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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4 返生再梦(上)

    青蓝色的烟,不止是遮蔽了周雨的视线,似乎还将他的整个头颅都充满了。哪怕他阖上双目,眼睑内侧也是一片幽冷的暗色。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似乎在苦涩的气息中昏迷了。意识载沉载浮,朝着水流深处飘去。

    “……小鲤,把水放在那里……替他的血……”

    从遥远处传来说话声,其中的意义他却似懂非懂。那似乎是在布置着某种场地,不时出现关于方位的字眼。

    “……不要紧,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

    水流开始激烈地摇荡。虽然根本睁不开眼,他却觉得自己正往某个螺旋的空洞中跌落。那轰鸣声有规律地震动着耳膜。起初让人误作是水流,但愈是聆听,愈会发觉其中混杂的金属杂音。

    在巨大的空洞中,金属长龙带起呼啸的风。

    ……他正坐在一辆列车上。车厢内灯火通明,他却困得怎么都睁不开眼,只能听到列车到站时的广播声。随着列车门打开,有一个人走进车厢。

    车厢内的回音很空旷,似乎没有几个乘客,那个新来的人却径直走到他身旁坐下了。

    “你听说过猿梦吗?”那个人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性声音,周雨依稀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在困倦中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是一个关于梦的城市怪谈。据说有个人做梦时来到一个车站,看到一辆通往‘死亡’的列车。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没有害怕,就抱着好奇心自己坐了上去。”

    列车有节奏地颤动着。从外部回声判断,他们应该穿行在地底隧道当中。

    “死亡列车开始前进。第一站是‘生人片’,坐在最后一个的人就被活剐了。第二站是‘挖出’,坐在倒数第二个的人被活活挖出眼睛和内脏。按照座次顺序,下一个就是做梦的人。”

    对方言语的声音流畅而动听,非但没有恐怖感,反而显得很温和。周雨很想睁开眼看看对方,身体却被麻醉似地动弹不得。

    “第三站叫做‘绞肉’。他看到拿着电锯的小人向他走来,心里害怕极了,马上强迫自己醒了过来。醒来以后,他觉得这个梦很有意思,还当成趣事说给朋友听。”

    列车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似乎是要准备进站。

    “但是,几年后的某一天,他在睡觉时忽然又听到‘绞肉站’的报站声。这一次,他怎么也无法自己醒来了。电锯离他越来越近,就在他陷入绝望时,梦又自行中断了,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

    列车停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的人站起身,似乎准备下车。

    “——但是,在他睁眼前,听到自己的房间内有人说‘你又逃掉了,下次是最后一次咯’。他很确信那是他在清醒时听到的声音。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做过第三次同样的梦。

    “……不过他也明白,第三次做梦的时候就不会再醒来了。这就是‘猿梦’的故事。”

    金属摩擦的声响传来,似乎老化很严重的列车门向两侧打开。

    在走出车门以前,对方俯下身,用温和的声音在他耳畔低语:“这就是第二次。姑且,这次就先放过你吧。”

    足音逐渐远去。车门发出三声警示声后重新闭合。车厢又开始在呼啸风声里摇摇晃晃。

    他依旧持续着朦胧的昏睡。在光影交错的钢铁摇篮中,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醒来。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全身都传来麻痹感,他才勉强撑起眼皮。

    站台广播里正回荡着舒缓的轻音乐旋律,是萨克斯管演奏的《回家》,他判断这里应该是终点站。但因为意识混沌,他刚才没听清楚站名。不管怎样,只能先下车去看看了。

    车厢内亮得刺眼。他忍受着眼前晃动的残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睡得实在太久,血流不畅的双脚完全使不出力气。他只能扶着车厢内壁,踉跄着走出车门。

    站牌上写着“南浦站”。他稍微回想了一下,确然有几分印象。那似乎是米根竹市地铁四号线的终点站。不过,这里离周妤的日常活动区域很远,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找到答案,他一边往站外走,一边从外套里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后,最近联系人是“高大壮”,显示的最新消息则是“到了吗?”

    看着手机,他突然感到十分奇怪,好像有什么原本存在的东西不见了。但因为头脑混乱,一时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高大壮”就是张沐牧,这点他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看来周妤还在和张沐牧保持联络。从张沐牧发来的各种表情看,两人似乎比之前更熟了。

    在经历了那一夜后……

    他想起来了。

    下意识地,他立刻伸手按住胸前。那被剑刃贯穿的位置没有任何痛楚感。那晚受到的致命一击,仿佛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他没有被剑杀死,那么张沐牧呢?也没有事吗?那夜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些疑问,他走出车站。站外是一条长长的公路,公路两侧荒凉平旷,草木嫩新,风中弥漫初春的湿气。

    “周周!”

    因为天气好得出奇,公路两侧的视野都很清晰,远远就能看到张沐牧在朝他招手。她穿着一件粉绿色的运动外套,看起来生龙活虎,半点不像是被长剑穿胸的人。

    周雨实在是搞不清状况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张沐牧一路从原野上冲刺般地跑过来。

    “来了来了!”

    跑到近处后,她先是弯腰喘了一会儿,然后兴高采烈又口齿不清地说:“晒,晒烤架都摆好了!快点呀。再不去阿伟要先吃了!”

    “……烧烤?”

    “对呀……嗯?”

    张沐牧忽然停下了言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然后她恍然大悟似地说:“啊,是周同学!”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区分的。”

    “表情呀,周同学一天到晚都是阴沉沉的。”

    就算被这么评价,周雨竟然也不觉得生气。他只是冷静地问道:“张同学,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嗯?哪天?”

    “就是遇到那个女剑手的晚上。”

    在现代社会里把一个人称作“剑手”,感觉多少有点怪异,但这确实是周雨眼下对那个女人最深的印象。

    “当然记得呀!那晚可是我把周同学带回去的。”

    听到他的话,张沐牧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像表功似地说:“醒来以后就看到周同学倒在一边,我就打电话让阿伟帮我搬你回去了。周同学看起来很轻,其实死沉死沉的,我一个人都搬不动哎!”

    “是吗……在那以后呢?”

    “就这样了呀。周周也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周同学也总是不出来。假期后面都变得没意思了。”

    周雨还想再问,但张沐牧已经兴高采烈地抱住他的胳膊,拉着他朝原野走去,口里喊着:“烧烤!烧烤!冲呀——!”

    周雨被她拖着小跑起来。他们穿过野草丛,向远方隐约可见的柳林奔去。林中依稀晃动着几条人影,张沐牧边跑边对他们挥手喊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毫无阴翳的快乐。

045 返生再梦(中)

    “——又迟到了。”

    跑到近处以后,迎面遇到的第一个人是阿伟。他手里握着两串烤肠。

    “啊,你明明说十分钟内不会先吃的!骗子!”张沐牧生气地伸出手,“给我!”

    她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于是亲自冲上去抢夺食物。阿伟将手里的烤串高高举起,由着张沐牧在身旁一次次起跳。

    “还以为你不来了。”他旁若无人地对周雨招呼道,“事情办完了吗?”

    周雨不知道他所指何事,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只能淡淡地点头应答。

    对方显然没有在意,礼貌性的寒暄后就转身朝林中走去。张沐牧也毫不服输地紧跟着他,不停跳扒对手的胳膊,想伺机夺下烤肠。

    周雨慢慢走了上去。柳林很稀疏,北面是连片草地,南面再过去十多米则是河岸。因为冬寒未散,景色看起来有些萧瑟,出游的行人也没有多少。

    没想到地铁路线会延伸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他不禁有些惊讶。不过稍加眺望后,他发现河对岸也有别墅式的住宅区,大概是度假村或者高级社区。

    观察间,他已跟着前面的两人走到林内的凉亭里。凉亭里坐着四个人,亭外的草地上放着一个小型的自助烧烤架。

    亭内的三男一女似乎都已认识周妤,见到她时都不惊讶,只是或大方或拘谨地打了招呼。

    对这四个人,周雨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能笼统地点头应付过去。

    正当他考虑如何套出这几个人的名字时,张沐牧已经跑进了凉亭里。

    “苏苏姐!阿伟抢我吃的!快打他!”

    她的说话对象显然是凉亭中唯一的女性。与张沐牧不同,她穿着休闲风衣,卷发盘起,脸上的妆容简单干练,风格相当职业化。

    听到张沐牧的告状后,她放下手机,用双眼看着阿伟。她在这群人中显然地位特殊,张沐牧很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陈伟,不许欺负吉祥物。”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低头看起了手机。张沐牧对自己被叫做“吉祥物”的事也没有一句抗议,开心地坐在她旁边吃起脆香的烤肠来。

    对此,周雨什么也不想评价。

    他认识张沐牧也算有点时间了,觉得自己现在再一惊一乍会显得很没见识。

    被夺走一只烤肠的陈伟倒是并不沮丧,吃完手里的食物后,他又招呼起凉亭中一个大个子男生帮忙。两人在烧烤架前忙活起来。

    “你会烤吗?”当周雨走到近前时,他像是随口地问了一句。

    周雨摇了摇头,他不觉得周妤会喜欢这种活动,自然也不会有相应的经验。

    “哈哈,我想也是。你看起来就像不太爱和人交流的类型。”

    “才没有,周同学和我交流很多啊!”吃完食物的张沐牧跑来插了一句。

    “小矮人是论外啦,论外。跟你说话属于和宠物聊天。”

    张沐牧又生气地鼓起了脸。这一次她战略性地放弃了攻击高地,转而低头狂踩陈伟的脚。

    大概也觉得这样的践踏攻势有点痛,陈伟用左手把她的脑门推开:“想吃饭就不要打厨子。”

    “我就要打!”张沐牧奋力试图把他的手掰开,一边张牙舞爪地说,“我还要吃!”

    遗憾的是,她的霸王宣言没有得到厨子尊重。在被陈伟赶开后,她也没有继续纠缠,转而看向了周雨。

    “周同学要吃东西吗?你来的时候看起来好辛苦啊!亭子里有零食哦。”

    周雨仍然摇头。看到张沐牧和陈伟刚才的场面后,他已觉得自己和张沐牧确实关系还不错了。

    见凉亭里的几人都没有注意这边,他对张沐牧提议道:“张同学,我想去河边走走。”

    因为生牛肉串才刚刚摆上烤架,张沐牧毫不犹豫地举手手:“我也去!”

    “你们两个记得在十分钟内回来,不然就没得吃了。”

    张沐牧认真地点头,甚至还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才小步跑到周雨身边。两人走出柳林,沿着平缓的河岸往西面散步。

    郊区的河水很清澈,河面浮着几片绿萍,随水波温柔地荡漾着。看到这样的景象,周雨胸中萦绕着淡淡的酸涩感。

    他觉得自己像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而来,但仔细一想却又毫无头绪。

    “周同学?”张沐牧侧头看着他。

    “……没事。我觉得以前也这样散步过。”

    “和我吗?以前没有呀。周周不喜欢在外面走。”

    周雨笑了笑说:“应该不是和你吧,是和……”

    他一时说不出话了。

    周妤的人际圈是很狭窄的,而通常只能在午夜醒来的他,根本就不该存在张沐牧以外的熟人才对。

    “是和高中的朋友。”他毫无异色地续上话题,“放学后有时会这样散步。”

    张沐牧完全没有起疑,开始兴致勃勃地询问朋友的名字。因为已经熟悉了她的个性,周雨三言两语就敷衍了过去,反而向她打探起凉亭中几人的身份。

    “嗯?大家都是灵异社的成员呀。”

    周雨想了一下。他对灵异社这个词依稀还有几分印象。那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而他刚才看手机时显示的日期是二月六日,也即是说中间隔了整个新年。

    “……你们是不是在食堂那里贴了招新启示?”

    “是呀!上面的鬼是我亲手画的!”

    ……老实说,周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除了张沐牧外的其他几个人,为什么会加这种社团。

    “啊,陆斌是想追人,刑汶龙和刑少虎是被骗来的新生,苏苏姐就是创社人。本来还有两个成员,去年已经毕业了。”

    十分钟后,听到他提问的陈伟如此回答。

    “……那你呢?”周雨接过烤串后问道。

    “我是为了社会实践加分。现在已经大四了,分不够可毕不了业。”

    “假期没有实习吗?”

    “哈哈,哎呀……倒也有实习,不过没想到单位开不了证明给我,没办法啊。”

    周雨无言地看着对方。米根竹大学对社会实践方面的要求并不高,甚至一些餐厅兼职都会承认。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实习,才会连最简单的证明都开不了。

    对此,陈伟浑不在意地说:“是私人单位,比较像事务所吧。”

    “你不会在给抓出轨的私人侦探打工吧?”

    “那倒不是。我也做不了这么复杂的活。比起这个,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听到他的话,周雨不由愣了一下。陈伟怪有趣似地看着他。

    “你在惊讶什么?整个社团里只有你是大四才入社的吧?听张沐牧说你的实习已经满了,我才想不明白你跑来这个社团的理由。坦白说,要不是苏苏姐读研以前是学生会副主席,像这种名字的社团申请根本就通不过……你该不会真的是被张沐牧骗进来的吧?”

    说到这里,陈伟突然意味深长似地笑了一下。

    “你现在后悔也太迟了。后天的社团活动,那矮子是绝对不会让你跑掉的。”

    “……社团活动?”

    “哈哈,用这个说法显得正经点而已。其实就是看恐怖片,讲鬼故事,做几个所谓的通灵游戏。虽说最后都觉得这么干挺傻的,不过偶尔来一次也算有意思。”

    他将新的生肉串架在铁板上,漫不经心地刷着油酱。鲜红的肉块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细声。

    “之前不是说你家附近有个地方很适合这次活动吗?那个很适合用来做‘四角游戏’的房间。”

046 返生再梦(下)

    周雨既不知道周妤加入了灵异社,也不清楚所谓的“四角游戏”是什么。

    “四角……”

    “你还不知道怎么玩吗?规则你网上查一下就明白了,口头上很难说得清楚。”

    看到陈伟目光中稍带奇怪,周雨停止了发问。

    他不介意让张沐牧知道这具躯体内存在两个人格,因为这女孩神经粗到超脱常识。至于其他心智见识在正常范围内的人,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情况。

    这时,新一批的烧烤已经上盘,凉亭里剩下的三个人也走了过来。在和张沐牧出去散步的十分钟里,周雨已经大概弄清了这几个人的姓名身份。

    打头的职业妆女性是莘苏苏,灵异社创办人。今年是读研一,所以实际上已经退社,但在社团内仍然说一不二,地位很高。

    另外两个男生是一对兄弟,哥哥刑汶龙和弟弟刑少虎,两人很难得地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内。虽然姓名颇有气势,实际上二人似乎都很腼腆。跟在莘苏苏旁边时益发显得局促了。

    除了凉亭内的三人,在烧烤架边和陈伟一起忙活的叫岑斌,个头高大,稍胖但显得很敦实,开口就能听出是北方人。

    虽然陈伟提到他的入社理由时只是很含糊地说“追人”,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不难判断出岑斌的追求对象绝非张沐牧,而是作为学姐的莘苏苏。

    此外,并未到场的成员还有一人,是个名叫熊巧儿的女生,今年大三,似乎因为私事而赶不过来。

    以上七人,即是灵异社的全部成员。虽然读研的莘苏苏在形式上并非社员,但加入了周妤以后,也能勉强维持在学生会要求的最低社团人数上。

    不过要问周雨的意见,他觉得这种社团取消掉也没什么可惜。能够成立完全就是莘苏苏的一时兴起,除了张沐牧这类奇葩,正常人都不会太愿意长久参加的。

    带着猎奇心态报名入社的学生并非没有,但通常一年内就会因为兴趣转移而退社。来来去去,剩下的成员总是个位数。

    “你们能拉到人也算不容易了。”周雨只能对张沐牧如此评价。

    “还好呀。”张沐牧满不在乎地啃着烤翅说,“我每学期都能拉三个的,周周也是我拉进来的呀。”

    “……你当初一直跟着我,不会就是想让我进你的社团吧?”

    张沐牧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更加努力地埋头啃起鸡翅。这可疑的表现基本坐实了周雨的怀疑。

    这时埋头给烤串涂酱的陈伟插嘴说:“你不要跟吉祥物计较这个,短跑和拉人是她仅剩的两个特长了。这就叫底盘低,拉货稳。”

    自然,他立刻就遭到了张沐牧的践踏攻击。

    “明天就是开学了,我可没时间洗鞋子。”他一边躲避张沐牧的脚,一边对周雨说道,“你下学期课不多吧?还打算住在学校外面吗?”

    “外面方便些。”

    周雨冷淡地回答道。虽然距离学校有些远,但据他所知,周妤对目前的住所并无不满。一来比较清净,二来找工作也不难。至于他自己,更不希望在午夜翻看日记的时候被室友发现。

    “方便倒是方便,要注意安全啊。你之前不是说家附近行人很少吗?天黑以后就没什么人了,还有很多废弃的商铺,怎么听都很像是理想的犯罪地点。”

    陈伟翻动着烤串,像是半开玩笑地说道:“在你那里做四角游戏,说不定真的会招来什么东西。”

    “比如孤魂野鬼吗?”

    “这我可说不好。像天花板上吊死过人,水泥墙壁里封着尸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吧?然后一群学生不知死活地去那里做通灵游戏,唤醒了惨死的怨鬼,一个接一个地被杀害。通常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个女生幸存下来,不出意外就是那个……哇,轻点踩啊!……那个小矮子。”

    “……为什么是她?”

    “你不觉得她的运气特别好吗?而且不是单纯地避开麻烦,而是先一头撞进麻烦里,最后却什么事都没有。”

    周雨仔细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说的话颇有道理。

    看对方那习以为常的脸色,恐怕自己的经历并非个例。

    “你们以前,不会真的见过鬼吧?”

    “没有的事。虽然是遇到过一些比较难以解释的现象,比如门自己关上、睡觉时动弹不得、午夜听到女厕所的歌声,但最后都无法证明是鬼怪所为。老实说,我觉得最后一件事只是单纯的女生练歌而已,换成我被发现也肯定不想承认的。”

    “你不怕鬼吗?”

    “没亲眼看过,也没办法断言。不过真要是有鬼,你不觉得对我们反而是件好事吗?”

    周雨奇怪地看着他。陈伟笑了笑解释道:“有鬼魂不正说明了灵魂确实存在吗?不管死后是阴曹地府还是六道轮回,至少都好过变成一片虚无。不管变成鬼有多惨,我还是觉得‘什么都没有了’更恐怖些。所以相比起现状下的科学理论,我反而认为鬼故事比较令人安慰。”

    对于他的说辞,周雨有些莫名其妙。

    实际上他既不觉得“鬼”恐怖,也不觉得“虚无”恐怖,两者都是等同的“死”罢了。他从不考虑死后的事情。

    他看着陈伟翻动肉串,隔了一会儿才说道:“照你这么说,鬼故事反而不如现实可怕吗?那么你怎么解释鬼故事令人害怕这点?”

    “那也不好这么说吧。首先是死后的情况,目前科学也没有证实,未必就一定是虚无。其次,你真的觉得很多人害怕鬼故事吗?也许头几次听还会怕,那些看过几百部恐怖片的人,他们真的还怕吗?人类其实非常喜欢鬼故事,因为比起彻底地消亡,成为鬼怪反而充满了神秘与可能。

    “——超越生老病死限制的意识体,再也不受社会和现实拘限,这么想来反而比活着更轻松不是吗?嘴里说害怕,心里却期盼着生命终结后的延续与未知,我认为这才是鬼故事受欢迎的深层原因。”

    “真是歪理啊。”

    面对周雨冷淡的评价,陈伟也不生气,依然笑着说:“个人的乱想而已。”

    周雨轻轻摇了摇头,就在他准备说话时,林中的风向忽然改变了。他伸手捋顺乱发,忽然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头发似乎比先前短了一些。

    大概是周妤在过年时去剪了头发。

    并非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何,他的眼眶微微发热。那想必是烧烤架的烟被风吹了过来,他只得往旁边走开两步。

    风不停地吹,他不停地拭去熏出来的泪水。

    烧烤结束以后,灵异社成员又在河边钓起鱼。据说东西都是岑斌开车带来的,从饵食都钓线都很齐全。

    张沐牧对钓鱼不感兴趣,她拿着一个接近她身高的风筝,在柳林附近的草地上跑了半个小时。可惜就是怎么都放不起来。

    周雨坐在树下望着她跑来跑去。虽然并不喜欢群体活动,他觉得此刻的氛围也还不错。正当这么想时,空中又飘起了细雨。

    “下雨了下雨了!先收东西!”

    河边的人先吆喝起来。张沐牧显得意犹未尽,但也只能失落地收起风筝。为了防止雨势变大,众人都往凉亭里跑去。

    周雨站起身来,抬头往树梢看了一眼。

    梢上立着一只乌鸦,正在雨中静默地盯视着他。那冷冰冰的眼珠里像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从背包里取出折叠雨伞,头也不回地往凉亭走去。

047 四角游戏(上)

    对于怪谈社的活动,周雨并不想很想牵涉进去。

    事到如今,周妤和张沐牧的交往已经不是他能够阻止,但也止于普通的朋友关系,没必要过度地产生联系。

    回到家以后,他马上翻阅了周妤的手机和日记,大致弄清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

    概括地说,就是周妤被张沐牧邀请进了灵异社。正好当时的社团准备举行活动,周妤就提出了可以借用自己家附近的废弃商店——从这难得的主动态度看,她是真的很喜欢张沐牧了。这益发加深了周雨要跟那个恐怖吉祥物划清界限的决心。

    至于周妤提及的“废店”,也用不着周雨多想,毫无疑问指的就是那个数月不曾租出去的废弃服装店。虽然附近关闭的店铺不止那一家,但已经荒废到可以随便容人进出,绝对不必担心被人追究的,基本就只有那一家。

    更不巧的是,和周妤同租一室的上班族在过年前离职搬走了。房东对住客比较挑剔,一时也没有找到合意的新租客,整个屋内暂时只有周妤独居。

    在得知这个情况以后,大概已经被父母放养的张沐牧更加肆无忌惮了。非但要在附近玩什么恐怖游戏,接着还想在周妤家里过夜一起玩——如果周雨没有想错,这个“玩”的意思多半就是看恐怖电影。

    活动的时间是在二月八号,开学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后天的晚上。因为正好社内全员在九号都没有早课,晚点回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总而言之,这次活动是板上钉钉了,周雨想推拒也来不及。

    弄清楚这点后,他立刻去了废弃服装店,将那两个模样糟糕的模特拿出来,扔进了街区外的灌木丛中。确定店内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后,他才开始考虑起如何应付社团活动。

    所谓的“四角游戏”,就如陈伟所说,在网上一查就能找到详细说明。

    其方法大略如下:在一个完全封闭的黑暗房间内,由四名玩家各自占据一角。开始以后,由玩家a向前移动,直至抵达玩家b所在的角落,拍打玩家b的肩膀。玩家b被拍打后也往前移动,去往玩家c所在的角落。同样的,玩家c移动至玩家d的角落。

    如此一个循环结束,玩家d会移动到最初由a占据的空角。此时角落由玩家d独自占据,他也应该拍不到任何人,就必须先发出一声咳嗽作为表示。咳嗽结束后才能继续向前移动,重复玩家a在上一轮中的行为。

    像这样不断重复着位置挪移,从理论上来说,每轮移动都必定有一人走到空置的角落,发出咳嗽声,表示一轮移动的结束。

    到这里为止,是常理下会发生的情况。

    而之所以这个“游戏”被视为通灵仪式,是在于后续的部分。

    据说,当游戏进行到一定阶段时,咳嗽声将不再出现。

    原本四人进行的游戏,每移动四次就必定会发出一声咳嗽。在参与者都遵守规则的前提下,竟然无人走到空角,也即是说绝对封闭的房间内出现了第五个参与者。

    自然,第五人就是被招来的“鬼”。

    和笔仙、碟仙等通灵盘类的游戏不同,“四角游戏”还有一个颇有噱头的特点,那就是没有正规的结束方法。只要没有发出咳嗽声,就代表着此轮游戏没有结束。

    当参与者有五名时,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对此,周雨在感情上毫不相信。四个人关在一个房间里挪来挪去,这种听起来仿佛人体华容道似的活动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于这类通灵游戏,只要是多人参与,那么产生怪异的原理都是相似的。笔仙、碟仙必须要两人以上进行,正是因为参与者们会给彼此施加无意识的心理暗示。一个参与者手指无意识的抽搐、颤动,会被另一边认为是超自然力的显现,然后也无意识地施加方向力。

    明明是两人共同协力的结果,在彼此询问时却必然都会说“我绝对没有作弊”。

    不过,相对于通灵盘类游戏,这个四角游戏的设计更为复杂,几乎排除了参与者在无意识中“作弊”的可能。

    但是让四个人关在同一个黑暗房间内重复机械行为,这毫无疑问也是鼓励着其中一人进行恶作剧式的作弊行为。只要当作弊者走至空角时故意不咳嗽,并在继续前进后又重新退回原位,那么下一轮理应咳嗽的人仍然会是作弊者,他可以无限地控制这个游戏继续下去。

    在刚开始游戏时,四人未必会有作弊的念头,但只要这种无聊的行为模式持续下去,对鬼怪的恐惧感自然就消失了。可以想见的是其中必然会有人想到这个办法,因为这一作弊手法实在过于简单,哪怕起初没有想到,在游戏进程中也会自然而然地理解。

    以周雨的观点,他认为在游戏当天如果出现了任何异常,陈伟将是最大的嫌疑人,其次则是莘苏苏。

    张沐牧因其稳定发挥的智力水平,姑且就先排除作弊可能吧。

    本来像这样的活动,直接让周妤去参加也不要紧。如果由周雨参与,事后还要伪造日记来弥补记忆空白,实在非常麻烦。

    但是,他还没有忘记两个月前的事情。

    那个将他一剑穿胸的女剑手,还有与她相关的种种怪诞,都足以证明常理在这个世界,至少是在这座城市内无法立足。

    既然如此,那个女剑手真的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异常吗?

    为防不测,周雨决定亲自参与那个游戏。

    不过那只是临时应付一下,今后的这段时间,他不打算再和怪谈社众人有所接触了。真正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他要找到那个女剑手。

    在他毫无记忆的两个月内,周妤和张沐牧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可以推断出人格切换确实没有发生,这一定和女剑手对他做的事有关。

    将废弃服装店布置好后,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眼下是晚上八点,距离午夜还有时间。

    他决定再去奥斯尔路周遭寻找对方,把心中的疑问全部问个清楚。这种搜索行动完全就是撞运气,所以越早开始越好,迟了或许就错过了。

    也许这一次,他仍然会被对方攻击。但那把奇怪的剑似乎不会将他杀死,甚至连伤痕都没有留下,因此周雨也没有什么担忧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奇怪。

    ——他是亲眼看见女剑手用那把武器将人斩碎的,绝不是什么拿来好看的激光剑玩具。甚至在和女剑手战斗时,他的手足也被刃身割伤、流血。

    为何唯独致命伤没有奏效呢?

    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由那个女剑手控制的。也许是剑本身的特性,也许是对方在他昏迷后做了什么治疗处理。不管他们直觉上如何厌恶彼此,对方恐怕并没有杀害周妤的意思,同样也放过了张沐牧。

    光凭这点,周雨认为对方有沟通的价值。

    他将手伸进衣袋,他的弹簧刀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踏着满地雨水,他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048 四角游戏(中)

    “今晚没有化妆吗?还是没有睡好?”

    听到陈伟提问时,周雨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看向对方。

    见他这样,陈伟指着自己的眼眶说:“我是说你的黑眼圈,大熊猫也就这个程度了。前天去烧烤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重,是今晚没扑粉吗?”

    “……这两天没有睡好而已。”

    听懂对方意思的周雨多少有点冷淡地回答。这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说辞令他恼怒,而是为这两天夜游的成果感到失望。

    时隔两月,夜里城市的氛围变得完全不同了。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变得极其平凡,潜伏在阴影中的险恶感荡然无存。

    走在这样普通的街道上,自然也不会遇到那个女剑手。

    因为心存侥幸,七号的晚上周雨还特意去了那个永宁路的消失巷。结果直到午夜时分,那个巷子也没有出现。

    一切都变得太过正常,正常得令他茫然起来。

    尽管直觉地明白那个女剑手不会再出现在奥斯尔路,他却还想再去那里探个究竟。

    想探明白的除了奥斯尔路,还有那个废弃工厂仓库里的深洞。两个月前原本要去探个明白的,结果却被女剑手的事彻底打乱了。

    想调查的事情如此之多,可是今夜不行。想到这一点,他就很难对眼前的陈伟摆出热情款待的主人姿态来。

    还不到下午六点,这个家伙就蹬着自行车,载着张沐牧早早来到周雨家楼下。据他所说,自己在社里是负责后勤的,要提前布置场地。

    “……你知道那家店属于别人的私人财产吧?”

    “我们也不是来盗窃的,制造的垃圾最后都会收走。只要主人不发现就没关系吧?”

    陈伟很自然地回答着,脸上挂着微笑,没有任何愧疚的意思。他的自行车前筐里还放着好几个塑料袋,里面放满了零食和饮料。

    还不等周雨对此评论两句,张沐牧已经熟练地从袋子里掏出薯片和罐装咖啡,然后把后者递给周雨。

    因为下意识地接受了对方的贿赂,周雨也不好再继续保持自己的批判立场了。

    三人当中,只有身为社团后勤总管的陈伟没有任何中饱私囊的举动。他在周雨的领路下直奔废弃服装店,开始勘察游戏场地。

    “大小倒是很合适……不过窗户还需要做点处理。”

    店铺位于街道拐角,本身是避光的位置,但路灯多少还能照进去一些。为了满足四角游戏要求的“绝对黑暗房间”,陈伟开始在店铺橱窗上贴满厚厚的报纸。因为橱窗面积不小,这份工作恐怕需要费点时间。

    “为什么不在学校里找个教室做?”

    看到陈伟忙碌的样子,喝完咖啡的周雨皱着眉发问。剪刀和胶带只有一份,他也无法上前帮忙。

    “以前倒是可以,现在的教学楼管得很严啊,八点以后就会锁门,溜进去可是会记大过的。”陈伟随意地回答道,“还记得去年跳楼的女生吧?在那以后就不允许借用教室到八点以后了。”

    听到他这么说,周雨也想了起来。

    自杀的女生名为汤燕,就和周妤在同一栋宿舍楼。她的自杀正是去年十月份的事情,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因为周妤对那女孩印象不错,还特别在日记里感慨了这件事。

    “……她不是在宿舍那里自杀的吗?”

    “不是啊。哎,你到现在都不清楚吗?那女孩是从教学楼六楼跳下去的。本来为了防止意外,我们宿舍楼的窗户都设计成只能打开一半的结构,天台也是上锁的。女生宿舍应该也是相同的设计。估计就是发现了这点,那女生才会趁着晚自习的时候,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了。”

    陈伟以平静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像是对此没有太多的感想。

    周雨站在他身后,喝着咖啡问道:“你对这件事很了解吗?”

    “既然身在这种社团里,想不了解也很难吧?这件事在我们学校也算几十年一遇,不是那么好遮掩的。”

    “那么你还知道别的吗?比如那女生自杀的理由?”

    “这就没人清楚了。据说那个女生成绩和家世都挺不错的,虽然刚和男友分手,似乎也是由女方主动提出来的,她本人也没有太过悲伤的表现。总而言之,找不出自杀的理由。如果不是有她本人留下的遗书,这件事搞不好会被当做凶杀来处理。”

    “留有遗书吗……写了什么?”

    “具体就只有她的父母和室友清楚了吧?不过按照传言,遗书上的内容也很短,只是说‘觉得活着很痛苦,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像这种笼统的内容。就是因为给出的解释太含糊,当时才会造成那么大的骚动。大家都想不明白她轻生的理由,所以就提出各种各样的猜想,鬼上身之类的说法也不少呢。”

    听完他的话,周雨慢慢咽下最后一口咖啡,然后说:“无稽之谈。”

    “你是绝不相信鬼的类型吗?”

    “不是。但我不会把人的自杀归因为鬼。你的看法呢?”

    “我也觉得不像鬼。”

    聊到这里时,橱窗已经完全被报纸覆盖。陈伟收起胶带和剪刀,略略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想那女孩或许是得了抑郁症,或者是类似的精神状况吧。”

    “刚才不是说她家庭条件不错吗?”

    “和家庭状况不矛盾啊。”陈伟笑了一下,“生活的实际水平,和人自我感知到的快乐程度,这是两回事。她特意在遗书里说觉得活着很痛苦,却一点都没有说明痛苦的原因,这件事听起来很反常吧?我认为或许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自己也不明白。符合这种症状的就只有抑郁症之类的精神疾病了。”

    周雨低头将咖啡罐扔进垃圾桶内,虽然他没有表态,心里却比较认可这种解释。外表看去活泼开朗的人,实际却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这种事他总觉得自己曾在哪里听说过,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时,张沐牧抱着一个比她还高的物体,兴冲冲地从街角冲了过来。

    “周同学!看这个!”

    她将手中的东西尽可能举高,周雨转头看去。

    那是一个脸部画得极其恐怖、身上遍布割痕的女性人体模特。

    “……你从哪里找到的?”

    “附近的绿化带里呀!”张沐牧神神秘秘地说,“这个人偶被割了这么多伤口,一定是诅咒物了!等下做游戏的时候,肯定会把怨鬼招出来。”

    “你指的怨鬼是什么?”

    “就是这个人偶的诅咒对象嘛。这个人偶被割了这么多刀,还被扔在野地里,说明被诅咒的对象已经死掉了。这肯定会变成怨鬼喔,等下叫出来,就可以知道是谁害死她的了。”

    张沐牧笑眯眯地说着这番话,让周雨深觉这个矮子实在是深不可测。

    “……算了,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张沐牧把女模特搬进了服装店内。

049 四角游戏(下)

    大约八点的时候,社团的其他成员陆续抵达了。最先到的是开面包车过来的岑斌,还有被他捎带来的刑汶龙、刑少虎两兄弟。

    不知是否灵异社的传统如此,明明就是来做恐怖游戏的,这三个男人却在车里塞了很多啤酒与零食。自然,张沐牧马上钻进去拆了一袋薯片。

    随后抵达的女孩是熊巧儿。因为前天有事,周雨没有在野餐会上看到她。这个女孩烫了卷发,肤色微黑,脸蛋圆圆的,说话时声音既响又亮,而且总爱咯咯地笑,显得很爽朗利落。她显然也已经见过周妤,在和周雨照面时,她热情地晃晃手,拖长调子“嗨”了一声。这似乎是个颇时髦的潮流女孩。

    最后抵达的人是莘苏苏。大概是刚从实习公司那里赶过来,她穿着职业装和细高跟鞋,一路哒哒哒地走进服装店内,低下头看着张沐牧放在里面的人体模特。

    “……这东西哪里来的?长这么丑?”

    张沐牧跑到她身边说:“我找到的,可以用来招鬼喔。做游戏的时候就放在房间里吧!”

    因为对莘苏苏的性格不太熟悉,周雨也无法从她的表情里读出她对张沐牧这番话的态度。不管怎样,这位太上皇没有要求陈伟把人体模特给扔出去。

    检查过服装店内的情况后,莘苏苏将所有人召集到店前,敲着橱窗玻璃说:“十点正式开始。在那之前先把规矩强调一遍。

    “第一,不许搞恶作剧吓自己人;

    “第二,真的感觉不对要马上说,不许装没事;

    “第三,今天玩的游戏是封闭的,里面的人我倒不担心丢了,但是负责守在外面的也不准乱跑,要上厕所都给我结伴去。毕竟这个时间点了,都注意点安全,不防死的也防活的。记住了吗?违规的人,罚款一百。”

    从其他社员的态度看,这种说明似乎已经是社团内的老生常谈了。

    “今晚游戏分两拨玩,每轮二十分钟,时间到了外面的人就敲窗户。第一批进去的是我,汶龙和少虎,还有巧儿。第二批我,大斌,沐牧,周妤。”

    听到安排以后,周雨将视线看向陈伟。

    看懂他眼神的陈伟笑着说:“我是后勤,不上场。”

    “你不是不怕吗?”

    “倒不是怕的问题,是个人体质不适合做这类游戏。虽然说出来比较丢脸,我的体育课从初中开始就是免修的,到现在还要每天吃药。”

    周雨有点意外地看着对方。如果光从外表判断,对方除了瘦一点外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病态,之前骑自行车也不是很吃力。他本想问一句对方的病症,但陈伟似乎并不愿多提,笑一笑就低头玩起了手机。

    这时,莘苏苏拍了拍手说:“不要讲小话了,专心听好。社团的本意是娱乐,虽然大概率不会出事,但还是要留点小心。游戏的时候,屋门是不会锁死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就集体往外面跑。遇到不能跑的场合,靠窗的人对橱窗玻璃敲两下,就是让守在外面的人冲进来,敲三下就是别进来,马上报警求助。懂了吗?不要觉得我小题大做,这是基本的安全意识,都把暗号的意思给我重复一遍……陈伟,手电筒带了几个?”

    陈伟将手上的袋子提起来,里面装了两个塑料民用手电。莘苏苏走过去拿起其中的一个。

    “我拿一个进屋,另一个你拿着。”

    陈伟没有异议。他将另一个手电筒拿在手里,恶作剧似地对张沐牧照了一下,然后问道:“里面那位女士真的不请出去?摸黑走路,容易撞到她吧?”

    他指的应该是张沐牧放进去的人体女模特。

    面对张牙舞爪的张沐牧,莘苏苏明显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大概是觉得这个游戏本身太闷,找个装饰烘托下气氛也不错,她摇头说:“就放中间吧。屋里人是沿着墙走的,撞不上。”

    “这个可是违反游戏要求的。一般要是在电影里这么做,那个模特就会被恶灵附身,突然暴起,把屋里的人统统杀光。”陈伟开玩笑似地说,“本来就是号称无解的游戏,再往里头添新元素就更复杂了吧?”

    对此,莘苏苏无动于衷地挥了挥手:“你看那模特有能够伤人的部位吗?全部都是软塑料材质的。连你也打得过吧?鬼要是附在这种东西上,我倒觉得比无影无形的状态好过。”

    明明就是没影没据的鬼谈,两人倒煞有介事地讨论起来。

    周雨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趣。如果说陈伟是为了实践分而加入社团,那么莘苏苏这样的人为何会热衷鬼怪,就是他怎么都无法想通的事。只能说人的爱好千奇百怪,不能以外貌来推定。

    不管怎样,他们最后还是没有移动那个模特。

    张沐牧绕着陈伟示威性地欢呼起来。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熊巧儿手里的零食转移了。

    “我实习时听说了几个怪事儿,是同事的朋友亲身经历的……”

    打扮时尚的熊巧儿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起了鬼故事。她的声音很有穿透性,虽然只是跟张沐牧闲聊,旁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听进去。

    “……估计是邪教吧,因为自杀的人都隔得蛮远的,性格家庭也没有什么共同点。不可能是风水的问题。我觉得一定是被邪教洗脑了。”

    听到她的话,其余几人也加入了讨论。从自杀案逐渐延伸到各种各样类型的鬼故事,不过大部分都是“听老人说”、“听亲戚说”、“听朋友说”,这样既显得贴近身边,又没法拿得出证实的诡谈。

    周雨特别留意着张沐牧,但这个女孩似乎并不打算把那一晚遭遇女剑手的经历分享给其他人,只是一边吃零食,一边睁大眼睛听其他人的故事。

    实在有些好奇她的想法,趁着鬼话会结束的空隙,周雨找借口把她叫到街角。

    “张同学,对于那晚……那个拿剑的女人,你到底怎么看呢?”

    张沐牧眨着眼睛说:“外星人呀。”

    “……理由是?”

    “激光剑!”

    周雨实在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既信鬼也信外星人,你倒是很多元呢。”

    “不矛盾呀。我们死掉是鬼,外星人死掉是外星人鬼。那个和周同学很像的女孩是活外星人,她说不定就是参考了周同学的样子才变的人喔。”

    说到这里,张沐牧严肃地拍了拍胸部:“我们被激光剑扎到了,体内一定会有外星人的探测器。所以不能跟别人说这件事,不然会被飞碟带走的。”

    周雨也不再发表评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惯了张沐牧说话,他竟然觉得她这次编得挺圆的。

    “……时间到了,大家集合,要开始了。”

    街上传来莘苏苏的招呼声,两人也循声回到服装店前。

    第一批参与者是莘苏苏、刑汶龙、刑少虎和熊巧儿。四个人在店前拍了张照留念,随后就钻进黑暗的店铺当中。

050 羽落空音(上)

    就如周雨先前所想,这个描述起来颇惊悚的通灵游戏,实践起来却相当无趣。尤其是对于旁观者而言,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屋外空等。虽然不知道里面进展如何,但只要不是幽闭恐惧症患者,在长达二十分钟的转圈里,情绪恐怕也麻痹了。

    正当他思忖时,旁边的陈伟忽然说道:“你还在犯困吗?

    “我没有。”

    “表情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还是对这个游戏不感兴趣呢?”

    周雨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感兴趣吧?你能骑这么久的自行车,应该还没有脆弱到玩不了这个游戏。”

    “那倒也是一部分原因。不过,我对参与游戏没有兴趣,但对游戏的机制还是很有兴趣的。”

    “机制?”

    陈伟露出了略微为难的表情,但仍然笑着说:“是我的一点个人观念,浅薄的空想罢了。你看过《金枝》这本书吗?”

    周雨摇了摇头,他在文学方面兴趣很浅,不知道陈伟说的是什么书。

    “全名应该是《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别这样看着我,虽然名字奇怪了点,这是现代的学术科普类著作。详细内容就先不解释了,总之,书里提出了一个观点:巫术仪式遵从两种定律,第一种是相似律,通过相似对象来获取力量,比如说用一杯水施法,来求一场大雨;其二是接触律,通过接触就会感染同样的性质,比如说通过某人的头发就可以对其施加诅咒。这两种定律的使用,就是所谓的‘交感巫术’。”

    “然后呢?这个四角游戏是哪一种?”

    陈伟仍旧困扰地笑着,他顿了顿说:“恐怕两种都不算。”

    “那么你是为了炫耀知识才跟我说这么多的吗?”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不过,这个游戏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巫术。像现代的戏曲、舞蹈、绘画,最早都是从巫术发展来的。形式上有所继承,但其内核精神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理解吧?现代舞蹈演员,并不是为了向神祈求而摆动肢体的。同样的道理,游戏只是游戏,就算模仿了巫术的形式,也不一定会起效果。名称在巫术里是很重要的概念,被称作游戏的时候,我认为其性质就改变了。”

    看到周雨皱着眉头,半懂不懂的神态,他马上又补充道:“如果今晚真的招来鬼怪,或者那位模特小姐突然跳起来追杀我们,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你,还真胆小啊。”

    “对动手能力没有自信啊。真要是幽灵还好,我反而比较怕那位模特小姐。”

    “放心好了,她就算爬起来也不会先去找你的。”

    周雨平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将脸转开,不再理会对方询问的目光。

    他看了看同样等在街上的另外两人,岑斌正蹲着打手机游戏,张沐牧则探着头盯着手机屏幕,聚精会神地旁观助威。两人似乎都没留意刚刚的谈话。

    四人又在街外站了一会儿,服装店的门被从内部推开了。莘苏苏打头,另四个人毫发无伤地从里面出来。

    “怎样!怎样!”

    张沐牧立刻跑到伸着懒腰的熊巧儿旁边,兴奋地询问着。作为回答,熊巧儿对她比了个v字手。

    “耶!在房间里走的时候非常刺激!不过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啦,后面还蛮无聊的。”

    “模特动了吗?”

    “怎么可能动啦!沐牧你也是的,放那么个东西在房间中央,搞得我都有点发毛啦。”

    虽然这么埋怨,熊巧儿的表情却很兴奋,一边说一边吱吱咯咯地笑。据周雨所知,她是少数仅凭爱好而长期留在社团内的人。相比之下,刑姓的两兄弟就没有说什么,脸上带着些许复归光明的轻松。这两人是被拐进来的大一新生,明显没有高年级胆大。

    “有话回头再说,下一组跟我进去。”

    社长提着张沐牧的衣领,把这个小矮子半拉半拎地拖进服装店内。周雨和岑斌都跟在后面。

    四人走进屋内后,按照莘苏苏的指示各自占据一角。从最近店门的莘苏苏开始,依次是周雨、岑斌和张沐牧。

    “都准备好了吧?那么就由我开始。”

    莘苏苏说着,将店门彻底合上,室内随之陷入黑暗。

    紧接着,门边传来高跟鞋哒哒的脚步声,一路来到周雨身后,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周雨扶着墙向前走,很快就摸到了前方高壮的人体。岑斌的身体很壮实,拍打时甚至能感觉到背部的肌肉,很轻松就能分辨。

    下一个是张沐牧。果然,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张沐牧移动到了靠近门的空角,发出一声充满欢快的咳嗽。

    咳嗽以后,张沐牧向前,走到莘苏苏背后,开始第二轮的移动。

    像这样过去三轮后,周雨已经完全失去兴趣。房间相当安静,虽然都不说话,他却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走路的人是谁,因为足音就完全不同。

    唯一穿高跟鞋的是莘苏苏,由于是细高跟,无论走得如何轻缓,也一定会发出哒哒的动静。岑斌走路时声音比较沉闷,经常有咯吱咯吱的轻响,像是穿久了的篮球鞋。张沐牧的鞋子虽然没有问题,却很喜欢蹦蹦跳跳地走路,她的步音也显得很有节律感。

    这些声音,如果在平时或许很难识别,但此刻眼前一片黑暗,屋内已经静到了针落可闻的程度。

    唯一不制造足音的人,是穿着软布鞋的周雨,因此他可以说是最有作弊机会的。不过他还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

    只要把这二十分钟对付过去,就可以早早上床睡觉,把明天的课程和麻烦全部交由周妤处理。连续两天的夜游已经让他感到精疲力竭,甚至连伪造日记都觉得吃力了。

    再这样下去,周妤早晚会去精神科求诊。

    而且,为了保证夜游时间,他每次都是把握着周妤的生活习惯,在她的饮水杯里涂抹安眠药粉末。这种事偶尔几次问题不大,长期下来一是对身体有害,二来也会产生抗药性。

    要使用更强效的麻醉类药物吗?那就要考虑依赖性和购买成本了。这不是正规渠道可以拿到的东西,说不定还会引来额外风险。

    思考着这些时,身后的莘苏苏拍了一下他。他扶着墙继续往前走去,手掌先碰到光滑的橱窗表面,接着则是店门的门框。

    这里应该是空角。

    然而,就在发出咳嗽以前,他的手掌触到了岑斌的背部。

    他下意识地轻轻一推,岑斌往前方走去。

051 羽落空音(中)

    这游戏的规则并不复杂,稍加推演就能完全理解。在无人作弊的前提下,每轮负责发出咳嗽的人必然不同,以d,c,b,a的顺序依此反复,和移动的循环顺序刚好相反。

    但是,每次走到的空角必然都是同一个。其抵达的无人角落,一定都是最初玩家a所占据的那个角。落到本局游戏里,就是最早由莘苏苏所站,最靠近店门的那个角落。

    在正常情况下,那里不可能有人一直站着的。

    他走路时始终扶着墙,可以轻松地摸出墙壁和橱窗的区别,以此判断位置。在周雨上一次发出咳嗽以前,整个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就在这三次移动内,出现了作弊者。

    老实说,周雨没有怪罪对方的想法。他自己也觉得游戏枯闷,产生恶作剧的想法完全可以理解。但是钱还是要罚,作为轻蔑他人智商的代价,这个人说什么也得交出一百块来。

    周雨站在门边,专注地聆听动静。

    他刚刚拍打的人背部结实,走路时发出咯吱轻响,是岑斌本人无疑。

    接下来换成了张沐牧移动。大概是几轮下来有些疲倦,张沐牧的步音不再跳动,但仍然很有节奏感。

    下一个应该是莘苏苏。然而,接下来的足音平稳而轻快,绝对不是高跟鞋的动静。

    无论怎么听,都依旧像是张沐牧的声音。

    ……是张沐牧走了两次,中途经过空角却没有咳嗽吗?

    在他听来,前后两次的足音略有区别,后者更轻一些。但两者都没有蹦跳,他竟分辨不出哪一个更接近张沐牧。

    疑似张沐牧的足音继续移动,来到周雨后方的角落,那里应该是莘苏苏。

    这一次,依旧没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周雨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虽然听觉和视觉都无所捕捉,他却感到黑暗里的空气如潮水般粘稠,在他身畔缓慢地起伏着。恍惚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空间中窃窃地低语。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黑暗的潮水里,某种东西从他后方悄然潜近。那蹑手蹑脚的鬼祟之姿,尽管没有任何声音,却在挤开黑暗时使得空气荡漾起来。

    如同鱼类感受着潜流的挤压,周雨清晰地判断出了身后之人和自己的距离。

    他屏住呼吸,静静将手伸进衣袋内,指尖接触到了冰凉的金属。

    蹑行者无声逼近,手臂探向他的肩膀。

    周雨握住刀柄。

    “——冲冲冲!全部给我往外冲!”

    莘苏苏发出一声高喊,猛地将两人旁边的店门撞开。同时,她一把揪住周雨的后领,堪称暴力地拖着周雨退到店外,右手啪地一声打开手电,朝着店内不停扫射。

    “沐牧!大斌!立刻出来!”

    不消她说第二遍,另外两人都从店门里跑了出来,躲到莘苏苏身后。

    张沐牧一边往店内探头,一边兴奋地喊道:“阿伟阿伟!看鬼!”

    “怎么?模特小姐动起来了吗?”

    店外留守的人似乎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只有陈伟见怪不怪地走到店门前,同样打开手电往室内照射。在两把手电的照射下,连空气中飘拂的微尘也清清楚楚。

    除了仰面躺在商店正中的模特,室内一片旷然。

    “没动啊。”

    当着众人的面,陈伟走进店内,蹲下身对准模特的脸照了照,总结道:“脸上这个鞋印像张沐牧踩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时,周雨仍旧低着脑袋,碰了碰旁边的莘苏苏:“可以把我的头发放开了吗?”

    莘苏苏“呀”了一声,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一下把你忘了。”

    “……不要紧。”周雨平静地说着,用手把头发重新梳回原位。

    虽然本意是想抓他的后领,但碍于发型,莘苏苏不可避免地直接揪起了一大把头发。再加上莘苏苏手里还提着高跟鞋,那细尖扎得他有呼吸困难的感觉。

    绝对错不了,这高跟鞋已经是杀人术级别了。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个女研究生为何会成为怪谈社的太上皇。为了保护周妤的头皮和性命,他决定再也不要参与类似活动。

    估计也意识到刚才下手过重,莘苏苏连声道歉,拍着脑袋说:“一时紧张,一时紧张。我高中是打排球的。”

    周雨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周妤的跑步成绩从没超过六十五分。要转身逃跑的话,先拉开距离为好。

    这时,在店内查看模特情况的陈伟走了出来。他用手电照向莘苏苏手里的高跟鞋。

    “苏苏姐,这样走会把丝袜磨坏的吧?”

    莘苏苏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意思。她晃了晃手里的鞋说:“防身。”

    “真的管用吗?”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这可是十八公分的细跟,只要挥得好,脑门给你扎个窟窿。”

    “……那真方便啊。”

    说完这句评价,陈伟也若无其事地后退两步,跟周雨站到同样的距离外。

    确定莘苏苏对自己鞭长莫及后,他才问道:“刚才里面出事了吗?”

    莘苏苏一手叉腰,一手晃着两只高跟鞋说:“情况不对,连续两轮没人咳嗽。”

    “该不会是自导自演吧?”

    “有你这么怀疑学姐的吗?叫你接社长职位,可不是让你造我的反的。”

    “这我倒是不敢,不过店里好像没什么东西。”陈伟顿了顿又说,“至少我看不到什么。”

    众人都凑到门边,谨慎地往里面探看。

    确如陈伟所说,店内空空荡荡,寂然无声。不要说鬼影,连蟑螂耗子也无法遁形。

    “可别盯太久啊。小心模特小姐忽然把头转过来,然后对你们咯咯咯地笑。”

    就在众人张望时,陈伟忽然又冒出来这么一句。他马上遭到了莘苏苏和张沐牧的上下夹击。

    “不许说动摇军心的话。”莘苏苏揪着他的耳朵说,“去,把那东西拖出来看看。”

    “真的只是普通的塑料模特而已。割的部位还挺讲究,像做手术似的……是哪个心理变态的医生吧?”

    陈伟一边随意地说着,一边将模特从里面抱了出来,正面朝天地放在马路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雨觉得那模特仿佛正盯着自己。

052 羽落空音(下)

    经过一番检查后,莘苏苏让陈伟找来几张报纸。众人都垫着纸坐在空旷的路面上,围成一个不完整的圆圈,仿佛古代巫师们的会议。圆圈中央横躺着那个塑料女模特。从凄惨的形态到不自然张开的四肢,仿佛一具行将被献祭的尸体。

    “那么现在就正式开会了……”

    莘苏苏拿着高跟鞋在模特身上噗噗地敲了几下,将它往圆圈中间一推。她先前所言不虚,模特的胸腹部被十八公分的鞋跟扎穿了好几个洞。

    在模样凄惨的模特映衬下,莘苏苏的表情显得益发阴森。

    她拖长声音说:“开庭!审判开始——是谁干的?”

    自然,没有人出言承认。唯有夜风萧萧,环绕在他们四周。那风声渐渐增大、混乱起来,仿佛细微而单调的歌声。

    “大斌?”

    “不是我。”

    “小周?”

    周雨摇头。

    莘苏苏看了他们一会儿,缓缓将视线移向最后一个参与者:“沐牧?”

    “嘿嘿……”张沐牧装傻似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有至少一半都被风声盖住了。

    “是不是你说谎作弊了?”

    “没有呀。”张沐牧点着脑袋说,“是鬼哦。”

    “鬼你个头。先前和巧儿他们一点事情都没有,为什么到你们才出事?真要是有鬼,也是你们三个里面出了内鬼。快给我自己招认!”

    莘苏苏来回地审视着他们。

    虽然对作案者是谁有点猜想,周雨依旧保持着沉默。眼看局面陷入僵持,陈伟忽然说道:“这样不对吧,苏苏姐?”

    “怎么?你觉得这是鬼做的?”

    “不,我的意思是游戏是四人参与的,换言之四个人都有嫌疑。作弊的人也可能是你啊,苏苏姐。”

    “你又在说这种污蔑学姐的话了。我干嘛作弊?”

    “那就不好说了。通灵游戏的本质不就是追求吓人的乐趣吗?而且你在屋里就把高跟鞋脱了吧?”

    莘苏苏不耐烦地摆手说:“都告诉是为了防身了,而且穿着这种鞋跑起来可不方便。”

    “真的是为了防身,而不是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吗?高跟鞋的动静是很明显的,想要作弊,不脱掉不行吧?”

    “你这么说,小周不是一样有嫌疑吗?她走路时跟猫似的,一点都听不到。”

    “因为小周是新人啊,这种事一般都是老人干的。你上次玩血腥玛丽不也一样装女鬼吓人了吗?”

    “那么大斌也有前科吧?他玩镜子鬼的时候不也假装被上身吗?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翘着兰花指一边梳头一边抛媚眼?”

    两人你言我语间,几乎把每个人的旧账都翻了一遍。眼看老人们都是面上无光,陈伟终于说:“那么苏苏姐,作为证明,请你把脚底板露出来。”

    “干什么?天这么冷,变态啊?”莘苏苏抱着臂皱眉。

    “找证据而已。服装店靠里侧的地面上有很多镜子碎片,大片的之前都被我捡掉了,实在太小太碎的我就没管。照你所说,是在小周身后时脱掉了高跟鞋,换句话说位置是靠店外侧远离门的角落,那里没有镜屑。如果你脚上有的话,只能说明你早就脱掉鞋子,在里侧两个角落来回移动过——来吧苏苏姐,亮出足底,就真相大白了。”

    “那你就给我看好了。”莘苏苏恨恨地说着,换了个坐姿,不情不愿地将垫在身下的修长双腿伸出来。

    她穿着黑色的丝袜裤,虽然沾了灰不显脏,但像镜屑之类白亮的事物却会一览无余。

    “如何?”

    大概是为了避嫌,在莘苏苏伸脚时陈伟就转过脸,看着街道的方向询问。那里风的呼啸声特别明显,甚至可以说听起来有点癫狂了。

    “没有你说的镜屑。”周雨回答了他的提问。

    “哎呀,陈侦探,怎么办啊?”

    “稀奇了,居然真的不是你吗?”

    陈伟将脸转回来,被莘苏苏奚落一阵后,两人一起看向岑斌。

    “……别看我,我没干过。”

    岑斌避开了莘苏苏的视线,语气略有僵硬地说着。虽然平时说话爽快,他似乎唯独在面对莘苏苏时有些束手束脚。

    “无罪。”陈伟一拍手下了结论。

    “学弟啊,你是靠赌上爷爷的名字用直觉来断案的吗?”

    “学姐不要阴阳怪气。侦探直觉我没有,但大斌好歹是我的室友,他撒谎的样子我太熟悉了。再说了,他是你们四个里最没有犯罪动机的,因为这么做会被你教训得狗血淋头,没错吧?”

    “你这不过是袒护兄弟的说辞,不算有效证据。”

    话虽然这么说,莘苏苏还是把目光从岑斌身上移开了。接下来的嫌疑人只剩下两个。

    “小周?沐牧?”

    莘苏苏拿着高跟鞋,邦邦地敲了两下地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是鬼干的!……是冷风鬼!”张沐牧认真地点头说。

    “是附在你身上的捣蛋鬼吧?”

    张沐牧又开始嘿嘿地傻笑,一边向莘苏苏贴过去,想要取暖。

    她的模样实在太可疑,引得陈伟和莘苏苏一起盯着她看。

    “就是你干的吧?小矮人的阴谋?哇,真是小看奇幻种了,本来还以为只有你不可能作弊。”

    “不许叫我小矮人。”

    虽然惯例地发出抗议,这一次张沐牧却没有跳起来打陈伟。这种心虚的表现实在是过于明显,让周雨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周早就知道了?你在屋里就已经发现了?”

    陈伟立刻眼尖地看了过来。既然被发现,周雨只得点头承认。

    “虽然不能确定,不过我听见了脚步声。相近的脚步声连续动了两次。”

    “呀,小周的耳朵真尖。”莘苏苏惊奇地看着他,甚至连天冷都忘了,“真得听得见吗?我听起来你们都是差不多的。”

    “很正常。平时说话和行动轻的人,听力往往都要强一些。而且小周是老老实实参加游戏的,心里没鬼,注意力就会放在外界。”

    陈伟说着,又将脸转向张沐牧:“这下连人证都有了。小矮人还有什么要抵赖的吗?”

    张沐牧鼓着脸,用手盖住双眼说:“我就是想看看鬼呀。”

    “挨打要站直。我们不关心你你的心理动机,把你的犯罪过程老实交代了。”

    张沐牧把手盖得更严了,闷闷地说:“我……到空角没咳嗽。”

    “再说大声一点。”

    “我到空角没咳嗽!”张沐牧猛得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喊,“我是鬼的代言人!我被鬼附身啦!呜呜呜噢噢噢——啊,不许打我头!”

    “那么,破案了,真相只有一个,犯人是小矮人,罪名是故意制造状况,吓唬别人。大家可以散会了。”陈伟在夜风里拍着手掌模仿审判锤,声音清脆作响,“罚款一百块记在你账上,凑到三百就请大家吃外卖。”

    众人发出或轻或响的笑声,然后纷纷从报纸上站起来。

    在这一连串事件后,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夜晚的气温也已经开始下降,确实不适合继续呆在屋外。从刚刚就开始刮起的夜风声音尖厉,像盘旋的叹息和呜咽,又像单调而高昂的笛声。

    “垃圾我和小矮人来收拾,低年级的就先回去吧。”

    将刑汶龙等人送走后,陈伟留下来收拾报纸和零食包装袋。打算在周妤家过夜的张沐牧被要求参与劳动。身为东道主的周雨也无法袖手旁观,只能一起帮忙。

    “……饿了,我要叫外卖。”张沐牧在撕下橱窗报纸时忽然宣布道。

    “你吃掉好几包零食了吧?”

    张沐牧依然故我地拿出手机,点起外卖来。虽然时间已经是午夜,但两个街区外还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饮连锁店,送来不算特别费时。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陈伟骑上车离开,外卖还是没有送到。因为张沐牧把送餐地点选在了服装店门前,两人也无法先回家去等待。

    周雨靠在店门前陪她。虽然喝了咖啡,他仍然觉得十分困乏,耳畔张沐牧哼歌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被歇斯底里的狂乱风声盖住。

    昏昏沉沉间,他依稀觉得服装店内又传来窃窃的轻语,和轻盈的脚步声。

    他骤然惊醒过来,侧首看去,张沐牧正站在他旁边,依然倚靠着橱窗哼歌,而夜风已经完全停了。

    刚才的那些声音,也许只是梦而已吧。

    周雨仍觉得有些不安定。他走进服装店内再度查看,女模特已经被扔掉了,店里悄静无声,如同一座寂寞的空冢。

    他在店内呆呆站了一会儿。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平静,太寻常了,竟然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来了来了,外卖!”

    就在他怔怔出神时,店外传来张沐牧的欢呼声。

    他立刻走出店面,果然听见远处摩托车的呼呼声。不多时,穿橙色皮夹克的外卖员从街角驶到两人面前,匆忙跳下车,从后箱里取出快餐盒。

    “不好意思,我……”

    外卖员转过头,与周雨面面相觑。

    两人宛若双胞胎的脸孔上,流露出同等的错愕。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女剑手怔怔地说。

053 义人不害(上)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三米,能把彼此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和上次遭遇不同,女剑手今天没有戴头盔,手里提着有快餐店标志的塑料袋。死一般的沉默中,只有张沐牧哼着歌,开心地问道:“是我叫的炸鸡吗?”

    女剑手仍然盯着周雨,似乎陷入了发呆状态。良久以后她才机械地举起袋子说:“你们的外卖。”

    或许是被这一幕震惊到了思维停摆,周雨本能地回答道:“你超时了。”

    “……路上堵了。”

    “在这个时间点吗?”

    两人说话间,张沐牧顾自从女剑手那里接过塑料袋,拿出里面的饮料喝起来。她一边喝,一边左右看着对峙的两人。

    周雨死死地盯着对方。因为这场面实在是太过荒谬,他甚至怀疑眼前的外卖员根本不是那个女剑手,只是另一个和周妤高度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然而,似乎对方也有类似的想法,用同样怀疑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双方都是不敢相信,谁都不肯率先打破僵局。

    这时,张沐牧把一块炸鸡递到女剑手面前:“吃吗?”

    “……张同学,虽然长相相似,至少服装不一样吧?你连我都要认错吗?”

    “没认错呀。”张沐牧回答道,“我想看外星人吃东西!周同学你也想看吧?”

    直到此时,对面的女剑手似乎终于察觉了张沐牧的存在。大概是以此确定了周雨的身份,她马上皱起眉问道:“你为什么回来了?”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倒是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女剑手的眉头皱得更紧,但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是我的工作。”

    “……你是在开玩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可是正规合法的工作。”

    听到女剑手的话,周雨竟然觉得头脑眩晕起来。那绝不止是过度疲劳,而是被对方的态度给刺激到了。他甚至感到张沐牧的话确有可能,面前这个超脱常识的女剑手搞不好真是外星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住处去吧。”最后,他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这样说。

    女剑手也干脆地点头说:“正好,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得到对方许可后,周雨领头带着她往家中走去。虽然不清楚理由,重逢后的女剑手好像发生了巨大的气质改变,两人这次碰面时,周雨再没有产生那种天敌般的感觉。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对方刚刚送了张沐牧的外卖的缘故。

    一进屋,周雨直奔卧室,打开房门后说:“张同学,你该去睡觉了。”

    “诶?我还没吃完呀。”

    “进去吃吧。桌子上的笔记本可以随便用,看恐怖片也随你。”

    张沐牧有点恋恋不舍,但在周雨的凝视下,还是乖乖地在桌上放了两块炸鸡,然后抱着桶走进卧室内。

    不可测因素一经排除,周雨迅速将门反锁,然后对门边的女剑手说:“请坐吧。我们之间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

    女剑手依言落座,仍旧四处张望着室内:“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和那个小姑娘住吗?”

    “不,暂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张同学是临时来这里过夜的,明天就会走。”周雨顿了顿又说,“我和她不是很熟。”

    女剑手的表情显得不是很相信。她低头看看桌上的两块炸鸡,稍微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其中一块,十分斯文地用包装纸垫着小口咬吃。

    对她这样毫无顾忌的行为,周雨多少有点吃惊。他看着对方慢慢吃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很饿吗?”

    “不,这是礼貌。”女剑手自然地说,“义人之赠不当辞。”

    “……随便你吧。”

    看着对方把炸鸡吃完,周雨也趁机把思绪整理了一番。等女剑手将双手擦净后,他问道:“你的名字是?”

    这本来是个极为简单的问题,对方却露出为难的表情,皱眉想了几秒,才严肃地颔首道:“叫红叶好了。”

    不消说,这一定是假名。

    周雨并没有跟对方计较这个的打算,他也点头说道:“我叫周雨,雨水的雨。”

    听完他的介绍,自称为红叶的女剑手忽然问道:“这个是你的名字,还是这具身体主人的名字?”

    周雨愣了一下,然后答道:“我的。”

    “是吗?你的名字和这里的城主有缘……不过这样是不够的。”

    红叶喃喃地说了几句,在周雨发问以前,她又像是极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抱歉,我自己现在也处于困境里,没办法跟你解释得太清楚……周雨,我想我们之间有所误会,上次攻击你的事是我莽撞了。不过,对你来说那绝对是有益无害的事情,因为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周雨茫然地看着她。

    “你和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唔,不对,应该是有关系,否则她也不会接纳你。不过你们并不存在精神上的亲缘,是彼此独立的。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你只是一个外来的幽魂,但是越过‘水界’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把这些情况都给忘掉了。”

    看到周雨的表情,红叶也烦恼地用手指绕起发丝。

    “……对,你就这样理解吧。周雨,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灵魂,暂时性地寄托在了这个女孩的体内。第一次我以为你是抱着恶意来到这里的,后来才发现是我想错了。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杀死你,而是把你送回了原本的世界。这样对你是最好的。不过,如今你又出现在了这里,我就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什么意思?”

    “你不能第三次进入这里。”红叶蹙着眉说,“这里是人一生只能来一次的地方。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再次送来这里,但那个人一定很不简单,或许是胁迫你进来的吧。假如我再把你遣返,你第三次进来的时候,就再也回不去了。”

    和初见时冰冷的样子不同,此刻坐在桌前的红叶虽然严肃,说话时却也令人感到真诚。尽管周雨觉得这内容匪夷所思,却无法将之简单地归于撒谎。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道:“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听到他的话,红叶露出复杂的眼神。她迟疑着说:“这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我是不同的,看守这座城市是我的职责。而且如果我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这里。”

    说到这里,红叶的语气变得稍微柔和起来。她的目光透过周雨,定定地看着他身后的某个位置。

    察觉到这点后,周雨也回过头,循着红叶的目光,看到了电视柜旁的小书架。周妤去年买的那本《爱丽丝梦游奇境记》还摆在上面。

    红叶似乎正盯着那本书,脸上露出淡淡的、像是缅怀什么的笑容。

    “这座城市,是国王的梦。”她忽然轻轻地说。

54 义人不害(下)

    对于文学典故,周雨知道得不是很多,但《爱丽丝梦游奇境记》这样的名篇,他也知道大概内容。事实上,不止是《梦游奇境记》,他还知道路易斯·卡罗为此所撰的续作《爱丽丝镜中奇遇》,虽然不记得究竟是从哪里看来了。

    红叶所说的那句话,在他理解中正是出自《镜中奇遇记》的典故。当爱丽丝看见昏昏沉睡的红国王时,被告知整个仙境,乃至于爱丽丝自己皆为红国王之梦。那究竟是仙境的真相,还是爱丽丝梦中的幻想,恐怕是永远不会公开的答案。归根到底,那是开放式的文学创作,是诗意的儿童故事。

    但是红叶所说的话,却不像一句随意的抒发。在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对此事绝口不提,周雨也只好转而询问别的疑问。

    “我们上次见面的晚上,那些被你杀死的人……”

    “那些不是人……应该说已经不能算生物了。清理掉它们是我的职责之一。本来是不应该被普通人目击到的,但那段时间数量特别多,我有点顾不过来。”

    “是鬼怪之类的东西吗?”

    红叶又露出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苦恼神色,她似乎考虑了很久,才终于答道:“这么理解也无妨。它们不是这座城里的原生之物,死后也会直接消失。”

    “……直接消失,是连血迹也不留下吗?”

    “也会消失的。从血迹到衣服,一切和它们相关的‘概念’都不存在,因为它们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周雨沉默下来。红叶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此事有何不妥吗?”

    “不,没什么。”

    周雨没有把自己在消失巷里见到的血迹告诉对方。如果红叶所言为实,那里的血迹另有来历。从眼下看,他不觉得红叶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

    想起在消失巷中所见的景象,他马上又对红叶问道:“永宁路那个只在晚上出现的巷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你已经发现那里了吗?”

    “是巧合发现的。你也在那里杀过人……杀过那种东西吧?还被一个黄头发的小混混目击到了。”

    提起这件事,红叶的神态一下就不自然起来。她目光游移地说:“确实是有此事。那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我本想叫他停步一谈。”

    “……你打算跟他谈什么?你的打鬼经历吗?”

    “既已被他撞见,坦诚相告也无妨。若他不信,一看那些死躯便知……虽当时打算如此,他却跑得太急,我也不便追去。”

    周雨久久地盯着对方。红叶的神色很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意思。在室内明亮的灯照下,她的容颜显得锐利而脱俗,那种美貌已经到了会令人失神的程度。

    “红叶,请你笑一下。”

    进屋后始终保持肃容的红叶,闻言后诧异地偏了偏头,但还是勾起唇角,相当努力地摆了个微笑。

    “……破案了呢。”

    周雨冷静地问道:“你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虎式吗?”

    “此言何意?”

    “……我在夸你笑得好看,我想那个黄头发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些都不用在意了,我只想知道那个巷子是怎么回事?”

    “那里是‘捷径’,是我认识的一个人造的。不过此人失踪多时,我也正在找他。”

    周雨依然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他曾经观察过巷子两侧的商店和道路,确定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因此对方口中的“捷径”,恐怕也并非常规理解中的意思。

    然而,红叶只是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和你也无干系。周雨,这些事你还是不要牵涉比较好。我如今身有要事,暂时无暇顾你,等到我事了结,会设法将你平安送返。”

    说完这番话后,她站起身来,像是准备离去的样子。周雨马上叫住她:“等一下。”

    “你还有何事?”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被别人胁迫来这里的?”

    红叶微微偏头,有点费解似地说:“你非恶人,何故要自愿来此?”

    “你看到我那晚的样子了吧?就算那样,你也觉得我不是恶人吗?”

    红叶忽然不说话了。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周雨,你知道为什么那晚你没有死吗?”

    “不是因为你的剑很特殊吗?”

    “确也如此。但剑为兵刃,原本便是凶器。你没有死的原因在你自己身上。”

    红叶抬起右臂,就在周雨注视下,虚空中慢慢浮现出剑的轮廓。像是从半透明的水中逐渐浮现出光的线条,不出几秒的时间,一柄长剑出现在对方手中。

    剑鞘上缠着密密麻麻,犹如玉线般的黑色丝绳,无法看清其本来面目。缠绳之剑映入眼帘的瞬间,周雨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衣袋内。

    强烈的憎恶感,从骨髓深处开始燃烧,连血液都随之升温发烫。

    如此一来,初遇时的困惑就澄清了。跟对方初次遭遇时,他那种天敌似的仇恨感,针对的并非红叶,而是这把奇怪的剑。

    “这把剑是圣人所赐,只伤不义不祥之物。周雨,你和那位张姑娘没事,是因为你们都是不染大恶之人。”

    红叶用双手捧着剑,神态庄重地解释着。看着浑身微微颤栗的周雨时,她的目光里似乎透露出些许怜悯。

    “——不对。”

    迎着她的视线,周雨说:“我很厌恶这把剑。它也确实可以伤到我。”

    穿胸的一剑没有致死,但他当夜被剑攻击到的手足,是切实地流血受伤了。

    “周雨,那是因为……”

    红叶欲言又止地停顿了几秒,终于在周雨的注视下继续说道:“这把剑能够识别善恶,但如果罪不至死的话,就无法用来取人性命。在不杀人的前提下,周雨,它识别的不是你,而单纯是这具躯体的善恶。”

    “躯体……”

    “单纯的躯体也有善恶之分。和意识的‘灵魂’相对,就是所谓的‘身魄’。寄宿在这具躯体内的你,其实只有魂的部分,魄的部分停留在此世之外。这把剑所伤的,是你所寄宿的这具身体的‘魄’。”

    这一次,周雨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后说:“如果我从这里离开,你会对这具身体的原主怎么样呢?”

    红叶缓缓地摇头:“什么也不会做。”

    “不打算除恶吗?”

    “你误会了。‘身魄’的恶,在这座城市里很常见,并非不能容忍之事。倘若此躯有需命偿还的罪,在那天晚上就会直接被剑杀死了。”

    说完这番话后,红叶将剑放下,缠绕着黑绳的剑鞘溶解在空气里。她合起双手,朝周雨做了个颇为古怪的行礼姿势。

    “我所能说的就是这些,今日先告辞了。等身边之事了结,我会再来拜晤。在此之前,请你好自珍重,夜间切勿轻易在外走动。”

    然后,她微微颔首,转身自门口离开了。周雨走到窗边,目送她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水珠噼啪地打在窗户上,这座城市又落起了雨。

55 伊始冻结(上)

    周雨醒来时又是黄昏。

    窗外铅云重压,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势不大,但绵绵不断地下了三四天,也让人感到压抑烦躁。看到窗外的景色,他马上明白自己在图书馆。大概这几天来周妤实在太累,又在图书馆里睡过去了。

    想明白这点后,他想趴回桌上继续入睡,但一时却没有倦意,只能无聊地检查起自己身边的东西。放在手边的书都是关于设计的,书下还压着一张铅画纸。

    周雨信手将纸抽出来,瞥见上面画着一只巨大的蝴蝶。但在两只华丽的蝶翼中间,画着的并非虫类躯干,而是梳着发髻的男人脑袋。男人的表情很模糊,无法辨别喜怒哀乐。

    他对着这个人面蝶身的怪物端详了一会儿。从某些熟悉的笔触细节,他能感觉出这是周妤的创作,但画作的主题,恐怕只有周妤自己知道了。

    正当他这么想时,身后有个声音说:“庄周梦蝶。”

    周雨回过头。陈伟正站在他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铅画纸。

    “人面蝶身,这是庄周梦蝶的典故吧?你打算画这个题材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

    “睡糊涂了吧?我不是中午的时候就来了吗?”

    陈伟这么说着,径自走向相隔两桌之外的墙角。在那里摆着一台笔记本,看样子就是他的东西。两人座位相隔如此遥远,说明并非相约同来,而是凑巧在图书馆遇到了。

    看到陈伟,周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没找到张沐牧。他把铅画纸压回书下。虽然那副画似乎还未完成,他也不可能代替周妤去画,两个人格在创作能力上并不共通。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停顿了。

    也许应该换个称呼了。先前他始终将自己理解为周妤的第二人格,但如果红叶所言为实,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应该说,反而比较接近鬼上身。

    这种超越常识的说法,换别人说出来他不会信,但提出的人是那位电瓶车女骑手,“红叶”。

    没有欺骗他的必要,所以她说的话有很高概率是真的。自己来自另一个地方。

    关于这件事,他却完全没有实感。也许是因为不存在记忆的缘故,他对“故乡”没有任何实在的思念。父母,亲友,家庭,一点都想不起来。因为这些疑虑,他这几天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每夜醒来都是看一看周妤每天的经历,然后很快睡下,日子过得很平静。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周妤母亲寄来了信件。

    此前周雨始终不是很清楚周妤父母的情况,周妤也从未在日记中提及。推断父亲可能是离异或过世,母亲则定期打钱过来,会特意寄信来是头一次。

    或许是因为周妤的母亲不擅长使用智能手机,“家人”这个备注从未出现在周妤的社交软件里。这一次其母的主动联系,也是以非常老派的信封加明信片形式。明信片是一张枫叶形状的卡,上面没有抬头与问候,只是言简意赅地写着“多去南边的河走走吧”,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最后落款则是“母”。

    如此内容的信,不说是神经兮兮,至少也过分冷淡了。去南边的河走动,难道是某种避水逆的方法吗?

    说起南边的河,周雨确实知道一条,那就是郊区南浦的离河。灵异社开学前的烧烤聚会正是选在那里,河水比较清,此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周妤是否打算照办母亲的要求,周雨不得而知,他自己没有实施的打算。南郊离他住处有些远了。

    雨一直下个不停,吵得人无法休息。周雨看了看时间,决定先回家里去。就在他收拾东西时,旁边的陈伟问道:“你这这两天见过张沐牧了吗?”

    “没有。怎么了?”

    “没来上课,说是重感冒了,一直在女生宿舍里睡觉。那里是不让男生进的,你方便的话就进去看看吧。”

    “……感冒就吃药好了。”

    周雨冷冷地说了一句,背上包走了。

    大学的女生宿舍一共有三处,张沐牧所在的女二正好位于图书馆和校门中间,那里也是周妤原来的住处。经过宿舍楼时,周雨虽然觉得毫无必要,还是拐上岔路,走到宿舍楼前。

    在进楼登记之前,她先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窗户。窗洞位置很高,而且确实是只能打开一部分的结构。张沐牧的宿舍是314,周雨已经在她和周妤的聊天记录里翻到,找起来也很轻松。

    说来,跳楼自杀的女生汤燕也住在这一楼,寝室恰好是414。正因为这个谐音不祥,她的死被蒙上了鬼神色彩。虽然谣传说被诅咒的是寝室,她的三名同居室友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周雨敲响314室的房门。隔了好一会儿,门才拖拖拉拉地打开,从中露出张沐牧的脸。

    “嗯……?周周来了呀……”

    “认错了。”

    “……啊,周同学。”

    张沐牧揉了揉眼睛,看起来还没睡醒。周雨观察她的脸色,发现确实有些发红。

    “你回床上休息吧。”

    寝室内没有旁人,大约都出去上课了。周雨把她扶回床上,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

    温度很高,无疑是发烧了。

    “吃过药了吗?”

    张沐牧晕乎乎地点头。

    以防万一,周雨找到她的书桌,确实看见了用过的退烧药。在询问了张沐牧今天的服药情况后,他就起身告辞。

    “诶,走太快了……”

    因为生病,张沐牧的声音也罕见地虚浮起来。对此,周雨毫不心软地说:“你按时吃药睡觉就好了。”

    大概确实病得难受,张沐牧竟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老老实实地缩进被窝里。看到她这样,周雨也不再说什么“衣服穿少了”、“肯定是出去不带伞淋雨了”之类的责备话,只是静悄悄地带上房门。

    遗憾的是,这乖巧没有维持太久。等周雨到了家中,手机就不停地震动起来。他打开来看了一眼,发现全是张沐牧的消息。小矮人显得异常亢奋,每发一句话都要带一个猫咪表情包。

    对此,周雨回了两个字:睡觉。

    张沐牧不肯罢休,依然不停地发来消息。一会儿问周雨晚饭吃什么,一会儿说待在寝室很无聊。她的精神似乎处于某种高度亢奋的状态,一分钟内能发七八条过来,全然不像是病人。

    实在是受不了骚扰,周雨倒来半杯水,连着安眠药自己喝了下去。他用的量很轻,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他忍着困倦爬起来,来电是陌生的手机号。

    接听以后,对面传来陈伟的声音:“现在方便吗?”

    “说。”

    “张沐牧进医院了,方便就过来吧。”

    听到这句话,周雨的困意一下消退了,他坐直身体问道:“发烧变重吗?”

    “不是生病……”

    陈伟的声音透着一股困惑,他答道:“……她自己把手伸进开水里了。”

56 伊始冻结(中)

    按陈伟给的地址来到医院后,周雨第一件事不是找张沐牧,而是去饮料机那里买咖啡。

    “你十点钟就困成这样吗?”

    “……你把安眠药吃了再起床试试。”

    听到他毫不客气的回答,陈伟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安眠药还是尽量少吃为好。”

    “我在减少用量。”

    周雨竭力地睁着眼睛。这段时间来,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对安眠药有了抗性,但是同样的,他现在喝咖啡也觉得跟白水没区别。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他把身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对陈伟问道:“张同学是怎么回事?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她父母要出去旅游两个月,所以这学期才让她住校,结果没几天就遇到这种事故。送她来医院我还做得了,但有些照料终归是女生比较适合,所以就把你叫来了。”

    “你没有别的人可选吗?她的室友呢?”

    陈伟耸耸肩,几乎是用轻松的态度说:“同年级里她和你比较熟。”

    “……伤势如何?”

    “整个手都淋到了,样子比较糟糕。”

    “怎么回事?把热水瓶打翻了吗?”

    陈伟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他摇了摇头说:“不是。”

    “那么……”

    “是她自己把手伸到开水下面的。学校那种烧水器你见过吧?水烧开的时候会显示温度,她在九十多度的时候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去了。还好寝室长做了应急处理,水泡起得不是很多。”

    说完这番话,他和周雨无言地互望着。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周雨问道。

    “谁知道呢。小矮人的思路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把她拴好就是了。”

    周雨摇了摇头。

    “就算是她也不合理。”

    关于寝室楼所用的老式烧水器,周妤在日记里专门抱怨过。那是台铁皮的巨大设备,烧开时不但会有温度显示,而且整个外壳都会嗡嗡地发烫,夏天时稍微靠近都会让人觉得燥热。那是神经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忽略的警示。

    并且,水龙头的位置刻意构造得很低,以张沐牧的身高也需要略微弯腰才能够到,因此不可能是脚滑撞开水龙头开关,把开水淋到了手上。

    能在那个机器上将手大面积烫伤,周雨也想不出是怎样的场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自残。不过凭张沐牧早先时候发消息来的频率,周雨不觉得她会突然厌世起来。

    “后悔了,不该让她随便乱说的。”陈伟忽然说道。

    “你指什么?”

    “上周玩的通灵游戏。早知道不该让她参加的。”

    “……你打算把这种事怪到鬼头上吗?”

    “这么说你可能觉得很荒唐,放在平时我也不相信。不过唯独在小矮子身上是例外——她有招引怪异的体质,差不多每年都会遇到几件常识解释不通的事。你跟她多相处一阵也会这么想的。”

    周雨一下哑然了。

    这番话无可反驳,因为他本人就是张沐牧遭遇的怪异之一。

    “就算这样,那晚也只是她作弊了而已吧。”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总之等她本人出来再问吧。”

    两人至此无话,在走廊两侧各自等待着。

    就在周雨靠墙睡着以前,诊室的门打开了。

    张沐牧在另一个女生的陪同下走出来。她的手上缠着绷带,看到周雨后却像没事人那样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你的神经是钢筋做的吗?”

    周雨拿过她的手看了一会儿。纱布下隐约传来碘伏和烫伤膏的气味,按照陈伟所说,应该是医生挑破水泡后进行了创面清理。

    在他查看时,张沐牧却像是一点不觉得疼痛,不停地转动着手腕。察觉到她的动作后,周雨皱起眉。

    “张同学,医生有告诉你烧伤程度吗?”

    “诶……好像说是浅二什么的?”

    “是浅二度烫伤吧?要是深二度就不好处理了。但是你现在应该觉得很痛才对。”

    “嗯?还好呀。”

    周雨在指尖微微施力,仔细观察着张沐牧的反应。理论上疼痛感应该非常明显的浅度烫伤,张沐牧却像是一点事都没有。假如不是医生判断了烫伤级数,他几乎要怀疑这是破坏神经的深度损伤了。

    为了验证问题,他在张沐牧胳膊上掐了一把。

    “哇!痛!”

    “……看来痛感没有问题。那么张同学,请你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会被开水烫到?”

    张沐牧揉着胳膊说:“我不知道那是开水呀。”

    “……我觉得已经没必要浪费时间质疑你的神经了。请说仔细一点。”

    在周雨和另一位女生的节节逼问下,张沐牧最后总算是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大概就在周雨走后不久,她的发烧症状就完全消退了。不但体温正常,精神反而出奇地好。

    因为已经请了假,她依然待在寝室里玩手机,骚扰周雨未果后,她就跑去茶水间倒热水,结果却发现饮水器的温度显示似乎出了问题。

    ——虽然数值是九十六,机器的铁皮外壳却摸起来一点也不烫。

    于是,她拧开水龙头。

    水流哗哗而下,虽然周围有明显的水蒸气,但将手掌靠近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热。

    实在是太奇怪了。她将手伸进水流中,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热度,只是看着手掌逐渐发红。

    “……然后我就被寝室长送到这里来了。”

    张沐牧挥着右手说:“太神奇了,看,我已经发烧烧到不怕热了喔。”

    “是,你真的太神奇了。”周雨诚心诚意地说。

    陪同张沐牧一起来的寝室长因为次日有早课,很快就将张沐牧交托给周雨,自己则先行回校。她把医生开的单据交给周雨后,陈伟也在旁边看了看,像是感叹般说:“医生的字啊……”

    “轻二度烧伤,芝林烧烫伤膏两支。”周雨看了一眼说。

    “你好像不是药剂师专业的吧?”

    “这是处方缩写,字迹不算很潦草了。我室友的更加……”

    周雨忽然愣了一下,后面的话却忘记了。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只是催促张沐牧去药房取药。

    “周同学……我困了……”

    “拿完药再睡。否则你明天就会忘记涂。”

    等到拿完药后,张沐牧直接坐在外面的公共椅上睡着了。周雨拿着药膏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视她包着绷带的手。

    “你怎么看?”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问我也没用,医学方面的事我无能为力。”陈伟答道,“倒是你好像比较了解,知道什么会让人察觉不出冷热的病吗?”

    “我只知道‘无痛症’,那是痛感传导神经障碍,但不会影响到患者的冷热感知。像她这样反过来的情况,我没有听说过。”

    “罕见病例吗……”

    周雨回过身,与若有所思的陈伟对视着。

    “张同学以前没有这种病吧?”

    “没有。如果有的话她大概活不过十岁吧。会在浴缸里把自己活活烫熟之类的。”

    周雨实在无法理解这家伙的幽默感。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这样,那就姑且只能求助场外了吧。”

    “什么意思?”

    陈伟耸耸肩说:“我去找一个朋友,帮忙问问看。”

    “……你认识神经科医生吗?”

    “不,我认识一个修道的大少爷。”

57 伊始冻结(下)

    换成平时,周雨可能会嘲笑一下对方的说法,但眼下实在无此心情。

    他甚至对陈伟有点刮目相看。

    这家伙不愧是张沐牧的青梅竹马,在遭遇这种事件时一点慌乱的意思都没有。

    “你还是把这件事归因在鬼怪身上吗?”

    “别的人我不会,但张沐牧的话就有九成可能,这是我的个人经验……其实不能断言说是鬼怪,姑且当成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力好了,她就是容易撞到这种超自然的事。不过因此而受伤,就我所知是头一次。”

    周雨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对方是言者无心,但这番话多少让他在意起来。严格来说,张沐牧从认识他开始就不断地在危险边缘徘徊了。第一次在新月路的事不提,之后被红叶的剑刺穿,也只是因为那把剑的奇怪特性才没有出事。

    “……不合理。”

    “既然已经是怪力乱神了,也没有什合理不合理的吧?正因为道理解释不了,才会成为怪谈和灵异。”

    “不是说有鬼这件事不合理。为什么只有张同学有反应呢?”

    “个人体质吧。用老人的说法就是人身上的火焰低。不过接下来轮到我们也是有可能的。”

    陈伟不知道有几分认真地说着,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于他提出的假设,周雨并不觉得如何恐慌,他似乎缺乏对鬼怪和未知的畏惧感。

    但是,心中仍然萦绕着淡淡的疑问。

    “……总觉得搞错了什么。”他喃喃地说。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坦白说,我这几天都觉得很在意,一直在回想那晚游戏的事情。”

    陈伟用手在张沐牧脑门上点了两下:“这小矮子,该不会是因为作弊遭报应了吧。拼命说自己被鬼附身,就真的把鬼招来了。”

    “那么你也不比她说得少吧?用你那套人体火焰论,最先出事的也应该是你。只有报应论的话,张同学起码承认了自己是在作弊……”

    说到这里,周雨自己愣住了。

    陈伟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张同学当初是说,自己过空角没咳嗽,是这样吧?”

    “是啊,装傻的水平也太低了,虽然她实在不擅长骗人……”

    陈伟也顿住了。

    周雨蹲下身,把张沐牧摇醒过来。

    “走了吗?”张沐牧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问道。

    “张同学,现在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四角游戏那一晚,你是怎么作弊的?”

    “我到空角的那一次悄悄走过去了呀。”

    “然后呢?”

    “拍了苏苏姐。”

    “在那以后呢?”

    张沐牧茫然了一会儿说:“没了呀。”

    除她以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良久以后周雨说:“可以了。先回去吧。”

    因为医院离张沐牧的家比较近,两人一起把她送回了家中。下楼的时候,周雨率先开口道:“你怎么想?”

    “怎么想都无关紧要了吧?她的作弊是失败的作弊。”

    不是说被人识破了作弊者,而是作弊无法达成“闹鬼”的效果。

    “……在不咳嗽地越过空角以后,必须后退回去重新占据空角。之后也要不断地前后移动,确保自己始终占据空角。否则,下一个人占据空角时一样会咳嗽,仅仅一次的作弊是没有效果的。”

    两人走出楼道。雨后的街道路面湿润而光滑,如同一条漆黑河流的表面,映出空中高远的残缺之月。

    “在你们当时的情况下,就算她是故意不咳嗽,后面的大斌和你也应该会继续走到空角,发出咳嗽才对。”

    楼间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去,发出细小的呼啸。那就像是有第三个人在他们身旁鼾睡着。

    “那就是说……”

    “她悄悄走开后,身后的空角,被某种东西填上了吧。”

    不知道谁先停下了脚步,最后,两人一同驻留在小区门前,静静地对视着。

    “你也小心一点比较好……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面对陈伟的忠告,周雨无动于衷地反问道:“人数能解决张同学遇到的问题吗?”

    “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人多的时候胆子至少会壮一点……不过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陈伟跨上自行车:“我明天去找人帮忙,在此之前,你先注意一下自己吧。”

    “你找的人可靠吗?”

    “说不好啊。他也不是一直待在市内的,运气不好的话就出去办事了。”

    “那么我自己解决吧。”

    原本已经开始蹬车的陈伟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不会是在逞能吧?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大概比修道的大少爷有用些吧。”

    周雨淡淡地回答着。说来奇怪,他在今夜似乎格外控制不住脾气。看到地面上湿润的水光时,他的颅内剧烈地抽痛着,像是有一簇乱刺要从脑髓内挤出来。

    以前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他把这归之为睡眠不足。虽然不能说是陈伟的错,但他也没精神跟对方纠缠下去了。

    面对他的态度,陈伟只是心平气静地说:“你还是回去睡一觉吧。”

    “现在这种情况睡得了吗?”周雨几乎是抱着怒气反问。

    “再怎么着急,今夜也太晚了,先养足精神吧。”

    他越是这么说,周雨反而越不能自控地恼火起来。

    对方当然不知道了,他和常人的情况是不同的。这一觉睡下去也许就是次日黄昏。不但耽误事情,而且白天周妤碰到陈伟的话,记忆也会完全对不上号。

    “我有今晚就能做的事情。”

    “能具体说说吗?”

    “……叫外卖。”

    周雨甩下这么一句,甚至没有再看陈伟的表情,就自己走开了。回到家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他用冷水洗过脸,考虑再三后,还是拿出了手机。

    四十分钟后,提着外卖袋的红叶出现在他家门外。

    两人表情复杂地对视着。

    “你又超时了。”

    “……这里也不是每一单都由我负责的。”红叶端肃地说,“不要用这种方法联系我。”

    “我特别强调了要同性的外卖员。这个点还在附近的多半就只有你了。说来,你这次超时的理由是什么?”

    “路上堵……”

    “你当我是白痴吗?”

    “……有一点私事,你不要去和商家投诉。”

    周雨已经懒得追问下去了,他点点头说:“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红叶提着整整两大袋快餐走了进来——为了确保自己指定骑手的要求得到重视,周雨一口气点了三百块钱,已经远远超过他一个人能吃完的量。

    和上次一样,走进屋内的红叶开始四处张望,又对周雨问道:“你还是独居吗?”

    “对。你很在意吗?”

    红叶欲言复止,最后摇了摇头,在沙发上端正地坐下,正视着周雨问道:“何事?”

    不知为何,她说话时总会冒出一些相当老派的用词,周雨虽然早已察觉,却一直忍着没问。

    当务之急是张沐牧的事。

    他尽量完整地把事情和红叶说了一遍。起初,红叶还蹙着眉,似乎不太情愿听这些繁琐小事,等说到张沐牧的症状以后,她的神态变得专注起来。

    “红叶,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嗯。”

    红叶应了一声,却没有接出下文。她静静地凝思一会儿,说:“周雨,这件事可能是你造成的。”

58 法仪形名(上)

    和大部分女生相比,红叶的声音要低沉不少,显得庄穆。哪怕是放缓了语调,也依然难以掩饰那种长辈高人似的态度。提出“这件事可能是周雨引起”时,她也照旧还是这种语调,让周雨分不清这句话里是否有责备的意思。

    “和我有关系吗?因为我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红叶慢慢地摇头。

    “虽然和你们理解的招鬼不同,但你们确实不该做那个游戏。那种对形式的设计,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接近于法仪了。”

    “就是通灵术吧?召唤鬼怪之类的?”

    “不……是非常不一样的东西。”

    红叶又露出复杂的神色来,那种表情犹如一个学者要向婴儿讲述宇宙。

    “在这座城里,不存在常规认知上的鬼,能出现的只是现象。周雨,如果姑且使用着这两个名字的话,你觉得法术和科技的区别在哪里呢?”

    听到红叶的问题,周雨试着思索。他对此并非全无想法,但因为实在太过疲倦,脑中只有抽痛感回荡。呆滞许久后,他说:“规律。”

    “不,后者也是有其规律的。如果说是区别……姑且称之为‘实体’吧。”

    红叶在房间中以目逡巡了一会儿,最后落到房顶的电灯上。

    “打个比方说,周雨,即便你知道电路的设计图,如果没有相应的材料,就没办法造出来电灯。这种‘托于物之理’,在我们这种人看,也可以称之为所谓的科技。”

    她的手微微抬起,在灯照下现出剑的轮廓。

    “于是相对的,不依托于实在物质,只靠着律法、约定,概念来显现,就是‘法仪’。”

    “……唯心主义吗?”

    “在你们的世界好像是这么叫的。”红叶极为含蓄地微笑了一下。不同于先前那种硬摆出来的笑,这次应该是真的令她感到了某种有趣。

    “你说的四角游戏我没有听说过。但它的形式在这座城市里是一种法仪。不断行使和强调‘空’的概念,本身就会引来‘满’。一次次重复制造空角的过程,这就是在强调空。为了将其填满,必须有东西自虚空中流溢出来……但那是无中生有之物,不是你们理解中的死后之魂。”

    “无中生有,就像是你的剑吗?”

    “那也有点不同……我的剑是更复杂的东西。”看到周雨皱眉忍受的表情,她马上翻过手掌,剑的影子消失了。

    “除了‘空’,这个游戏还在强调第二个概念,那就是‘递’。四个人不断地循环推进,这是一种将自身状态加诸他人的形式体现。那只是为了填满‘空’而出现的东西,通过不断的‘传递’,在你们四人身上循环、流淌、增加。一般来说,参与的四个人身上都会沾到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没事。”

    “说了半天,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纯粹的现象。这一点就要问你了,周雨,在进行游戏以前,你有想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特别是和负面感情相关的。”

    “一个特别丑的人体模特算吗?有个烦人的家伙一直说它会活过来。”

    “真的活过来了吗?”

    “没有。”

    “那应该不是。”

    红叶的语气也并不肯定,她顿了顿又问道:“真的没有想着其他事情吗?哪怕只是无意中提到一句。”

    周雨竭力回想着。在熊巧儿到来以后似乎说过很多鬼故事,但他当时并没有听进去。事实上他和灵异社成员都没有太多交流,例外的就只有张沐牧,也许还要附带一个陈伟。

    “……对了。”

    想到陈伟,他的记忆总算被唤起来。

    “游戏开始前几个小时,说到过一个自杀的女生,是大学里的同学。”

    “自杀吗……在这座城里自杀就太可惜了。”

    “在哪里都一样吧。”

    “也是。”

    虽然口中这么说,红叶的表情却显得并不认同,似乎由她看来,在米根竹自杀是件极为特殊的事。

    “那个自杀女生的情况能告诉我吗?”

    关于自杀的汤燕,周雨自己也所知甚少,只能把了解的部分尽量说了。听完以后,红叶马上开始叹气。

    “……应该就是这件事。”

    “什么?”

    “在你们的游戏里填满了‘空’的,是‘汤燕的现象’。它通过你们的仪式传递给了张姑娘,这就是她怪病的根源。所以我才说这一切恐怕是你引起的,周雨,因为你产生了探寻汤燕死因的念头,这个答案才会自‘空’里复现出来。你所依附的躯体具备着这种能力。如果利用得当,在这座城市里你可以知道任何事情,不过这是很危险的行为,我希望你不要去尝试。”

    “听起来倒像女巫一样。”

    周雨随口评价了一句。不知为何,红叶却像噎到一样低下头,轻轻锤着自己的胸口。发现周雨奇怪地盯着她时,她又赶忙说:“没什么。总之,张姑娘现在经历的,正是是汤燕死前所遭遇的事。如果继续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也会跳楼吗?”

    “这我就并不清楚了。那只是现象的再演,本身没有杀人的意图。但如果你当时确实是寻求着‘汤燕自杀的原因’,这个现象接下来一定会导向自杀,或者是令人寻求死亡的精神状态。”

    听完红叶的话,周雨反倒觉得更茫然了。如果汤燕的自杀真的复现在了张沐牧身上,那么理由就是得了冷热感丧失的怪病吗?虽然这样确实很不方便,但也远远没有到需要轻生的程度。是这种病后期会有更严重的症状?还是说这并非疾病,而是代表着其他的东西,比如诅咒、降头一类?他很快将这些想法压了下去,强迫自己专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那么,该怎么解除这种现象?既然你说这不是鬼,那么给汤燕烧纸也没用吧。”

    “对,没有用。给死后的现象赋予人格和伦理,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办法的话……我知道好几个人可以破解,但现在有希望找到的只有一个人。我想三天内就可以找到了吧。”

    说到这里时,红叶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察觉这点的周雨问道:“那个人不好说话吗?”

    “不,曾经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你有需要就会无偿地帮助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好像已经改变了想法,彻底失踪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搜寻他,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要事’。如果找到了他,应该还可以顺便找到另外几人,我想总有一个愿意为张姑娘诊治的。”

    红叶的语气很平静,但仍然能够听出其中淡淡的失落。那种强烈渴望着寻找到谁,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不知为何,竟让周雨觉得十分熟悉。他几乎是凭直觉洞悉了其中的秘密。

    “那个人以前和你关系很好吗?”

    “嗯……是小时候照顾很多的长辈。”

    她稍微静默了一会儿,又说:“他是我父亲生前的管家,在我拜师入山以前,一直代替父亲照顾着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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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