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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夜航船

    原来这层还配备保镖啊。

    “我想要上去看光景。”沈默被吓了一跳,苦笑道:“不让上去就算了。”惹不起的时候,他一向躲得起。

    但当他准备下去时,那俩保镖却把去路让开了,沉声道:“沈公子请直接上顶层。”

    沈默不由摸摸自己的脸蛋,暗道:‘这张脸就是超级通行证啊。’人家都那么说了,他不上去也不好意思,便朝两个彪形大汉笑笑,当方才是个小插曲了。

    他从楼梯直接上了顶层,没有在经过三楼时往里看……既然人家强调让他直接上顶层了,自然不好再探头探脑……其实他已经猜出,里面是何方神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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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露出头来,便见到满天星斗,沈默不由暗骂一声道:“打牌真是浪费时间。”

    六月里的夜晚,要比白天妩媚宜人。微风拂过两岸望不到边的水田,送来醉人的稻花香味,让他顿觉心旷神怡。小虫在欢快的鸣叫,船儿哗啦啦的过水,除此之外,天地间再无声息。

    无聊的烦躁消失了,剩下的是心底一片宁静,他缓缓走到平台边缘,扶着栏杆大口的呼吸者新鲜空气,想要放声唱首夏夜之歌,却不忍惊醒这沉睡中的田园。

    不知不觉中,他仿佛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闭上眼时一切消失不见,睁开眼时却分明仍在那里,他突然有些了悟,不由轻声低吟道:“你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万籁俱寂中,有位少年似乎要成圣……

    然而圣人岂能是地里的庄稼,一种一大片?那就太不值钱了。就在他快要追随祖师爷的脚步,险些立地成圣时,远处稻田里,突然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把他从神神道道的状态中唤了回来。

    沈默被那突然的动静吓得心肝乱跳,循声望去,却是些栖在田里的水鸟被惊飞起来,他不由暗骂一声道:“一群死鸟,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吓活人……”说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住了——只见那惊起野鸟的稻田,在令人不安的骚动着,仿佛一条巨蛇潜伏其中,正向着猎物蜿蜒游弋而来。

    沈默的汗毛全部竖起来了,一句读烂了的兵法从心口蹦出:‘夜鸟惊飞,必有伏兵!’那骚动越来越近,沈默只是揉了揉眼睛的功夫,便见到有数不清的黑影从稻田里冲出来,朝着猎物猛扑过来,其目标正是自己所在的这艘船。

    沈默急忙跑到楼梯口,刚要出声示警,却听到里面传来惊骇的吼声,接着是兵刃入肉的噗嗤声,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把整船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起来。

    意识到被歹人里外开花时,沈默反而冷静下来,虽然手心后背都是汗水,但至少大脑很清醒——他知道这时是万万不能从楼梯下去了,只有从平台无声无息的跳水,或许逃生的机会还要大些。

    猫着腰摸到左侧平台,却看见岸边已经站了一片手持刀枪弓箭、衣着五花八门的匪徒……有的穿着皮甲,有的穿着短衣,还有几个身材矮小,穿着无襟的大褂,肥大的裙裤,手中的狭长的兵刃也与旁人不同……

    “倭寇……”沈默的心轰然沉下去,他虽然知道既然活在这个时代,就免不了和这帮畜生打交道,但遭遇来的太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沈默无比痛恨自己的双手,除了舞文弄墨什么也不会,哪怕平时学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不至于在看到倭寇时,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正在不知所措的当口,却听见一层楼板之下,传来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道:“小姐快跑……”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从里面传来。

    ‘画屏!’沈默心底一个激灵,狠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的感觉一下子驱走了恐惧。他承认自己十分害怕,却决不能假装没有听见——尽管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沈拙言依然是个男人。

    顾不上细想,单薄的身板毫无阻滞的从横梁下钻出去,身子一下子荡在了半空中……好在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横梁。看看大半边身子都已经悬在那扇紧闭的窗外。

    沈默撅起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身子往后拉起,然后双脚一并,猛得踹在窗户上。

    只见他的小身板如麻袋片一般,被狠狠的扔了进去,将窗户撞出个大洞,紧接着便撞上一个背对窗口站立的老兄身上,毫不客气的将那人砸倒在地。

    沈默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砰得一声,毫不客气的摔在了地上,痛得他一阵抽搐……好在地面很软,缓冲了大部分力道,这才没有昏厥过去。

    虽然浑身上下仿佛被老牛踏过,一动也不想动,他却没有忘记现在身处险境,强撑着爬起来,这才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自己砸倒在地,当了他的垫子。

    一看到那人口鼻渗出的鲜血,沈默便感到手脚一阵发软,刚刚恢复的力气又消失不见了。狗日的晕血!

    “沈……沈公子?”一声如受惊小鸟一般的低呼在他身侧响起:“是你吗?”

    沈默吃力的一转头,便见一张花容失色,让人心疼莫名的小脸,正又惊又喜的望着自己,他点点头,嘶声道:“扶我一把。”

    那身着素白长裙的柔弱女子,闻言赶紧上前,身处白玉般的小手便要去扶他,但在离他的身子还有一寸处,又倏地缩了回去。只见她双眉紧缩,小脸紧绷,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听到楼下哭爹喊娘的声音,显然倭寇随时可能会进来,沈默又急又怒的低喝一声道:“你聋了吗?!”

    那女孩被他训得打个激灵,也不斗争了,赶紧伸出双手去扶他。只是沈默虽然才一百一二十斤,但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与一头大象没有什么区别。

    扶一扶没扶起来,女孩只好将双臂伸过他的腋下,双手紧紧拢住他的前胸,半抱半拖得将他往上一提……其实若对方不是沈默,她是决计不会这样做的……虽然从没和他说过话,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她却知之甚详,不知不觉便将他另眼相看了。

    借着这股劲儿,沈默终于站起来了……一站起来,力量就恢复回身体,他也不看身后羞红了脸的女孩,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门口一具女尸前,颤抖着翻过来一看,却是一个未曾相识的女子——腹部中刀,已经断了气。

    沈默又是一阵眩晕,好在他早有准备,背靠着墙面前站立住,嘶声道:“画屏不在船上?”

    那女子摇摇头,小声道:“她爹病重,我就……”

    沈默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不管你是谁,我们得离开这。”

    那女子点点头,便上前扶住他,她以为他的腿脚受伤了。沈默低下头,在姑娘那晶莹玉润的耳朵边,小声道:“不能从里面下去,被倭寇看到就死定了。”楼下的肆意狂笑声与哭喊叫嚷声从没停止,但到现在都没人上来,这说明方才他压死的,应该是船上倭寇的头头……那个倒霉鬼本想吃个独食,结果死了都没人知道。

    但倭寇随时都会上来,沈默让那女孩扶着自己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缝,便见到黝黑的江水。沈默心中一松道:“我们从这里下去,只要能潜到芦苇荡里,鬼子就发现不了我们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叫鬼子。

    女孩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墙角衣柜边,一阵翻腾,便抱出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真是舍命不舍财啊。’沈默不由轻叹道,这一个举动,他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女孩抱着木盒跑到他身边,怯生生的望着他,娇躯不安的微蜷着,仿佛极不习惯于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

    沈默低声问道:“会游泳吗?”

    女孩摇摇头,声如蚊鸣道:“不会。”

    “水乡人不会游泳!”沈默低骂一声,便去解自己的腰带。

    女孩正暗暗嘀咕道:‘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游泳?’便见沈默把腰带接下来了,赶紧把头撇向一边。

    “到我面前站好。”沈默低声下令道:“再磨蹭就不管你了。”

    女孩赶紧站到他面前,缩着脖子低头不敢看他。

    “转过身去!”女孩又听话的把身子转过去,突然感到什么东西从腰间穿过,还没来得低头,娇躯便被猛的向后一拽,结结实实的撞在身后男子的怀里,闻着那淡淡的男子气息,她一下子呆住了……

    把自己和女孩紧紧捆在一起,沈默推开窗户,翻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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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生与死

    乌云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夜空变得漆黑如墨,仿佛不忍看到江面上发生的杀戮。

    从船上发动袭击的,正是杭州内大索全城而不得的倭寇细作,他们在刺杀得手之后,躲到码头上,趁夜色潜入宝通源的商船里……之所以不选别家的,一是因为这船最大,二是因为船上人物复杂,这两条十分易于他们躲藏。

    等到顺利的出城脱离危险,倭寇们自然不会放过‘宝通源’这只大肥羊……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抢劫,自然做起来驾轻就熟。先在白日里发暗号,招呼城外接应的同伴跟上,直到夜色深重,远离人烟,这才猝然而动,开始杀人放火。

    船上确实有二三十个保镖,但这些上船的倭寇乃是可以摸进省城暗杀高官的精锐高手兼亡命之徒。砍瓜切菜一般,便将那些只会花架子的保镖料理干净,控制了局势。

    然后这些畜生便开始烧杀抢掠,奸**女……他们已经探知这船三层有一位容貌无双的大小姐,于是匪首便兴冲冲上去,杀死两个保镖,以及一个拦路的小丫鬟,然后便兴冲冲的望向那位传说中的小美人儿。

    谁知只她一看,那匪首竟然全身一震,热血如沸,心神俱已痴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只觉着自己恍入仙境,面对着一位立在云端的白衣仙女一般,一时忘了自己是来犯罪的,手足无措的自我介绍道:“我,我叫板门七郎……”话没说完,便被沈默从天而降给压死了……

    其实他是倭寇中的顶尖高手,若是平时,那是万万不会被个一百一二十斤撞死的。只要一个漂亮的回身踢,就能让沈默哪来哪去。可这位板门七郎老兄,看花姑娘看傻了眼,一时间没留神便被沈默撞个正着,膝盖顶在他的后脑勺上。

    我们知道功夫再高也练不到那里,所以这位高手中的高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他的手下其实就在下面肆虐,船上到处鬼哭狼嚎,根本没注意上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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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沈默听到‘小姐快走’,以为是画屏呼救,结果下去一看,原来画屏不在船上,却也不能甩下殷小姐走了……他其实在当铺那次见过殷小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双明亮的眸子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一看到这小妞的双眼,便已经将她认了出来。

    虽然不是画屏,但该救还是得救……就算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也不能撇下给倭寇糟蹋不是?

    他也没有本事再去救别人了,不然连这个人也得连累死。沈默便将她与自己捆在一起,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好在他俩并不孤单,大船的前后左右都有人往水里跳,所以在下饺子般的人群中并不显眼。

    两人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殷小姐就使劲伸出手脚,想要抓住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抓住,只能把自个的身子小猫似的蜷了起来,自己抱自己……这就是沈默的先见之明,如果让殷小姐面朝自己,现在定然已经如八爪鱼一般,把他紧紧抱住了……在陆地上,这是想都不敢想的艳福,但在水里时,绝对属于同归于尽的招式。

    当深层的江水抵消掉下冲的力道后,沈默却不急着浮上水面,而是一个漂亮的反身冲,将身子推到船底下,动作之潇洒俊逸,与方才在船上的笨拙,那是截然不同。

    这才紧紧贴着船底,缓缓的露出头来。

    探出水面的一瞬间,他便伸手捂住了殷小姐的嘴,将她不由自主要发出的呼救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低头一看,殷小姐仰着脸,双手拚命拍打着水面,眼中满是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留恋。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怜意,低声在她道:“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本以为她会如言情小说上一般,登时安静下来……却不想人家仍然在猛烈挣扎,一双小手使劲掰他的大手。

    沈默低头一看,真想一头撞死,原来把人家连嘴带鼻子一齐捂上了,这才赶紧松开。

    殷小姐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起来,还没有把气息调匀,便去抓那漂在一边的盒子,却总是差一点够不着,急得她带着哭腔道:“快……快拿回来……”

    沈默一侧身子,便伸手将那盒子拿回来,心中对着这位殷小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但当他看到江面上发生的一幕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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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魂稍定之后,殷小姐也不问他要盒子,而是满脸惊恐的打量着四周,只见那些在岸上的倭寇,用弓箭肆意射杀着跳入江中的乘客。在一片夜枭般的怪笑声中,落水人惨叫着中箭沉变成了浮尸。江面很快被染红,一张张惊恐绝望的面孔在她眼前闪过,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失,血腥的气息刺激得她一阵阵作呕。

    她赶紧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沈默的脸,只见在那红色的映照下,他的双眸仿佛着了火一般,脸上的愤怒已经凝结,成为一种叫做刻骨之仇的东西。

    “闭上眼睛。”沈默的声音冰冷坚硬,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的乖乖听话,合上双目。

    沈默自己却直勾勾的盯着江面,畜生在他眼前肆虐,鲜血在他眼前翻腾,生命在他目光中消失,他却纹丝不动,什么晕血,什么文弱,统统都抛到一边,心中只剩下纯粹的愤怒,那冲入九霄的怒火,将他心胸那些胆怯、恐惧、自私、退缩,全部烧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一些根深蒂固在心底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清除了,沈默终于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太平时追名逐利无可厚非,但在国家和民族的灾难面前,身为男儿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保家卫国!其余的蝇营狗苟,全部都必须让路。

    当他把个人的利害得失抛开时,立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起来,眼前哪怕尸山血海也不能影响他头脑的清明。在一番思考之后,沈默心中已经对当前的局面有了考量……这里已经无可挽回了,现在要做的是,避免这些倭寇再祸害别处的乡亲……这些倭寇也就是在二百人左右,不可能去进攻城防完整的绍兴城,它们一定会选择相对薄弱的农村、乡镇作为抢劫对象。

    想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消灭他们。问题是绍兴城在四十里外,虽然为了防备倭寇,唐知府命令建造烽火台,但他上任时日尚短,来不及构建完备,朝向杭州的这一面,只延伸到城外十五里处。

    也就是说,他最少要行二十五里才能向城内发出报警,然后城内还要确认集结出发……凭那帮乡勇的本事,两个时辰后能到达就算烧高香了。再加上他去报信这段时间,这伙倭寇至少可以肆虐半天。

    而方圆三十里内,便有一个镇两个村,如果倭寇袭击这三处的话,城里的乡勇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抢先赶到的。

    ‘必须得把他们引开!’沈默暗暗焦急道,可一人不能同时干两件事,还得有人和他分工才行,低头看看闭着眼睛的殷小姐,暗道:‘实在不行也只有指望她了。’这一刻,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倭寇引开,哪怕死在这一场也无所谓。

    主意打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倭寇离开了……这些倭寇鬼精诡诈,都是水里泡大的,沈默相信如果自己贸然动弹,一定不会逃过对方的眼睛。

    只有借着船底的阴影,才能躲开那些毒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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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动不动的紧贴船底,好在是六月里,江水虽凉却不刺骨,沈默还能坚持的住。但殷小姐这样的弱女子,时间一长就受不了了,她的牙齿开始打颤,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沈默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自然不再理会什么狗屁理法,这玩意儿已经压了他好多年,难道老子临时的时候,还要顾忌吗?

    想到这,他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的娇躯,殷小姐浑身一颤,想要说声:‘不要这要……’但喉咙仿佛冻僵了,声音憋住发不出来。

    沈默手臂一紧,便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心中却没有一丝绮念,也没有再动作,只是紧紧的抱着而已。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殷小姐羞得快要晕死过去,登时霞飞双颊,浑身都在发烫……不知是害羞所致,还是沈默的体温所致,她冻僵的身子渐渐回暖过来,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她不敢出声,刚要用力推开沈默,却又被他一把捂住嘴巴,姑娘彻底无奈了,心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却听他在耳边悄声道:“不要出声,他们走了。”

    姑娘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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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的体质问题,我们会解决的,那都是有剧情故事的……恩,话说,其实徐渭、唐顺之、何心隐、沈炼、甚至沈襄这些人,在史书上都明确记载,全是击剑高手,一个打好几个没问题的。

    还有一章,我一定会写完的,因为我喝了咖啡,你们不要等了,但要用月票支持我啊!!!!!!

第一三八章 姚长子

    倭寇们之所以让大明官军头痛不已,行踪不定是个很大的原因。对于这些小股倭寇来说,保持行踪不被发现,乃是头等要务,比肆意抢掠还要重要。

    所以在抢劫完毕,发泄完兽欲的同时,这些畜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生还者。他们将船里的人杀干净,又将江里所有能动弹的射死,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大船搁浅到岸边,带着满载的金银,和一个大个子俘虏下了船。

    一个穿着大裤衩的小个子真倭迎上去,‘哇啦哇啦哇’的朝那些从船上下来的人说了一顿。

    便有人帮着翻译道:“板门六郎问你们,他弟弟呢?”

    那些下船的人互相看看,有人硬着头皮道:“发生意外死了。”人群闪开,便见两人抬着那七郎过来。

    六郎惊呆了,抱着七郎大哭一顿,然后就要拿刀杀了那俘虏,旁人连忙拦住道:“咱们已经离开杭州老远了,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还得指望这傻大个呢。”

    那大个子连连点头,张嘴便是哇啦哇啦的一阵土话,音量还老大老大……绍兴境内南山北海,有道是‘十里不同音’,城乡语音差别很大,即使是城里口音,也因为所处的圈子不同,而有着显著差别。现在这人说的,便是只有贫民窟中长大,才能听懂的一种话。

    众倭寇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能听懂的,有个假倭踹他一脚道:“他妈的,不会说官话啊?”

    那大个子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一边还用土话高叫着什么。

    众人心说:‘看来是告饶呢。’互相交换一下看法,都觉着这家伙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只是不会说罢了。便有人试探问道:“你再不说官话,就一刀杀了你!”

    那傻大个果然吓得浑身发抖,咣咣的跪地磕头,哇啦哇啦的摆手大叫起来。

    众倭寇突然闻到一股臊味,这才发现他竟然尿了裤子,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却也确信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了。

    一个首领便大笑着问道:“傻子,从现在起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放你回家,回家懂不懂?”

    大个子连连点头,指着东南方向高声大叫起来。

    首领满意的点点头,又把脸一拉,恶狠狠道:“要是胆敢耍诈,就死啦死啦地!”他虽然是个明国人,但倭寇当久了,总是要受些传染的。

    见大个子畏惧的点头,首领便开口问道:“我问你,知道舟山怎么走吗?”

    大个子哇啦哇啦大声说几句,使劲拍着胸脯,显然是知道的。

    倭寇们十分满意,便用绳子将他的双手缚在身后牵住了,命他头前带路。

    大个子使劲点头哈腰,哇啦哇啦说一顿,大概是‘我一定带到,你们别杀我之类。’反正倭寇们是这样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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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岸上的声音,藏在船底的沈默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那个大个子俘虏便是姚长子,他经营着三仁商号,岂能不会说官话?

    所以长子故作丑态,装出一副胆小懦弱的窝囊样子,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住倭寇。他说的土话虽然绝大多数人听不懂,但沈默却能听懂,只听他大声说道: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被倭寇抓了,你不要出来,因为我是故意的。”

    “他们说要去附近的州山村。那里我去过,是个富裕的大村子,如果把他们带到那里,灾难就大了,所以我得把他们引开。”

    “我还没想好引到哪,尽量往相反方向、尽量避开人烟吧,快去点燃烽火,我尽量拖住他们……”

    当灾难降临,当豺狼闯入家乡,长子与沈默的选择不谋而合,其实所有真正的男人,都会用同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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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长子的带领下,那些人逐渐走远了,殷小姐小声问道:“上去吧?”

    沈默微微摇头,做个噤声的动作,便纹丝不动。

    殷小姐心中气苦道:‘这时候还想着沾人便宜,实在不是个好人。’原来沈默依然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但下一刻,她便明白自己相岔了,只见那些倭寇去而复返,像狼一样重新检视一遍江面,待看到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这才放心的离去,实在是大大的狡猾。

    ‘原来是回马枪。’殷小姐终于明白道,旋即变为自己的迟钝而羞愧,暗道:‘我平时还是挺机灵,挺沉稳的,怎么到了这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比三岁孩子都不如了呢?’其实她已经很了不起了,一般女孩子看到满江浮尸,早就吓得晕过去了,还能在这胡思乱想的,就不是一般品种了。

    而长子却一扫平日木讷迟钝的形象,在这危机时刻,竟然心思细密,智计迭出,将一群狡猾凶残的倭寇牵着鼻子溜。就连沈默也一扫平日怕死晕血的毛病,变得十分男人起来。这是男女构造不同,并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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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水中静静等了片刻,感觉倭寇真的走了,沈默才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上岸。”他将那个漂在水上的红木盒子,推到殷小姐身前,轻声道:“抱住它,将身子放松,完全交给我。”便一手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用声响最小的踩水向岸边游去,一面还警惕的四下张望。

    直到游进芦苇丛中,他才松了口气,这大片大片的芦苇,将为他们的安全提供保障。

    带着殷小姐又向南游了片刻,沈默这才上了岸。

    一上去便解开腰带,将殷小姐放到一边,两人便仰面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不敢休息久了,沈默咬牙坐起来,登时感觉浑身一阵空虚,他把头转向了身边的女子,只见殷小姐浑身上下湿透了,将那修长玲珑的身材尽显无疑。

    但沈默却无心欣赏,嘶声问道:“问你个很隐私的问题,你缠足了吗?”

    殷小姐的脸登时红到耳根,将双脚往裙下缩了缩,声如蚊鸣道:“问这个干嘛?”在这个年代,这种问题就像后来问人家姑娘胸围一样无礼,若不是今天非一般的接触,殷小姐定然要翻脸的。

    “没有别的意思。”沈默沉声道:“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如果你没缠足,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吧。”殷小姐的小脸快垂到胸前了道。

    “这么说你没有缠足了?”沈默惊喜道。

    “……”殷小姐低垂着头,小声道:“人家看了娘亲缠过的脚,便誓死不缠足……”说完面色暗淡下来,因为在这个缠足为风尚的时代,不缠就是不美。

    沈默哪有功夫想这些,他一边摸了摸胸前,一边问道:“你有没有吃的?”

    殷小姐茫然的摇摇头,将紧贴在脸上的湿发拢到一边,低声道:“你也没有吧?”这种时候,一切公子小姐全都成了无聊的称谓,只有‘你’‘我’才能将这种困境中相互依赖的情感表达出来。

    “我有。”沈默便将双手在水里简单一洗,再从怀里掏出一堆黑褐色的粘稠物,他轻声道:“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考试用点心,可以很快补充热量,”感情他从考完试到现在,还没换过衣服:“不过被水泡了,样子不好看,既然你没有吃的,就得吃点这个……”在水里泡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人急需补充热量,这种用豆类,肉羹,滋补品调制而成的东西,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我吃。”殷小姐平静道:“但我食量不大,你给我一点就可以。”

    沈默便将一小半分给殷小姐,自己将剩下的风卷残云的吃完……这是他两辈子吃饭最快的一次,因为长子争取的时间太宝贵了。

    殷小姐才将那一小半吃了一小半,见他吃完了便递还给他道:“我饱了。”

    沈默摆摆手道:“带着路上吃。”便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你沿着河往东南跑,知道哪是东南吧?”殷小姐无奈的点点头,心中哀叹道:‘今天表现的太失败了,被人以为是个傻瓜了。’

    待殷小姐将其小心的收好后,沈默沉声道:“大概跑二十五里路,就会看到一个烽火台,你将情况告诉看守的民夫,让他马上点燃烽火!”说着从河岸上抓起一把淤泥,碰到她面前道:“涂到脸上去,还有身上。”

    望着那黝黑的烂泥,殷小姐不由自主的摇摇头。

    “你以为别人都像我一样,是宋玉柳下惠一样的好人啊?”沈默恶狠狠道:“如果你不抹,就由我来帮你抹。”

    知道他是好意,殷小姐这才委委屈屈的往自己脸上点了点。

    这都火烧眉毛了,沈默见她还这么秀气,一着急便把一手泥抹到她脸上去,看看她身上道:“衣裳就不用了,已经够脏的了。”

    说着将自己亲手装扮的小泥猴拉起来,语重心长道:“能不能将这些畜生抓住,就全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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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新任浙江巡演

    夏日夜短,天已经蒙蒙亮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去吧。”沈默轻声道:“拜托你了。”

    殷小姐低下螓首,小声问道:“那你呢?”

    “我得追上长子。”沈默沉声道:“他一个人做不来的,我必须要配合他。”

    殷小姐沉默了,她十分想阻止他,却无法说出口,在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她双目中闪过一丝决然道:“这个箱子你拿着。”便将一直视若性命的红木箱子,双手送到他的面前。

    沈默推辞道:“这里远离城镇,我想是用不到钱的。”

    殷小姐差点没把箱子掉在地上,稍稍使力,把箱子搁到他手上,语气中带一丝娇嗔道:“打开看看再说!”

    沈默狐疑的一摁绷簧,那价值不菲的红木盒子便弹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他便不由自主的叫一声道:“火枪?”

    只见那水密性极好的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两把将近一尺长的短枪……不同于大明军队装备的那种一人高的鸟铳,这两支枪完全可以握在手里发射——也就是传说中的手枪。而且这枪的做工极为精细,枪管银光闪闪、枪柄和基座上还用金纹镶嵌,一看就带着浓重的西洋味。

    殷小姐拿出一把短枪,再从一个黑色的瓷瓶中取出一小勺同色的粉末,轻声解说道:“这是击发火药,像我这样做。”说着将其塞入枪口,再用一根与枪口内径同粗的银条桩实火药。

    “再放入子弹。”说着从一个鹿皮袋中取出三颗铁弹,放入枪口中。又将火折子拿给沈默看,小脸严肃道:“一点药线,铁弹便射出去了。”

    沈默点点头,他没有问姑娘‘有这玩意儿昨天怎么不用?’想来是陡遭大变,一时害怕忘记了。而且这玩意装填太复杂,实在不适宜应付突发事件。

    姑娘将两支枪都压上弹,搁回盒子里道:“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其实她想说‘救你一命’,但太不吉利,所以改口了。

    沈默拿出一把道:“你带一支防身吧。”姑娘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把湛蓝的匕首道:“我是去报信的,有这把见血封喉的匕首足矣。”原来人家那时候不是没有防备。

    她又从盒子的夹层里,摸出两枚爆竹似的竹筒,自己收起一枚,又给他一枚道:“这是我殷家的求救弹,点燃升空爆裂,虽然白天远了便看不清,但声音是极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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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相交代完事情,分头行动的时刻到了。

    沈默此生第一次,毫无顾忌的望着一位姑娘——她的容颜虽被污泥遮掩,但仅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就已经让沈默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了。

    殷小姐此生第一次,毫不闪避的迎向一个男子的注视——他虽然身材有些瘦弱,却是个真正的男人。

    这一眼的对视仿若跨越了千年,其实不过是一瞬间,沈默长叹口气道:“快走吧,一定要坚持住!”

    殷小姐毅然绝然的点下头,一字一句道:“定不负所托!”说着便转身上路,没有人看到她的泪水已经如串珠般的流下,将面颊冲的白一道黑一道。

    走出十几丈后,她突然听到沈默在背后大声喊道:“如果我回不去了,拜托你跟我爹说,我爱他但不能再尽孝了,他愿娶谁就娶谁吧,传宗接代的任务又交回他身上了!”

    殷小姐起初听得眼泪哗哗直流,可听他说到后来,便哭笑不得起来,心中啼笑皆非道:‘这人怎么一时着调,一时不着调呢。’但在下个瞬间,她突然完全体会了沈默说这话时的复杂心态,心神激荡间,她也回过神来,双手搁在唇边,用最大的力气对他道:“我叫殷…若…菡……”

    沈默已经转过走开了,闻言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下一刻便消失在茫茫芦苇荡中,连一丝背影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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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除下外袍,将红木盒子紧紧捆在背上,辨别一下方向,便径直往南去了。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方向,沈默这半年来在军事上下的功夫,终于在此刻体现出来。他只要闭上眼睛,方圆几十里内的山山水水就在脑海中浮现,便按照长子‘往周山村相反方向,尽量避开人烟’的说法,想要勾勒出一条合乎要求的行进路线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断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江南人烟稠密,虽说‘十里八乡’有些夸张,但无论怎么走,都会看到农田屋舍,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村镇的。

    生于斯、长于斯的长子定然也会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沈默想到这,便猜到他一定很着急。

    “我得先让他知道我在这。”沈默自然自语道,然后便撒腿狂奔,一路上遇河过河,遇岭翻岭,一步也不肯停留。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从一个山坡上跑下来,在一条崎岖的山道边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是长子的必经之道!

    一边喘息着一边仔细观察路面,只见地上浮灰平整,并没有大队人马通过的痕迹。“太好了。”沈默用袖子擦擦汗,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在道边的山壁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完事把那土块一扔,便沿着山道,撒腿往南跑去。

    他相信长子一定能看懂,自己让他往鉴湖镇方向带领鬼子,所以他要先去那里报信。

    他又狂奔了五里地……加上先前的路程,已经水陆两路共计十里,这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默感觉肺里像着了火一般,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天地都在不停打转,却在一股力量的支撑下,坚持着不停下,速度也没有减慢……

    直到道路两边出现稻田,直到他碰上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农,这才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嗬嗬’得倒抽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人家见这后生的衣裳肮脏不堪,脸上也跟唱戏的似的,黑一道灰一道,看不见本来相貌,便好心道:“小伙子,你这是遭了贼了吗?”沈默指指自己的喉咙,老人便扔个水囊给他。

    仰头咕嘟咕嘟灌一顿,沈默这才喘过气来,指着来路道:“倭……倭……”

    “你怎么了?”老人家关切问道。

    “倭寇来了。”沈默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倭寇?”老人家吓一跳道:“小伙子,真的有倭寇吗?”

    “一船人全杀了。”沈默支撑着爬起来,一下趴在老人的草料车上,沉声道:“最多半个时辰就到,快带我去见你们里正。”

    老人虽仍不太相信,但这种关乎全村生死的事情,还是交给村长里长们去判断吧。他便狠狠抽动鞭子,驱赶牛车往村里跑去。

    一到村头恰好遇上里正,老汗赶紧勒住牛车,直接把四仰八叉躺着的沈拙言甩下车去。

    老汉对那里正说明情况,里正狐疑的望向大车道:“周八汉,你白日活见鬼啦,哪里有什么后生?”

    老汉回头一看,奇怪道:“方才还在车上呢?”

    话音未落,便见一只手从车斗后伸出来,一边晃一边道:“我在这……你们的路也该修修了。”

    两人赶紧跑过去,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沈默扶起来,那里正沉声问道:“你说的倭寇在哪里?”沈默便用极简明的语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

    里正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仍然不大相信,面色犹疑道:“你不是耍我们吧?”

    沈默知道乡人的思维颇为独特,光靠摆事实讲道理是没法让他们听话的,还得靠连哄带骗,他咳嗽一声道:“放肆,本官说的话你也敢不信吗?”

    那里正果然一愣,上下打量他道:“你是什么人?”

    “本官是新任浙江巡演吴宗宪。”沈默沉声道:“事发时正在船上,随从俱遭杀害。”说着两眼一瞪道:“呔,那里正!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那里正被他一咋呼,便稀里糊涂的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听过巡视巡抚,巡按巡检,但这巡演却是头一次听,跪下后心里又有些嘀咕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官儿啊?’

    沈默双目如炬,自然看出他的犹疑,便将背上的长衫一解,放下那个红木盒子来,一按绷簧,将两把造型优美的短枪取出来,一把别在腰上,一把握在手里道:“本官不会再退了,我决意与你们共同抗敌。”说着用余光瞥一眼那两个家伙,果然见他俩的眼睛都直了……他们见过官军的鸟铳,那是一人多高的笨重家伙,外形也粗糙不堪,跟这两件美轮美奂的小巧艺术品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时候朴素的价值观起了作用……既然铳比官军的高级,那拿枪的人也该比官军高级才是,所以二人终于不再怀疑。

    那里正还在心里帮沈默解释道:‘既然都检了视了,抚了按了,还不能允许人家演一下么?’一想到这位带上浙江的头衔了,那一定是个省级干部了,里正的态度立马恭谨无比,哐哐磕头道:“大人有何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让乡亲们疏散到镇上去。”沈默沉声道。

    里正便赶紧跑到场院里的大榆树下,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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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吴成器

    绍兴这一带河道交错,丘陵起伏,道路便是沿着河道与地势形成,犬牙交错且没有正南正北,往哪边走看起来都差不多,若是没个人领着,真得会走很多冤枉路。

    但如果领路的存心捣乱,那就会……走更多的冤枉路。比如说这三百多倭寇,便被长子带着遍览绍兴的大好风光,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察觉出不对味,那首领恶狠狠道:“小子,你不会耍我们吧?”

    长子赶紧使劲摆手,哇啦哇啦解释一通。

    那首领抽刀逼着他道:“怎么可能走这么长时间,也见不到一个村子呢?”

    长子心中暗叫不好,倭寇终于发现了这一点,只好哇啦哇啦的乱说一气,用下巴使劲指向前面。

    首领眯眼道:“前面就有村子?”

    长子使劲点头,心说:‘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吧。’便带着倭寇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一处山坡路口,那迎向他们的一面,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

    倭寇们议论纷纷,都想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有个识字的便得意洋洋的念道:“什么湖镇长姚长子,欢迎你的位监。”

    这些家伙就更弄不懂了,还是首领看不下去了,过去狠狠一拍那个念字的后脑勺道:“真是个白字先生……这分明是‘銮湖镇长姚长子,欢迎你的荏临。’”

    众人赶忙一阵奉承,却仍然两眼发直,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首领有些羞恼道:“反正就是说前面有个镇欢迎你就是了。”说完有些心虚的望向长子道:“对不对啊?”

    长子点头哈腰的伸出大拇哥道:“哇啦哇啦……”心里却十分鄙夷这帮文盲半文盲,连他都认得那是‘鉴湖镇长姚长子,欢迎你的莅临。’前面紧挨着上坡、鉴湖、下坡三个镇,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他正急得肝疼呢。这下知道了,该往鉴湖镇走。

    众倭寇都明白他的意思了,纷纷大喜道:“既然地主这么热情,咱们就别客气了。”便驱赶着长子在前面带路,兴冲冲的往那什么銮湖镇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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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这帮牲口就是牲口,一个个体力非人,一顿饭功夫便跑到沈默遇到牛车的地方,然后便看见一股黑色的烟柱从那个村子中直冲云霄。

    今天没有一丝风,所以那烟柱十分的直、又黑又直。几个倭寇不由感叹道:“好像擎天柱啊……”“可真漂亮呀……”

    倭寇首领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怒气冲天道:“那是狼烟,一群白痴,我们被发现了。”

    “那咱们赶紧逃吧。”有胆小的提议道,长子也跟着点头附议。

    “走个屌!”大部分倭寇狂妄的狞笑道:“就凭那些草包官兵,还能留下咱们吗?”

    倭寇头子点头道:“不错,进村抢一把再说!”

    老大一声令下,众倭寇弯着腰提着刀,轻车熟路的摸进村子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倭寇首领在村子里转一圈,回来对同伙道:“粮食和牲口都在,很明显刚跑了。”

    “我们追吗?”一个愣头愣脑的问道。

    “追个屌!”倭寇首领骂道:“杀鸡做饭……填饱肚子继续上路。”

    便有几个火夫级的倭寇找几处伙房生火下米、杀鸡宰牛,忙得不亦乐乎。

    那些中等地位的,则开始寻找大户人家,看看有没有金银物器……他们这属于流窜作案,除了金银之外什么都不抢。

    剩下的高级倭寇,基本属于特别能打的,不用动手就有小弟把东西送上来,所以他们都坐在村子的场院里休息。

    有倭寇从井里打来清水,请首领大人享用,他们虽然都带着水囊,但哪有新鲜的井水好喝?

    倭寇首领接过水碗,搁到唇边刚要喝,突然想起一件事,竟放下碗道:“牵一条狗来。”手下不知所为何故,但都十分怕他,赶紧去一户人家,迁来一条汪汪叫的大黑狗。

    倭寇首领把水碗端到那狗面前,狗不喝。他便让人硬生生按住那狗,给它灌下去……不一会儿,那狗便呜呜叫着死掉了。

    众倭寇一阵后怕,若不是首领大人有死规定,一切吃喝之物,必须在他之后享用,这次就要着了人家的道。

    那首领自矜的笑着,心里却一阵阵后怕,若不是今年三月,三百多同伴被嘉兴县令在饮食中投毒,全部下了地狱,他今天也决计不会长这个心眼的。

    ‘太危险了……’首领大人越想越后怕,他们不怕真刀真枪的拼杀……这不是吹牛的,以往无数次战例证明了,就是面对三千官军,这不到三百个倭寇,也是有十足十的胜算。

    但他们客场作战,人生地不熟,最怕这种暗算,弄不好就着了道,再也回不到大海上去。想到这,他便催促着手下快快启程,离开这个鬼地方……临走时还不忘点起大火,将这个村子焚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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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并不知道自己的投毒计被识破,实际上他也不大相信,这些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倭寇,会那么不小心。所以在用‘浙江巡演’的名义,命令里正率百姓向北转移的同时,他则领着村里的一百多个精壮,向鉴湖镇跑去。

    村镇之间相距十里路程,精壮们都是干惯体力活的,跑起来足下生风,竟能与骑着毛驴的沈默长时间并驾齐驱……是的,他现在已经摆脱了交通基本靠走的原始阶段,也成为有骑一族了……其实村里是有一匹大马的,里正也请他乘骑了,只是骑马是个技术活,他却纯属门外汉,一旦在飞驰中把握不好,弄不好就摔个半身不遂,所以宁肯选择这头跑起来慢不少的小毛驴……至少摔下来不会要人命。

    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不敢骑马,而是用了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在听说全村就这一匹马后,大义凛然道:“虽然有狼烟点燃,但镇子里必然不知详情。快择一骑术高明之辈,乘此良驹前去报信,就说……沈贺来了,让巡检大人快快聚拢百姓、组织乡勇,等我前去汇合。”

    大家都很感动,真心实意夸赞道:“巡演大人真是高风亮节啊!”

    便选了一头最温顺强壮的毛驴,作为大人的坐骑……虽然沈默身子一点都不沉,可当到了地头时,那头可怜的毛驴也已经口吐白沫,累得直翻白眼了。

    鉴湖镇是有着两丈高的土坯围墙的,今年倭寇闹得紧,又在墙外挖了一条丈许宽的护城河,现在沈默他们便被拦在河外。

    城门高高悬起,城上已经站满了手持长矛土铳的乡勇,鉴湖镇长……当然不叫姚长子,和会稽巡检吴成器站在城头,那吴巡检高声问道:“主簿大人可在?”显然是已经得报了。

    城下人群闪开,一头小毛驴驮着个衣衫肮脏,看不清脸面的家伙站出来,只听他高声道:“老吴,是我啊!”

    吴成器一听这声音耳熟,不由眯眼端详道:“你是……”

    “沈主簿……”沈默大喘气道:“他儿。”

    吴成器一拍脑门,一脸惊喜道:“哎呀呀,瞧我这耳朵,原来是三少爷……快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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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巡按说:“同样都是巡字辈,为啥按和巡抚的差距就那么大呢?”那巡按一定会说:“拉倒吧兄弟,你好歹是个中央特派员,能比我这个常年乡下办公的还惨吗?”

    巡检,乃是县令的属官,但在县衙里没有他们的办公室,因为他们是属于大自然的……因为他们负责除县城外所有乡镇村庄的治安防盗工作,所以是县衙派出机构,比如说这位吴巡检,便被派在鉴湖镇上常驻……其实他权力还是蛮大的,比如说十里八乡的乡勇民团,都要接受他的领导。

    沈默来找他,就是要通过他来召集各乡各村的精壮乡勇,好歹要将这些倭寇拖住,不能让他们再往前了……过了鉴湖镇,人烟便会越来越稠密,其危害也就越来越大。

    这吴成器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身材高大,胸毛浓重,听了沈默的讲述后却面无惧色道:“三少爷文质书生,为救百姓于狼口,都能拼上命了。”说着一拍腰间的佩刀道:“某属小吏,本不堪此重任,但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便‘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说着朝城内大吼一声道:“叫弟兄们集合起来,出镇挫一挫倭奴的锐气!”

    沈默赶紧将他拉住,小声道:“加上我带来的,统共不到五百人,你觉着倾巢而出,能有多少胜算呢?”

    吴成器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十死无生。”他手下都是些猪都没杀过的老实农民,根本无法与杀人如麻,武艺高强的倭寇相提并论。但他却浑不在乎道:“我只带一百人出城,杀一下倭寇的锐气,然后便往北走,在外围伺机而动,让倭寇不敢放心攻城!”

    沈默本以为他就是马典史那种庸碌胥吏,起初并没将其放在眼里,但听了这话一下子收起了轻视之心,沉声道:“我们好生谋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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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不过今天没喝咖啡,所以大家得用票票刺激一下,嘿嘿,我是开玩笑的,其实我还是喝了……

第一四一章 书生有用!

    对于长子这个引路俘虏,倭寇首领还是十分满意的……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这傻大个很老实的,让去哪就去哪。而且当不少手下开始喘息不匀时,这小子却依然面不红气不喘,显示出极强悍的体能。

    微微吃惊之下,首领从后面仔细打量他的身材,不由眼前一亮,赞叹道:“虎背蜂腰螳螂腿,实在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啊。”便打消了一到舟山就灭口的念头,决定拉他入伙,好好栽培一下。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座低矮的城池在望了,倭寇首领不由郁闷道:“怎么会有城墙呢?”虽然只要豁上损伤,攻上去不算难事,但现在深入内地,狼烟四起,让他感觉十分的不安……

    但一帮手下却嗷嗷直叫,叫嚣着要血洗这个‘銮湖镇’,这让他有些举棋不定,便决定先到城下咋呼一番,看看能不能吓开城门。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靠近土墙五十丈时,那城门却轰然落下,伴着高亢的喊杀声,一位黑衣黑马的骑士,率领七人七马当先冲出,后面还跟着几十个手持长矛锅盖的乡勇,一起大喊大叫着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倭寇早习惯了江浙兵望风披靡,这种逆袭场景已经许久未见了,一时竟有些愣神。

    只见那吴巡检疾驰中张满硬弓,‘嗖’地一声放出一支羽箭,一名倭寇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射穿了额头,当场倒地身亡。

    城上的沈默和一众乡勇壮丁,那无比紧张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起来,兴奋得大喊大叫起来,仿佛已经最终取胜一般。

    但也仅此一箭,因为其余几个骑手根本不会放箭。吴巡检抽出马刀,大喝一声道:“杀啊!”那七个骑手也拔出兵刃,跟着大叫道:“杀啊!”以一种有去无回的疯狂,冲进了倭寇群中。

    让疯奔的大马撞一下可不是半身不遂那么简单,倭寇们纷纷避开左右,让出去路。

    乡勇骑兵们虽然平日里跟吴巡检学了不少,但头次上阵难免紧张,一下什么都忘了。以至于一次冲锋下来,除了吴巡检砍伤一人之外,没有任何收获,而且还被倭寇抽冷子拖下马一个,乱刀分尸了。

    乡勇们的队形明显脱节,骑兵都冲过了,后面的步兵才举着长矛乱糟糟冲上来。一看到倭寇已经恢复队形,正狞笑着舔舐雪亮的倭刀,仿佛在等着羊群的饿狼一般。

    乡勇们好容易才鼓起的一点勇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只剩下一个‘逃’字,但身后的城门重新吊起,回头是没指望了,他们只好往左右两侧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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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们哈哈大笑,目送这些胆小鬼离去,纷纷望向首领道:“龙头,我们把城池拿下来吧。”

    首领颇为意动道:“喊话吧。”便有个大嗓门倭寇上前喊话,让镇子里的人放弃抵抗,开门投降,否则全部格杀勿论。

    城头上却响起一阵哇啦哇啦的绍兴土话,让首领十分恼火道:“大个子,告诉他们,找一个会说官话的过来!”

    长子便朝城头哇啦哇啦高声叫起来,城头那黑不留丢的男子,便与他哇啦哇啦对起话来,未几那男子便下去。过了好一会,才换上一个穿蓝衫的书生来,朝倭寇冷笑道:“尔等贼寇,有屁快放!”果然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只是听起来不那么愉快罢了。

    那喊话的便又重复一遍,立刻得到了那书生的热烈响应,只听他哈哈大笑道:“不如你们全部自杀谢罪吧,也省得我们再动手了。”

    喊话的怒道:“作什么春秋大梦呢?”

    那书生也收住笑容,一板脸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话!”说着戟指着城下倭寇,面如寒霜道:“尔等倭寇骚扰我大明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些年里你们骗开、攻下甚至毫无阻拦的进入过多少城池村镇?哪次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有一次动过善念,没有抢光、杀光,烧光?”说着说着便怒不可遏起来,一掌排在土砖上,怒吼道:“谁不知道尔等出没之地,早已白骨累累,荒无人烟,却又想来哄骗我们绍兴人!”

    城上那些乡勇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投降,听书生这样一说,登时绝了这个念头……心说既然投降也免不了遭殃,那还不如拼一个算一个,拼到哪算哪呢。

    所以乡勇们虽然仍很紧张,但总算没有了投降的念头。

    那书生便是沈默,他敏感察觉到城头上气氛的变化,尽管只是极轻微的,却也让他心中的孤独感大大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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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见他们无动于衷,便继续耍诈道:“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的逃跑事件,半个时辰一过,我们将发动攻击!”

    沈默不等乡勇们反应过来,便放声大笑道:“跑?我们身后便是我们的家,家里有我们的爹娘妻子,有我们要保护的一切,诸位说我们会跑吗?”

    男人护家的本能战胜了心底的恐惧,城头上的乡勇纷纷大喊道:“不跑!”虽然声音不齐,但胜在音量很大。

    “听到了吗?”沈默哈哈大笑道:“小鬼子,你们尽管来吧,我们城上的拼光了,里面还有五百勇士;五百勇士拼光了,还有八百男丁;八百男丁拼光了,还有老幼妇孺!咱们看谁能耗过谁?”说着手面朝上一抬道:“来吧!”

    城上密密麻麻的乡勇便跟着大叫道:“来吧!”

    倭寇首领想不到对方随便出来个书生,竟然如此有煽动力,能将那群乌合之众的士气一下子拔高许多。而且城墙虽不高,但城头上已经堆满了滚石擂木,还架起锅来煮滚油,显然是准备充分,再看那些出城的乡勇又聚集在黑衣骑士的身周,显然是在等待自己陷入苦战时,好从背后袭击……

    这里敌人态度之强硬,远远超出首领预期,但因为手下的求战情绪太过高涨,所以他不得不先打一下看看再说,便命令那板门六郎率领一百个倭寇,试着攻下一段城墙。

    果不其然,攻城的倭寇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从他们下水准备渡过护城河的一瞬间,城头上便扔下冰雹般密集的大石头,其间还夹杂着长矛弓箭,当时便砸死插死了了几个。

    但大部份倭寇的身手十分灵活,转眼便从对岸爬上去,同时朝城头抛射矛钩,准备攀着另一头的绳索,直接冲上这低矮的城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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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城乡勇知道对方是高手,而自己连低手都不算,一旦被其冲上来,缺口会马上扩大,整个镇都极有可能不保。所以矛钩一落上城头,乡勇们便伸出兵刃想要将其挑下去,无奈仅挑落三条之后,那些钩索便瞬间绷紧,任凭刀砍枪挑,都是纹丝不动。

    倭寇们便攀着绳索,如履平地的往上冲来,城上乡勇用石头砸,用长矛掷,拼命想阻止对方上来,无奈这些倭寇身法太矫健了,竟然可以在上冲中躲开袭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身手最好的倭寇,终于提起最后一口气,高高跃起……如果按他的计划,定然是稳稳落地后大杀四方了。

    然而计划往往是用来形成泡影的。只听刷地一声,那冲在最前面的倭寇,便嚎叫着直挺挺摔在地上。这时,城头上有些呆滞的乡勇们,都听到那巡演大人咆哮道:“难道锅里的油是给你们炸麻花的吗?”他的手中,还拿着个直冒白气的水瓢。

    乡勇们如梦初醒,端起油锅便往下泼去,这下子蚁附于城墙的上的倭寇可遭了殃,如下饺子一般,纷纷惨叫着掉落下来。

    这一次打击造成了几个倭寇摔成重伤,七八个严重烫伤,至于轻微摔伤烫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就在这伙攻城的倭寇重整旗鼓,准备再来一次时,呜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这是收兵的号角,倭寇们只好丢下重伤的同伴,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回河对岸。

    反复权衡之下,倭寇首领决定撤离,绕过这个镇,赶紧回舟山去——对于倭寇来说,里子永远比面子更重要,就算面子上过不去,大不了回去跟老船主申请一下,带上几千人马回来挑了这个场子。

    “快带我们去舟山!”首领失去耐心,揪着长子的衣领大吼大叫道:“快!”

    长子赶紧点头,带领众人继续往东南方向跑去……他早些时候对城上的沈默道:“我准备把他们带到化人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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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化人滩

    当时倭寇首领让长子向城上喊话,长子便故技重施,向城头大声道:“我带倭寇兜个大圈子去化人坛,你们快抄近路过去,待我进坛后,将桥拆掉。”

    “化人坛?”待鉴湖镇的危机解除,沈默开始回忆长子的话,却一下有些懵了,他印象中并没有这么个地名。这时候吴成器也回来了,身为乡间治安长官,他熟悉这附近的一草一木,闻言笃定道:“方圆几十里内,只有一处化人滩,当地人说‘滩’和城里人说‘坛’是一个读音……八成是那位义士原先听岔了。”

    “不错,”沈默点头道:“请吴大哥详细介绍一下那里的情形吧!”

    “化人滩其实是一段露在河面上的滩涂,从咱们这往北直走十三四里就到了,”怕自己描述不清,吴成器拾起一截树枝,在地上给沈默配图解说道:“它从南到北约有二里多长,东西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二十丈,又细又长。它的四面是又阔又深的大河,南北两头都筑有高高的石桥墩,上面架着木拱桥……南首通到咱们这,北首通到柯桥乡那边。”

    看着他画在地上的图形,就是个傻子也能发现,倘若把南北两桥拆断,化人滩就会成为一条狭长的孤岛,被围在水中央了。

    见沈默面色阴沉似水,吴成器叹口气道:“这位义士显然是想将……”

    却被沈默粗暴的打断道:“不要说了。”说着也不打招呼,便将地上的图画用脚抹掉。

    吴成器本来有些不悦,心说就是你爹也管不着我啊,但当他看到沈默如三九朔风般冷厉的表情时,竟不由浑身一哆嗦,把讥诮的话语咽到肚子里。

    ‘算了,大局为重吧。’吴巡检暗叹一声,起身道:“无论如何,先赶去化人滩是正说。”

    他以为那小子又要发飙,谁知沈默深吸几口气,竟然冷静下来道:“第一,派出所有骑兵,去寻找官府军队,将我们的情况告知。要让他们知道,倭寇人数不多,且已经被困入绝地,就等他们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了……否则这群老爷兵,说不定就会被吓回去了;第二,集齐所有乡勇,携带所有长矛弓箭,每人再带一把砍刀;第三,”顿一顿,他才艰难道:“找……可以断桥的工匠……”说着便转过头去,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紧咬嘴唇的样子。

    听得说得井井有条,吴巡检心中奇怪道:‘这不分明是准备拆桥吗?那刚才发什么火?’但见两人意见一致,也就不再多说,下去吩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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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人仰马翻之后,两人带着总共凑起来的七百多乡勇,还有镇上所有的牲力大车,车上满载着长矛梭镖,竹竿木棍,砍刀菜刀,浩浩荡荡的朝北面冲去。

    终于在下午申时左右,赶到了那处滩涂上。时间不等人,两人只是简单一巡视,见地势与料想的差不多,便下令工匠在两座桥上做手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里河面太宽,桥下还要行船,一般的石桥木桥都不能满足要求。

    但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只是几个乡镇间来往所用,建高拱石桥或者铁索高台桥又不值得。当初建桥的工匠们,便结合这些情况,建造了两座木质高拱桥,横跨在滩涂与河岸之间。

    现在工匠们将桥下一端的支撑立木悉数锯开,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只要放倒那几根立木,木桥便会轰然倒塌……

    沈默也没有让乡勇们闲着,命他们去附近砍伐竹子,削成尖锐的长矛,集中运到河两岸,同时驱散经过的船只行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牺牲品。

    正在热火朝天忙碌时,北边突然起了烟尘,沈默和吴成器赶紧过去一看,原来是柯桥乡的士绅看到狼烟,率领民团前来支援。

    沈默见柯桥来了六七百人的样子,心里登时一松……他有把握倭寇会落入陷阱,却不敢确定己方能否留住他们,一直坚持到官军到来。白天尚且好说,可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到时候非得用人挨人的法子,仔细盯紧了河面才行……否则一旦让倭寇趁夜色泅渡上岸、站稳脚跟,关门打狗可就要变成被疯狗咬了。

    现在有了柯桥的乡勇,两岸可以各放七百人,沈默和吴成器这才放了心,对视一眼道:“这下应该够用了。”虽然已经数倍于对方,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只消八十个倭寇上了岸,就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这就是差距。

    有差距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承认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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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木桥的机关弄好以后,吴成器和柯桥乡的头领便带着各自的手下,隐藏在岸边无际的芦苇丛中,等待着那位壮士领倭寇到来。

    见一切就绪,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下去了,沈默命人找一艘小船过来,对吴成器道:“南边就交给吴大哥了,约莫倭寇走到滩涂中央时,你就放倒这边的木桥,他们若想泅渡,就投掷长矛刺他们,若是被靠近了也不怕,仗着人多用长矛捅就是。”说着深吸几口气道:“鬼子见我们这么多人,白天不大可能强渡,所以天一黑咱们就得点起火把,打起精神来……我想今天夜间到明天,也许官军就应该到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其实错估了官军的到达时间……即使按最佳状况,看到烽火立刻集结出发,那官军也一定会先往烽火所在的西北方向进发,而倭寇却已经折向东南了。所以官军注定要多走许多冤枉路,才能循上他和倭寇的行进方向……而且官军的行军速度也不可能比上倭寇,说不得会热了渴了、累了饿了,状况百出,毫不意外。

    所以他对吴巡检说‘今夜到明天’,其实是学曹公‘望梅止渴’的典故,反正明天下午也算明天不是?

    吴成器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沈默要的小船开来了,便改口道:“你要去作甚?”

    “对岸。”沈默跳上船,船身晃了晃,险些没站住,多亏那船夫扶了他一把,才没掉到水里去。

    吴成器装作没看见的,颔首道:“也好,北岸虽然已经安排妥当,但还是有公子在那放心。”不自觉的,他对沈默的称谓由‘三少’变成了‘公子’。

    沈默微微摇头道:“柯桥那边还是交给乡绅们自主吧,我一个陌生后生掺和进去,人家是不会听我的。”他那‘新任浙江巡演’的鬼话,只能咋呼咋呼没见过市面的村民,自然不会再拿出来自取其辱。

    “那公子要去何处?”吴成器追问道。

    沈默也不瞒他,指了指那化人滩道:“那里……我要去接应我的兄弟。”

    那船夫直接双腿一软,跳下船道:“小的可不敢去,倭寇会吃人的。”

    吴成器拉住船帮,沉声道:“公子三思,那样太危险了,你是绝对不能去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主簿大人交代啊?”

    沈默平静道:“不必交代,我已经托人转达遗言了。”

    “反正我不让你去!”吴成器死死把住船帮道:“过来几个人,帮我把沈公子请下船……”一支短枪突然指到他的胸前,打断了吴巡检的话,众乡勇一时有些傻了,不敢再动弹。

    “得罪了,吴大哥。”沈默轻声道:“我不能连续两次抛弃自己的朋友。”

    吴成器沉声劝道:“那位壮士是自愿把倭寇引入绝地,让我们将其全部抓获,他是死得其所,不会怪任何人的。”

    “怨不怨是他的事,救不救是我的事。”沈默摇摇头,悠悠道:“昨夜在船上时,我没有试图救他,当时还可以自我安慰说‘无能为力’;但这次我有洋枪有船只,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吴成器见他去意已决,只好放手道:“那好,我陪你去。”

    “不行,你和我不同,你是本县巡检,所有的民团都得听你的。”沈默想都不想便拒绝道:“你必须留下来坐镇!”

    这时小船突然剧烈一晃,一个又黑又壮的乡勇跳了上来,对吴成器道:“让铁柱陪公子走一遭!”

    吴成器大喜道:“有你我就放心多了。”说着对沈默道:“铁柱一身横练功夫,十里八乡没有敌手,人送外号‘浪里黑条’,可以当公子的护卫。”

    沈默打量这汉子一番,见他仅穿着一条短裤,浑身上下黝黑结实,两个脚板更如蒲扇一般,一看就是水里来浪里去的,心里十分高兴,不动声色的问道:“跟我去可能会遇到危险,你可想好了?”

    铁柱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俺对那义士崇拜的紧,公子就是不答应,俺也要去单干的!”

    沈默朝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壮士相助!”

    铁柱便操船驶离河岸,越过宽阔的河面,向着滩涂边上的芦苇丛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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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过河拆桥

    长子带着倭寇兜得这个圈子可不小,一直到日头西沉,红霞满天时,才远远看到化人滩上的木拱桥。

    从昨天中午追踪那艘三层大船开始,倭寇们便再没有停歇过,纵使铁打的身子,也感到扛不住了。一个个神色委顿,步履沉重,行进速度明显降低,便有人提议就地休息,等明天早晨再赶路。

    首领颇为意动,缓缓点头道:“是该歇歇了。”

    长子心里这个急啊,眼看着就到那木桥了,咋能在这停下呢?便对那首领哇啦哇啦一顿,一个劲儿的往北指……其实他一时也没想好说辞,只能边哇啦边想。

    要说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大,说话的都没想明白,人家听话的先替他想好了——只听那首领猜测道:“你说那边有村庄?”

    一句‘谢谢啊……’差点脱口而出,长子使劲点头,双手合十枕在腮边,做出睡觉的模样。

    这下大伙都知道了,倭寇们打起精神道:“看来是有床睡啊。”“那就少不了好吃好喝还有花姑娘。”

    长子连连点头,一脸向往的神情,心中却冷笑道:‘老子的意思是,那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倭寇首领却以为他已经对这份事业产生了向往,便拍拍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带路,等走完这一趟,就跟着我吧……”

    见长子一脸迷茫,边上有倭寇怪笑道:“知道梁山好汉吧?”

    长子点点头,那倭寇首领便笑道:“他们是梁山好汉,我们是东海好汉,一样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小秤分银……”

    “还分女人呢……”又有倭寇怪笑着插嘴道。

    长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面上还要无限神往,点头哈腰的哇哇大叫……他用土话破口大骂,倭寇们却以为是在表达仰慕之情,那首领还轻抚他的肩膀,一脸蛊惑道:“好好干,很快你就会发现,这是份很有前途的事业。”长子是又拍胸脯又干嚎,样子十分的激动,引得倭寇们笑作一团。

    趁着他们热闹,长子晃一晃被绑在身后的绳索,一脸痛苦的哇哇起来。

    倭寇们知道他被绑了一天,肯定难受的不行,便有人体谅这新同伙道:“龙头,既然决定让他入伙,那还用绑着吗?”

    首领稍一寻思,啧一声道:“不差这两步了,等着到了海边再说吧。”说着看长子一眼道:“是吧?”

    长子怏怏的点点头,心中的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说话间,长子便带着倭寇到了桥前,他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暗道:‘他们布置好了吗?不会出什么篓子了吧?’

    面上的紧张之情,便被那多疑的倭寇首领看个正着,沉声问道:“怎么了小子?”

    长子赶紧摇摇头,指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哇哇叫起来。

    善于动脑的倭寇首领道:“确实要加快步伐了,不然天黑下来路就不好走。”

    长子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伸出大拇哥表扬一下,口中用土话大叫道:“我叫姚长子,是会稽县里三仁商号的东家,若是有人听到帮着跟我爹说一声……他儿子没给他丢脸。”

    风儿将他的声音吹入芦苇荡,千万株芦苇一齐点头,发出飒飒的声音,仿佛在齐声答应这位绍兴好儿郎。

    说完这一句,姚长子再无遗憾,昂首阔步的往桥上走去……其实那芦苇荡中真的潜伏着吴成器和数百乡勇,他们每个人都将那句话牢牢刻在心里,不敢忘记这位姚壮士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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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滩涂不久,倭寇们便看到一片片没有墓碑的小坟包,坟包上插着白幡纸串,地上洒落着无数纸钱黄纸。尤为鬼蜮的是,许多坟包前还摆着些或新或旧的摇篮玩具,让这些杀人如麻的屠夫不寒而栗。

    望着身周鬼气森森的墓地,倭寇首领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一脚踹在长子的腚上,把他踢了个狗啃泥。首领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怎么引路的?”他虽然是文盲但绝不是傻瓜,自然察觉出长子把他们引偏了。

    长子趴在地上,用余光往后看,发现那桥还纹丝不动,知道己方没料到倭寇如此警觉,肯定还想等他们再进一进。便挣扎着起身,拼命给倭寇首领磕头,口中呜呜含混道:“几银,几银……”

    “几银……近?”倭寇首领的联想能力果然厉害,如果读书的话,肯定不会被截搭题难住。他又一次理解了长子的胡话,放过他道:“若是再走三里见不到村庄,你就死啦死啦地!”

    长子点头哈腰的起来,跌跌撞撞在前面引路,总是他的心里已是怒火滔天,面上却依旧挂着谦卑的笑容……他虽然不是王学门人,也不懂什么知行合一,却要比天下的王学门人,更像他们的祖师爷——因为他与阳明公一样,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且用实际行动来诠释自己的心。

    赤子之心与知行合一,一点也不玄妙,一点也不高深,普普通通,就在每个人的身边。只要认定了这样做是对的,是必须去做的,那就坚定不移的去做,不管前路多危险,不管过程多屈辱,也绝不不动摇,直到做成为止。这才是真正的阳明心学。

    那些整日坐而清谈的士大夫,永远不会去遭这份罪,受这份气,承受这种苦难,所以他们就永远只是一群拿心学做幌子,整日夸夸其谈的废物……不,是垃圾。平白给阳明公抹了黑,让世人误解了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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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里路转瞬即过,当长子带着倭寇走到化人滩的北头时,便只见到一道断桥耷拉在滩涂上,被湍急的水流冲的上下起伏,与对面的河岸彻底失去了联系。

    虽然天上有火烧云,映照得河面和人脸红彤彤,但首领大人的脸却黑得发乌,他咬牙切齿的吩咐道:“回去看看来路。”便有个跑得快的倭寇,拔腿就往南跑。

    滩涂上的气氛压抑极了,众倭寇大气不敢喘一下,只听着首领大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如毒蛇般盯着那大个子向导,虽然原本十分欣赏这小子,但接连发生的怪事,让他不由疑窦丛生,杀意便起……只等那边传来消息,一旦退路也被截断,便要将其剁成肉泥!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还是爱才之心在作祟,如果换一个普通的货色在面前,他早一刀砍了了事,既不会如此慎重,也不会预备将其剁成肉泥。

    长子一脸忐忑的站在那里,双腿都开始微微发抖……这次不是装得,而是他的真实反映。一旦完成了使命,脑子里不再想着如何骗过倭寇,将其引到何处后,对将遭到的虐杀的恐惧便占据心头,让他四肢逐渐麻木,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感觉心脏都快要掏出胸腔了。

    他其实想说几句豪言壮语,或者如沈默那般,淡淡道:‘哈哈,一群笨蛋,彻底上当了吧?’但内心的恐惧无边无际,压住了他的喉咙,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微微晃动的芦苇从,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不英雄一般。‘真像潮生在笑啊,一样的含蓄,一样的傲气。’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心说:‘下辈子当条混吃等死的狗,也不生在这乱世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个‘跑得快’快速跑回来了,一边喘息一边道:“龙,龙头,断了……”

    没心情计较他说的晦气,首领冲过去,一把揪起瘦猴似的跑得快,喷他一脸吐沫道:“那座桥也断了吗?”

    ‘跑得快’被他掐住喉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使劲点头。

    “妈的!我剁了你喂狗!”首领一把抽出佩刀,翻身朝长子大步走去。

    长子紧紧闭上眼睛,浑身紧紧碎成一团,祈求满天神佛,能让他第一下就死掉。

    谁知没等到加身的刀刃,却等到一阵‘瓦大喜瓦’的蛤蟆语,他勉强睁眼一看,原来是那个什么门板还是板门,老六还是老七的,拦住了倭寇头子,正在一边给首领磕头,一边呜呜哭着说他的蛤蟆语。

    头领显然是能听懂蛤蟆语的,面色阴晴变换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将兵刃狠狠掷于地上,回头不再看了。

    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一劫,长子便见那小个子真倭,一边流泪一边朝自己走来。

    ‘我没欺负你啊?’长子正奇怪呢,便被那板门六郎一脚踢倒在地,拎着脖子就往滩涂边上走……别看这小鬼子个子小,但身上的怪力却着实惊人,长子这么大的个子,依然身不由己的被他拖到了岸边。

    那倭寇又将长子往上一提,往后一拉,往地上一摁,便将他由卧姿改为了跪姿,接着便抽出雪亮的倭刀……原来还是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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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长子的命运咱明天交代?估计那样大家会杀了我的,所以我坚持一下哈,实在坚持不住也就只能那样了……不过大家都不要等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完,能不能坚持住。

第一四四章 蛙式

    那板门六郎将刀刃抵在长子脖颈上,却不急着下刀,而是朝北面唱起了异常难听的歌……声调拖得老长,声音也沙哑不堪,仿佛老鸭被宰之前的叫唤一般。

    他在那全情投入的歌唱,周围的假倭们却纷纷捂住耳朵,躲得远远地,要不是因为他是个浪人高手,他们早就连他一块剁了。

    唱了不知多久,一直到口干舌燥,那倭寇才高高举起刀,哇哇大叫一声,便猛地往下砍落。

    长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心说他奶奶的你快点吧,玩人也没有这么玩的。

    就在此时,一声低喝在他左侧的芦苇荡中响起:“跑……”话音刚起,便被‘嗖’地一声尖啸压过了。

    板门六郎刀落到一半时,便听到那声‘跑’字,他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手上动作自然也慢了三分。只见一团黑影拽着橘色的火光,高速旋转飞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要说这板门六郎不愧是自幼接受武术训练的高手,反应那是相当的迅速,以最快的速度抽出小太刀格挡……如果那东西以直线前进,这下定能将其劈成两半。

    但那东西偏偏是打着旋飞过来的,恰巧绕过小太刀,砰地一声撞在他的胸口,板门六郎吓得哇哇大叫道:“死啦死啦地……”那东西在将他震了个趔趄后,又折个方向,疯狂的朝他身前飞去

    他这下看清了,原来是个冒着火光的竹筒,除了将自己撞得胸口生痛外,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这才惊魂稍定……而且如有神迹一般,那怪东西居然朝着跌跌撞撞往河里飞奔的大个子追去,这让板门六郎十分的吃惊,用蛤蟆语喃喃道:“中原人的武器太先进了,竟然是带追踪的。”

    “他妈的,人跑了!”就在他虔诚感谢天照大神的庇佑时,身后响起首领恼怒的吼声道:“还不给我追?”

    话音未落,那枚竹筒便在长子身后一丈处,化为一片耀眼的金光。那光芒在刚刚黑下来的夜色中格外刺目,让所有倭寇齐刷刷的低头捂眼。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震得人嗡嗡耳鸣……尤其是那板门六郎,因为距离太近而导致双目短暂失明,又被巨响吓得一屁股坐在水里。

    但他的身体乃是自幼锤炼出来,对痛苦的忍耐力远超常人,很快便恢复了视觉,他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使劲往前看去,便见那大个子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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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那东西便在长子背后不到一丈的地方爆炸,简直就像耳边炸响了一声惊雷一般,直接把他给震趴下了。但我们说过长子是‘知行合一’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字‘跑’,那就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也要拼命往前跑……胳膊被捆着不要紧,背着手跑就是;被震倒了也不要紧,歪歪扭扭爬起来继续跑;耳朵嗡嗡地什么也听不见更不要紧,只要眼睛看得清就行。

    他仿佛推着辆小车一般,终于弯腰低头冲入湍急的河水中。

    长子本以为这下就蛟龙入水,谁也抓不住自己了。结果一到水深处,准备伸展身子游泳时,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虽然是从小在江河中泡大的,却从没尝试过双手被缚在身后的泳姿,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慌乱中回头一看,便见许多倭寇已经追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板门六郎,已经距他不到两丈之遥了,长子不由更加慌乱起来,只知道双腿乱蹬,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就在这时,左侧河面上传来一声高叫道:“学蛤蟆的姿势,顺流往下游!”

    长子一听那声音,便想也不想的照做——他腰杆挺起,双腿蜷起,向后使劲一蹬,身子便向上向前冲出一段。借着前冲的劲儿,他又收起双腿,待身子落下时再一蹬,果然像一只大大蛤蟆。

    但甭管像什么,长子的速度总算是起来了,让恶狠狠扑上来的板门六郎,一下扑了个空。待他气急败坏的调整好身子,准备继续追那小子时,却见一艘小船突兀横在自己面前,船上一个蒙面男子,正手持火枪朝自己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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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蒙面人便是沈默,他和铁柱早一步划船到了化人滩北,将船藏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因为沈默觉着,倭寇会在第二座桥前才发现中计,到时候趁着他们慌乱之际再开枪救人,应该把握大一些。

    但意外无处不在,万一倭寇刚过第一座桥,就发现不对怎么办?所以两人先在南岸的芦苇丛中躲起来,准备一旦情况有变,就立刻杀出去,不管怎样先吓倭寇一跳再说……至于到时候长子能不能趁机逃跑,他俩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只有天知道了。

    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两人终于看见长子领着倭寇上了桥,径直往滩北走去。

    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便如两条泥鳅一般,悄无声息的在芦苇丛中穿行。绵绵无际的苇丛给了他俩最好的遮蔽,再加上这时候天晚了,光线也不好,倭寇又没料到有人会提前埋伏在这,是以竟一点没有察觉。

    正在一切都如预料一般进行时,岸上变故陡生,长子被倭寇一脚踹翻,大声质问起来,登时把两人惊得汗毛直竖。

    那铁柱确实是条好汉,一挽袖子便要冲出去,沈默赶紧一把将他拉住,小声道:“不是要杀人。”他看那倭寇没有拔刀的意思,便猜到他还没有动杀心。

    稀里糊涂的,那倭寇首领竟然又信了长子,可见外貌老实者骗人,果然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

    跟着倭寇到了北岸,天色已经更黑了,只能看到岸上一片黑乎乎的人影,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但长子是个例外,因为他比所有人都高一头,站在那仿佛鹤立鸡群一般,不用看相貌也能把他认出来,可见长得高就是有好处。

    听到岸上传来倭寇暴怒的声音,沈默两个知道长子已经被识破了,便从芦苇丛中出来,准备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了。

    谁知这时,两人竟然听到那倭寇首领说:“跑得快,去看看来时那座桥。”却没有动手杀长子。

    对于这件诡异的事情,沈默自我解释道:‘定然是倭寇怕荒山野岭,没了向导的话会被狼吃了。’却不知道是人家长子人见人爱,花见花看,让倭寇首领舍不得杀。

    但长子还是被倭寇围在中央,让两人无法下手,只好躲在苇丛边,一人握了一支枪,紧张万分的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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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焦灼的等待着,仿佛坐在火炉上一般,感觉时间万分难熬。

    就在铁柱快要忍不住冲出去的时候,那跑得快终于回来了,大喊‘龙头断了’之后,倭寇首领彻底暴怒,提着刀便过来砍长子。

    虽然长子仍然在人堆里,但已经不能再等了!两人对视一眼,便一手拿枪去瞄倭寇首领,一手要晃火折子……别看手里拿着枪,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因为光线、距离、枪法乃至枪本身的精确度没有一样可以乐观,所有因素加起来,能打中那移动中的首领的概率,比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还要小。

    就在两人决定放手一搏时,谁知又被那板门六郎横插一杠,挡在了倭寇首领的身前,一番呱呱呱呱后,竟说得首领弃刀而去,令二人莫名其妙。

    待看到那六郎将长子拎出人群,单独往岸边去时,两人一下子欣喜若狂,心说这下子可有把握了。但当他们再次瞄准时,却发现长子虽然跪着,却扔将那倭寇完全挡住。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只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铁柱暗暗焦急道:“打还是不打?”

    沈默急得咬破了嘴唇,突然想起一物,似乎更适于此时使用。便赶紧从怀里的油布包中,取出殷小姐给他的那个,据说是‘声音特别大’的信号弹,瞄向长子和那倭寇。

    听那倭寇已经絮叨完了,两人不敢再耽搁。铁柱晃着了火折子,一下点在引信上。那芯子烧得极快,沈默只来得及喝一声:“跑……”便飞射出去。

    但这一个字便已足矣,长子福至心灵,一听便往前窜去,恰好闪开了呼啸而来的竹弹,然后便发生了起初的一幕。

    趁着倭寇一片混乱,两人赶紧推着小船,飞快冲出芦苇丛。等他们上船顺流而下时,正好看见长子在水里乱扑腾,身后的追兵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沈默赶紧一边举枪,一边出声提醒。土地公保佑,长子险险的避过背后的一抓,拉开与那板门的距离。

    机会稍纵即逝,呀点燃了火枪的药线。只见一阵白烟升腾而起,轰的一声大响。沈默便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手臂猛烈一震,便再也握不住火枪,啪嗒一声掉在船板上。

    眼前烟雾弥漫,也不知打中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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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地休息了一番,身体复原了,给大家飞速码下一章去了……

第一四五章 阻击

    “死啦死啦地……”烟雾还没有散去,一声鬼叫便在沈默身前炸响。

    伴着这声叫,一个水淋淋的身影从烟雾中钻出,朝着沈默直扑过来。看他手中雪亮的小太刀,沈默便知道自己那一枪是打偏了。

    就在他准备跳水逃生时,突然又是一声枪响,便见那凌空扑过来的板门六郎,以更快的速度,打横倒飞出去,狠狠拍在水面上。

    沈默回头一看,只见铁柱站在船尾,一手持桨,一手持枪,枪口还冒着袅袅白烟。只听那铁柱呵呵笑道:“这玩意可真够劲啊,差点就没握住……”

    沈默登时老脸通红,他方才可是双手持枪都没握住啊……好在黑咕隆咚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干咳一声道:“快去接上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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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们被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吓住了……准确说是被那两枪给震住了。待他们回过神来,船已经飞速划走了,那大个子也游出去老远了。

    倭寇们正在面面相觑时,首领游过来了,高声咆哮道:“难道想在乱坟岗上过夜吗?还不给我追上去!”一群人如梦方醒,拼命划水追了上去。

    要说这些倭寇的水性还真是了得,一会儿便游过了河心,距离河对岸越来越近了。

    这时沈默已经接上长子,回到了对岸,从船上跳下来,他便大叫一声道:“都出来吧!”

    话音一落,芦苇丛中站出成百上千的乡勇,他们纷纷点起火把,升起火堆,转眼间便将河面照亮的如同白昼。

    望着眼前一片火光闪耀,倭寇首领终于害怕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成瓮中之鳖,如果不赶紧上岸脱离,早晚会被困死这乱坟岗上的。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一片,如疯狗般吼叫道:“全部冲上去!”

    倭寇们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闻声嗷嗷叫着往岸边全力游去……

    见倭寇越来越近了,乡勇们便纷纷从岸上投出长矛。这些临时赶造的竹矛十分尖锐,轻易就能刺破皮肉,再加上那股子冲力,扎在躯干上穿透五脏,扎在手臂上也会豁出个大口子,若是不幸头上中矛,甚至有可能当场丧命!

    虽然乡勇们的投掷毫无准头可言,可架不住如雨点般的密集啊,转眼间便有不少倭寇纷纷中矛……但这些亡命之徒极是悍勇,只要没有被伤到要害,丧失了行动能力,便会反手拔出竹矛,随手丢在水里,然后继续向前游泳。

    付出了十几条性命的代价,倭寇们推进到距离河岸不足三尺的地方。见飞射下来的竹矛越来越密集,不用首领指挥,这些狡猾的家伙便纷纷沉如水下,用潜泳来通过这最后一段。

    看到这一幕,沈默冷笑一声道:“长矛手准备!”一旦打起仗来,那些士绅也不论资排辈了,见这个后生颇有些能耐,便乖乖交出了指挥权。

    一些个身高体壮的乡勇,便两人举着一根丈六长的毛竹,站到了最前排。

    “看到有露头的,就用矛头扫他们!”沈默大声叫道:“记住是扫地的扫!不要捅,也不要劈!”这些毛竹的顶部都留着茂密的枝杈,横扫最能发挥其作用。

    长矛手轰然应下,刚刚将手中的毛竹放倒,就见那些倭寇在距离岸边还有一丈的地方纷纷露出头来,便按照沈默所说,拉开打扫院子的姿势,看到哪里有倭寇,便刷得一笤帚扫过去,保准将其重新按到水里。

    倭寇为什么没有直接爬上岸,而要中途露出头来呢?不是因为他们肺活量不够,而是沈默预先让乡勇们在水中沉下了一溜‘竹拒倭’。这东西的名字虽然有些怪,但制造简单……只需将六根竹矛绑成六面体,然后相互纠结在一起,在岸边沉下既可。有这东西挡着,倭寇就没法直接上岸,可谓十分实用。

    只是时间仓促,全力以赴也仅做了几百个,沉到水中不足一里,若不是沈默将倭寇引过来,恐怕就要沦为摆设了。

    但倭寇们不知道这种情况,见无法通过这道藩篱,又被长矛扫、竹矛射,一时间损失不小,在丢下十几条人命后,只好恨恨的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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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倭寇退回化人滩上,北岸的乡勇们爆发出一阵阵疯狂的欢呼,对策划指挥这一切的沈公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但沈默没心情接受崇拜,他知道倭寇很快会卷土重来的,而且下次一定不会这么傻了。紧皱着眉头寻思片刻,他沉声对几个乡勇头目吩咐道:“开始巡逻吧,遇到倭寇便就地阻截,支撑不住就敲锣,我会派人支援的!”

    这都是预先讲好了的,所以小头目们并不意外,纷纷招呼自己的队伍,举着火把拿着武器,开始在河岸上巡逻。沈默将八百人分成了十六小队,五十人一队。其中八支小队上半夜在河岸上巡逻,另外八支原地待命,随时支援;然后下半夜再换过来,以保持乡勇们的体力。

    好在今天老天爷还蛮照顾,万里无云,星月满天,照得河面上一片银亮、只要瞪大眼睛盯着,还是能看清河面上有没有人的。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小题大做,仅仅半个时辰后,倭寇便‘卷水重来’——正如沈默所料,这些狡猾的强盗转变了策略,他们分成数股,避开了起先碰了钉子的地方,在不同的方位同时尝试登陆。

    一时间北岸的警锣大作,沈默只好不停派出预备队前去支援,没过一刻钟,他发现手中竟然只剩下最后一百人。

    “这么快就捉襟见肘了?”他心里焦急万分,站在一个土丘上,手搭凉棚打量着上下游的几处战场,竟然全都如火如荼,乱成一团。其实他这法子过于理想化了……因为那些早晨还在下地干活的乡勇们,一看到倭寇就紧张的不行,唯恐被这些妖魔鬼怪冲上来,要了自己的小命,还没开打就拼命敲锣。

    像沈默这样有求必应,多少人也不够用的。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任何求援都无动于衷,只是命人传话过去:‘所有援兵都派完了,只能靠现有的人手顶住了。’锣声果然不再响了。

    当依赖心理消失,乡勇们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对敌。他们原本就占尽优势,一旦能心无杂念的全力阻截,水里的倭寇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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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倭寇首领不是吃素的,他在河心处冷眼旁观,已经摸清楚岸上对手的虚实了……很显然,这是一群战力十分低下的民团乡勇,指挥他们的也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

    对付这种低级对手,只需用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可解决问题——你不是一点动静就风声鹤唳吗?那我就让少量手下虚张声势,拉开你的阵线,摊薄你的兵力。然后集中主力,出其不意的突击一点。他坚信只要能攻破一点,在岸上站住脚,这千八百人定然立刻崩溃!

    打定主意后,他将手指按在唇边,吹出两长一短三声口哨。倭寇们听到首领的命令,便纷纷撤回到江心……这次他们几乎没有损失,因为首领的命令便是骚扰打探,摸清虚实,倭寇们都很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没有人过分靠近岸边。

    倭寇首领将下次的方案讲明白,然后沉声道:“这次我带队总攻,务必一举成功!”倭寇们觉着这法子十分靠谱,便打起精神,嗷嗷叫着返身,再次展开攻势。

    见倭寇又来了,北岸上重新鸡飞狗跳起来,乡勇们紧张的举着火把,疯狂的投掷着竹矛。他们浑然没有发现,这次前来骚扰的倭寇,其实连上次的一半都不到。

    沈默其实已经看到,河心处还有一大半倭寇没有动弹呢,立刻意识到对方的诡计。但场面如此混乱,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只能高声对身后的铁柱道:“集合所有能动弹的,准备跟我去拦截敌方主力!”

    “好嘞!”铁柱也看到了江心的倭寇主力,但他丝毫不觉着恐惧,反而十分的兴奋,将短枪还给沈默,自己提一把鬼头大刀,集结队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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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岸上的乡勇果然中计,倭寇首领得意的笑笑,便率领着一百五十多名手下,自以为悄无声息的潜渡到上游外侧。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倭寇们发起了全力攻击。

    足足一百五六十名倭寇的冲击,立刻压垮了乡勇们并不坚固的防线,就在防线险些崩溃之时,沈默和铁柱带着一百人的预备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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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很小心的俞将军

    深了,北岸战场上却激战正酣,尤其是上游的一段,]t响亮,战况也格外惨烈。乡勇们用长矛疯狂的在水面上扫荡,但竹矛已经用光,无法为其提供火力支持,所以还是有不少倭寇,潜水到了岸边,猛地窜了上来,挥刀之间便放倒一片。

    好在这时,沈默率领预备队杀过来了……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名爬上来的倭寇被击毙当场。沈默吹一吹枪口的白眼,将其递给身后的临时跟班,由这个十分手巧的乡勇,来完成用鹿皮清理枪膛,从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银条桩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的工作。

    沈默则接过装好的另一把,揉一揉震得发酸的双手,走到最前排的乡勇身后,专找那些上了岸的倭寇,便把枪口对上去——双方近在咫尺,也不愁打不中。

    如是反复几次,他竟然一个人击毙了四五名倭寇,这对于一天前的沈默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要知道他向来怕死晕血,之前连鸡也没杀过。但昨夜里倭寇的那一番疯狂的屠杀,彻底改变了这个文弱书生的性格——他现在觉着倭寇根本不是人,所以杀倭寇也就不算杀人,也就没有一点心里障碍。

    铁柱则是这群人里,唯一可以欺负倭寇的一个,他提着鬼头刀,威风凛凛的站在河边,一见有倭寇蹿上来,便趁其立足未稳,出手便是一刀,基本上是一刀一个,好不快活。

    但像他俩这样有好武器,或者武艺好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乡勇还是毫无战力可言,无法阻挡凶猛善战的倭寇。渐渐的被其立住脚,站住了两丈长的一段河岸。

    沈默和铁柱焦急万分,但无奈孤掌难鸣,除了加紧奋力杀敌,就只有扯着嗓子大喊道:“不能退,不能退啊!”可鲜血与残肢断体在四处横飞,已经将乡勇们的胆子下破了,他们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仿佛败退之势不可遏止了。

    就在沈默快要绝望的时候,只听到南边有人暴喝一声道:“公子顶住,在下助你一臂之力!”沈默循声望去,便见应该在对岸的吴巡检,竟然率领一彪手下,冲杀进了战团。

    只见吴成器手持双刀,如下山猛虎一般,毫无惧色的冲到倭寇阵前,将两柄短刀如泼水般漫洒使去,在火光下仿若挥舞着两条匹练,看上去十分的提气。见巡检大人神威,跟他来的百多名乡勇士气大振,一齐挺着长矛,大喊大叫与倭寇杀在一处。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比起倭寇普遍使用的短兵刃,八尺长矛确实占尽了便宜,再加上他们是生力军,比起折腾了两天两夜的倭寇来,总算有些冲劲上的优势。一阵猛冲猛打之下,竟然堪堪敌住了倭寇前进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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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支生力军地加入。给乡勇们注入了一些勇气。他们便站住脚步。重新打起了冲锋……整个这一片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既没有队形也没有层次。只有一群仗着人多势众。拼命要将敌人赶下河去地绍兴爷们。

    沈默被硬生生挤在人群中间。他地前后左右全部是自己人。根本看不到任何倭寇。他尝试一下从人群中出去。却发现自己差点被挤到。只好放弃了出去地打算。心说被挤到哪算那。随波逐流吧。

    但令人瞠目结舌地是。没过多长时间。那群实力非凡地倭寇。竟然被稀里糊涂地撵回了河里……或者说是被人山人海硬生生挤下去地。

    倭寇首领终于知道什么叫‘乱拳打死老师傅’了……河岸上明明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仗着人多势众。竟然将自己精心策划地攻势。用这种令人无奈地方式化解了。怎能不气煞活人呢?

    按照他地本意。是要马上在下游组织二次总攻地。但手下罢工了。他们纷纷道:“龙头啊。弟兄们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是啊。要是再不休息地话。不用那些人出手。我们自己就睡着沉水底了。”

    首领也知道这是实情,看看天上的星辰道:“好吧,休息俩小时,黎明前再发动总攻。”手下们也是疲累极了,一听到休息俩字,便往化人滩上游去,别说那里是坟场了,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要先躺上去睡一觉。

    首领无可奈何的望一眼对岸,暗暗道:‘希望这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见倭寇终于再一次撤退,乡勇们一屁股坐在地上,疲累欲死的喘着粗气,心情却十分的兴奋……能连续三次打退倭寇的进攻,这实在是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沈默

    很高兴,但他却丝毫兴奋不起来……无关乎其它,只tt+)了,亦如倭寇一般,他也两天两夜没合眼,且一直在高强度的奔波,心情也一直很紧张。

    其实他早就又困又累了,只不过形势一直很紧急,亢奋的情绪压住了这股倦意。现在危机稍稍缓解,他的精神一放松,无边的倦意便立刻淹没全身,让他手指都不想抬一下,勉强对身边的铁柱道:“我睡一觉,倭寇来了叫我……”说完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吴巡检在不远处还看见,沈默站着与铁柱说话。但当他走过来时,却见这位公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呼噜都已经打起来了。他不由轻笑一声道:“看来是累坏了。”

    铁柱点点头,小声道:“沈公子说,倭寇来了才叫他。”

    吴巡检颔首道:“就听他的吧,倭寇不来不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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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就过了半个多时辰,吴巡检便食言了,他使劲推醒了酣睡中的沈默,无比兴奋道:“援兵来了!”

    沈默登时睡意全消,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东张西望道:“援兵在哪?”便看见一位身穿山文甲,肩挂猩红披风,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立在自己面前。

    他看那将军,那将军也在上下打量着他,但沈默浑身上下肮脏不堪,面目也被汗水和泥土糊住,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将军只好扶着腰间的佩剑,放声笑道:“本人俞大猷,请问这位小英雄贵姓,咱么也好亲近一下。”他声若洪钟,震得沈默耳朵嗡嗡作响。

    沈默随口道:“原来是俞将军……”说着便瞪起眼来,上下打量着这位不老不小的将军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俞大猷?”这可是他上辈子就听说过的人物啊,现在可以怎能不小小激动一下?

    这话引得那将军爽朗笑道:“俞大猷正是本将,不过‘大名鼎鼎’四个字,本将愧不敢当,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从没听过如此新鲜的说法,沈默一时搞不清他是真心实意这样讲,还是在出语讽刺自己,只好勉强笑笑道:“将军还是先留着吧,反正都是早晚的事。”

    俞大猷哈哈笑道:“那就乘公子吉言了,俞某会继续努力的。”

    沈默这下确定俞将军是个实在人了,心说‘看来方才不是讽刺我。’

    这时边上的吴巡检给沈默介绍道:“俞将军是钦命台宁参将,带兵路过我们绍兴城,正好碰上了前去报信之人。”说着一身大拇哥,满脸钦佩道:“俞大人二话没说,便率军前来支援了。

    那俞大猷突然面色一紧道:“浙直总督张部堂有谕,若无军情十万火急,各军应当协助地方剿倭,以保我民众安全为要务。”

    沈默连忙称赞道:“部堂大人仁爱百姓,将军急公好义。”心里却暗暗奇怪道:‘这位看起来粗豪的俞将军,怎么如此小心翼翼?莫非受过什么刺激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间,俞大猷说正题了:“请二位介绍一下当先的局势。”

    沈默便将倭寇的情况一五一十,简明扼要的讲给俞大猷听。

    俞大猷听后缓缓道:“不好办啊……”

    沈默吃惊道:“将军带了多少兵来?”

    “三千。”俞大猷不好意思道:“但都是些南京老爷兵,根本不能和对方硬碰硬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默摇头道:“我是问将军,您的俞家军没有带来吗?”

    “俞家军?”俞大猷吃惊道:“大明还有这样一直军队吗?”

    “您还没有自己练兵……”沈默吃惊道。

    话音未落,便被俞大猷捂住嘴巴,一脸紧张道:“哎呀这位小祖宗,我欠了你多少钱没还?你这么编排我?”沈默想掰开他的手,谁知使尽力气,竟然纹丝也掰不动。

    边上的吴巡检也小声埋怨沈默道:“公子说话太不注意,在我大明朝谁敢自己练兵啊?那可是凌迟处死抄九族的破天大罪啊!”说着又语重心长道:“大明的军队都是属于皇帝陛下的,如果硬要说什么家军,那就是朱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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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不敢回家的殷小姐

    既然传说中的俞大猷,带着三千兵马而来,那就不需要他这个外行瞎指挥了。

    所以把情况交代清楚后,沈默便借口‘昏昏欲睡’,准备去寻一处干爽的地方睡一觉。

    临下去的时候,俞大猷突然朝他眨眨眼,又朝后面努努嘴,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默不明白却也没追问,径直往后方走去。

    他一路往外走着,沿途或坐或卧的乡勇们,不管多疲累,都起身热情的向他问好,毕恭毕敬的称他为‘大人’……沈默用自己英勇的表现,赢得了这些纯朴农民的尊敬。

    听着人们由衷的赞誉,他脸上却火烧火燎的……这一战打成这样,已经充分证明了,他沈拙言并不适合当战场指挥这个十分拉风的角色。

    要知道倭寇的数目不足三百,且大多也没有头盔甲胄,还要游泳往上岸。自己这边又是打埋伏、又是设机关,上千人居高临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按他战前所料——除非鬼子不靠过来,靠过来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结果可好,却被倭寇反过来冲杀,几下花枪便将己方调动的左支右绌……有的地方挤着三五百人,有的地方却只有三五十人。更别说最后在其主力冲击之下,防线几乎崩盘……若不是吴成器带人及时赶到,恐怕他就得到地府里去反思了。

    沈默不想在‘倭寇多厉害,乡勇多差劲’上寻找自我安慰,他知道在几十年前,他的那位祖师爷,王守仁先生,曾经靠着万八千临时招募起来的义军,击败了宁王的十余万大军。人家之所以创造军事史上的奇迹,靠的不是手下训练有素……事实上王先生的那些部下,基本上没有训练过……靠的是无与伦比的战争智慧与战场感觉,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而自己兵书也读了,脑子也不笨,为什么在战场上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完全没有对局面的掌控能力呢?想来想去,他便得出一个结论——沙场指挥,非我所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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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出这个结论后,沈默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看到长子在一堆篝火前朝自己招手,他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来,走到长子身边道:“腿好些了么?”因为游泳时太过用力,长子的两条大腿都抽筋了,上了岸站都站不起来,所以被安排在后面休息。

    听到沈默问话,他羞红脸道:“好像是拉伤了。”

    沈默‘哦’一声道:“那就歇一阵吧。”如果是拉伤的话,十天八天没法走道,一两个月无法跑步。

    见沈默有些魂不守舍,长子轻声道:“还没谢你的救命之恩的……若不是你和那位壮士冒死相救,我肯定就被倭寇千刀万剐了。”

    沈默使劲摇摇头,双手捂住脸,闷声道:“不要说了,我在船上丢下你一次,不能再丢第二次了。”

    长子沉声道:“船上那种情况,实在没有一点指望。你要是乱逞英雄,我都会鄙视你的。”

    沈默这才抬起头来,涩声问道:“沈安和福六……”福六是长子的活计。

    长子紧皱着眉头,回忆着那令人痛苦的场景道:“当时我们正在玩牌,突然听到楼下乱成一片。管事的急匆匆下去,便没有再回来……我感觉八成是遇上水贼了,便和他们两个在屋里藏起来。”

    “后来呢?”沈默不由升起一丝希望道。

    “那屋里有地方藏吗?”沈默惊奇道:“除了床和桌子,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吧?”

    “我们三个都躲在床底下。”长子比划一下道:“那床足有九尺宽,三个人藏在下面,还显得很宽敞。”

    “后来呢?”

    “后来那些人开始搜屋,”长子郁闷道:“他们十分有经验,进来就拿竹竿往床底下捅,我那么大的个子,又在最外面,自然就露了馅……”说着便满脸羞愧道:“当时我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水贼,便让福六和沈安继续藏着,自个爬出去投降,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把所有的钱财都交出去也行。”

    看他无地自容的样子,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谁都有些不光彩的一闪念,只要做没出来,就不算数。”

    “他们本来想直接杀了我,刀都拔出来了,却听外面有同伙说‘龙头要留个向导’,那倭寇便问我,愿不愿意当这个向导。”长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犹在自顾自道:“我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出去,我本以为他俩这样就得救了……谁知那些畜生十分狡诈,继续拿杆子往里捅。”

    “我走到门口时,就听他们狂笑道:‘又捅着一个’,回头一看,便见福六被拖了出来……”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混道:“要是我不答应,活下来的就是福六了……我真是一头贪生怕死的臭狗熊啊!”

    对长子心中的纠结,沈默感同身受,其实他也在经受着同样的煎熬……明明自己做的没错,但心里就是不能原谅自己。他轻轻拍着长子的背,沉声安慰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是真正的大英雄!要不是你大智大勇,带着倭寇绕开了那么多的村镇,不知道还有多少老百姓要死于非命呢!要不是你舍身饲虎,带着倭寇来这化人滩上,咱们也不可能瓮中捉鳖,给死难的人群报仇。”

    长子很听沈默的话,闻言好过了许多,讪讪道:“我没想过当什么英雄,就是出去后看到他们杀人强奸,比畜生还要可恶,这才知道那些人是倭寇……我当时就想着,可不能让他们再去祸害乡亲了,别的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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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结解开了,同样折腾了两天两夜的长子,便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沈默最怕听的就是这如雷贯耳的呼噜声,在其伴奏之下,他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愤愤起身,虚踢了长子一脚。看看天上的月亮,离着天亮还有最少一个时辰,只好再寻去处睡觉。

    看到远处停着几辆官军的草料车,沈默便快步走过去……睡在又干又软的草料堆上,可比睡在地上强多了。

    走过去发现无人看守,沈默便挨个摸一摸,试试哪辆车上的草最干最软。谁知刚刚走到第二辆车,便听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道:“沈公子……”

    沈默不由打个寒噤,循声一看,便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在车斗一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满含着欣喜的望着他。

    沈默走进两步,借着月光端详片刻,不由惊呼一声道:“殷……小?”

    那人赶紧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出来……却也无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沈默看一下四周,不由笑道:“我脑子有点发木,你别介意啊。”

    殷小姐摇摇头,小声道:“你……没有受伤吧?”

    沈默活动一下四肢,呵呵笑道:“运气还不错,皮都没有破。”说着走到车后阴影处坐下,以免被人看到。待藏好身子后,奇怪道:“你怎么跟着来了?”

    殷小姐轻声道:“俞将军碰上我,怕我一个人回去危险,便把我捎上了。”

    沈默这才明白,俞大猷最后那暧昧的表情,原来是这么个意思。顿一顿,轻声道:“你家里人知道了么?”

    殷小姐闻言身子一颤,沉默良久才哀伤道:“没有……”

    “一直没机会给家里传话吗?那他们一定快急死了。”沈默直起身子道:“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报个信。”

    “别去……”殷小姐凄声道:“是我不敢给家里报信的。”说着微微仰起头,两眼通红道:“我之所以跟着俞将军来,除了……,也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

    沈默那两天没睡觉的脑子,确实赶不上平时灵光,稀里糊涂的问道:“面对什么呀?死难者的家属吗?那是倭寇作孽,也不是你的责任啊。”

    殷小姐先是缓缓摇头,又是慢慢点头,低垂着螓首小声道:“该我承担的责任我是绝对不会逃避的。”

    “好吧,就算你准备承担责任。”沈默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那也得回去,先做回你的殷大小姐才行,现在这只小泥猴,有什么能力承担责任呢?”

    殷小姐沉默良久,最终流下两行清泪来,这才幽幽道:“好吧,我回去……”

    沈默却分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起身趴在车沿上,定定的望着她道:“到底怎么了?”

    殷小姐欲说还休,难于启齿,泪水却止也止不住,最后咬着衣角无声的哭泣起来。

    沈默被彻底弄糊涂了,只好拍着脑袋道:“让我想想,你到底为什么哭……”想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他叹口气道:“你确实遇到了个大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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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猛将一个,熊兵一窝

    殷小姐之所以不敢回家,其原因归根到底就是四个字,人言可畏。

    只要被人知道,她是从倭寇行凶的船上孤身逃出来,铺天盖地的流言就会如影随形……为什么别人都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却没有出事呢?听说所有的姑娘都被糟蹋了,她能是个例外吗?怎么能是个例外呢?怎么还能有脸活着呢?

    诸如此类不靠谱的流言,却足以令一个姑娘家名声尽丧,无法立足于世,确实值得深深畏惧。

    想明白这一点,沈默不禁觉着这个社会真扯淡,同样是幸存下来,同样为消灭倭寇出了力,他和长子成了人人尊敬的英雄,这位姑娘却在为即将面临的危机瑟瑟发抖。

    “让我想想办法。”沈默使劲挠挠头道:“多少人知道你在船上?”

    殷小姐轻声道:“除了船上的随员,就是我爹和杭州的大掌柜了。”说着小声解释道:“女人抛头露面总是让人笑话的,所以我每次出门都尽量不惊动别人,是以杭州店铺里的人,只知道来了绍兴的高层,却不知道是我。”

    沈默又问道:“你没有跟俞将军表明身份吧?”

    “当然没有了。”殷小姐皱皱小鼻子道:“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就是死也不说自己是谁。”

    “杭州大掌柜可靠吗?”沈默又问道。

    “当然可靠。”殷小姐小声道:“是看着我长大的爷爷辈,不会胡说八道的。”

    “这就好办多了。”沈默双手轻轻一拍道:“我把你悄悄弄进城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把你送回家里,咱们只要别让任何人看见,谁知道你在那艘船上?想造谣他也造不出来。”

    “可是我的随扈都死在船上了……”殷小姐神色黯然道:“这怎么解释?”

    沈默沉声道:“他们是奉命出去杭州办事的,不是你的随扈。”

    殷小姐觉着这说法可以接受,便点点头,轻声道:“我晓得了。”说完又想起一事,羞羞道:“你可不能去我家……也不能让我爹知道,是你送我回来的。”

    “女人活得可真累呀。”沈默不由感叹道:“没问题,我先把你送到义合源当铺,再让画屏想办法送你回去。”

    “给公子添麻烦了。”殷小姐双目满含歉意道。

    “甭客气,”沈默摆摆手道:“咱这也算患难之交了,有啥困难一起抗,总不能让你望着家门进不去吧。”

    殷小姐满脸羞红的低下头,反复默念着‘患难之交’四个字,一颗芳心不知不觉变得一片暖洋洋,她重新抬起头时,双目变得如晨星般璀璨,声音轻而坚决道:“对,我们是患难之交。”

    那双眼睛太迷人了,沈默差点就没陷进去,赶紧把头偏向一边道:“好了,问题解决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就放心吧。”

    殷小姐使劲点头道:“我相信你。”心情一松,困意便涌上来了,倚靠在车壁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了没多会,便被沈默给叫醒了,睁眼一看,天还黑着呢。

    “天快亮了,换上这身衣服再睡吧。”沈默小声吩咐一句,便将一个布包袱塞到她面前。

    殷小姐打开一看,是一身深色的男装,一双布鞋和一个斗笠。

    沈默倚着车轮坐下,轻声道:“肯定不合身,也肯定不好看,但为了能自由活动,你就换上吧。”说着打个大大的哈欠道:“困死我了,我睡觉了。”便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

    殷小姐轻轻闻了闻那身衣服,还带着皂角的香味,显然是一身洗过没穿的。她心中不由一甜,乖乖把衣服换上,鞋子穿上,斗笠带上,将自己的身材样貌全部遮蔽起来。

    借着斗笠的遮掩,她终于大胆的望向沈默,此时天光渐渐亮起来,只见他面部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姑娘看着他如婴儿般熟睡的样子,心里充满了安宁祥和,那些担心害怕、忧谗畏讥也消失的无形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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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这一觉睡了个痛痛快快,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被饿醒过来,他起身活动一下酸麻的筋骨,看一眼换成男装的殷小姐。只见她学着男人的样子一抱拳,粗着声音道:“沈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沈默不由乐道:“走吧,花兄弟,哥哥领你吃饭去。”说着便大步往前线走。

    殷小姐小步跟在后面,小声问道:“为什么让我姓花?”

    “花木兰呀。”沈默笑笑道:“还有,你得迈开步子,像个男人一样走道,轻移莲步可不行。”

    殷小姐只好学着沈默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循着饭味去送饭的乡勇那里,领了两个炊饼半块酱肉。

    沈默一边吃一边问身边人道:“怎么样,应该快打下来了吧?”他觉着俞大猷领着三千人打三百人,一个冲锋也就差不多该赢下来了。

    哪知那些转为后勤支援的乡勇纷纷摇头,有个老汉叹口气道:“公子爷,老汉我觉着,咱们昨晚的表现,都比今天的官军强。”

    沈默不信,怎奈众人纷纷点头,那老汉便向他分说道:“今晨天一亮,俞将军便集中了附近的船只,率军登上化人滩。那些倭兵藏在芦苇荡中,趁着官兵刚刚上岸,还立足未稳时,便冲出来厮杀。”说着狠狠呸一声道:“那些官军着实怕死,被人家连杀了百十人,就吓破了胆子,纷纷上船逃跑。”

    “我看着很多船上的官军根本没下来,就直接开回来了。”边上人纷纷补充道:“实在是丢人啊!”

    “那俞将军呢?”沈默感到一阵阵无力,心说要是官军都这样,那大明朝还有救吗?

    “俞将军……哎,那倒是位英雄啊。”众人交口称赞道:“他冲在最前面,功夫高强无比,连杀了七八个倭寇,最后身边人跑光了,才不得不退下来。”“若不是他的亲兵接应,俞将军就真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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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勇们所说的基本上是事实,所以俞将军此时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亲兵端上热腾腾的鱼肉米饭,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坐在河边望着那化人滩直生闷气。

    这时亲兵报告,那位沈公子求见,俞大猷心说,听听昨天这小哥的作为,显然是个很有谋略之人,立即亲自起身,把沈默请过来。沈默不经寒暄,单刀直入道:“俞将军,大明朝的军队就这么烂吗?”

    俞大猷汗颜道:“也不是都这么烂,至少我从广东带来的兵,就绝不是这样。”

    “那您的兵上哪去了?”

    “被部堂大人强行换去了。”俞大猷闷声道:“虽然人数没少,可部堂大人手下的兵,都是出自浙江、山东这些富庶地方,他们当兵是为了混碗饭吃,就算不当兵还能种田经商,犯不着去拼命。”

    这年代文官对武将拥有绝对的权威,根本不容反驳。

    沈默无言。可现状摆在这,就是一堆烂白菜,该下锅还是得下锅啊。两人一番商议,决定只能智取、不能力敌,便各自发挥所长,一个出谋划策,一个按经验进行修正补充,终于定下了破敌之计。

    拍板之后,两人便分头行动,整个一下午都在忙活着准备。

    再说化人滩上的倭寇,虽然有水有干粮还能捕到鱼,可瓮中之鳖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倭寇首领召集手下,对他们道:“官兵肯定还会打过来的,下次我们不杀人了,我们抢船!”手下纷纷答应下来。

    次日一早,倭寇发现果然如首领所料,明军又一次攻上来了,便又一次躲进了芦苇荡中。他们这次明军官兵似乎很不情愿,只是在那个超级能打的将军的驱策下,才磨磨蹭蹭的开始登陆。

    倭寇这次比较有耐心,待明军全部下了船,这才从芦苇荡中杀出去。明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软蛋,甫一接触,便很快崩溃,哭爹喊娘的往船上跑去。

    倭寇们谨记着首领的指示,也不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明军,专以夺船为目的,一番折腾下来,硬生生夺下了五条大船。

    倭寇还剩下二百五十个,正好一船五十个,虽然有些挤,但只要能回到海上就好。

    “龙头,我们往哪开?”倭寇们争先恐后跳上船去,扳起船桨准备开船,却发现不知该往哪去。

    “古人有诗云:‘百川东到海,何时媳妇归。’”首领深思熟虑一番,很有学问的吟道:“我们往东,一定回到海边的,到了海边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老大英明!你就是那定盘的星!”一时间谀词如潮,令首领大人十分兴奋,学着老船主的样子,一挥手道:“出发!”五条载满倭兵的大船,便在宽阔的河面上行驶起来。

    首领大人盘算着这样朝东面驶去,不出两天,就可出海回他梦寐以求的‘舟山’了,不由放松了心情。他并不怕遇到官军,因为明军不光陆战不行,水战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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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皈依我佛

    倭寇们一路向东而去,沿途田园风光,如行画中,引得这些畜生们嗷嗷狼嚎,发誓回去后重整旗鼓,要回来好生洗劫一番。

    倭寇首领还即兴赋诗一首道:“白日绿树灰瓦,富得流油人家,金银财宝美女。口水流下,全部都抢回家!”登时引起了广泛赞誉以及传唱。

    一路欢唱,不知不觉便到了水面宽阔的鉴湖上。当他们驶到湖心时,突然两岸杀声四起,鼓声震天,一只只载着官兵的小船,从各处的河湾开出,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歌声戛然而止,即便最愚蠢的倭寇,也发现自己中计了,都惊惶的望向首领大人。要说还是首领沉稳,他一摆手,沉声道:“不要管他们,使劲划船往东!”

    他的判断是对的,官军的船虽多,但都非常小,根本对他们无法造成威胁,只是紧紧跟随在四周,对他们围而不攻。

    倭寇的船大人多吃水深,速度根本提不上去,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明军围了上来。首领大人心里正慌,突然听手下大喊道:“我们的船漏水了!”低头一看,果然见船底冒出几股汩汩的大泉眼。

    倭寇们手忙脚乱的去堵,却顾头不顾尾,怎么也堵不住,一会儿就漏进了小半船……再看其余四艘船上,情况也是如此。

    眼见着沉船不可避免,倭寇们纷纷跳下水去,等待他们的,是官军的鸟铳弓箭,甚至还有渔网……虽然战斗力令人汗颜,但这种抢功劳、捞便宜的时候,这些老爷兵少爷兵们却瞪起眼睛,一个顶俩。他们也不跟倭寇靠近,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从四面八方射击。

    倭寇们漂在水里,除了同伙的身体,连个遮蔽物都没有,想要游过去厮杀,又被官军的鸟铳弓箭射杀。真是进也无路、逃也无门,除了乖乖等死,还真没有别的能干的。

    在一阵砰砰啪啪,硝烟弥漫之间——倭寇纷纷中弹中箭,惨嚎声响彻湖面,死相极为难看……虽然鸟铳这玩意儿操作起来太麻烦,射击精度也不高,但用来居高临下,打打落水狗,还是很惬意的。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这一带湖面上便飘满了浮尸。横行无忌,嚣张无比的倭寇终于死伤殆尽,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首领也被渔网网住,做了明军的俘虏。

    望着被血水染红的江面,沈默双手向天,高声呐喊道:“那些死在这些畜生手下的兄弟姐妹,你们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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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寇的船之所以会沉没,当然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因为沈默的计策——预先将几艘船底凿开,再用软木塞塞牢。然后估计假装战败,将船很自然的留给倭寇。

    同时在鉴湖上设下埋伏,派渔民中的潜水好手,早等在这里。他们只等倭兵的船到,便从水下潜过去,把船底的大木塞统统给拔掉。让倭兵还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船就沉下去了。

    于是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奈何的几百个倭兵,便这样轻易拿下了。

    身边的俞大猷伸出大拇哥,称赞沈默道:“此次立下如此大功,沈公子和那位长子兄弟居功甚伟,我会立刻上报张部堂,为你们两个请功!”

    沈默却意兴索然的指着湖面上欢呼的大军道:“五千军民,三天时间,用尽千方百计,最后才将这三百倭寇剿灭,”说着定定望向俞大猷道:“俞将军,请告诉学生,天下统共有多少倭寇?”

    “这个……”俞大猷面色羞愧道:“少说得有十万……当然也不是都这么厉害。”要是都这么厉害,那倭寇们就直接打进紫禁城,当个皇帝耍耍了。

    “可至少都比我们的官军厉害!”几日来的所见所闻,让沈默无比窝火,此刻终于爆发出来,语调愤懑道:“难道我们大明朝,就永远被这些附骨之蛆欺凌下去?我们沿海的老百姓,就在没有一天安生日子了吗?”

    俞大猷被说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就算他这本人,也觉着彻底消灭倭寇、肃清沿海的日子,似乎是遥遥无期,不可期待。

    一通发泄之后,沈默觉着心里舒服多了,带着歉意的向俞大猷拱手道:“学生只是有感而发,绝不是针对将军的。”说着呵呵一笑道:“我对将军本人,尤其是您的剑术,还是敬仰无比的。”

    俞大猷宽厚的笑笑道:“东南沦落到这种局势,是我们当兵的失职,公子无论怎么指责,一点都不过分。”

    沈默看他的表情绝不是作伪,才知道这俞将军乃是一位忠厚长者,心中更不好意思了,满是歉意的笑道:“将军博洪雅量,让在下无地自容,就让在下做东,给将军赔罪吧。”

    俞大猷摇头笑道:“军情紧急,我这已经耽搁两天了,还是留待下次吧,早晚少不了叨扰公子。”

    “愿意之极!”沈默拱手笑道:“将军切莫再唤我‘公子’,直呼在下表字拙言既可。”

    “那你也别叫我将军了,”俞大猷呵呵笑道:“我比你年纪大得多,你叫我一声老俞不吃亏吧?”

    “小弟拙言,见过俞大哥。”沈默笑着重新见礼道。

    “沈兄弟,哥哥我草字志辅。”俞大猷也笑着回礼,两人便相视而笑起来,成了一对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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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大猷的船队要回柯桥取辎重出发,沈默则想直接回绍兴城去,两人便在湖心作别。

    目送着沈默、长子,还有那个戴斗笠的上了船,俞大猷突然扯开嗓子喊道:“好好过日子啊,能共患难不容易啊。”

    长子莫名其妙,沈默和殷小姐却红了脸,两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又赶紧各自躲开了。

    船行出数里,便离了鉴湖,驶向绍兴城。

    一路上气氛出奇的尴尬沉闷……长子已经觉察出,这位戴斗笠的老兄,恐怕是个西贝货,但沈默既然不说,那就是决计不能问的。他只好将好奇憋在肚子,闷闷的望着河边的小道,老实的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半路上看到一辆马车,他才突然开口道:“是你爹的车!”他爹是县衙里的车夫,专职给沈贺驱车,长子自然不会认错。

    沈默闻声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老爹的车,但赶车的却是沈京。只见自己老爹站在车衡上,一边望着江面,一边放声大喊道:“潮生……潮生……你在哪里……潮生……”听起来声嘶力竭,不知已经喊了多久。

    当听清这喊声,沈默的视线不争气的迷蒙了,他双手搁在嘴前,用最大声音回应道:“爹,我在这!”

    那厢间沈贺听见了,不敢相信的问道:“难道我幻听了?”

    却见沈京眼含泪花道:“叔,你没幻听,潮生在那边的船上呢!”

    沈贺这才猛然回头,果然见不远处一艘小船上,自己的儿子沈默,正朝自己使劲的挥手呢!

    “停车!快停车!”沈贺使劲拍打着沈京的脑袋,车还没停稳,他便迫不及待蹦了下去,身子往前一趔趄,差点没趴在地上。

    “哎呦老爷哎,您可要小心啊。”沈京还在那忙着停车,车厢里却蹦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子,竟然是那小书童沈安!真是活见鬼了!

    他想上前扶住老爷,不料沈贺竟然先一步跑出去,让他搂了个空,沈安不由摇头晃脑道:“父爱真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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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船停稳,沈默便跳到岸上,迎着沈贺跑了过去。

    父子俩在夕阳下相遇,沈贺一把搂住儿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道:“潮生啊,儿啊,昨天听说你遇害了,爹我直接就不想活了。我想着再看你最后一面,然后我就跳江去找你去!”说着搂他搂得更紧了,仿佛怕失而复得的儿子,再飞了一般,便听他呜呜哭道:“后来马典史说找遍了船上水里,也没见着你。他们说你可能顺水漂了,我就顺着河道找啊找啊……找啊找啊……找了一天一夜,天可怜见,菩萨土地城隍保佑,真让我把你找回来了。”

    沈默泪流满面的安慰着老爹道:“是儿子不孝,让爹爹担心了……”其实他前天夜里就让人给老爹报个平安,看来老爹在城外没有收到。

    又哭又笑了好一阵,沈贺又拉着沈默朝西天跪下,带着他恭恭敬敬的给佛祖磕头,很认真的对天空道:“佛祖啊,全靠您的保佑,潮生才平安归来,既然您遂了弟子的愿,那弟子就得履行答应您的事了。”

    “什么事儿?”沈默小声问道。

    “我要皈依了。”沈贺面色庄重道:“这辈子我都要信奉佛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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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三章更完,和尚说月票来吧……

第一五零章 一对老花眼

    “您要出家?当和尚?”沈默眼睛瞪得如圆球一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老爹身穿袈裟,剃个光头,敲着木鱼,念念有词的样子。

    “那倒不至于。”沈贺很认真道:“居士懂不懂?就是在家修行的那种。”

    沈默擦擦汗,见大家都在看着呢,赶紧小声道:“这事儿咱回去再说。”说着想起一事道:“是谁说我死了的?”他觉着应该没人知道自己在那条船上才是。

    “少爷,是我……”沈安从沈京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道:“我找一圈没看见活人,以为你没有我这么幸运呢……”

    见他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沈默惊喜道:“你没死吗?”

    沈安面色一黯道:“我们三个躲在床底下,他们先搜出了姚长子,又搜出了福六,我在最里面,身子最细小,结果就被漏掉了。”

    “能活下来总是好的。”沈默叹口气道:“长子也没事儿,就是可惜福六了。”

    沈贺突然皱眉道:“听说长子给倭寇带路去了?”

    “这又是你说的?”沈默怒瞪着沈京道:“多嘴多舌,小心撕烂你的舌头!”便将长子如何用土话与他联系,如何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他们如何截断桥的,简单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目眩神迷,这才知道原来长子是英雄不是狗熊。沈贺追问道:“那长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长子道:“是潮……”

    “是朝廷的一位将军,”沈默抢过话头道:“叫俞大猷的救了他。”

    “那得好生谢谢这位俞将军。”沈老爹感叹道:“长子有菩萨庇佑啊,以后可得虔诚点。”这位还没被度化呢,就开始热心弘扬佛法了。

    叙完别后情由,沈默将老爹扶上车,低声问沈安道:“你没把长子的事告诉他家里吧?”

    “瞧公子说的,我沈安是有名的铁嘴钢牙,嘴巴牢靠着呢。”沈安拍着小胸脯道:“这事儿没弄清楚,我哪能乱说呢。”

    “其实是一直没得空。”沈京在边上笑骂道。

    “我就知道!”沈默虚踢了沈安一脚道:“长子的腿拉伤了,我陪他坐船回去。”

    沈京笑道:“那你在码头等着,我把老叔送下就去接你。”

    “不用了,”沈默摇头道:“码头上有的是车,我随便找一辆就是。”

    众人不知他别有所图,便依言分开,各自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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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沈默和长子并不知道,他俩自认为微不足道的一点功劳,立刻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就在当天夜里,便由总督府的幕僚变成了一封言辞生动,绘声绘色的请功文书,加盖浙直总督官防后,与另外几份战报一起,以八百里加急的最高规格,火速送往了北京城……据说张部堂那天,终于在上任之后,第一次于子夜前睡下了。

    文书传到北京,又被通政司连夜送入西苑内阁值房内,摆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须发皆白,相貌堂堂的老者面前。

    老者抽出里面的信纸,凑在灯下端量半晌,叹口气道:“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一团一团的。”

    下首立着的另外一位皮肤白皙,短小精悍,花白胡子,穿着二品朝服,看起来年轻不少的官员,闻言赶紧从一个金镶玉的盒里,拿出一副金质水晶眼镜,恭敬奉到正堂前,轻声道:“阁老,请用眼镜。”

    那阁老端详他片刻,又看看他手中的眼镜,苍声缓缓笑道:“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晚上就是睁眼瞎,还是华亭帮老夫念念吧。”华亭是地名,当一个人的官儿做大了时,人们便以籍贯称呼,比如说沈默将来就可以被称为沈会稽……虽然他一定不会喜欢。

    而在大明朝内阁之中,籍贯是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徐阶徐华亭。

    那蟒袍老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的,能让内阁次辅毕恭毕敬的,只有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严嵩严分宜。

    只见徐次辅呵呵苦笑道:“阁老,下官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两只眼睛也早就花掉了。”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麻利的戴上眼镜,轻声为阁老念道:“臣钦命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浙直,兼视闽鲁两广军务,便宜行事张经谨奏……”

    严阁老不耐烦的摇摇头道:“别念这些罗里巴嗦,只说为了何事吧。”

    “哦,阁老说的是,让下官看看。”徐阶的态度十分恭顺,赶快浏览一遍,这才缓缓道:“乃是这两个月的战报……”

    “说说吧。”严嵩缓缓闭上眼,叹息一声道:“这真是让人最难受的时刻啊。”

    “是。”徐阶便缓缓念道:“五月底,倭寇百余名,自乐清登陆,劫掠三府十余县,历时十余日,官兵百姓被杀掳者无算。”

    “六月初,倭寇三百余名,由山东日照潜入,自焚其舟,流劫东安卫,攻淮安、下赣榆,转掠沭阳,洗劫桃源,焚烧清河……流害千里,上千官兵、百姓浸入血泊之中,死于倭刀之下。”

    “六月中,倭舟十余艘,自浙海登岸,攻陷慈溪,杀知府钱涣等,军民死伤千余人,大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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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一个接一个,让人郁闷到抓狂的坏消息,严阁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原本红润的面庞上,挂上了一层黑气,终于忍不住拍案道:“太丑陋了!”

    徐阶也叹息道:“我堂堂大明,兆亿子民,按说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东海倭国给淹没了……却任由小小倭寇,在我泱泱大国的土地上横行无忌,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真不知我大明的国威何在?血性何在啊!”

    两个领袖朝政的老者,在孤灯下万般无奈的对视着,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许久许久,严阁老深深叹一声道:“局势危难若斯,你我还是勉力支撑。早晚时来运转,说不得就有将星下凡,为朝廷解了这东南危局。”

    徐阶心中苦笑,面上却深以为然,一脸恭敬道:“下官唯阁老的马首是瞻。”

    对于次辅的表态,严嵩满意的点点头,将话题转回到面前的文书上,有些恼火道:“陛下斋醮不顺,心情本就不好。这个该死的张经再把这个奏上来,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徐阶笑道:“张半洲十七年前便是部堂高官,宦海沉浮这些年,怎会轻易授人以柄呢?”说着见单独的一张奏报拿出来,呵呵笑道:“若是没有一份捷报压轴,他还不知把这些坏消息,压倒哪一天呢。”

    “哦……华亭,你不厚道啊。”严嵩摇头笑道:“好消息压在最后,却让老夫先着急上火一通……还不快念来听听?”

    徐阶点点头,便将那份无比详尽,活灵活现的捷报,一字一句的念给严阁老听。

    严嵩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待听到姚长子以身作饵,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上时,他睁眼赞道:“嗯,这个姚长子真乃义士也!”再听到沈默巧妙安排,设计统筹,将倭寇耍得团团转,又从倭寇的刀下救下姚长子,还带领一群乡勇,硬生生阻击倭寇一夜,直到最后俞大猷率军赶到时,他更是称赞道:“有勇有谋好儿郎啊!”

    最后听到又是那沈默巧施妙计,让倭寇船沉湖底,毫无抵抗的任由官军处置,严阁老不由击掌赞道:“好!好!好!”

    徐阶也呵呵笑道:“这位沈小英雄,还是绍兴府今年的小三元呢!”

    严嵩吃了一惊,哈哈大笑道:“这下保准陛下开心了。”听完终于老怀甚慰的笑道:“陛下这关算是过去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有人一团和气道:“哎呦,今儿的喜鹊真不少,阁老一定有喜事到。”

    听到这个声音,严嵩和徐阶竟然全都起身,朝门口进来的一个细皮嫩肉的红袍中官拱手笑道:“原来是陈公公。”

    来人乃是司礼监排行第二,秉笔太监陈洪,此人还提督东厂,乃是嘉靖皇帝的亲近耳目……只是嘉靖皇帝对太监无比提防,让这位太监中的二号人物,也没有王振刘瑾那般风光跋扈,一见二位阁老起身相迎,赶紧扑通跪下道:“二位阁老折杀奴婢了。”

    严嵩看徐阶一眼,徐阶赶紧上前扶起陈洪,笑道:“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不过是内外之分,公公切不可行此大礼。”

    严嵩也颔首笑道:“是啊,陈公公,快请上座。”便让下官奉上香茗。

    陈洪连连摆手道:“谢您老的款待了,只是奴婢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啊。”说着朝严嵩笑笑道:“阁老,陛下在玉熙宫等您呢。”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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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卷,【谁人试手补天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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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