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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5 遥庆欢宴之宾(下)

    穿着红衣的无头尸体在罗彬瀚眼前摇晃。它随意地甩动四肢,像个不倒翁那样前后摆荡。从那颈部的断面里长出了一张嘴,冲罗彬瀚不停地说话。

    “这惊喜怎么样?”无头尸体说,“这是场超有意思的派对!不过说真的你是怎么考虑的?这就是你心里最期盼的救星?一个软绵绵的肉囊袋子小鬼!来嘛朋友!你脑袋里就没点更有意思的人物了?”

    它开始对着墙壁猛撞,在墙上留下污浊的血肉碎末。罗彬瀚越是不想去看那一幕,那场面在黑暗中就越是清晰。

    “噢噢,真带劲。”尸体打着晃说,“我喜欢这个感觉。”

    “你到底想干什么?”罗彬瀚问,“想让我们去某个地方?”

    “那当然是我最大的希望啦。不过老实说,我瞧这事儿不成。咱们隔得太远了,所以还是就这么玩吧。朋友,从现在到未来永远!咱们的派对都得一直开下去!”

    罗彬瀚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永远”这个词。他刚开始思考,对方立刻用古怪的强调吹起了口哨。

    “对,凡人,就是你想的那样。”它说,“我可不在乎你从哪儿来。不过既然你来了这儿,咱们肯定得玩个尽兴,是吧?这儿可不经常遇到你这样的访客,所以我每次都招待到最后。你要看看上一位的样子吗?来,瞧瞧这小可爱。”

    无头尸体砰地消失了。紧接着一个罗彬瀚从未见过的生物出现在房间正中央。它的体表色调有点像曼龙鱼,而形状却更像带着一圈肉鳍的海象,那本使它十分美丽,然而此刻它却倒在房间中央,断续发出一种比海豚音更加高亢的嚎叫。那多变的音调像是一种语言,尽管罗彬瀚不能听懂其中的任何一个词,他却能理解那声音中的恐惧与绝望。

    它在长达数分钟的尖锐喊叫中变得精疲力竭,然后趴到在地上,用自己的头部猛烈撞击着地面。那仿佛是在乞求某种饶恕,然而却无人应答,一直到它那圆润的头颅砸成了一滩肉泥。罗彬瀚以为它必死无疑,却发现那蓝色血泊中的尸体仍在起伏。它那抽搐的节奏如同啜泣,可它甚至失去了完整的发声器官。

    一只手从椅背后搭上罗彬瀚的肩膀。

    “你瞧瞧这小可怜。”他自己的声音在后面说,“它肯定是从挺远的地方来的,带着它的一群小伙伴。我听说它们想做什么考察,不过管它呢!它们可是跑错地方啦!我看着它们在自己的小铁盒里开宴会,所以我也参加了进去,给它们多添了点乐子。”

    罗彬瀚侧着眼睛,瞄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看到那只手上沾着草屑,还有和自己外套相同的袖口。

    “你做了什么?”他尽量冷静地问道。

    “什么也没做!。”他身后的人回答道,“嗨,嗨,别把我想得太坏,伙计。我不过想和它们多玩几次。所以我封闭了它们的宴会厅,还让它们的食物不停地长出来。你可以在我出席的宴会上干任何事!像是一口气吃掉所有的甜点,用音乐把你自己的耳朵炸聋,脱光以后和在场的所有人来一次!等你玩厌了这些入门游戏,咱们就可以搞点更有趣的节目啦!你能撕掉你朋友的脑袋,或者用指甲剥了自己的皮,而只要时间一到,这一切都会重头再来!一场永无止境的派对!有谁会不想参加呢?”

    那趴倒在舰桥室中央的生物终于停止了抽搐,溶解在潮水般的黑暗中。此时罗彬瀚已察觉到自己所陷入的是怎样一种困境。他不再说话,也试图控制自己不产生任何思想,以免被那身后的魔鬼所利用。

    他感到耳朵旁有人在吹气,一股阴冷而腐朽的气息。那东西用着和他相同的嗓音,然而语调里却永远透出一股神经质的高亢。

    “你们小得出奇,凡人。”他贴着罗彬瀚的耳朵说,“我用不着做任何额外的事,看起来‘永恒’本身就足以把你们毁灭。真遗憾这儿只有你独自出席,没人知道你在这儿,也没人会再来加入,不过反正我也知道许多双人游戏!你想拒绝吗?你可以拒绝,不过反正你总会答应的。咱们的剩余时间是‘永远’!”

    它那不知疲倦的狂笑持续萦绕在罗彬瀚脑中,令罗彬瀚什么也没法思考。他只感到自己被浓重而粘稠的黑暗包围着,或许只有几秒,或许十几天。无数怪诞的、似乎毫无意义的图象在他脑海中飞掠,而一切关于过去的记忆已变得遥远无比。在那永无休止的、如同神经幻觉般挥之不去的笑声中,他只能短暂地想起自己。在那些电光石火的时刻里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采取一些行动,然而从内心深处他也明白这些终属徒劳,于是他只是偶然地发生一些手脚抽搐,像是去皮层状态者偶尔的神经反应。

    他感到自己已经死去了。外部的一切不再与他有任何联系,就连噩梦也因意义的丧失而瓦解,只剩下永恒的黑暗与虚无。那没有悲哀、恐惧或愤怒,只是一片毫无变化的宁静,那让他毫无抵抗之心,只想更深地浸入其中。

    永恒。万象的固定。不增也不减。那就是将取走的东西重新归还。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手里还拿着一把枪。那枪身因为漫长的岁月而覆盖着一层层灰白**的蛇蜕。

    他把枪举起来,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有人笑得更厉害了。那个声音说:“嘿,你比你表面看起来可文静多啦!没我想的那么丰富,嗯?不过你也可以先玩点简单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提供把叉子,或者尖木棒,你可以先用它戳戳自己的眼球什么的。”

    那毫无必要。

    罗彬瀚对那声音的嘲笑已经毫无感觉,就好像它只是空气的轻微涌动。他一心一意地扶稳枪,准备叩下扳机。

    一声巨响贯穿了他的脑海。

    在一刹那间罗彬瀚把它当作了自己的枪声。他的思维因此而完全空白,像是真正地陷入脑死亡状态。可紧接着第二声巨响发生了。那宛如活物狂吼的宏音狂躁而又险恶。它不是机械所制造的死亡宣告,而是某种充满毁灭性的怪兽之音。

    罗彬瀚发现那是飞船外传来的雷声。

    雷霆之声在迅速地迫近,犹如一头遮天蔽日的怪物在吼叫。那狂烈如火的动静陡然间将罗彬瀚惊醒。他错愕地放下枪,环顾整个房间。他清楚舰桥室没有任何真正的对外窗口,然而雷霆之光却穿透了整个房间。世界在长久的黑暗与瞬息的惨白间变幻。透过那眨眼间的光明,罗彬瀚看到对面的墙壁上映出一颗黑色的星星。那癫狂的笑声停止了,只有在雷声歇止的间隙里才会漏出一点奇怪的嘶嘶声,像无线电受扰时发出的噪音。

    一个恐怖的脚步声在飞船内回荡。听起来它兼有着巨怪般沉重的体型,以及某种水生物般粘稠的皮肤。它在走廊彼端时罗彬瀚便能将它听得清清楚楚,而等它走到门前时,那声音已经令罗彬瀚心脏狂跳。这会是一个新花样吗?他凝滞地思考着。

    金属门自动打开。舰桥室外的走廊仍然亮着灯,但却呈现出一种血肉般古怪的深红色。一个脑袋怪异的影子站在门外,看上去却十分矮小。当它走近室内时深红的灯光也跟了进来,让罗彬瀚得以看清它的形象。

    一个微笑着的猪头人。它有一颗被飞蝇和恶臭环绕的腐猪脑袋,脖子以下则完全裹在一件血衣里。它已被雨水淋得湿透,血雨混合为红色的溪流,从它脚底一直流向罗彬瀚的足尖。

    猪头人晃着脑袋,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它那腐烂发白的嘴中传出了口哨声。那调子非常熟悉,罗彬瀚甚至能根据旋律唱出它的歌词。

    “一闪一闪小星星,”猪头人用浑浊粗糙的声音哼道,“究竟何物现奇景?远浮于世烟云外,似若钻石夜空明。烈阳燃尽宙合静,落日不再星河清。晶晶灵灵挂夜空,一闪一闪总不停。深蓝夜空你身影,时常窥过我魂灵。从未合上你眼睛,直至太阳落幽冥。今我知你为何物,噬魂食骨小星星。”

    来客伸出惨败纤细的手,摘下头顶的死猪头套,在那头罩之下露出李理平静的脸。她撩开被血雨打湿的刘海,把右手按在胸前,冲着罗彬瀚行了个屈膝礼。

    “先生们,”李理宣布道,“派对结束了。”

    罗彬瀚听到脑后传来不满的嘘声。

    “嘿!什么?你是——”

    李理猛然抬起左手。她手中握着一把疑似电击枪的武器。刺眼的银弧从枪口迸发,贴着罗彬瀚的头皮掠了过去。罗彬瀚耳中立刻鼓噪起强烈而刺耳的电流杂音。他惨叫着捂住耳朵,又被无边无际的雷霆夺走了视觉。混乱中他跌下座椅,痛苦地在地板上打滚。坚硬的地板也在那光茫中溶解,变得粗糙而又松软。

    电流声噼啪作响,抽打着他脆弱的耳膜,逐渐扭曲成了一种奇怪的人声。

    “……罗……生……”

    罗彬瀚闭着眼睛翻滚,试图摆脱眼前刺痛神经的光亮。但紧接着某种力量禁锢住他的肩膀,把他温和却牢固地从地上抓了起来。

    “……罗先生!”

    罗彬瀚认出了这个声音。他不由地张开口,想要大声呼唤,然而最后却变成了一种他自己也认不出意义的含混呻吟。

    “罗先生,请不要乱动!我马上帮你检查。”

    雷霆寒冷的银光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柔和的白芒。它像温水那样缓慢地浸透上来,包裹住罗彬瀚打颤的身躯。他那疑似消失的眼球在温暖中重新恢复了知觉,于是他睁开眼,心有余悸地看向防护服外的世界。

    他看到莫莫罗正跪坐在幽蓝的草海中,用手臂扶撑着自己。光芒从他的身上流出,迅速地温暖了罗彬瀚僵死的手脚。

    “老莫。”他喘着气说。

    “我在这里,罗先生!刚才有一瞬间你的样子非常不对劲,请一定不要脱离和我的接触!”

    莫莫罗立刻抓住他的手,那坚定平稳的力道令罗彬瀚快要抽筋的肌肉放松下来。罗彬瀚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可又迫切地想要警告莫莫罗自己所经历的疯狂幻梦。他又累又痛,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当他把视线投向天空时,只有无数晶珠般浩瀚清亮的彩星闪烁着。

    他的太阳穴猛烈抽痛了一下,汗水流得快要虚脱。那璀耀的星空如今却令他颤抖不已。

    “路弗。”他在昏厥前死抓住莫莫罗的手说,“当心那颗叫路弗的星星。”

346 与魔共乐之时(上)

    罗彬瀚感觉自己只昏厥了很短的时间,意识朦胧的两三秒,至多不过半分钟。他在醒来的一刻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原地没动,于是一下子坐起身,想告诉莫莫罗这周围潜伏着怎样的一个怪物。他刚要张口,却一头撞在某人的腹部。那眼熟的刺青纹路让他马上认出了对方。

    雅莱丽伽俯视着他,像在检查他的身体状态。星期八躲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在她们旁边是皱着眉的荆璜与飘在顶上的∈。而莫莫罗则站在另一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们全都盯着罗彬瀚,仿佛一群医疗专家们会诊病人。

    罗彬瀚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他警觉地问:“你们是真的假的?”

    “我是假的。”∈抢着回答。

    站在他底下的荆璜很快把他赶走,然后对罗彬瀚问道:“你遇到了什么?”

    这会儿罗彬瀚已经注意到自己仍然穿着防护服。他的手脚完好无损,腿上也不再瘙痒难忍。他正躺在舰桥室内,地板上的星海幻象被关闭了,让整个舰桥室显得灯火通明而又密不透风,几乎任何角度都看不到一丝阴影。

    这环境总算给了罗彬瀚一点安全感,而眼前这个荆璜似乎也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个。他整理着思绪,试图把刚才那场毕生难忘的噩梦描述出来。那可实在是桩难事,可在屡次经历过噩梦之后,他发现自己对这场星辰之梦的记忆却异常清晰。他几乎能回想起每一个细节,只有结尾的部分稍显模糊。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那场炼狱之旅进行到最后时,将他从恐怖中惊醒的形象是李理——但他既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为何偏偏是她出现。

    他说完了整件事,然后便提心吊胆地等着看所有人的反应。万幸这一次没谁的人头落地。莫莫罗无辜地眨着眼睛,荆璜则仰头定了一会儿,随即用右手食指点在罗彬瀚的眉心。

    那令罗彬瀚感到轻微的发热和瘙痒。他忍耐了几秒,忍不住抓开荆璜的手指说:“少爷,你干嘛呢?”

    “探你的紫府和爽灵。”

    “爽屁!”罗彬瀚愤怒地说,“那变态玩意儿对我耍流氓!还想跟我玩双人游戏!我就问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咱能不能把它安排了?”

    “……那家伙大概是幽浮生命体。”

    “鬼啊?”

    “用你能听得懂的说法就是电磁波。那个东西的本体应该还在很远的地方,是靠着发射电磁波来猎食经过的生物的。如果是普通的飞船经过,船员被它侵入脑部就会彻底陷入幻觉,然后主动飞向它的本体所在,成为供它扩张生长的养分。虽然你的身上的防护服能隔离大部分辐射和电磁波伤害,看来只要眼睛看到了它的光波就会被入侵。因为遭受攻击的是思维,所以只要中招一瞬间就足够给你灌输足够的信息了。正常情况下,应该可以直接把被攻击者的心智完全摧毁,然后随意地摆布操纵下去。”

    罗彬瀚有点惊诧地摸了摸脸:“那我咋还好端端的?”

    荆璜冷着脸,像是不太高兴地说:“你难吃。”

    “啥玩意儿啊?”

    “那家伙也是会挑选猎物的。如果目标的思维里藏着对它有害的信息,那么就不能完全吸收到本体上去,否则会影响它本体的结构稳定。”

    这下罗彬瀚听懂了。他一拍大腿喝道:“你骂谁思想有毒呢!”

    荆璜轻蔑地冲他哼了一声,转头对莫莫罗说:“你不用再跟这个家伙保持生命同调了。那东西暂时还进不来船里,最多是在船外利用以太流攻击一下而已,像那种程度的震荡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玄虹先生,罗先生之前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呢。会不会有幽浮波的残留信息留在他脑袋里呢?”

    “不会……那家伙的手段应该正好克制才对。”

    荆璜语速飞快地说完最后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雅莱丽伽走了。罗彬瀚没怎么听清他的话,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莫莫罗始终抓着自己的左手上。他想起了昏厥前看到的白光,那景象有些似曾相识。

    他使劲地回想了一会儿,依稀记得他曾在门城看到莫莫罗用类似的手法安抚一群发疯的蜥蜴。那时他以为那时某种催眠,可当他真正体会时却感到很不一样。那光芒就好像带着某种情绪的生命,让接触者感到真切的温暖与宁静。他感到那光能弭化一切恐惧和愤怒,就像春阳消融霜雪。

    他开始感到有点好奇:“老莫,你之前放的光是啥?你的技能啊?”

    “罗先生是说我用来稳定你精神状态的方法吗?那个确实是我的能力,宇普西隆前辈给它起名叫做珐柱圣煌光线,是可以让精神和**达到和谐状态的技能。对于大部分生物来说都能直接作为治疗的手段,不过另外一些厌光生物是有杀伤性的,所以还是要确定对方的种族才可以放心使用。”

    这段言语令罗彬瀚产生了双重的吃惊。他拍着莫莫罗的肩膀说:“老莫,敢情你是奶啊?”

    莫莫罗迷茫地问:“罗先生,什么是奶?”

    “就是医疗。”罗彬瀚说,“难怪你老哥那么担心你出来混呢,奶妈单刷能不愁吗?幸好你吨位稳重,一般玩意儿也弄不了你。再遇到麻烦的咱们就让少爷上,你招安他扬灰,谁敢打奶咱们弄死谁。”

    “罗先生,杀俘虏是不对的。”莫莫罗认真地说。

    “行,行。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那老哥咋给你起技能名就这么正常?”罗彬瀚说,“给你的技能起名就用心,给自己的技能起名用脚?”

    “宇普西隆前辈起的名字都很好呀,罗先生。”

    尽管莫莫罗一再举例,罗彬瀚坚决不接受“制裁一号”和“星海铁拳”算是品味出众的好名字。他唯一能承认的是“莫莫罗”——据说在光之国意为“天空送来的孩子”——作为名字而言还挺不错。他在莫莫罗委屈的视线里跳下长椅溜走,先去脱掉防护服洗澡,又在厕所内享受了一段完美宁静的凡人时光。在尽情地挠过自己愈合不久的腿伤后,他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他想到这会儿飞船外还有一颗吃人的魔鬼星星,可说实话他眼下已没怎么担心,就好像只要荆璜说得出那东西的来历,他们就一定有办法对付它似的。

    他怀着这种莫名的自信溜回舰桥室,准备好好读点关于旧星河战线与吃人星星的情报。而当他刚一跨进舰桥室,却发现荆璜正在雅莱丽伽的帮助下穿戴一套盔甲般土气而笨重的设备,有几分像是罗彬瀚曾在后仓库角落里瞄到过的东西。他看着雅莱丽伽帮荆璜把两个软塑料布套似的东西套在左右袖管上,又在肚子上绕了好几圈线管,最后全部连接到景一个头盔似的球状设备上。

    荆璜把它举起来,面无表情地戴到自己头上,几乎盖住了自己三分之一的脑袋。罗彬瀚觉得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个被家庭虐待后胡乱穿戴玩具的问题小孩。

    “这啥玩意儿?”他瞠目问。

    “无远的简易版灵场屏蔽器与特征值译转波化设备。”荆璜说。雅莱丽伽在后头端详他,给他调整了一下头盔的固定带。

    “这他妈干啥用的?”

    “……能让我在外部看来和你的生命性质差不多。”

    罗彬瀚放弃了思考。他不想知道自己的生命性质有何特别之处,只是充满希望地问:“你穿这玩意儿是去打星星吗?”

    “不是。”荆璜无动于衷地说,“我要去骂它。”

347 与魔共乐之时(中)

    罗彬瀚一直张大了嘴。当荆璜离开寂静号时他下意识地跟了出去,一直走到出口前的走道,∈才挡住他说:“哦哦,不行。现在你禁止外出。”

    这是个基于现状的合理要求,因此罗彬瀚并没发出抱怨。他只好伸长颈子在走廊口张望,企图继续观察荆璜的行动。

    “你没透视眼的,知道吧?”∈飘在他旁边说。

    “我听说他要去骂星星。”罗彬瀚不甘心地问,“就没啥办法能看看吗?”

    “噢,这个简单!”

    ∈打了个响指,很快几架经过安全处理的小型飞行机器人飞出了寂静号,而罗彬瀚则返回舰桥室,和∈一起用全息投影观看荆璜在户外的行动。当莫莫罗加入他们时罗彬瀚想起了宇普西隆的嘱托,他赶紧对莫莫罗说:“老莫,咱们看归看,千万别模仿噢。”

    莫莫罗眨着眼睛说:“罗先生,玄虹先生不是去谈判的吗?”

    罗彬瀚揣摩了一下,高深莫测地答道:“会谈是有益的。咱们从原则上提倡坦率地交换意见。”

    荆璜的幻影在舰桥室中央行走。在∈通过飞行机器人提供的影像里删去了天空与环境的细节,显然是出于某种安全考虑,但却让荆璜看上去像在原地跳太空步。罗彬瀚对这个场面快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不要求∈提供最低限度的环境补充。于是荆璜的脚底出现了一块直径三米左右的草地,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倒退。从那草丛的长度与颜色罗彬瀚推测荆璜已远离了寂静号,去到他和莫莫罗曾经置身的荒野中。

    他们看着荆璜穿着那套古怪装置走了十几分钟,等罗彬瀚吃完一整碗爆汁炸果脆后他总算停了下来,坐在某片格外茂盛的草丛中。他在那儿仰头盯着天空,最后直接躺倒在草丛里。

    那和罗彬瀚遭遇噩梦前的动作几乎完全一样,因而罗彬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他咽下最后一口炸果脆,然后死死盯着荆璜的反应。

    荆璜仍然面对着天空,立体影像真实地反映出他面部的每一项细节,令罗彬瀚得以确定他尚未遭受那魔鬼之星的袭击。而后大约过了十几秒,荆璜的左臂(那义肢仍然处于损坏失灵的状态)忽然以反肘的姿势猛烈地拍打了一下地面。它像有独立的生命那样靠着指尖到处乱爬,企图把荆璜拖向草丛的更深处。可影像中的荆璜纹丝不动,仿佛他的身体成了一尊沉重的石雕。

    罗彬瀚还是有点紧张,而影像里的荆璜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后者安静地躺着,罗彬瀚对他的状态实在难以判别。

    “哦哦,来了,环境电磁波异常。”飘在椅后的∈说。

    荆璜的左臂停止了躁动,和它的主人同样悄无声息。罗彬瀚看得有点心慌,为了放松自己一点他便扭头对∈问:“你咋没事?”

    “我?我当然很好,不如说好极了。”∈兴冲冲地回答,“一个幽浮生命体!活蹦乱跳的!他和我的生命性质可以说很有共同点,没准我们能聊得很开心!”

    罗彬瀚有点惊恐地把自己挪到莫莫罗旁边。他以为∈现在的样子就和那自称路弗的怪物差不多(尽管他过去也经常这样),让他质疑这飞船系统的直接控制者是否已经不再可靠。

    莫莫罗安慰他说:“没事的罗先生,∈先生可以把外部数据跟自己隔离开来处理,不会被随便入侵的。因为最高级安全协议的权限掌握在心智总支手里,∈先生也没有办法主动对威胁目标开放权限。”

    “那按意思他还想是吧?”罗彬瀚说,“这二五仔放船上不吓人啊?”

    ∈越过椅背飘到他们正面,看起来准备对罗彬瀚的言论提出严正抗议。但这时荆璜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摘掉那滑稽的头盔,不露喜怒地直盯着前方的荒野。罗彬瀚马上把注意力全转了过去。他观察荆璜的状态,(至少是在影像里)看起来和平时没不同,既没呈现出经历噩梦后的恐怖,也看不出战胜对手的得意昂扬。

    “这就结束了?”罗彬瀚问,“就这?”

    “看来是呢,罗先生。之前你昏迷的时候好像也只有两三秒的样子。”

    罗彬瀚不免有点失望。影像里的荆璜已经站了起来,他转过身,似乎要原路返回,但紧接着画面摇晃了一下。荆璜的上半身像气球那样鼓涨起来,他的右手则直接消失了,那双畸变的巨大眼球严重刺激了罗彬瀚的脆弱神经。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呐喊尖叫。

    “嘿,别抓着我的摄像头!”∈在他发声前抗议道,“那是临时配置的,如果它们的相对位置偏移,画面质量就全完了!”

    荆璜的手臂往前伸了一点。他的上半身立刻就缩小了,几乎接近正常比例,只剩下一点哈哈镜似的轮廓外张。

    “我骂完了。”荆璜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完全没问题,但罗彬瀚还是慎重地抓住莫莫罗的手臂,然后才让∈打开通讯系统问道:“那死变态怎么说?”

    “他让我滚。再也别出现。”

    这个消息让罗彬瀚感到无比的欣慰,恨不得荆璜再多去跟那颗星星交换几次意见,但荆璜却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他声称如果对方拒绝主动交流,寂静号上携带的设备也没法让他强行对一段电波喊话。那实在很可惜,但罗彬瀚倒也并不坚持要马上让那颗魔鬼之星付出足够的代价。不管怎样,他们最重要且紧急的目的事寻找宇普西隆。

    他只好催荆璜赶紧回来,好叫寂静号赶紧离开这片危险之地,可荆璜却站在原地没动。某种困难使他陷入了思索,好半天后他说:“那灯泡眼的船曾经穿过这附近,但是没有按照标准的航线继续走。”

    “你怎么知道?”

    “那颗星星曾经见过他的飞船,说那艘飞船的主人和你记忆里的某个形象一模一样,所以也猜到我们是来找他的。”

    罗彬瀚和莫莫罗同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像里的荆璜。从他的脸色他们便能知道宇普西隆并未遇害,可罗彬瀚仍然觉得荆璜看起来竟然有点犹豫。

    “咋回事?”他大着胆子问道,“老莫他哥出事了?那变态星不肯说他的下落?”

    “……它说可以告诉我们那死灯泡眼的行进路线,但是提了一个条件。”

    罗彬瀚等着荆璜说具体内容。他看到荆璜的眉毛越皱越紧,显然对谈判条件很不满意。那让罗彬瀚脑中警铃大作。他不愿意那么考虑,但却隐隐觉得这事儿也许、可能、八成会跟自己有关。

    “它想干嘛?”他尽量镇定地问荆璜。

    “……它想和你做朋友。”

    舰桥室里一片寂然。罗彬瀚静悄悄地看看天空,又看看莫莫罗和∈。前者既困惑又坚决地冲他摇头,后者则飘在空中,怀里抱着一块虚拟的木牌。

    罗彬瀚缓缓抬头,读出木牌上的字——快逃。

348 与魔共乐之时(下)

    荆璜返回寂静号前罗彬瀚在舰桥室里发呆。他当然清楚马林已经跟着乌奥娜走了,但他脑袋里的马林却开始自动跟他对话。

    “老兄,看看现在的你。”他幻想中的马林说,“这就是你待在这儿不走的后果。你差点帮一个变态杀人犯炸了整个星球,又差点锒铛入狱。到现在呢?有颗吃人的星星想和你做朋友啦!你觉得满意了?”

    “我他妈。”罗彬瀚说。

    “那肯定不成。你知道吧?不管那玩意儿是什么目的,你肯定不想再见到它第二次。所以让咱们现在就开起飞船跑路,懂了吗?跑!跑得远远的!别和疯子搞在一起!”

    马林的哀嚎是如此真实,让过了好一会儿罗彬瀚才发现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他绝望地抱住头思考。莫莫罗则在旁边贴心地拍着他的背。

    “罗先生,喝点水冷静下吧。”

    罗彬瀚接过了水杯。他对莫莫罗问:“老莫,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罗先生长得很像人呢。”莫莫罗安抚地说。

    罗彬瀚哽咽地说:“那他妈不是人的东西缠着我干嘛!“

    当他在向莫莫罗控诉时荆璜回到了舰桥室里。后者以充满嫌弃的姿态甩掉身上的固定带,把头盔往椅子上一扔,然后瞟了眼罗彬瀚的脸色说:“你搞什么?”

    “你说我搞什么?”罗彬瀚愤怒地说,“有变态骚扰我!”

    “……不理它就是了啊。”

    荆璜理所当然地说着,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态度难免令罗彬瀚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严重的轻视。

    “他下次再骚扰我怎么办?”

    “你待在船上就没事了吧。本来就说别让你跑出去的。”

    “那老莫他哥的事呢?”

    “就继续追啊,这里的绝大部分区域是绝对不能靠近的,能找的区域总共就是那么多。如果那家伙不是跟着安全路线去了域外的话,最后总是会发现踪迹的。”

    “那如果怎么都找不到呢?”

    荆璜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实在不行就去找那颗星星……”

    “这他妈不是还要骚扰我吗?”

    “关你屁事。实在不行就去找那玩意儿的本体,逼它把知道的情报全部说出来好了。那家伙会留在这种地方狩猎经过的人,多半是因为本体被困在麻烦的地方了。虽然找过去肯定会费很多力气,但也不用担心它能跑到哪里去。”

    “它丫不是星星吗?那得多大个头啊?您烧得动吗?”

    荆璜的表情显示出他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罗彬瀚也说不好荆璜是否能把一颗哪怕最小的行星烧成灰烬,他甚至没法想象出一把能将梨海市烧尽的大火。但无论如何,那肯定不是件轻松的事,否则荆璜早就做了。

    罗彬瀚又开始动摇。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当他幻想中的马林拼命劝说他跑路时,那就意味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观点也在拉锯着他。他承认那魔星之梦是可怕的,然而,在那梦的最后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罗彬瀚还没法具体地说出那是什么,但他确实对此感到一种危险的好奇,就像是关在屋内的猫盯着敞开的纱窗。在那后头是一片充满神秘的天空与广阔的世界,可窗户底下会是什么呢?那可能是坚实的地面,也没准是二十楼的高空。他对命运摆放他的位置毫无头绪。

    他不愿思考那么虚无缥缈的事。于是他只是对荆璜问:“那玩意儿到底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

    荆璜微微张了一下嘴,停了几秒,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觉得它对这词的理解跟我们一样吗?”

    “你去问它啊。”

    罗彬瀚一下没有答话。几秒后所有人都开始盯着他看。罗彬瀚心虚地说:“咋地?”

    “喂,你不会真打算去问吧?”

    罗彬瀚立刻想要否认,但当他脱口时说出来的话是:“你是怎么把它搞定的?”

    “什么也不想就足够了。那个东西是根据你在那一刻的想法来反应的。如果你停止思考的话,它没有办法知道你过去的事。”

    罗彬瀚瞪着他问:“那你觉得我行吗?”

    “你行个屁。”

    罗彬瀚不打算把自己折腾成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事情便只能到此为止,但荆璜却没有直接走开。他杵在罗彬瀚面前,特别不高兴地盯着他。罗彬瀚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表情,用鞋尖点点他说:“看我干啥?”

    “……你想和那个东西交涉也不是没有办法。”

    罗彬瀚一下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荆璜以一种极不情愿的拖延语调说:“那个东西只是电波而已,本来是为了在大范围清理智慧生物才被创造出来的,和它的设计原型相比,这种人工造物根本算不上什么危害。除非你接触到它的本体,否则它能做的只是精神干扰。虽然对凡世生物是致命的,但刚好你就是一个例外情况——无论它用什么手法来恐吓你,都是不可能真正做到把你消灭的。”

    荆璜的话简直令罗彬瀚受宠若惊。他摸了摸下巴,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但没看出自己有任何特别之处。他的躯体也许因为赤泉之水而有所不同,但那和精神意志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梦中他仍然被那怪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有那么意志坚强吗?”他将信将疑地问。

    “放屁。”荆璜说,“你脑袋里有一套刚好能够克制它的机制。一旦你产生自杀的念头,就会强制从它的控制下脱离。如果这种反复接触的次数太多,恐怕反而会吸引来别的东西,所以它也不可能无限次地袭击你——但是,那个机制只有在你濒死时才会被触发,除此以外它想对你做任何事都不会阻止,就算是把你的脚趾剥掉让你全吃下去也可以,这样说懂了吗?”

    罗彬瀚惊诧地望着语速加快的荆璜。他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不太甘心地问:“我思想就这么毒吗?”

    “……是别人放进你脑袋里的东西。”

    “谁这么变态?”罗彬瀚一拍腿说,“是不是法克干的?那大光头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荆璜看起来已经懒得和他说话,而罗彬瀚把这视为了一种默认。没准这是法克作为荆璜同乡(不太被承认的那个“故乡”)对他提供的精神补偿,想到这里罗彬瀚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

    “不然让我去一次试试?”他鼓起勇气说,不出意外地看到莫莫罗和∈都在摇头。然而荆璜却什么都没说,他一声不吭地盯着罗彬瀚,直到雅莱丽伽也走进舰桥室,询问他是否要继续。

    “你自己决定。”荆璜说。

    罗彬瀚终于得自己做决定了。他想到是自己把寂静号拉来了这里——那当然也不能全算是他拉来的,事实上他认为荆璜的主意根本没有被他打动过——但这次他再没别人的意见可以参考了。他得自己替自己做主:为了尽快找到宇普西隆值得冒多大风险?

    他不禁抓住莫莫罗的手,充满感慨地说:“我他妈。”

    半个小时后罗彬瀚又穿上了防护服,在满脸阴沉的荆璜和抓着他不放的莫莫罗陪同下走出寂静号。途中他拼命地抖手,但没能摆脱热泪盈眶的莫莫罗。

    “罗先生,已经可以了!”

    莫莫罗浑身放射出绚烂的圣煌之光,充满激动地喊道,“请不要为了宇普西隆前辈牺牲你自己!这样子前辈也一定会难过的啊!”

    罗彬瀚也眼含泪花地喊道:“老莫你他妈把灯关了!”

    他们一路纠缠地到了草地上,直到忍无可忍的荆璜一脚把他们踹倒。

    “不许吵吵。”荆璜说,“朝上看!”

    罗彬瀚头晕眼花地望向星空。他又看到那熟悉而扭曲的旋转星空。幽蓝的世界逐渐变得五彩斑斓,草丛上方盘旋起不自然的风。

    他侧过头,看到躺在他旁边的莫莫罗又变成了石像。那冰冷的灰色脑袋突然间转过来,嘴角的裂纹一直咧过两颊。

    “你好啊,凡人。”它狂笑着说。

349 友谊地久天长(上)

    罗彬瀚甚至不想坐起来。他熟练地掏出了枪,对准石像的脑袋说:“你被少爷骂爽啦?”

    “嘿,冷静,冷静,凡人。”石像说,“你手里的小玩具就跟你的肉囊袋子一样没用。知道吧?”

    它从草丛中飘了起来,像纸片那样自如地跟着风打转。罗彬瀚以为它又要故技重施,但这次他却没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它只是飘荡、旋转,偶尔像装了电动马达那样猛烈地摇晃自己的脑袋。罗彬瀚很厌恶它用莫莫罗的殖装形态来干这事儿,但那无论如何都比先前的几个例子要好得多。

    他想到了荆璜的话,于是试着控制自己的思想,像把它从繁密混乱的蛛网揉成一条简练单纯的线,让那思想盗取者别从他脑袋里得到太多情报。

    但那很难。当他试图这么做时才发现控制思想实在要比控制手臂或眼皮难得多,而越是想将它们掐紧,思潮就越发汹涌澎湃。他的视线无意掠过发着妖魅紫辉的草丛,在那电光石火间产生了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联想。他想起周妤的裙摆,她的失踪,杀死她的那个凶手,然后是坐在橘红糖浆池上凝视虚空的周温行,那首为宇普西隆而写的歌,那个下着暴雨的繁花之梦……

    停。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企图用足够的声量打断这狂奔的记忆链。可那仍然迟了,几乎是下一秒莫莫罗的飞行石像摇身一变,成为了带着亲切笑容的周温行。一颗令人作呕的星球,一个完全异质的怪物,从未参与过他人生的任何部分,但却能精准辨别出这些思绪碎片里哪一个是最令他厌恶和恐怖的,这点简直令罗彬瀚气得咬牙切齿。

    “周温行”轻巧地跳开了几步。罗彬瀚想不管不顾地先给他两枪再说,结果却发现自己的脚正在下陷,从草地深处渗透出亮橙如阳光的浆液,变成一个热腾腾的糖浆沼泽吞噬着他。被沼泽吞没让他的射击失去了准头,连续几枪都打偏了——也可能是因为“周温行”就跟正版一样灵巧迅捷。

    “啊,这个身体不错。”对方也用周温行说话的声线评价起来,“我喜欢你对他的印象,介意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但我可不喜欢他炸星星的想法。”

    他的大半个身体陷进了糖浆沼泽里。得益于防护服的隔离那没给他带来什么伤害,然而粘稠的糖浆却极大程度地阻碍了他的行动。他的胳膊再没那么容易抬起来,而趁着这个机会“周温行”跳了过来。它在罗宾面前的草丛蹲下,把脸凑得很近。罗彬瀚能看到它的瞳孔如漆黑液滴般不断地流动。

    “有意思。”它像猫头鹰那样扭动着脑袋说,“看起来你不过是个普通的肉囊,可脑袋里却藏着一个魔鬼。怎么会?她何必替你服务?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它的话点亮了罗彬瀚的思绪。他陡然意识到这颗魔星想要再度跟他接触的理由: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李——

    打住。他在意识里冲自己大吼。他不知道那女孩是谁,他不知道她在哪儿,他不知道她是谁弄来的。为了不让大脑有仔细思考此事的间隙,他开始不停地念诵“我不知道”。

    “周温行”有点苦恼地看着他。他的脸型开始变化,下巴更尖,脸型更小,眉眼拉长,额头抬高。它变得更像李——罗彬瀚在脑海里用尖叫覆盖掉那个词——它变得不那么像周温行。但这种变化未能彻底完成,它停留在一种奇特而又可怕的中间状态,简直像是两个人的混合体。

    “好吧。”它拉扯着自己的脸说,“你倒是适应得挺快,嗯?从那红色小鬼身上学会的?”

    罗彬瀚愤恨地盯着它。他不敢停下嘴里的碎语,以免思绪再度奔驰,但这一次他迅速改变了嘴里的话:“挨骂爽吗挨骂爽吗挨骂爽吗挨骂爽吗——”

    对方飘了起来。这此刻无法形容的怪人飘在空中,从容地打了个响指。罗彬瀚立刻咳嗽起来,某种粘腻冰冷的东西堵塞了他的呼吸道。他猝不及防地窒息,又差点被分泌的口水呛死。那堵塞物在他喉咙里蠕动,上爬,让他恨不得抓烂自己的喉咙。

    他呕吐出一只浑身黏液的蟾蜍。蟾蜍跳到糖浆池外,然后分解成无数蚂蚁般的昆虫。那一幕又反过来让罗彬瀚继续呕吐。那确是噩梦的体验,好在虚脱也让他没法胡思乱想。

    它又开始狂笑。

    “好吧,我该提醒你这件事。这儿是我的世界——准确来说是你的,不过现在归我了,明白么,凡人?我想怎样就怎样。那可不是说除你以外的东西,你——不过是一团堆起来的肉,和这儿的一切都好无区别,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你想试试变成一个椅子?或者在头顶多个屁股?来交个朋友吧凡人!”

    它装模作样地冲罗彬瀚伸出一只手。几乎是同时罗彬瀚就听见自己的骨骼吱嘎作响,他被压得佝偻下去,侧颈肿起一个大包,起初他以为那是脓包,只到它的表面长出五官与金红色的鳞片。

    他在上次噩梦中看到的受害者从他的侧颈生了出来。那介于鱼类和海象之间的脑袋在他脖子上疯狂乱甩,发出海豚般高亢的尖叫。罗彬瀚能感受到它的肌肉如何拉扯自己的血管与声带,以及鱼鳞摩擦自己脖颈时的刮痛。那几乎要让他也跟着疯狂尖叫,但一点理智牢牢地绑住了他。他来这儿是为了找宇普西隆,况且莫莫罗和荆璜都在,尽管他暂时看不见他们,但他的身躯绝对安然无恙。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而是他的脑袋遭到劫持后对他开的恶意玩笑。

    罗彬瀚动了动手。他发现自己至少还抓着枪,于是他艰难地扭过手腕,对着自己脖子上乱叫的脑袋一阵射击。他可以真切地感到皮肤被刺穿与灼伤的剧痛,就好像那是真的射中了他自己。十几秒后那个脑袋彻底不动了,他气喘吁吁地放下枪,听到有人在给他鼓掌。

    “进步很大,嗯?”那东西说,“可比你上次熟练多啦,我猜那红色小鬼教了你什么?”

    那可实在有点看不起他,罗彬瀚心想。这东西显然是被荆璜骂得毕生难忘了。因为它这些小障眼法奈何不了荆璜,而除此以外它没有任何凌驾于人的地方。它有情绪和喜恶,还能和被人交流,能被毫无力量的言辞伤害。它不过是被赋予了怪诞形态和怪诞能力的扭曲的人。那么他们之间便不存在无法跨越的天涧。

    他用这套言辞说服自己,竭力让自己培养起轻蔑的感情,而忽略任何外界的变化。

    “发疯完了吗?”他闭着眼睛说,“你就这点能耐啊?一天天在别人脑袋里翻废料?蹲监狱久了屎都想吃是吧?可以啊,我成全你。”

    上百个荆璜在他想象中嘈杂吵闹。倘若他能将把这场面具现为现实,那毫无疑问将成为世间绝景。遗憾的是罗彬瀚却被自己的想象力局限着,他只能像播放语音那样让过去荆璜和他亲切交流的内容快速在脑袋里穿行。无的放矢显然让他的效果大打折扣,可那至少有了点效果。他听到那东西发出带着不满和厌恶的嘘声。

    “嘿,嘿,别那么粗鲁,好吗?”它贴着罗彬瀚的耳朵说,“我可不喜欢这么玩。”

    “怕啦?”罗彬瀚闭着眼睛回答。

    “你真的觉得我会怕这个?”对方用一种狡猾的语调说,“你知道的可真少,凡人,我是说,你连在你身旁发生的事也一无所知。这就是你想象中能击倒我的东西,那可差得远啦!你从没搞清楚他是什么,对吧?他接触过什么?他追随过什么?说真的,我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如果你觉得我可怕,你该更害怕那红色的小鬼。”

350 友谊地久天长(中)

    罗彬瀚并没把这几句毒蛇般轻巧的呓语太当一回事。他既不信任这颗见鬼的魔星,也不敢思考太多关于自己身边的事情。

    “你好怕他哦。”他依然闭着眼睛说,“你觉得少爷坏到不行啦?不要怕,怕的话可以回去找妈妈噢。”

    他等着那东西继续耍花招,然而接下来却什么没发生。这种寂静反倒叫罗彬瀚提心吊胆,暗自揣测对方究竟在图谋何事。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任何想法都是在替那东西出谋划策。他强迫自己停下,然后在脑袋里高唱《乐潘普伦西》。

    直到他自觉已能不再思考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才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漂浮在黑暗中,下半身被固定在一块凝固的碎冰里,而周围则是冰冷、虚无的宇宙空间。他刚看清这一切,就完全失控地打起了转,像团废弃的宇宙垃圾那样漂流起伏。他睁大眼睛寻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没能在附近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体。所有的星光都同样遥远、微弱、对他漠不关心。他纳闷地用手扒着冰面,寻思这又是什么新的伎俩。

    “你搞清楚一件事。”他对着虚空说,“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人。你要是浪费我们宝贵的寻亲时间,信不信少爷让你燃了再熄熄了再燃?”

    真空里传来了高亢的笑声。那完全没有道理,但罗彬瀚也见得多了。他顺着冰块的旋转扭动身体,看向脑后的声源。

    起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什么。那看起来和一片纯粹的虚空并无不同,然后他发现那片区域里没有一点光亮透出,宛如黑洞般无所反射地存在于那里。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小看起来至多比巴掌大一点点罢了。

    他正身不由己地向着那儿飘去。罗彬瀚试着改变方向,或者把自己的下半身从冰块里弄出来,但结果都不成功。他只能猜测这是花样的一部分。

    黑洞在他的视线里迅速扩大。从几乎令人忽略掉它存在的巴掌大小,一直大到超出了罗彬瀚的视野范围。当他和那层黑暗仅隔一臂时,他看到它的表面像晦暗而又平滑的墨水,几乎能流动起来。然而尽管它那样平滑如镜,罗彬瀚却不能在它表面看到一丝倒影。它只是纯粹的,不受任何环境光影响的黑色。

    他被迫悬停在“黑镜”面前。在那将光也吞噬的扭曲引力下,某种东西却让他得以免于陷落,仍然停留在黑镜之外。此时那镜面离他不过几公分的距离,令他几乎想要主动把脑袋伸进去,看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但他在稍稍产生这种念头的瞬间便又放弃了——有股阴冷的气息拂动在他的鼻尖前,令他感到在那黑镜彼方充斥着超出想象的恐怖之物。

    他驻足不前。??这时有人在他脑袋顶上说:“嘿,凡人,欢迎认识我的本体。”

    罗彬瀚仰起头。他发现顶部的空间像镜子那样完全对称,另一个自己跟他脑门相对,几乎把脖子仰成了一百八十度。它以这种颈骨折断般的姿势看着他,发出神经质的狂笑。

    “你何不进去看看?”它引诱似地问。

    “我不。”罗彬瀚说。实际上他仍在心中诧异了几秒,因为他一直把对方想象成更像星星的星星,一颗长着眼球和嘴巴的岩质行星,又或者一颗血红而暴虐的恒星。可眼前这片墨水潭似的黑暗却令他感觉不太像是星球,而是一个扭曲的黑洞。

    “好吧,”他头顶的东西说:“我倒不奇怪你有这种念头,凡人。如果只用你那两个水淋淋的肉球珠子,我看起来多半根本就不存在——我是一颗黑星,朋友!懂吗?这是我从前几个宴会朋友们那儿学到的词,也许你压根儿就没这个概念,反正它也不重要。不过,嘿,你一定得体验体验这个!”

    它猛然抓住罗彬瀚的脖子,粗暴地把他往前一摁。罗彬瀚尽管有心抵抗,但却苦于缺乏借力之处,他的额头一下顶到黑暗的表面,然后像穿过液面那样扎了进去。那感觉就像是他掉入赤县的梦中,但紧接着他就明白事实并不如此。

    他的思维瓦解了。

    景象。数。神经电反应。骷髅地。雷鸣。丝绵。管肉吃不完。轰隆。鱼在眼中。割山脉食。唱。唱。黑的白蛇。血雨。皮袋在食何物。是说光于血种耕下,不存在我与他人界限断离消化次序足以验证延迟——

    “先生。”他听到李理在山羊角尖低语,“我们又迷失了。”

    紧接着他就从噩梦的羊水中脱离。那只把他摁进黑镜里的手又把他拔了出来。罗彬瀚什么也没意识到,直到他的脑袋终于又能理解头顶的狂笑,他才明白自己正对着虚空大吼大叫。

    他头顶的怪物飘了下来,倒转一八百十度正视着他。

    “嘘,嘘,别闹。”它亲切温柔地拍打他的脸颊,“别大惊小怪,嗯?你没真的进去,咱们还在你的脑袋里呢。我不过给你回顾了几个朋友剩下的精彩瞬间。他们开着船造访了我,我也请他们进去逛了逛。大部分没能出来,不过其中有一些还挺叛逆。他们把自己固定在我边上,不让我把他们彻底引进去,然后喊别的船来救援。我肯定不反对这个,反正他们离我那样近,要进他们的脑袋一点儿也不难。有时我还挺喜欢玩这个。一只小虫吊在水里,看着它们的同类聚集过来,那是比一只只捉好玩多了——不过,嘿,我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你差点儿消失了。”

    它把自己同罗彬瀚一模一样的脸凑了过来,那液滴状的眼睛亢奋地颤动着:“有人来帮你了,是吧?如果你需要她就会出现在任何时刻,哪怕是污染信息里!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这会儿罗彬瀚已经恢复了过来。他的脑袋仍在嗡嗡作响,但已能大致理解对方的言语。他的视觉却没能恢复得这么快,而是如两个世界叠加般交错闪现着。一会儿是自己癫狂发笑的脸,一会儿则是浸泡在雷雨中的骷髅大地。这种紊乱带给他暂时的虚弱,紧接着则是一阵毫无来由的狂怒。

    他冲对方的脸打了一拳,然后便再也控制不住。每当对方扭过头来时又是一下,一下,一下。转眼那张熟悉的脸上便已鲜血横流,骨相破碎。

    那死亡般的形象让他感到一种暴力的喜悦,以至于快要忘记这么做的理由,直到对方晃着脑袋说:“天!你可真讨厌自己。认真的?”

    罗彬瀚停下了。他不去理解对方的话,而是抓住对方的领子,把他那破碎的脸重新拉回面前。

    “你想见她,是不是?”他飞快地说,“你想找到她,但那只能通过我。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就用你那狗屁不通的把戏?我出现在这儿只是因为我要拿走我需要的东西,如果你不给,我早晚可以离开,然后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让你出现。但我们会去找你的。我们去找你的本体,然后我要让你变成太空碎屑,变成厕所里的废料,变成比肉囊袋子更烂的烂泥。你觉得自己够可怕?你不过就是个被人丢掉的搞笑玩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听懂了吗?”

    对方夸张地大叫起来,拼命地甩臂鼓掌。它的鼻子因为这阵剧动而掉了下来。

    “欢迎啊,凡人!”它狂笑着说,“哇,哇——我说哇!我看了你那么多的记忆,结果这才是真正的你?这下可有趣啦!”

351 友谊地久天长(下)

    虚空在眨眼间远去了,罗彬瀚又坐在了黑暗的舰桥室里。他怀着满腔余怒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被死死禁锢在座位上。那些扎缚他手脚的绑绳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对付精神病患用的拘束带。

    “出来!”他吼道。

    舰桥室的顶部亮起一盏灯。灯光笔直朝下,如光柱般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圆形区域。他要找的黑星就坐在一把华贵到恶俗的黄金扶手椅上。那东西仍然保留着他的相貌,以及被殴打后鲜血淋漓的破碎面孔,还在故意地摇晃那张丢了鼻子的脸,显然是在故意恶心他。

    “好吧,现在咱们不妨谈谈。”它说,“你想找那个独自乱跑的老兄,对吧?我确实瞧见过他,不过看起来他的态度可不怎么样。”

    它摇身一变,从接近毁容的罗彬瀚又变成了宇普西隆。罗彬瀚无法分辨那是不是对方从自己脑袋里读取到的形象,但他却注意到对方所展示的模样和他印象里的宇普西隆有些许不同:服装变得更复杂,像是套了件很宽敞的外套,而表情更为严肃与冷酷,看上去仿佛随时在咬着牙。

    罗彬瀚只瞄了几眼,随即转开了头,不让自己去丰富对方关于宇普西隆的情报。

    “他去了哪儿?”他问。

    “某个方向,显然!但我干嘛告诉你呢,凡人?嗯?咱们可没那么好的交情,至少现在没有。”

    罗彬瀚用余光瞄过去,看到对方在那把恶俗的王座上翘起了脚。他隐隐约约知道它想要什么,但却故意不让这个想法暴露出来,而是说:“你除了他以外就没看见别人吗?他在追的人是谁?”

    “嘿,别那么贪心好吧?”

    “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的是不是真的。”罗彬瀚毫不客气地说,“凡是你能从我这里知道的东西都证明不了什么,懂吧?除非你能提供我不知道的东西。”

    他看到对方在椅子上前后摇摆起来。那当然不是一张摇椅,可当它前后晃动身体时,地面却跟着摆荡,仿佛整个舰桥室成了它的摇篮。被绑在椅子上的罗彬瀚也身不由己地跟着它晃荡。他们像坐在一块巨大的跷跷板上,那头翘起,这头沉落。动荡令罗彬瀚感到一阵反胃,但对面的家伙却乐在其中。它舒服地用双手枕着脑袋说:“你有点贪婪,凡人,不过我是挺能接受这个的——你们是肉制品嘛!保存困难,随时腐坏,多替换和吸收对保鲜有好处……我是说,我也不一定非得吃这一小口,只要这事儿够有意思就成。”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罗彬瀚说。当他开口时他所在的一边又开始下陷,让他不得不使劲夹着下巴才能看见对方。

    “我只是想找找乐子嘛。”

    “假的。”罗彬瀚没怎么思考地说,“你对我脑袋里的人感兴趣,就为了乐子?你想找她干什么?”

    他飞快地说完,然后灵活地把思绪转开,不在那个红外套女孩身上打转。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这件事做起来没那么困难了。他不再需要特意去唱歌或喊叫,只是像牵着一根细细的尼龙线,好控制脑中的风筝保持在某个特定的高度。那诀窍在于心态的稳定与施力的均匀——而且最好别被周围的突发事件吓一跳。

    这不过是个理想状态。下一秒地面整个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罗彬瀚从绑在跷跷板上的精神病患变成了黏在滚轮上的倒霉仓鼠。整个舰桥室围绕着某个中心上下转圈,猛烈程度超过了罗彬瀚生平坐过的任何一列过山车。

    他的谈判对象横过身体,直接躺在了椅子。它翘着一只腿说:“你瞧,这就是大部分小星星过的日子。没有自由,没有选择,成天绕着一颗更大的星星转!你甚至成分都和它不一样,可就得跟着它走,只因为它离你最近。这是什么道理?就算你们这些肉制品也不会这么干的,对吧?我是说,你们是经常从大肉袋子里弄出个小肉袋,或者把别的肉袋关起来,但是至少你们腐烂得够快!而且也不用转啊转啊转啊转啊转啊——我已经被它们转得够烦啦!只好把它们都吃光。不过现在我稍微有点后悔,它们中的几颗是有点潜力的,有水,有点小肉渣,没准能养出点更有意思的东西。但我想想反正这事儿希望不大,这地方对原生肉制品可不怎么友好。”

    “你想要更多食物?”罗彬瀚说,“想让我把别人带过来?”

    “你会说不行。”

    “不行。”罗彬瀚几乎是同时回答。出于安全他没仔细审查自己的道德观,但也不认为这是个莫莫罗和荆璜会接受的方式。

    “你瞧瞧。”它说,“不过,嘿,我能提供一个折衷方案。你脑袋里的那位十分吸引我——各种意义上,魔鬼们总是很好玩,你试过吗?我从别人的脑袋里认识过一个,他们说它是灰烬之国的君主,从没搞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更喜欢你脑袋里那个。直觉告诉我她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但那首先得让咱们保持更长期的联系,是不是?毕竟我能传播的地方有限,如果你们跑得太远,我可见不到那小可爱啦。”

    它从座椅上跳了下来,在疯转的舰桥室内来回踱步,最后绕到罗彬瀚的椅背后。

    “让我们来套套近乎,凡人!”它拍拍罗彬瀚的脸说,“朋友得互相帮助,对吧?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我认为咱们对彼此的印象都不赖,不赖,那就是个很好的开始。我能帮你们引路,但是交涉的人必须是你,怎么样?琢磨着她只在你该跑路时出现,也许下次咱们可以试试在边缘区多待一会儿。咱们多试几次,我总有抓住她的时候——她是谁给你装进去的呀?”

    它猛地贴近罗彬瀚,问出最后一句话。与此同时他们前方的地板轰然裂开,一面长满钉子的血墙冲着罗彬瀚拍了过来。它离罗彬瀚的膝盖只差毫米,然后突兀地消失了。这突然的袭击让罗彬瀚心脏狂跳,那瞬间他失去了防范意识,在听到问题时自然地从脑袋里跳出“法克”两个字。

    “噢噢,这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后头的人说,“光头程序员是什么?你们那儿的魔鬼爱好可真怪。唔……我倒不觉得你在撒谎,不过这事儿可值得再研究研究。”

    罗彬瀚的心跳平复了,他愤怒地仰起脑袋瞪着它。

    “别那么上火嘛,凡人。你瞧,咱们得有来有往,所以我会告诉你们下一步该往哪儿走——不过我可不会全说出来。这是交往规矩,懂吧?咱们见一次面,我会多给你一点提示。”

    房间的旋转慢了下来。它背着手,慢吞吞踱步到罗彬瀚面前。

    “祝我们多多相见!”它亢奋地说,“最好天天见面。这可是跨种族的友情,对吧?来,听好,你们接下来得朝着歌声最响的地方走——别问我那是什么意思,那红色小鬼清楚得很——以及,这是咱们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合作,也许我该给你点纪念礼物。”

    罗彬瀚立刻警觉起来。他看着对方的脸开始变黑,整个躯体向外膨胀。这显然是新一轮的恐吓,于是他全神贯注地防备起来。紧接着那团黑影逐渐勾勒出细节:古怪的长摆黑衣和金属背心、沾满白色灰尘的靴子、柳条般长而无骨的手。

    一个高及天花板的影子站立在罗彬瀚面前。它勉强可以说有着类人的体态,穿着的服饰也令罗彬瀚马上想到了阿萨巴姆。可是当罗彬瀚仰起头时,他发现对方的头部是六支长满了眼睛的白色翅膀。

    他呆滞地跟那怪物的几十只眼睛对视着,搞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把戏。当他想要质问罪魁祸首时,那怪物的袍子底下响起了响亮的、犹如婴儿般刺耳的啼哭声。

    “你他妈搞什么……“

    阴影从那形象脚底蔓延开来。它们如长枪从地面斜突,洞穿了罗彬瀚的腹部。寒冷,发热,剧痛,所有感觉完全真实,以至于罗彬瀚几乎以为自己又遇到了阿萨巴姆。

    怪物用手风琴般高高低低的声音说:“长别不需悲哀。”

    罗彬瀚开始呕血。在梦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于是雷鸣声轰然响起。当猪头人伴着血水走进舰桥室后,他又一次从那黑暗的恐怖里逃离了。

352 武士之剑挥洒若风(上)

    罗彬瀚从草地间醒来,摸着肚子喘了几口气。这次他比先前要镇定得多,很快便恢复了视觉,明白自己从未离开过原地。莫莫罗还抓着他的胳膊,也许一切不过是恍神间的事。

    他感到脑中有噪音回响,外部的时间因此而流逝得奇慢。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翠星包围着。它们像一个巨大的绿宝石环绕着他和莫莫罗旋转,荆璜则盘腿坐在圈外,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们。那种凝视陌生之物的表情令罗彬瀚背脊发痒。他从地上跳起来,翠星们便纷纷返回主人衣领内。

    “罗先生!刚才你的状态又变得奇怪了!”莫莫罗抓着他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请马上说出来。”

    罗彬瀚只是感到有点头晕和胸闷,可当他准备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时,莫莫罗身上已经放出了璀璨夺目的白光。

    “老莫!”罗彬瀚惨叫着说,“你灯开小点!”

    莫莫罗抱着他说:“没事的罗先生!我的光是给大家带来安宁的精神之光,不会真的损伤到视力的!尽管用我的力量康复吧!”

    罗彬瀚差点以死相逼,最后终于从对方热情的关照里挣扎出来。令他想不通的是这过程中荆璜居然一个字也没提。当他诧异地望过去时,荆璜只是兜头扔过来一块黑布。

    “拿着。”荆璜说,“没事不要往天上看,必须抬头的时候用这个盖住眼睛。”

    罗彬瀚把布盖在脸上试了试,结果什么也看不见。

    “这啥玩意儿?”

    “就布啊。大部分的电磁波只要靠你身上的防护服就足够解决,可见光的部分不看就可以了。虽然也不是万无一失,但太微弱的电波是不会干扰你太多的。这和你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有关系,暴露在野外的时候不要打瞌睡,越清醒就越不容易被入侵。”

    罗彬瀚敲敲头盔:“咱就不能整点高科技的吗?”

    “改装头盔太麻烦了……而且又是在这种地方。越简单的办法越不容易??出故障,你就凑合着用吧,或者让灯泡眼一直给你放光就好了。他和那颗黑星的属性刚好相克,互相没有办法入侵的。你只要在他的光照范围就不会有事。”

    罗彬瀚衡量了一下两个选择,最终还是把黑布揣进了外套口袋里,在莫莫罗兴奋的光芒中一路回到寂静号。途中他试着盯着天空看了几次,果然什么也没发生。而荆璜沉默地跟他们保持着距离,直到他们回到舰桥室内,罗彬瀚才有机会揪住他的头发。

    “你咋回事?”他一边揪一边问。

    “什么怎么回事?”

    荆璜就像平常那样无精打采地回话。而罗彬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他确实觉得荆璜变得有点怪,可却说不出怪在哪儿,最后他只好问:“你跟那变态星星说了些啥?”

    “骂了它一顿啊。”

    “骂的啥?”罗彬瀚说,“让我学学,回头我也骂。”

    荆璜不回答了。他扯开罗彬瀚的手说:“不许拉我头发。”

    罗彬瀚按照他的要求松开了手,但不打算让这件事轻易过去。那不是说他相信一个怪物胜过荆璜,然而他也得承认,那颗噩梦之星——路弗所说的某些话是值得考虑的。什么样的语言能够击倒一个魔鬼?

    罗彬瀚按照他的要求松开了手,但不打算让这件事轻易过去。那不是说他相信一个怪物胜过荆璜,然而他也得承认,那颗噩梦之星——路弗所说的某些话是值得考虑的。语言,那不过是靠着肌肉、黏膜与韧带弹振所发出的音节,一点弱小无力的介质振动。倘若语言能伤害到任何人,那必是击中了精神的创口。但是一颗发疯的星星会有那样的东西吗?即便有,荆璜又怎么能得知?他从不觉得荆璜可怕,但仍决心先把这件事弄个清楚,好让自己的心中少积压一点阴云。

    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在他坚持追问了整整十分钟,且拒绝透露自己和路弗的谈话内容后,荆璜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像是在吸气和吐气,然后又紧紧地闭住了。

    这种动作被罗彬瀚视为某种骂阵前的热身。他怀着紧张的心情等待着,结果却发现荆璜又一脸没趣地躺倒了。

    “你他妈骂的话呢?”

    “就是刚才那几句啊。”

    “啥句啊?让它自己想象啊?”

    “是你听不见而已。那个是白河的古语,和古巫族的水文鱼字原理是相通的,也被叫做‘幽言’,是专门说给魂魄听的咒文。除非刚好有听识方面的天赋,否则凡人既听不见也无法理解。当然,就算你能听懂,光凭你的声带也是发不出来的,因为你也没有言识的天赋。”

    “咋地?是蝙蝠发超声波啊?”

    “你就那么理解好了。”

    “那蝙蝠话也总得有个意思吧?翻译翻译啊。”

    “翻不出。”荆璜闷闷地说,“那是你语言里没有的东西,就算能用通行的文字描述出来,里面内赋的意义也会消失。”

    那听起来确然十分玄乎,但罗彬瀚坚持要荆璜说得更明白一点,于是荆璜的嘴巴又开合了一下,然后告诉他自己刚才描述的是“两颗相似的星星互相撞击,随后同时毁灭瓦解,死亡的火焰布满了天空”。

    “你他妈唬我是不是?”罗彬瀚愤怒地问。

    荆璜侧躺在椅子上,用脚尖踹踹他的腿,示意他往后看。罗彬瀚扭过头,发现莫莫罗眼中蓄满了悲伤的泪水。

    “真是一件悲伤的事啊,玄虹先生。”他擦着眼泪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难道大家就没有共存的办法吗?”

    罗彬瀚目瞪口呆地回头。荆璜看了他一眼说:“都告诉你翻译不出来了。这下懂了吗?懂了就去让那死灯泡眼闭嘴。”

    罗彬瀚只好去安慰莫莫罗。等到他这位忠实旅伴终于恢复如常,他又被雅莱丽伽叫去说明与路弗的交涉情况。荆璜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旁听,罗彬瀚疑心他已经睡着了。

    他尽可能详细地跟雅莱丽伽描述了整个经历,包括那些最令人不快的细节,还有他认为最为重要的两件事:“朝着歌声最响的地方走”,以及梦境最后长着翅膀脑袋的怪物。当他说第一件事时荆璜仍然像在睡觉,直到他提起那怪物奇特的头部造型时,荆璜才坐了起来,向他详细地打听那生物的样貌。

    如今罗彬瀚自觉已变得狡猾了许多,且明白自己正掌握着某种程度的主动权(事实上他早在期待着这个时刻)。他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每当荆璜追问细节时他也会反问些别的。他尤其注意到荆璜很在意那怪物的衣着。

    “你说他穿着很像阿萨巴姆的衣服是吧?具体是什么样?”

    “大概差不多。”罗彬瀚说,“你认得那东西?跟奶茶妹一伙的?”

    荆璜不是很愿意回答,但罗彬瀚学会了怎么用自己手头的消息逼供。有两三次荆璜很不高兴地看向了雅莱丽伽,可雅莱丽伽只顾低头吃花,一点都没注意他们的互动。那百分百是装的,于是罗彬瀚更加放心大胆。他迫使荆璜答应要说清楚关于那个翅膀生物的所有情报,解释“歌声最响处”是什么意思,此外每天至少允许罗彬瀚揪他的头发三次(绝不能用蛮力阻止)。那简直就是大获全胜,直到雅莱丽伽开始摇晃尾巴,罗彬瀚才心满意足地停止了勒索。这件事让他连续开心了上百个小时,直到他下一次见到路弗。

    “谢谢你。”他真诚地握住魔星的手说,“祝你路上撞同类,你俩都炸成石堆,骨灰带火满天飞。”

    “你很得意嘛,凡人。”路弗瘪着嘴巴说。

353 武士之剑挥洒若风(中)

    罗彬瀚不愿意把自己的行为称为“蓄谋已久”,然而他也得承认自己并非纯粹的临时起意。当他试探着提出要去和黑星路弗接触时,那朦胧的动机里确然包含着这样一个愿望:他在提高自己的重要性,也许该说是存在感,反正这两者都不够准确。这念头从他们在糖城和宇普西隆分别时就开始酝酿,到现在则变得清晰无比:总而言之,他不想再被荆璜打发过去。

    关于魔星路弗为他展示的那个古怪形象,尽管荆璜声称自己从没见过其本人,却承认那身打扮是矮星客的特点。而除非路弗只是想耍他们玩(那也不无可能),它扮成那样总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个疑似矮星客的翅膀脑袋会是宇普西隆在追赶的对象吗?或者说是它在跟踪着宇普西隆,却没发现自己的行踪也被天上的眼睛所留意?不管怎样,这东西给罗彬瀚的印象很糟糕。

    “……你讲的东西,有点像是‘圣灵’。”

    荆璜在听过他的描述后说:“那种构造的形态不太像是凡界形成的生命形态。虽然也可能是人工生命,不过矮星客是很不喜欢用那种东西的。多半是某个地方的圣灵堕化以后加入了矮星客。徼绤槖很喜欢把这种和他立场敌对的生命变成同类。”

    “那咋不收你嘞?”罗彬瀚问。他被荆璜躺在椅子上的侧踢腿赶走了。又从另一边绕回来揪荆璜的头发。

    他的另一个疑问同样得到了解答。荆璜声称在此地始终存在着一种跨越星层的巨音,然而就和他所说的白河古语一样,无法被不具备天赋的凡人所侦听。那说法令罗彬瀚很怀疑,但最后得到了莫莫罗的支持。后者表示,尽管自己无法像荆璜那样时刻听到来自高灵带的回声,但只要精中精神寻求共振,就能确切地听出声音的来处——尽管有时只能听出一两个星层的距离,取决于空间的扭曲程度。

    罗彬瀚对于莫莫罗的诚实鲜少怀疑,但对他的说法仍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要求莫莫罗试着把听到的声音模仿出来,莫莫罗便满脸为难地表示无法做到。

    “那个声音的频率你听不到呢,罗先生。现在是很低的声音,但是中间也夹杂着高亢的声音。”

    罗彬瀚起初把这种声音想象成一对男低音和女高音的合唱,但莫莫罗说那实际上更像是海螺里的浪潮声。罗彬瀚起初没细想这个问题,直到他跑到仓库里和李理聊天时才回过味来:那究竟是一种诗性的比喻?还是说就是字面意思的海螺?

    “天体韵律。”李理说。

    “啥?”罗彬瀚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还在琢磨关于海螺的事。

    “我在说‘歌声最响处’,先生。”

    罗彬瀚终于把注意力放了回去:“你也听得到那声音啊?”

    “不。恐怕我听到的只有这间仓库里的动静,只要采音器没有故障——然而,天体韵律对你来说并非一个完全不可触及的概念,先生。从古希腊时代开始……”

    罗彬瀚一听这话就断言道:“这肯定是我没接触过的概念。”

    李理含蓄地笑了一下。她像什么也没听见那样继续说:“音乐曾经被视为一种比语言更高级的形式,先生。那时人们认为,音乐能传达的情感与信息更甚于语言,因而它是世界的语言。但即便是音乐也被他们所分类:有些是崇高的、有益的,用以教化人的德行,另一些则是庸俗而低级的,它们会腐蚀人的心智。他们不认为音乐应当是一种娱乐,而是更严肃的……我猜你不会太喜欢‘教化工具’这个词。而他们用以表达这种严肃性的形式,那就是‘和谐’。”

    罗彬瀚以为自己对和谐颇有一点体会,尤其是在老家的网络上。可李理似乎故意不给他发表观点的时间,她的形象可疑地闪动了几下,触发了罗彬瀚对魔星噩梦的应激反应。他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躲到货架的后头。

    李理依然像没看到那样说:“按照那时的观点,先生,你可以粗糙地‘和谐’视为一种数理性。有些哲人相信宇宙万物皆有秩序,而音乐是对它的形式体现——那意味着他们只承认符合秩序与逻辑性的音乐是美的,对此,以更现代的观点而言,他们是在声称数学是音乐的美学标准。”

    “这和天体有关系吗?”罗彬瀚躲在柜子后头战战兢兢地问。

    “他们说万物皆数,先生。人们曾将宇宙和天体的运动视为某种数的关系。当天体的运动依照某种数学换算形成音韵时,他们相信那将是具备完美和谐性的完美音乐——天界之曲、天体之歌、理式的语言。”

    李理忽然停住了。她久久凝视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让罗彬瀚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当他询问时李理却摇头说:“我只是想到了一点往事,先生。”

    这句话比先前她所说的一切都更能激发罗彬瀚的好奇心。他立刻追问道:“什么往事?”

    “一个关于本质的疑问。”

    “啥啊?”

    “数是本质?或者象是本质?”

    罗彬瀚当机立断地对她说:“我的本质是放弃。”

    李理又开始笑。“我们可以从更关切自身一点的角度解释这件事,”她说,“有一种说法认为我们的世界不过是一种……劣化的投影,像海滩上的沙堡,或者哈哈镜里的内侧。在我们之上的则是某种更完美的‘原型’——我们可以把这种完美概念称为‘理式’。放在‘和谐’的问题上我们可以这样说:天体韵律或许是最接近理式的音乐,若以和谐的审美观点而言,它会被认为是最美的音乐——尽管我们甚至不具备欣赏它的能力。”

    “真的吗?”罗彬瀚说。

    “我听得出你不喜欢这个理论,先生。”

    罗彬瀚可说不准。他没法判断自己会不会喜欢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玩意儿,但李理似乎笃定如此。她说:“如果我们承认‘理式’存在,那几乎意味着万事皆有最优解,先生,我们甚至能说是唯一解,某种形式或价值必为最高,余者皆为扭曲。”

    “哦。”罗彬瀚说,“它们打一架吧。”

    “那不过说明谁更擅长持续存在。”

    “不是一个意思?”

    “这是问题所在,先生。”李理说,“死是理式的矛盾之处,暂时如此。”

    罗彬瀚想说点什么,但最后放弃了。他快忘记自己最早是为什么来找李理,但“死”这个词提醒了他。

    “我老是梦见你。”他脱口而出,看到李理挑了一下眉毛,于是赶紧补充,“就那种梦里。”

    “我猜那是黑星的梦。”

    “对,对。我一要完你就出现,你知道这是为啥吗?”

    “我想那只是有人借用了我的形象。”

    “那你认得一个大光头吗?叫‘法克’的?”

    李理眨了一下眼睛说:“我记得他让某位黑客先生很生气。”

    罗彬瀚完全不晓得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而李理怎么也不肯仔细回答。她宣布自己没法给罗彬瀚更多帮助,接着便消失在仓库中。罗彬瀚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去找荆璜交流感情。

    “后仓库里那个李理怎么回事?”他揪着荆璜的头发问。

    “路上捡来的。”

    “哪条路?”

    “出你家门左拐六十公里。”

    “那不都到白羊市了吗?”

    “对啊,不服你去捡啊。”

    “法克气过啥黑客?”

    “那家伙当时的工作是网络安全员吧。”

    “那理式和死有什么矛盾?”

    “理你妈。”荆璜眼都睁不开地说,“滚啊。”

    罗彬瀚不屈不挠,灵活运用每隔二十四小时三次的揪头发机会,不过在除此以外的时间他也很少能出寂静号。每天他只好训练菲娜,或者找雅莱丽伽指导锻炼。只有两三次机会他通过∈控制的镜头看到寂静号正在探索的星球景象:看似荒僻的星球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条隧道似的人工建筑结构,∈声称里面有空间异常,派进去的机器人一个也没出来;有好几颗邻近的极寒星球,地面覆满晶莹如冰粒的白砂。∈取样后宣布这是一种特殊结构的热反射材料,能令散发的热辐射处于大气层的窗口波长——那就意味着附近恒星给予这颗星球的热量将飞快地散逸到宇宙中。

    “噢噢,这个我认识。”∈兴高采烈地说,“星球冰冻剂,有的地方叫它诅咒之霜。授果之妖很喜欢拿这玩意儿来搞布景。你懂的吧?弄几个冰河期灭绝点多余物种什么的。”

    它热情地找来一个半球玻璃瓶,往里头装了少量白砂送给罗彬瀚。作为装饰瓶子底部涂成了冰海和冰川,此外还有一具冻死的塑料恐龙尸体。罗彬瀚抱着瓶子摇了摇,看见白砂在悲惨的恐龙尸体上漫天飞舞,然后对∈表达了他真挚的感想。

    “我不是畜生的。”∈纠正道。但最后还是把恐龙尸体换成了一小群企鹅。

    寂静号在扔掉恐龙尸体后继续前进。行程大体平安顺利,但始终没找到宇普西隆的踪影。直到罗彬瀚开始怀疑路弗的诚信时,他们终于在一片殷红冰海上发现了其他旅行者的生命迹象。

354 武士之剑挥洒若风(下)

    当寂静号遇到那颗红冰覆盖的星球时,罗彬瀚正在和莫莫罗一起研究“黑星”。罗彬瀚本以为这个词是某种更具魔幻色彩的概念,结果却发现实际上在他的老家也能找得到——他一时兴起地用自己手机里下载的英汉词典搜索这个词,意识到这个天文词汇或许并非路弗随口编造。

    “罗先生,黑星是一种死去的太阳。如果在毁灭时内核坍缩得足够快速,就有可能形成黑星了。像过去宇普西隆前辈找到我的珐柱星系,那里就有一颗大质量恒星变成了黑星,宇普西隆前辈在经过时差点就撞上去了。”

    “也跟咱们外头那神经病似的?”罗彬瀚说。

    “不是呀,罗先生。黑星只是性质有点独特的天体而已,本身并没有生命性。罗先生应该知道黑洞吧?黑星是和它很有点相似的东西,只是还保留着星星的形态和物质结构。因为内部引力很大,光线进去后就无法出来了,会形成一个独立的环境,用罗先生故乡的说法应该是‘视界’,意思是说虽然两者还在同一个空间内,但在光学视觉上已经无法看到黑星引力场内的情况了,就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罗彬瀚想起了路弗为他展示的那面黑镜,还有他掉进黑镜时那种难以形容的恐怖。他甚至难以断言说那是恐怖,因为当他落入对岸时,那莫可名状的空间将他的思想与情感也挤压变形了。他不能唤起恐惧的情感,甚至都没法主动想起恐惧这个词,就好像自己只是一块飘在宇宙里的石头。

    那显然不是单纯掉进一个普通星球内部时该有的体验。如果他真的按照幻觉的指引找到那颗黑星,然后穿越那黑暗无光的边界,在幕后等着他的到底会是什么?路弗声称他所看见的正是从黑星里出来的人的记忆,那意味着在黑星内部确然就充斥着这样无尽的疯狂?又或者一切都只是那疯狂星星制造给他的幻觉?

    他只能向莫莫罗打听这个问题,想从这位甚至能以光速飞行的巨人口中了解穿越黑洞或者黑星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莫莫罗想了一会儿说:“要看具体情况呢,罗先生。引力的扭曲如果位置和时机正好,能够形成类似隧穿的效果,那样的话就不需要额外的幻影物质或者以太来固定出入口,有可能会形成一个通往其他星层的通道。但是如果条件不对的话,里边就会变成非常脆弱的混乱空间。”

    “我咋觉得我经历得不太一样呢?”罗彬瀚说。这时他敏锐地发现一直趴在角落椅子上睡觉的荆璜睁开眼睛,隐晦而古怪地朝他们看了看。

    罗彬瀚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冲过去揪住他的头发说:“少爷你瞅啥呢?”

    “……瞅你又怎么样?”

    “你肯定有问题。”罗彬瀚肯定无疑地说,“说,瞒着我啥呢?”

    事实上罗彬瀚发现荆璜并不经常隐瞒,只是不怎么乐意回答问题。当他表现出足够的坚持时,不管荆璜有多不高兴,他总能得到需要的回答。在罗彬瀚看来这简直就是某种自闭症的征兆,他决定以慈父般的心态帮荆璜改善改善。

    他的改造计划进行了十分钟,荆璜就充满精神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他扯住罗彬瀚的头发说:“你再揪?你再揪?”

    罗彬瀚不慌不忙地冲他竖起三根手指。荆璜怒气冲冲地松开手,坐回原位说:“那个东西不是普通的星星,是参考着‘遥庆欢宴之宾’改造出来的星球意识体。虽然原型是个非常恶心的家伙,但还不至于用幽浮意识做这种事。那个东西只会不断地到处飞行,挑选那些它觉得‘美丽’的星球玩弄——就是说,对个体反而没什么兴趣。在路上偶遇它的飞船,如果没有因为听到它的歌声而疯狂的话,基本上也能留下一命。之所以这个仿制品连你这么小的生物也要攻击,应该是因为自身被固定在了某个通道口上,根本没办法去吞噬其他的天体吧。”

    罗彬瀚斜斜地盯着他,手指下意识地收张。他在荆璜发飙以前若无其事地问:“啥通道口?”

    “……污染区或者高灵带吧。那个东西本来应该是无生命的恒星,被放到通道口以后进行了以太生命投射,才能变成具备杀戮意识的星球武器。我听说这是金恩加泰坦的信徒们弄出来的东西,虽然具体的技术细节可能有出入,基本原理无非就是用原型的生命特质跟高灵带污染结合而已。一方面用来清扫杂物,一方面也是借用那东西的引力堵住他们控制不了的污染区。”

    荆璜用一种很无趣的语调说:“你在梦里看到的,应该并不是天体的内部,而是通过它的媒介接触到了以太污染。就算只是间接的记忆暴露,这种事也还是少来比较好,否则你自己的意识会被磨光的。”

    “我这就没啦?”罗彬瀚故意说,“您就放着它造孽?等着给我送终啊?”

    “……谁说要放过它。”

    罗彬瀚清晰地听到荆璜以不耐烦的口吻说了一句。那语速又轻又快,但罗彬瀚确定自己没听错什么。他立刻盘问荆璜接下来的打算,但这次荆璜满脸嫌弃地踢着他说:“走开,说了你也不知道。”

    “叛逆!”罗彬瀚斥责道,“你不说我咋知道?不沟通哪来的进步?”

    “不知道最好。你的神念脆弱得一塌糊涂,几下就被那东西探出来了。”

    罗彬瀚很不满意荆璜对他人格意志的诋毁,他开始千方百计地阻挠荆璜睡觉,而莫莫罗则笑容满面地坐在旁边,为无法安宁入睡的荆璜高兴得浑身放光。就在这时∈带来了关于发现生命迹象的消息。

    他不知为何以一把椅子的形象出现在地板中央,四条椅腿像马匹那样乱蹬,发出踢踢踏踏的噪音。荆璜满头乱发地瞪着他,眼睛几乎开始冒火。

    “外面有好玩的。”∈说,“镜像物质。椅子。纳米机器人。懂?”

    没人懂他。荆璜穿上他的靴子,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莫莫罗则陪着罗彬瀚坐在舰桥室里查看录像。通过监控镜头,他们看到寂静号又一次进入了某颗星球的大气层,在类似海洋的环境上空悬飞。

    那是一片尤为美丽的冰川世界。气温平均约在十摄氏度,然而整片海域都覆盖在红莓刨冰般深红诱人的冰川下。罗彬瀚饱受疯狂星星和自己的想象力折磨,对任何异常的景象都十分警觉。他正要问问那些红冰是否和生物体液有任何关系,接着就发现在那片红色的冰海中有某种生物正在移动。它掀起的水花很大,而且凌乱不齐,看起来不像是鱼类。罗彬瀚极力去辨认画面上模糊的影子,看到一个长长细细、宛如长颈鹿般的头部,在那生物的头顶则缭绕着一大片朦胧如薄雾的彩云。

    “这啥?”他问道。

    “反正不是宇普西隆。”∈回答道,“我认为它是个椅子。”

    罗彬瀚认为他的前一句尚有道理,后一句则纯属放屁。他们继续看着那个有着奇怪头部的生物在红色冰海中游动。它的动作看起来有点笨拙,但并没因为寒冷而僵硬,只花了十几秒就穿越了百米远的海面,逃到一片艳丽的冰盖上。当它成功着陆以后,罗彬瀚才终于明白∈为何称它是个椅子。

    这生物有四条细而笔直的腿,移动时柔韧如竹竿,看不出膝盖或其他关节,也似乎能向任何一个方向弯曲。在这四条椅腿似的肢体上横着一个相当扁平的躯干,俯看起来像个等腰梯形。大约是头颈的结构位于梯形顶部,长长地竖起来,足足占据身高的一半(那就是罗彬瀚将它误解为长颈鹿的部分)颈部以上的头是个圆柱体,一侧有视觉器官和口器,另一侧则有着近乎水平的坚硬毛发。那头部长得不像任何一种生物——罗彬瀚暗地里觉得这简直是个牙刷头。

    但它显然是某种具备智能的活物。在它的躯干部位包裹着疑似衣物的材料,脖子上系着一个球状的气囊,并在不断喊着什么。∈录制并播放了它的声音,在罗彬瀚听起来只是一段动物的尖叫。他觉得那声音有一点熟悉,可也辨不出是什么动物。

    “它在说啥?”他问∈。

    “没法分析。”∈扭着椅子腿说,“它的脑电波很怪。不是咱们船长的那种怪,而是被加密过。我觉得它在脑袋外面套了层防护板。”

    罗彬瀚只好继续瞪眼看着它喊叫。用“呜哈——”和“奥的——”这两种叫声交错。它脑袋顶部的彩雾随着它的叫声节奏而一闪一闪。

    “罗先生,”坐在他旁边的莫莫罗说,“我觉得它好像非常慌张,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呢?”

    “我咋觉得它挺亢奋的?”罗彬瀚说。紧接着他们看到那生物面前的海域开始发亮。

    泛红的海洋中跃出了许多发光的珊瑚——罗彬瀚没法形容的更好,它们有着珊瑚般崎岖又规律的形状,体表的光泽像是肉质,里面则漂浮着像是眼球般的器官。当它们覆盖着黏液的身体经过冰盖时,那些红冰便迅速溶解了。

    这下连罗彬瀚也看出情况不妙。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想在这副画面里找到跑出去的荆璜。可或许荆璜还没来得及从茫茫红海上锁定这个奇特的落难者,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一群珊瑚怪物逼到了冰盖最中央。

    “咋办?”罗彬瀚问。

    他还没来得及征得莫莫罗的意见,那些珊瑚生物几乎在同时从底部喷出一道气体。它们从地面弹射起来,一起扑向那孤零零的落难者。那可怜的异族空前凄厉地大喊着,罗彬瀚几乎认定它毫无还手之力。

    紧接着它的脑袋变得绚丽闪亮——准确地说,缭绕在它头部的那团薄雾亮了起来。罗彬瀚分明看到那团雾从边缘开始凝聚,形成了一只弯曲无骨的触须,末端尖细而长满吸盘——看上去就像只章鱼的脚。

    彩雾在瞬间凝聚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章鱼。它悬浮在椅子腿生物的头顶,至少有二十只脚和一个浑圆的头部。

    章鱼在空中悬停了一秒,然后开始旋转。从它每一只须脚末端的吸盘中都射出一道细长的绿色光束,随着它的触须移动而摇摆。它像握着几十把光剑,在高速的旋转中上下翻飞,形成一团水泼不进的屏障。当珊瑚生物撞上光幕时,它们立刻碎成小块,散落在周围的地面上。那流畅的舞姿如同暴风骤雨,猛烈地扑向每一个袭击者。

    这场对决在几个呼吸间便告结束,冰盖上只剩下堆积如堡垒的尸块,以及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椅子腿生物。

    罗彬瀚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得胜的章鱼以傲岸之姿环视战场,吸盘内的光剑逐一熄灭。罗彬瀚不知怎么从那动作里读出了一股家长般的威严。

    它的触须在空中波浪般舒展了几下,然后开始抽打身下的椅子。

355 邦邦与新手约会指南(上)

    当荆璜出现在红色冰盖上时,一切几乎已经尘埃落定,完全用不着再插手点什么。章鱼和椅子腿显然为他的出现而吃了一惊。原本已经有一半分解成彩色薄雾的章鱼又回到了实体状态,以某种保护者的姿态漂浮在椅子腿的脑袋上方。

    罗彬瀚坐在这副画面前揣测着这两个奇特生物之间的关系,觉得它们显然不是近亲,更像师徒或者主仆。他的另外一半注意力放在荆璜身上,就在荆璜落地的时候带着一圈环绕在他腰部左右的翠星,如同星环般拱卫着他。但紧接着空气里凝结出了许多细碎的红冰颗粒,它们在翠星附近迅速凝结,又因为重力而坠地。荆璜飞快地看了它们一眼,做了个罗彬瀚颇难理解的反应:他让那些翠星飞回了衣领里。

    “噢,他总算记得了。”∈说,“听懂我的话,没当耳旁风。”

    “啥?”

    “我说镜像物质呢。你瞧瞧这星球上的东西,全是从镜像规律区来的。加热就凝固,受冷就蒸发,那几个星层什么事都跟你知道的情况反着来,懂吗?它们大部分会因为物理规则变了就那么消失,但剩下的可都不好处理。像这么一大片水,一受热就结冰,那对我们的船可不是啥好事。而且我觉得它有扩散性,没准最早被弄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两滴,然后被扔进一片海里,现在就有一大池啦!”

    罗彬瀚打了个呵欠。他确实觉得这东西挺怪,但和一颗变态杀人星比起来还不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是水。”他漫不经心地说,“普通的水?”

    “对你来说不怎么普通,不过它的微观结构和你老家一样。”

    “那边的人呢?也跟我反着长?”

    “噢,那倒不一定。基础性质变化会改变很多东西。想想那边的宇宙得成什么样,没准压根儿就没有生命诞生——生命不是个必然事件,明白吧?咱们都是偶然的产物。瞧瞧那把椅子,它对你来说肯定就长得挺怪。就算这样,你也得承认它是你血浓于水的表亲。难以想象你们的学校没教过这个……等下,你们的社会有学校吗?有?没有?你知道什么是学校吧?”

    罗彬瀚并没太认真地听∈说话。他的一半注意力放在荆璜身上,一小半则给了椅子腿和激光剑章鱼。他心不在焉地说:“啥表亲啊?”

    “新壁总域!”∈用一种大惊小怪的口吻说,“看来你们那铁定是没有学校了。你和它都是差不多的细胞结构构成的,懂吗?你们肯定有个共同祖先——好吧,严格来说不是同一个,但它们的样子肯定很相似。你们都摸不着二类文明的边,碳基,离不开细胞外基质。所以瞧瞧这只可爱的椅子,你们长在同一棵树的同一根枝上的同一条叶柄上,完全算得上近亲,比这艘船上任何一个都亲。你有权带头出席他的葬礼。”

    罗彬瀚并不是很想认这个亲戚。他转头想问问莫莫罗是否认识那只挥舞光剑的章鱼是什么,结果却发现莫莫罗正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自己。

    “干啥?”他说,满心纳闷地看着莫莫罗握住他的双手。

    “罗先生,其实你很喜欢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命形式吧?”莫莫罗坚定地说,“没关系的。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只要内心不曾改变,无论是时间也好,**也好,全部都会超越过去的!”

    罗彬瀚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摇摇莫莫罗的手说:“莫啊,我从我短暂的人生中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类是有极限的,不做人未尝不是一种福报,还有男的不行。”

    莫莫罗十分委屈地望着他。罗彬瀚打算再聊几句宇普西隆的事,但这时荆璜已经开始走向那奇特的章鱼生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观望情况。

    那只威严的章鱼首先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它发出的音色很单调,有种电子的嗡嗡声。那同样不是联盟通用语,因此罗彬瀚一点也听不懂它的意思。荆璜显然也不。他皱着眉考虑了一会儿,朝章鱼伸出一只手。依罗彬瀚看那算是在表达善意,可那两位奇怪的旅客似乎把它当成了某种攻击性动作。椅子腿趴在地上,脖颈以一种蛇类般的柔韧盘绕起来,再用两条前腿覆盖在脑袋上。

    那动作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更像是在自我保护。而章鱼的态度则要不友善许多。它从身体两侧各自抬起一根触须,触须末端的吸盘中伸出两道光束,饱含威胁意味地向着荆璜挥舞。荆璜看看它,又看看趴在冰盖上的椅子腿,似乎陷入了思考。

    “少爷想啥呢?”罗彬瀚说。

    “他一向很不擅长沟通,是不是?”∈说,“我觉得他在琢磨怎么把这两个麻烦扔得远远的。”

    罗彬瀚以为不至于如此。他提醒∈说:“万一这俩是黑社会呢?咱少爷多久没开张了?好赖得创点收吧。”

    他们继续看荆璜和章鱼对峙。有时气氛剑拔弩张,令人感到下一秒便会爆发冲突,可最终谁也没动手。荆璜只是以一种惊人的耐性尝试各种语言和动作,而对面的章鱼也时时甩动触须,带着两根闪亮的光棒乱舞。那样子让罗彬瀚感到一种演唱会般的气氛,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正抱着∈递过来的一大桶油炸坚果和爆心脆脆虫。雅莱丽伽不知何时也来了,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远远地打量着他们。

    罗彬瀚开始感到这样似乎有点不大合适。他连忙放下零食桶,推一推莫莫罗,示意他出去帮荆璜谈判。

    “我觉得他做不了什么。”∈插嘴说,“那把椅子有脑电波保护,记得吗?想侵入他的意识可没那么容易。不过倒不是说绝对不行,他是约律类嘛。‘光之呼唤’。有道理。我觉得没准也能试试——但最好还是别让他去,别让他和泛智人种以外的家伙搞外交谈判。”

    “为啥?”

    “经验。”∈高深莫测地说。

    罗彬瀚瞧瞧雅莱丽伽,看到她正慵懒地给自己磨角,没对∈的话有任何表态。于是他决定不被流言左右自己的意志。

    “去,老莫!”他一拍莫莫罗的背,“让他看看你的能耐!”

    莫莫罗抬头挺胸、步履坚定地去了。过了几分钟后罗彬瀚就看见画面变得奇亮无比。一团耀目无比的白光徐徐飘落到冰盖上,莫莫罗伸开双臂,目色圣洁,宛如天使圣灵般显出身形。他用铃钟般优美动人的声调说:“大家请不要再争吵了!??我们今天能够在这里相遇,一定是命运的指引和关照。这是十分珍贵的因缘!请两位务必相信我们的诚意,因为我们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作为证明,接下来我可以给两位朗诵我最喜欢的小故事集《行善十则》,其一则,是说古时有一屠户……”

    此时罗彬瀚仍然觉得莫莫罗的表现可圈可点,但那两位古怪的旅客却不约而同的尖叫起来。他们看上去惊恐之极,椅子腿把自己紧紧贴在地面上,而武士章鱼浑身乱摇,几十把光剑从它的吸盘里射出。

    它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剑雨,朝着莫莫罗和荆璜冲了上去。其后的几分钟里罗彬瀚已经不想看了。他沉着地要求∈关掉画面传输,然后重新抱起零食桶。

    “吃吗?”他问雅莱丽伽。

    雅莱丽伽好像无所谓。她慢吞吞地踱过来一起吃零食。

    “您老人家最近不常来啊。”罗彬瀚说。

    雅莱丽伽看看他,什么也没说。罗彬瀚觉得她心情仍然不坏,于是又提议一起玩牌。当他把牌组抽出来时舰桥室的门被人狂暴地撞开了。荆璜浑身黏着肉珊瑚碎块,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满脸无辜与困惑的莫莫罗,以及一根飘在空中的白绳。绳子拉得很长,没有完全拖进舰桥室。罗彬瀚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发现绳子尽头捆着那两位眼熟的陌生人。

    罗彬瀚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平稳与欣慰,就像太阳照常升起,寂静号的绑架也照常进行。

    他听到荆璜还在舰桥室里咆哮:“都说了不许传教!”

356 邦邦与新手约会指南(中)

    试图和这两个奇怪的生物交流着实花费了他们一点时间。尽管罗彬瀚觉得雅莱丽伽完全可以用教他联盟语的方式“同化”这两位奇怪的异族,雅莱丽伽却没有马上这么干。罗彬瀚有点费解地询问她理由,雅莱丽伽只说这是个安全考虑,然后让∈去它们做详细的检查。

    她的反应让罗彬瀚意识到,就连雅莱丽伽也不知道这两个奇特生物的来历。它们的能力与危险性都尚不分明,因此荆璜的白绳牢牢捆着他们,根本不让雅莱丽伽接触。椅子腿的四条细肢被扎在一起,脖子则紧贴身体绑住。让它只能看见一个方向的事物。起初它大喊大叫了几句,后来便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折叠椅子。”∈评价道。

    罗彬瀚其实有点想笑,可那似乎又不大厚道。他只好把∈从自己身边赶开,尽量不去看他那位“远房亲戚”,而是观察着它旁边的章鱼。相比起椅子腿,它被绑得更加严实而可笑,每一条触须都被白绳严严实实地朝上固定,吸盘朝向它自己的脑袋,那让它看起来简直像朵含苞待放的菊花。罗彬瀚原本担心它会像先前那样散成一团不可捉摸的薄雾,可它却没这么做,直到∈把它和椅子腿放进一个管状隔离舱内,捆着它的白绳才自动松开,从底座上的一个小孔里溜走了。

    绳索刚一松开,章鱼马上变成了那团五颜六色的薄雾,紧跟着白绳的路径靠近细孔。它在距离孔口数公分的位置被拦住了,某种无性的屏障挡在那儿,让它没法跟着白绳一起离开。

    “噢噢,磁性纳米分子。”∈说,“果然。”

    “啥玩意儿?”

    “它是个纳米机器人,应该说是一群。没在它体内找到控制芯片,多半在旁边那个身上。”

    ∈冲着章鱼隔壁的椅子努努嘴:“碳基生物,轻度改造。它体内有个磁性信号箱,我猜那是指令器。不过它俩可不能离得太远,否则就没法控制了。”

    “那会怎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拆开检查过。你想试试?一个手术就能把那箱子取出来。”

    罗彬瀚和∈一起看向椅子腿。它在他们的视线下神经质地抽搐着。罗彬瀚差点以为它是癫痫发作,但∈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这只是对方的生理构造在高度恐惧时产生的自然反应:它比罗彬瀚有更多的神经回路,更复杂的神经内激素分泌,因此它的情绪体验与知觉敏感性都要比罗彬瀚丰富得多,吓到抽搐对于它的生活而言再自然也不过。

    听起来确实让罗彬瀚感到良心受到了抚慰,但最终任何手术与解剖都没被执行——荆璜对这个方案没有表现出丝毫好感。他只是不耐烦地催促∈,让他“快点教会这两个东西说人话”。

    那是个在罗彬瀚看来十分枯燥的过程,关着薄雾的舱内不停闪烁着微光,同时还有一种稳定的嗡嗡声。∈声称那是在用电磁波将一些基础信息传递给对方。那显然不是个罗彬瀚能够靠肉眼观看的过程,因此十多分钟后他便走开了。

    这件事尽管特别,实际上却并未给寂静号带来任何危险,以至于罗彬瀚很快把它抛到了脑后。他继续着菲娜的训练与近身射击练习??,期间始终没有得到宇普西隆的线索。这种前途未卜的疑虑逐渐加深着他的焦虑,令他益发怀疑路弗是否故意诱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他忍不住又去仓库找了两次李理。那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但和这个奇怪而可疑的人工智能聊天的确能让他有种“事情正在进行”的放心感。尽管李理几乎没提供任何与现状有关的分析,她和罗彬瀚聊了聊美学与神话,全是罗彬瀚老家上的东西。那不能说是罗彬瀚特别感兴趣的话题,但他得承认李理讲得还算有趣,或多或少地转移了他的焦虑。

    他也没忘记打探李理那可疑的出身,但李理在这方面总是分毫不漏。她完全不介意暴露出自己对罗彬瀚故乡的了解,然而从这些知识中罗彬瀚也很难判断她的来历。有时他怀疑李理是法克制造出来的超级人工智能,就像帕荼摩造了波帕——可是法克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会造出李理呢?这神秘的仓库管理员没有表现出一点和法克相似的地方。

    结论依然遥遥无期,不过罗彬瀚并不着急,反正李理缺乏一双能跑的腿。有时他也想起噩梦中的那个李理,与路弗的第二次见面后他已能记得许多最后的场景:雷霆、雨声,还有从李理身上流淌下来的血溪。

    “你喜欢打雷吗?”他对仓库里的李理问。

    李理短暂地考虑了一会儿。“象征意义上,是的。”她说,“雷霆是一种激烈的事物。暴力、狂烈、宏伟,总是出现于动荡的时刻。先生,在一个漫长窒闷的长夜里,如果你独自站在一个孤独的位置——比如说,一座与坟墓为伴的高塔上——那时雷鸣不会让你感到恐惧,它会让你联想到更奋不顾身的东西,某种让自我变得无关紧要的东西……某种革新的力量。”

    “真的会吗?”罗彬瀚怀疑地说。

    李理微笑不语。这时罗彬瀚听见莫莫罗在仓库门口呼唤自己,他跑出去询问情况,才知道∈已经开始尝试和船上的两位俘虏交流。他立刻跟着莫莫罗向关押室赶去。当他们到场时发现荆璜和雅莱丽伽已经到了。他们都站在椅子腿的关押舱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它。这种凝重的氛围不止震慑了罗彬瀚,更叫舱内的椅子腿抽搐得厉害。它的四条腿像喝醉酒般微微打滑,频繁地扶着脑袋上一个酷似耳机的装置。

    罗彬瀚一进门便被这一幕吸引了。他没再留意其他,只顾打量椅子腿脑袋上的新装置,直到一个僵硬的声音在他背后说:“你们可以直接跟我谈判。”

    这陌生的声音让罗彬瀚后背一颤。他迅速回头,看到那只章鱼在旁边的关押舱中上下漂浮。它的视觉器官并非眼球,而是一道漆黑的条状晶体,几乎横贯半个脑袋。当它发出声音时罗彬瀚没看到任何类似口器的部位,那就像是某种振动在它脑袋内回响。

    “我能和你们交流。”章鱼用一种显然带着恼怒情感的语调说,“用不着问别人。”

    罗彬瀚想要搭话,但∈飘过来阻止了这场对话的发生。他扬手一挥,关押舱内立刻窜起了电流似的青蓝光束,章鱼一下又被打回了彩雾。

    “不行,绝对不行。”∈指着罗彬瀚的嘴说,“它是个机器人集群,没法识别神经反应,没法心理评估,没法生理测谎。咱们可不知道它说的是真是假。而如果你跟它问了任何问题,它都可能编制好一个答案后发给它的同伙。我没把他们分开只是为了保证它不会因为远离控制器而永久性关机,懂吗?有些小白痴就会做那种设计!但我可不乐意被一群小碎粒诈骗!没有人工生命体能骗我!你的嘴必须像死人一样老实!”

    罗彬瀚作势要咬他的手指。这时他又听到了另一个更年轻、尖锐的说话声。那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以至于显得有点刺耳,令人想象出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小男孩。

    “呃,啊,我,”带着耳机装置的椅子腿磕磕巴巴地说,“我能听懂你们了。”

    罗彬瀚好奇地望了过去。他看到雅莱丽伽款款走到关押舱前,以一种极富魅力而又不怎么有压迫感的姿态蹲下身。她用指尖暧昧地划过舱面,简直像在描绘椅子腿脑袋的轮廓。这举动令椅子腿吓得滑倒在地上。好一会儿后它用两只前腿遮住脑袋,偷偷摸摸地观察雅莱丽伽。

    “你的名字?”雅莱丽伽沙哑低沉地问。

    椅子腿结结巴巴地说:“邦、邦、邦邦。”

    “你来这儿做什么?”

    椅子腿含糊地吐出几个音节,听着既有点像“教人”,又有点像“交任”。雅莱丽伽耐心地问了好几遍,它才总算给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答案。

    “我来交论文。”它紧张兮兮地回答,眼睛没有一刻离开雅莱丽加的尾巴尖。

    这个答案显然也出乎雅莱丽伽的意料。她有那么几秒没能说话,直到罗彬瀚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她旁边,想要更近距离地确认椅子腿是否真的在对着雅莱丽伽脸红。她的尾巴尖在罗彬瀚屁股上狠狠抽打了一下,把他赶到荆璜的背后。随后她又问道:“你要把论文交给谁?”

    “我的授师。”椅子腿说。它的回答变得流畅了一点,在片刻犹豫后它又试探着说:“我不是故意来这儿。我想你们这儿,噢,这地方肯定离学府有点远,是不是?我在授师芬拉坦的研究室里找到了你们这儿……总之,也许你们见过他?”

    它的眼睛字面意义地亮了起来,带着点希冀偷望雅莱丽伽。雅莱丽伽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要求道:“描述你的授师的外貌。”

    这件事成了一件难题。椅子腿试着用语言描述,然而它所举出的所有比喻都叫人摸不着头脑,没人知道什么是“完美的适水者体态”、“学府口音”、“雍容华美的形体”,又或者“飞鳠星的颜色”。他们也试着给椅子腿一个虚拟画屏和一支笔棍,结果它只是瞪着眼把棍子拨来拨去。这下甚至连罗彬瀚都觉得它有点傻气了。

    “呃,啊,我,”它试探着说,“我能让,奥荷特演示?”

    它用一只腿指向旁边,所有人便都明白奥荷特是那只章鱼的名字。∈看起来不太乐意,但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荆璜要求他停止击散机器人集群。于是那团彩雾终于不再遭受持续的光流攻击,重新凝聚出一点实体的模样。

    “奥荷特,”当它变形时椅子腿说,“你,你,你介意变成我的授师吗?”

    已经伸出七八条脚的章鱼停止了凝聚。它在空中转了半圈,斑斓的色彩向着金红转变,在那明亮夺目的鳞色上还有一层半透明的蓝灰色条纹。

    这时罗彬瀚已经开始瞪眼。他的嘴慢慢张大,看着那美丽的生物慢慢变形,从多足的章鱼拔高变长,胸腹探出一圈肉鳍。到最后一只有着曼龙鱼般色泽的海象似的生物漂浮在舱内,用它美丽如白玉的眼睛凝视着舱外。

    “我,我的授师。”椅子腿结结巴巴地介绍道,“黑洞制造学的专家,他,负责,啊,评审我的论文。”

    其他人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有罗彬瀚倒抽一口冷气,然后被自己积蓄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357 邦邦与新手约会指南(下)

    将这两位俘虏从关押室释放出来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在语言成为有效的沟通手段以后,∈可以很轻易地从生理反应检测出椅子腿是否在撒谎,而罗彬瀚又意外地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它的说辞。除非这一切都是路弗安排的诡计,否则椅子腿总不能虚构出一个如此凑巧的形象。它的随行奥荷特——椅子腿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称为“新生与实验室指导员”——是黑洞制造学专家芬拉坦的工作助手之一。

    奥荷特所模仿的芬拉坦,据说有着惟妙惟肖的外形,而椅子腿则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的授师是“极为古老而又罕见的适水者血统”,那美丽的形象在整个学府乃至于星球都独一无二。除非他们的星系里还有第二位外形相似的黑洞研究者(椅子腿相当坚定地否决了这一可能性),否则芬拉坦显然已经没法再担任他论文评审者了。

    罗彬瀚为椅子腿感到真心的遗憾。在一段时间不长的交流后,他们已经迅速地认识了彼此。罗彬瀚按照它的自我介绍称它为“邦邦”,可不知怎么它听到这个称呼时总是发出一串很尖锐的呼气声,据说那是它在发笑。

    “不是邦邦,”它纠正道,“邦、邦——”

    罗彬瀚没听出啥区别。他试着按照对方给的节奏念,但仍然被告知自己少发了一个音节,那让整个词的意思都变得面目全非。

    “你要把颈部的第二根振带绷起来。”他那言语渐熟的新朋友解释说,“发一个很轻的弹音,那代表前面的美德属于后面一个词。如果你不发这个音,这个词的意思就完全变了。”

    罗彬瀚不得不告诉对方自己从未拥有过一个名为振带的器官,更别说是第二根。这件事同时震惊了他们两个,最后对方只好接受了“邦邦”这个名字。它仍然在罗彬瀚这么叫它时神经质地抽搐几下,但始终拒绝透露这个词在发音错误时到底会变成什么意思。

    他们聊了更多关于邦邦来历的事。?令罗彬瀚惊讶的第一个消息是邦邦——以及它拥有着实验室全部资料的机器人伙伴奥荷特——都对“联盟“的存在一无所知。它所在的学府从属于一个“联合体”,然而却从未听闻过“十月”、“白塔”或是“盗火者”,甚至当罗彬瀚说起“法师”这个词时,邦邦惊奇地跳了起来,向罗彬瀚追问这种灵能者是否真实存在。

    “我见过一个。”罗彬瀚诚实地说,“她确实能指挥蘑菇。”

    邦邦发出响亮而夸张的惊叹声。仍然被禁闭在关押舱内的奥荷特很不喜欢它的表现,用触须把舱壁敲得砰砰直响。

    “邦邦!”它按照∈的要求用联盟语说,“注意仪态!”

    邦邦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体。它的躯干部位能弓得很夸张,以至于四条腿几乎完全并拢,脖颈则高高抬起,看起来更像一只放大版的**牙刷。它提心吊胆地保持这个姿势,和罗彬瀚说话时的嗓门也变得宏亮许多。可过了一会儿它便不自觉地松懈下来,像大部分时间里那样缩着脖子,四条腿向内部弯曲,好让自己显得更矮小一点。

    “我想看看他们的法术。”它悄悄地和罗彬瀚说。

    它的反应叫罗彬瀚觉得很诧异。他提醒邦邦法术对于他们而言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它们见过荆璜的翠星之火,还是被一条会自己乱动的绳子给绑上寂静号的。可当他说起这件事时,邦邦却显得很不相信,这位远方旅客似乎坚定地认为,荆璜所操纵的是某种和奥荷特原理相似的机器人,而非超出他们理解的非凡之力。

    罗彬瀚紧接着又提了莫莫罗,邦邦便一下子僵硬地倒在地上。

    它的反应吓了罗彬瀚一跳,直到奥荷特又开始严厉地呵斥(“邦邦!有点学士的样子!”),罗彬瀚才上去把它扶起来。邦邦有点惭愧地告诉罗彬瀚它有一种家族遗传的本能反应,就是在过度惊恐时让全身肌肉僵硬,同时知觉与生理活动也跌落至极低的水平,以营造出一种暴死的效果。那本是为了在古代应付嗜好活食的天敌物种,而如今则害它常常在学府中闹出笑话。

    罗彬瀚并没有嘲笑它这与生俱来的弱点,他甚至觉得这位异乡客在很多反应上和自己差不多,唯一令他费解的是邦邦竟然会畏惧莫莫罗,那可是罗彬瀚从没产生过的念头。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邦邦则期期艾艾地说:“啊,这,他,听起来像个光信徒……他是吗?”

    罗彬瀚琢磨了一下,以为用“光信徒”来形容永光族似乎也并无不妥。那本值得再斟酌斟酌,他却有点草率地答道:“应该算?”

    邦邦又一次倒在地上,看起来必死无疑。

    罗彬瀚费了老大劲把它扶起来,然后拼命否认自己刚才的话。这下他终于懂得他们之间的文化距离远如天堑。也许他们在**上是同一枝头的两片叶子,可观念上就大大不同了。他慎重地向邦邦打听“光信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是个有着漫长历史渊源的概念,因而邦邦不得不首先向罗彬瀚交代它故乡的一些状况。从它的讲述中,罗彬瀚得知它来自于一个远比联盟更有约束力的政治实体。它有一个衍生自适水者原始神话的名字,象征着生命与创造之主宰,但却没法翻译成音意皆通的联盟语言,因而邦邦只能把它称为“联合体”。

    即便是邦邦也没法判断“联合体”距离联盟有多远,或者两者之间存在多少发展程度的差距。它从幼时开始便生长在“学府“,一整颗由适水者后裔所拥有的中立星球。在那儿学术资格与生活境况紧密相关,而尽管邦邦在血统上”不那么具有竞争性“(它不愿向罗彬瀚详细解释这个问题),它却在某些思维能力上得到了授师们的认可。研究着一门前沿学科的芬拉坦勉为其难地担当了它的论文评审者,那简直令邦邦受宠若惊,直到它在某天发现芬拉坦消失在了一个临时制造和固定的黑洞中。那本是常规实验的一部分,可不知为何芬拉坦与助手们迟迟不归,以至于邦邦不得不带着奥荷特打开了黑洞发生器,亲自来寻找那位决定它前途命运的顶级授师。

    当它说到这里时罗彬瀚不自然地扭了一下手腕。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将芬拉坦的结局告知邦邦,那没准会把这情绪敏感的家伙吓死。这种犹豫被邦邦察觉了,它近乎有点天真地询问罗彬瀚是否想更进一步了解黑洞发生器——尽管它对这个芬拉坦的私人发明所知极为有限。

    罗彬瀚含糊地回应了一句,随即转开话题说:“你还没告诉我光信徒是什么。”

    邦邦立刻没再关黑洞发生器。它慌忙地为忘记最初话题而向罗彬瀚道歉,然后才解释这个叫它吓得装死的词。

    “在联合体建立以前,适水者有一个古文明。”它扭着四条腿说,“我们是从遗迹的考察里发现了这点。它们留下的东西非常先进。我的意思,就是说,它也许比联合体还要先进。但是那些继承了它们的后裔很糟糕,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糟糕。啊,我见过它们一次……”

    它的四条腿又开始危险地打颤,最后总算在奥荷特触须乱舞的严厉呵斥中站稳了。然后它向罗彬瀚讲述了它生命中最为难忘的一段记忆。在适水者的超古代文明毁于某种源头不明的大虫灾后,它们的遗迹星球被许多原始而凶暴的物种占据。这些后来者,尽管未能继承到多少古文明的智慧,却有着可怕的超能和与之相称的残忍。它们坚信自身是超古代文明的继承者,并掌握着“光”的力量。

    在邦邦幼年时曾有一次目睹它们如何使用“光”:整整六个恒星年内夜晚不曾降临,大气层间回荡着宣扬某种神圣和信仰的怪异祷言。被那永昼之光照耀的一切生物都发生了转变,起初只是无规律地游荡在地表,最后融汇成了一团包裹在生物膜中的原始发光液泡,一直从地面延伸至云端,六个恒星年间吃掉了所有前来救援的飞船,直到天空终于开始变暗。那融合体在崩解前辐射出恐怖的光热,三分之一的学府因此而融解,躲在掩体中的避难者们仅在少数石壁上留下了一点油脂轮廓。这场屠杀震惊了整个联合体,但战争与追捕并未发生在学府,对于学府成员们最为重大的改变在于:超空间移动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热门项目。

    回忆这件事显然也极大地挑战着邦邦的精神底线。它又开始严重地打摆,罗彬瀚只好阻止它继续叙述。出于同情他主动上前搀扶它,却没想到撞开了邦邦挂在脖子上的气囊扣带。

    一本闪闪发亮的书册从里头掉了出来。它的封皮仿佛是用亮片点缀而成,自不同角度折射着钻石般绚烂的光。罗彬瀚下意识地弯腰把它捡起来,发现上面用联盟语写着书名——《新手约会完全指南:从入门到分手》。

    罗彬瀚眨了好几下眼睛。他本意是要把这本书物归原主,可那璀璨的封面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粉红色光晕,他恍恍惚惚地翻开了封面,在内页上看到了这样一段导语:

    本书是为针对一切有寻求伴侣排解孤独需求之物种所作的工具书,将穷尽最大之倾向性可能为读者提供最实用的生活指导。如欲改变眼下生活,请如实填写后页信息,以便得到最个性化的建议。

    白塔出版社

    中心城出版物数据库核准字(0001)01-01-01

    刻贝城知识财富权登记号01-01-01-01

    版权所有,翻录必奖

358 可能性百货商品目录(上)

    罗彬瀚盯着那本书看了很久。一本内页纸质良好、看起来就像用墨印上去的精装书。他确信那上面的文字属于联盟,而落款则清楚地写着白塔。那倒未必能证明它真是来自白塔,但让它出现在这儿变得更怪了。

    他没有继续翻阅下去,而是缓缓抬头,看向似乎有点忐忑的邦邦。

    “这是什么?”他问道。

    “呃,我,捡到的。在一个柜子里。”邦邦迟疑地答道,“我看不懂它的意思。”

    “介意我看看吗?”

    邦邦没什么意见,看上去更期待罗彬瀚告诉它这本书的内容。于是罗彬瀚深吸了口气,让监视着关押室的∈去把荆璜或者雅莱丽伽叫来——邦邦似乎仍未完全从“光信徒”的阴影中摆脱,罗彬瀚暂时不想再去刺激它。

    过来的人是雅莱丽伽。她拿过书掂量了一会儿,又递还给罗彬瀚。

    “没有‘白塔出版社’存在。”她告诉罗彬瀚,“法师们通常以个人或塔的名义发表著作,如果秘盟作为一个整体想发表某些东西,常用的两个代称是‘银之塔’或‘白银天梯’。”

    “所以这是在干啥?山寨啊?”

    “或者恶作剧。”雅莱丽伽说,“这可能是个法术物品。”

    罗彬瀚马上警惕起来。他感到这本书从封面到标题都充斥着可疑的气息,更别提出现在他们眼下所处的危险地带。他几乎是立刻想把这本书扔给荆璜处理,可当他把书递给∈控制的机器人时,光滑的书封不知怎么从他指尖滑落,撞在地上,正好从中间摊开。罗彬瀚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发现书页上什么也没写。

    “空的?”他把书捡起来问。

    早已翻阅过全书的邦邦表示情况本就如此。尽管有着如此充满噱头的封面和导语,这本书的绝大多数内页没有写下任何文字,仅在导语后附着一张似乎用来供人填写的表格,而表格后则有一页带有插画的正文,这些就是这本书的全部有效内容。

    罗彬瀚按照它的解释翻回最前面,果然找到了它所说的信息表格。光从表面上看,这张表格与罗彬瀚过去偶尔被要求填写的任何所谓心理测试都没有太大不同。常见的填写栏包括“姓名”、“性别”、“喜好”、“年龄”和“出生地”,除此以外还有些更宽泛或古怪的问题,包括“你的血是什么颜色”、“当你食用带有某种尖端的物体时是否从尖头开始”、”描述你最近一次的梦”等等。

    这样千奇百怪的问题密密麻麻,足足列了一百多条,使得这张折叠起来的表格比其它书页要长五倍之多。罗彬瀚看到三分之一时便失去了耐心,他在页面上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注意到表格第一面上留着一个灰扑扑的近圆形脚印。邦邦解释称自己曾不小心在那页上踩了一脚,恰好落在姓名栏的附近。

    他翻过表格页,接下来看到邦邦所说的那唯一一页正文。上面的寥寥几段果然也是用联盟文字写成:

    你是一个雄性,你的现状取向是雌性。

    你的笔迹证明你正处于彷徨当中。对于此刻的你,理想的对象是成熟、聪慧而富有指导意义的雌性。她能够在身心上给予你双重的安慰。

    现在出发吧!去找到这样一个美丽的雌性来展开你的行动。我们将给予你一个理想的范本对象作为参考,同时别忘记继续完善你的个人信息,以便我们给出下一步的建议。

    罗彬瀚从这些文字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恶作剧意味,像是谁在无聊中制作了一个所谓的人格测试小程序。可在这些文字旁边的插图却叫他没法忽略。

    那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侧影,看不清体貌细节,但肢体的肌肉曲线优美而流畅,从简略的轮廓中散发出强烈的性吸引力。罗彬瀚没有在她身上看到犄角和尾巴,但却从那轮廓中隐隐感到眼熟。

    他不露声色地用余光瞄着雅莱丽伽,发现她也正看着那张插画。一个有点古怪的念头从他脑袋里闪过:会是这本书指引邦邦遇到了他们吗?

    那有点过于不可思议,因此他没在这个念头上停留太久,而是注意到邦邦后的局促后便立刻合上书页,假装没有察觉那张插画与雅莱丽伽的神似,还鬼鬼祟祟地朝着邦邦肚子底下瞄了一眼。那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他早在之前就已发现邦邦体表没有任何能够供他判断性别的东西。他在想象中把它视为一个男性,那是因为它通过翻译器传来的声音很像个变声期男孩。

    他没把书还给邦邦,而是掂着封面问道:“这书从哪儿来的?”

    “一个柜子。它有一个小孔,旁边还掉了几个零件,我,嗯,看孔的大小正合适。”

    罗彬瀚花了一点时间来弄明白邦邦的意思,而那叫他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倘若邦邦没有对他虚构任何一个部分,那么整件事听起来将是这样的:当邦邦发现它的授师没有如同工作计划上的那样如期返回后,急于获得论文意见的它与奥荷特一起乘上了实验室中的一艘微型穿梭舟,极其莽撞地穿过黑洞发生器。它们本认为将很快找到芬拉坦的飞船信号,然而这片陌生地带留给它们的却只是死寂。紧接着某种难以解释的现象发生了,一些邦邦没法形容的幻影穿越了它们的穿梭舟,驾驶台开始频繁地脱离奥荷特的控制,把它们带向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

    它们侥幸落在了一片荒漠里。穿梭舟损坏严重,缺少维修材料,而周围的环境很糟,奥荷特不得不将邦邦包裹起来,好保护它免遭地下辐射的伤害,它们也没有带上充足的补给与维修材料。在这绝望的境况中它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休息站——也可能是凉亭或者帐篷,罗彬瀚没法从邦邦的描述里分辨出来——它们在那儿暂时落脚休息,还试图找到一些食物和水,结果除了一个半埋在沙土中的柜子外什么也没有。

    那很可能是一个自动贩售机,可当时的邦邦并不知道。它同样没有“投入硬币”的概念,因为在学府中“分点”才是货币。然而,幸运之处在于,它发现放在柜子上的两枚扁圆金属物与柜子正面的一道缺口十分契合。奥荷特在它的请求下把那金属物塞进缺口内,然后敲下一个开始闪光的大红按钮。

    几秒后一本闪闪发亮的书从自动贩售机底部弹了出来。邦邦捡起它,没看懂第一页上的导语,而拨动第二页时又不小心在上头踩了一脚。奥荷特训斥了它一句,邦邦慌慌忙忙地翻到第三页,这次它发现上面有张插图——某种曲线如适水者优美修长的陌生物种。它不认识那是什么,但为此感到一点学者的着迷。

    奥荷特又开始敲它的脑袋。邦邦只好把这用途不明的东西放进它的压缩囊里。此时它们仍有一枚扁圆金属物,它提议奥荷特再尝试一次,瞧瞧它们在这诡谲的异世界还能得到些什么怪东西。

    扁圆金属物被塞进细孔中。几秒后它们听到某种哗啦哗啦的乱响,从书本掉出的长方形孔洞里中吐出了源源不断的材料,如同小山般淹没了它们两个。事后奥荷特把它们逐一检查、解析和分类,发现它们是高能燃料、超导物质、耐高温合金、润滑剂、一张看不懂内容的皮纸与几颗植物种子。

    它们始终没搞明白最后两项物品有什么用,但除此以外的一切材料——那正是它们维修穿梭舟所需要的资源。

359 可能性百货商品目录(中)

    在又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奥荷特也被从关押舱中放了出来。这件事让∈不太赞成,但雅莱丽伽直接拿了主意。那时邦邦已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被∈检查了好几次,从生理扫描到精神分析,它被判定大体上是可信的,一些相对模糊的细节也未涉及关键。而作为芯片被它植入体内携带的奥荷特严重地依赖于邦邦的存活,否则便将失去供能来源。

    罗彬瀚猜测雅莱丽伽私底下要求∈对邦邦采取了某些隐秘的安全控制措施,他还怀疑她对邦邦怀有某种危险的兴趣。也许她还对这个未知生物存有某些疑虑,但不管怎样,雅莱丽伽的确没对邦邦使出她的拿手好戏,因此罗彬瀚的两项猜测都无从证实。

    然而,倘若从邦邦的角度出发,罗彬瀚就不免感到事态的发展相当不妙。邦邦(如今已被确认为一位刚刚成年的雄性)对雅莱丽伽有着显而易见的特别态度。它--他能和罗彬瀚平心静气地交流,而面对雅莱丽伽时则手足无措、颠三倒四。邦邦显然已注意到雅莱丽伽与书本上那张插画的相似之处,可罗彬瀚并没告诉它文字的意思。尤令罗彬瀚想不通的是,雅莱丽伽的体态对于邦邦而言毫无疑问是完全陌生的异族,或许就像罗彬瀚看待菲娜。他确然能够分辨出雅莱丽伽的魅力吗?还是以观察某种古怪生物为理由?

    “嘿,你在小看椅子。”∈听了他的疑惑后说,“这有什么难的。就算你也能分辨出猫人的公母,以及它们谁长得更可爱点,好吧?”

    这暂时性地说服了罗彬瀚,直到邦邦和他在无意间提到了荆璜。罗彬瀚意识到邦邦在说联盟语时会用女性的代称来指荆璜,他这才发现邦邦用以判断对象性别的主要方法竟然是观察头发的长度,那对于邦邦的同类而言几乎是唯一从外表确认性别的办法,因为它们的生殖器官通常隐藏在身体内部。

    罗彬瀚幸灾乐祸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荆璜,尽管后者对此毫无兴趣,那仍然让他感到十分有趣。他揪着荆璜的头发说:“少爷,该打理打理形象了。等把老莫他哥找着就去剪剪吧。”

    “不许吵。”荆璜趴在椅子上说。

    罗彬瀚很乐意再就这个话题扯上十天半个月,但眼下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把邦邦那本可疑的约会指南盖到荆璜脸上,让他来检查这本书是否真的安全。

    荆璜马上坐起身,对着书翻了几页,然后微微地皱起眉。

    “东西哪儿来的?”他问。

    罗彬瀚把邦邦的故事转述了一遍。荆璜抱着自己的左臂听完,考虑了一会儿说:“可能是白塔的补给站吧。”

    “补给站里头就放这东西?”罗彬瀚谴责道,“不成体统!他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的?”

    “是那个椅子用的方法不对吧。按照你所说的情况,那个贩售机一样的柜子应该是某种低阶的许愿术装置,变出什么样的东西完全取决于使用者。说不定是那家伙随便乱扔杂物进去,结果把本来能当做武器使用的物品弄坏了。”

    荆璜又把书翻到了有着插画的那一页。他对那张神似雅莱丽伽的插图皱了一会儿眉,最后还是嫌弃地把书丢还给罗彬瀚:“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普通的倾向性法术罢了。”

    “啥意思?”

    “就是说会轻微地影响到你的运数。抽奖的时候更容易中,或者经过楼底时更容易被砸到。如果是非常强效的法术确实有点麻烦,但像这种小玩意儿就无所谓了。”

    荆璜的态度的确漫不经心,但罗彬瀚可不这么想。如今他对“运气”怀着深切的心理阴影,他反复追问这本书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且坚决不相信荆璜对于“这种东西无所谓”的说辞。运气,那正是罗彬瀚沦落至如今地步的元凶,可又是屡次把他拉出绝境的救星。

    但他没拿自己举例,而是抱着手臂说:“那你怎么解释‘冻结’那死变态?不是说那个逼咋折腾都能有惊无险吗?老莫他哥刚要逮他,转眼自己就被组织怀疑忠诚了。人这运气能说无所谓吗?”

    “……那是两回事。那个家伙真正拥有的东西是‘命数’,在没有他者交换的情况下是绝对固定的,而运数却会随着人的决定不断变化——但是,人的运是平衡的,得到的运会在另一个时刻失去,不管怎么变化都无法影响到命数本身。”

    “这个我懂。”罗彬瀚说,“不就是有得必有失么?”

    荆璜微微地冷笑起来:“那你觉得什么是得失呢?”

    那似乎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但当罗彬瀚想要给出一个简明扼要的答案时,他发现这事儿竟然没那么容易解释。他可以说是“利弊”、“好坏”,可那似乎只是找了几个近义词;他还能举出许多详细的例子,但那似乎又缺乏概括性。最后他决定做他最擅长的事:揪住荆璜的头发要答案。

    “……是对生死的倾向性啊。所谓的好运,不管是获得金钱、治愈疾病,或者是单纯的得到精神安慰,说到底都会增加生命活下去的可能性。反过来的厄运,像是失去家人或遭遇灾害,增加的则是人对死亡的倾向性,所以绝大部分生命运数最强的就是出生的时刻,而最弱的则是死亡的那一刻。你们通常所谓的‘运气’、“福气”、“人生际遇”,不管.asxs.和过程怎么样,最后一定会闭合在有限的空间里。用无远星那些人的说法,就是单个生命体的生死倾向性综合指数与感受时间长度的函数曲线在无外部介入时无论如何随机波动其正面积部分最终都会得出同一个运数定值,如果想要把那个闭合点无限延长出去则结果就是曲线的形状——”

    “住口!”罗彬瀚大喝一声,“妖孽!你把少爷藏哪儿去了!”

    荆璜冲着他翻了好几个白眼,掰开他的手指说:“滚。这都听不懂就拉倒。”

    罗彬瀚依然揪着他说:“你看看你刚才像话吗?还是不是魔仙堡里最帅的王子了?咱们神棍就好好神棍,念数学的经是你一个神仙该干的事吗?这他妈谁能听得懂?”

    “听得懂啊。我对你老家那里的两个人都是这么解释的,他们可不像你一样唧唧歪歪。比起《连山歌》来说,无远的理论对你们应该更好理解一点吧?”

    罗彬瀚认为这完全是一种偏见,而且对荆璜来说很不务正业。于是他卷起《新手约会完全指南》猛敲荆璜的头,又想趁着对方反击前溜走。那企图不幸地失败了,他被跳起来的荆璜一脚踹翻,随后海盗头子神气十足地坐在他后背上,用脚跟狂踩他的屁股。

    “喂,去把那个椅子叫过来。”等荆璜踢爽后说,“先去它遇到的白塔补给点看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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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