大师、睿哥儿、李五上桌、吃饭。”

    林贵平拿着板凳坐到矮桌旁,伸头一看,不禁连摇其头,桌上就是些干饭,两大碗煮熟的青菜,里面淡淡的飘了些油星。

    就这还是刘吉的浑家看到吴梦一行来了,才放了点油,他们自己吃的都是清水煮的。

    刘吉看到林贵平的脸色不好看,忙拘谨的搓着手道:“吴先生,这等菜食太简陋了,小的还是去市集买些肉食来。”

    吴梦忙阻止道:“不必,不必,你也坐,我等边吃边聊。”

    刘吉只好讪讪的坐了下来,端起碗吃饭,刘大郎午间都在学堂吃,浑家打了两碗饭回里屋陪小儿子去吃了。

    吴梦、智能和尚和李五还好些,端起碗来吃的顺溜,林贵平和丁睿却是边吃边皱眉头,这青菜里盐也放得不多,和着饭吃实在难以下咽。

    吴梦边吃边问道:“刘兄,你家共有多少田啊,这去年打了多少谷子,就是没按照某的法子积肥之前。”

    刘父合计了一下,说道:“小人家**有四十亩田,去年每亩田只能打个两石多谷子,去了糠只能有一石三四的大米。”

    “老刘,要交粮税多少?其他赋税和徭役多少?”

    “粮税每亩一斗,交粮时还得交支移脚钱、头子仓耗这些,我等百姓粗略算了算,所有杂税加在一起每亩实际得交两斗。差役如今倒是免了,徭役还得服,每岁一到两月的日子要服徭役,官府只给饭吃,没有工钱。”

    吴梦算了算,说道:“那你家可以剩下七八十石稻谷,平日里还有什么科配杂税么?”

    “那倒是不多,大中祥符五年还要交丁税,每丁一年三、四百文,后来不用了。”

    “全家每年有三十石米够吃了吧,还能剩下五十石,折算成钱还能剩下七八贯。”

    “吴先生,那还得留下稻种,喂牛、农具还得花钱,这些每年总要个两贯钱。还要买盐,盐要五十文一斤,每年总得买上个**斤盐,也要半贯钱,还得买些布匹、针头线脑、日用杂品这些。我等百姓一年下来能剩个两三贯钱已是不错,还得没病没灾的。”刘父一股脑儿吐着苦水。

    “现在不是准备种双季了么?”林贵平问道。

    “大官人,双季是明年才会种的,吴先生言道冬小麦收成不多,一亩就一石,早些日子王知县来了村里说暂不交粮赋,不过和买怕是免不了,以后啊,定是要收税的。”

    说罢他站起来向着丁睿和吴梦拱拱手道:“还得感谢丁员外和吴先生,吴先生又教大家积粪种冬小麦,现在粮食多了,某寻思过上几年攒够了钱,再盖上两间瓦房,好给大郎娶个媳妇。”

    丁睿和吴梦连忙还礼。吴梦接着道:“老刘,某还见这村里的百姓们都不愿种占城稻了,这是何故。”

    刘成笑道:“先生,还不是丁员外的功劳,他把工坊搞起来,村里不少百姓有了工做,来年又说种冬小麦,本来众人就嫌那占城稻不好吃,故来年还想种原来的水稻,粮食不够了自然有冬小麦充数。”

    吴梦心道这人的骨头还真是贱,刚刚有了饱饭吃,就想吃的更好,占城稻完全可以种两季,无须种那劳什子小麦,大宋粮食能增产多少。

    吴梦环顾四周道:“老刘啊,你不妨去那苏州城里卖卖煤球,也可增加些收入。“

    刘吉道:“吴先生,小人还从未做过生意,不知煤球如何卖法。”

    吴梦笑道:“改日你来某那小屋,细细说与你听,诸位都吃饱了,那我等就回吧。”

    林贵平哪里吃饱了,他只是敷衍着吃了一碗饭。

    回去的路上,吴梦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江南亩产高,老百姓生活确实不成问题,稍微发展点手工业,经济一下子就上去了。

    到了住处,吴梦吩咐李五看茶,然后对着三人说道:“诸位吃了这顿饭有何感想。”

    丁睿嘴快说道:“师傅,种地的百姓肚子能吃饱,但不像我等能吃上肉食。”

    “呵呵,睿哥儿就知道吃,刘大郎家还是在富庶的江南,且自己有地,要没有地,租佃地主的地,是与地主平分收成的,想想那些百姓一年能有多少粮食。北地更惨,每亩地只收个一石,交粮一斗,加上杂税,一年下来又能收成多少?若是那佃户,只怕到了青黄不接时只能吃糠。”吴梦道

    “吴先生的意思贫僧了悟,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光靠种地真是不行,刘吉在吴山村算中等的,一年省吃俭用才几贯钱。”智能和尚道。

    “呵呵,大师说的是,不要说别的,如果丁员外不倒贴给村里的百姓,就工坊的煤球他们都是用不起的。”吴梦笑道。

    “吴施主,看来还是得多多弄些手工作坊,才能让天下大治,种地收成太少了。”智能和尚道。

    “手工作坊是其一,提高亩产是其二,还有个要害之处,不知道两位是否想到。”吴梦问道。

    两人齐齐摇头。

    “我大宋天下,要尽力减少不劳而获的人群,诸位想想,大地主动则一两万亩地,收租可收多少?交税才十中取一,他们可是有手段避免那些杂税的,如此一年下来累积钱财多少?这地主们还会用钱财贿赂吏员,隐没田地,官员要完成赋税就只能向百姓摊派。”

    吴梦顿了顿又道:“如今天下太平,自然苛捐杂税少,可万一和契丹、党项发生战争,必然加税,导致穷者愈穷,最后卖田卖地。然而这些田地又到哪里去了,还不是被大地主收购,久而久之,贫者将无立锥之地。”

    林贵平疑惑道:“某看着刘大郎家就是不去卖煤,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

    吴梦哂笑道:“刘大郎家在大宋算是比较好过的,自己有田有地,苏州收成又高,可要是碰上水旱灾害,几年的积蓄便毁于一旦,指不定还得卖掉田地给地主换来吃食,诸位再想想北地收成低的百姓那就更加可怜。”

    丁睿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明白了当初在学堂的时候为什么刘大郎没肉吃了。

    林贵平点点头道:“在下领悟了先生的意思,那是要搞古时的井田制了。”

    智能和尚摇头道:“林施主此言谬矣,农田获利甚低,不如兴办作坊。”

    “办作坊,说的容易,老百姓手里没钱,做出来的东西没人要如何办?”林贵平反驳道。

    “林施主大谬,如果多开些作坊,老百姓做工的多了,不就有钱了,这么浅显的道理,林施主如何不能想到。”智能和尚心平气和的道。

    林贵平一时语塞,吴梦接口道:“大师的话有些道理,可是朝廷到处设卡收税,东西一贵便卖不出去。林掌柜说的也有道理,但井田制倒是不必搞,要搞的是土地全部归朝廷所有,百姓们只能使用,不能随意买卖。”

    林贵平震惊道:“吴先生此言太过耸人听闻,朝廷收如此之多的税就是岁入不够,如何有财力买回土地。”

    吴梦心道就几亿亩土地,如今这田地不过一两贯一亩,要逐步赎买归于朝廷并非不可能,只是大量购买土地必然导致价格上涨,没有配套措施根本无法实施。

    土地私有化带来的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封建主义社会,随着大量土地的垄断必然导致政权的颠覆。

    而推翻暴政的农民并没有得到实质的好处,结果周而复始的朝代循环,所以要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必须搞土地改革。

    后世的某些网民根本不懂得土地在中国是稀缺资源,看着日美等国是永久产权,就认为自己的国家也应该搞永久产权。

    这种思想观念大错特错,他们只看到永久产权,却没看到美国高额的遗产税。

    不管在什么时代,到了最后都是有钱的人大量购买房地产,导致房地产价格高涨,收割的是无房百姓的羊毛,对于后世的七十年产权,吴梦是高举双手拥护。

    吴梦知道一下两下他们还不能理解,便道:“土地问题是朝廷一定要解决的,不过不是当下,在下还是有些心得,让全天下百姓稍稍好过些问题不大。”

    林贵平笑道:“就知道吴先生是当今的诸葛卧龙,吴先生不如投身朝廷,那才有用武之地。”

    “山人自有妙计,不必投身朝廷也可做到,以后尔等必可见分晓。”

    林贵平站起来躬身一礼道:“那在下替天下苍生感谢吴先生了。”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也行了个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心怀天下苍生,是大慈悲。”

    吴梦被他们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忙还礼道:“过奖过奖,在下不过是个小人物,为天下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君烈老弟,你还不去安吉州把那石炭场开起来,石炭的运价居高不下,你姐夫把裤子当掉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林贵平笑道:“某那姐夫有的是家底,断不致如此。孙知州已曾修了书信给安吉州知州李餗,在下明日就去安吉州,会会那李知州。”

    丁睿崇拜的望着吴梦,从算术、积肥、到煤球、格物,师傅真是会太多东西,自己一定要学好师父的本事,做一番大事业,成为顶天立地的伟人。

    半月后林贵平方从湖州归来,告诉吴梦已经谈妥,安吉州知州李餗收到了孙冕的书信倒是无任何异议。

    长兴知县王翊却是对太湖对岸的丁家早就了若指掌,只恨自己县内无石炭,听到林贵平说长兴可以开采出石炭,顿时大喜过望。

    王翊说的很清楚,赋税一文不收,且要人给人,要船给船,要地给地,同样一文钱不收,完全是万般配合。

    但他却死活要煤球工坊四成分子,丁家还须提供卖活鱼的风机一套,工匠一名。

    王翊的算盘打得贼精,长兴离安吉州州城不远,煤球铺开一卖,再弄些鱼档,县衙一年万贯收入轻轻松松就来了,何苦劳神去收那点过税和商税。

    吴梦听后感到很有意思,苏州城建设工商业怕是已经带动了周边官员和商贾的极大兴趣,江南一带的商贾和工坊必将大兴。

    天禧元年十二月初,丁家聘请了盛隆商铺张财神的得力助手尤德才为长兴石炭场掌柜,从润州石炭场抽出五十余人前往长兴县,开发第二个石炭矿场。

    丁家先期购买的五艘六百石沙船也同时下水试航,长兴煤矿的开采帷幕就此拉开。

第四十章 天禧煤烟 上

    天禧元年(1017年)七月,东京开封皇宫,崇政殿内,赵恒和政事堂首相王旦正在叙话。

    赵恒忧愁的看向下首满脸病容的王旦,言辞恳切的说道:“王卿,政事堂可是少不得你啊,万万不能离朕而去。”

    王旦轻轻咳嗽了两声,艰难的躬身说道:“陛下,非是老臣不为大宋江山尽心竭力,实乃老臣重病在身,无力承担政务。”

    王旦为相,主张守祖宗之法,妙于启奏,言简理顺,又能知人善用,多提拔厚重之士。

    他可是赵恒一朝的大功臣,王旦要求辞相赵恒心里空落落的,就似失去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赵恒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子明身体有恙,朕也不能强留,卿且先回家好好养病,请问子明一事,政事堂何人能主持?“

    王旦举笏道:“陛下应亲贤臣远小人,这政事堂宰相一职非寇准莫属。”

    赵恒眉头稍稍一皱道:“子明,你岂不知这寇准性格刚褊,上次让卿在屏风后听他说你坏话,卿莫非忘了不成?此人再也休提,子明还有哪位贤臣可荐举?”

    王旦见他不喜寇准,只好说道:“陛下,其余人选,臣所不知,陛下还是自行慧眼观人吧。”

    赵恒陷入了为难,他真不愿意召回寇准,那脾气性格和嘴巴都太臭,于是他又想到了善于迎合他的王钦若。

    王钦若虽有些奸诈阴狠,可处理政务颇有一套,不如召他为相,再找个和王钦若不对付的大臣来牵制,赵恒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马知节。

    …………

    话说王钦若当年真是有个死对头,便是他任枢密使时的副使--马知节,马知节武将出身,一向鄙薄王钦若的阴险狡诈,时时与王钦若争执不休,想尽办法要搞掉王钦若。

    经过细致的观察,马知节发现王钦若面圣时袖袍内必预备奏疏数本,对官家察言观色,方拿出合适的奏章,余者皆放于怀中不奏。

    一日面圣时,马知节当面指责他道:“王相,尔怀中如此之多奏章,为何不尽行呈陛下御览?”

    王钦若面色微变,反咬一口道马知节虚构诬陷,马知节却拉住王钦若,争扯之间,王钦若袖间十几本奏章落在地上,赵恒和其余大臣看的目瞪口呆。

    马知节遂骂王钦若道:“汝这奸邪之辈,平时袖藏多道奏章上朝,只知看官家眼色而呈奏章。”

    赵恒当时大怒,因王、马两人时不时互相争执,遂一同罢免,王钦若出枢密院,马知节贬为彰德留守。

    …………

    想及此处,赵恒决定还是召回王钦若,也启用马知节来牵制他。

    不久,诏书下达,王钦若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宰相,想起王旦数次阻止他为相,不由恨恨的对他人说道:“为王公(王旦)迟我十年作相!。”

    王钦若睚眦必报,上台后不久便把和他不对付的王曾给赶出了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滋味可真是太美妙了。

    他以为前方将是一片坦途,以后在朝中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道两个月后皇帝陛下会给他当头一棒。

    王旦知道王钦若当了宰相,心中愈加忿恨,病更加剧。

    赵恒有时亲自临问,御手调药,并煮薯蓣粥赐之。

    王旦受了御赐的粥食,却并无奏对,只说了一句“有负陛下圣恩”的言语。

    他自知时日无久,又召子弟等嘱咐道:“我家世清白,槐庭旧泽,幸毋遗忘!此后当各持俭素,共保家门。我一生无甚大过,惟天书虚妄,我不能谏阻,甚为抱愧。死后削发披缁,依僧道例殓葬,还可以对祖考。”

    话方说罢,一代名相阖然而逝,他死前念念不忘的是当初没有阻止官家的天书封禅,以致天下大建道观,尤其是供奉天书的玉清昭应宫,奢侈超过阿房宫,劳民伤财却对大宋天下毫无益处。

    时年九月,赵恒那一棒子终于挥了下来,把王钦若的老对头马知节升为枢密使,曹利用、任中正、周起同知枢密院事。

    再以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李迪为给事中、参知政事。

    王钦若一看傻眼了,马知节、曹利用、李迪都是跟自己不对付的人。

    他恨恨之余抱怨不断,赶走了一个王曾,皇帝又弄来一批仇家,看来官家对自己还是不放心啊。

    东京汴梁城晏府,晏殊下值后回到府中,闭目沉思,他虽年纪不大,但对朝政是洞若观火。

    立王钦若为相,又晋升马知节为枢密使,还提拔一串与王钦若不对付的官员,官家是玩的好一手相互牵制的帝王之术。

    正在静思时,府中官家上前叉手行礼:“主君,苏州孙冕孙知州来信并送来一石炭炉子和石炭球若干,不知何意,还有适才门外一仆役送来一封书信,言称是周大官人的书信。。”

    晏殊与孙冕素有交往,于是笑道:“孙知州玩的哪一出,秋日里不送些解秋燥之物偏偏来个燥上舔火,先将孙知州的来信呈与我一阅。”

    管家奉上信件,晏殊抽出信笺细细阅读,越看越心惊,突兀长身而立,问道:“苏州来人何在。

    管家回曰:“正在厢房歇息。”

    晏殊急道:“速将石炭炉子抬来,请来人点燃石炭。”

    管家叉手应诺而去。晏殊随即来到院子里,等孙冕随从见礼后便令其点燃炉子。

    石炭炉在木炭引火下逐渐燃起火苗,晏殊围着石炭炉转了几圈,问道:“此炉火力如何。”

    来人回道:“与柴灶相差无几,若是用大石炭球,火力更甚。”

    晏殊略微思索,就命自己仆人按照来人和书信里所嘱试烧一夜,看需用石炭几许,是否真如孙冕信中所说一日起至多不超五块石炭球。

    回到书房,方记起还有一封书信,打开一看却是周怀政所书,自灭蝗一事两人合作成功,关系改善许多,但明面上还是装作不相往来。

    晏殊细细看过书信,原来和孙冕是同一件事,比孙冕更细致的是书信里有各种炉子、制作石炭球的脚踩式压制机的构造详图及尺寸,还有如何防止炭毒的方法。

    两人众口一词,晏殊相信此事应当是真,且看看明日一早这石炭炉子如果还有火那就千真万确。

    翌日,晏殊晨起后即至灶间查看,见煤球炉火苗正旺,家仆正在用煤球炉做饭。

    晏殊详询家仆一番,得知确实未曾熄火,不由大喜,有如此省炭利器,何愁冬日大雪时百姓取暖之忧。

    今日正好无朝会,晏殊收拾停当坐着马车沿御街往皇城而去,向门口的宿宫禁卫出示令牌后,晏殊便径直走向资善堂。

    资善堂里的秋菊花团锦簇,开的正旺,走进资善堂迎面便飘过来一阵阵菊花淡淡的清香。

    晏殊人逢喜事精神爽,往日里看不惯的內侍也觉得格外顺眼,还特意跟两个守候在门口的內侍拱了拱手打招呼。

    两个內侍受宠若惊赶紧回礼,诧异的互视一眼,私下里揣摩这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

    资善堂里的冯元正在授课,讲的是《孝经》,晏殊悄悄的走了进去,坐在一边旁听。

    快到正午时,讲的满口唾沫星子的冯元才吩咐下学,赵受益、晏殊等五人站起来向冯元行师礼答谢,冯元回礼后便飘身而去。

    晏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赵受益,赵受益领会了意思,咳嗽一声道:“诸位伴读,尔等先去用点心,我有事和晏寺丞讲。”

    几人鱼贯而出,晏殊待他几人走远,向着赵受益行礼道:“升王殿下,上次献上灭蝗之法的高人还记得否。”

    “记得记得,爹爹甚想召他进京,可这高人不愿意。”

    “高人又有好物献上,下官这里有书信,请升王一观。”

    赵受益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起来,经过这几个大儒的熏陶,赵受益如今的理解能力也大幅提高。

    “此物真有书信说的那么好么?”

    赵受益别的不知道,自从吃蝗虫上瘾,去过好多次灶屋,曾经好奇的问过御厨石炭为何物,也知道宫里的石炭消耗甚多,每日都是用大车拉来。

    “真是好用,下官宅子里就有,升王如要亲身体会,不妨让侍卫去下官家中取来。”晏殊道。

    “好,那本王令周怀政安排几个侍卫去你家中取来,放于资善堂试试。”赵受益也有些好奇。

    下午周怀政便带着几个侍卫来到了晏殊家中,双方见礼毕,周怀政环顾四周简单的家具,说道:“晏寺丞何以如此节俭。”

    晏殊叹道:“都监,在下俸禄微薄,家中亦贫,这宅子也是租的。”

    此时北宋官员的薪俸普遍不高,真正高的时候是赵祯亲政以后。

    周怀政深以为然,忙道:“晏寺丞莫急,待升王殿下即位后,自然水涨船高。”

    他这话隐含深意,一是升王殿下会加官员的俸禄,二是只要紧跟升王殿下,自然升官发财。

    晏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周都监勿须多言,某理会的。”

    周怀政笑了笑,带着侍卫和煤球炉子、石炭球回宫去了。

    第二日晨间,资善堂灶屋,赵受益一大早起来便细细询问厨子,用了几块石炭球,火力如何,厨子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他,赵受益有谱了,黄昏时分准备去向皇帝老爹禀报一声。

    天禧元年的赵恒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蝗灾终灭,夏粮、秋粮都有收成,虽比历年有所下降,但终归不用赈灾。

    由于蝗虫的提前杀灭,赵恒干了件大好事,没有将牧马监的马卖给民间,这为后来大宋西北运粮时提供了大量的蓄力。

    原本的历史上,赵恒考虑到财政的压力,便准了副相向敏中的上奏,将御马监的马卖掉了大部分。

    现在的历史却被吴梦篡改了,他一榔头砸死了蝗虫,朝廷压力减轻,牧马监的马匹便保留了下来。

    赵恒忧的却是王旦的去世,总感到少了一只臂膀,还有就是岁入的增长明显没有支出增长快,如此下去,一两年内便会出现亏空。

    黄昏时分的崇薇殿,赵恒在殿内踱着步子,正长吁短叹回忆自己的老战友王旦,赵受益带着两个侍卫奔到崇薇殿门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恒一见,眉头一皱道:“益儿,你为何如此惊惶。”

    赵受益喘了两口气,平静下来,对着赵恒行礼道:“爹爹,那高人又献出法子,可解开封府冬日之忧。”

    “哦,来来来,益儿,坐下慢慢道来。”赵恒拉着赵受益的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跟前。

    “爹爹,你还记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京师连日大雪,那些可恶的商贩囤积居奇,炭卖至每秤钱二百,冻死者甚多。”

    “如何不记得,爹爹当年发内库木炭半价卖出。”

    “爹爹,高人献策,用石炭做成蜂窝状的煤球,每日只需三、四块即可,整日不会熄火,一块只需石炭一斤到两斤多,庖厨、取暖都行。”

    赵恒疑惑了,这石炭不是不能烧,实在是费料,又不能随时引燃,东京城里只有一些大户才用,民众甚是不喜,忙问道:“竟有此事,你将这石炭制法拿与我一观。”

    “爹爹,那石炭炉子如今就在资善堂,不如爹爹前去一观。”赵受益亮晶晶的眼睛希冀的瞅着赵恒。

    赵恒不忍心让儿子失望,吩咐更衣,然后和赵受益坐着御辇来到了资善堂。

    赵受益带着老爹直入灶屋,指着那铁皮打造的炉子道:“爹爹,便是这炉子,今日里只换了两块石炭球。”

    赵恒走近一看,只见石炭炉子里的煤球全是通孔,可火力微弱,如何能煮得了饭,取暖还马马虎虎。

    于是哂笑道:“我儿,此炉火力甚弱,如何能庖厨,就是冬日里取暖也差些火候。”

    赵受益见老爹如此诋毁煤球炉,嘴巴一憋不高兴了,跑过去打开封火套,吩咐內侍:“赶紧扇风。”

    转头又对赵恒道:“爹爹如此武断,还未看到炉火熊熊便下断言。”

    赵恒看到赵受益嘟着嘴巴生气,不由笑了起来,摸着赵受益的小脸道:“好,爹爹就坐在这里看。”

    內侍看到官家亲临,哪能不卖命,拼命的扇动手中的蒲扇,不一会儿,那石炭孔中的火苗随着进风“呼哧呼哧”的往上窜,炉子里的火焰越来越旺。

    赵受益往煤球炉上放了一个小汤壶,没多久,这水就咕嘟咕嘟的开了。

    赵受益得意洋洋的望着父亲道:“爹爹,孩儿没骗你吧。”

第四十一章 天禧煤烟 中

    赵恒看着赵受益那得意的样子哈哈大笑,吩咐內侍拿开小壶,再看那石炭炉里的火苗,只见煤炉烧的正旺,丝毫不比那小柴灶差。

    正沉思间,赵受益又将那封火套盖上,只见火苗往下一沉,整个炉子的火焰慢慢减弱。

    赵恒大吃一惊,这炉子还真是神奇,如若儿子说的是真的,那开封城一百多万百姓就有福了,每日里烧石炭瞅着比柴禾贵,可柴禾是无法烤火取暖的,也不经烧。

    他又坐了下来,要看这炉火是否真能减弱下来,等了两炷香时辰,再起身一瞅,这炉火果真弱了许多。

    赵恒忙问赵受益:“我儿,此石炭炉子可有打造之法,不过虽是好用,可用铁甚多,石炭还有炭毒,又当如何处置。”

    “爹爹,高人已将各种不同炉子打造之法都一一列于书信之上,煤炉子勿须铁皮,砖块黄泥亦可,炭毒也有法子,高人就是高人,什么都想到了。”赵受益一脸向往之色。

    “我儿快快将书信呈上来,爹爹现下就看。”赵恒连忙说道,他现在是急于恢复民心。

    赵受益将书信呈上,赵恒也不急着回宫,吩咐掌灯,就在灶屋里将书信看完。

    赵恒慈爱的望着赵受益,这个儿子真贴心啊,先是解决了蝗虫,现在又解决了让开封府,不,应该是全天下城里百姓的庖厨和取暖难题。

    “我儿,爹爹先回宫,你吩咐侍卫们看好石炭炉,明日朝会爹爹便将炉子拿去长春殿,让朝廷大臣都鉴赏一番。”

    “爹爹放心,孩儿定会好好看管。”赵受益得到父亲的赞许,顿时喜笑颜开。

    回到崇薇殿的赵恒,笑呵呵的哼着小曲,刘娥很是惊讶,自从王旦逝去,赵恒便郁郁寡欢,今日里如何这等兴奋?

    她上前福了一福道:“陛下今日如此兴致,定是有甚好事。”

    赵恒笑道:“我儿今日又解我一忧,朕心甚慰啊。”

    刘娥笑道:“哦,益儿今日又有什么事让官家开心。”

    赵恒拿出书信递给刘娥,刘娥疑惑的摊开书信看完,问道:“此事当真。”

    “当真,我刚去了资善堂,那炉子便在灶屋,看着这炉子火焰旺起来又弱下去,却真的不熄,如何会有假。”

    “那真是要恭喜官家了,冬日里用此炉可是节省大量木炭。”

    “明日大朝会,朕要把这炉子抬到长春殿,让天下百姓都能享用,下诏大力开采石炭,开封府便不会再冻死人了。”

    翌日寅时,御街上三三两两都是赶早朝的官员,朝官们骑马驭驴顶着秋日凌晨的寒风往宣德门而去,这些都是站在文德殿外打酱油的官员,皇帝一般是不在文德殿坐朝的。

    真正上朝点卯的官员都是坐着马车到东华门,然后进入长春殿,参与常朝。

    五更时分,皇城的钟声敲响,等候上朝的众大臣淅淅索索排着松散的队伍涌入皇宫。

    长春殿内的众大臣今日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往日里精神不佳的皇帝今日红光满面,正直的大臣心里一紧,莫非官家又来搞什么祥瑞、神仙下凡之类的把戏。

    众人行礼毕,赵恒不待下面的官员出列,便道:“诸位大臣,今日里我大宋有一件喜事,天大的喜事。”

    下面的官员面露苦笑,又来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玉皇大帝亲自下凡了。

    王钦若内心一喜,陛下又开始搞祥瑞,本相爷这套马屁功夫又有用武之地了。

    与他不同的是,右正言鲁宗道和孙准备豁出去了,如果今日皇帝还说什么祥瑞,他们就是拼着这官不做也要直言相谏。

    赵恒手一挥吩咐道:“让侍卫将炉子抬上来。”

    鲁宗道断定不是什么神鼎就是香炉,正准备出列,后面的大臣拉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他往殿门看,鲁宗道一瞅,抬进来的却是个粗糙的铁炉子,不是什么道法神器。

    正诧异间,赵恒朗声说道:“此物名唤蜂窝煤炉,烧的是石炭,用石炭做成蜂窝状的煤球,每日只需三、四块即可,一块只需石炭一斤到两斤多,即可做饭又可取暖,时时有热汤可用。”

    他此言一出,大殿里顿时一片嗡嗡的讨论声,大臣们都不敢相信,这莫不是赵家那位神仙祖宗施了法,要不然怎么如此省炭。

    鲁宗道再也忍不住了,出列躬身持笏行礼:“陛下此言可当真,微臣家中也是烧石炭,一日需要几十斤,此炉为何这般省炭,莫非又是上天降下的神器。”

    他这话一出,大殿里有些大臣窃笑不已。

    王钦若看到众大臣无人敢接口,而天子赵恒脸色微红,又不好发作,当即出列奏道:“贯之(鲁宗道字)差矣,陛下这是向上天祈祷得来的神器,我大宋皇族的先祖便是赵老天尊,岂容你如此污蔑。”

    鲁宗道素来瞧王钦若不起,便怒目而视:“本官只是向陛下相询,干尔何事?”

    赵恒怕他们吵将起来,温言道:“贯之,此物乃升王交于朕的,是上次献上灭蝗之法的高人呈上,苏州城里已在大量使用。”

    大臣们听说又是那位高人献的,疑虑消除了大半,灭蝗之法确实管用,想必炉子应该也不差。

    王钦若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脸上无光的讪讪退回,心中对鲁宗道暗恨不已。

    鲁宗道躬身道:“是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请问陛下此炉该如何使用。”

    赵恒精神一振,招来昨日的侍卫前去扇风,那侍卫打开封火罩,狠命扇风,这炉子里的火苗越来越高。

    內侍随即放上水壶,不久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就开了,群臣看着炉子议论纷纷,赵恒道:“拿开水壶,让众位大臣一看火力。”

    大臣们纷纷走上前去弯腰看着火力,确实火苗旺盛之极。

    王钦若本是绝顶聪明之人,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点石炭怎有如此大的火苗,又开始拍马屁:“吾皇英明,升王独具慧眼,此炉这般火旺可真是大宋的祥瑞啊。”

    五鬼之一的三司使林特紧密团结在王钦若周围,站在一旁道:“王相公说的不错,此炉火旺,若是真省石炭,我三司必大力打造。”

    “还是先看看再说,免得误事。”一旁的枢密使马知节横了一眼王钦若道。

    赵恒又吩咐侍卫关火,于是煤炉的火苗又渐渐弱了下去。

    看着群臣议论纷纷,赵恒得意洋洋的样子和昨日的赵受益如出一辙。

    他笑呵呵的说道:“此炉有各种样式,可不必用铁,打造的图纸就在宫里,下朝后朕便命盐铁司给诸位大臣宅子里都打造一个,也赐些煤球给诸位。”

    “臣等谢陛下。”众臣齐齐谢恩。

    “贯之?”

    “微臣在。”鲁宗道忙躬身出列。

    “此炉就赐予卿家,再赐卿三十块石炭球,朕宫里的侍卫去你府上教厨子,如若属实,你须得好好宣扬。”

    赵恒这招用的很妙,你不是老反对朕么,朕今日让你自打嘴巴。

    不得不说大宋确实是个很随和的朝代,几代帝王对大臣百姓都很仁慈,再顶嘴的大臣也不会打击迫害。

    鲁宗道被噎的严严实实,只好领旨谢恩,带着炉子回家了。

    过得几日上朝时,秉性耿直的鲁宗道对那炉子赞不绝口,将煤炉子如何好用大肆渲染,并言称此炉是开封府冬日的福音。

    赵恒搞定了鲁宗道,便下令政事堂拿出方略,向各州城推广煤球炉。

    同时又责成三司和太府寺立即储备过冬石炭,打击那些囤积居奇的木炭商贩,接着诏令全天下找寻石炭矿脉,对于提供矿脉消息者一经查实便予以重赏。

    自此开封城众百姓们纷纷在家中自砌炉灶和烟道,贫寒之家还出现四五家共用一个炉子,轮流做饭,夜间聚集一屋共同取暖,下层的百姓们是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的。

    皇帝赵恒也为了挽回封禅、蝗灾中有损的声誉,下令官营石炭不得涨价,冬日里比木炭、柴禾更经济实用的石炭实在是穷人的福音。

    有人喜便有人愁,对于开封城内的木炭商们简直是场噩梦,木炭商顷刻间倒下十有七八,百姓们拍手称快。

    百姓们对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记忆犹新,这些无良的商贩,当年借着京师大雪封堵道路,木炭无法进京,居然将平日里每秤二、三十文的木炭涨到二百文,冻死不少穷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天禧元年开封城内和五年前一样是漫天大雪,但官营炭场的石炭价低货足,人人盛赞官家恩德,赵恒从封禅、火灾、蝗灾的灰头土脸中扳回一局,精神大振。

    吴梦并不记得历史上的今年冬天东京城冻死了不少人,但他的无心之举救了不少开封城的穷人。

    (宋史记载天禧元年(1017年)东京城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

    …………

    天禧元年冬日的苏州城,寒风霸占了天空,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袍,匆匆而行。

    河面风大,船上卖货的小厮也不似暖日里那般卖劲,只有那撑船的船夫们拿着竹篙的手臂挽起衣袖,竹篙撑在河底时手臂上青筋爆起,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头顶似有一层朦胧的雾气。

    苏州城的水门处,守门的弓手配合着税吏正在一艘艘的搜捡船只,按照一千之二十抽取过税。

    一艘乌篷小船自水门进了苏州城,与众不同的是这艘小船的乌蓬紧紧封住,自船侧伸出一根烟囱,孔洞里正冒出青烟。

    船尾摇橹的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汉子,他眼瞅着到了水门,放下摇橹,拿起竹篙准备撑船,口里大喊道:“二郎,出来了,到了水门,官爷们定是要搜捡。”

    帘子掀开,出来一个和中年汉子面目有些相似的农夫,这二人便是刘大郎的父亲刘吉和他的弟弟刘成,在吴梦的蛊惑下,他们兄弟俩冬闲之时租了一条船,来苏州城里走街串巷卖煤球。

    刘成道:“大兄,城门处也不知道收多少税,我等带了六百来块煤球,不如给他们几块煤球了账。”

    刘吉白了弟弟一眼道:“如何会这般容易,官人们怕是只会要银钱。”

    船只行至搜捡关口,一个皂衣衙役喝道:“兀那汉子,船舱捂得严严实实,如何看得清是何物,快快掀开帘子。”

    刘成慌忙把帘子掀开,刘吉拱手作揖道:“官人,小人船上载的是六百余块煤球,并无他物,请官人明察。”

    那皂衣衙役跳上船来蹲在船舱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黑乎乎的煤球,笑道:“尔等还真是会享受,船舱里放着煤球炉,想是暖和的紧。“

    刘吉赔笑道:“官人,今日我等还未开张,进城的税钱可否就用煤球抵了。”

    衙役笑道:“尔等有福了,知州老爷吩咐过,凡是煤球进城,一概不予收税,进去吧。”

    刘吉和刘成对视一眼,想不到还有这等好事,大喜之下连连拱手,将衙役送上岸去。

    待到了码头,找了闲汉帮忙看着船只,两人便将独轮车卸下,装上一百个煤球,拉着往街道上而去。

    苏州城里此时已有部分百姓买了煤球炉,刘家兄弟专往那冒着青烟的房子而去。

    走到一家门口,刘成放下独轮车的双辕,整了整衣襟,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青壮汉子,他疑惑的问道:“你是何人,来某家有何事。”

    刘成一脸憨厚的笑容,赶紧叉手行礼道:“官人请了,小的的是吴山村卖煤球的,瞧见官人家中在用煤球炉子,我等正推车叫卖煤球,不知官人是否需要。”

    那青壮汉子问道:“你这煤球卖几钱一个。”

    刘成道:“小人的煤球十个四十文。”青壮汉子诧异道:“我等去城外的仓库买来只需三十五文,尔等为何如此之贵。”

    刘成笑道:“官人有所不知,煤球我等也得肩挑手提而来,总得有几个脚夫钱。”

    青壮汉子想了想也是有理,仔细盘算了一下道:“如果一百个三百九十文,你那独轮车上的煤球某便全要了。”

    刘成想想道:“小的也是第一单生意,就图个吉利,卖与官人吧。”

    第一单生意做成,刘成和刘吉看着车上的铜钱,喜笑颜开。

    刘成道:“大兄,我等速速回码头将那剩下的煤球快点卖完,这煤球生意硬是做得,工坊那边只要付九成五,这一百多个煤球咱们就挣了五十几文,六百个煤球不就挣上好几百文。“

    刘吉道:“二郎,吴先生说过开始做自然挣的多,买煤球的多了,这价钱就下来了。”

    刘成笑了:“大兄,那我等更要趁着还没人卖,赶紧多买些,这眼瞅着快过年了,元日前好给浑家和孩子们添些新衣裳。”

    刘吉想想家中两个孩子,浑身就来了劲,扶起独轮车道:“二郎说的也是,走吧。”

第四十二章 天禧煤烟 下

    刘成和刘吉买煤球一天可挣不少的消息一传开,吴山村闲着无事的百姓们纷纷找上门来,丁进宝应接不暇,搞得苦恼不堪。

    他知道苏州城里烧煤球的户数还并不多,如果卖煤球的人多了,自然会竞相杀价,对煤球行业整体不利。

    可又都是村里的乡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何拉的下脸拒绝。实在没招了,他只好来请教吴梦。

    吴梦听完哈哈一笑道:“此事甚是好办,你先看看煤球工坊每日的制作量是多少,再去苏州城的煤仓瞧瞧每日里来卖煤的大户有多少,两者相减则是零散需求量,最后统计刘家兄弟每日可卖出煤的数量,零散需求量除以每日卖煤数量便得到工坊可以接受的卖煤人数,但必须要留有余地。”

    丁进宝本就是个商贾奇才,一听便茅塞顿开,连忙拱手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一事不烦二主,这如何选择村民一事,还请先生赐教。”

    吴梦道:“此事若是令尊在,他有的是法子,必定比某家高明。

    某给你出个主意,头两年采取抓阄的法子,公平公正,乡邻们赌自己的手气,谁抓到了就是谁去。以后的量大了,可采取官府买扑的法子。”

    丁进宝拱手道谢:“多谢先生,在下这就召集乡邻们抓阄。”

    回到煤球作坊值房,门口围了一大堆村民,一见丁进宝来了,纷纷涌上前去,关系近的喊“大郎”,关系远的喊“大衙内、大少爷”,个个拱手作揖,只差没把丁进宝当个财神供起来。

    丁进宝脑袋里被炒得一片嗡嗡叫,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大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叔伯大爷,今日工坊会算出卖煤人数,诸位抓阄来定下可去苏州城里卖煤者,诸位以为如何?”

    一个老者走上前来道:“三郎,丁员外素来关照乡邻,为何不能让我等都去卖煤,也好赚取几个衣食钱。”

    丁进宝笑道:“各位都去卖煤,苏州城里只有这么多人用煤,卖煤人一多,竞相杀价,如何保证各位都能赚到钱,更何况工坊处也招募人手做工,各位不必纷纷挤这独木桥,还请各位稍候。”

    众人还待分辨,丁进宝充耳不闻,转身进了值房,吩咐账房按照吴梦的意思计算零散数量。

    片刻功夫,账房计算出来,丁进宝又问道:“这刘家兄弟每日可卖多少煤球?”

    账房答道:“刘家兄弟每日进货六百余只,多了他们也拉不动。”

    丁进宝笑道:”那便把零散数量除以六百,看需要多少卖煤的乡邻。“

    村民们正等在门口望眼欲穿,丁进宝一出来哗啦一声又全都围了上去。

    丁进宝大声喊道:”不用挤、不用挤,每家派一个人前来,阄随便抓取,抓到0者可每日来购煤发卖,好坏全凭手气。”

    随后从值房里出来的家仆手里端着一个开了孔的小木箱,丁进宝吩咐大家排队伸手抓阄。

    村民们抓到阄以后都不敢展开看,一个个把阄放在掌心对着苍天作揖,期盼是个大0。

    刚才问询丁进宝的老者颤颤巍巍的佝偻着身躯,手也是颤抖着打开了纸阄,只见上面一个大大的0字,就是他再老眼昏花也看得清清楚楚。

    老汉心头一阵狂跳,大喊道:“小老儿我抓着了,老汉我抓着了......”,一时高兴过头,竟然晕厥了过去。

    旁边忙抢上来两个汉子,大声叫“爹,你怎么了”,丁进宝一瞧,不好,千万别出人命了,赶紧上前用力掐着老汉的人中。

    过不多时老汉悠悠醒转,还是满脸喜色对着两个儿子道:“大郎、二郎,我等有好日子过了。”

    有人喜便有人忧,一幕幕悲喜剧就在工坊的值房门前上演,抓到了阄的欢天喜地回家准备车船去了,没抓到的蹲在门口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丁进宝劝道:“诸位不必叹气,用煤球的户数会愈来愈多,工坊也会每年增加卖煤人数,实在抓不到阄的就来做工吧。”

    众人听说每年会增多,心里抱着来年再试一把手气的盼望,三个两个的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工坊。

    过得几日,吴山村的卖煤小贩准备妥当,租了几艘大船,浩浩荡荡进了苏州城,十几辆独轮车沿着大街小巷叫卖煤球。

    随着煤球上门送货的便利,煤球炉逐渐走向了苏州百姓的每个家庭。

    …………

    清晨,苏州城的西南坊市,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潺潺流过,寒风吹过,带起地上片片落叶,悠悠然飘散在碧波之中。

    从小河北岸行来一辆双辕马车,徐徐驶入小河上的小石桥,越过小桥后停在南岸的一座院子的门口。

    围墙外可看到院子上方冒出光秃秃的树枝杈,时已寒冬,院墙外落叶遍地。

    马车上下来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道:“衙内,禹香苑到了。”

    车里的人“嗯”一声跳了下来,是位年方二十的年轻衙内,身着儒士袍,头戴学士巾,面容俊俏,上挑的双眼略显轻佻。

    仆人走上前去敲了敲院门,稍顷一个小婢儿过来开了门,看到年轻衙内赶紧福了一福道:“文衙内如何来的这般早,可是多日不见了。”

    文衙内笑道:“小青可是想念本衙内了。”

    名唤小青的小婢儿笑道:“哪里轮到奴婢想念文衙内,自是我家小姐记挂衙内。”

    文衙内大笑道:“小青儿小嘴越来越甜了,你家小姐可是真的挂念在下,王六,给小青儿几个赏钱。”

    小青儿接过赏钱,笑眯眯的屈身行礼道:“衙内请。”

    文衙内随着小青儿走过游廊,游廊两侧皆是各种花草,可惜在冬日寒风摧残下成了枯枝败叶。

    两人走到迎客厅门口,小青儿道:“文衙内请在厅内歇息,待奴婢去请小姐前来。”

    文衙内问道:“你家小姐可是还未起床?”

    小青儿笑道:“哪会没有起床,只是在洗漱罢了,衙内请稍候。”

    文衙内步入厅内,此处他来过多次,最是熟悉不过。

    他走近屋子里正对面放着的古筝,伸手拨弄了几下,古筝发出空灵的声韵,文衙内笑了笑,禹香苑的景灵小姐古筝音色还真是不错。

    文衙内看了旁边的案几上的羊脂瓶里插着一只梅花,他凑过去闻了闻,一丝淡淡的清香飘入肺腑,不知道昨日又是那些附庸风雅之辈摘了梅花到此处来献殷勤,文衙内暗自思量。

    案几上还摆放着几瓶果儿酒,文衙内坐了下来,拿出一个酒碗倒上,细细的品尝,等待佳人的到来。

    一炷香后,厅堂门帘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当,门帘撩开,一个远山黛眉、眼似秋水、身穿淡绿罗衣,年约二十六七的美貌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人还未至,一阵香风先行袭来。

    文衙内站起身来,美貌女子的洁白如雪的颈中挂着一串明珠,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别有一番成熟的风韵,看得文衙内不禁心神一荡。

    “文衙内今日如何来的这般早,奴家才刚刚晨起。”美貌女子温柔的声音仿佛一缕和煦的春风。

    文衙内收敛心神,拱手行礼道:“在下今日一早冒昧前来,打扰景灵小姐的春梦了。”

    “衙内不必多礼,今日来此,是听琴还是吃茶。”景灵嫣然一笑,宛若百花盛开。

    文衙内笑道:“在下今日来此,既非听琴、亦非吃茶,乃是给景灵小姐送礼来了。”

    “今日并非过节,文衙内何必如此客气。”景灵微笑道。

    “非也,前几日在下与友人在此听琴喝茶,看到厅堂内烧着炭火,不打开门帘,炭气熏人,打开门帘则寒风刺骨,颇为难受,在下今日便是来帮精灵小姐解此难题。”文衙内呵呵笑道。

    景灵有些诧异,厅堂内用的可是上好的无烟柳条炭,如若此炭不行,还有何物可用。

    她忙问道:“不知文衙内有何良法。”

    “良法便是在某的马车上,烦请小青儿唤在下的家仆将煤球炉子搬将进来。”

    文衙内招呼了一声,门外的小青儿高声应承着去了。

    景灵请文衙内坐下,将红泥小炉点燃,煮茶招待文衙内,不久两个家仆连同车夫将煤炉子和铁皮打制的烟囱搬了进来。

    文衙内吩咐道:“尔等三人将这炉子架起来。”

    三人叉手称是。

    车夫拿着凿子将阁子的木制墙壁掏了个圆圆的打孔,把烟囱伸出了屋外,屋内的两个仆人架起炉子和烟囱,三个人忙东忙西。

    小青儿好奇的问道:“衙内,此物莫不是苏州城里有人在用的煤球炉?”

    文衙内笑道:“正是此炉,景灵小姐这茶是否已经煮好。”

    景灵道:“衙内想吃茶了么,茶水片刻就好。”

    文衙内道:“非也,在下是用这炭火用来引燃煤球。”

    景林提起汤壶,把炉子让与文衙内,文衙内小心的提起小炉,将炭火倒入煤球炉的炉膛,又加了些柳条炭,一旁的仆人用夹钳将两个煤球放入炉内,盖上炉盖。

    外面的车夫拿来梯子,把一个防风罩套入烟囱之上。一切搞完,三人向着文衙内叉手行礼道:“衙内,炉子已装好。”

    文衙内淡淡说道:“知道了,尔等三人且在外面等候。”

    三人告辞而去,文衙内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道:“还是景灵小姐的煮的茶格外香甜。”

    景灵笑道:“衙内莫讲这恭维话,苏州城里丽景楼的茶艺可是一绝,文衙内乃是丽景楼的少掌柜还未喝过好茶,这话谁信。”

    文衙内稍显轻佻的挑逗道:“吃茶么还得看是谁煮的,美人煮茶,芊芊玉腕,红袖添香,茶不醉人人自醉啊。”

    景灵轻捂着樱桃小口笑道:“衙内切莫如此说笑。”

    两人喝着茶,软玉温香的叙话,半个时辰后,景灵诧异道:“此炉可真是神奇,无一丝炭气,满屋皆暖,文衙内,不知这石炭价几钱。”

    文衙内笑道:“在下没有骗小姐吧,石炭既好用又便宜,四个煤球可用上十二个时辰,才不到二十文钱。”

    景灵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这柳条炭可是贵的吓死人,效果明显不如煤球炉,用煤球岂不是划算多了。

    她接着问道:“这是哪家打造的如此神奇之物。”

    文衙内道:“这是苏州城外吴山村丁家所制,某家的丽景楼现下煮菜也是用此炉,比柴禾还要节省。”

    “那能打造出此炉的人必定是个学富五车之辈。”景灵好奇的问道。

    “是丁家的一位西席先生所制,那位西席先生姓吴,还是个双腿残疾之辈。”文衙内道。

    “双腿残疾之辈还有这般本事?”景灵有些不相信,伸出晧腕给茶盏斟茶。

    文衙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在下岂敢在景灵小姐面前乱说,近日苏州城里官营铺子试卖的雪盐可曾吃过。”

    景灵秋水似的双眸看着文衙内道:“这雪盐可真是好物,晶莹剔透,无一丝苦涩,就是价高。”

    文衙内晒笑道:“景灵小姐,你若是吃不起与下说一声,某给你送来。”

    顿了顿又道:“雪盐之法就是吴先生的高招,现在苏州城里青盐商贩的裤子都快亏掉了。”

    景灵奇道:“吴先生如此有本事么?”

    文衙内嘿嘿笑了一声,又道:“岂止是这点本事,听闻吴先生数算之法天下无双,现在苏州衙门还有某家那酒楼都是用吴先生的数算之法记账,账本都薄上许多,听闻景灵小姐也精通数算之法,何不前去讨教一二。”

    景灵摆摆手道:“奴家那点微末伎俩,上不得台面,看来吴先生的机巧与数算之术已是炉火纯青了。”

    文衙内道:“何止如此,去岁那火爆苏州城的春联:‘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姑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便是此人所作。

    那句‘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传闻也是吴先生鼓励丁家三衙内蒙学所作。

    丁家三衙内在吴先生的调教下一日千里,小小年纪儒学、算术只怕在苏州城里的学童中无人可出其右。”

    景灵不由赞叹道:“有如此奇人,真真恨不得见上一面。”

    文衙内笑道:“这有何难,哪日你作男子装扮,与在下同行去吴山学堂看看,吴先生便在那处执教。”

    景灵赶紧回道:“那就有劳衙内了。”

    两人说说笑笑,文衙内看着美人已答应同行郊游心中暗喜,站起身来告诉小青儿换煤之法,便告辞离去。

    景灵送到游廊之外,待文衙内离去,不由看着天空对那奇人悠然神往。

    却说这煤球炉落户在景灵的阁子里后,来来往往喝花酒之人口口相传煤球炉的好处,没有煤球炉的烟花阁子人家根本不去,嫌炭气熏人。

    一时之间苏州的烟花巷子里架设煤球炉成风,更加促进了煤球工坊的销量。

    吴梦这个从不涉足靡靡之地的君子,只怕从未想过烟花巷子有如此之好的效应。

第四十三章 天禧元年吴山村的变化

    天禧元年十二月十九,离大宋的祭灶节只有几天了,今岁的祭灶节吴山村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去年增多了。

    部分远离家乡去润州、长兴采煤的矿工们捎回了工钱,在工坊做工和卖煤球的村民荷包也鼓起来了。

    就算是傻种田的也高兴,蝗虫上半年被消灭,官府不再以低价和买百姓的粮食,粮仓又充实了不少,能不高兴么。

    俗语云:新节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饨,一口一个,讲的就是大宋过祭灶节要吃馄饨。

    去岁的祭灶节,冬至过后,乡邻们口袋里空空如也,祭灶时只能搞些素菜饺子糊弄糊弄灶王爷。

    灶君可是有无数化身的神仙,平日蹲踞在厨房里,监察着百姓的一言一行,无论善恶都记录在案。

    到了年底,他会回到天宫述职,将善恶档案交给玉皇大帝,由玉皇大帝给予人类奖赏或惩罚。

    乡邻们都想着今岁定然要好好收买收买灶君,买些好肉好菜来祭祀,要是一个孝敬不好,灶王爷在玉帝面前参上一本咋整?

    吴山村渡口的集市,人潮汹涌,不光是本村的村民,其他村的村民都是蜂拥而至,怕是今岁最热闹的一天,新组建的长洲县尉司派了十几个弓手来维持秩序。

    弓手们的神态与昔日迥异,他们一个个头戴曲翅幞头、身穿皂色对襟短褂,腰缠行藤,手持水火棍,精神抖擞的吆喝着百姓们排队前行。

    自从有了俸禄,这些弓手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不少弓手都愿意做这种长名衙役。

    村里屠户刘老汉的油褶子在冬日里都是油汗滴答,买肉的人不少,预定后几日祭灶用猪头和肉食的更多。

    刘老汉的儿子学着丁睿的样子用鹅毛笔使劲的在本子上记录,好在随着学堂里的学子们识了些字,否则今日光凭这忙的浆糊一般的脑袋如何记得住。

    “哎,刘大郎,你今日怎的没去卖煤球。”一个村民招呼着刘吉。

    在大宋这点就是不好,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叫刘大郎,长子也被人家称为刘大郎,这父子俩站一起还真不知如何称呼。

    “呵呵,生意要做,灶王爷可也不能怠慢,去岁家穷,可是随意搞了几样贡品,今岁可不敢怠慢灶王爷了。”

    刘吉赶紧笑着回答,说罢又对着刘老汉的儿子道:“少当家的,后日给某订上四斤猪肉,某那兄弟也要三斤,一起七斤肉,还要两个猪头,你可记仔细了。”

    “放心吧,老刘,某记好了,后日一早过来拿肉就是。”刘老汉的儿子高声应承道。

    刘吉憨厚的“哎、哎”应了两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集市。

    围在肉摊旁的百姓嘀嘀咕咕议论了起来:“听说吴山村的村民们不少都在做工、卖煤球,可发了不少财了。”

    “可不是,这刘大郎当年穷的叮当响,今日居然舍得买上几百文的肉。”

    “就是啊,某也想去,可那工坊言称暂时只招本村人。”

    “丁员外真是个善人,一月给一贯多钱,还管吃喝,某等村中怎的不出个这样的好人。”

    “甭说了,这都是命,听闻工坊明年还会招些人,我等明年再来碰碰运气。”

    旁边的吴山村乡邻听着这般议论,不管是做工的还是种田的,腰挺的笔直,头昂起好高,觉得倍有面子,神气活现的眼神充满着骄傲:看看吧,尔等那村子就是不如我等这村庄。

    宋朝的祭灶是民间的一大盛事,家家户户供上祭品,希望灶君在玉帝面前说些好话,有一首诗道出了祭灶节的盛况: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祭祀。

    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婢子斗争君莫闻,猪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

    这一天祭祀用馄饨,有“‘冬馄饨年饦’之谚”。

    当时,贵家富豪更是求奇,他们把馄饨做成各种颜色,且有几十种不同的馅,放在金银器中,谓之百味馄饨。人们还要舂米作粢糕,以祭祀祖先。

    吴梦只算个半神论者,对灶君自然是敬谢不敏,玉帝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对芸芸众生都能够至察细微。

    何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除了赐予人类一个聪明的大脑外,又何曾给过什么特殊待遇。

    可吴梦如是想,不代表丁大胜会一样这么想,祭灶节那天学堂放假,他把吴梦、智能大师和王夫子都请到了丁府。

    三人一进门,只见院子里的祭桌上放着煮的红通通的熟猪头一只、鲜鱼两只,豆沙馅儿的汤圆,有荤有素,有咸有甜。

    还有胶牙饧、欢喜团、糖豆粥等等七八碗甜食,桌子上碟子堆着碟子,放得满满当当。

    小山蹲坐在地上,狗眼热切的望着供桌上的猪头,不停的伸出舌头舔着嘴角。

    吴梦也不由咧开嘴笑了,灶王爷对不住了,你只能在一旁看看,今日正午咱们可是有的吃了。

    想罢推了推智能大师,眼神往供桌上使劲瞪了瞪,智能和尚会意的点点头,吞了口馋涎。

    王夫子眼睛一瞪吴梦,小声说了句“有辱斯文”。

    吴梦毫不客气的回瞪过去道:“少来,在下等着看你一会吃是不吃。”

    祭灶女眷是不可参与的,林氏早就带着一干女眷躲到后院去了,丁大胜和丁家三兄弟、忠伯以及家中的院子家仆跪拜灶君。

    丁大胜上前磕了几个头,嘴巴里咕咕嚷嚷的念了几句,往地下倒了几杯酒,吴梦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究竟是敬灶君还是敬土地爷。

    祭祀完了,还得为灶君烧“甲马”,就是画了战马的黄纸,上画战马,下画云朵,旁书神咒,祭祀后烧化,供灶君上天时乘坐。

    吴梦看到这里,不由想起《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每次作法行路之前必须将“甲马”绑在腿上,行走完毕还得烧化甲马,心道施耐庵只怕就是依据宋朝的习俗写的。

    丁大胜蹲在地上,一边烧着甲马一边念念有词,顺手从旁边的木盆里拿出一抓黑豆和秸秆,一起扔进火堆里烧化。

    这也是大宋的神话传说,不给甲马喂粮草,马儿跑的慢,汇报玉帝自家状况时便会排在后面。

    喂饱了灶君的坐骑,还得将灶屋里灶君的旧画像烧掉,换上新的神像。

    丁大胜好容易才把繁琐的祭祀弄完了,摆上宴席,几人上桌,迫不及待的吃喝起来,小山在桌子底下来回攒动,吃着众人扔下的骨头。

    吴梦边吃边揶揄道:“王夫子,你这吃起来不也有辱斯文。”

    王夫子放下酒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吴先生,这又如何一样,祭祀灶君,灶君将食物的灵气吸走,再赐还我等,我等应多谢灶君的恩赐,大口吃喝灶君才会愉悦之极,何曾有辱斯文。似尔等方才那馋相,灶君未食尔等却偷偷觊觎,那才是有辱斯文。”

    吴梦又被他噎住了,说实话,斗嘴他还真不是王夫子的对手,只好闭嘴不言,低头狂啃猪头。

    智能和尚才不理会这些,端起酒杯来大声劝酒,那光光的头皮又开始发红了,大和尚不喝酒的时候真是个得道高僧,几杯酒一下肚就变成鲁智深。

    吴山村的村民也在家里祭祀着灶君,今年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肉食上贡。

    大人们恭恭敬敬的祭祀灶君,小孩子则咬着手指,眼巴巴看着肥肥的猪肉直流口水,一年里头吃的猪肉屈指可数,好容易看见那大块的肥肉哪能不馋涎肆滴。

    等到大人祭祀完,大小孩子们一拥而上,抢着吃桌上的甜食,老人们则挥舞着棍棒驱赶,村子里到处是呵斥声、怪叫声、欢呼声和孩子们欢乐的笑声。

    村东头的刘吉家里,供桌上摆放的贡品几十年来从不曾如此丰盛过,猪头、猪肉、饺子、甜食样样不缺。

    刘吉诚心诚意的祭祀完毕,两个孩子赶紧蹦跳着上前抓着糕点吃了起来。

    刘吉烧完甲马,换好灶君像,感慨的对着刚出来的浑家说道:“真是要感谢丁员外,今岁的粮食也多收了好几石,卖煤球又可多挣钱,今日咱家里可要好好吃上一顿。”

    刘吉浑家道:“是要感谢丁员外和他大舅子,还有那吴先生,村子里孩子都免费蒙了学,午间还有饭食,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刘吉笑道:“唉,想当年我等过的日子真苦,一年到头难得吃次肉,若不是有了石炭作坊,我等哪有这般的好日子。”

    刘二郎道:“爹、娘,今岁元日里弄几个爆竹来放放,好不好。”

    刘吉浑家笑眯眯的抱起刘二郎道:“好,娘给你买,不过你要乖乖听话,爹娘出去干活了,你可不能四处撒野。”

    刘二郎连忙点头道:“只要娘给我买爆竹,我就不乱跑。”

    刘大郎嘴里含着甜食含含糊糊的说道:“爹、娘,来年我要好好读书,多学算术,以后想去那枫桥班上课,那里学的东西可多了。”

    刘吉慈爱的笑道:“只要你能去,爹娘有什么不愿意的,你看看丁家那三衙内,小小年纪拿着图纸指挥工匠,爹娘也羡慕啊,你若是上了枫桥班,爹爹给你整个又大又漂亮的新书包。”

    一旁的刘二郎不干了,摇晃着双手道:“爹爹偏心,我也要,我也要。”

    刘大郎不屑道:“二郎,你还在流鼻涕玩泥巴,又没上学,要什么书包。”

    刘吉浑家却呵呵笑道:“都有,都有,你爹现在挣钱了,两个书包咱家买的起。”

    刘二郎一听自己也有,立时雀跃起来,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村东北一侧的张二郎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以往大家都是羡慕的看着张二郎家,他的父亲张春才是城里的账房先生,一月有三贯的工钱,家里日子过得火红火红的。

    可张春才今年祭灶节回来后,不知何故垂头丧气,祭灶也是草草搞了几样供品就收了场。

    浑家眼瞅着不对,问道:“官人,你一回家便郁郁不乐,莫非在外间有甚祸事?”

    张春才发着牢骚道:“如今这苏州商铺里许多都用那阿拉伯数字记账,我等这只会算筹的无法与之相较,又不好意思上门讨教,再不学会,只怕掌柜的另找账房,不再用某了。”

    浑家懊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丁家本就家大业大,你又何必当初为了彭家去得罪那吴先生、王夫子他们。”

    正好张二郎从外间进来,看到父亲垂头丧气,便道:“爹爹,今日祭灶怎的猪头也没有一个,我想吃猪头肉了。”

    张春才拿起一个靠枕使劲扔了过去,恨恨的说道:“吃、吃,你就知道吃,爹爹都快要被解雇了,到时你去喝西北风。”

    张二郎立时呆了,没有父亲的工钱,他在学堂还能摆什么臭架子,且现在学堂里有几个人的爹爹、叔叔都去卖煤球了,收入只怕比自己的父亲少不了多少。

    他慌忙问道:“爹爹,这是为何?”

    张春才道:“还不是你们学堂的那个吴先生,苏州城里的商铺都用数算之法和阿拉伯数字,我等都快无用武之地了。”

    他突然一拍脑袋道:“对了,大郎,你不是学了数算之法么,速速来教给爹爹。”

    张二郎奇道:“爹爹,你不是说过让我只念那圣贤书,数算之法只是小道,孩儿便没用心学。”

    张春才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这个只知道败家的儿子,可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又不好赖账,只好道:“大郎,你先把会的交给爹爹,以后还是好生学学吧,夜里回来就传授给爹爹,不学怕是日后连工钱都没着落了。”

    张二郎懵了,问道:“爹爹,如今苏州的铺子里也是用阿拉伯数字记账么?”

    张春才拍了一下张大郎的脑袋,取过纸笔道:“是啊,大郎,日后可要好好学,来来来,教教爹爹阿拉伯数字如何认法,教的好了,多拿些铜钱给你买零嘴。”

    看在铜钱的分上,张二郎颇为得意的化身为小学算术教授,开始传授自己父亲认识阿拉伯数字和各种运算符号,以及如何应用四则运算做算术。

第四十四章 天禧二年的新年

    冬去春来又一年,天禧元年晃眼即过,天禧二年(1018年)的元日已经到来。

    吴梦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睁眼看着屋顶,来了大宋朝一年半有余了,这时光仿佛上了发条一般,走得忒快,这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

    去岁最大的收获便是修筑了学校,搞起了煤球工坊,今年须得再接再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紧张的开拓中去,吴梦握紧拳头为自己鼓劲。

    外间传来丁睿清脆的问候声,吴梦笑笑,又得给这个小家伙掏随年钱,小家伙已经快八岁了,也越来越滑头了。

    他连忙呼唤李五前来起床更衣,今日还得与林贵平和智能和尚拼酒,可不能认怂了,非把林贵平干趴下不可。

    丁睿进到屋内,给师傅磕了头,道了“开正纳吉”,吴梦照例抓了一大把铜钱给他。

    随后便是在一片互道“开正纳吉”的贺喜声中坐上了酒席,一顿酒宴从巳时吃到了申时初,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吴梦最后是怎么回到卧室里都不知晓。

    年初二,吴梦、智能和尚领着大小弟子们去枫桥寺给老和尚拜年问安。学童们很少出门,一出去都是搂肩搭背,叽叽喳喳,高兴之极。

    丁睿带了不少爆竹出来,孩子们乐呵呵的时不时将爆竹放在地上点燃,然后捂着耳朵跑远,爆竹“啪啪”声混合着孩童们快乐的笑声此起彼伏。

    吴梦感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道这才叫过年,后世那不叫过新年,而应该叫做过赌博节。

    来到枫桥寺草堂,正好碰上一群枫桥寺的和尚从草堂出来,显见是给无名大师来拜年问安了。

    打过招呼后,众人进了草堂,送上过年的礼品,三十几个弟子跪下磕头,向师祖问候新年。

    老和尚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几十个学童们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嘴里喃喃道:“长大了,都长大了。”

    丁睿蹦到老和尚面前,歪着脑袋问道:“师祖,你老人家瞧瞧我长高了没有。”

    老和尚慈祥的摸了摸丁睿的小脸蛋道:“睿儿,你当然也长高了,不过啊,光人长高可是没用,学识也要岁岁增高才是。听你智能师父说你去岁还不错,打造了不少机械,要再接再励,不可自满啊。”

    丁睿双手合什道:“谨遵师祖教诲。”

    吴梦和无名大师又窃窃私语了好一阵佛理,众人用过素斋后方才回了吴山学堂。

    接下来对于吴梦就是稀里糊涂的过日子,自天禧二年元月初三开始一直到上元节,他就在一阵阵的吃喝声里渡过,村里的学童们轮流来拜会,他就稀里糊涂的轮流喝酒,没有哪天是清醒的。

    ............

    天禧二年(1018年)的上元节,东京城皇宫内的喜庆气氛却远不如往年。

    大宋的官家赵恒又发病了,他的头昏症越来越严重,经常忘记好些事情,头昏一轻,又能像正常人一般能吃能喝。只是今岁的上元节不能再上宫墙观灯了。

    八岁不到的赵受益坐在父亲的床榻上,胖乎乎的手指用力给赵恒捏着头部,赵恒微微蹙着眉纹丝不动。

    一身红袄的元儿“扑腾”一声窜上了床,爬到赵恒跟前道:“爹爹,六哥给你按按,是不是头便不昏了。”

    赵恒微微睁开眼睛,笑道:“是啊,元儿长大了是不是也要给爹爹按按。”

    元儿用力点点小小的脑袋道:“爹爹不要怕头昏,待元儿长大了就天天给爹爹按。”

    赵恒摸了摸元儿红通通的圆脸,笑的眼睛迷成一条缝。

    一旁的杨淑妃笑道:“元儿真乖,这小嘴儿忒甜。”

    刘娥呵呵一笑道:“元儿,长大了给不给大娘娘按按。”

    元儿有些怯弱的看了看刘娥,却不回话,只是像个鹌鹑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赵恒知晓女儿不喜刘娥,嫌她在这里碍事,忙道:“皇后,你还是去崇政殿帮朕看看奏折,明日又要上朝了,今日还得劳烦你了。”

    刘娥嗔怪的看了赵恒一眼,心道你什么时候不是劳烦我,嘴上却什么也没说,领命去了。

    刘娥一走,宫殿里一家三口加上杨淑妃又是一片温馨。

    赵受益看着父亲生病心里万分难受,他私下里与周怀政说过想请高人给父亲看看病,把周怀政给吓坏了,连忙劝阻了他。

    皇上的病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看的,万一看出个好歹,赵受益便要背上弑父的罪名。

    赵受益只好作罢,每日里来到父亲宫里给他按按头部,只望能稍稍减轻些父亲的病痛。

    ............

    转眼间又到了上元节,苏州吴山村丁府门外,申牌末时(四五点左右),林贵平带着吴梦和李五往渡口走去。

    丁睿牵着小山“呼哧呼哧”的跑来,问道:“舅舅,师傅,你们去哪里耍子,怎么不带我去。”

    小山狗尾巴也摇得欢快,只想跟着去见见世面。

    林贵平和吴梦尴尬的对视了一眼,林贵平开口道:“睿哥儿,你今日去和同窗们玩耍,舅舅和你师父要去苏州城里谈些生意。”

    丁睿嘟着嘴巴“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悻悻的牵着小山转身回去了。

    吴梦看着丁睿那沮丧的背影道:“在下说了,不是很想去,你非要拉着某去,话说对着睿哥儿撒谎真的好么。”

    林贵平拍拍吴梦的肩膀,笑道:“吴大先生,今日可是张财神诚心请你,据说那小姐啊可不简单,不但善于琴棋书画,还精通算术,你说是不是正好与你相配。”

    吴梦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反驳他,李五见他没有异议,推着吴梦跟随林贵平上了船。

    船夫摇着橹,船头犁开了微波荡漾的水面朝着苏州城的方向而去,待到得苏州城,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

    船从水门进了城,停在一个码头处靠岸,李五和船夫一起将吴梦和轮椅抬上了岸。

    林贵平推着吴梦前行,边走边说道:“昕颂兄,今日乃是上元节,你我二人须得一夜尽欢。”

    吴梦扭回头斜睨了林贵平一样道:“君烈啊,你前岁可是答应了你姐姐,今岁要成亲的,有着落了么?”

    林贵平摇头叹息道:“没法子啊,姐姐找人说了门亲,某看着也还行,打算今岁把这事办了。”

    吴梦哂笑道:“几十岁的人了,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想娶个公主郡主不成,话说是哪家的闺女看上你这颗歪脖子树了。”

    林贵平狠劲推了吴梦一把,吴梦坐在车上一阵前俯后仰,怒道:“你再如此,便不用推了,让李五前来。”

    林贵平桀桀的笑道:“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告诉你吧,是衙门里一个胥吏家的丫头,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吴梦呸了一声道:“如今州衙和其他县的衙前都快改制了,好歹也是衙门的公务员,你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好似自己是个什么将军一样。”

    林贵平拍拍吴梦的肩膀问道:“什么是公务员,吴先生嘴巴里不时蹦出些新鲜词,胥吏的确是行公务的,这个“员”字何解?”

    吴梦自知失言,也不过多解释,说道:“行了,就你那点文才,别咬文嚼字了,是县衙还是州衙的,怎么今日不用去丈人家送点什么礼物?”

    林贵平不耐道:“昕颂兄,今日是尽欢之夜,不要老提什么岳父不岳父的,他是州衙的,那边都纳采了,今年就将迎亲,不可随意见面的,兄台岂是不知?”

    吴梦呵呵一笑道:“如此倒要恭喜君烈老弟了,你姐夫定是要大肆操办一下。”

    林贵平在后面唉声叹气道:“大肆操办就不必了,咱家在苏州城里也没啥亲戚朋友,随便弄两下子就行了,不说这些了,张财神一会就来迎了。”

    吴梦知道自己戳中了林贵平父母皆丧的痛处,赶紧闭嘴不言了。

    去岁的上元节他和丁睿只是从苏州城里经过,未曾上岸停留,当下左右环顾,想好好瞧瞧苏州城里上元节的花灯,只见河畔挂着的一长溜的灯笼上或有画、或有字,形态各异。

    吴梦兴致颇高,扭头对着林贵平道:“君烈老弟,你且推某家去看看灯。”

    林贵平推着吴梦上前观灯,吴梦细看,原来这灯笼上都是些诗词歌赋,仕女、山水画像。

    他一幅幅仔细的欣赏,不由感慨万千,后世的网络信息时代,各式快餐文化大行其道,人皆浮躁,很难有雅兴和情趣停下繁忙的工作和应酬,好好鉴赏这些传统文化,这究竟是进步还是退化?

    河畔一角更有三五成群的士子好友,相互展示自家制作的花灯,作诗论赋比个高低,赢者大笑,输者请酒。

    林贵平指着远处说道:“那处还有才女将诗、谜制在花灯之上,若有人对出下句、或猜出谜语,才女便会将亲手缝制的女红奉送,昕颂兄要不要去试试。”

    吴梦自知不是那块料,连忙摇头道:“如若是王夫子和智能和尚前来还差不多,在下可不精通诗词歌赋,只是会欣赏罢了。”

    林贵平哈哈笑道:“若是和尚和王夫子猜将出来,那美貌才女含羞低头奉上女红,抬头一瞧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和一个头皮光光的秃驴,那场面可真是大煞风景。”

    吴梦想到那副场景也忍俊不禁,两人哈哈笑着继续前行。

    入夜的苏州城里满城喧哗,人声鼎沸,沿路上的花灯五花八门,什么财神献宝灯、孩童戏金鱼灯、金猴送福灯、龙凤呈祥灯、才子佳人灯……真是花灯渐欲迷人眼,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吴梦正看得聚精会神,眼前闪过胖胖的人影,随后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从暮色中渐渐清晰,张财神到了,吴梦忙叉手行礼道:“张掌柜新年发大财。”

    张财神忙抱拳还礼道:“吴先生开正纳吉,同喜同喜。今日特地邀请吴先生前来共度上元佳节,苏州城里有一处别致的小院,名唤禹香苑,里面那位景灵小姐貌美如花,且颇有才华,殊为可贵的是精通算术,故今日张某请吴先生共赏美人花灯。”

    吴梦瞅了瞅林贵平,只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当下懒得理他,抱拳对张财神道:“如此就叼扰张掌柜了。”

    张财神哈哈笑道:“哪里、哪里,今日苏州人多拥挤,无法乘坐马车,只能步行,还请先生多多担待,请......”

第四十五章 上元佳人

    李五把船上安顿好了,随后赶来,推着吴梦前行,张财神和林贵平在前头引路,走了约莫一刻时辰,到了一个小院子前。

    张财神上前敲了敲院门,出来一个青衣小婢儿,看到张财神立刻行礼道:“原来是张掌柜,奴婢有礼了。”

    张财神呵呵笑着塞了些铜钱给小婢儿道:“小青儿不必多礼,都是熟人了。”

    小青接过铜钱,打开院门让众人入内,吴梦进了小院,见这小院造型颇为别致,凉亭水阁,幽静小道,可惜此时水瘦山寒,枯枝败叶,不过待到春日里那定是一番美景。

    穿过游廊,前面的迎客厅烛火通明,厅前挂着一个走马灯正在旋转,吴梦来了兴趣,忙吩咐李五推着自己前去好好看看。

    这走马灯的骨架是用细细的小竹子扎成,外面是绢纱包裹,上面是刺绣的八幅图,分别是嫦娥奔月中的几个片段。

    画中女子婀娜多姿,面容秀美,随着花灯的转动,这画像仿佛活了过来,将嫦娥奔月前的翘首以盼,独自呆在广寒宫时的寂寥哀怨描绘的栩栩如生,看得吴梦啧啧称奇。

    那小青儿看到吴梦对此物颇有兴致,便介绍道:“先生,此花灯乃是通判家的曾衙内所赠,制作的颇为精美。”

    吴梦点点头,便没有了兴致,想着如此精致灵巧的花灯是个风流衙内所赠,也真是大煞风景了。

    众人进入厅堂,一股暖气迎面袭来,林贵平指着煤球炉笑道:“昕颂兄,景娘子宅中也用上了煤球炉。”

    小青儿道:“此炉是丽景楼的文衙内送与小姐的,还真是暖和。”

    吴梦本还想问问小青儿用这炉子的感受,一听是嫖客所赠又打消了念头。

    小青儿福了一福道:“诸位先生稍待,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前来。”

    吴梦打量着厅堂,这里面布置的颇为雅致,中间客座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名人山水,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

    两旁书桌,摆设些古玩,壁上贴着几笔狂草,前面一个案几上摆着一张古筝。

    大宋的文治还真不是吹的,不管是酒楼、店铺,还是这烟花之地,处处都表现着文采风流。

    过了片刻,外面门帘打开,一个佳人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冲着众人盈盈一拜说道:“让诸位久等了,奴家这厢有礼了。“

    张财神还礼笑道:“景娘子不必多礼,文人雅士前来必是文绉绉,某是粗人,喜好讲些唐突的俗语,景娘子这般绝世佳人可千万不要嫌弃,还是先把酒菜摆上来吧,某家腹中饥饿的咕咕直叫。”

    说罢拍拍肚皮,哈哈大笑。

    吴梦和林贵平都不禁莞尔,吴梦心道这张财神还真是有本事,在这风雅之地说些俗语竟然丝毫不见违和之感。

    景灵不由掩嘴一笑,连忙唤来青儿去吩咐厨子上菜。

    张财神指着吴梦和林贵平介绍道:“这是某的两位兄弟,年轻的这位是林掌柜。”

    景灵望着这个英气逼人的掌柜心中一凛,连忙屈身行礼道:“奴家见过林掌柜。”

    林贵平望着这张俏脸一时有点愣神,吴梦瞧见他那呆相,赶紧在后面揪了他一把。

    林贵平一惊,立时回过神来,忙回礼道:“景娘子客气了,在下也是一粗人,不必如此多礼。”

    景灵看到林贵平愣神的样子不由嫣然一笑。

    张财神又介绍道:“这位是吴先生,他可是精通数算之法,等下可与你切磋切磋。”

    景灵一双妙目不由仔细的打量起吴梦来,这下愣神的换做美女了。

    吴梦让她看得全身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上,笑道:“景娘子,在下脸上没有花吧。”

    景灵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改刚才与林贵平打招呼的疏离,赶紧福了一福道:“小女子久闻吴先生的大名,只是不曾见到本人,今日得见,甚是荣幸。”

    张财神哈哈一笑:“原来景娘子对吴先生仰慕已久,好说好说,吴先生孑然一身,你还大有机会。”

    景灵害羞的转过身来啐了张财神一口,正在此时,仆妇将饭桌收拾好,端上菜肴,倒好美酒,景灵请众人上桌饮酒。

    林贵平和张财神推着吴梦的轮椅坐了首位,让景灵坐在一旁相陪,张财神却坐在下首打着哈哈。

    吴梦一看都是些清淡的饮食,他的口味比较重,穿越前喜欢吃湘菜,穿越后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尤其喜欢吃丁府里马婶弄的烤羊和炖羊。

    现在看看桌子上都是些脂非饼、糟羊蹄、莲花肉油饼、爆肉双下角子,清水煮羊肉、鱼羹之类,还有些凉菜,他便没有了胃口,寻思今年还是要弄些炒菜来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张财神上桌便端起酒杯道:“今日上元节,让我等学学诗仙李白,来个将敬酒,杯莫停,宁愿长醉不愿醒,来来来,连喝三杯。”

    吴梦发现张财神正是后世说的那种情商极高之人,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连忙端起酒杯来喝了三杯。

    一旁的小青赶紧把酒给三位斟上,景灵一边用公筷给吴梦夹着菜,一边轻启樱唇软语温香的问道:“吴先生可是不喜这般口味。”

    吴梦也不客气,笑呵呵说道:“在下也是一粗人,你且把那羊肉端到某跟前来,某家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林贵平大声叫好:“这才是真豪杰、真汉子。”

    张财神贼溜溜的笑道:“景娘子只管吴先生的口味,对我等却是不闻不问,真是寒心哪。”

    景灵掩嘴笑道:“张掌柜真是多心啊,吴先生是第一次前来,奴家自然要多问几句。”

    林贵平接口揶揄道:“那某也是初次前来,只见你问他,也不问问某家。”

    景灵大羞,吴梦一瞧便不得已打圆场道:“景娘子定是看某双腿不便,才帮忙的。”

    呵呵,此刻能说出这般煞风景的话,吴梦的情商还真是个硬伤。

    这一说搞得张财神和林贵平不好接口了,景灵赶紧站起身来道:“奴家给三位官人唱个小曲,助助酒兴吧。”

    说罢走到古筝处坐下,调了调琴弦试音,然后伸出嫩藕似的手臂,勾弦弹起琴音。

    起起伏伏的前奏过后,景灵轻启樱唇,开口吟唱着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径落梅。

    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

    景灵婉转的嗓音中夹着几分柔媚,合着空灵的古筝声声,恰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听得三人不由痴了。

    筝音一停,吴梦不由击掌叫好喝彩,张财神端起酒杯,敬了景灵一杯,景灵一干而尽,脸上现出两朵红晕,看上去真叫汉子们酒不醉人自醉。

    随后景灵又唱起大宋著名词人柳七的《如鱼水,帝里疏散》: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景灵百灵鸟般婉转歌声,将柳三变年少落第,苦苦追寻自我救赎之路演绎的淋漓尽致,而落第的柳七此刻其实就流落在苏杭一带赋词谋生。

    吴梦不由陷入了沉思,回忆起了后世的自己在人生道路上起起伏伏,茫然而又毫无目的的追求,最终落了个身败名裂,他当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这般无奈。

    林贵平看着吴梦情绪不对,知道这首词曲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赶紧道:“景娘子唱曲甚是动听,不知有否适合我等这些车轴汉子们听的豪迈之词。”

    来烟花之地的大多是些无病呻吟,故作风雅的富豪子弟,又哪会去听金戈铁马的雄浑之曲。

    景灵略略沉思了一下,挥手弹起了《十面埋伏》中第二段的曲子,只听到古筝雄浑之声大作,景灵压低嗓音唱到: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这是唐代诗人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被这雄浑的《十面埋伏》一激,刚才情绪低落的吴梦精神一振,细细听来。

    景灵虽然唱功极佳,可惜是一女子,无法唱出诗中雄厚悲壮的意境。

    待到景灵的筝音一停,吴梦酒意上涌,拿起筷子敲着前面的碗大声唱到: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某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来.....贺.....!“

    歌声一毕,张财神和林贵平击掌叫好,景灵妙目连闪,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赞许,自从文衙内说了吴梦的才干,她一直留心着打探吴梦的消息。

    今日一见先是发现这位先生虽然其貌不扬,可眼神里的神采却是平生仅见。

    此刻听了吴梦一曲雄壮的歌曲,平日里见惯了的奶油小生在这个残废汉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张财神笑眯眯的问道:“吴先生,不知这一曲名唤什么,确是雄壮无比,我大宋好男儿当如是也。”

    吴梦心道你这好色贪财的商贾之辈还要当大宋好男儿啊,嘴上却说道:“张掌柜真是识货,这首歌名叫《精忠报国》,自是激励我大宋男儿奋起上进,复我堂堂华夏之壮丽河山。”

    林贵平击节叫好,当下便请教起吴梦这首歌的词和唱法,三人一起合唱起来,张财神和吴梦那破锣似的嗓音快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好好的一个软玉温香的烟花之地被三个粗俗汉子弄成了金戈铁马的硝烟战场,景灵坐在一旁只管斟酒倒茶,笑吟吟的看着三人把酒唱曲。

    三人把盏饮酒,边唱边喝,醉醺醺的大放厥词要收复燕云,威服党项,誓要重现汉唐荣光。

    等到三人说累了,景灵才站起身来,对着吴梦福了一福道:“先生,奴家可否请教些数算之法?”

    吴梦喝的脸红脖子粗,哪还记得那些x、y、z,只好憨笑道:“今日里喝大了,改日再与景娘子讨教。”

    景灵的俏脸上顿时显露失望之情,林贵平瞧着不由怜惜起来,忙道:“景娘子不必失望,吴先生就住在吴山村娄江渡口的学堂边上,离此不过十余里,有了空暇不妨上门去求教。”

    景灵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瞧着吴梦道:“先生,那小女子下次登门求教。”

    吴梦抱了抱拳道:“好说好说。”

    三人最后喝的酩酊大醉,景灵唤来马车,又吩咐仆人们帮着李五将三人扶上马车送走,她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马车的背影不由久久沉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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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240/ 第一时间欣赏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 作者:浓雾行者所写的《大宋的变迁》为转载作品,大宋的变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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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变迁介绍:
为民请命,大宋革新。北宋大中祥符三年,皇宫李氏诞下双胎,大孩儿被皇后抱为己子,小的却传说是一团状似狸猫的肉块......十数年后一名穿越者带着弟子们在海外逐步崛起,北宋的科技、经济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剧变之下皇室、官吏、商贾、地主、百姓的权利如何保证、又如何制衡?各种思潮的碰撞日趋尖锐......本书三观极正,弘扬人间正气和团队精神。大宋的变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的变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