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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5 黄粱浮露幽隐之间(下)

    罗彬瀚不太确信一个只剩下大脑是纯原装(这点也很存疑)的生物是否还会因为受惊过度而昏迷。不过在他看来,至少有三十分钟的时间里蓝鹊是完全处于当机状态的。它静静蜷缩到角落边,仿佛一具遗留在失事飞船上的遇难者遗骸。

    这个画面不止令后来的霜尾摸不着头脑,甚至当雅莱丽伽走入舰桥室时,她也忍不住一直盯着那墙角的骷髅看。

    “别看了。”罗彬瀚坐在骷髅对面的角落说,“那是船上的摆件。”

    雅莱丽伽目光难明地望了他一眼,最后什么也没问地去帮荆璜研究船只控制。

    她的态度已经足够客气,但仍然不能帮助罗彬瀚缓解尴尬。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不久前是怎么对待蓝鹊的,但却完全解释不清自己那么做的缘由。当他试图回忆当时的感受时,简直就像在审视旁人的行为般毫无共鸣。

    他记得自己很愤怒,但愤怒的理由却说不上来。那恐怕只是在死亡威胁下过度惊惧而造成的失态表现。尽管罗彬瀚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但还是暗自感到丢脸和惭愧。他真心盼望自己当时能表现得更镇静一点,而不是对着一个外人乱发脾气。

    这种狼狈境况在荆璜说漏嘴以后变得更为严重,以至于罗彬瀚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跟蓝鹊搭话解释了。他在心底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装聋作哑到底。

    当下他安安分分地坐在距离蓝鹊最远的墙角,开始无聊地折腾自己的残破引力器。另一边雅莱丽伽的工作似乎也不顺利,整整两个小时她就一动不动地蹲在圆台下方,用白色细线连接起地面和她的耳道。荆璜则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

    又过了半个小时,走廊里传来好几个不同的脚步声。罗彬瀚刚刚有点紧张,结果就听到波帕在呼唤乔尔法曼的声音。他们毫不遮掩行踪,想必是被雅莱丽伽或荆璜叫来的。

    莫莫罗、星期八、马林、波帕和乔尔法曼先后走了进来。他们都在打量这艘船的内部构造,看上去无人受伤。

    罗彬瀚下意识地数了数。倘若算上波帕和蓝鹊,这房内竟然有整整十个人,自他登上寂静号以来还从未在舰桥室里遇到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率先进门的莫莫罗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直奔着他冲来。

    “罗先生!你还好吗?”

    他跑到罗彬瀚面前,用万分痛心的表情看着罗彬瀚腹部的破洞。那氛围已经开始令霜尾和马林侧目,逼得罗彬瀚赶紧大声解释,竭力证明自己此刻绝对平安无恙。

    尽管如此,莫莫罗依然目光恳切地向他道歉,并保证一定不会再离开他寸步。罗彬瀚十分感动,但还是坚决地推拒了对方纯洁的好意——以寂静号目前的人口规模,让两名男性天天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是没有必要而且绝不正常的。

    一张怪脸从莫莫罗的肩后探出,对着罗彬瀚吐了两下信子。罗彬瀚冲它招招手说:“菲娜,过来。”

    菲娜冷冷地缩回舌头,一溜烟消失在房间内。自从罗彬瀚穿过影子后,本来扒在罗彬瀚胸前的它就失去了踪影。当时罗彬瀚完全没有这只蜥蜴放在心上,而现在想来它应该和霜尾一样,是溜去了冰壁上躲避虫群。

    鉴于他自己也没想起菲娜的安危,甚至还琢磨过用蜥蜴当肉盾,罗彬瀚不免心中有愧,觉得难以去谴责它的弃主而逃。不过舰桥室内比外头温暖得多,又有莫莫罗和霜尾,他倒不担心这只蜥蜴会真的冲进外头的寒天冻地,从此一去不返。

    他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劝阻了决心要跟他形影不离的莫莫罗。然后又用莫莫罗带来的虫罐头把菲娜引诱出来。在他蓄意讨好地喂了十几条虫子后,蜥蜴终于同意被他抓回怀里。

    “看来你们的感情交流很顺利呢,罗先生。”莫莫罗欣慰地说,“果然只要怀着一颗真诚的心,没有什么生物是不会被打动!”

    罗彬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老莫,你看到墙角那个骷髅没?”

    “罗先生是指那位白塔学徒吗?”

    “对,”罗彬瀚说,“它现在已经被我们那少爷吓到自闭了。我觉得它可能需要你去打动它一下……话说如果光剩下一个脑子,你还能跟它合体吗?”

    莫莫罗沉思片刻,然后有点为难地答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有仔细思考过呢。因为通常教官们都是建议跟一个相对健全的成年人合体,而且白塔学徒们都是要专注学业的呀!我的存在会打扰它们学习的。”

    罗彬瀚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也就随口一问。总之现在那学徒再不开导一下恐怕都要退学了,你赶紧去劝劝。你想啊,一个未来的白塔法师,这是对地方发展多有帮助的事!怎么可以被咱们少爷给劝退了呢?你身为一个命中注定的光之守护者,绝对要阻止这种悲剧发生!”

    莫莫罗目光坚定地朝着蓝鹊走去了。一次搞定两个麻烦的罗彬瀚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对着引力器自闭,雅莱丽伽却拔掉细线,从原地站了起来。

    “船长,我找到一些信息。”她对荆璜说,“飞船启动需要一个特殊认证,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艘船我们无法使用,但我查看了导航仪的未加密日志,幽隐号近期在外域边缘的几个星球逗留过。”

    荆璜睁开眼睛问道:“知道是什么样的星球吗?”

    “有两个是外域的交通港,还有一个属于杜兰德人。”雅莱丽伽答道,“另外几个位置我没有印象,它们的星层没有被额外标注,可能是在陷阱带上。”

    荆璜低头思考起来。

    当他们聊天时,波帕似乎对墙边的那些昆虫孵化箱有了兴趣。它在地上仰头张望,于是乔尔法曼把它抱起来,让它得以用手摸摸箱壁。

    “绾波子也用过这种箱子。”它充满怀念地说,“她用这种箱子培育了馒头菌虫和水银虫。她还用这个给帕荼摩烤馒头。”

    “啥玩意儿?”靠在旁边的马林说。

    “加热器烤面包。”波帕强调道,“高温可以杀死过量的馒头菌虫,还可以把它们烤出不同的味道。绾波子很擅长这个,她在箱子底部专门加了一个馒头片的插槽。”

    马林没有说什么,但表情看起来像是在为帕荼摩哀悼。而乔尔法曼直勾勾地盯着孵化箱底部。

    某种东西显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打开孵化箱的顶盖,,用手摸了摸箱子底部。

    “奇怪,”她说,“你们来看看这个。”

    所有人都被她叫到了孵化箱前。乔尔法曼用手抹开箱底覆盖的残灰,于是他们看到那平整的金属板上有一块边角圆润的近方形凹槽。

    波帕从她怀里跳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到孵化箱表面上,把脸紧贴着玻璃壁往内观看。

    “绾波子的孵化箱!”它惊叫道。

136 连山深岫出云远(上)

    雅莱丽伽和乔尔法曼一起仔细检查了所有孵化箱的底部。除了其中三个,剩下的全部都有相同的凹槽,显然并非意外撞击所致。于是她们把两种孵化箱各自拆开一个,露出箱体内部的构造。

    罗彬瀚自知缺乏机械方面的基础知识,但也能够轻松看出这两种外观相似的装置在内部却截然不同。没有凹槽的那个完全由机械装置组成。加热器、通电线、喂食管……哪怕和罗彬瀚认知的稍有不同,但结合周围部件也能大致猜出用途。而有凹槽的那个箱子内部却叫他完全看不懂:有许多晶簇状的石头、几个装着不明彩色粉末的打孔盒子、青铜与锡铁制作的传动零件等等。那看起来简直像某种古怪的后现代艺术品。

    波帕坐在被拆解开的零件前,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些装粉末的盒子。

    “绾波子的药粉和箱子。”它既怀念又伤心地说,“它们和过去一模一样。”

    乔尔法曼安抚了它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荆璜。

    “这艘船属于你的敌人?他们的基地在哪儿?”她握着两根金属棍问道。

    荆璜也围观了孵化箱被拆解的全部过程。当波帕确认这是绾波子的物品后,他的脸色便显得不怎么好看。

    “你还是不要想着去找他们的老巢比较好。”荆璜直截了当地说,“以你的能力,不要说对付真正的矮星客,哪怕是刚刚孵化出来的矮星魔,最多也就是同时应付一到两只吧。过去它们一直以杀手组织的面貌混迹在联盟境内,想消灭你这种半机械生物多得是办法。”

    乔尔法曼紧盯着他:“你看起来对它们的底细很清楚。”

    “有些孽缘而已。它们的组织起源于外域,和我熟悉的某个文明有着相同的始祖……这些都不重要了。除非有情况需要,否则矮星客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既然那个绾波子的东西出现在这艘船上,那么她恐怕已经被阿萨巴姆处理掉了吧。”

    说完这番话后,荆璜冷淡地转开脸,似乎不想去看波帕的反应。而乔尔法曼却依然坚持道:“没有尸体就没有死亡。那个杀手必须说出全部过程和尸体下落。”

    “那也要你抓得到她才行。刚才天上那个烟花放得那么明显,方圆百里内谁都看得到吧?她现在肯定知道我们发现了幽隐号,绝对不可能再主动现身了。矮星客之间自有一套联络和聚集的方法,如果四个时辰之内还不离开这里,接下来你们就等死吧——非但你们要死,为了防止你们把同伴冻在冰库里休眠,他们还会把整颗星球内全部的休眠者都消灭掉,这就是他们行事的逻辑。现在你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我们一起离开,那样或许还能让他们专心追杀这边,别搞些无谓的屠戮。”

    荆璜的话不止让乔尔法曼难以接受,就连罗彬瀚听完也颇惊异。倒不是因为这些矮星客的手段有多么残酷,而是他从没想象过荆璜面对一个主动打上门的敌人时非但不捋袖子,竟然还如此熟练地打算战略转移。

    “我不认为逃跑是个好主意。”乔尔法曼干脆地说,“如果我们走了,他们一样可以毁灭这颗星球。我们应该呼叫安保,然后就在这里抓住他们。而且你不可能让波帕放弃调查它朋友的下落。”

    荆璜烦躁地甩起了袖子,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时雅莱丽伽蹲下身,把那个没有凹槽的孵化箱外壳抓到手里,非常仔细地检查着它的缝隙和接口,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这个设备很新。”她说,“它是近期才做出来的。如果这是绾波子设备的仿制品,他们找到她的时间不会很长。既然他们在试图用别的方法仿制她的炼丹术设备,那也许表示他们并没有抓住她。”

    这个推论确然十分动听,可罗彬瀚总觉得雅莱丽伽还有未竟之语——矮星客们没法再让绾波子制作同样的设备,那确实可能是因为人不在他们手中,但同样也可能是因为她早就已经遇害,而矮星客们顺便利用了一下她的遗物。

    这种可能性是如此的显而易见,罗彬瀚相信乔尔法曼也能轻松想到。但面对波帕渴盼的目光,在场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声打破雅莱丽伽所说的假设。

    “我刚刚读取了它们近期去过的所有外域星球。”雅莱丽伽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跟我们一起离开,我会告诉你这些星球的坐标。”

    乔尔法曼看了看波帕,明显地犹豫了起来。她很快又提出新的顾虑:“我们还没有找到波拉瓦蒂,不能丢他一个人在这儿。”

    “我恐怕他早已凶多吉少。”旁听的霜尾插嘴道,“有个杀手扮成他的样子来过小屋,至少他们碰过面了。”

    这句话让波帕和乔尔法曼都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后乔尔法曼把波帕抱了起来,对着它问道:“你认为他们可以信任吗?”

    波帕沉思了一会儿,很快点头说:“波帕信任公主。公主说紧急的时候可以向荆璜求助。”

    荆璜脸上冷淡的神情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人抢了一个亿似的阴沉臭脸。他立刻踹了一脚莫莫罗说:“让你看个人都能给看成这样!下次再丢我就把你俩用绳子绑死!”

    面对这种无理迁怒,莫莫罗依然充满内疚地不停道歉。罗彬瀚看不下去地挥手道:“行了吧少爷,这会儿就别迫害老莫了。咱们现在不是要跑路吗?那这艘船怎么办?就这么丢在这里不管了?”

    “烧了。”荆璜说。

    罗彬瀚差点以为他真的在开玩笑,直到对方开始把所有人都赶出船舱。当熊熊绿火把冰岩上的黑燕吞没时,罗彬瀚已经坐在银石巨人的手掌上,毫不费力地离开了那座冰渊。他们在巨人奔跑了五分钟后便回到小屋前面的冰原,再度登上寂静号。

    波帕和乔尔法曼都没怎么迟疑地上了船,蓝鹊则好似幽魂般安静地跟着莫莫罗,唯一徘徊在入口处的只剩下霜尾。

    “其实我有自己的船。”霜尾说,“一艘短途旅行用的小飞船,就停在不远的地方。”

    他没有理由要跟着寂静号的成员们一起逃亡,因此罗彬瀚也完全理解他的想法。

    “不然我们送你过去?反正现在时间还多。”他对霜尾说。

    霜尾站在原地犹豫了起来。他银白的眼瞳越过罗彬瀚,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出发来这里以前,我曾经得到一个预示。”他缓慢地说,“一个先知,告诉我这趟旅途将指引我解开自己的疑惑。我想也许我该听从直觉——再说现在不是个落单的好时候。”

    他抓住舷梯的扶手,紧跟着罗彬瀚走进寂静号内部。

    寂静号里或许从未同时间有过如此多的访客,然而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安静压抑。所有人都快步前进,沿着和幽隐号同样的路径来到舰桥室。

    ∈从空气里跳出来,直接扑到蓝鹊面前。

    “各位好!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增员了!这位朋友的样子显然已经离世多年……”

    雅莱丽伽打断了他:“我们现在马上启航去外域。”

    “外域?现在?马上?我们的航海图是不是还没准备好?我还没下载好最新的期刊!至少你不能错过中心城最新政治消息,一个超级震撼的大新闻……”

    “他们已经来了,我们必须离开迷野带。”雅莱丽伽说,“就现在。”

137 连山深岫出云远(中)

    罗彬瀚到最后也不清楚那个中心城的大新闻究竟是什么。在寂静号起飞后,他所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埋进腹部血肉里的防冻服破边拆出来。

    这个工程倘若有蓝鹊帮助,想必能够轻松许多。然而眼下罗彬瀚实在难以面对那位静坐角落的倒霉学徒,因此只能让莫莫罗用小刀割开皮肤,把埋进去的线头布料全部取出来。他还想起了自己的腰椎和肠子,蓝鹊似乎说过要他尽早去看医师。

    寻医问诊对于当下的情况显然不合时宜,罗彬瀚只得暂时不去理会。他如释重负地脱掉那件脏污破烂的防冻服,把菲娜关进笼子,再惯例地跑去上了个厕所,然后便一头栽进床里睡着了。

    梦境暧昧而又模糊,像一幅洇浸在浊沟里的墨水画。罗彬瀚恍惚间走进了自己的小学教室,看到幼年的周雨坐在窗边,正握着一把手术刀写作业。他走到周雨桌旁,想看看哪门科目的作业得靠刀片写。

    门外传来了他们初中老师口音浓重的呼喊。

    “周妤、周妤……四班的周妤到了吗?”

    罗彬瀚捅捅周雨说:“叫你呢。”

    “我们不是四班的。”周雨头也不抬地回答。

    罗彬瀚也想起来了,他们两个都是一班的。

    “重名啊?”他稀奇地说,“我看看去。”

    他跑到教室门边,看到一个肤色苍白的少女走向楼梯口。那侧影伶仃细瘦,尽管容姿出众,整个人的气质却很阴沉忧郁。

    她回过头来,朝着罗彬瀚的方向望了一眼。

    “罗彬瀚,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同过去的时候,少女用那种不冷不热的疏远态度说:“不要留在这种地方。周雨现在很忙,没有时间一直看着你。心里有疑问就去找玄虹之玉吧。”

    她那独特的说话语调令罗彬瀚生出一丝伤感和怀念。他想到尽管自己和对方总是不大合得来,可实际上也已认识了许久。她和周雨因为姓名相似而凑巧结下的因缘,以及两人最后那令人痛心的结局,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见证者。

    可以说,三个人的青春是一起度过的。如果少了她,那么罗彬瀚对过去的记忆也将支离破碎。家里信仰邪教的魔女、附在活人身上的女鬼、会把男人骗进山洞里的蜘蛛精……像这种过去老是被他拿来恐吓周雨的话,如今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想再和对方聊上几句,少女却拒绝地摇起了头。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有其他事要做吧?”

    她对着罗彬瀚伸出一根手指。罗彬瀚霎时感到天摇地动,脚下的走廊轰然瓦解,伴着他一起重重地跌回床上。

    他猛地睁开眼,从交织着回忆的怪梦里脱离,少许压抑仍然残留胸中。

    那种感觉在他心间萦绕了快十分钟,罗彬瀚才无精打采地爬下床,去给不停敲打笼门的菲娜喂食换土。当他把虫罐子搁到桌上时,突然看到几本杂志似的书躺在那里。他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些好像是李理给他的精神补偿。

    自从人鱼画册以后,他对仓库里拿出来的东西都有点缺乏信赖,因此始终没翻阅这几本内容不明的刊物。直到今天,他认为是时候面对挑战了。

    他勇敢地抓起这几本书,跑出去找马林试试毒。

    当他走进舰桥室时马林正和波帕隔桌对峙,气氛险恶凝重,而莫莫罗、乔尔法曼和霜尾在旁观战。罗彬瀚靠到近处,发现他们正在桌上打牌。

    马林拿着一副大约是从乔尔法曼那里借来的“宝石征略四圣联合”牌组,依然是对抗曾经把罗彬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真魔晶壁神国”。他显然没有得到乔尔法曼最好的那些牌,因此只能用一些低能力普通牌来对付波帕。令人惊异的是他非但没有丢盔弃甲,甚至最终以两胜一败扭转战局,成功反击了波帕的强势牌组。

    霜尾和乔尔法曼在旁边鼓掌,而波帕又躺到桌面上拍起肚子,唱着那首“国王砍了赌鬼的头”。

    罗彬瀚也对马林啧啧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这游戏挺简单的。”马林说,“比我老家玩的那些容易上手多了。面对强敌的诀窍就是消耗他的头一局,让他把所有英雄牌都用掉,然后你替换走你的好牌,这样一来你就有希望拿下后头两局。”

    罗彬瀚耸耸肩:“你觉不觉得梦幻界这地方有点太水深火热了?它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势力?”

    “这就是世界啊,朋友。”马林叹息着说。然后他很快就被罗彬瀚骗到了软椅上,开始逐一翻阅那些李理宣称“可以舒缓精神”的刊物。

    马林把书放在膝头,罗彬瀚躲在椅子背后,看着他翻开第一本。呈现于他们眼前的是一副慵懒闲适的餐厅画卷。画里传来管弦乐与食物的芬芳,趴在桌上的猫散漫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喵喵叫了两声。

    马林试着点点那只猫,它伸了个懒腰,有点不耐烦地走开了,如此数次后甚至还作势挠了马林的手指一下。直到他从柜台上拿起一片酱肉悬到空中,那只猫才蓦地跳上桌面,仰头渴望地看着那块肉飞舞。马林把肉喂给它,这只猫便任凭摆弄了。

    “草。”罗彬瀚说。

    他们翻过下一页。溪流潺潺、空气清新的森林,一只小鹿睡在草丛间,被马林的手指点醒后便生气地冲他们呦呦直叫。

    马林熟练地把远处的嫩枝叶划了过去。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看完了整本刊物,把一切认识不认识的生物都撸了一遍,甚至连狼和食人蜥也没有放过。最后他们都精神焕发,意见一致地认为这是本猛男必备的健康读物。

    “有时我真的不太理解你们智人种的趣味。”霜尾坐在附近,用手托着下巴评价道,“你们甚至不喜欢给同类舔毛。”

    他很快也无法保持这种冷静克制的态度,因为马林在接下来的书中抽出了一根形状笔直到完美的树棍,树皮嫩青,顶部带着一片抽芽的新叶。他们按照书头文字的指导移动画中世界,用木棍在那片漫无边际的海滩上到处乱挖,得到各种乱七八糟的战利品。从藏宝图到幸运短裤无所不有,最后又能根据藏宝图找到更稀有贵重的收藏。十分钟后完美树棍就落到了霜尾手里,而乔尔法曼也加入了猛男看书的队伍。

    罗彬瀚看得浑然忘我,直到有人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出了快乐的人群。他定睛看去,下手之人正是眼神发困的荆璜。

    “你干嘛?”他问道。

    “睡醒了。”荆璜说,“走,去跟我背书。”

    罗彬瀚没有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荆璜又说:“说了要把《步天歌》、《连山歌》和《无想咒》教给你。你没有阴阳星数的基础,要把这些内容和几万字释义背下来需要花点时间。”

    “你刚才说多少字的释义?!”罗彬瀚抱住桌角喝问道。

    “……关你屁事,少逼逼。”

    荆璜伸出手,把他连着桌子一起拖走了。

138 连山深岫出云远(下)

    由于舰桥室的出入口空间有限,而罗彬瀚并不想被荆璜揪成一个秃子,因此在半途中不得不忍痛放开桌脚,万般无奈地跟着荆璜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草,这是你卧室?”

    此前罗彬瀚从未进过寂静号其他成员的私人区域,因此很自然地想象成一个和自己卧室差不多的小房间。但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却和他的预期大不相同。

    这整个空间大约只有他房间的二分之一体积,金属地板上铺满竹席,墙角有两个类似蒲团的草编圆座、一个仅能容人跪坐使用的矮桌。此外便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陈设,可以说是毫无生活的气息存在。

    这个画面着实给了罗彬瀚不小的心灵冲击。他想象不出一个梳头都靠别人伺候的小祖宗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去的。

    “出行在外,起居从简。”荆璜说。

    “放屁。”罗彬瀚嗤之以鼻道,“你住我家的时候睡地板了吗?棉被羊绒被还不盖,老子放多少年的羽绒硬被给你扒出来。”

    荆璜对他理也不理,直接用脚把矮桌勾到房间中央,又把两个草座踢到桌子两边。一切布置妥当以后,他从衣袖里掏出纸笔扔给罗彬瀚。

    “我口述,你笔记。”他面无表情地说,“写完一篇才准出去。”

    罗彬瀚抓住对方丢来的纸笔——纸是小学语文作业本,笔是蓝色按压式圆珠笔,怎么看都像是从他家楼下小卖部买来的。他静静地对着这两样东西看了一会儿,然后悲愤欲绝地对荆璜说:“你他妈知道老子多久没用手写过字了吗?”

    “练练就熟了。”荆璜说,“先从《连山歌》开始。第一句:艮内艮外,其象连绵;山自中出,得道之先。”

    罗彬瀚顺手在本子封面上写好名字,然后眼神放空地转起了笔。

    “不许偷懒。”荆璜伸脚从桌子底下踹他,“写!写不完就关这儿到死!”

    “写屁!我他妈哪知道你念的哪几个字?”

    “我不是都翻译成你们那里的概念了吗?”荆璜不耐烦地说,“《连山歌》所述乃是八相生化、术数推演的启蒙之法,以山为第一相。你们那里的演化有所不同,是以天为第一相,而且诸多变化已失本意,只剩些框架还留着。既然八相的概念都在,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这是雪霙真人编来给青山都的凡人小孩启蒙用的,五岁小孩都会的东西你学不会?”

    罗彬瀚毫不羞耻地反驳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我们那儿早打破封建迷信了。老子五岁的时候给你背这玩意儿?有这功夫我玩玩拼图积木不开心吗?”

    荆璜揪住他的头发说:“你和这支笔今天必须废掉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罗彬瀚只得痛苦地开始书写。他从大学毕业以后几乎就没再手写过签名以外的东西,最多就是给周雨和老妈寄几张明信片,且原则上绝不超过二十个字。当他写满足足六页纸后荆璜终于停了下来,拿过他写的内容看了看。

    “这什么玩意儿?”他指着纸面问。

    “拼音。”罗彬瀚不慌不忙地答道,“巽这个字咋写来着?”

    荆璜愤怒地夺过笔,把他所有的拼音标注都改为汉字。罗彬瀚老神在在地看着他挥笔:“别急,慢慢改。教过我的老师都夸我很能磨练他们的耐性。”

    他悠闲地扯着身下竹席的线头,等到荆璜终于把本子甩还给他,这才打了个哈欠说:“这就完事了吧?我先回去把这些玩意儿背出来?先跟你说清楚,我背古文那是从小学开始就不行,这么一大篇不清楚意思的东西你要我背出来,那少说也是三五天的事,而且不保证是长期记忆——话说少爷,咱们弄个暗号至于这么折腾么?把你那看过的电视剧对几句台词出来不就完事了?”

    鉴于荆璜看的全是些韩剧和清宫剧,罗彬瀚自信以矮星客的思路绝不可能答对,整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只可惜荆璜始终不肯同意,他只好带着那个本子跑回去背书。临走前他跟荆璜确认道:“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独门内功心法吧?可别背着背着我就自动走火入魔了?”

    “……你背乘法表会走火入魔吗?”

    荆璜毫不客气地把他踢了出去,并要求他两天之内背完所有内容。罗彬瀚认为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但也只能将就着走回舰桥室里。这时看书的人群已经各自回房,只有墙角处静静地蹲了一具骷髅。

    罗彬瀚心虚地朝它看了一眼,有点把不准对方此时的状态。他觉得荆璜应该不至于刻意不给它安排房间,但莫莫罗此时偏巧不在场,罗彬瀚也不敢自己去问。

    他壮着胆子走到刚才马林坐的位置上,收走放在椅面上的几本刊物。那些书明显比他带来时少了两三本,罗彬瀚估计是被某几位乘客不告而拿了。

    那显然是违背寂静号只赚不亏的图书管理政策的,因此罗彬瀚在心中记下这一笔,然后才坐在椅子上翻起了他的课堂笔记。那些简短的四字句对他而言犹如天书般意味不明,可当他真正试着去记忆时却发现一切异常轻松。他似乎在刚才动笔的过程中就已有了大致印象,等到第二遍重温时,许多句子便自然而然地连贯起来。

    这种远远超出他常规学习能力的表现令罗彬瀚既惊喜又遗憾。他替他天天盼着家族里变异点读书基因出来的老爹感到十分可惜,但同时决定回去以后永远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免给自己招来被迫考研的厄运。

    当他为了更多的摸鱼时间而奋斗时,墙角处的影子发生了可疑的变化。罗彬瀚假装自己没注意到,甚至还刻意朗读出声,摆出一副沉思斟酌的模样。直到对方几乎快要凑到他身后,他才仿佛刚刚发现似地合上练习本。

    骷髅又紧张地往墙角飘去。罗彬瀚赶紧扬起本子说:“你对这个感兴趣?”

    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儿,最后蓝鹊微不可觉地点点头。它有点犹豫地说:“我听见他要你背什么东西……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们的法术理论,绝无恶意……”

    “你要看也行。”罗彬瀚说。他猜荆璜既然允许他手写下来,应该也不介意把乘法表给隔壁班的瞅两眼。

    蓝鹊害怕而渴盼地盯着他手里的本子,于是罗彬瀚又说:“你应该看不懂我写的字。不过反正我现在要把它背出来,你可以在旁边听。”

    最终蓝鹊在他旁边坐下,一动不动地听着罗彬瀚背书。这个场面不免让罗彬瀚感到自己老谋深算,得意洋洋,直到半个小时后蓝鹊主动拿过了他的练习本。

    “我想我已经能把听到的内容和文字对上了。”它拿着练习本说,“我可以帮你核对背诵内容是否正确……不过为什么这纸上有两种字迹?其中一种还写得这么难看?噢,这本子封面上还有你的名字……等等,为什么这里有三个字,而你的名字音节只有两个?这根本不符合你们语言的发音规则!”

    罗彬瀚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139 步天游极攀星寒(上)

    这场因为疏忽而导致的真名危机最终还是成功被罗彬瀚化解。面对蓝鹊怀疑的视线,他费尽唇舌地使对方相信“罗瀚”和“罗彬瀚”都是自己的真名,只是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用法。

    “好吧,”蓝鹊半信半疑地说,“我确实听说一些类型的文明会有这个习惯……你们管那叫什么?字号?”

    它没有追问细节,罗彬瀚也决定将错就错,直接含糊地认了下来。

    蓝鹊仔细地记下了那三个字。它已经从“东震隐龙,森罗其下”这句话里掌握了“罗”字,但对另外两个字却很陌生,于是罗彬瀚简单地解释了这“彬瀚”这两个字代表的涵义。

    “文质彬彬、知识浩瀚。”蓝鹊理解地说,“明白,这是你给自己起的学名?”

    罗彬瀚赶紧摇头。这名字当然源自于他的父母,甚至还可以说颇有一段故事:尽管他的父亲已经用诸多商业成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却仍然对当初升学的失利耿耿于怀,并坚信家族的下一代必须要做得更好。这一执念或许导致他费尽周折地去追求一个原本不太亲近的高学历对象,缔结婚姻,然后给罗彬瀚起了这个名字。

    遗憾的是,无论是他的婚姻还是罗彬瀚的学业,两者显然都没有达到他的理想预期。当罗彬瀚长到足够形成记忆的年龄时,父母的纷争便以其母要求再就业,而父亲却希望她留在家里教育罗彬瀚为开端,最终发展到无所不吵的程度。而等到他开始念小学时,他的母亲终于接到了其父怀孕情人打来的电话,于是她收拾了行李,在三天之内便办完了一切离婚手续。

    她拿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东西,但唯独没有坚持带走罗彬瀚,或许是因为当时她的经济状况颇不理想,罗彬瀚也从来没有问过。或许是出于愧疚,父母双方对他的学业要求都放得很宽,他也就很不幸地没能成为他名字所描绘的那种人。

    蓝鹊对于他的身世似乎颇有好奇心,但罗彬瀚没法把这全部的真相告诉它,只能极其模糊地说自己的姓名代表一个父母未能实现的期望。如今他的母亲已完全不作要求,只希望他能避免成为他父亲那种人;而他的父亲则把学业方面的期望完全放到了现妻的儿子罗骄天身上。

    一旦想到罗骄天,罗彬瀚不免又感到十分头疼。这个少年人可能是罗家三代以内智商最高的小孩,在生母的严格监督下又十分勤奋刻苦,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他这位名字就很有存在感的弟弟同时也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尊心,动辄就和他性格急躁的生母吵架,也不愿意按照父母的要求去读金融、商学或者法学——罗彬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父亲老拿当年的周雨给罗骄天做榜样的缘故,这高中生居然铁了心想要学医。他的生母为此大哭大闹,差点导致罗骄天离家出走,最后只好委托罗彬瀚从中调停。

    这个任务十分艰巨,因此罗彬瀚原本计划等出国回来后再找罗骄天谈话,或许还要拉上周雨搞个混合双打。但这一次的出国距离显然和往日不可相比,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错过罗骄天明年的高考时间。

    蓝鹊被他骤变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问题?你的名字里有诅咒?”

    罗彬瀚赶紧解释自己只是在担心弟弟的一场重要考试。听到这个回答,蓝鹊立刻变得满不在乎起来:“噢,一年后的考试?纯理论的?没关系,这准备时间很充分,他会通过的。”

    它的态度提醒罗彬瀚这具骷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学霸。于是他向蓝鹊咨询道:“你有兄弟姐妹吗?平时他们的学习你有指导过吗?有什么经验没?”

    “呃,这个嘛……我想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我通过白塔考试时我的弟弟才半个月大,其实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蓝鹊捏着本子,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当你踏上求法之路的时候,为你完成手术的法师通常也会帮你进行改名仪式,宣布你成为一个全新的个体。他们原则上不建议学徒再跟过去的家庭有所牵连,所以我也没再回去看过。不过当我通过考试时得到了一大笔奖励金,我想那应该能让他们过得挺不错的。”

    罗彬瀚并不清楚蓝鹊来自什么样的环境,对于它的选择也无可评议,只是突然间有点担心起罗骄天的前途来。那小子有没有可能背着父母偷偷填写志愿,然后在高考结束时卷起铺盖就跑?如果罗骄天真的成了周雨的学弟,罗彬瀚不敢保证他生母到时候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和那位新夫人不算太熟悉,可也听说她当初为了罗骄天能上一个最好的私立高中闹了多大动静,所以绝不愿意触动她在这方面的神经。

    如今罗彬瀚已经对此事鞭长莫及,只能期望和罗骄天关系不错的周雨能代为收拾残局。他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对蓝鹊问道:“你现在不害怕我们了吗?”

    蓝鹊迟疑了一下。

    “不,我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它说,“霜尾遇到了一个变形能力者,他分不清对方和守库人。而你重伤垂死地掉进湖里,把我唤醒过来……那不可能是你的同伙做的。更何况你们的船上还有一个永光族,他不可能看着你们进行这种犯罪却不制止。所以结论显而易见,你们没杀过白塔法师,或者可能没杀过任何人,只是遇到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陷害。这下倒是完全说得通了,这真的解释了我的很多疑问。”

    “什么意思?”罗彬瀚奇怪地问。

    “他们从没披露过‘玄虹’的真实长相,还有你们其他几个船员的信息。”蓝鹊解释道,“显然他们有目击证人,还有白塔法师的回溯法术,而像你们这样的古约律也总是很容易从各种细节判断出生地,所以我一直很不明白联盟和塔尖法师们为何迟迟不公开你们的细节信息。看来他们也注意到这里头存在问题。以及,我在上一次研究时稍微调查过你们过去的信息,发现‘玄虹’曾经是无远域官方通缉名单上的第一位,但这个通缉很快就被无远星取消了。这事儿一直也让我想不明白。”

    罗彬瀚顿时想起了法克,也就是荆璜嘴里的0312。那是他唯一认识的无远星人,尽管行为举止有点异于常人,但总体上其实还挺有礼貌的。作为一个明明没有头发却还每天按时下班的程序员,他对荆璜可谓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荆璜可是实实在在扯掉了他一具分身的脑袋),而且在这种情境下还照样能把荆璜气得怒发冲冠。

    “我估计他们有点复杂的小恩怨。”他只好这样对蓝鹊说。

140 步天游极攀星寒(中)

    不知是否因为有蓝鹊的帮助,罗彬瀚比自己想象中更快地背完了那整整六页的内容。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蓝鹊也总算冰释前嫌,至少是能够心态正常地互相交流了。

    那有一部分恐怕要归功于莫莫罗,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蓝鹊对他默写出来的《连山歌》抱持着高度的兴趣。它在帮助罗彬瀚背诵的过程中屡屡发问,以极其惊人的速度掌握了至少上百个汉字的大致含义和发音。

    尽管它的学习能力如此出类拔萃,最终还是受限于罗彬瀚的母语文化水平,无法完全破译这段文字所表达的内容。它对着练习本沉思了许久,然后恋恋不舍地把它归还给罗彬瀚。

    “我认为这些文字是在简述一套基于外部元素的占卜系统。”它对罗彬瀚解释道,“艮、乾、巽、离、兑、坤、震、坎——他们用这八个符号组合来代表六十四种事象的发生,并且给每个事象括以一个特定的称谓。它们背后应该还有一套更详尽的规则,用来说明这些事象的代表意义和解读方法,不过那肯定非常复杂,所以才没被写进这些概要式的文字里。”

    罗彬瀚恍然大悟,终于搞明白自己这半天究竟是背了个什么玩意儿。他不由对魔法学霸心悦诚服,但蓝鹊却仍然纠结地掰着自己的手指骨。

    “这里还有些事我想不通。”蓝鹊说,“如果结合前后文,我们能假定这些符号各自代表着一种‘元素’。比如第一位的‘艮’,它显然是在指‘山’。而最后一位的‘坎’是指‘水’……我不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排序,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罗彬瀚不明所以:“这排序有什么问题吗?随便排的不行?”

    “不,不,那绝不应当……要素的排列次序是整个系统架构里非常重要的部分,它必须要有所指向,尤其是第一位和最后一位。我了解过一些同类的体系,通常应该从“天”或“地”开始。你看,这系统里的确有指代它们的‘乾’、‘坤’两个要素,但却不在任何特殊的次序位置上,这里头一定得有某种意义。”

    它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陷入长久的思索。为了不打扰它,罗彬瀚只好捏着本子悄悄离去了。

    他比荆璜要求的更早一天背完了《连山歌》,本以为会很快遗忘,结果几个小时后竟然也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甚至让罗彬瀚有点轻微地焦虑起来——他当然不会嫌弃自己的记忆力太强,可总觉得这种匪夷所思的进步来得很不祥,仿佛一个将要破产的人却在浑然不觉地透支信用卡购物似的。

    因此他额外等了一天,踩着时间的底线去找荆璜,告诉他自己已经背完了全部的内容。荆璜看起来并不吃惊,甚至也没有怎么考校,只是随便抽了几句后便甩出新的纸笔。

    “今天把《步天歌》写下来。”他对罗彬瀚说。

    这个安排完全在罗彬瀚意料之内。他无趣但也老实地坐回桌前,心里还在想着那几本不翼而飞的猛男快乐刊物。然后他听见荆璜念道:“坐钟守瓶,关目张心。周宫巡游,清浊分定。东龙氐角,以威以德。亢心流火,寒冥夺气。房尾攒抱,晦月有伤……你看着我干嘛?写啊。”

    罗彬瀚放松心情,平静地把笔递给对方:“笔给你,你行你来写。”

    荆璜伸手要揪他头发,罗彬瀚立刻奋起反击,同时凛然怒斥道:“你们这是封建糟粕!这玩意儿谁会写啊!你他妈平时说话是这样吗!”

    “我已经翻得够明白了!谁让你们的语言不够精炼!”

    罗彬瀚义愤填膺,差点以罢课来捍卫他故乡宝贵的白话文改革成果,但最终敌不过对手凶焰嚣张,被迫重新执笔听写。他写了大概五十字,荆璜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你他妈写的啥玩意儿?”

    “拼音啊。”

    “那字呢?”

    “这不有吗?一半都是字呢。”

    荆璜一脚把他踹开,然后面无表情地拿起笔,刷刷不停地写完十页纸,再把整个本子扔到罗彬瀚脸上。

    “滚,一天之内背完!”

    罗彬瀚抓着本子,充满快活地告别荆璜,向着舰桥室溜达过去。波帕、霜尾和马林正在打牌,罗彬瀚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坐在角落里看书的蓝鹊。

    他发现这时的蓝鹊与昨天不同,竟然在骨头架子上套了件淡绿色的袍子。那长袍的衣料纹理有点像麻布,款式简单朴素,但是又宽又厚,还有一个兜帽可以把蓝鹊的脑袋遮起来。

    “我借用你们的植物温室做的。”蓝鹊对罗彬瀚解释道,“一点对植物纤维的催化法术,再让机器人搭了个自动纺织机。你觉得看起来怎么样?如果接下来我们落到有人的星球上,我觉得这能让我看起来更普通一点。”

    罗彬瀚觉得这袍子的裁剪挺适合它,只是造型难免令他想起游戏里的巫妖或者亡灵法师。他有点好奇地问道:“等我们着陆以后你怎么办?回白塔吗?”

    “哦,这个,我当然会回去。不过这里很难找到一个法师塔,莫莫罗先生保证回头会找一艘民船送我安全返航。”

    它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急切,或许是出于对永光族的信任。而早在罗彬瀚走近以前,它的眼睛就早早盯在了练习本上。

    罗彬瀚把本子递给它:“来吧,这是今天的活。”

    蓝鹊尽量用矜持的姿态抓过本子,然后飞快地翻阅起来。但这一次似乎连它也遇到了无法翻越的障碍。

    “这些文字被叫做《步天歌》,所以显然它是和星象学有关的知识。”它让练习本自己漂浮在空中,好让罗彬瀚也能一并看见上面的内容,“我认为这些奇怪的字都是某种星辰类型的指代,但如果没有释义,要解读它可太困难了……真遗憾,我想我没法提供更多帮助。”

    尽管如此,它依然帮助罗彬瀚在四个小时内背完了全文,同时自己也掌握了更多的汉字。按照它这样的学习速度,罗彬瀚甚至怀疑对方明天就能用自己的母语写论文了。

    提前完成任务的罗彬瀚决定直接去找荆璜。因为这次背诵是如此前所未有的高效,他在天降横财式的不安中也多少感到一点自豪,然而当他敲开荆璜的房门后,却震惊地发现荆璜正趴在案上奋笔疾书,手肘边用完的练习本和废笔堆成小小的高丘。

    “……你他妈在干嘛?”

    “写释义。”荆璜说。他放下手里的笔,抓起最底下的三十本练习本,然后把它们统统塞进罗彬瀚的怀里。

    罗彬瀚低头看了看。他的自豪和快乐都像拿到《暑假生活》的小学生那样消失了。

    “这是你要我背的全部释义?”他沉重地问道。

    “这是《连山歌》的,”荆璜甩着手继续说,“前五百字释义。”

141 步天游极攀星寒(下)

    五天以后,寂静号降落到一颗无人的岩质行星上,进行简单的基础物质收集。罗彬瀚坐在环境可视化后的舰桥室内,望着这颗星球迎来一个漫长的日出。

    马林诺弗拉斯于这个曙光灿烂的清晨走到他面前坐下,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罗彬瀚的样子,然后说:“你记得我们正被一群诡秘的杀手追赶吗?”

    罗彬瀚机械地点了点头。

    “然后你知道咱们正待在一个无法之地吗?”

    罗彬瀚又点了点头。

    “世道正在越变越糟。”马林唏嘘地说,“外头风声四起、战火连绵,到处都是些要你小命的怪物。联盟刚刚发生了一场政治地震,紧接着白塔和静默学派起了冲突。大环境恶劣如斯,现在阴谋与杀戮又跟咱们如影随形——而你,我亲爱的朋友,你身处这错综复杂的乱世漩涡里,唯一干的事就是天天跟着那个白塔学徒背书!那是个满脑子里只有法术知识的骷髅啊!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交作业。”罗彬瀚精神恍惚地答道。

    马林痛心疾首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霜尾也凑过来插嘴说:“所以,你和那个白塔学徒的关系又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跟对方搭话。”

    罗彬瀚嗯了一声,但其实根本不知道霜尾在说些什么。他此刻既不在乎联盟会不会已经毁于一旦,也不关心自己和蓝鹊的关系是否亲近得过了头。萦绕在他心里的念头纯粹而又简单,那就是赶在荆璜下一次变出更多练习本前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句子统统背完。至于为什么要背,何时能背完,那已完全超出他的思考承受范围。

    “他现在看起来像个刚刚被法术瓦解心智的理识。”霜尾说,“他需要新鲜空气和对土地的亲近,我们应该带他出去走走。”

    于是他和马林把罗彬瀚架起来,拖去外头的大地上散步。罗彬瀚任凭他们两个摆布,而脑袋里还在走马灯般一遍一遍地播放着那些他写下的《连山歌》文字。在读了荆璜写的释义以后,即便他根本不明白这些描绘着各种山川怪象的文字有什么意义,但与之对应的画面和《连山歌》原文却硬是挤进他思绪里,像无意中听见的洗脑歌曲那样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这是正常现象,还是他已经背书背到神经短路。当他以此询问荆璜时,得到的只是更多用白话文写满的练习本,令人怀疑这些释义无穷无尽。他本想尽可能偷懒摸鱼,却发现只有背诵了新的内容,才能把那些陈旧的、已经循环播放到让他想吐的部分给赶出脑海。

    “超凡之识乃食人饿虎。”马林悲哀地叹息道,“他算是完蛋啦!”

    罗彬瀚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并不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热切求知的疯狂学者,又或者突然间不可名状地掌握了某种世界真相。那些文字带给他的唯一麻烦就是太洗脑了,但那跟某些流行歌曲的效果也没差多少。他把这种感受描述给蓝鹊,蓝鹊便告诉他这是法术学习时的正常现象——白塔学徒在成为法师前的七成以上时间里都得处于这种状态,否则根本没有希望在百年内完成学业。

    “我挺好的。”他冷静地说,“背完就行了。”

    这下连霜尾也认为他行将入土。他们悲伤地拖着他走进一片石头森林,马林按照他故乡的习俗捡起一粒碎石子,让罗彬瀚扔出去,然后宣布石头落地的位置埋葬着过去的罗彬瀚。

    罗彬瀚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认真的,但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他总是被拖出去强制散步。他们不敢离开飞船太远,只在能一眼望得着荆璜、雅莱丽伽或莫莫罗的地方行动,随时防备着那些杀手找到他们。有时他们也讨论接下来的行程和计划。通过马林和霜尾的交谈,罗彬瀚大致晓得他们已从迷野带绕过旧星河战线,来到漫无边际的外域空间里。

    他们仍在按照雅莱丽伽从幽隐号上获得的坐标调查星球,但并非每一个都去。如今寂静号只会停靠在没有生命,又或至少是没有文明存在的地方。也只有这种时候荆璜会从房间里出来,飞去远方逛个两三天,回来后再重新上路。波帕和乔尔法曼则另有一套行事办法,他们会坐着寂静号内携带的子舱飞行器(那比直升机还要小一些)环星飞行数圈。因为据说绾波子贴身携带的玉饰里藏有一个能被波帕接收的发信器,足以让波帕在一定距离内感应到她。

    双方的努力最终都付徒劳。无论荆璜在找什么,他和寻找绾波子的小分队都一样毫无收获,只有蓝鹊的资产在旅途中越发壮大起来,它现在基本占领了温室,还得到一个小房间开辟法术花园,从中获取大量制造布、纸和药物的原材料。当寂静号落在一颗蕴含丰富魔力水晶的行星上,它甚至以此作为施法材料,重新给自己做好了两根闪闪发亮的水晶肋骨、跟波帕合作修好了罗彬瀚的引力器,还帮他弄了弄肠子和腰椎。

    在将罗彬瀚局部麻醉以后,蓝鹊切开他的肚子,对里头的情况研究了良久,然后跟头皮发麻的罗彬瀚说:“看来我低估了你的愈合能力……奇怪,你和我工作服材料变成的仿生器官融合太好了,通常那应该怎么样都会有点排异反应。我本来以为会看到你肚子里烂死了一团肉瘤。”

    罗彬瀚觉得那未免有点过分了。不过蓝鹊看起来并无恶意,还询问罗彬瀚是否要继续更换器官。它仍然能给罗彬瀚换个更保险的替代品,并且耐用性和功能性上都要比原来的强些。

    除了可能会妨碍到荆璜的强迫症满足,罗彬瀚看不出有何不妥,反正他已躺在了手术台上,索性便让蓝鹊继续它的工作。最终他获得了更强的腰椎和更强的肠道,据说其消化功能足以超越常人十倍以上。

    “我是不是能去参加大胃王比赛了?”他随口问。

    “你的大肠没问题,但胃不行。”蓝鹊警告道,“我可以帮你换个胃,不过那超出了我的义务范围,我得按白塔标准收费了。”

    罗彬瀚其实觉得未尝不可,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干。价格固然是一方面的考虑,他也不太愿意丢掉太多属于自己的原生器官——尤其是蓝鹊告诉他这些替代品并不会比原来的更结实多少,除非能弄到更好的材料。那通常没法靠挖矿或粗加工获得,只有专擅此事的法师们才懂得如何获取。

    既然在抗揍能力上无所改善,罗彬瀚也不再强求,继续着他勤勉的背书大业。当他终于背到《连山歌》最后三百字的释义时,寂静号降落到了一颗翠蓝色的美丽星球上。

    马林和霜尾冲过来拖他出去,嚷嚷着要让他看一个奇观。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因此罗彬瀚并没放在心上。他被半挟持着走下飞船,看到外头正值午夜,三个不同颜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彼此交相辉映。

    “就这?”罗彬瀚不屑地说。

    霜尾把他脑袋的方向往斜下方掰了一点,使他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山脉。凭借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罗彬瀚能清楚望见山顶上有好几个围着树叶的野人正在跳舞。

    他们又跳又叫,用双手捶打自己的胸口,随后纷纷坐上一艘类似木筏的简陋载具,在山石上划动起木桨。就在罗彬瀚的注视下,那载着野人们的筏子漂了起来。它腾空而起,越过山巅的古木和峻岩,远远地朝着那三个月亮飘去。

    野人们荡舟遨空,消失在星海与月亮的尽头。

142 镜岸飘逝时光之流(上)

    罗彬瀚站在原地等待了很久,又看到另外两艘船载着那些疑似野人的生物消失在空中。他们一去不返,整整半个小时内没有任何落地的迹象。

    “那些是人吧?”他对霜尾确认道,“不是啥鸟变的?”

    霜尾耸耸肩说:“变形者通常没这么多数量,我们的繁衍方式对你们来说比较……另类。再说,他们如果能用翅膀飞,干嘛还要坐船呢?”

    这时荆璜不知所踪,于是罗彬瀚跑回寂静号的温室,叫蓝鹊一起出来看野人上帝。

    来到飞船外的白塔学徒已经错过了木舟奔月的场面,但听罗彬瀚描述完所见景象后似乎已有想法。它叫罗彬瀚从修好的引力器里拿出简易四象仪,打开来看了看里边的数值。

    罗彬瀚已许久不曾使用这个怀表似的道具,按照莫莫罗所教,他依次读出历史、生物、宙象、超凡四个表盘上的数值:3、23、15和25。

    蓝鹊看了看他的数值,然后把四象仪抓到自己手中。前三项数值的波动程度不大,只有超凡这一项变成了-3。

    “这里应该是个非常接近约律侧的陷阱带,”它向罗彬瀚解释道,“这片星层有着非常接近约律宇宙的以太浓度,导致这里的物理规则不稳定,这可能会产生一些反物理现象,也可能直接影响这里的物理常值,比如浮力或光速。有时候它会导致一些文明提前进入星际时代。”

    “这他妈是不是提前太多了一点?”罗彬瀚说,“他们就不怕在真空里缺氧死啊?”

    “噢,这个嘛,他们可能并不需要用你的方式呼吸,可能本地有些特殊的氧化物质能给它们使用,又或者他们掌握了一些维持呼吸的法术……这不算太奇怪的事。你没看过那本书吗?”

    “啥书?”

    “《槎舟登月的原始人:岩质行星上的石器时代太空猴》,这书就摆在你们的公共书架上,我还以为你准读过了。”

    实际上罗彬瀚并没有碰那一排的前几本书。它们的名字都起得又长又复杂,太容易激起罗彬瀚的逃课本能。

    “那本书是过去一篇非常有名的学术报告的简化删减版。当它刚被崇宏乡提交给中心城时,所有人都认为它有希望为约律侧文明起源问题提供一个完美的理论框架……好吧,虽然它很快就被大量关于古约律的事实给推翻了,不过那还是很有启发性的,你应该读一读。以及为什么你故乡的超凡指数甚至比我还小?古约律的数值应该至少比我高出一百。”

    “我到底哪里像古约律啊?”罗彬瀚说,“我也就是喝了点子母河的河水,差点为人父母罢了。”

    他们又继续在地上站了一会儿,想看看是否还会有野人升天的景观出现,但始终未能如愿。这时霜尾却说:“如果他们能靠木舟飞上去,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也能?鉴于这里的宇宙规则如此?”

    这个提议打动了罗彬瀚。虽然“飞”本身已经不再那么特别,但靠着一艘木船登月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那想想就很刺激,值得一整天不背书。

    “不过那行得通吗?”他犹带怀疑地说,“他们真的是靠船,而不是法术飞上去的?”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寂静号。此时它仍是一艘漆黑神秘的双翼宇宙飞船,而非那艘六桅黑帆船,这似乎暗示着他们仍在一个理性的世界里。

    “管他呢,咱们可以先试试。”马林说,“如果行不通,咱们就再找条河玩漂流,我看这儿的环境挺合适,没准还能钓几条鱼烤烤。”

    蓝鹊对此兴趣不大,但霜尾和罗彬瀚一致认为这确是猛男所为,于是他们开始讨论如何搓出一条最原生态的木舟或木筏。最后霜尾负责去山脚伐木,马林跟着他收集藤条作为绑绳,罗彬瀚则跑回寂静号里,想找些没准用得上的东西,譬如绳索、钓竿、照相机或者降落伞。

    他走进仓库翻找货柜,很快李理就出现在他背后。

    “需要什么?”她问道。

    罗彬瀚转头看向她。和∈不同,李理似乎从不打算主动变幻自己的形象,永远是黑色短发和鲜红外套。那形象有一瞬间让他感到背覆薄冰,犹如刚从某个噩梦中惊醒。

    “我们准备搞艘木船。”他甩头摆脱幻觉,“整个绝活出来。”

    李理挑起眉毛,看来仍不理解他的需求。罗彬瀚只得向她描述了一下自己刚才看见的景象,顺便也问问仓管是否对此另有见解。

    “飞向月亮的木船。”李理说,“我确实听过类似的童话,先生,但我想那个故事和你现在遭遇的状况并非一回事。”

    “说说看?”罗彬瀚边翻柜子边要求道。他又看到了那个装满紫珍珠的罐子,里头的珍珠似乎比过去少了一些。

    李理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个童话大概是这样的:一位月神住在世界最黑暗的深渊里,三个渔夫是他的仆从,为他管理着整片星海。每当夜晚降临,渔夫们从他的家中出发,坐木船巡游星海,替他检查星辰的亮度。当一颗星星即将熄灭时,渔夫们便将它摘取,扔进地心深处的火海融烧,再从火海内取出一颗烫得发亮的星星放回天上。有个凡人发现了这件事,但却苦于无法靠近火海,于是他躲在通向地心的洞口边,当木船带着焚星飞向天空时,他用一根干枝沾走了星星上的火,将那概念带到了他的故乡。从此他的星星永远有异星之火燃烧,而又不至将自身焚尽。那是凡人第一次对抗天神。”

    “所以下一次还敢?”罗彬瀚接话道。他从角落箱子里翻到了一顶五颜六色的华丽羽毛帽,令他想起宓谷拉曾经打算给他买的那一顶。这帽子几乎没什么用处,但是真的很靓。

    “我想这故事也许还有后文,只是我还未听闻。”李理平静地说,“我等着你哪天告诉我呢,先生。”

    “那我回头打听打听吧。”

    罗彬瀚又在仓库里翻了一会儿,最后只找到一个看着挺结实的铁箱,大概可以用来装食物或者鱼,于是他便拿着箱子和帽子出去了。半途中他又偶遇了波帕和乔尔法曼,看样子正打算出去巡游。波帕被他的帽子吸引住了,问他究竟打算戴着这帽子去哪儿。

    罗彬瀚解释了他们的猛男升天计划,同为精神猛男的乔尔法曼当场决定加入,而波帕高高兴兴地把帽子裹成自己的斗篷,坐在罗彬瀚的铁皮箱里四处顾盼。

    他们出去找到了马林和霜尾,这时银狼已经用风刃切倒了一大排树木,足够他们造五六艘筏子。马林编的绳子有点松松垮垮,但在乔尔法曼的帮助下也很快绑好了木筏。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竹筏并未自动漂浮起来。

    “也许这里头有个仪式?”马林说,“咱们也得像那些野人那样跳个舞?”

    他们开始怪叫、乱跳、用手猛锤胸口,但是木筏好像决定纹丝不动。于是他们又脱掉衣服装成野人,再拿木桨对着地面瞎划,一直反复地折腾到了天亮。

143 镜岸飘逝时光之流(中)

    黎明初至的时候,雅莱丽伽和莫莫罗也从船上走了下来。前者拿着两颗龙蛋,后者则抱着那只黄金幼龙。他们来到山坡前的空地上,将一群人腰围树叶、狂呼乱舞的景象尽收眼底。

    雅莱丽伽神态不变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上半身完全光溜溜的罗彬瀚不免有点尴尬,连忙俯身捡起外套披好。

    “我们在研究一个能让木船飘起来的法术,”他表情严肃地说,“这需要集合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力量。”

    “真的吗罗先生?”莫莫罗高兴地说,“太好了!那么请让我也加入吧!我也希望能够为大家做出一点帮助!”

    说完他温和地把幼龙放在地上,准备脱衣加入猛男的队伍。罗彬瀚赶紧拦住他:“别!别!我们这计划已经吹了!你穿着衣服来就行!”

    雅莱丽伽制止了就要冲进猛男队伍的莫莫罗,然后向他们询问具体经过。当罗彬瀚仔细解释了他们所见后,她晃着角上的链子说:“你们是否考虑过别的要素?”

    “啥要素?”

    “地点。”雅莱丽伽说,“那些野人是从山顶出发的,如果平地上就能直接起飞,他们用不着爬那么高。在你们脱光衣服以前为何不先到山顶试试?”

    “呃。”罗彬瀚说。

    雅莱丽伽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扫视过打扮成野人的猛男团,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要去检查一下山里的环境,看看这里是否适合放生龙类。”

    罗彬瀚看向那只幼龙。自从霜尾和蓝鹊上船,这只幼龙便被搬进了莫莫罗的房间,罗彬瀚已经颇有些日子没见过它。这会儿它的外貌没什么变化,但破天荒地没有埋头酣睡,而是半睁着眼,懒懒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它喜欢这地方?”他向雅莱丽伽确认道。

    “没那么喜欢。”雅莱丽伽说,“但也还算不错,而且这里没有太先进的文明,这有利于它的安全。”

    罗彬瀚对这件事没什么发言权。他跑去把雅莱丽伽的建议告诉其他几人,他们便穿好衣服,一起扛着木筏朝山上走去。

    这颗星球如今正值暑夏,天气有些炎热。山中生机盎然,草木葱茂,灌木中生长着某种深红近紫的心形莓类,看起来鲜美多汁。罗彬瀚顺手采了几颗放进口袋内,准备带回去让蓝鹊看看能否在寂静号上培养几株。

    他们沿着一条平缓的野路走到半山腰,雅莱丽伽怀里的幼龙变得越来越有精神。它把眼睛睁得很大,专注地望着高处。

    “它对上面感兴趣。”一直盯着它的霜尾说。

    他们仰头朝上张望。此刻日光明媚,山间没有云雾,让罗彬瀚能够一眼望至乱石嶙峋的山巅。从这个角度看去,那里既险峻又荒凉,只有裸露的陡峭岩体,以及从石隙里钻出来的几株老树。那些树高大、稀疏而又畸形,几乎看不到叶子,使人意识到它们的生存境况与山间的同类们是多么大相径庭。

    “你看到山顶那些树没?”马林沉重地对罗彬瀚说,“那就是站在高处的代价。如果你再继续跟那个白塔学徒混下去,你的头发迟早也会那样。”

    罗彬瀚摸了摸自己脑袋,他的发根依然结实,头发黑亮浓密,暂时没有变成绝顶风光的迹象。

    他们继续朝高处走,途中偶尔望见几只山间走兽。罗彬瀚能认出鹿和山羊,其他的却一概不识。当他正打量一只看起来茸茸肥美的类雉生物时,马林突然发出一声惊奇的叫声。

    “看看山顶上面。”他说,“那天上的是什么?”

    罗彬瀚按他的提醒仰起头。这时他们大约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恰好位于山巅的正下方。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看到山巅像一根巨柱直指苍穹,而在那天柱尽头碧空澄净,犹如镜面般倒映出淡淡的山川景象。

    他们惊讶地停下脚步,观察那海市蜃楼般虚幻的影子。罗彬瀚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但很确定当他们待在山脚下时绝对没有看到这奇怪的现象。

    那让他他想起了某个古代故事,是说山中偶尔会出现繁华的城市幻象,只有远望时才能看见,因此而被古人视为阴府之市。在他的故乡,那已被解释为一种大气光学现象,不过鉴于这里的原始人已经实现了载人航天,罗彬瀚也不敢对光学现象抱有太大信心。

    “那是什么?”他老老实实地问雅莱丽伽。

    雅莱丽伽没有立刻回答,看来这也不算是一个星际常识。她对着天上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山脉的走势看起来和附近很像。”

    罗彬瀚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实从空中幻象里找到了他脚下的这座山峰。

    “所以这只是个镜像?这里的天空把地貌反映出来了?”

    “不,那不可能。”雅莱丽伽说,“你看看那些树的样子,树冠是黄绿色的,那上面看起来更像是过秋天。”

    罗彬瀚没有马上反应出她的意思,而霜尾却了然地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他说,“那里是一条捷径……或者你们管它叫隧穿点?难怪刚才那些人消失得这样快,他们是通过这里去了别的星层。”

    罗彬瀚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比野人航空还要稍微复杂一点点。

    他们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朝着山顶赶去。那空中的幻象似乎只有在某些特定角度才能看见,有时他们心急火燎地攀爬山岩,以为它已经彻底消失了,等到下个转角后却又看见它依然静静地映在天上。

    最后一段山路又陡又窄,没有现成的路径可走。他们只得靠着树藤和岩缝硬攀上去。那做得格外宽敞的木筏子如今吊在霜尾的腰上,当他们快要爬到山顶时,一股干燥的山岚呼呼吹过。

    木筏摇曳了两下,随后下面那一头微微上翘,十分轻盈地飘了起来。它先是把自己摆成了水平位置,然后像热气球那样慢慢朝高处升去。

    霜尾赶紧拽住系着木筏的绳子,不让它脱离众人的掌控范围。

    “我们怎么办?”他说,“跳上去?”

    罗彬瀚看了一眼他们的人员。这时他们人多势众,还有雅莱丽伽和莫莫罗。除了没能带来荆璜,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安全的情况了。

    “冲冲冲!”他兴奋地跳到木筏上。其他人也纷纷跟上。每增加一个乘客,木筏便微微朝下一沉,最终却仍旧平稳而缓慢地朝上飘升,转眼就约过了山巅。

    乔尔法曼取下背在身后的两只木桨,开始享受她的空中划船。高处的空气里仿佛浸满了水分,甚至让人在行动时有点凝稠的感觉。

    所有人都望着逐渐靠近的天空,只有罗彬瀚在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他望见山脉蜿蜒如伏龙,横贯东西,埋首水中。

    “……嗯?”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风光有点熟悉,仿佛自己已经在何处见过——又或者是在哪儿读到过。

144 镜岸飘逝时光之流(下)

    一层幻象飘在云层之下。它纤薄透明,阳光与云影都能毫无阻碍地穿过,投映到下方连绵的山脉上。除了罗彬瀚的眼睛,地上没有任何一处细节能证明这天空之镜的存在。

    木筏飘飘摇摇地爬了上去,像被高涨的潮水推升。当乔尔法曼试着用桨划动时,木筏也极其真实地晃曳转向,把坐在上头的众人搞得晕头转向。

    “停一下,停一下。”罗彬瀚扒着筏边说,“咱换个司机成不?”

    乔尔法曼遗憾地交出木桨。接替她的人是雅莱丽伽。这下木筏变得稳定了许多,他们也终于得以腾出余力审视现状。头顶的景象越发逼近,是一条狭长如银河的窄带,最边缘处距离他们仅有十数米。他们既能笔直向前,去往更遥远的外层空间,也能稍微偏移一些方向,划进那奇异的镜像当中。

    雅莱丽伽选择了后者。她娴熟地调整了一下桨的方向,整艘船便朝着幻象飘去。当他们靠近到一臂距离时,晴空骤然变暗,视野变得灰雾蒙蒙,令人什么也看不清楚。

    然后他们被某种漩涡吸起,穿越冰冷的液面。木舟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激起一阵水声。

    罗彬瀚的视野恢复了。他环顾周围,发现他们正置身一座湖上。湖面飘满了落叶和浮萍,苍茫水雾氤氲正浓,笼罩着湖岸周围的树林。

    空气有点湿寒,像是刚刚下过一场雨,天幕则缀满霁云,沉暗无光。这一切细节皆与刚才不同,然而当罗彬瀚仔细打量周围的山势时,却意识到他们似乎并没有跑出多远——他仍然能找到那座横贯东西的巨大山脉,最高的几座绝峰也还保持着大体的形状,只是能让木舟升起的那个山头却不见了。

    罗彬瀚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咱们这是穿越了时间还是空间?”

    他很欣慰地看到马林和霜尾都在摇头,跟他一起茫然不解。只有雅莱丽伽四处看了看以后说:“我们穿越了一个非常邻近的星层。”

    “你咋知道非常邻近?”

    “历史线相似,”雅莱丽伽说,“距离越近的星层,它们的历史就越同步。一旦差异出现,它们会逐渐拉开距离。”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罗彬瀚耸着肩膀说。他从口袋里掏出昨夜刚用过的四象仪,打开来读了读上面的数值:5、22、13、-1.5。

    “呃。”罗彬瀚盯着最后一项数值,“您老人家确定您刚才的推理是对的吗?”

    雅莱丽伽也看到了表上的读数。她似乎没法立刻提供一个完美的解答,于是说:“四象仪所呈现的数据是不完备的。”

    “是说这玩意儿会出错?”

    “不。”雅莱丽伽说,“但这四个指标在连续星层上的拟合线不能完美符合它们的邻近程度。有时数值相近的星层在实际表现会非常不同。”

    罗彬瀚不太懂她的意思,但明白反正自己手里的怀表很菜。他恨铁不成钢地合上表盘,把它揣回自己兜里。

    他们划着木筏往岸上游去,然后才开始环顾这个既眼熟又陌生的世界。罗彬瀚有点发愁他们该如何回去,但其他几个人似乎都挺宽心。他们告诉罗彬瀚这种长期出现的隧穿点一般都是双向的,只是在方法上可能需要研究研究。

    没人急于研究撤退路线,而霜尾很快在岸边发现了野人的足迹。他们都对那些原始人充满了好奇,于是霜尾爽快地把外套和内衣统统甩给罗彬瀚,变回一只银狼到处嗅探。

    它很快锁定了方向,领着众人钻进茂密的老林深处。不久前的雨给它制造了一点困难,让它时不时需要在原地徘徊片刻,确定正确的路径。

    罗彬瀚趁着这种时刻打量周围,观察林中植物与上一个世界有何不同。他觉得那些高大茂密的乔木非常相似,而灌木和野果却少了一些,那可能也只是因为季节差异。

    他们走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渐渐从开始的兴致高昂变得无聊烦闷。起初罗彬瀚还担心这陌生的世界里暗藏某种不可预测的危机,然而当他看到那只幼龙在莫莫罗怀里睡得肚皮仰天时,剩下的一点忧虑顿时也烟消云散。

    最终他们在一条宽阔的河流旁彻底丢失了野人们的线索,霜尾徘徊岸边,数圈来回后终于放弃,蹲下来舔起了自己的爪子。乔尔法曼则提议让莫莫罗变出原型,从高处看看是否能有线索。

    “至少我们能在天黑前看看这树林的尽头是什么。”她说,“这里看起来也很原始,没准还会有恐龙存在?”

    罗彬瀚很惊讶她竟然知道恐龙,但真心觉得她的提议很不错。于是莫莫罗独自跑开一点,变回原型后用手掌把所有人托了起来。

    越过茂密参天的树冠,他们的视野立刻变得清晰了许多。罗彬瀚纵目远眺,看到几十公里外的山脊、公路,以及一栋五层高的疑似混凝土建筑。

    “呃,”罗彬瀚说,“老莫,你稍微往下蹲蹲,把身体藏好。”

    莫莫罗配合地弯腰坐下,甚至还把脑袋压低,像在练习憋气那样埋进了树涛当中,只剩下托着众人的手掌举在林海上方,让他们继续观察远方的景象。那建筑实在太远了,以罗彬瀚如今的视力仍不太够用,于是他又掏出自己的七色书千里镜,对着那栋楼观察起来。

    他惊讶地发现那果然是栋充满现代风格的钢筋水泥建筑。玻璃窗干净明亮,露出里面贴满瓷砖的房间,建筑表面刷着醒目的红色油漆,高处还有一个金属标牌:一颗燃烧火焰的树,树身上打着一个红叉。

    以罗彬瀚的经验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恐怕是座防火站。

    他对着那栋楼瞪了一会儿,然后移动千里镜,试图在建筑周遭找到活人的踪迹。这时乔尔法曼拍了拍他,指向一片远离建筑的林子说:“那是我们在找的野人吗?”

    罗彬瀚把镜片移了过去。他看见一群皮肤黝黑、腰围树叶的野人正兴高采烈地走在山路上,其中几人还拖着一个树藤编成的网。

    那网里倒着三四个身穿登山夹克的活人。

    “草。”罗彬瀚说,“原始人的逆袭?”

    他被这场面迷住了,情不自禁地从口袋里掏出之前摘的浆果,边吃边继续用千里镜跟踪野人们的动向。乔尔法曼也从他口袋里偷出一个果子,边吃边评价道:“他们的体格很不错。”

    罗彬瀚也同意她的观点。这些野人尽管皮糙肉厚、外表脏污,但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手脚粗长,肌肉壮实,令人觉得他们的食物来源肯定相当充足。

    这种健硕阳刚的完美身材也使他们的载歌载舞更具观赏性,吸引着众人目不转睛地眺望,看着他们唱,看着他们跳,看着他们停在一处空地上升起篝火,搭好烧烤架,把几个活人绑在台子上,然后磨起一把手臂长短的石刀。

    罗彬瀚一下把嘴里的浆果汁全喷了出来。他赶紧给腿上的幼龙擦了擦脸,然后猛挠莫莫罗的手掌心。

    “老莫,别低头思过了!到你挣业绩的时候了!”

    莫莫罗抬起脑袋,温和地问道:“怎么了罗先生?那边的居民遇到麻烦了吗?”

    “那边的居民已经要熟了!”罗彬瀚催促道,“整快点啊老莫,新的风暴已经出现,你咋还能停滞不前呢?组织已经决定了,今天就是你在这个星球出道的第一集!

145 石器烧烤馒头(上)

    在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后,银石巨人立刻原地起跳,朝着野人们聚餐的方向奔跑过去。

    罗彬瀚被风压按趴在他的掌心。他眼看马林已经两眼翻白,立刻声嘶力竭地吼道:“慢点啊老莫!烤肉还没上架呢!”

    巨人充满歉意地低下头,用另一只手盖住他们,遮挡住高处的狂风,尽可能沉稳地迈步前进。罗彬瀚坐到他的小拇指上俯瞰地形,指挥他从树木更为稀疏的方向行走。

    这时野人们已然注意到朝他们走来的庞然巨物。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仰头观看这一奇景,一点也不害怕。当银石巨人来到他们面前时,罗彬瀚甚至看到其中一人背对着他们,顾自埋头磨刀。

    巨人蹲下身,很小心地用指尖戳戳他的背。那磨刀的野人才转过头来。

    他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皱纹满面,发辫灰白,但微微眯起的眼睛仍然显得很警醒。当他看到巨人的身姿后也没有吓得惊叫大呼,而是将石刀抱在胸前,昂首对天转了两圈。

    “呜!”他大喊了一声。

    所有野人也跟着喊道:“呜!”

    然后他们转过身,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继续磨刀的磨刀,添柴的添柴。

    银石巨人在他们旁边盘腿坐下,有点困扰地歪头看着。他等了足足三分钟,这才有一个野人跑到巨人面前,嗯嗯啊啊地比划了一会儿,然后指向莫莫罗的脚。

    莫莫罗抬起脚。他脚下已经压断了好几棵树,野人走过去挑挑拣拣,最后抱起一棵粗细适中的断木,心满意足地拖着它走回烧烤场地。

    巨人呆呆地看着他们举起石斧,开始把那棵木头劈成大小合适的柴禾。

    “草,太放肆了!”罗彬瀚勃然大怒道,“遇到出警还这么嚣张?真把自己当宇宙大邪神啊?老莫,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巨人严肃地点点头,眼中射出灿灿光芒,随后一个声音在罗彬瀚心中响起。

    “各位异世界的客人啊,请你们不要对本地居民做这样残酷的事情。要知道他们和你们是有着统一命运的同类呀!虽然你们还处在历史线的不同阶段,但你们的后代终有一日也会踏上和他们相同的道路,所以请怀着对待后裔的温柔释放他们吧!”

    野人们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哇?”他们中的一个对磨刀的老野人问道。

    老野人眯着眼睛看了莫莫罗片刻,最后认可似地说:“呜!”

    然后他走到绑着被俘者的木台前,敲了敲其中一个女人的腿,又指了指莫莫罗。所有野人都高喊道:“呜!”

    “看来他们打算把这条腿分给你吃。”乔尔法曼说。

    银石巨人耷拉着头颅,双眼射出委屈而又困惑的光。那模样实在令罗彬瀚看不下去,他只好让莫莫罗把自己放到地上,然后朝着那群野人们走去。

    “你们滴,良心大大地坏!”他活动着手脚批判道,“逼灯泡眼吃人肉,邪道!大大的邪道!代表月亮审判你们!”

    野人们对他毫不理睬,直到罗彬瀚开始替那些被俘者解开绳索,他们才拿着石枪石斧上前阻拦。其中一个壮汉抓住罗彬瀚的胳膊,想把他从木台前拖开。

    这壮年野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但对如今的罗彬瀚而言还不算太离谱。他挥拳击倒对方,同时乔尔法曼也挥动木桨,把周围几个野人统统撂倒。

    剩下的野人们都停止了工作,警觉地聚集到磨刀老野人周围。罗彬瀚趁机把那几个现代人从台子上解救下来。当他搬动最后一个年轻女子时对方竟然醒了,她睁开眼睛,颇为秀美的脸庞充满迷惘地望着罗彬瀚。

    “呃,你好。”罗彬瀚说,“没你事了,接着睡。”

    他按照雅莱丽伽教的挥舞拳头,在对方后颈上方轻轻打了一下。结果可能是用力不大恰当,那年轻女人痛叫了一声,更加清醒地瞪着罗彬瀚。

    “我来。”乔尔法曼爽快地补了一拳,然后把那年轻女孩放倒在地。一个酒红色的金属方块从女孩衣袋里滑落出来,罗彬瀚认出那是一部手机。

    他已许久不曾见过这充满故乡气息的装置,不禁缅怀地把它捡起来。它的外观款式与他故乡接近,但屏幕却能向两边翻拉,变成原先三倍以上的面积,明显比他故乡的技术更先进一些。

    屏幕上跳出一个密码锁,阻挡了生人的随意浏览,罗彬瀚只得遗憾地把它塞回主人口袋里,将注意力转回另一边的野人。

    老野人举起石刀,冲着他们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叫声。变回人型的莫莫罗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祭祀先生。但是我们不能让你继续伤害这些本地居民。”

    罗彬瀚拍拍他的肩膀:“老莫你跟他们整这么客气干嘛?对这帮刁民强硬点!吃人还要分腿,一看就是熟练工了。杀不杀咱们可以稍后讨论,你那行善十则先给他们来几遍啊。”

    于是莫莫罗双手合十,身放圣光,脸上露出纯洁而悲悯的表情。就在他开口前,那个老爷人又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

    “说啥呢?”罗彬瀚问道。

    莫莫罗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祭祀先生……这些都是你们的同类,不是什么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魔鬼呀!就算吃掉他们也不能净化你们的世界,还是请你们回到属于自己的星层吧。”

    老野人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也明白自己无法与对对面的陌生人们抗衡。他不太情愿地举起石刀说:“哈!”

    所有野人的脸上都露出失望。他们互相比划安慰,然后开始收拾场地,似乎准备就此离开。趁着这个时间,雅莱丽伽让莫莫罗把那些昏迷的现代人送回防火站。

    “您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罗彬瀚在旁边说,“这世界手机这么发达,您还让老莫跑到人前,信不信两分钟后网上就有直播了?”

    “那对我们无所谓。”雅莱丽伽说,“这里没什么可留意的,我们会跟着这些野人回去。”

    于是莫莫罗又变回巨人的身姿,罗彬瀚把那几个昏迷的现代人搬到他手掌上,指挥他去往防火站。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显然不可能再被忽略,罗彬瀚能清晰地看见防火站内有人影和手机闪光灯晃动,他拍拍巨人的手掌心说:“这下你火了,要不要趁机介绍自我介绍一下?”

    莫莫罗为难地说:“这样不合适呀,罗先生。我还没有得到常驻某个星球的资格呢。”

    他把几个昏迷者放在屋顶,然后便以单手遮面,带着罗彬瀚跑了回去。这时野人们也已将烧烤场收拾完毕。他们拆掉木台,把大些的柴禾背到身上,然后唱着“呜呜噜噜”的怪歌往回走去。罗彬瀚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他们好像也并不在意。

    他们一路走到中途的河边,野人们这才停止前进,坐在地上稍事休息。他们先是分批靠近河边喝水,然后各自从腰间系绳里解下一个小木筒,用手指挖出里面的白块吞吃。

    罗彬瀚好奇地靠了过去,发现他们手中的东西竟然像是蒸好的白面团。

    “哇?”其中一个野人对他说,然后爽快地把一小团白块递给他。就在罗彬瀚伸手接过的瞬间,那白块剧烈膨胀起来,变成了原先的两倍体积。

    罗彬瀚瞪着那团白块不动了。野人似乎有点着急,连连跺脚催促他快吃。十秒后那团白块又膨胀了一轮,变成一个非常接近馒头的半球形状。那景象突然让罗彬瀚有点害怕,不敢细想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野人手上。

    “你们都来看看这个!”

    他抓过馒头,快步朝着其他人走去。当他将手中之物展示给众人时,那一小团馒头菌虫已经分裂成了两个完整的团块。

146 石器烧烤馒头(中)

    当馒头数扩展到十六个时,罗彬瀚不得不把它们交给乔尔法曼,让她把这场天灾消灭于萌芽之中,只剩下小小的一团被捏在波帕手上。

    它看看那一块白团,肯定地说:“绾波子的虫子。”

    团块开始膨胀。波帕不舍地把它捏小了一点,但却阻止不了它的疯长。乔尔法曼拍拍它的脑袋说:“我们还有希望找到她。”

    波帕终于松开手,让她把最后剩下的那一小团也塞进嘴里。然后他们一起看向那些坐在河边休息的野人。在短暂的沉默后,马林首先干咳了一声。

    “馒头菌虫是不能作为长期主食的。”他谨慎地说,“这些野蛮人长得这么健壮,那可没法光靠着吃素食和浆果办到,况且咱们刚才也看到了……我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悲观,不过咱们最好还是有点心理准备。”

    他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猜想,但没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绾波子是个炼丹士,”乔尔法曼否决道,“她不可能被他们抓住。”

    “说得有理。”马林立刻附和道。

    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鉴于双方沟通存在着明显的困难,众人决定先跟踪野人回到他们的居住地,再详细打探他们是如何获得这些馒头菌虫的。途中乔尔法曼不断安慰着波帕,告诉它绾波子可能就在这颗星球上,藏身于野人当中,又或者不小心将一点馒头菌虫遗落在旷野里。

    波帕很快变得高兴起来。它不再玩那顶华丽的羽毛帽,而是爬到罗彬瀚肩膀上,一刻不停地监视着那些野人,仿佛生怕他们会突然人间蒸发。

    罗彬瀚拍拍它的脑袋,又看了一眼乔尔法曼。他知道马林和乔尔法曼都没有把话说完:倘若绾波子真的平安无事,她绝没有道理不回迷野带,却长期待在这样一颗食人族聚居的星球。作为炼丹士和馒头菌虫的持有者,她也无疑明白这种生物的危险性,把它随意丢失在路上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让野人得到了这些菌虫?如果绾波子健全、清醒而又装备充足,野人们显然无法危害到一个云中城炼丹士,可倘若她当时昏迷、重伤,又或是完全丧失了记忆呢?况且那名为阿萨巴姆的矮星客还拿到了她的孵化箱,没准她正是先遇害于矮星客,然后遗体又被野人们发现……

    罗彬瀚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强迫自己的思路往乐观一点的方向走:这些野人没有试图吃掉他们,甚至还差点跟他们分享“美食”。

    这或许是因为莫莫罗显而易见的非人身份。可当一个宏伟如斯的巨人出现在眼前时,他们何以能如此镇静淡然?那是某种特殊的宗教理念所致?还是说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见到过同样体积的生物?假如他们对所有外星来客都采取类似的态度,或许绾波子也能得以幸免,不至沦为裹腹之餐。

    这些思绪困扰着他,让他走得心不在焉,途中甚至还踩到一只腐烂多时、蛆虫丛生的死鸟。马林赶紧把他拉开,对那鸟尸吐了口唾沫。

    “这在我老家可不是什么吉利兆头。”马林紧张兮兮地说,“你接下来最好别去人多的地方。”

    鉴于马林的老家已经成为永远的历史,罗彬瀚不知道那些迷信习俗是否还值得相信。不过这里本来也没什么人多的地方能让他凑,除非他打算加入食人族群体的烧烤派对。

    他们平安无事地来到湖边,看着野人们从树林的隐蔽处拖出木舟。那船用粗壮的木头凿空而成,涂满红绿色的颜料,再黏上羽毛和树叶,看上去甚至比他们粗制滥造的筏子还精致些。

    磨刀的老野人对着旁边的同族们比划了几下,随后便有两个野人跑过来,对着罗彬瀚他们手舞足蹈。他们的语言发音极为简单,还要配合手语才能表达出完整的意思,幸而莫莫罗能通过某种心灵沟通的方式理解他们。

    “祭祀先生想要邀请我们坐船一起回去。”他有点疑惑地翻译道。

    罗彬瀚也感到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亲眼看到这些食人族捕捉异世界的现代人,毫无玩笑意味地准备把受害者宰杀啖吃,可这会儿他们似乎又变得热情懂礼,非但不介意自己的烧烤会被强行打断,还邀请扫兴者们共乘一舟——罗彬瀚本以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以一场暴力冲突收尾。

    “他们想把咱们骗到船上再下手偷袭?”马林猜测道,“或者他们只喜欢吃理识侧的文明?”

    前者毫无成功希望,而后者暂时也难以验证。最终他们还是分头坐上野人们的船,和他们一起漂向湖心。

    出于安全考虑,罗彬瀚、莫莫罗和马林共乘一舟。罗彬瀚和莫莫罗一前一后,把战斗力倒数第一的马林夹在中间。这个安排让罗彬瀚不得不直面前方划桨的野人。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如果考虑到野外艰苦的生活环境,恐怕只有十六七岁。这令罗彬瀚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罗骄天,可是罗骄天细皮嫩肉,还因为效仿周雨而搞得有点小洁癖,和野人绝对是天壤之别。

    年轻野人目光大胆地盯着他,毫无顾忌地咧嘴一笑,露出洁白到晃目的牙齿。那牙简直白得匪夷所思,令罗彬瀚怀疑对方每天都刷牙三次以上。

    这些雪白的牙绝对吃过人,他自然地想到这个事实。野人们对穿梭星层如此熟练,他们绝不可能是第一次跑去异界打牙祭。

    他们拿着石头工具飞上天,看到了一个更先进文明的世界,但唯一所想的事却是狩猎肉食,这令罗彬瀚多少有些五味陈杂。可是那些现代人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如果有那么多人无故失踪,他们早该注意到山林里有某种诡异的食人族出没,难道在现代社会中失踪一个活人会那样无人在乎吗?就连家属都漠不关心?

    坐在他对面的野人忽然嗯嗯啊啊地比划起来。他指了指天空,然后又指了指罗彬瀚手中的铁箱子。罗彬瀚不知道他的意思,但看出他眼神中的渴望。

    “你想要这个?”他抬了抬铁箱说。

    野人也听不懂他的话,全靠莫莫罗用光之呼唤转达了罗彬瀚的意思。于是年轻野人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胸膛。

    罗彬瀚没看出什么问题。这箱子很结实,但作为凶器却不如石斧石枪来得顺手。他尽管纠结着对方那排啃过人肉的牙齿,却也觉得很难下手杀掉一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活人。最后他还是把铁箱交给对方,看着对方盛了满满一箱湖水。

    “你还不如盛点鱼呢。”他忍不住说,“这样就用不着吃人了。”

    莫莫罗也翻译了这句话,但年轻野人还是满脸无辜地望着他。

    木舟飘到了湖心,野人们仿佛等待着什么,纷纷躺在舟上唱歌睡觉,或者彼此捉头发里的虫子吃掉。罗彬瀚则看着那个年轻野人用铁箱舀水玩。或许是因为这野人令他想起了罗骄天,他发现自己很快就熟悉了对方的长相,能够把他和其他面貌黝黑的同类区分开来。因此他决定叫这野人“小箱哥”。

    他起完了名字,然后意识到这可能是个不太聪明的决定。如果绾波子遇害于这个食人部落,乔尔法曼和波帕当然有理由采取一些复仇行动。那时他得亲眼看着一个起了名字的生命消失,而不是一个无名野人受戮。

    野人们在湖中等待到了傍晚。当夕阳周围开始泛红时,湖面的波光也隐隐燃烧起来。

    湖中的落日在波光里亮得发蓝发白,寒冷如一轮满月,随后苍白的空洞蔓延扩大,将湖面上的木舟全数吞入其中。

147 石器烧烤馒头(下)

    穿越湖面与天空之后,他们跟随野人来到一片深陷群山包围的盆地区域。那里清泉淙淙、果树繁茂,建筑以打磨过的石头混合黏土垒成,顶部则加以树枝干草编成的顶盖。那结构限制了房屋的大小,但整齐的环绕式排布仍然令人感到壮观。由房屋围成的环形街道上撒满碎石砾和干草,好让居民出入时不至于满脚烂泥。

    这已初具文明气象的场面大出罗彬瀚意料,更令他吃惊的是在村落外的缓坡上还有一大片疑似农田的区域。那里明显以人工方式种植着某种低矮的绿叶植物,农田边围着木头篱墙,几只身躯肥硕、脑袋类羊的动物趴在里头休息。

    它们的存在又加重了罗彬瀚的疑惑。他对古代历史与文化所知甚少,但也明白易子而食在饥荒时代并不稀奇。如果这些原始人是基于食物的缺乏而去狩猎,那对他反倒易于理解,然而从他们身处的环境看,这片乐土足以让野人们吃饱喝足。以他们目前的人口规模尚有富余,何苦要穿越星层去吃活人呢?那只是出于对肉质的渴望?还是一些奇怪的宗教理由?

    他们一路走进村落最中央的圆屋,在里头坐着一个头戴兽皮骨冠的壮年男性野人。他骨骼高大,肌肉结实,坐下时甚至能占两个人的位置。

    磨刀的老野人领着他们进屋,然后与这位疑似首领的人物打起手势。野人首领专注地看着,系在头冠两侧的叶状装饰物在火炬照亮下微微摇曳,发出一种近似金属的冰冷光泽。

    那光泽吸引了罗彬瀚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许久,终于确信那是他曾经在迷野带流珠町看到过的青铜荧光树树叶。它们此时被毛发丝绑着,悬吊在野人首领的双耳下方。

    他悄悄碰了碰乔尔法曼,示意她留意野人首领的头冠。她显然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罗彬瀚低声问道。

    “视情况而定。”乔尔法曼答道。她用手摸了摸背在身后的金属棍,罗彬瀚相信那两根细棍足以抵过这里全部的刀枪棍棒。

    老野人结束了对他首领的汇报,然后安静地退到旁边坐下。紧接着野人首领向他们说:“呜!”

    这个音节对罗彬瀚已经颇为耳熟,且对方的表情无甚敌意。他明白这大概是某种打招呼的方式。

    罗彬瀚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雅莱丽伽不知何时已经失踪了。他很清楚地记得穿越湖面时她在另一条船上,怀里还抱着那条幼龙,因此并不担心她的安全。这危险的女人要么是自己带着龙跑了,要么就隐身藏在附近。

    “上吧老莫,”他退而求其次地推了推莫莫罗,“现在就决定是你了!”

    被钦定为临时外交官的莫莫罗走上前,态度温和地坐到野人首领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开口,而是将自己的手伸向对方。

    野人首领晃晃脑袋,有点疑惑地将自己的掌心与莫莫罗相合。一圈柔和的白光从莫莫罗周身绽放出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二十分钟。期间罗彬瀚等人无事可做,唯有坐在原地等待。几名野人钻进屋内,用树叶捧来了许多水果放在他们面前。

    放在罗彬瀚面前的水果堆似乎比其他人都丰富一些,甚至还躺着几块焦黑的片状物。罗彬瀚试着戳了戳,察觉那是烤到外表焦黑的馒头片。

    他有点纳闷地抬头看去,看到负责给他端盘的野人正是牙齿雪亮的“小箱哥”。当罗彬瀚与他视线接触时,他又眉飞色舞地咧嘴而笑,用手指了指天空。

    罗彬瀚推测这是在表达某种回赠,只好挤出笑容,捡起一个黄澄澄的水果开始剥皮。当他吃得有点发撑时,莫莫罗终于离开野人首领,神情困惑地回到他们身边。

    波帕和乔尔法曼尤为关切地望着他,却没有立刻得到绾波子的最终下落。莫莫罗只是礼貌地朝着野人首领鞠了一躬,然后说:“大概的情况我明白了。这件事我需要去和几位同伴交流一下,请您耐心地等待几天。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答复的。”

    这些话令罗彬瀚满头雾水,只看到野人首领郑重地用手指着天空说:“呜!”

    他们一起走出野人们居住的村落。期间罗彬瀚观察着莫莫罗的神情,觉得对方看起来并不哀伤,似乎说明绾波子并未遭遇不幸,可同时也很肃穆,没有任何成功营救到某人的喜悦。

    忐忑不安的氛围伴随着他们走到野林中,乔尔法曼终于忍不住向莫莫罗询问结果。

    “她还活着吗?”她直言不讳地问道,“或者是被他们吃掉了?”

    莫莫罗立刻摇了摇头说:“绾波子女士没有被吃掉。她好像是在两百多年前来到了这里,大概停留了十几年时间,然后就失踪了。”

    “她已经离开了这个星层?”

    “好像也不是呢……她的飞船好像因为某种原因而损坏了,一直被存放在首领先生祖先的坟地里。他们答应过绾波子女士代为保管,但是有一天她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代,结果也还是没等到她。首领先生知道我们和她一样是天外来的,还想委托我们帮忙寻找她。”

    这个答案是罗彬瀚怎么也没想到的。他和马林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问道:“这是刚才你说要回去商量的事?”

    “不是的,罗先生。寻找绾波子女士对我们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所以我已经直接答应下来了。我想既然绾波子女士没有坐飞船,应该也还留在这颗星球上,只要我和玄虹先生每天绕着这颗星球多飞几圈,总是能够找到一些线索的。”

    莫莫罗充满信心地将手按在胸前:“虽然这可能要辛苦一段时间,但是只要想到波帕先生和绾波子女士重逢的画面,这些付出就绝对是值得的!我想玄虹先生一定也完全理解这种心情吧!”

    “你第一天认识咱们那小少爷是不是?”罗彬瀚说,“还是你成心想气死他?”

    莫莫罗用无比单纯的目光凝望着他。罗彬瀚只得转开话题:“那你最后和那首领说啥呢?怎么听着好像他和你提了一个很重大的要求似的?还要你回去跟少爷征求意见?”

    “那是关于文化方面的问题,罗先生。这些本地居民们好像坚信着一个关于末日的预言,所以才不停地穿过星层去猎食活人。刚才和那位首领先生交谈时,他告诉我预言显示的末日已经快要到了,如果不能把另一个世界全部吃掉的话,他们的世界就会毁灭。但是根据预言,会有一个代表光的使者来拯救他们,帮助他们把对面的世界彻底消灭。”

    说到这里时,莫莫罗脸上终于露出了烦恼的表情。他有点踌躇地说:“那位首领先生好像把我当成预言中的使者,还请求我去把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黑暗信徒们统统吃掉……”

    “草,那你能咋办吧?”罗彬瀚说,“真就大吃活人啊?这怕是有点不够全年龄吧?”

    “当然不是呀!”

    莫莫罗突然激动地上前一步,抓起罗彬瀚的双手。

    “这件事完全是错误的!”他激动地宣布道,“这些本地居民一定搞错了什么!虽然不知道是预言的错误还是解读的错误,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纠正这件事!罗先生,请帮我一起改变这颗星球吧!”

    罗彬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间打了个哆嗦。他想起自己不久前踩到的那只死鸟。

148 永光殒灭未返之乡(上)

    因为这个请求是如此显而易见的危险,罗彬瀚果断抽回了自己的双手。他苦口婆心地对莫莫罗说:“老莫啊,不是我不理解你的心情,主要我们现在不也麻烦缠身吗?找绾波子我不反对,但你要给这帮野人搞文化观改革怕是有点难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听过没?想让他们放弃吃人习俗,我保守估计也要整个两代人,那还不如直接把天上的窟窿堵了呢。”

    莫莫罗有点失望地垂下脑袋。那样子实在让罗彬瀚不忍心,只好提议一起去找雅莱丽伽,看看她是否能用她神奇的智慧攻克难题,或者干脆攻克野人首领。

    他的建设性意见立刻让莫莫罗恢复了乐观。他们在原地呼唤了一会儿,罗彬瀚甚至大胆喊出了“野人不算超纲科目”的口号,结果空气中也没有挥来无形的鞭挞。他由此判定雅莱丽伽确实已经抱着龙走了,没有隐身后躲在他们旁边。

    这种不声不响的消失让罗彬瀚觉得有点纳闷,但也还不至于感到担心。当下他们决定先回寂静号休息会合,而莫莫罗在归途中为他们详细说明了自己从野人首领那里获知的信息。

    “……神圣的太阳生下了三个女儿。太阳负责在白天照料万物,女儿们则负责在夜里守望梦境。三个月亮感到黑夜寂寞,于是悄悄地将自己的精神传递给不同事物,由此诞生了上百个不同的部族。神圣的呜达族是众族之族,是承担着守护世界责任的部族。他们一直驻守在通往魔界的天渊下,每月三次渡过天河前往魔界,消灭企图入侵的黑暗居民。”

    “完了。”罗彬瀚说,“一月搞三次,四舍五入就是吃了一个亿——话说这里一个月多长啊?”

    “好像是六十多天呢,罗先生。他们是根据三个月亮的相对位置来划分历法的。”

    那比罗彬瀚想象得稍好一点,但也并没有改善到哪里去。如果这个习俗已经形成了神话传说,想必至少维持了百年,那么被吃掉的人也已经难以计数。以如此恐怖的失踪率,他简直想不通另一个世界的人怎么还没发现这里。

    莫莫罗又继续向他们说明这些部族们共同的宗教信仰: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些掌管祭祀的老人,被认为是由月亮们赋予梦境的先知。在每年特定的十个日子,三个月亮将同时呈现圆满,此时先知们便能从梦中得到关于未来的启示。

    部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高度依赖于这些梦中得来的智慧。关于黑暗世界降临和光明使者的出现,正是距今大约一千年前的先知们集体入梦所知。依照他们所言,在十个百年后的第十次三月共圆,深渊便会降临此世,此时空中双星闪耀,火与光明的使者从天而降,将黑暗一扫而空。

    罗彬瀚隐约觉得这个预言有些似曾相识。他还没想起这种熟悉感的来源,马林已经语气了然地哦了一声。

    “又是永光预言。”他说,“连这里都有,不过这些野蛮人显然解错了意思。”

    “永光预言到底是啥玩意儿?”罗彬瀚问道。

    他显然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需要额外说明的,就连霜尾都在盯着他,像在吃惊于他竟然不清楚这个词的意思。

    “那是个没着没落的东西。”马林见怪不怪地说,“一个老掉牙的英雄神话,我觉得你别关心更好。那只会干扰你的正常生活。”

    尽管他这样劝告,罗彬瀚还是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他表面浑不在意,转口跟莫莫罗讨论起如何寻找绾波子,而等回到寂静号后却马上溜进了温室。

    这时的温室已经额外连通了一个小房间,一排排植物生长在铺盖土壤的地面和木架上。穿着淡绿布袍的蓝鹊正在其中穿梭检查。在它肩膀水平的位置漂浮着铺开的黄纸,一支羽毛笔正快速地自动书写。

    它显然正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当罗彬瀚走进来时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招呼了一声,直至罗彬瀚讲完自己的经历,然后问起永光预言的概念,它才像是受到惊吓般往上飘起。

    “永光预言?你问我永光预言?”

    “对啊。”罗彬瀚郁闷地说,“有那么奇怪吗?”

    “噢,抱歉,并无恶意。”蓝鹊飘得离他近了一些,“这只是……我真的以为你不可能没听说过它,毕竟那是古约律们相信的东西。”

    “所以你不相信?”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蓝鹊掰着骨指答道,“预言是一种非常另类的法术体系。根据遵循的原理不同,它可能会对同一个现象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还记得之前你给我看的那些文字吗?我猜那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预言体系,不过它们的应用范围很具体,通常不会告诉你太庞大的事象。而永光预言不一样……它是一个‘大现象预言’,白塔暂时还没有公开对它的官方意见,但我跟随过的几名导师都认为它实现的可能性很高。毕竟,上一个大现象预言已经被盗火者和联盟的出现证实了。”

    听到蓝鹊口中冒出了联盟领导人的名字,罗彬瀚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他果断呼叫∈给他送来一壶热茶。在他捧着茶杯吹气的时间里,蓝鹊简单地解释了上一个大现象预言的故事。

    它指挥着羽毛笔在空中划动,一行淡绿的荧光字迹凭空浮现,用通用语文字书写着几个名词:焚辰之月、盗取星火、萌芽、镜之表里。

    “上一次的大现象预言被称为‘火月预言’。它由不同星层、不同文明的预言者们在彼此隔绝的状态下先后提出——好吧,至少是提出了高度相似的内容。具体文本和解读差异很大,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包含着这四个关键要素。在联盟成立以后我们尽可能收集了一切出现相似预言的文明样本,最后确认它只可能指向盗火者。这是白塔第一次接触到能够跨越如此多星层的预言现象,或许这是因为联盟的诞生对这些星层产生了整体性的影响。在那以后,我们把这种情况称为‘大现象预言’,而接下来我们找到的就是‘永光预言’。”

    蓝鹊轻轻一抹,把那行字迹挥散在空气中,再指挥着羽毛笔重新书写。罗彬瀚依次读出空气中浮现出来的名词:第十月、双星之子、火中降生、永光的使者。

    “这些是所有相似预言具备的共同要素,”蓝鹊让羽毛笔把四个词重重地圈了起来,“我们把所有具备这四个要素的预言统称为‘永光预言’。从上一次预言的经验来看,它很可能指向联盟的最后一位升月者,还有这次升月带来的影响……”

    “永光吗?”罗彬瀚喝着茶说,“那到底算啥?天国降临啊?”

    “这很难确定,每个作出预言的文明都由不同的解读,我听说银辉之塔和秘盟正在尝试弄明白它的意思,但……预言是个非常不完善的法术体系,它太接近古约律了,以至于你很难用一套完美的逻辑去规范它——更别提现在联盟官方还没有正式承认它的存在。”

    罗彬瀚被茶水呛得咳嗽了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听的是官方说法。

    “别这么大惊小怪,”蓝鹊不太满意地说,“法术是一种介于法则和想象之间的力量,这让我们在很多证明程序上没法满足联盟的要求。大现象预言、渊论、焚辰之月……像这些仅仅被约律侧宣称存在的事物不可能通过评审,哪怕是盗火者提出的也不行。每次顶上会议他们都要把针对焚辰之月的议案否决一次,塔尖法师们都已经习惯了。”

    它愤愤地挥抹掉字迹,然后开始收拾温室。罗彬瀚默默地喝着茶发呆,直到蓝鹊带着一个大木箱飘到他面前。

    “走吧。”它催促道。

    罗彬瀚茫然地看着它:“去干嘛?”

    “去干嘛!”蓝鹊怪叫了一声,“你说去干嘛?是你告诉我这里有永光预言!显而易见我得亲自去收集资料,否则以后我拿什么来写回归报告?我被海盗绑架去了外域,然后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什么研究和学习也没做?如果我交了一份这样的报告上去,考核官会直接在资料审核阶段就把我淘汰的!别磨磨蹭蹭的,现在就带我去那个野人部落!”

149 永光殒灭未返之乡(中)

    罗彬瀚压根没想到他的好奇心会给自己招来这样的麻烦。他目瞪口呆地放下茶杯,在蓝鹊喋喋不休的催促下走出飞船,领它去研究那个野人部落。他本想让莫莫罗和自己同去,可一时竟然找不见人,只有乔尔法曼和波帕正好空闲,爽快地同意再陪他们走一趟。

    如今他们已知晓野人部落的位置,因此犯不着再靠劳动双腿。乔尔法曼熟练地开出寂静号上的小型飞行器,只用了十分钟便把他和蓝鹊送到地方。

    舱门刚一打开,蓝鹊便急不可待地飘到高处,转着圈打量周围的环境。

    “哇!这个部落还挺不错的嘛。农业、畜牧业、砖石建筑,最后还得加上食人习俗……相当有意思,你们先走吧,我想我要在这里待上几天。”

    它带着木箱朝部落飞去,麻布质地的朴素斗篷在风中猎猎飘舞,露出仅有白骨的手足,犹如凋零的死神从天而降。

    本想先抓住它告诫一番的罗彬瀚只能呆然地望着这一幕,由衷希望呜达部族的预言传说里没有什么关于骷髅死神的部分。

    “你该学学怎么驾驶这个,”乔尔法曼敲着飞行器的驾驶台说,“下次你就可以自己开船来接送它了。”

    罗彬瀚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才琢磨着这话有点古怪。他很想解释点什么,但似乎又没什么可解释的。

    “先回去吧。”他摆摆手说,“折腾这一天的,我都困死了。反正那骨头架子身上没肉,把它搁这儿估计也没事。”

    乔尔法曼把飞行器往回开,离开盆地后罗彬瀚忽然又感到有点后悔。他意识到现在把蓝鹊单独丢下并不能算特别安全。倒不是说野人们能把一具会飞的骨头怎么样,可谁知道那个叫阿萨巴姆的矮星客会不会又突然出现呢?如果她恰好先发现了落单的蓝鹊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罗彬瀚顿时觉得坐立不安,甚至有点埋怨蓝鹊的自说自话。他想对乔尔法曼提议他们先回去接走蓝鹊,等次日再送这个神经质学徒去野人的部落,但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反反复复。正当他琢磨怎么开腔时,远处山巅上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罗彬瀚立刻叫住乔尔法曼,请她把飞行器开到那座山峰的半山腰处停下,然后自己单独出舱,徒步往顶上走去。

    他拨开一层层枝叶和荒草,直到一座孤崖出现在视野尽头。通往深渊的高耸断岩上坐着红衣的少年,如同雕塑般静止地凝望着天空。

    罗彬瀚走到岩石下,敲了敲石面说:“少爷,这天都黑了,该下课了噢。要知道光学习是没有效率的,你总得腾点时间写作业吧?”

    荆璜扭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只字未语。罗彬瀚顿时心生警觉,后退一步问道:“当初我去给周雨探病,带的花是啥颜色?为什么要带那种?”

    “……红的好看。”

    “东震隐龙的下一句是什么?”

    “森罗其下。”

    罗彬瀚舒了口气,当即爬上岩石,揪着对方的头发骂道:“你丫装什么装,差点把老子吓死!”

    荆璜爱理不理地打开他的手,看起来心情不佳。罗彬瀚也习惯了他这种周期发作的自闭状态,只简单地说了说他们白天的遭遇。

    荆璜听后没有露出一丝奇怪,反倒像是早知如此般点了点头。

    “聚灵集气,地天相通,这里的风水形势本来就是如此。不过区区的两界互连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乱子。”

    罗彬瀚瞄了他一眼说:“这原始人都跑去二十一世纪薅羊毛、吃羊肉了,还不算乱啊?您给我举个更乱的?”

    “那你见过九界互通的结果吗?”

    “啥玩意儿?”

    “在无远域的中心区域有九个非常邻近的星层,因为历史线相似,它们在相同位置的相同星球上都诞生了文明。正常情况下,那九个世界应该有相似的历史发展,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分化成了完全不同的文明类型,彼此互相窥视,也计划过互相入侵。到头来那九个文明全部都被困死在高灵带的包围里,其中六个灭亡了,两个苟延残喘,只剩下一个成功发展出去……那个最终胜利的文明就是无远星,也就是你所属界区的统治者。”

    “哟,挺牛逼的嘛。”罗彬瀚说,“看不出法克那光头这么苦大仇深啊。九强争霸赛杀出来的,难怪头发都没了。”

    “他们也不过是侥幸罢了,否则早在四百年前就该毁于‘道绝’之下了。”

    荆璜满脸不爽地挠了一下岩峰,在光滑坚硬的石面上抓出数道深痕。罗彬瀚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口中劝道:“冷静,冷静!您是跟那活光头有仇,咱别祸害这死石头了吧?现在咱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别惦记老仇人了。倒是这帮吃人的咋整?他们都快把老莫愁死了,你有招没?”

    “你们不想让他们吃人,那就自己去教化啊。”荆璜冷冷地说,“他们是生于王道前的上古之民,又得灵地滋养,天性近道,淳朴无垢,想施教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罗彬瀚觉得荆璜对于“淳朴无垢”这个词的理解显然有很大偏差。他摆摆手说:“你就是一复古主义者,懒得跟你争,让老莫自己想办法去吧。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那白塔学徒跑去野人部落了,我怕它搞出什么意外。你那急火坠有没有多的?有就再给它一个?”

    “它要是一直待在那里也无妨。”荆璜说,“我已经借这片山脉的形势布了阵法,外人要闯进来会先惊动我。”

    罗彬瀚顿时放下心来。他眼看荆璜足下生云,似乎又要跑路,立刻拽住他的头发说:“等下,等下,再问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最后一个。”

    “有屁快放。”

    罗彬瀚突然踌躇了一下。有个细小如蚊蚋的声音在他脑中低语,劝他别去问、别去想、别去关注。让这蛮荒的夜晚如池水微皱般静悄悄地平息。

    “你和永光预言是什么关系?”他说,“之前咱们遇到那条装狗的老龙,她跟我逼逼叨叨的东西应该就是永光预言吧?还说你是什么永光继选?第十月升起,双星闪耀渊顶,永光使者自火而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真要你拯救世界啊?”

    荆璜意兴阑珊地侧目扫了他一眼。

    “这个世界不需要谁来救,那个预言也是骗人的。信之无用,只会平白招惹是非而已。”

    “真的吗?那咋其他人都说得一套一套的?”

    “那是因为他们和这件事无关,也不会试图按照这个预言行事。”荆璜说,“以前有个男人也被当作永光继选,他相信了这个预言,认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永远地破除黑暗,所以就背井离乡,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为了追逐预言,他犯下一桩无法挽回的重罪,结果非但什么也没有办成,甚至连故乡都回不去了。他最好的朋友用尽一切办法解救他,最后却不得不亲手杀了他。”

    夜风在罗彬瀚的耳畔号叫,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开始砰砰加速。

    “那关你啥事?”他强自镇定地说。

    荆璜跳入云中,隔着虚空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那个男人就是‘冻结’的哥哥。他是赤县与白河的混血儿,被三代掌教亲手所诛。要论关系的话,他还是我母亲的主婚人。”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转身,踏着烟云飞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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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