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0 英雄偶像理论(下)

    罗彬瀚缓缓地低下头,看了自己一眼。

    “你说我?”

    “这里显然没有别的可能。”

    “那你不是扯么?我跟老莫他哥也没仇,对他能有啥敌意啊?嫉妒他长得帅倒也不至于吧?”

    罗彬瀚又坐回了原地。他暂时地忘却了李理刚才那个很不寻常的动作,只想弄清楚她奇怪的假设是从何而来。

    “我没说你对任何人有敌意,先生。”李理解释道,“你对‘英雄’这个角色有敌意。”

    “那我是啥?反派啊?”

    “你并不需要给自己安排一个身份才能审视别的东西。就我们所遇到的困境而言,你更像是一位热心观众。”

    罗彬瀚撇了下嘴。但李理看上去成竹在胸。她仍然微笑着说:“英雄是个复杂的问题,先生。”

    “有多复杂?打打小怪兽?”

    “当你这么说时,你在用某种立场判别英雄,但那显然不是唯一的标准。先生,‘英雄’是一个想象成分很浓的概念,因而在讨论它之前我们必须先定义它。”

    李理的背部离开了墙面。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看起来兴致盎然。罗彬瀚用视线跟随着她,看到她伸手在空气里书写,虚拟的墨迹形成了一个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词汇。

    “我们先从它的语源来考虑这件事。”李理说,“一些语言中‘英雄’这个词源于‘保护’、‘保卫’、‘拯救’,我们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它的定义来源;而另一些语言中它的意思是‘受启者’,那代表着某种特殊的——我们可以说是天授的——超人智慧;而在你的母语中,先生,假如单纯从它的字面解读,我们把人比作植物的精华与动物的头领,那是在说英雄的才能与气魄。”

    “就非得是雄的吗?”罗彬瀚故意这么说。但李理一点也没有被他带过去,她只是随意地晃晃手指。

    “让我们跳过一些历史因素造成的局限。”她说,“那对当前的讨论于事无补,尽管它本身是个有用的议题。眼下我们所考量的问题,在于集合了英雄的使命、才能与品德之后,我们仍然看到他们具有一些……共有的缺陷。”

    “缺陷?”

    “他们未完成。”

    “啥玩意儿?”

    “让我们这么解释,”李理说,“我们总是很容易在故事里看到两种正派角色。其中一种更年轻,英勇,肩负着尚未完成的事业。而另一种更年老——那不需要是真实年纪上的老迈,真正的重点在于,那是某种状态的完成形式。这两种人可以有许多相似的品质,但通常我们只会把前者视为英雄。”

    罗彬瀚有点糊涂了。他仍不明白李理想告诉他什么,但对这个话题也还未失去兴趣。

    “所以,年老的算啥呢?”

    “我们有很多词来形容它:圣贤、导师、英灵、神……而如果你问我,我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偶像。我看到你在发笑,先生。那显然是你觉得‘偶像’这个词不够严肃。但是若你仔细推敲过我们日常的一些词汇,你会发现它在过去的意义要沉重得多。”

    李理又回到了最初的墙边。她把背靠在墙上,看着角落里的一台笨重机器。

    “当人们用泥木制造的塑像来表达祭祀时,那意味着他们面对着一个稳定的、不会再产生重大变化的形象,先生。”她说,“通常,那只能是死者或神灵,或许它们的某种原型曾得到过生命,但它们得以受塑却总是在那之后,在它们的命运彻底终结和定型以后。有时在某些故事里它们又被以某种形式复活过来——神降、天启、留下的遗物,又或者秘密隐居的老者,但那并不改变事实:事实就是他们已经结束了。没有旅途需要他们再去完成,没有困难需要他们再去克服。因而他们也不会再被视为英雄。先生,如果我们现在反过来推论这件事,那就能很轻易地得出结论:英雄是未完成形式的偶像。通过形式上的征途,最终他们要解决外部的危机,又或者自身的精神困境,直到他们所背负的使命被完成。那时他们才会被转化为某种偶像。”

    “你说得好像这事儿跟写小说似的。”

    “对于某些‘魔法’而言,它们起作用的机制更接近创作而非现实,先生。先决定哪里会需要一个角色,然后才能确定谁是适合这个空位的人——但并非什么人都合适。最重要的位置总是留给‘英雄’。它既不能是凡人,也不能是神,总是要介于两者之间。”

    罗彬瀚敏感地张开了嘴。但李理抬起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先生。在某些背景下我们强调凡人中同样中有英雄,而那通常是出于对某种贡献的赞扬。但,仅以我的个人观点,那不过是一种基于时代性的需要。”

    “你能说人话吗?”

    “当我们不需要一个过于突出的英雄出现时,”李理说,“我们开始尽力宣扬凡人便是英雄。然而,我还是要指出,‘强调’本身就是一种对反向事实的承认。我们可以看到莫莫罗先生和他的种族身上具有许多典型的英雄特质,那毫无疑问就是联盟热衷于选他们作为宣传片原型的理由。他们的另一个优势在于:永光族的寿命长度取决于它们的精神意志,因此他们的旅途总是拖得很漫长,那使得他们不会很快被‘完成’。从种种迹象而言,我认为他们这点很让你喜欢,先生。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旅途必然是会结束的。”

    罗彬瀚望望自己的脚尖,又抬眼看着她。他没有说什么干巴巴的便宜话,而李理脸上也已没有那种把握一切的笑容。

    “在我看来你厌恶终点,先生。”李理低沉而轻柔地说,“英雄的终点,活着,死去,成为圣贤,或者与之相反。我想那对你而言或许并无区别。你同样也不在乎它的途径——拯救世界,完成复仇,又或者只是纯粹的一趟旅途。你唯一所抵抗的,那就是‘让英雄被完成’这件事本身。”

    她慢步走向罗彬瀚,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像要触摸罗彬瀚的脸。但她让这个动作维持在一种悬空的状态,中间隔着几公分的距离。

    “庸俗喜剧是一种对历史和神话的解构。”她细语道,“轻蔑,敌视,厌恶……包裹在荒唐的言语下,真实的情绪便可消隐无形,但你知道崇拜是一种脆弱生命的天性。这仪式自古至今,无处不有。现在,宇普西隆先生正在追逐他的终点,而倘若你无力将他制止,你怎能指望停下更大的轮盘?倘若一切荡然无存,你还能将玩笑说到何时呢?”

    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回手,把它插回外套的口袋里。

    “这就是我的回答,先生。”她平静地说,“你提供的情报不足以让我判断出宇普西隆先生今后的安危。如果后续你有更多消息,我很乐意帮忙。”

331 火花塔与心灵融合技术(上)

    罗彬瀚从仓库溜了回去。他在中途遇到了∈,后者兴高采烈地向他打着招呼。罗彬瀚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你便秘了?”∈跟在旁边说,“我看你没有,体内挺通畅的。嘴里没有溃疡,大脑功能区无损伤……”

    “你知道李理吗?”罗彬瀚说。

    “噢,你指后仓库里那个?当然,我肯定知道她在那儿。不过她的数据是封闭式的,从不主动联网,不允许匿名访问,我不知道她里头都有些什么。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跟她换换内容,不过船副可不喜欢这事儿。她不让我和她接触,就好像我会趁机给她植入木马然后占领那个神秘仓库看看里头到底都有些啥该死的有趣玩意儿。”

    ∈向往地叹气。罗彬瀚瞄着他说:“你真的不能这么做?”

    “不行。当我登录这艘船时签署过完整的安全控制协议。那意味着当船上的管理层宣布我不能干某些事时,我就是真的不能干——除非信息集合体心智总流支授权我干。不过那可难啦,它现在正给顶上的人整理文书呢,我猜它现在可忙坏了。”

    罗彬瀚并不是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因为尽管荆璜明令禁止任何情感作家的书籍出现在飞船中,它们最后还是通过被雅莱丽伽丢弃的私人收藏钻进了罗彬瀚的脑袋里。既然这事是可行的,那∈的发挥空间可就相当惊人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似乎也取决于雅莱丽伽的严防死堵程度——偷看一本大狗写的书肯定不算是什么顶级的重要事项。可李理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了这艘船上的吗?”他问道。

    “时候?让我考虑考虑。那肯定不是在我上船之前,因为我第一次进行全船检查时那仓库里只有几件小破烂。我猜她比你早上来一点,因为咱们的船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要我不允许任何船内的其他信息体接入系统。”

    罗彬瀚记住了这个事实,但他不急着追根究底,而是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内。那也是块∈没法擅自入侵的私人领土,但这一次罗彬瀚主动要求他跟进来。

    ∈兴高采烈地飘了进来,在罗彬瀚的房内到处打量,最后假装在床上打了个滚。

    “你的屋子可比船长有意思多了。”它在罗彬瀚船上飘着说,“装饰可真多。你好啊蜥蜴!你好啊篮子!噢,墙上那只鸽子可挺有个性的……”

    “不许跟它说话。”罗彬瀚警告道,“不然我赶你出去。”

    ∈配合地点了点头,又从空气里变出音量条,把它一口气拉到最低,然后才对着迷信之鸽激情而无声地倾诉起来。罗彬瀚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一种诽谤船长的嫌疑,不过他也没法拿出实证,只好假装没看到。

    他走到金篮旁边看看睡觉的菲娜。后者睁开眼睛,懒懒地扫了他一下,表现看起来还算友善。于是罗彬瀚坐到床边,又把她拎起来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它光滑的鳞片。

    “你其实用力点挠会更好。”∈拉高音量条说,“它的鳞挺厚的,那让它对外界刺激很迟钝。挠它下巴那儿的缝隙,那才能叫它满意。”

    罗彬瀚照办了。菲娜对此反应良好,甚至主动把脑袋转向罗彬瀚,方便他更好地服务。罗彬瀚边挠边问:“你了解永光境的事么?”

    “我认为这只蜥蜴不了解。”∈说,“它不像永光境的原生品种。”

    “所以我没问它,我问的是你。”

    “噢,谁?我?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我完全了解永光境!只要它是能在网上找得到的内容。”

    ∈开始在他的床铺上方兴奋打滚。罗彬瀚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感到强烈的后悔。他完全有别的途径可以搞定这事儿,比如去翻舰桥室的书,又或者直接去问莫莫罗,有什么必要偷偷摸摸地打听这些呢?就好像李理的话真的令他心虚了一样。

    “行吧,”他说,“讲讲你知道的东西?”

    “那可有得说啦!光是他们的宣传片就能放上千个小时,你想从谁看起?哦哦,我知道了,那个宇普西隆肯定很合适。《白苹星流浪英雄谭》!播放记录显示你才看了不到一半,我可以给你接下来的集数全部表上重要情节注解……”

    罗彬瀚可不打算花上几天的时间去看一些酷炫的机甲或者皮套乱斗。他打断了∈亢奋的言语,要求后者提供一些更加纲领性或者学术性的东西。∈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拍拍手说:“我觉得你需要《星光界》上的永光族专栏。那是和白塔合作的特别报道,得专门付费下载。”

    “我们有吗?”

    “我们从别人的船上弄到过。船长对这个不感兴趣,不过我留了个备份——谁能拒绝免费的东西呢?”

    过去罗彬瀚不是没在《星光界》上搜过“永光族”这个词,可那就和“白塔”一样,关联着许许多多复杂而陌生的词条,令他感到难以下手。而那时他也不那么紧迫地想要了解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因此他选择用自己的影视经验来解释他遇到的一切。可“永光族”真的和他所知的某个形象全然一致吗?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确认过这点。

    ∈很快调出了他所说过的那篇专栏,把它投映在罗彬瀚房间的正中央。罗彬瀚坐在床上,一边挠菲娜的麟缝,一边读上面的内容:

    “谁一开始都不是英雄,都只不过是些形态不同的小小星球。”

    --永光境,光之国,对单体自然灾害型生物武备处一等教官

    “你是否还爱着谁呢?这就是你还活着的证明。”

    --永光境,光之国,对单体自然灾害型生物武备处指导员

    在本篇专栏撰写的此时,关于这个种族的形象如今已为联盟各星界所广泛认知。当提起“永光族”这个词时,“英雄”、“正义”、“光辉”、“巨人”是最容易被公众所联想的词汇。这主要归因于当前中心城公共安全部所采取的几项广为人知的宣传政策,然而,同样需要重视的是该种族所具备的一些罕见特性。正是后者使他们具备了被公共安全部宣传科所青睐的“英雄气质”。那些我们乐于谈论、评价——有时甚至是批评——的行为习惯与价值观念,正是他们构成了如今为公众认知的“永光族”,其重要性甚至还在生理差异之上。

    但他们是否向来如此呢?他们从何而来?他们为何加入联盟?当笔者试着提出这些问题时,大部分受访者并不能提供正确的答案,因为那涉及到永光族本身复杂的历史与二类性质。为了响应广大读者的要求,本刊特别邀请了来自白塔连携四宗——“范式”与“第七迭代”的两名法师,共同撰写了本次的永光族介绍专栏,旨在为订阅者解答关于永光族的历史、文化、能力与价值观念等多方面的问题。

    在开始这一系列的解答以前,我们将首先纠正公众的一个常见错误观念:尽管如今我们普遍将永光族定位为具备明显古约律倾向的二类文明,事实上他们在与联盟相遇的最初并非如此。根据盗火者所提供的记录显示,他们曾经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由泛智人种建立的一类理识文明。

332 火花塔与心灵融合技术(中)

    目前,作为独立观察员界区重新加入联盟的永光境是被公认的光之巨人们的故乡。

    尽管对自身进行体型调整、放缩、修改的种族并非罕有,但在联盟境内,“光之巨人“被广泛地作为一个永光族的代称。这个拥有多态体型、约律特质、理识文明组织结构的特别族裔通常具备着以下几项特征:

    ——在永光境以外的活动受限。永光族一项广为人知的特质是他们无法在永光境外拥有大气层的行星上以原形(即指它们最常表现出的殖装形态)维持较长时间的活动。这导致他们或者拟态为当地主导文明地位生物的形态,或者试图在当地寻求一个“适能者“用于辅助活动——他们在传统上更喜欢称之为“人间体”。截至目前,白塔认为此能力归属于附身法术的一个子类。

    ———与其他独立心智个体的心灵融合。尽管永光族这种独特的附身法术通常并不改变“人间体”本身的**状态或种族性征,一旦某个永光族决定将其作为长期附身对象,他们往往也把其视为永光族的一员,亲密的战友或伙伴。当面临危险时,永光族会与其“人间体“或其他同族进行某种合体化。这种“一体同心“在上文所述的不适应环境内往往是必需的,也观察到过多个永光族进行“一体同心“并作战的行为。特别强调的是,合体化后出现的新个体被其他永光族视为同时继承了所有原体经验、记忆和观念的崭新个体,且需要一个另外的新名字。这表现了永光族对个体独立存在性模糊的一面。不过,意见不统一(有时甚至是永光族化身与本体的意见不统一)时无法共同战斗的状况也很常见。理论上,所有永光族进行合体化并成为唯一个体的可能性确然存在,但那显然存在巨大的成本与协同性问题。

    ——形体的可变性。关于永光族的体型问题是公众长期以来最容易误解的事项之一,尽管外界普遍将他们的殖装形态视为某种“原形”且通常远大于联盟境内在编智慧种族体型平均值,事实上永光族并无特定的体型限制。它们可以自由呈现出数百米至半米身高内的相应比例体态,其理论上限与下限至今尚未明确,而实际限制似乎取决于其所用殖装的性能与永光族本身对殖装的掌握程度。一旦剥离其特有的殖装技术,将他们字面意义地视为光处理即可。

    ——无固定期限的寿命。尽管永光族具备特征显著的“幼体时期”(约光之国境内4000个标准恒星年),且相应地反映在其殖装形态上,它们在成长到某一阶段后便会停止这种类似物质生命的发育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不死。多个案例证明当永光族在与殖装融合的状态下遭遇到严重破坏时,其作为光的本质同样受到折损,在极端情况下则不再表现出生命性。另一种可能发生的“死亡”形式,根据永光族对外所宣布的那样,是在其“失去光之信念”后所面临的急剧熄灭,对外则表现为殖装的石化反应。尽管如此,在极少数的案例中出现过石化后的殖装重新恢复到激活状态,因而这一表现仅能判断为永光族的“失能”。只有在其殖装发生灰化、泯灭后,才能断言该殖装所匹配的永光族已经彻底死亡。

    ——极强的机动能力与视距局限性。即便进行跨星界级别的长距离旅行,许多永光族也不会使用殖装以外的飞行器械。通常他们将自身转变为一种光团状态以进行近光速或超光速飞行,有时甚至是多星层连续隧穿。需要格外注意的是,这一形态的最高飞行速度可超过联盟现役常规竞速飞船。因而,在侦察到高速飞行状态的永光族时,任何非特殊状况的飞船都应停止进行机动动作,以避免发生危及生命的撞击事故——并非每个永光族都会随身携带用于和其他生物一体同心并共享生命的生命力固化技术。另外,尽管他们拥有许多明显具备约律特征的能力,视距外环境感知显然并非其中的一项。即便永光族的许多科技明显具备着超远程效用,他们仍然偏好于在视距范围内进行一种类古代的近身式作战。视野的局限性与原始的作战方式(通常导致一些额外的环境破坏)往往使他们受到一定批评。幸运之处在于他们具备着优秀的物理视觉与以太灵视,足以应对大多数类型的危险。

    永光族的政治文化现状

    作为永光境的管理者文明,永光族最集中居住于一片由无限能源系统“等离子火花塔”及相应传输光纤所覆盖的星系,即我们通常所指的“光之国”。在其国内被认可的正式公民可分为三个部分:

    ——传统部族。作为永光族的主体构成部分,可根据其进行殖装匹配后所呈现的体色大致分为三个民族。由于其历史因素,该类永光族保留了原本的理识文明社会结构与一应风俗传统。

    ——“星云化身”。由原非生命体(如星球、星云或特定元素概念)突变后产生生命性,经由殖装同化与修正后加入永光境。

    ——“被光选中者”。由其他种族生命体转化为“光之巨人”的案例。此类永光族往往具有许多不明确的特性,若以原种族成分区分,则其大部分属泛智人种。推测这与其传统部族的偏好有关。

    以上三个部分,构成了如今联盟所认知的永光境住民。在这一独特的社会中,我们了解到其至少具备以下几点特征:

    ——虚君/强者君主制:如同大多数二类文明的特点,光之国存在着明确的身份阶级认知。“王“即是力量最强和最为智慧的个体,目前尚无法明确两者间的因果次序。

    ——荣誉家庭制:除却以“光的结合”形式所制造的后裔,光之国同时将亲缘称号作为一种荣誉头衔使用。通常,“父母”即为某领域的开创和领导者,“子女“即为继承者和完善者,达成相似成就者则更多地使用“兄弟”、“姐妹”等称呼。“父母”对“子女”同样负有管辖的义务,直到他们完成某项重大任务以宣示自己的“成年”;“兄弟”或“姐妹”间则有义务互相亲善、帮助。存在永光族与其他文明或种族成员宣布互为“兄弟”的事例。在这些案例中,不论另一方所持的态度如何,永光族都无一例外的积极完成了自己的“兄长”责任。

    ——自愿性别分化:尽管在部分殖装形态和族内自我认知上都存在着类似性征的差异,永光族实质上不存在真正的性别区分需要。其现有的性别区分被推测为来自过去理识时期社会的构建残留。目前,永光族性别的确定基本取决于自身观念,因此无性别与多重性别同样存在可能。

    ——荣誉货币制:永光族缺乏对于货币的认识。他们无法以直觉意识到“缺乏”这一概念。这既来源于其历史原因,也部分为其接近古约律的生命形态使然。其保留的社会共识被认为基于“约条”而存在。对其社会具有贡献,维护了社会共识道德、遵守约条、完成了困难壮举等的个体在其社会内更受尊重。

    ——终身义务学习制:学校与研究机构是永光族保留的少数设施之一。由于其约律化程度有限和其理识时期沿承下的风俗习惯限制,永光族无法在不改变个体构成的基础上实现知识传递。另外,更接近于白塔人身依附学徒制的传统师徒观念也在永光境得到了部分保留。永光境十分看重“师父”这一概念,其程度可以以秘学九宗中的步天门作为参考。

    ——民族化的天赋区分方式:永光族通常在结束其公校教育阶段后决定其未来的发展方向,并在这个时期将自己的殖装进行提升与固化,通常表现为躯体上的红、蓝、银或其他罕见色条纹。其国内传统观念认为红色种殖装具备更明显的古约律特性,并能更好地发挥殖装的作战功能;蓝色种的殖装则更接近一种以太隔离装置,以便这一种群的族裔维持稳定的技术研究,以传承其理识时代的技术遗产;由于银色种通常不在永光境外单独活动,对于这一类型的永光族信息尚未明确。然而需要强调的是,随着殖装技术的发展和来自联盟的技术交流,目前这一民族分类正在面临挑战——同时获取两种或以上方向的增强正在变为可行,我们已经观察到不止一例躯体上同时出现红色与蓝色条纹的永光族个体。另外,蓝色种在战斗与指挥任务中表现出色的案例也为数不少。

    对外关系

    由于后续我们将详细说明的历史原因,联盟对于永光境及其控制者存在着一种严重分裂的印象。现代永光境乐于分享在约律化后新研发的一切技术,并会主动将技术及与之心灵融合的权利分享予任何“心怀光明之人”——尽管目前对这一特质的判断标准尚不明朗。另一常见问题在于,永光族对其短期适能者和长期人间体的选择可能侵犯了其他文明对其公民的主权。可以想见的是,这导致了许多如今我们仍在讨论的社会议题。

    尽管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挑战,由于其根深蒂固的对泛智人种和其他理识文明结构的好感,在星河战线上,至今永光族仍旧十分乐意的担任着先攻及尖刀部队的职责,甚至会派遣永光境科学院的核心研究员深入战区最前线协助——这是一个在其他界区中尤为罕见的情况。另一个永光族与联盟密切合作的案例则为“光之守护者”,即指双方合力维护陷阱带与无强力实体监督界区安全、和平与发展机会的一切安防工作之统称,其下包括救生员,秩序维护员,观察员等。“光之守护者“与星层巡警分列,不列入常规警备系统,需要单独证件授权,并经由永光境-中心城联合认证。一般为经验丰富的红色种担任。

    目前,永光境对联盟表现为友善的开放状态,且其对外派遣数目正呈逐年增加态势。但,与此事并行的是,其总体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上正呈现出逐渐约律化的特征。在可见的将来,我们推测其终将逐渐向约律种一方滑落,直至最终成为一个与他者并无差异的古约律群体。

333 火花塔与心灵融合技术(下)

    罗彬瀚揉了揉眼睛。

    “犯困了?”∈问道,“需要来点提神的东西?”

    罗彬瀚确实觉得自己需要。他已经颇有时日没读过这么长且复杂的内容。但当∈想给他“弄点刺激的新东西”时,他还是保守地选择了要上一杯普通的糖果饮料。他靠在床头休息,而∈开始播放某个环绕式视频:一颗翠绿通透的球体在极光般缤纷流溢的背景下漂浮着,当镜头拉得够近以后,罗彬瀚发现那似乎是某个表面呈现玻璃质地的星球。

    “你看,这就是光之国。”∈靠在他旁边的枕头上说,“他们最早的领地之一。不过其他的地方也长得差不多。亮晶晶,光溜溜,绿盈盈,你觉得这样好看吗?我反正觉得有点单调。”

    “还行。”罗彬瀚盯着屏幕说,“这地方是天生的?”

    “噢,当然不是。他们自己烧的嘛。”

    ∈的话让罗彬瀚一下想起了马林的老家。他动了动胳膊问:“他们干嘛那么做?打仗啊?”

    “不不不,显而易见他们是自愿的。在他们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以前,他们把自己的起源地行星高热处理后形成了玻璃化环境。没泥,没沙,没有大部分空气微颗粒,表层全是完美的玻璃质,据说这样能让多阶层表面反射增强等离子火花塔效应。它们过去搞得可真不错。有对约律侧的一整个儿研究体系,渊论工程学,无穷地质学框架……反正就是联盟现在搞的那几样。他们的脾气跟崇宏乡的那几个差不多,冷淡外交,完人崇拜,而且我敢肯定他们有严重洁癖和强迫症。你说是吧?他们搞定了能量源,然后连一根多余的草都不想要了。”

    罗彬瀚没法把∈的描述和莫莫罗或宇普西隆联系起来。而当他提出质疑时,∈只是不停地拍自己的嘴,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你照现在的样子看肯定没戏。”∈说,“但他们以前可没这么亮。他们那时候是标准的一类文明,懂吗?”

    它拍拍自己与罗彬瀚中间的空气,一摞足有三十公分厚的书册影像出现在那儿。

    “这是啥?”罗彬瀚问。

    “光之国古代历史。”∈得意地介绍道,“从联盟建立前的泛智人种时代到他们重新加入联盟的重光之年。所有你能在网上找得到的资料都在这儿。当然,大部分都只能从白塔的专栏里找,因为只有他们成天对着约律类研究来研究去。”

    罗彬瀚打量了一下那堆虚拟的书册,开始严肃的思考这是否真的值得。他不介意更多地了解一下莫莫罗的来历,可归根到底来说他的目的不过是想找到失踪的宇普西隆,而不是成为永光族历史专家。

    他只思想争斗了十几秒,对学习这件事根深蒂固的偏见就占领了高地,于是他清清嗓子,准备请∈离开自己的床和房间。还不等他开口,∈已经充满预见性地从床上飘了起来。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他说,“别那么懒惰,好吗?你是这船上最没事可干又能说话的人了,你应该学习!努力!不然我该去骚扰谁呢?我总得想办法保持一下信息流变动吧?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获得新知识的渴望?这不能给你带来一点单纯的快乐?”

    罗彬瀚敷衍地点头说:“会有的。下辈子会有的。”

    他仍打算把∈请出自己的神圣领域,那迫使∈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后者开始对罗彬瀚循循善诱,表示他可以把这些信息整理成简略版本,然后仅提供相对重要的那部分。他还强调这其中准有罗彬瀚感兴趣的内容,如果错过将令罗彬瀚遗憾终生。

    那也许只是个诱饵,但罗彬瀚无法否认自己有点动摇。最终他没能成功把∈赶走,而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的提议。那让步是灾难性的,他眼睁睁看着∈打了个响指,整个房间瞬间被光流吞没。那亮度过高的白光差点刺瞎他的双眼,其中还夹杂着∈浑厚、庄严、深情的背景解说。

    “第一阶段是人的时代。”∈带着三重回音隆隆地说,“原始的行星表面经过高热处理,成为了统一而稳定的玻璃质。在这完美的人造大地上,星球的统治者们独自进行着他们关心的一切研究。他们偶尔与外部势力进行交流,但从不真正涉入其中。”

    ∈在白光中上下漂浮,指尖缭绕着十来颗翡翠般美丽通透的球体。而他的脑袋则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的太阳,对外辐射出火热的炽亮。他的声音仍然从那太阳内部传出来。

    “第二阶段是变动之年。当一切看起来都顺利自然时,在光之国控制的所有区域,其恒星都突然开始急速老化、熄灭,跳过膨胀阶段直接坍陷为了黑洞。这一突兀的现象迫使他们加速了对渊论工程学的研究,并开发出了替代恒星的能源系统——等离子火花塔。直到火花塔效应覆盖整个永光境,恒星不再成为一种必要资源。”

    ∈的脑袋熄灭下去,变成一片漆黑的空洞。他的头发却飘升起来,每一根都向外延伸,闪烁着无数星辰般的火花。这会儿罗彬瀚已比最早的时候缓过来了一些。他泪水朦胧地眯着眼睛,看那些火花在发丝间来回跳跃。

    “接着到来的是重劫与常暗之年。当恒星死亡的威胁远去,永光境的统治者们发现等离子火花塔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变异现象,这使所有遭到照射的境内居民陷入不可逆转的约律化过程。过去的科技无力将他们挽救,而对外求援从未出现在他们的思考模式之中。那巨大的灾难使永光境内的居民大面积地死去,最后的幸存者们集中在光之国内,开始启用他们过去唯一尝试过的约律侧殖装技术。他们安静地停留在故土上,在火花塔无穷无尽的照射下慢慢丧失过去,智慧、学识、荣耀、矜持……那些灭亡的星球仍然辉煌,而时代滑向黑暗与死寂。”

    ∈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房间里的光亮也随之消失。那不但是∈添加的光影效果,罗彬瀚还发现他不知何时控制了自己房间的照明系统,让它们也跟着一起熄灭。阴暗的环境与伤感的背景乐使罗彬瀚放松了警惕,他松开了遮在眼前的手,而下一秒他便感到头顶裂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亮。那简直就像荆璜劈向魔方飞船的那道雷霆,从他的天灵盖一直划到脚底。

    “最后!在漫长、绝望、寂静的火花塔辐射中,盗火者带着刚成立的联盟进行了永光境遗迹的发掘考察。他们断定这地方的文明已然毁灭,可在固化星云的深处传来了微弱的求救信号。那会有什么呢?那能是什么呀?盗火者调来了当时输出功率最大的星舰!他们炸呀炸,凿呀凿,然后从里头蹦出了许多灯泡眼!那些灯泡眼飞来飞去,说自己在仿佛永恒的黑暗和绝望里听到了光的声音,感受到了希望和爱,他们在那瞬间理解了自己生命的新形式,决定了自己的新道路,并要永远地为之走下去。盗火者被飞来飞去的灯泡眼包围,他一边被包围,一边给联盟写报告。他把灯泡眼写作永光族——那就是重光之年的开头!”

    ∈的脸上洋溢着圣洁如神像的光辉。他的背后有真实的五色光带轮流旋转,整个房间则弥漫着极光云与漂浮其间的翠色星球。在恢弘高昂的音乐中,∈伸展双臂高声说:“那么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就是永光族的故事。所以永光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大家现在了解了吗?”

    罗彬瀚用双手盖住眼睛,久久没有回答。

    “那边的朋友你感动吗?”∈激情洋溢地问,“感受到了光?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这命运的相遇带来的奇迹之力?”

    罗彬瀚深深地吸了口气,缓慢而绝望地放下遮挡眼睛的双手。

    “把灯关了!”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334 战火为何而燃(上)

    罗彬瀚早就觉得荆璜多少有点精神躁狂的倾向,但从没弄明白过这种倾向的来源。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或许确有几分道理,至少在“不容许∈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这部分上,荆璜的一切过激反应都完全有着充分的合理动机。他费尽周折地把∈赶出房间,给自己泡了个舒缓疲劳的热水澡,然后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期间他做了好几个不连贯的梦。但这次梦中已经很少有梨海市的痕迹,其中更多的是些抽象而朦胧的光茫。光中有无数绿盈盈的亮点在闪烁。他一会儿觉得那是荆璜的翠星之火,一会儿觉得那是许多玻璃化的行星,而最后他终于看清了——那是躲藏在光影后的无数双兽眼。

    它们注视着他,可罗彬瀚却看不清它们的样子。直到纷繁错杂的光亮全部暗灭,他才终于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庞大的、近似蜘蛛的怪异轮廓。

    他在意识朦胧里感到一丝恐怖,可紧接着那巨物变得四分五裂。它的脑袋掉了下来,落进脚底无边无尽的黑暗。

    雷霆从头顶划过。

    在那视野被惨白覆盖的一刻,他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手持血斧的细长黑影。那影子面对着他,令他的心跳不断加快。他想要走上去看清楚对方的脸,却感到脚下的土地猛烈摇晃。

    “……罗先生!罗先生!”

    罗彬瀚睁开眼,看到莫莫罗站在自己床边,温和地拍打他的脸。对灯光的恐惧让罗彬瀚立刻打了个滚,从另一侧滚下了床。

    “罗先生?”莫莫罗疑惑地问。

    罗彬瀚从床边探出头,探查了一下外界的情况。他看到一个无辜小伙儿站在床对面盯着他,身上只有似有若无的微光,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

    慢慢从床边站起来,说:“没事,找我干啥?”

    “绾波子女士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莫莫罗问道,“罗先生想去送送他们吗?”

    罗彬瀚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那完全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可他既不觉得饥饿,也没感到精神特别饱满。如果莫莫罗不叫醒他,他甚至怀疑自己能睡到二十个小时以上。

    他抹了把脸,认为自己已经睡够。于是他一边跟着莫莫罗走出房间,一边询问起绾波子的情况。

    “他们现在就走了?”

    “是呀,罗先生。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找宇普西隆前辈了。如果绾波子女士他们继续留在船上,说不定也会遭遇危险。一定要在出发前把他们平安地送去前辈的同事那里才行。现在绾波子女士正在收拾她的行李,罗先生也和我一起去帮忙吧!”

    罗彬瀚倒不介意给那三位临时乘客帮点小忙。他和绾波子确实没什么交情,但至少乔尔法曼与波帕都曾跟他有过愉快的时光。与此同时他对那位炼丹士的神秘研究还有一点点不那么热切的好奇。那位炼金士表现表现得如此过激,使人相信那必然是件了不得的事,尽管如今罗彬瀚对了不得的事已经十足厌倦了。

    他向莫莫罗打听消息,但莫莫罗为难地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呢,罗先生。绾波子女士都是直接跟雅莱女士交涉的的,也许是非常私密的研究成果。擅自打听这种事好像不太尊重人的样子,所以我就没有过问。”

    “我也不是不尊重她的成果。”罗彬瀚晃晃手说,“我主要是对虫子和疯狂科学家有点心理阴影。别到时候她把皇军领家里头了吧?”

    莫莫罗茫然地眨着眼,但罗彬瀚也不是真的打算把事儿弄个清清楚楚。如果这事儿真的关于万虫蝶母,他相信雅莱丽伽对此的关注肯定比谁都多。于是他又把话题转回宇普西隆。

    “老莫,你担心你哥吗?”他有点诧异地问道,“我咋看着你比之前还精神呢?”

    莫莫罗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冲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因为我相信宇普西隆前辈呀。前辈在战斗上的天赋是出类拔萃的,以前在学校念书时体育课总是满分呢,而且教官们也夸奖他很有战术头脑,是天生就适合做光之守护者的优秀战士。就算是过去面对战线上的黑暗泰坦,前辈最后也能坚持到援军赶来。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前辈都一定会有对策的!”

    莫莫罗以一种自豪的语调继续说:“而且现在连玄虹先生都已经愿意去帮忙了。只要集合大家的力量,一定可以把困难解决的吧?”

    罗彬瀚偷偷摸摸地瞄了眼莫莫罗的表情,旋即就转开了视线。他猜测荆璜仍未把黑猫提供的情报告诉莫莫罗,而那不免叫他自己感到一点心虚。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万一真遇到他俩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呢?你说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人搞不定的玩意儿吧?”

    莫莫罗容光焕发的表情收敛了少许。他思考片刻,然后缓慢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就只能等死啊?”

    “当然不对!怎么能够坐以待毙呢罗先生!”

    莫莫罗一把抓住罗彬瀚的双手,目色坚毅地说:“如果遇到那样的事,当然就是命运希望罗先生成为我的人间体!到了那个时候的话我无论如何都要参战!但是如果是连宇普西隆前辈都对付不了的敌人,那么我也一定无法取胜的吧?只有得到全新的力量,才能战胜那样可怕的对手。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必须要和罗先生一体同心、变成全新的光才办得到!”

    罗彬瀚又被莫莫罗的话感动了。他拼命地抖落着双手说:“你他妈在这儿等着我呐?”

    “罗先生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情吧!”莫莫罗动情地说道,“一起成为守护这个宇宙的力量吧!”

    他们在纠缠中撞开了绾波子的房门,落进散发着沉郁香味的青烟里。罗彬瀚忙着抽回自己的手,差点撞进一个半腰高的香炉里。幸好乔尔法曼抽出一根金属细棍勾住他的衣领,把他从那冒着热气的鼎边拉了回来。罗彬瀚定睛一看,发现里头盛满了柏油般灼热而漆黑的粘稠浆液。他连忙把自己从那危险的位置上推回来,缩到莫莫罗的背后。

    “你们搞啥呢?”他问乔尔法曼,“门口放这么大的东西?准备煮人啊?”

    “只是临时安置。”乔尔法曼解释到,“我们正在打包绾波子的行李。”

    她抓住那根金属棍,把它像风扇叶一样旋转起来。弥漫室内的青烟被赶向房间的角落,到这时罗彬瀚总算看清了这房间里的全貌:到处都是容器。像是铜、铁、玉所制作的锅釜、鼎炉、吊壶,还有许多罗彬瀚也说不上来的古怪玩意儿。它们此刻大多都已经清空,只剩下表面一点湿漉漉的水痕。而仍然盛满的那些看上去都分外危险。在摆放这些大小容器所剩下的每一寸地板间隙里,都躺满了厚厚的昆虫尸体。

335 战火为何而燃(中)

    罗彬瀚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绕着墙边走。他尽量想要避开接触那些昆虫的尸体,但实际上却没法办到。他的每个落脚点都难免踩出一片泥泞的虫肉,让他感到头皮发麻。所幸整个房间的地面全是一块完整无缝的金属板,罗彬瀚猜测机器人清洗时总不会太麻烦。

    房间里当然还有绾波子和波帕。前者此刻正站在房间中央,指挥着几个飞行机器人吊起那些容器,把他们从小到大套在一起。她仍然穿着雪白飘逸的古典宫装,可实际效果却远没有过去那么飘逸,而是松垮垮地贴在身上。她的簪子全被粗暴地推到一边,看上去对发型已经毫无固定作用。罗彬瀚眼尖地看到她的发髻底下有根很不醒目的黑色橡皮筋,而衣角则不可避免地沾满了蚁虫的尸体。对某件事的钻研显然已经完全使她放弃了易容方面的努力,甚至连声音里也充满一种神经质的困倦。

    “化骨瓶、融金瓶、凝露瓶……不不不,那个别套进去,它会把让里面的东西全部长满草鳞。得把它彻底清干净才能收起来……”

    绾波子忙碌着自己的工作,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罗彬瀚和莫莫罗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怀里的波帕左张右望,伸出短小的胳膊冲罗彬瀚招手。罗彬瀚发现它的身上裹着一顶花里胡哨的羽毛帽子,样式似乎有点眼熟。那短暂那勾起了罗彬瀚对离别的伤感,他也冲那小机器人招招手说:“还打牌不?”

    波帕的面部亮了一下,但很快摇了摇头。

    “绾波子很着急。”它说,“波帕跟她一起去中心城。波帕要帮帕荼摩照顾绾波子。”

    “行啊。”罗彬瀚说。他想了想,又开始惋惜那颗被周温行拿走的弹珠,他宁可把它送给波帕当个纪念。

    他和莫莫罗继续在房间等了两个小时。期间他们也想帮绾波子一起收拾东西,但绾波子阻止了他们的好意。她声称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完全正确地处理,否则难以保证是否会对她或他们的财产造成某种损失。罗彬瀚只好坐在一个倒扣的玉鼎上看她忙活。起初绾波子忙得什么也顾不上,直到绝大多数的容器都被清空、套装,她的脸色才轻松起来,还能向莫莫罗说上几句感谢的话。罗彬瀚趁机问道:“这些虫子到底怎么回事?”

    “材料。”绾波子不太在意地答道。

    “它们到底有啥特别的?”

    罗彬瀚早就暗暗观察过那些昆虫的样子。他觉得它们和蚂蚁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头更大、颜色更浅。如果他在梨海市碰上这样一窝虫子,他绝不会丝毫放在心上,可鉴于他这辈子所经历的种种和虫有关的事件,他便明白了三个重要的事实:一、他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接受保留昆虫外形的食物;二、他将尽可能远离一切关于昆虫的研究甚至是昆虫本身;三、闯进房间的∈应当被归类为蟑螂的一种。

    他心里以为这些虫子肯定和万虫蝶母有些关系,可绾波子的回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抓着凌乱的发丝说:“特别?不不不,它们是我养的寻金兽,是在野外用来方便,倒也无他特别之处。”

    “那你拿它们整啥呢?搞得这么吓人?”

    “我拿它们试药。”绾波子匆匆地说。她转了半个身,把脸侧对着罗彬瀚和莫莫罗。

    “啥药?”

    “一些域外的药种。”

    罗彬瀚感觉后背微微地麻了一下。他当然联想到了那些溺叶,可奇怪的是他同时也没来由地想起了周温行递给他的那颗红色糖球。宇普西隆曾经把那东西剥开,露出内部芝麻似的细小黑籽。它闻来香甜如奶油,宇普西隆却称它在某些个例上产生过“非常可怕的反应”——宇普西隆是怎么称呼那东西来着?“莲药”?

    他朦朦胧胧地产生了一点念头,但仔细思考时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想到宇普西隆还说那是一种来自无远域的配方。无远域离这儿到底有多远呢?事实上他并无概念,可至少他知道那是个荆璜想要远离的地方,它肯定在寂静号所远离的方向。

    “什么药种?”他不屈不挠地发问,“从我们找到你的地方挖来的?”

    这会儿莫莫罗已经在温和地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过分涉入一位炼丹士的独立研究成果。可既然绾波子还没张口把他们赶走,罗彬瀚便假装没有察觉。他盼着绾波子能自己把话全部说出来,但绾波子显然没有这种打算。她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只说:“多是些奇性之物,别靠近它们。”

    那显然是坚决拒绝的意思,因此罗彬瀚只好罢休。他的视线在房间里四处转悠,试图找到一些类似植物或种子的玩意儿。也许是绾波子十分警觉,没让他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又或者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在他看来都已十足可疑)。

    他忙着偷窥炼丹士的工作室,而这时乔尔法曼翻过两个笨重的铜鼎来到他的身边。她坐在鼎边上问:“你们确定要去旧星河战线?”

    “我看没啥反悔的余地。”罗彬瀚说。

    乔尔法曼看看他,又看看莫莫罗,最后没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她只是在一阵沉思后抽出自己的两根金属棍,把它们递给罗彬瀚:“你需要更多的武器防身。我跟中心城的派出员走,没那么需要它了。”

    罗彬瀚赶紧推辞回去。他很感谢乔尔法曼的好意,只是不认为自己能像她那样把两根细成筷子的长棍当武器用,除非他想用它们捅穿周温行的鼻孔。

    “我还是用枪更合适。”罗彬瀚说,“我准头还行。”

    “你要去的地方有时会让枪械失效。”乔尔法曼警告道,“得想清楚你用的武器种类。能量武器最容易被控制,其次是以太污染——那儿到处都是以太污染和屏蔽区,你没法知道自己扔出去的东西会是什么效果。”

    “好吧。”罗彬瀚说。他琢磨了几秒钟,然后大胆地问:“什么是以太污染?”

    乔尔法曼有点迷茫地看着他说:“你真要去那儿?”

    “是啊。旧的星河战线。没别的地方吧?”

    乔尔法曼的眼神开始变了。她不知为何开始用钦佩的眼神看着莫莫罗,然后说:“也许你们不应该全部都去。”

    “罗先生一定没问题的!”莫莫罗充满自信地回答道。

    他的回答立刻让罗彬瀚感到自己很有问题,或许将有巨大的问题。他那被周温行、宇普西隆和李理轮番扰乱的思绪终于逐渐地回归正轨,像是从一个纵情狂欢的周末掉进了工作日清晨。他目光僵直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问出了他也许早就应该提出的问题。

    “行吧,”他说,“你们谁能告诉我旧星河战线到底是什么地方?”

336 战火为何而燃(下)

    罗彬瀚以为这又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没准还得再出一个白塔专栏。他没想到的是乔尔法曼立刻就给了他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

    “那是联盟过去和金恩加泰坦神交战的地方。”她说。

    罗彬瀚眨眨眼,等着她说下文。那似乎难倒了乔尔法曼,她认真地组织了半分钟的措辞,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它们很大。”

    “有多大?”

    “它们中最大的能吃掉恒星系。”

    这个词超出了罗彬瀚对数字和空间的直观感受。他没啥反应地眨眨眼说:“那很难对付?”

    “它们过去占领的星层是联盟的十倍。”乔尔法曼严肃地说,“也可能百倍,因为我们还不知道金恩加在哪儿。当联盟第一次接触它们时只有盗火者拥有整体宣战权。他去接触过金恩加泰坦,发现它们太能吃了,所以联盟必须把它们赶走或者消灭。”

    罗彬瀚对乔尔法曼所讲述的这段历史不免颇多质疑,尤其是那动机听起来过于富有个人色彩。他把视线投向莫莫罗,寻求另一种不同的声音。

    “黑暗泰坦确实很厉害呢,罗先生。”莫莫罗说,“虽然那时我还非常年幼,没有参与到前线的战争中去,不过宇普西隆前辈已经作为临时征召的实习生去参战了。他所在的位置是战线的后方星层,正常情况下是不会遭遇真正的泰坦神的。但是前线的以太污染产生了一些随机的通道,一部分泰坦神的尸体掉进了里面。它坠落到了前辈当时负责驻守的星层,然后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复活了过来。他们驻守的那片小行星带很快就被吃光了,如果不是领队的法师女士最终把他们藏到了一个雪花球的梦境里,又在那一带成功开启了以太隔离器,恐怕前辈他们也无法等到救援赶来。”

    罗彬瀚仰了一下脑袋,开始想象一个能把他老家的恒星连带着所有被吸引的行星都吞掉的庞然巨物。可那确实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经验范畴。他只能想象出一个站在虚空中的巨人,随手抓住些飘来飘去的小豆子塞进嘴里。不过什么样的材料能构成这样一个比太阳还大的巨人?它的肚子里又得成什么样?难不成塞满了比一颗恒星体量还要庞大的胃酸?

    “我们对‘吃’这个字的理解是一样的吗?”他慎重地问道。

    “它显然是吸收行为。”乔尔法曼郑重但却没头没尾地说。

    “就只是吸收?没点后续的安排吗?”

    莫莫罗和乔尔法曼一起扭扭脑袋。他们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让罗彬瀚意识到这两个人都不是厕所的常客。他只好清清嗓子说:“那老哥吃完不排出点啥吗?就全搁肚子里了?”

    “噢,不是。”乔尔法曼答道,“会生出新的泰坦,有时是十几个,有时能有一百多个。然后它又会把自己的后代统统吃掉,又或者被其中一个后代吃掉。在这过程中它们会吃点别的来维持体力,还会试图扩张和维持地盘,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吃掉同胞。我听说它们从诞生开始就不断重复这个。”

    罗彬瀚目光僵直地盯着她,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打开身上的口袋,掏出一颗荧光闪闪的糖果塞进嘴里。他又瞧瞧莫莫罗,他从后者脸上瞧出一点同情和怜悯,但也远比他想得平静。罗彬瀚疑心是自己少见多怪,但还是忍不住问:“这他妈是正常现象吗?”

    “它们是神族。”乔尔法曼含糊地说,“自然神。古约律。一切正常。”

    “不至于吧?我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吧?”

    “你见过的都是联盟境内的。”乔尔法曼说,“如果它们彻底没法和我们共处,那它们早就被消灭了,又或者被驱逐到联盟境外,不过那是在新战线的方向。联盟不打算在这个方向继续推进下去。泰坦们全被消灭了,也许中心城觉得这个方向暂时不会有什么威胁。”

    她的最后一句话对罗彬瀚来说可以算是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他仍然对个新知识耿耿于怀。他想到了某条银尾的猎犬,还有在那烈火之海上所做的短暂的梦。

    “所以,”他有点不自在地问,“泰坦到底长什么样?它们没法谈判之类的?”

    乔尔法曼和莫莫罗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坚定地摇头。

    “罗先生,金恩加泰坦神是一种非常强力的自然神,很多性质已经接近于原种。当一个泰坦神靠近你的时候,你是没有办法察觉到的,所以也没有办法和它交流。”

    “它不是挺大的么?我还看不到啊?”

    “就是因为泰坦神的体积过于庞大,对于罗先生你来说已经无法观测了。”莫莫罗带着一点沉重的语调说,“它们的动作、声音、思维,对于罗先生你来说都是不可能直接理解的,如果不是在其他视野中把它们形象化,那就只能依靠一些测定以太值的仪器来反推泰坦神的行动。不用这两个方法的话,居住在常规星球上的生命是根本就无法意识到泰坦神具有生命性。就算是被泰坦神吞噬的瞬间,所能感觉到的也只是宇宙里的行星全部都熄灭了——‘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很多文明毁灭前都只把这个当成是某种宇宙级别的自然灾害而已。本来它们也是无法意识到我们存在的,是因为盗火者先生采取的行动真正威胁到了它们的存在,所以双方才能够称之为‘交战’。”

    罗彬瀚张了张嘴。他没法想象莫莫罗描述的情况,但也不是很期盼能亲眼见识。

    “所以最后联盟赢了?”他说。

    “是我们胜利了,罗先生。”莫莫罗回答道。

    罗彬瀚鼓鼓掌说:“好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大约没那么精神,以至于让莫莫罗用充满困惑的眼神望着他。罗彬瀚耸耸肩,觉得自己只是对这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如果泰坦神在他看来和宇宙热寂没有任何区别,那他为何要关心它们是否有生命呢?除非它们也像某只银尾猎犬一样,能钻进他的梦里对着他叨叨。

    “我还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赢的。”最后罗彬瀚说,“这玩意儿得跟抗灾差不多吧?你们拿头打啊?”

    “是用了以太污染呀,罗先生。那样让很多人失去了故乡,但是确实保护住了大家的生命。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找到办法让被污染的区域恢复原状的。我有很多学长都在研究这方面的技术,说不定很快就会有突破了。”

    罗彬瀚鼓励式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时房内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他们转过头,看到房内最大的一个铜鼎被倒扣下来,盖住了底下大大小小套起来的容器。绾波子气喘吁吁地靠在鼎边,让波帕帮她擦掉脸上的灰粉。

    “搞定。”她喘了一大口气说,“现在出发!”

337 问候致往星空之彩(上)

    作为曾经和那位魔方飞船主人打过交道的寂静号成员,罗彬瀚和莫莫罗一起参与了对绾波子三人的最后送行。尽管他们双方都心事重重,整个旅途事实上却相当平顺。途中罗彬瀚还有心思问了问绾波子的发簪——他亲眼看着绾波子在寂静号上一根根把它们摘下来,对着那些套好的容器比划来去,然后她那满屋子的物件便飞快地消失了。仿佛是某种罗彬瀚看不到的生物负责着搬运,它们先是微微朝上飘起,随后变得虚幻透明。

    那看上去很像是法术,可当罗彬瀚问到这件事时,绾波子只是扶着发簪说:“哦,它们是我的固定装备存储器,应该是这么叫的。”

    “所以你把那些东西都放到发簪里去了?”

    “放进去?不不不,那是空间折叠器或者压缩器。我只是要带几套固定的工具,用不着那么耗能的东西。”

    绾波子开始跟他解释起这两者的区别。罗彬瀚没能听懂全部的内容,一部分是因为中间夹杂着许多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名词,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每当绾波子激动时就会冒出些古怪的语法。这两者都叫他云里雾里,但他姑且还是给自己找了个解释:听起来绾波子的发簪就像某种立体打印机和粉碎机的混合体,能把一些固定的东西在不必要的时刻分解成微粒,然后又在某些需要的时刻用同样的材料重组出来。

    罗彬瀚开始对这个绾波子口中的“小工具”感到轻微的着迷。他并没忘记过去波帕赠给他的那个空间存储器(那东西还躺在他房间的抽屉里),但自从阿萨巴姆在他肚子上开了个洞后,他难以自制地对此类用品的可靠性和泛用性产生了一定怀疑。也许把所有的武器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什么聪明的主意,可如果他能把一台坦克甚至飞船到处带着走,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那不太可能。”绾波子在听到他的想法后立刻否决道,“它只能记录简单的结构。材料得单一、纯粹,另外最好是容易获取的东西,以防你弄丢了原材料。而且一旦你定好了它的还原解构,想再做修改可没那么容易。你得精通这方面的工程学,我可没法帮你这个。”

    “就没啥更高级的型号?”罗彬瀚不太甘心地问。

    “那花费很高。”绾波子直截了当地说,“在更复杂的东西上,用空间存储器划算得多,而且也省事得多。你用不着每次收东西都得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还得塞到一个有限空间里。”

    迄今为止罗彬瀚还未体会到金钱方面的困窘,但绾波子的后一条警告对他确有作用,况且他也很难在附近找到一个卖家。最终罗彬瀚只好放弃,准备在找到宇普西隆后再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准改装了自己飞船的宇普西隆就懂这个呢?

    他们紧跟着又谈了点别的。虽然罗彬瀚从未感到对这位炼丹士有任何强烈的好恶,他还是对她的故乡和打扮有一些兴趣。在交谈中她提起了云中城,以及那片位于奥穷境的以太云海,在那里他们保持着一些古老时代的风俗和仪态,并把保持这种风格的从容视为炼丹士必备素质的一部分。不过,绾波子同时也强调,即便是最有旧日风格的炼丹士也没法无视外界的变化。他们事实上已经吸收了吸收联盟所公开发布的新理论,以确保他们的古老技艺在脱离了以太云海的特殊效应后仍能奏效。

    “有很多炼丹术依托于云中城本身的特殊性。”她向罗彬瀚解释道,“一旦离开那儿,我就得用更简单又更复杂的手段解决问题。”

    “那你干嘛离开?”罗彬瀚惯性地问。

    “那是为了拓展我的技艺,以及……好吧,我遇到过一点小麻烦。”

    绾波子动摇了几秒,最后摸起了波帕的脑袋。从她的神态中罗彬瀚察觉到某种挫折的往事,可绾波子没说那究竟是什么。

    “那不在于过去发生了什么。”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正重要的是眼前。我很高兴我选择了更广阔的地方,还有帕荼摩……如果我不出来,我永远不会认识他和波帕。那肯定是值得的,对吧?”

    波帕和莫莫罗一起肯定地点着头,乔尔法曼举手示意还有自己,而罗彬瀚则一声不吭地偷瞄她。他从炼丹士的脸上看出一点伤感。

    “我仍然很难相信帕荼摩不在了。”炼丹士说,“长期以来帕荼摩面临着某种精神折磨。他对外人很敏感,甚至没法和陌生人说话,可他又总是害怕独处。有时,我觉得他有点过分自我保护,不过他当然是个非常好的人。关心朋友,通常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是逃难巫王?虚空风暴?他怎么会卷进这种事?我真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如果我当初没走,也许他就不会遇上那该死的巫王。”

    罗彬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幻想自己睡了一场长觉,一觉醒来后发现他在故乡的千里之外,而他身边最信赖的人已经死了。最初担任这个角色的人选是周雨,可周雨似乎太遥远了,于是他又想象自己被告知荆璜已经从世上消失了。

    “罗先生,”莫莫罗问道,“你为什么要抓自己的头发?”

    罗彬瀚赶紧放下手说:“手痒。头疼。”

    他们顺利地把绾波子三人送到了之前看到魔方飞船的位置。令人高兴的是那飞船并未离开,而主人也仍愿意同他们进行交涉。在得知绾波子的要求后,一艘独立的小型飞行器被派出魔方,用以接收绾波子三人。在那以后过去了大约十分钟,魔方飞船上方又浮现出那只大头企鹅的影像。它严肃地向他们的护送行为道谢,并表示它将尽快把三位新乘客安全地护送回中心城。

    罗彬瀚很想问问它那要拿‘冻结’或宇普西隆怎么办,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宇普西隆当然会由他们找到。至于周温行,此时罗彬瀚有一种朦胧而笃定的念头。他不能说那是预感或直觉什么的,他只是模糊地想到如果周温行如此地了解他,了解梨海市,那他们两个早晚还得再碰碰头。

    他抱着这个念头和莫莫罗一起返回了寂静号,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出发了。那正式的启程和之前的一切铺垫相比都显得波澜不惊。寂静号悄无声息地升空,飞向虚无又灿烂的星海,最后消失在隧穿点上。和过去所有的旅途不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罗彬瀚老是能在舰桥室看到荆璜。后者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做,只是单纯而无趣地坐在那儿发呆。

    起初罗彬瀚为这变化感到有点高兴,可他发现一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形摆件或许并没他想象的那么令人愉快。大约五百个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戳着荆璜的肩膀问:“少爷,你干嘛呢?”

    “坐。”荆璜说。

    “那你回屋坐啊。”

    “……这里看着更方便。出了事处理起来快。”

    罗彬瀚搞不清楚荆璜要处理什么样的事,也没观察出任何危险的迹象。他几乎要怀疑是荆璜躁狂症发作——直到六百个小时以后,他亲眼看着荆璜七窍流血,整个脑袋脱离了身体,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338 问候致往星空之彩(中)

    在这段临时安排的旅途开始以后,罗彬瀚一直以一种罕有的积极态度关注着寂静号的行程。尽管如此他仍然很难搞清楚他们目前的路途进展,因为舰桥室并不经常展示出外部的景象,而偶然的几次环境可视化让罗彬瀚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寂静号只是继续在无垠的虚空中漂泊,那浩瀚的星河深不见底,稳定、寂静、冰冷,且事到如今多少令人觉得有点乏味。

    他以为这件事是有个明确的起始点的:在某个时刻雅莱丽伽会突然走进舰桥室,宣布他们已经进入了旧星河战线的范围,然后他们才开始全副武装高度戒备。可事实上他从未被告知危险将从什么时刻开始。荆璜从出发开始便牢牢地钉在舰桥室内,不吃不喝,很少说话。莫莫罗看起来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当罗彬瀚问起他时,他承认自己并不怎么了解旧星河战线。

    “宇普西隆前辈参战的时候已经是战役的末期了,并没有真正地接触到最前线。而我那时才刚刚开始读书,只能偶尔从前辈寄回来的消息里知道一点情况。”莫莫罗解释说,“前辈说既然我以后不需要去哪里,就没有必要太关注那里的事了。”

    很难说宇普西隆为何如此不愿意谈及自己的战场往事,但莫莫罗的回答令罗彬瀚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又跑去揪荆璜的头发。

    “干嘛?”

    “打听个事儿。”罗彬瀚说,“少爷,你老家离这儿挺远的吧?”

    “是啊。”

    “那你咋知道旧星河战线的?”

    荆璜缓慢地扫了他一眼:“以前赤县也看得见那里。”

    “真的假的?”罗彬瀚说,“打那么热闹?我咋啥都没看见呢?”

    “……你那破地方又没有被高灵带裹起来,大气层以外只是凡界的宇宙罢了。如果自身带有幽视之类的神通就算了,像你这种凡胎当然什么也不会察觉。”

    高灵带。罗彬瀚又一次听到这个词。他想问问这词的意思,但当∈充满激情地凑上来时他便迅速改变了主意。这世上有那么多他不了解的事,他也用不着把每一件都弄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他不再那么纠结于自己身处何处,而是试着做点更有用的事的时候。他又去研究了一下雅莱丽伽教给他的搏斗技巧,还请莫莫罗帮他和菲娜做了点配合的训练。那全都是慢工细活,因此他也没感觉出什么进展。另一项改变则是他又重新启用了波帕送给他的引力扭曲器。但这次他把雅莱丽伽给的弯刀和射线枪都留在了外套里侧,只把那些相对次要的东西放进去。

    当他因为这一切琐碎之事而暂时忘却烦恼时,第一个不同寻常的迹象终于出现在寂静号上。

    事情发生时罗彬瀚正和莫莫罗待在一起,试图用诱导剂来教会菲娜如何追踪敌人和同伴。那似乎应当是一项菲娜早就掌握的技能(它曾追上过罗彬瀚,同时也能自如地找到索玛沙斯提亚),可自从它和罗彬瀚搭对后就从未再显露出这类才能。那或许是因为疏于练习,或许是出于对罗彬瀚的不满,但无论如何罗彬瀚打算让它派上更多的用处。

    他按照莫莫罗的建议安排特训,用一种能够引起菲娜兴奋的诱导剂来指导它追踪特定目标。那过程前期都很顺利,直到罗彬瀚想要给它喂点鼓励品时,菲娜的身体却突然僵硬了。

    它死死抓住包裹在机器人表面的仿真皮肤,在那上面留下数厘米的爪痕。罗彬瀚警觉地想要把它抓回笼子里,它便一溜烟地消失了。那速度以罗彬瀚现在的视力也很难跟得上,幸亏莫莫罗也在旁边陪同,他才能确信菲娜是钻进了训练用的遮蔽箱底部。

    他蹲下身,从箱子底部的缝隙往里窥看,瞄到了一点鳞片的反光。

    “干啥呢?”他敲敲箱顶说,“想前任了啊?”

    他所能瞄到的那一小部分鳞片开始发颤。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某种举止无意间激怒了菲娜,但紧跟着菲娜就从里头蹿了出来。它没有用那满是毒液的舌头攻击罗彬瀚,而是钻进了他的外套底下,在布料的遮蔽下沿着他的背部攀爬。

    罗彬瀚又痛又痒,急着想把它从衣服底下逮出来。在那过程中他发现菲娜在发抖,不是愤怒地、充满威胁地颤动肌肉和骨骼,而是在极尽可能地蜷缩与躲藏——它在恐惧某种东西。

    这发现令罗彬瀚感到一丝吃惊。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儿告诉莫莫罗,整个房间就剧烈地摇晃起来。那是种空前猛烈的震荡,几乎要把罗彬瀚扔到天花板上去。在被甩出去的瞬间,他还感到某种无形而庞大的东西穿透了他的身体。那有点像是被海浪兜头淹没,可感觉要稀薄得多。紧接着他又从高处被甩回地面,莫莫罗及时接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脑袋着地。

    “罗先生!你还好吗?”

    罗彬瀚站稳身体,然后把菲娜从外套底下强拖出来,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搞定这一切后他开始和莫莫罗一起往舰桥室跑。他们在那儿碰到了另外三位船员。荆璜仍然坐在原位,像是生了根那样无动于衷地发呆;星期八坐在他旁边,睁大眼睛向着四面八方打量;雅莱丽伽站在房间正中央。她看上去是这房间里唯一关心情况地人。

    ∈从空气里跳了出来,落在雅莱丽伽面前。他的头发此时变成了十几条蛞蝓似的蠕动软体,每条软体上都长着一张圆圆的喇叭状嘴巴。

    “报告。”他和他的头发用十几种高低不同的声音说,“我们遇到了以太乱流。”

    雅莱丽伽没对∈的新造型产生任何表示,只是向他询问以太乱流的强度。∈一口气报了七八个参数,然后抱着手臂说:“这儿的以太流很混乱,我不建议咱们走这儿。”

    “我们别无选择。”雅莱丽伽说,“换成魔舵形态会好些?”

    “不成。这儿的以太潮不稳定。我看保持我在场会好些。”

    很难说∈的判断是否完全公允,但雅莱丽伽没有提出反对。她只是要求∈开始选择性地扫描附近的区域,寻找任何其他飞船在近期通过的痕迹。除此以外她还要求甄别出那些相对安全的星球,好让他们停靠搜查或收集补给。

    “我们不用补给也能循环很久。”∈抗议道,“至少能循环到最新成员的十周年登船庆祝会——如果他还没翘的话。干嘛那么急着搜集补给?”

    “得确定这里的污染程度。以及我们要找的船也会停下来,他应该知道怎么选择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也可能压根没和我们走同一条路。”

    “把以太隔离器和灵场屏蔽器都打开。”雅莱丽伽听而不闻地说,“接近任何特征值超过安全线的地方都必须向我报告。”

    ∈看上去不大情愿,但没法反抗雅莱丽伽的决定。于是自那以后他们的活动便有所不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寂静号上坐着,而少数情况下却要在一些星球上逗留。那些星星在罗彬瀚看来和先前没什么不同,可许多时候雅莱丽伽却不允许他离开寂静号,而只让莫莫罗和她自己出去调查,而有一次甚至雅莱丽伽自己也被阻止了。

    “我去吧。”荆璜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他独自走出了舰桥室,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又独自归来,告诉雅莱丽伽外头没有宇普西隆的踪迹,然后便坐回原位上睡觉。罗彬瀚观察了许久,又跑去后仓库检查,终于断定他什么也没带回来。

    他很好奇荆璜去了什么地方。而不久以后雅莱丽伽也开始允许他和莫莫罗一起出去探查。于是他又重新穿上了防护服,跟着莫莫罗踏上一颗长满异色植物的陌生星球。

339 问候致往星空之彩(下)

    罗彬瀚已经有一阵子没穿过这件全封闭式的防护服。他已习惯了把皮肤和呼吸道暴露在各种陌生的星星上,而那似乎也并未马上体现出任何不良影响。他不知道那是因为那些地方环境温和,还是荆璜给他喝的泉水造成了什么额外效果。

    但现在好日子一去不返了。雅莱丽伽要求∈必须按照最高标准给他进行防护,哪怕是看起来没什么必要的项目。她看起来甚至不太愿意让罗彬瀚离开寂静号,但在某种考量过后仍然让他和莫莫罗一起出去巡查--但必须随时和莫莫罗在一起。

    她的态度着实令罗彬瀚感到有点紧张。可说实话他还是挺想出去看看的,在寂静号过长的封闭生活和对宇普西隆下落的思考使得他精神压抑,迫切需要一个更广阔的舒展空间。

    这颗星球在大部分方面都很能满足他的需求。一颗表面覆盖着磷质土壤的小行星,有水、碳、大气层,以及一颗离得太远的恒星。当寂静号在它表面着陆时,∈宣布他测算出他们将要面对至少五十个小时的黑夜,那意味着他们多半没法在这儿看到日出。

    罗彬瀚对此没有意见。他被裹得严严实实,连操作子舱驾驶器也有点困难。于是这一次改由莫莫罗驾驶,他则负责观察飞船探索器的反应。他们穿过一片相对平旷的荧蓝草海,然后则是复杂的、长满各种植物的类丛林地貌。这里的植物大多像膨胀放大的覃类,且全都在黑夜中散发迷幻的幽光。

    那些由于磷而产生的幽光很美:有的是从植物的根部散发出来,像放在聚光灯下的水晶艺术品;有的结满灯笼般饱满而微红的果实,内部流动着熔岩似的浆液;有的则只在斑纹和突结上发光,看上去酷似某种深海种的寄生动物。比这些更多的是一种末端微黄的荧蓝色野草--罗彬瀚这样称呼它不过是因为它最为常见。它们大约能长到他的腰部,而且尽管纤细如苇管,却总能立得很直,像丛丛竹子那样聚生成簇。当子舱飞行器经过时,它们被气流刮得微微摇晃,甚至在草尖烧起一团团偏蓝的白焰。这一切景象都如梦似幻,只是看起来都很冰冷。罗彬瀚尤其在意的是这片夜光之森格外安静,除了潮湿多雾的风偶尔推摇植物,他没发现任何能自主移动的生物。没有哺乳类、鸟类甚至是昆虫,这儿仿佛只剩下了闪闪发光的植物。

    这种现象引起了罗彬瀚一定程度的警觉。他的生物课也上得不怎么样,可至少明白在他老家的系统里光凭植物是没法形成一个长期的平衡系统的。在别的地方可行吗?他不能肯定,只好向莫莫罗讨主意。而尽管莫莫罗没给他一个确信的答案,却向他保证这些植物并非某种巨大的、拥有集体意识的邪恶生命体,随时等着把闯入者抓起来消化。它们就如同外表那样美丽而无害,用缺乏热量的冷光点缀着星球。

    这是他这位搭档提供的好消息,而坏消息则是他们未能在这颗星球上发现任何宇普西隆的痕迹。莫莫罗没能感应到任何同族的存在,而子舱里的探测器和雅莱丽伽放出去的自动侦察机器人也同样一无所获——或许不能说是一无所获,有一次自动侦察机器人在某片海岸发现了疑似脚印的痕迹,雅莱丽伽立刻就把照片传送给了子舱飞行器,叮嘱他们留神任何可能存在的生物。然而事实证明那终究只是多虑。那近乎正圆形的脚印显然不属于宇普西隆或他的飞船,且痕迹大部分已经磨灭。∈推测它存在于这颗星球已有数月之久,即便计算了不同星层间的时间流速差,那恐怕也和宇普西隆无关。

    罗彬瀚好奇那脚印可能是谁的。莫莫罗给他提供了七八个潜在答案,从脚蹄轻微畸变的半羊人与巨怪混血,到便携式弹跳代步器。他声称这些东西都能造成类似的痕迹,然而其中没有任何一种应当出现在旧星河战线。这件事难免有些古怪,可鉴于莫莫罗保证上述的任何一种生物都无法抵挡银石巨人的威力,罗彬瀚便不再为此而提心吊胆。

    他们游荡的时间比巡查真正需要花费的更多,到最后甚至一起从子舱飞行器里溜出来,躺倒在荧光昏蒙的青蓝草海当中。防护服的头盔部分制止了罗彬瀚叼草的动作,使他只能仰面朝天地呆躺着。他看到夜空中无数点流火燃烧,无数个星球旋转,无数双兽眼眨动。在大大小小的眼睛间混杂着一些不同形状的光晕,其中某一块的形状酷似银河,只是色彩格外绚烂华美。

    “罗先生,”躺在他旁边的莫莫罗说,“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罗彬瀚茫然地答应了一声,紧跟着问:“我怎么了?”

    “因为看你近期好像精神都很差的样子。我想如果出来透透气肯定会变得振作一些。宇普西隆前辈说大家都是这样需要和太阳保持亲近的物种。”

    罗彬瀚为他在言语中所展露的关切所感动,因此没再拿任何话唬弄自己这位忠实可靠的旅伴。他只是有点犯困地答应了一声,迷糊地想到自己实际上可没法和太阳亲近,无论是试图光合作用还是在近距离来个太阳浴。他还想找到这颗星球的月亮,可它实在太小了,没本事为自己抓来一颗陪伴的卫星。

    他躺在那堆冰凉而发光的纤维物里胡思乱想,在朦胧中星空似乎变得分外接近。那些星光在他眼中融化了,变成了一滩难以分辨的色彩混合物。那让他想到美术课上打混的颜料盘。基本上是他每次画水彩画的必然结果。那时周妤还活着,作为一个未来的画家,她的作品总是被当作优秀范例贴在美术教室里。罗彬瀚对她那阴郁而纤细的画风特别熟悉,用不着看署名也认得出来。他在美术课上的一大娱乐是千方百计论证周妤新画的东西是周雨,哪怕它看上去只是单纯的一棵枯树或一道黯淡的彩虹。

    周妤。他漫然地想着那个女孩。周妤可以说是个毫无争议的美人,哪怕是和雅莱丽伽放在一起,可她既不怎么受同性欢迎,竟然也没有在异性里得到什么人气。她像一个异类那样孤独地生存,似乎也总能让别人因为异类的气息落荒而逃。周温行是怎么说她来着?“女巫”。“晶祖的后人”。那是指周妤会某种超能力吗?罗彬瀚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或许因为周妤本来就给人这样的感觉:她的母亲早已失踪,和孤僻苍老的父亲独居在公交车也到不了的城郊,她经常说出一些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辞(但总挑周雨不在场的时候)。当她失踪时罗彬瀚甚至有一度怀疑她的家庭卷入了某种邪教组织,而现在周温行说她是个女巫。

    就算她真的是个女巫又会怎样呢?罗彬瀚琢磨着这件事。她能够逃避死亡吗?能够在死后也化为某种游魂、精怪或者是太阳光?他多么希望那稀奇古怪的女画家也能变成哪个星系尽头的一束光,尽管在她生前罗彬瀚视她如女鬼猛兽,现在他很愿意跑到宇宙的任何一个偏僻角落,好让她听到他和周雨的问候。

    思考这件事几乎让他有点泪眼朦胧了。这时融化的星光在他视野里蠕动起来。那条最绚烂的光带如波浪般舞动,罗彬瀚没法描述出它的具体颜色——它简直可以说是黑得五彩斑斓。

    “罗彬瀚。”它远远地说。声音轻盈得像蝴蝶振翅。

    罗彬瀚感到浑身血液都在倒灌。那毫无疑问是周妤的声音。

340 呼唤源起黑洞之巢(上)

    他一下从草丛里跳了起来,朝着星空的方向跑了两步。紧接着他的思考才开始运转,考虑这件事到底有多么诡异。这可能吗?几秒钟前他还在考虑周妤的事,然后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一个星系——也没准是别的什么玩意儿——就用周妤的语气叫起了他的名字。

    那不可能是周妤。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周妤。于是他停下脚步,用力地揉揉眼睛。当他再次看向星空时那些融化的色彩总算又变回了闪烁的星星。可那条光带依旧还在原处,清晰而温柔地舞动着。

    “罗彬瀚。”它又一次发出呼唤,比先前更为清晰。罗彬瀚没法骗自己说那是内心的幻想,又或者来自附近的某片草丛。那声音正是来自天外的那片星空,星空中的那团黑彩。

    他感到无法理解的恐怖,于是马上返回去找莫莫罗。可当他回过头时却没能在原处看到他同行的旅伴,在不久前莫莫罗躺卧的位置上只有一具灰暗老旧的石像。

    罗彬瀚僵直地站在原地,直到十几秒后他的手脚才缓过劲来。他冲向那片幽冷明亮的草丛,拍打压在上头的石像。

    “老莫,老莫!”他急促地低吼道,“别睡了!赶紧起来!”

    莫莫罗没有反应。那石像的造型不属于人类,而是银石巨人的缩小版。它那昆虫般朝外突出的眼睛不再释放光亮,平滑的面部没有任何类似鼻梁或鼻孔的部位,只有刀刻出来似的嘴角带着一点微笑的弧度。过去罗彬瀚觉得那和莫莫罗作为人类模样的表情很像,可现在他却只感到强烈的陌生和畏惧。那石像仿佛某种应该被放在坟墓里的摆饰,浑身散发出不祥和死亡的气息。

    他的指节开始因为敲打石像而发痛,粗糙的表面甚至磨损了他的皮肉。而当他感觉到石像表面滑落下某种细小的颗粒时,他便不再敢用过大的力量去触碰它。他只好把手掌放在石像胸口,试图感受到心跳、血流、光的波动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但他只感觉到一片无机物的冰冷。

    罗彬瀚又叫了对方的名字,仍然无人应答。他僵直地跪坐在石像旁,肺里好像充满了梨海市深冬清晨呛人的寒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罗彬瀚。”他背后的星空低语着。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在防护服里动了动手指和关节。“好吧。”他说,然后鼓起勇气往身后看。

    荧光闪耀的草丛在风中摇动,像某种生物潜伏在里头,可仔细看时又什么也没有。在起舞的草丛上方,那条星系般的光带仍然起伏着,鲜艳缤纷的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表面流动。

    “罗彬瀚。”它说,“过来。”

    罗彬瀚从外套里侧掏出了枪和弯刀。他先拿枪口对着那片星云,几乎不抱希望地射击了几次。那结果跟他预料的也没什么区别——有什么子弹能打中光年以外的东西呢?

    星云继续呼唤着他,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他试图捂住耳朵不听,可呼唤依旧从骨缝钻进耳中。周妤在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窒闷。他感到那声音是隔着草丛、泥土与棺木传来的。

    “你想干什么?”他喊道。

    星云固执地让他过去。在那过程中罗彬瀚不可控制地想到自己确然是可以过去的——只要他回到子舱飞行器上,找到也许存在的光速飞行功能,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行进。而如果不行的话他还可以会寂静号上,去要求∈把船开向那片星云,好弄清它那怪异光彩后的黑暗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几秒中。他松开了枪柄,枪口砸在他的脚上,使他猛然意识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荒唐而可怕。他立刻拖着变成石像的莫莫罗往子舱飞行器跑去,可是石像沉得超出他的想象,他感到自己正拖着一整辆火车。紧跟着他听到某种石头崩裂的声音,令他的心差点跳出喉咙。

    罗彬瀚回过头。他清楚地看到石像拖曳在地面的腿部已经有了皴裂。石屑洒落在被压倒的草丛上,形成了一条淡淡的灰迹。那景象迫使他把石像小心地放在地上。

    他感到天旋地转,可奇怪的是视线却空前清楚。他能看到几百米外草尖上的一滴水珠,以及空气中细微的漂浮物。那细致的现实感帮助他冷静下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首先想到这个结论。莫莫罗怎么会突然间变成石像呢?他不相信自己这位阳光化身的旅伴会轻易地被什么东西杀死了,而即便真的存在,那东西绝没有道理放任自己活着。

    这是个陷阱。这结论显而易见。不管莫莫罗是被掉了包,又或者只是他自己陷入了某种疯狂,事实肯定不会是他眼前所看到的样子。那会是他陷入了某种幻觉吗?可是当一切发生前,莫莫罗就躺在他的旁边。他们近得最多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如果他突然间像个疯子那样冲着星空射击,还不断拍打着空气,呼唤莫莫罗的名字,那显然不可能叫莫莫罗忽略。那莫莫罗怎会不叫醒他呢?那永光族显然会用最快的速度治好他,又或者把他抗回寂静号,让荆璜和雅莱丽伽搞定这件事。

    罗彬瀚在原地闭上眼睛,在希望与绝望的反复中等待起来。他希望下一秒就能听到脑海里传来莫莫罗的呼唤,又或者被从天而降的荆璜踹倒在地。可唯一留给他的就是那怪诞星云无尽的呼唤声。那声音此时已经浸透了他的脑海,令他相信即便自己捅破耳膜也无法摆脱。他试着倒立、奔跑、跳跃、掐挠自己的皮肤,最后甚至是一段长达六十秒的窒息,而没有一种行为能让他颠覆眼前的现实。他捡起了自己的枪,但毕竟没有勇气朝着自己的脚射上一发。

    他开始考虑别的可能。

    假设这不是一场永恒的幻觉,而只是一场噩梦——噩梦,这个词又给了他别的想法。他高声呼喊少东家的名字,企图证明这或许是那只黑猫因为无聊而跟他开的玩笑。

    “你别以为装成气体我就不认识你!”罗彬瀚对着空中的星云说。

    星云没有回答。它仍然用周妤的声音轻盈而痛苦地呼唤着他。这会儿那声音里有了更多的细节。他可以清晰地听出她的喉咙里混杂着异物与血,舌头或许已经开始腐烂。她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死去多时,而他和周雨甚至找不到她的尸体。那声音几乎要让他羞愧得精神崩溃。

    这不像是那只黑猫的梦。他又只得承认这点。这一切景象编织得过于恶毒,而黑猫的梦总是死寂、冷清,甚至找不到一个开口讲话的活物。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必然是别的恶魔在玩弄他。但他不能倒在这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崩溃。

    他找了两团草屑堵住耳朵,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石像,朝子舱飞行器走去。当他把自己摔进舱内后那片星云变得更吵了。周妤的声线开始变高,几乎严厉地要他马上去救她。

    “闭嘴。”他咬着舌头说。随即用最后的力气敲出返航的指令。

341 呼唤源起黑洞之巢(中)

    周妤就坐在舱内,在他的背后。她的声音仍然从天上传来,然而她**的呼吸却喷在罗彬瀚后颈上。那气味令他模糊地想到周雨跟他提过的几个词,像是“液化”、“芽孢梭菌”、“尸胺”等等。他已不记得那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没有一个讨他的喜欢。

    “罗彬瀚,你现在又要去哪里?”周妤说。她的声音又变得轻盈而冷淡。

    罗彬瀚没理会她。他尽力把背后的存在想象成别的东西。某种怪物、僵尸、一堆腐肉、一团虫子的聚合物。那绝不可能是真的周妤,而如果“她”能直接袭击他,那也用不着多余的把戏。因此他既不接话也不回头。

    他让自己趴在驾驶台前,好和后面的未知拉开距离。但那没起到多大作用,他能听见后面的人起身,紫色的纱裙与丝绸衬衫发出细微的摩挲声。那是罗彬瀚对她最后的印象。随后他的后颈有一点潮湿的刺痛感,像是垂落的头发扫在那儿。

    “你觉得现在是在梦里吗?”那声音说,“像你这样简单的头脑,只能把一切归于梦幻。不过真遗憾呢,你现在面对的就是现实。就算再怎么挣扎也不会醒来的。”

    她说的话比先前都多,而听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罗彬瀚看了眼脚下飞掠的大地,发现它在高处看来泛出一种奇特的紫光。在那紫光的覆盖之下,色彩显得分外丰富而杂乱。那些他一度看熟悉的野草如今至少拥有七八种颜色。那过度的鲜艳反而令罗彬瀚感到眩晕欲吐。

    “走开。”他忍着恶心说。

    连他自己也不指望这句话奏效。那挥之不去的恶臭仍在身后。那声音说:“造成这个状况的人是你,就算我想要离开也做不到。”

    “怪我咯?”罗彬瀚说。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去搭理那东西的话,但那眩晕的色彩与腥恶的腐臭都叫他难以忍受,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反倒成了一种解脱。

    他喘了两口气,看到返航的路程已经过去一半。这件事给了他更多坚持下去的勇气。他开始思考自己背后的东西到底有多少自主性——某种纯粹的、无思想的幻觉,还是扮演成周妤的精怪?

    “你到底什么目的?”他说,“装我朋友的老婆有意思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呢。像这样独自在地底腐烂消失,你觉得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那你超生去吧。”罗彬瀚立刻说,“好走不送噢。”

    他感到身后森寒的视线,像冰水浸泡的蚂蚁在后颈上攀爬。但那也曾经是周妤生前给他的感觉,以至于带给他的心酸多于了恐惧。他抓起弯刀,迟疑着是否要尝试一次袭击。

    “那种东西是没用的。”他身后的声音说,“死掉的东西不会被杀死第二遍。就算你用那把弯刀刺中我,最后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结果。”

    “什么结果?”罗彬瀚条件反射地说。

    “会死的。如果你继续滞留在这里的话。”

    罗彬瀚仍然低着头,但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挪了挪位置。透过刀刃的反光他看到一个纤细的、穿着丝绸衬衣的肩膀。它是如此的干净整洁,反而让罗彬瀚觉得不敢相信。

    “罗彬瀚,”那个声音说,“你知道自己跑到什么样的地方了吗?”

    “我看是到阴间了。”罗彬瀚嘀咕着说。他最终没敢去看那东西的脸,而是把弯刀贴在手腕内侧,随时准备着迎接某些他不想看到的客人。这时地面上出现了一团阴影,像只滑翔的燕子。

    他满心迫切地看着子舱飞行器钻进寂静号内部,当舱体在通道中滑行时他便再也没听见那个扰乱他的声音。这种有利的迹象又增加了他的信心。子舱飞行器落地,他马上打开舱门,从那封闭而逼仄的狭小空间里逃出去。

    廊道里非常安静,一切看起来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区别。在最初的几秒里罗彬瀚为此感到欣喜,可紧接着他意识到了某种异常。

    他没有等到∈出现。

    飞船内部就像它的名字那样毫无动静。照明的冷光悬在罗彬瀚头顶,却使他感到视野发黑。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叫了∈几声,结果仍然毫无回应。

    当他步履艰难地来到舰桥室时,迎接他的又是令人畏缩的黑暗。所有的照明系统都被关闭,只有地板上流动着星空的模拟影像。那景象曾经充满神秘的美感,而此刻却叫罗彬瀚驻足不前。

    他按住舰桥室的金属门,不让它在眼前自动闭合,可同时也不敢迈进去。这时他已隐约明白自己正处于怎样一种绝望的境地中,可他毕竟还不愿意承认,于是他开始呼唤荆璜与雅莱丽伽。室内的黑暗里像潜伏着某种恐怖,令他不敢放声大叫,只像是嗫语般含糊地低语。他的声量随着无望的等待而逐渐提高,直至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吼得声嘶力竭。

    最后他承认那只是一种徒劳。而当煎熬的时间消磨了恐惧以后,他感到胸中充满了一股怒火。那情绪推动着他大步上前,踏进黑暗寂静的舰桥室中。室内的黑暗像液体般冰冷地浸泡着他的皮肤,穿透他的血肉和神经。他把自己扔进软椅里,吃力地喘着气。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穿着防护服。

    罗彬瀚知道雅莱丽伽提供给他的防护服一定有寂静号最好的空气净化系统,即便他掉进无氧的真空没准也能活个好几天。可此刻他实在呼吸不过来了。他的右手已经搭在颈部,打算解开面罩透透气,但不知怎么雅莱丽伽的声音穿过他的脑海,他想起出去以前她是怎样严厉地要求∈把他全副武装起来,尽管∈声称有些项目是毫无必要的。

    他的手停在了脖子边,足足僵了数分钟。当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地放下手时,从椅背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头罩摘下来也无所谓。如果你不能尽快抵达那里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会死。”

    罗彬瀚侧了侧头,用眼角余光观察椅后的情况。他看到一个纤细的女性轮廓,长发的末梢在空中微微摇曳。她站在黑暗的舰桥室里,像是从一开始就等在这儿。

    “你不是真的。”他沙哑地说,“她死了。”

    椅背后的人弯下腰。她的脸孔猛然出现在罗彬瀚的视野中。那苍白的脸色、纤细的眉毛、稍显刻薄的薄嘴唇,看上去和生前的周妤毫无区别。可她没有过去那种不近人情的态度,而是把手按在罗彬瀚的肩膀上,像母亲安慰孩子那样抚摸着他。她的动作很僵硬,像是强迫自己做一件完全不擅长的事。

    “既然你清楚这件事的话,那么也应该明白自己在哪里吧?”她说,“罗彬瀚,之所以你会看到一个死人,是因为你也已经被杀掉了。如果不尽快返回的话,就只能永远在这边的世界徘徊。”

342 呼唤源起黑洞之巢(下)

    罗彬瀚耸耸肩。他心里对“周妤”仍然有着复杂的感情,可那并不代表他已崩溃到什么都会相信。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烦躁,那防护服下的腿伤明明已经愈合,但此刻却又奇怪地开始发痒了。

    “鬼扯。”他说。

    “本来也知道你是不会相信的,所以才让你亲自过来看一看。如果不相信我的说法,那么船上的一切你要怎么解释呢?”

    罗彬瀚想说幻觉,又或者某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梦境魔法。可那有着一个共同的问题:他不清楚自己是何时、何地、何因而陷入了这种的处境。是某种敌人?又或者某种死亡谷式的自然陷阱?而如果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落入眼前的困境,那么他也无法反驳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设。他认为是外头的那片星云对他搞的鬼,可如果是那样,莫莫罗怎会迟迟不来救他呢?

    他疲惫地打开对方的手——那触感僵硬、冰冷而且真实——然后说:“这他妈到底什么鬼?”

    “周妤”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脸又消失在了液体般的黑暗里。

    “不管你问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样的。你们的飞船在无意间闯入了绝对不该来的地方。

    如果把活人的世界视为现实的话,你就是跑到了镜子里面来了,也就是所谓亡魂徘徊的迷失域——这样说明白了吗?因为你在迷失中偶然地想到了我,所以我才会被迫出现在这里。”

    “你想说你是真的。”

    “周妤”微微地偏了一下头。罗彬瀚在黑暗中看清了她的下半张脸。那脸上挂着一丝嘲弄似的笑容。

    “真假是怎么确定的呢?罗彬瀚,对于你来说,灵魂根本就是无法辨别也无法证实的东西,也就是说并没有精神层面的独一性。如果记忆和行为全部都具备的话,那么也只能当成同一个人来对待不是吗?既然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人是什么样的东西,那么谈论真假也毫无必要。不过无所谓,只要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成本人好了。”

    对于这种近乎傲慢的态度,罗彬瀚却感到了一点难以自抑的亲切。用莫名其妙的态度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那确然就是他记忆里的周妤。他开始试着接受这个如影随形的影子——不是说完全相信她的话,而是打算从她那儿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你说我死了。”他重复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死的?”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我只是被你的声音叫过来了而已。仔细会想的话应该会有印象吧?”

    罗彬瀚仰头盯着天花板,充满纳罕地思考自己的经历。他看过一些类似的情节:人在某种事故中死亡,变成幽魂四处游荡。他们都不记得自己死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只是循环往复地做着某些无用功。那会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吗?可当他试图回忆自己的过去时,大部分情况都清清楚楚。他记得自己经历的每一次垂死,也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中逃离。难道那全都是自己所制造的幻想吗?他不这么觉得,至少不相信周温行和宇普西隆全是自己大脑编造出来的玩笑。

    当他往后思考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不久前寂静号上所发生的震荡。那时他正在训练菲娜,而某种意外发生了。他确实因此而撞了几下。那会是“周妤”所说的意外吗?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某次撞击实际上却已经要了他的命?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事儿会发生在莫莫罗的眼前,哪怕他还有一口气在,寂静号的成员们总得想出点办法——除非他们已经不在了。

    罗彬瀚很抵触这最后一个念头。他觉得那怎样都不可能。谁能在一眨眼间干掉荆璜和莫莫罗,然后让他的怨灵独自徘徊在寂静号上?

    “你在忽悠我。”他用确信无疑的口吻说。

    “你要这么想也悉听尊便,不过还是想清楚点自己在什么样的地方比较好呢。”

    “你不是说我在阴间了吗?”

    “周妤”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梳理这鬓边的头发。那又是个罗彬瀚很熟悉的动作,他偷眼往身后瞄,从周妤的发丝边缘捕捉到一缕斑斓的暗光。

    “说的是你死掉以前在哪儿。如果不记得的话我提醒一下你也没关系:现在这里的生死界限非常模糊的地方。因为规则被瓦解了,所以任何逻辑都可能会失效。这么说理解了吗?无论是蚂蚁也好,恐龙也好,生死、大小和强弱都是可以被颠覆的概念。一旦踏入错误的区域,你过去所相信的能力在这里就毫无意义了。仔细回想一下吧,真的没有某个时刻让你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异世界’吗?”

    那轻飘飘的言辞刺中了罗彬瀚脑海中的某个记忆,让他回到了那个和莫莫罗一起训练菲娜的瞬间。当他被突然的震荡掼起的那个时刻,他的确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那像是某种液体浸透他的血管,像是看不见的幽灵穿透他的身体……像是穿透无形的薄幕而抵达另一个世界。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有点胸闷。而目睹他行动的周妤又露出嘲讽的微笑。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现在是以亡魂的形式存在的,当然也找不到任何致命伤口。你现在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那我现在干嘛还要呼吸?“

    “惯性而已呢。因为你拒绝承认自己的死亡,所以也一直给自己灌输着活人必要的生理活动,所以我才说你的防护服脱下来也不要紧了。“

    “那其他人呢?”罗彬瀚问,“他们在哪儿?“

    “谁知道呢,我只是被你叫来的。不过,如果他们是和你一起落进了迷失的世界,那么下场也只会和你一样而已。“

    她的话语不可避免地让罗彬瀚感到一点紧迫。他仍没完全相信她,可哪怕这事儿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必须想办法验证它的真假。

    “好吧,”他说,“那我该怎么做?我能逃出去?其他人呢?”

    “只要离开这里就够了吧。“

    “周妤“冷淡地梳着头发说:“很容易想清楚的办法不是吗?你们是在同一艘船上出的事,所以都是被困在这附近了。只要你能把整艘船都开出去,那么所有人的危险也就解除了。”

    “开出去?”

    “就是被你留意到的那个地方呢。你们就是从那里闯进来的,所以只要原路返回就好了。应该能做得到吧?反正这艘船本来操作就很简单。”

    罗彬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周妤“的表情仍然那么不近人情,看不到任何作为亡魂的幽怨。那令他想起周妤生前是个多么不好相处的人,孤独的、怪诞的,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自负的。

    他叫了对方一声,用她完整的名字,然后问道:“那光带到底是什么?”

    “通道而已。虽然在你眼中看来是光带,在我看来只是个黑色的洞。”

    “每个人看过去都不一样?”

    “周妤”沉默了几秒,回答说:“或许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彻底死掉而已。”

    罗彬瀚点了点头。他告诉对方自己不会驾驶寂静号,但至少他能试试找出子舱飞行器的光速飞行功能。他扶着墙走出舰桥室,又回到死寂的回廊中。他没有听到任何跟随他的脚步声,可当他呼唤周妤的名字时,对方的应答就紧贴着他的脖子。

    他回到子舱飞行器内,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确定任何危险辐射或自然生物都不可能潜入这狭小的舱内。然后他回过头,看到周妤无声地坐在后座上。

    “我真希望能跟你多点愉快的记忆。”罗彬瀚诚恳地对她说,“周雨本来是要请我当伴郎的,四舍五入你们俩的孩子也就是我孩子。我是来加入你们这个家的。”

    “别说这种恶心人的话。”

    “行。行。”罗彬瀚说,“那能麻烦你避个嫌吗?这防护服太闷,我想脱件衣服缓缓。”

    周妤的表情几乎扭曲了。她带着寒霜般的脸色转开脑袋,罗彬瀚则满不在乎地开始脱防护服。鉴于上次阿萨巴姆掏了他的肚子,这次他把上衣外套连同所有的武器穿在防护服外头,但他还不至于连裤子也这么干。他费劲地脱下防护服,然后则是下身的长裤。

    他朝自己的腿后扫了几眼,接着把长裤和防护服都穿了回去。

    “行了。”他说。

    周妤把脸转了回来。在她来得及说任何话以前,罗彬瀚举起枪口对准她的脑袋。他说:“你介意帮我解释个问题吗?“

    “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连呼吸都是我在幻想。“他说,”为啥我刚发现自己腿上的玩意儿恶化了?我觉得还是得检查一下——像咱们这一家亲的关系你肯定不会跟我计较吧?“

    周妤扬起了脸,看上去准备开口说话。但在那之前罗彬瀚已经对准她的脑门扣下扳机。他扫射过她的脸孔和脖子,然后是胸膛和腹部。直到她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罗彬瀚才打开子舱飞行器,头也不回地向着外头逃跑。

343 遥庆欢宴之宾(上)

    自从罗彬瀚在他妹妹住宅附近的射击培训机构学习射击以来,他还没用子弹(或射线)真正干掉过什么。不久之前他用雅莱丽伽给的枪打伤了周温行,而那可以说是最接近他杀死什么人的一次。在那时他看到了周温行身上的枪伤:流了很多血,可几乎看不见伤。

    就如同他最早在旅途中得到的赠礼,雅莱丽伽提供给他的仍然是一把射线枪,没有电磁或火药子弹。这或许在某些时刻影响了武器的杀伤力,但也不像他在培训课程里被告知的那么狰狞,没有穿透伤的扩大性开口,没有子弹翻滚造成的巨大空腔,那就像是无坚不摧的金属扦穿过人体。他只能看到涌出来的鲜血,而那对他可比一团模糊的人体血肉好接受得多。

    尽管如此,他眼前仍然翻滚着“周妤”中枪的样子。那些奇怪的肢体反射,还有她脸上诡异的表情,一切都让罗彬瀚感到陌生与反胃,就像是他在攻击着一个逼真的塑料模特。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而是继续往寂静号外奔跑。这行动其实没什么依据,他只不过是想去个视野更空旷的位置,再说如果那东西——如果它确实是某种有意识的东西——那么盼望他驾驶飞船去往那片扭曲的光带,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它反着来。

    他跑到了出口,在打开飞船门的过程中遇到了一点困难(放在平时∈会为他开门),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身份认证的选项,成功地摔进一片幽紫色的草海中。他在那过程中对整个环境匆匆一瞥,只感到这颗富磷星球已经变成了一个迷幻剂吸食者才会看到的怪诞世界。

    那景象加剧了他的眩晕。除此以外他还面临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他那数日前似乎已经完全康复的腿伤又空前严重地复发了。当他在子舱飞行器里脱下裤子检查时,他发现自己腿后已经完全被一种苔藓般深翠的绿色覆盖。它蔓延在皮肤以下,倒没怎么给罗彬瀚带来疼痛,但无疑是导致那种剧烈搔痒的元凶。

    那感觉令罗彬瀚恨不得挠破自己的腿,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法断言这是件坏事。猫人们的挠挠膏仍然在他身上起作用,除非这古怪魔药还能作用于灵魂,否则他就还待在自己脆弱而倒霉的凡人身体里。那扮演着“周妤”的东西想干什么呢?他说不上来,但他不打算让它如意。

    他从草丛中爬起来,仰头看了眼天空。不出所料地发现了那片令他困陷于此的光带,像条巨蟒在虚空中翻滚不休。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旋即想到自己实在无处可逃。面对这虚空中的庞然之物,他还能躲去哪儿呢?

    草丛中吹起了一阵不自然的风。它一圈圈地绕着罗彬瀚收紧,一路压倒高及人膝的草丛,像只无形的木棒在彩砂上刮出螺旋。罗彬瀚敏锐地发现那些被压倒的草很快便不再发光。这种现象让他犹豫了几秒,没能离开这片伏草的包围。当风吹过他的身体时,他又产生了那种被冷水浸透的感觉。

    “你真是胡来呢。”有人在他背后说。

    罗彬瀚回过身,看到“周妤”站在那儿盯着他。她的衣裙纤尘不染,身上没有一点枪伤的痕迹,仿佛刚才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又开始啦?”罗彬瀚抱着手臂说。他假装自己没有用胳膊挡住握着的枪,而把弯刀倒扣在手腕内侧。

    这两样东西或许都不足以对付他眼前的这个东西,但至少它也没立刻扑上来。罗彬瀚把这理解为对方的某种顾忌,尽管他还没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周妤”又开始用手指梳理头发,用一如既往的轻慢语调说:“对着过去的同学也会这样残忍地袭击,真不愧是你呢。是被超出自己常识的状态吓破胆了吗?”

    “是啊,我可吓坏了。”罗彬瀚说,“你听到周雨两个字眼都不眨一下,还跟我装蝴蝶精呐?真当我没见过妖怪?”

    “周妤”扬了扬眉,露出一丝微笑。起初罗彬瀚以为她是要继续跟自己纠缠下去,可紧接着她的笑容越来越大。那嘴角越过面颊和耳根,一直延伸到罗彬瀚无法看见的脑后。她的整个体表皮肤都因此而分成了两个部分。嘴唇以下的皮肉像松开的布袋那样脱落,而嘴唇以上则在急剧地胀大。她的眼眶在几秒内已经大得足以穿过完整的拳头,甚至她的眼球也在跟着膨胀。那对瞳孔像深洞般正对着罗彬瀚,让他能从黑暗深处望见另一个满脸惊怖的自己。

    这种恐怖的形象仅仅持续了两三秒,随后那人肉皮囊彻底撕裂了。罗彬瀚听到一阵猛烈而陌生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一个亢奋的、更偏向于男性的声音回荡在他头顶的星空中。它重复着罗彬瀚老家的一个词汇,而声源却来自四面八方。罗彬瀚在那不断重复的恶意言语里感到头痛欲裂。

    “出来!”他捂着头用力喊道。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那群星的嘲笑间,连他自己也几乎听不见。可紧接着整片草地都被狂风吹得朝上飞起。撕裂的草叶打在罗彬瀚的防护服面罩上,让他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当狂风终于止息后,他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四野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荒土

    那些荧光草全都飘在空中。它们在罗彬瀚的注视下逐渐聚集起来,纠缠出一个手脚如玩偶般的人形。这诡异的稻草人像气球般自由地漂浮在空中,随着飘忽的风来去旋转。当它的脸转到一个正对罗彬瀚的位置时,罗彬瀚猛然发现那张咧嘴而笑的草人面孔竟然酷似自己。

    草人在空中飞舞,距离罗彬瀚时远时近。它的四肢和脖子显然都没有骨骼结构,总是在风中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构成它身躯的野草几乎全都呈现出枯死的漆黑色,只有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散发出妖艳的紫光。那两个部位的草叶也编织得格外精细,仿佛精心缝制而成的鬼脸。

    “你好啊,凡人。”

    它在尖笑声中打起招呼。罗彬瀚听出那其实也是自己的声音,只是他从未有过那样怪异、亢奋而又恶毒的语调。

    他把弯刀挡在身前,然后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草人说,紧接着又开始狂笑。直到罗彬瀚的弯刀上燃起幽蓝的火,它才稍稍往后退了一些。

    “哦哦,礼貌,凡人。”它说,“我不过是一颗星星,一个特别喜欢参加宴会的客人——有时会不请自来——不过我在的地方总是充满欢乐!所以你也用不着计较那么多,嗯?让我们继续狂欢!”

344 遥庆欢宴之宾(中)

    罗彬瀚仍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一个幽魂,一头怪物,又或者什么别的生物,考虑到莫莫罗的情况那甚至真的可能是一颗星球。当他质问对方的意图时,草人发出一阵响亮的嘘声。

    “别问些无聊的话!”它说,“来呀凡人!现在气氛正好呢。我喜欢人多点的聚会,不过两人派对也不错。你还喜欢什么形象?不不不,用不着说出来,你只要在脑袋里想想我就能知道。”

    罗彬瀚试图停止自己刚才的思考,可那实在很难办到。很快草人发出一声尖笑,随后砰然坠地,发出岩石般沉重的响声。它开始从脚底石化,一直蔓延到头顶,变成一尊酷似莫莫罗的石像。它的模样和巨人如出一辙,只有脸部扭曲着,如同一张痛苦而哭泣的脸。

    “罗先生,请快逃走吧。”石像用罗彬瀚极其熟悉的声音说,“不要担心我的事了,只要你平安地逃走就好了。”

    “你有病啊?”罗彬瀚恼怒地说,“老莫的眼睛没这么小!”

    石像张大了嘴。裂纹出现在它的脸部,然后碎成了一地石块。罗彬瀚紧盯着它们,提防那怪物又从里头钻出来。

    “嘿,我可不叫怪物。”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罗彬瀚猛然回头,看到满脸是血的宇普西隆冲着他发笑。两朵白色的喇叭状花朵从他眼眶里长出来。花朵像肉质膜瓣般不断开闭着,里头传来那怪物的声音。

    “叫我路弗,怎么样?”它说,“这是你记忆里魔鬼的名字!而我比他可风趣多啦!”

    罗彬瀚给了它一刀。他以为对方会像先前那样躲开,但“宇普西隆”却站在原地没动。弯刀捅进对方的腹部,把它整个点燃成了一个火球。它开始惨叫,那声音却和宇普西隆一模一样。

    那声音令罗彬瀚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但那仍然令他感到强烈的恶心与恼怒。那也许正是对方的目的,因此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惨叫的声音又开始变成尖笑。熄灭的火焰后露出一个焦黑可怖的人形。它已看不出宇普西隆的形象,体表完全碳化,只在崩裂的地方流出橙红发光的液体。

    “这感觉可真怪,你知道吧?”它狂笑着说,“你们这些肉囊袋子里头总有些有意思的东西。噢,让我试试这个。”

    它把手伸进裂口内,一片片地撕扯上面的碳壳。罗彬瀚脑中既有漫天星空的癫狂笑声,也能听见对方口中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这一次又一次无法理喻的场景终于令他无法自抑。

    “够了!”他脱口而出。

    流淌着橙色血液的焦炭人停了下来。它那眼皮剥落的眼珠咕噜噜地乱转,狡诈而恶毒地盯着罗彬瀚。

    “生气了?你的脾气可真坏,凡人。”它说,“你介意尖叫几声吗?没准你喊破嗓子前就会有人来救你。你们挺喜欢成群结队的。奇怪,外头有这么大的空间,你们倒天天挤成一团。别的星星可不愿意挨着我,还得我一个个上门。”

    它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突然间一只手从它背后伸了出来。那只细手按在它的脖颈上,轻松地折断了它的脑袋。它立刻倒了下去,露出不知何时站在它背后的荆璜。

    那一切的发展过于戏剧化,罗彬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他接连眨了几下眼,直到再也听不见头顶星空的噪音,而远处绚丽到令人作呕的草海也黯淡下来,恢复到幽冷而安宁的青蓝色。

    荆璜站在焦黑的荒地上,周身散发着火焰般朦胧的光。那形象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英灵,使得荒凉的风景一下子光艳明朗起来,可他的左手仍然无力地垂在身旁,脸上挂着不耐烦的表情。

    “呃。”罗彬瀚说,“少爷,你哪儿来的?”

    荆璜面无表情地踢了踢脚边的人,然后甩着袖子说:“找来的。你他妈吵死了。”

    他的声音和言语听起来都像极了本人。罗彬瀚忍不住反复地瞄着他的头脚,确认每一点细节都和自己知道的吻合。出于内心他感到对方是真实的,可这一切实在来得太古怪了。

    “你看屁看。”荆璜说,“走了。”

    罗彬瀚立刻如释重负。他垂下枪口问:“刚才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这里麻烦的东西太多了。反正杀掉就行了吧。”

    荆璜用毫无兴趣的语调回答,然后挥了挥衣袖,招来一阵长风将它吹散。罗彬瀚亲眼看着那些凝固的灰粉消失,终于感到这事儿已经暂时结束了。他想跟上荆璜离开的脚步,但转念又抓住荆璜的衣袖。

    “来,少爷,做个智力问答。”他说,“你当初干嘛给周雨送白玫瑰?”

    荆璜说:“我他妈什么时候送他花了?”

    “那不是我让你买点东西带去探病吗?你挑的是个啥啊?”

    “红的啊。”

    罗彬瀚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在荆璜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快乐地跑向寂静号。他一路跑进船舱内,才想到莫莫罗或许还在那片草海中。当他这样想时,那帅气小伙儿却从走廊尽头跑了出来。

    “罗先生,你没事吗!”

    他跑到罗彬瀚面前,看上去安然无恙。罗彬瀚尽管很想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先拍拍他的肩膀说:“老莫,咱还是多晒点太阳吧。晃眼也比成石头强哇。”

    莫莫罗疑惑地歪了歪头,但仍然认真地说:“罗先生,下次不可以再乱跑了。刚才我只是去收集一些植物样本,结果你就消失了。这样大家都会很担心的。”

    罗彬瀚以为这不能算是自己的错,但他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就在他想要继续打听时荆璜也跟了上来,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傻逼,你跑个屁。”荆璜说,“让你别落单还落单。趁现在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从空气里跳了出来,兴高采烈地问他们外头情况怎么样。荆璜照旧对他不理不睬,任由对方飘在空中尾行。

    他们一起走向舰桥室,途中还遇到了对着墙角发呆的星期八。罗彬瀚刚对她说“抱抱”,她就马上跑了过来,绕着罗彬瀚不停打转,但却不肯让罗彬瀚真正抱起来。这让原本不大宽敞的走廊变得更加拥挤,可那吵闹却令罗彬瀚感到十分充实。他迫不及待地走进舰桥室,和雅莱丽伽打了个招呼,然后倒进软椅里。雅莱丽伽看了他们所有人一圈,然后说:“看起来我们可以出发了。”

    “是呢,雅莱女士。”莫莫罗回答道,“让我们一起去往那颗黑色的星星吧。”

    罗彬瀚伸向花朵糖的手顿住了。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词,可当他扫向其他几人时,他们的表情都如此自然,看上去没有产生任何疑问。他慢慢地把每一个人扫过去,感到自己的指尖开始发颤。

    “老莫,你刚才说我们要去哪儿?”他问道。

    “去那颗黑色的星星呀,罗先生。”

    莫莫罗温和地说:“刚才罗先生不是也在外面看到了吗?我们要去到那颗星星,通过它抵达全新的世界呢。”

    “你不去找你哥了吗?”

    “因为宇普西隆前辈也肯定在那里呀。只要大家一起过去,一定就可以重逢了吧。罗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罗彬瀚安静地听着他的话。他注意到灯火通明的舰桥室似乎正在变暗。所有人都看着他,用各自独特的表情对着他微笑或是嘲笑。

    他的心不断往下沉,但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转向荆璜。荆璜也在冲他笑,而眼神里一片空洞,如同玻璃珠般怪诞而毫无生气。

    “玉音女在那里。”他说。

    那声音终于烧断了罗彬瀚的理智。他怀着狂乱的恐惧和更为猛烈的怒火站起身,扑过去抓住荆璜的肩膀。

    “你到底是谁!”他尖锐地狂吼道,“出来!”

    荆璜像个弹簧玩偶那样被罗彬瀚摇得脑袋乱晃。腐臭的黑血从他的五官里涌出来,脖颈发出一声枯木似的脆响。他的脑袋脱离了身体,咕噜噜滚落在地。

    舰桥室内的灯彻底熄灭了。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死寂持续了一个无比漫长的瞬间,随后罗彬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疯狂尖笑。

    “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272/ 第一时间欣赏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所写的《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为转载作品,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