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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一节 夺魁 (上)

    但是‘皆雅言也。叶公’六个字连在一起,看起来简直不知所云。

    不过对于跳跃性思维强大的沈默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他知道前四个字的原文是‘《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雅言便是周王朝的官话,大体相当于当今的陕西话。而孔子是鲁国人,平时说的是山东话。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孔夫子平时交谈用山东话,但在诵读《诗》、《书》和赞礼时,则改用陕西话。’

    当然具体的解释还得听朱子的,他老人家说:‘雅’即训‘常’,雅言即‘训常’,乃圣人之德行也。

    再看‘叶公’二字,原文是‘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朱子解释道:‘叶公者,字子高。楚叶县尹,僭称公也。’这话的意思是,叶公问孔子的学生‘你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子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搞明白两句各自的意思,下面就开始扯了……将其合情合理的扯到一起,就算是成功了。

    沈默突然发现,这道看似无理的截搭题,在弄清各自的出处后,竟然变成了明白正大的平正之题。因为朱子在介绍完叶公是哪位之后,又注释道:‘叶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问而问者,故子路不对;抑亦以圣人之德,实有未易名言者与?”

    ‘圣人之德’四个字,便将前后两句联系起来,把题意堂堂正正表述出来,只要你背过论语和朱子注疏,便能直接破题,不用你乱猜胡诌。

    实在的,这是沈默在第一次做截搭题时,心中有踏实的感觉,因为往常遇到的那些,往往是考官生拼硬凑而成,即使出题人自己的标准答案也是牵强附会,答题者自然更是云里雾里,找不到严丝合缝的答案。

    沈默不由暗赞道:‘能把截搭题出得这么堂堂正正,让人破起来心服口服,唐荆川果然不负‘唐王’之名!’‘

    既然破题无误,下面的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得他大呼过瘾……

    一篇文章写完,再如县试时那般细细检查数遍,遣词造句无误,韵脚韵律流畅后,这才一笔一划的用馆阁体誊写在卷子上……李县令曾经说过,单凭他这首字,哪怕文章写成豆腐渣,都是可以当上秀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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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文章写完后,时间快中午了,沈默伸伸筋骨,把卷子小心收起来,准备吃完午饭再写。虽然火烧已经凉了,但他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将就着也就吃了。与他抱同样念想的还有很多,不少考生都从篮子里拿出干粮和竹水壶,开始用饭。

    但一些个富家子弟可吃不下又冷又硬的干粮,他们只接受热腾腾的饭菜。便有考生拿出银子,请求巡考的差役,去外面取回家里送来的食盒。

    知府大人把门都封了,差役们哪敢擅作主张,便让他们先忍着,派个代表上去小声请示道:“府尊,有些个考生没带干粮,请小的们帮着去买点。”

    唐知府摇摇头,淡淡道:“尽管为考生服务无可厚非,但考场不是市场,需要绝对安静。而且此时进出容易发生舞弊,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本官是不会同意的。”

    那差役下去后不久,考场上便响起一阵叽叽喳喳声,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干了,他们有的是真没带干粮,有的是就等着差役考题送出去,把答案送进来呢,自然不愿意。

    这时‘啪’地一声脆响,把所有人都下了个机灵,只听唐知府冷声道:“再有喧哗者,杖二十逐出场去!”

    有那不知死活的富家子还在挺着脖子道:“打死我们也是要吃饭的!”他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铳打出头鸟’。

    “叉出去!”唐知府牙缝蹦出三个字道。

    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冲进来,把那吓呆了的小子从座位上提起来,倒拖着往后院去了。

    那小子这才知道谁是绍兴府的老大,哭爹喊娘叫祖宗的求饶起来,却已经晚了……两个兵丁将他拖到南墙根,往个‘丫’字桩上一压,再拿破布头塞住他的嘴。便操起起手指厚的板子,狠狠的打起屁股来。

    听着那小兽受惊般的‘呜呜’声,所有老兄都老实了,虽然依旧饥肠辘辘,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唐知府这才命人从后堂抬出一筐筐掺着豆面的炊饼,发给那些没饭吃的考生,再一人给点萝卜咸菜,权当是免费午餐了。

    光吃肉火烧也腻,沈默看那面饼还挺软的,便跟身边人换了一个,吃了一半就饱了。

    他用抹布将手指和桌子认真擦干净,这才拿出卷子,开始答下一道题‘道之以德’。这是一道大题,也就是题意明白,不会让人误解的题,考察的是童生的基本功。

    沈默知道此题出自《论语》,全句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显然是要辨证德治与法治的关系……但并不是让你各抒己见,因为朱子已经给了确凿的答案:‘德治为本,法治为辅!’你要是敢不同意,就是异端邪说,准备去九边包围大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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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每个考生都像他那样仔细到龟毛的地步,许多人不到中午便已经答完两道题,只是碍于午时以前不得交卷的考场规矩,才耐着性子等着。

    一欸午时的梆子声响起,便有好些个考生起身交卷。唐知府命他们拿着卷子,在远离考桌的地方站成一排,又命人撤去大案后,低声吩咐道:“将考卷依次交上来,不得喧哗,本官现场批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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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节 夺魁 (中)

    第一份卷子递上去,两个差役接过来,一个拿着封面,一个拿着封底,向两边一拽,便将九折十张的答题卷展现在府尊大人眼前。

    又有一小吏奉上毛笔,端着墨盒在一边伺候。唐知府接过笔,这才开始阅卷,竟然一目数行俱下,转眼之间便阅完,在文章后面落下两字评语。

    见府尊收笔,两个差役便将卷子合起来,退给那考生道:“明年再来吧。”

    那考生本来就忐忑不安,闻言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接过考卷道:“大大……大人,您仅用数目便判定学生的试卷‘不通’,是不是有些……”鼓足勇气一咬牙道:“有些草率啊?”

    唐顺之一面批阅下一份卷子,一面将第一份‘狗屁不通’的地方背诵出来,连背了数处,竟然一字不差,末了淡淡道:“你自己觉着,通顺吗?”

    那考生羞红了脸,行个礼,抱着卷子退下了。

    就这个功夫,唐知府已经接连批完四五份卷子了,结果不是‘不通’,就是‘跑题’,一份都没有取,把后面的考生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大人,请多写几个字吧。”他的意思是,别再俩字把我打发了。

    唐顺之点点头,果然刷刷写下两行诗句,却依旧不取。

    那考生接过打回的卷子,一看批语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乃是唐诗名句啊!不由委屈道:“您都夸学生的文章有声有色了,为何还不取呢?”

    唐知府手眼不停,淡淡笑道:“有声有色?何出此言?”

    考生便指着那诗道:“黄鹂鸣翠柳,不是有声吗?白鹭上青天,不是有色吗?”

    这时唐知府终于在一份卷子上写了个‘中’字,候在一边的差役便将其拿给一边的书吏,将名字誊写在上面。

    唐知府则继续阅卷,见‘鸣翠柳’仍然站在那里,便轻声解释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也;一行白鹭上青天,离题万里也。”考生羞愧的颜面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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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考生只见知府大人阅卷如飞,包括写评语的时间,在每份卷子上停留也不过数息,便可立判高下。且能复诵不取者之谬误所在,令人无从辩驳,不由叹为观止,大伙心道‘任何人差距咋这么大呢?’。又见百份试卷中,九成以上都被打回,心中更是惊骇莫名……其实府试录取不足三百人,这个概率是完全正常的,只是亲眼看着一份份卷子被打回,让考生产生中式如‘海底捞针’一样的错觉。

    有个考生灵机一动,便在考卷末尾写了一首打油诗道:‘学生我今年二十五,受了十年寒窗苦;今年要是还不中,回家咋见娃他母?”

    唐知府看到他这首歪诗,便在每句后面加两字打回,那考生一看,自己的打油诗成了:‘学生我今年二十五——不老,受了十年寒窗苦——吹牛;今年要是还不中——肯定,回家咋见娃他母——跪下。’只好挠着头,哭笑不得的下去。

    但也有心里有谱的,觉着自己一定能中。有个考生乃是诸暨县案首,已经被县里胡吹海捧晕了,觉着自己定能再连中两首,曾为本年的小三元。他洋洋得意的把卷子奉给唐知府,矜持笑道:“学生诸暨案首周……”

    却听知府大人淡淡道:“按考场法令,说出名字便取消资格。”

    周案首赶紧闭嘴,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暗暗愤懑道:‘看看我那如烟花般绚烂的文章,还需要人通融吗?’

    府尊大人果然在他的卷子多停留了一会儿,周案首心中洋洋自得道:‘被折服了吧?’他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谁知下一刻,他的卷子便被打了回来。

    周案首的笑容凝固了,他张大嘴巴道:“大人,什么意思?”

    “不取。”唐知府仍然不咸不淡道,便继续阅卷如飞。

    “我是案首啊……”周案首觉着真是撞了鬼了,还没听说过有县案首不中府试的例子呢。不由又惊又怒道:“县案首是必中秀才的啊!”

    “没人规定本官必须录取县案首。”唐知府淡淡道。

    周案首气极反笑道:“我的案首可是真刀真枪考出来的,若是大人不取我,那诸暨的应届考生也都不够资格了!”说着抖动卷子道:“您说说,我这两篇文章哪里不好了?连前三百名都排不上?”

    唐知府不为所动,该怎么批还怎么批,只是轻声道:“看评语。”

    周案首低头一看,只见一行绚丽的行书道:‘请岳蒙泉来,本官一并录取。’看完便刷得一声脸红了,将试卷塞进怀里,朝知府大人行个礼,匆匆走了。

    原来小题是他自己所作,大题却剿袭了正统年间会元岳正的文章……当初虽然知道是剿袭,但他完全不担心,因为‘道之以德’这种大题的程墨满天飞,考官不大可能看过自己用的那篇……即使看过了他也不怕,因为大明律没有规定不许剿袭,考官又没法挑文章的毛病,只能自认晦气,吞了这颗臭苍蝇。

    其实他天生记忆力好,腹中程文不下三千件,县试的两篇文章便都是剿袭而得,竟然至今无人察觉,今日这才故技重施,想继续用投机取巧的法子过关。

    可这家伙也不打听打听,唐顺之是何许人也?那是公认的天下奇才,二十二岁便中了会元,若不是不肯阿附张璁,那年的状元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可就算张璁气歪了鼻子,也只敢将他降为探花,不然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把张首辅给淹了。

    后来因为信仰问题,他又被撵回老家读书二十年,就成为了超一流的大学问家。这样的怪物什么文章没有读过?又怎会被个小小的童生愚弄呢?老唐只是轻轻一句‘让岳正来’,便解决了困扰诸位考官多年的难题,所谓举重若轻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也只有这样的权威人士,才敢打破县试案首必为生员的惯例。

    但唐知府终究是个厚道人,如果他将这‘剿袭’事件公诸于众,那周案首的名声便算彻底完玩,一辈子也别想再考中了。现在虽然考生议论纷纷,但终究没有证据,猜测一阵也就过去了。

    就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沈默和诸大绶同时站起来准备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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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夺魁 (中)

    等轮到陶虞臣交卷时,已是申牌末刻,红日西斜。

    虽然唐知府仍保持着飞快的阅卷速度,但当看到他的文章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伸手拿过卷子,反复读了两遍,连连点头又放声大笑道:“阅此嘉文岂能无酒?快上酒来!”便有小吏端一觞水酒上来,唐知府一饮而尽,对陶虞臣道:“吾今日早下决心,看不到一篇好文,就绝不休息。若不是你,老夫可能就要累死了。”说着大手一挥道:“今天就到这吧,余下的卷子先交上来,明日再看。”

    很多考生都松了口气,当面阅卷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还是交上去回家等结果,拖得一天是一天。

    可沈默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心说你这不是耍我吗……因为下一个交卷的就是他。要知道不是谁都怕当面阅卷的,像他这样文章做得好,人又长得像正面人物的,还唯恐考官没见过自己呢……就算八股文再客观,它也还是主观题,而印象分恰恰也是主观分。

    沈默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当然不是巧合。老唐之所以要耍自己,纯粹是因为自己拒绝加入‘越中十子社’……就是那稽山书院的流动版。他清楚记得,当时老唐便朝自己嘿嘿怪笑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其实一见到老唐成了主考,他便知道报应来了,但考场不是说理的地方,他只能闷着头上去,准备交卷走人……不过他也不太担心:‘我可是老老实实答卷子,就不信你能再否一个县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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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沈默已经认命时,身边的陶虞臣却拱手说话了:“先生不妨最后看看我身后这位的,说不定还能看到一篇上好的文章。”比起二月县试时,他现在沉稳多了,神态不卑不亢,说话也很有分寸。

    沈默十分吃惊的看向陶同学,唐顺之也颇为意外对陶虞臣道:“你好似是会稽的二魁吧?”

    陶虞臣点头道:“先生英明,学生正是。”

    “那么你还?”唐顺之饶有兴趣的问道。虽然没问全,但当事人都明白,他是在问‘你为什么帮自己的对手?’

    陶虞臣洒然一笑道:“学生唯恐胜之不武。”

    唐顺之闻言一愣,旋即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陶虞臣,坦荡君子也!”说着朝沈默挤挤眼。

    沈默何等颖悟之人,立刻明白老唐在暗讽他瞻前顾后,顾虑太多,是个‘长戚戚’的小人,差点没气晕过去,便朝陶同学拱手笑道:“陶兄真是重义怀德的君子啊。”

    方才唐顺之用《论语》里的话暗讽沈默,现在沈默也用《论语》中的‘君子重义,小人重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双倍奉还给唐老头,讥讽他光想着壮大组织,甚至不惜用职权威胁自己,实在是‘重利怀土’的小人……所以说,没文化的话,连别人骂你都听不出来,更别提骂回来了。

    两人借着称赞和感谢陶虞臣,完成了一次刻薄的对骂,偏生他俩都是极善隐藏的家伙,旁人根本听不出一点端倪。只是可怜那厚道的陶君子,被两个坏蛋当成骂仗的用具仍不自知,还在那谦虚道:“先生谬赞了。”“师兄过讲了。”

    真是好人老吃亏,坏蛋占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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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沈默和老唐也没什么仇,不过是团伙内部矛盾罢了。人家陶同学都摆出那么高的高姿态了,唐知府也就像自个名字一样,‘顺之’了。

    一拿到沈默的卷子,唐知府本有些戏谑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他万万想不到,如此一个狡黠圆润的沈拙言,居然能写出经年老儒一样的卷面……那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写出来的卷面,就像印刷出来的一般,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这就足够资格考取生员了。

    县府院三级考试,毕竟只是科举的预备考试,所以考官重在考察学生的潜力。而能写出这种字的人,至少是耐心、刻苦、不怕枯燥的。就凭这几样素质,功名只是早晚之事,所以考官都乐意录取这样的学生。

    吃惊过后,再看沈默的文章,迎接他的是更大的吃惊……只见他两篇八股作的体制朴实,书理纯密,音调和谐,基调圆熟。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组合起来便是两篇正法眼藏的时文……就是可以给天下读书人当程文的那种。

    将沈默和陶虞臣的文章摆在一起,唐顺之细细对比品读一番,这才摇头笑道:“有人说文如其人,我看未必。”说着一指陶虞臣道:“你明明是个老实人,偏偏文章做得奇崛险峻,让人惊心动魄,可谓诡道矣。”又看看沈默道:“你明明……更灵活些。”其实他想说‘你不老实’,但当着那么多的考生,这种话是决计不能出口的:“文章却做得四平八稳,堂堂正正,可谓正道也。”

    见天色已晚,府尊大人这架势也不会再看卷子了,考生们便纷纷到一边交卷,然后再回来看热闹。

    看到身周的考生越来越多,唐顺之干脆提高嗓门道:“如果这是会试,甚至是乡试,考官会毫不犹疑判定正道生出。”这些人名义上都是知府的学生,他当然要尽一些点拨的义务了。

    沈默却心中不爽,暗道:‘定然是欲抑先扬。’

    “但是,府试只是一场入学考试,”果然听老唐话锋一转道:“评判的标准与正式科举不一样,应该以考察能力为主。”

    沈默心中一片拔凉,暗暗哀叹道:‘六首梦啊,这就先飞走了……’

    “所以,”只听唐知府沉声道:“我宣布……”

    考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本届府案首出炉的一刻。很多与陶虞臣认识的,已经开始构思祝贺词了。

    却听知府大人不紧不慢道:“两人同进五魁,暂时不分胜负,待本官将所有卷子看完,再选出三个,加试一场,最终再排定座次。”

    闹了半天竟然是个‘待定’,这不是吊人胃口吗?众人纷纷失望的叹息道。

    沈默却已经麻木了……

    众人纷纷退场时,唐顺之突然叫住沈默,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加不加入?”在旁人看来,这是知府大人在对有前途的后学进行点拨,都十分羡慕。

    沈默坚决的摇摇头,轻声道:“我不。”

    唐顺之气得直翻白眼,小声道:“那就别怪我铁面无情。”

    “唯求公正尔……”沈默轻声道,说完向他行一礼,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夕阳下无限拉长的身影,唐顺之神色古怪的笑了,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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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举考试既是脑力劳动,又是体力劳动,尤其像沈默这种吹毛求疵的,更是对身心极大的负担。他一考完就疲累欲死,如果没有姚老爹来接,走回家去都是很大的负担。

    回到长子家,沈默草草吃几口饭,对精心准备晚餐的姚大婶说声抱歉,便回房倒头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仿佛身心都松缓许多,沈默便又开始做梦,这次他梦见唐顺之带着他的‘越中十子’,将自己绑去那艘船上,逼着自己给王圣人磕头,还在自己脚心上刻上字……左脚是‘王门’,右脚是‘学人’,合起来便是王学门人。

    只是脚心被挠得好痒,让他不由出声直笑道:“痒痒,痒痒……”

    这一笑便醒过来了,一看是沈京在用一根鹅毛挠自己的脚心,他不由恼火道:“扰人清梦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沈京却朝一边的长子嘿嘿笑道:“学会了吧?下次就这样叫他起床。”

    长子认真的点头道:“确实比我的法子又快又好。”

    沈默不理这两个损友,顺手拉开窗帘,和煦的阳光便射到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上眼睛道:“今天不错,太阳不毒。”

    “都过午了,阳光当然不毒了。”沈京怪笑道:“你笑我日上三竿起,自己却睡到日下三竿。”

    沈默有些不好意思,便穿上鞋,披衣起身,转移话题道:“什么事?”

    “府试的榜单出来了。”沈京道:“你是五魁之一,但前五名没有排定座次。”

    长子接话道:“知府衙门来传话说,府尊大人晚上要宴请你们五个。”

    沈默叹口气道:“请大娘帮我下碗面条。”

    “你去坐席哎,还要先吃饭吗?”沈京大惊小怪道。

    “你见谁在鸿门宴上能吃饱了?”沈默冷笑道。

    “有,樊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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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夺魁 (下)

    沈默早就知道,绍兴府衙和会稽山阴两县的县衙中间,相距不过百丈。

    等姚大叔把他送到府衙前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金黄色的光辉下,知府衙门显得分外壮观。从规制上讲,一府衙门肯定要比一县的高上两个档次,体现在建筑上,便是更大更美更浪费……

    只见府前广场上照壁比会稽县衙的长了两丈,足有五丈长。照壁东西各有一座闳壮的四柱牌楼,其石础径达六尺,汉白玉制成,厚重高贵;楼柱高二丈有余,金丝楠木制成,矗立云表。

    自然也少不了旌善亭、申明亭之类,但时间太紧不容细看,沈默瞥一眼便匆匆往府衙正门走去,递上请柬后,门子便引他进去,进去后衙门里分三路,中路是知府衙门,左侧是同知府,右侧是通判府。

    沈默跟着门子从正路直入二门,进到府前大院,里面依然是对应六部、类似六房的办事机构,穿过去才到了与正门一模一样的仪门。

    进去仪门是大堂,过了大堂是二堂,知府大人便在二堂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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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进去时,发现另外四位童年早就到了,正拘谨的坐在偏厅里,等候知府大人的到来。除了陶同学外,还有两个长得很像的,一个个头很矮的。

    一见他进来,陶虞臣便起身笑道:“三位同年,我那传奇师兄来了。”三人起身相应,双方客客气气的序了齿,又自我介绍一番,原来那两个模样相仿的乃是余姚县的一对兄弟,年长的二十七岁,叫孙鑨字文中,小他三岁的叫孙铤字文和。另一个矮个子乃是萧山县人,名唤陈寿年,字松龄,却是几人中最大的一个,有三十好几岁的样子。

    又是一番见礼,双方便按照县试成绩和年齿叙了座,孙鑨是余姚案首年齿最大,坐了上位;沈默也是案首,但年纪小,只能坐次席;孙铤和陶虞臣都是二魁,便按长幼坐了三四位,那年纪最大的陈寿年因为是萧山四魁,也只能末座。

    虽然马上就要重排座次,但就这一会儿却也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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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人坐下后,沈默对陶虞臣笑道:“方才听你说,我是什么传奇师兄?”

    陶虞臣刚要说话,那孙铤却抢先笑道:“是在下早就听闻拙言兄的轶事,一直仰慕的紧,这才向虞臣兄问到的,还请拙言兄恕罪。”他的举止从容优雅,即使道歉也如清风明月一般……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仿佛天生如此,若不这样反倒才让人奇怪。

    ‘有道是三代出一个贵族,不知这孙家是个什么光景。’沈默心中暗道,面上笑容和煦道:“文和兄哪里话,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惭愧的笑笑道:“只是小弟庸碌,除了小时候几次胡闹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陈寿年插言笑道:“拙言兄过谦了,别处我不知道,单说我们萧山县,你‘瓶里镀金’、‘河中除树’还有‘隔瓶断绳’的掌故,便是妇孺皆知,都把你当成曹冲,文彦博那样的神童了。”士子之间先看成绩再序齿,所以陈同学得管每个人叫哥。

    沈默情形的笑道:“好在没把我看成仲永、孔融。”

    他谦和的态度让众人好感顿生,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沈默暗暗观察他们三个……发现那兄弟俩虽然长得像,性格却截然不同。孙铤一副浊世佳公子做派,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乃兄孙鑨则面色严肃,沉默寡言,只有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迸出几个字来,却每每一语中的,让人十分佩服。

    至于那陈寿年可能是年纪大、阅历足的缘故,能说会道,圆滑自如,反倒让沈默颇为不喜,只是他皮里阳秋,面上根本看不出来爱憎来。

    正说着热闹呢,便听有仆役高声道:“知府大人到。”

    五人赶紧起身相迎,只见一身便服的唐知府,在两个同样便服的官员陪伴下,施施然到了厅前。

    一番见礼后,五人才知道,那两人原来是本府的同知和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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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府尊大人到了,便有仆役轻声问道:“大人,可以开席了吗?”

    唐知府颔首笑道:“可以。”便领着众人来到正厅。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席面,桌上皆是些寻常菜肴,量不大数也不多。餐具也都是普通的白瓷所制,十分的朴素。

    见众生眼中的吃惊之情,那同知大人一脸感慨的笑道:“咱们府尊大人不喜铺张浪费,实乃我等的榜样啊。”显然已经到了马屁不假思索的地步,距离成为终极屁精只差一步之遥了。

    唐顺之淡淡笑道:“华服美食谁不爱,只是会消磨意志。”一边招呼五个考生坐下,一边微笑道:“你们若是吃不惯,可以叫厨房加餐。”沈默是看透了,这家伙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坏透了。

    几人自然连连摇头,那陈寿年还谦卑道:“大人教导如醍醐灌顶,学生回去后定然卧薪尝胆,以磨练自己的意志。”

    “那倒不必。”唐顺之依旧淡淡笑道:“诸位先用饭,咱们待会再说正事。”便举箸夹一筷子菜。

    五个考生这才开动,只是心中揣着小鹿,怦怦直跳,吃什么都像味同嚼蜡。

    沈默倒不紧张,但他吃饭一贯斯文,看起来跟那些人一样没食欲。

    唐知府略略用了些饭,见他们如此紧张,便温和笑道:“看来这顿饭不对大家胃口啊。”

    众人赶紧摇头道:“太好吃了。”那孙铤又加一句道:“只是一肚子紧张,装不进饭菜去。”引得唐知府哈哈大笑,众人也陪着笑了起来。

    “好吧,先办正事后吃饭!”唐知府拿过手巾擦擦手,微笑道:“本次府试全案已定,本官已从五千名考生中取中三百位,作为参加院试的人选。而你们五位功底俱深,文笔并佳,可为本届的五魁……”说着微微一叹道:“绍兴府果然人杰地灵,你们五位的文章,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皆有荣登案首的资格,这可难坏了本官。”

    五人顾不上高兴,都屏息听知府大人道:“所以本官决定,今日为尔等加试一场,总要排出个名次来。”说着轻啜口茶水道:“但作文时间太长,作诗又不是科举正道,所以不如本官考你们破题吧。”又看一眼那府学教官道:“老教授意下如何?”

    那白发苍苍的儒学教授笑道:“卑职看过几位俊彦的文章,基础都极为扎实,相信只要破得题来,作一篇好文章是不在话下的。”说着朝唐知府竖起大拇指道:“府尊大人这法子切中要害,实在是高明啊!”原来这才是顶级屁精。

    唐知府笑笑道:“那好,就这么办了。”唯一沉吟,便捻须笑道:“几位都是破题千万的老手了,寻常句子自然不在话下,但本官这个,你们肯定没破过。”说着便提起笔来,在一边早已备好的白纸上,画了一个圈。

    众人凝神静气,等他下一步动作,却见知府大人搁下了笔,灿烂笑道:“破吧。”

    所有人的嘴巴都像那个圈一样,那老教授更是咳嗽起来道:“大人,似乎题目应该从四书五经上出吧。”屁精也有屁精的坚持,一触到祖宗家法,就只能把知府大人排在第二位了。

    可唐知府是什么人,那绝对是智商过剩之人,他让人拿来一本论语,翻开那老教授看道:“看吧,每一页都有啊。”

    原来这时候的书籍,都在每一章的开头先印一个‘〇’,表示与上一章隔开,所有的印刷都采用这种格式,四书五经自然也不例外。

    老教官嘴唇翕动几下,擦擦满头的大汗道:“我需要冷静一下。”却也不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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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知府大人是老大,他让你破‘〇’,你就得破‘〇’。

    五人便开始绞尽脑汁,各自拿着笔在纸上画来画去寻找灵感。

    唐知府端着茶碗,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看着五个童生,补充一句道:“忘了说了,限时一炷香,现在已经烧了一寸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才仆役端上来的是香炉不是砂锅,心说‘不当官能行吗?不当官就老官被玩。’便一个个憋红了脸,使劲寻思起来,恨不得把头发都揪下来……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到,五个俊彦各自有了答案。

    唐知府看沈默破的是‘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孙鑨的破题目是:“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陈寿年的破题是:‘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

    孙铤的破题是:“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

    陶大临的是:“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

    阅后沉思良久,他终于为本次府试排定了名次:

    五魁者陈寿年也。

    四魁者孙铤也。

    三魁者孙鑨也。

    二魁者陶虞臣也。

    案首者会稽沈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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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知道,我是码一章发一章,最不喜欢写完了还藏着的,今天上午看阅兵耽误了,现在开始爆发哈!

    月票啊……………………

第一二五节 大人物和小人物

    官居一品第一二五节大人物和小人物

    衙花厅。洞烛高照。

    那名列第四的孙忍不住问道:大人能讲一下。您是如何判定的吗

    你不问我也要讲。唐顺之微微颔道:同样一个圆圈。你们却能想出五个不同的破题。虽然据之写文。各有不同。但有道是一叶知秋。还是能分出立高下的。

    他拿起沈默的卷子道:拙言将圈圈破为天象。天象有的有不。是顺乎自然。是中庸。这个圈圈就大可挥了。说着语重心长道:点他为案。皆因其立意堂堂正正而老夫观摩历届之状元卷。都逃不开这四字。看看若有所思的四个生。唐知府沉声道:你们都是有希望金榜题名的。若想更进一步。当以为拙言榜样。四个考生齐声称是。

    谢过老唐后。沈默拿着卷子出去。作为案他不能听考官对别人的点评。那样会被认为是骄躁的。

    待他出去后。唐知府又拿起陶虞臣的卷子道:你将这个圈圈看成空。未言之先。空空如也。后面一句自然是既言之后。实实在在。将空与实空与色对比来也很恰当。但比起拙言有失空泛。所以判你为二魁。陶臣点头受教。

    待陶虞臣出去。唐知府再拿起孙的卷子。沉声:你将其看成是太极。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看似与沈默的一样。但他侧重的是中庸。你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注重的是演变。说着淡淡一笑道:其实就立意知道。你还要胜于他。但注定为考官不喜所以第三一点也委屈你。

    孙板着脸寻思刻。才低声道:学生还是觉着太极更恰当。

    唐知府淡淡一笑。有理他。待他走了又继续对那风流的孙道:先行有言。仲。日月也忍不住笑骂道:真是个马屁精这就看碰上什考官了碰上个古板的。直接把你卷子扔的上。遇到个好奉迎的。立刻将你引为己。高高抬起。

    孙轻抚一下鼻梁。微微羞涩道:学生也是想出来别的。只好歌功颂德了。

    唐顺之笑骂一声道:滑头。

    待孙也走了。他将最后一份卷子拿起来。对那陈寿年道:说实在的五个人就属破题最为贴切。他破的是无体也。无自然是有圆了。

    陈寿年笑容可掬道:生定有不足之处。请恩师不吝指教。

    唐知府端详他一阵。轻声道:先贤以方喻原则以圆喻灵活。你却用无方破题实在不是好兆。寻思一会他还是实话实说道:这说明你意识认为是一切都可以圆。而方则是可以放弃的。说着一字一句道:当然这只是本官的个人断。做不的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作人要外圆内方。如外圆内也圆。那就危险了。

    陈寿年心中不以为面上勉强笑道:学生谨记恩师的教。

    唐顺之微微眯眼道:好便让他把那四个叫进来。又让厨房将饭菜重新热一下。就起身笑道:老夫先去办公了。你们也好吃个安生饭。然后滚蛋。

    五个人早就饿的前贴后心了。待送走知府大人后。终于可以放开斯文吃饭了只是那陈寿年尽管饥肠却依旧什么也吃不下。

    不说前厅的五魁。单说唐顺之回到内堂书,关上门后。那骨高高的何心隐便帷幕后闪身来。

    唐顺之被吓了一跳。不由笑骂道:你这家伙。在我府上还这么神出鬼没。早晚要被你吓死。

    习惯成自然。何心隐面上尴尬一闪即逝。旋即支开话题道:这次绍兴的五魁很

    唐顺之靠坐在椅背上。重重点头道:前日我登上府山之巅。俯瞰绍兴城全貌。但见三十里水城内。有文庙。西武庙;左城隍。右衙署;上魁星。下文昌。亭市楼坐中。清虚道观香火旺。这样的形胜之的。自然引紫气来。汇集天下文脉于一隅了

    说着哈哈一笑道:此的文气鼎沸涌动。三十年。必将人才济济。文星云集。金朝尽操吴绍软语

    何心隐不信道:我虽然不懂阴阳。却也知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哪有气运集于

    经久不散的道理

    唐顺之自信笑道:府山与山塔山鼎足而立。可将文脉镇住三十年。说着一指前厅道:嘉靖三十五年榜就是开头。我敢说那五个不出意外全能中式。

    他们将来的运如何何心隐饶有兴趣道:几个位列部阁。几个流放抄斩几碌碌无为。个以功名终呢又有几个大起大落呢

    老何你难为我。唐顺之呵呵笑道:几十年后的事情谁说清我只能说。如果有个位列部阁的。便是那沈拙言;如果有个被流放抄斩的。便是那陈寿年如果有个碌碌无为的。便是那孙文和;如果有个以名终的。便是那陶虞臣;如果有个郁郁不的志的。便是那孙文中。

    理由何在何心隐追问道。

    我出的那道圈圈题。唐顺之声道:那种最简单的题。反而最容易体现一个人的内心。破以天者最工心计破以空空者最为坦荡;破以太且不肯改变者最为倔强;破以日月者最易回头;破以无方者。最无原则。

    何心隐笑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到时候就知道了。唐顺之不负责任的笑道。

    好吧。何心隐干笑一下。从子里掏出个粘三根雁翎的信封道:不过有件事。你现在就的做出判断。

    唐顺之一看是王学内部的机密信件。便敛去面上的笑容。接过一看信上内容是:南京兵部尚书张经。不解部务。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便宜行事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左都御史。代王巡浙江不由吃惊道:下午才收到徐阁老的信。这么大的事为何只字未提

    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何心冷笑道:军国大事都是皇帝和严两个决定。他虽然是次辅。也不过是个跑腿跟班的。

    唐顺之心说:你这可看走眼了。但他知道何心隐为人执拗无比。认准了的道理。九牛也拉不回来。便不与他争辩。笑笑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何心隐摆摆手道:我现在只知道。严为任命两个我们王学的人上去。担纲抗倭大计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唐顺之盯着摇跳动的烛火。轻声道:一时还看不出来。等到他们再下一步棋。见何心隐满脸望。他不由气道:我又不是诸葛亮。做出判断的要足够的消息

    刚才还把自己吹成大仙。说什么三十年文脉。五人将来如何如何何心隐哂笑道。

    那种事我说错了又怎样唐顺之瞪眼道:可现在这种大事。我随便给个结论。你敢信吗

    信。为什么不信何心隐能把人活活气死道。

    好。那你听着。唐顺之气呼呼道:不外乎三个推论。其一。东南局势太过危急。朝廷任人唯贤毕竟张经在两广有赫赫威名。李天宠更是抗倭抗来的智将。

    第二呢

    第二。我大明海败坏。兵备松弛。将领贪生怕死。不受调遣。想要对抗如狼似虎的倭寇。非的下大力气整治才行。严阁老可能是先让他们将荆条上的刺摘掉。再让自己人上去立功。

    何心隐点点头道:这个更靠谱。第三呢

    第三。那就是皇帝陛下自己的主意。唐顺之轻声道:虽然陛下一心修玄。但这么大的事情。圣独裁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何心隐又点点头。思良久才缓缓道:综合你这三条。我可不可以说。是皇帝想用张和李天宠。严嵩觉着横竖没自己的责任到时候他俩把差事办砸了可以打落水狗。好了还可以摘桃子。所以就答应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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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节 东南一盘棋

    官居一品第一二六节东南一盘棋

    顺之缓缓点头道:“是这个意思。但还看严党下动作。如果他们毫不干涉。们就全部浮出水面。帮着张李二人抗倭。以求东安定;如果他们现在就安插棋子……”他长长吸一口气道:“咱们就继续藏一手。直真有可以收拾东南残局的人出现。再全部贡献出来。”

    “那就再等等看?何心隐面无表情的问道。

    “等!”唐顺之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消灭倭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须从长议。”

    “拖上一天。老百就多遭一天的罪!”何心隐面色沉痛道:“一想到那些畜生蹂躏我大明儿女。我就五内如焚啊!”

    唐顺之缓缓合上眼睛。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筋突起的双手暴露了他的心绪。只听他喃喃低语道:“圣上一心修玄。首辅只知弄权。朝中奸党横行。军中一盘散沙。想要在这样的境下做点事。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啊……”

    何心隐却不像唐顺那么悲观。他的双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仿佛要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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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邸报传来。条高级官员的任命引起了所有人的热议:

    一个是南京兵部尚书张经。不解部务。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便宜行事。正二品。

    一个是原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升都察院右都御史。奉命巡抚浙江。正四品。

    但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大伙在议论纷纷之时。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伴着两位抗倭统帅的确定。还有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同时来到了浙江……其实三人的任命是同时签发的只是这位仁兄的级别太低。直接被无视了。

    他的名叫胡宗宪。汝贞。乃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奉命巡按浙江……似乎与都察院右都御史。奉巡抚浙江的官职十分类似。

    “这个胡汝贞还在咱们绍兴当县令呢。只是十几年下来。仍是个七品官。着实混的咋样。

    ”沈老爷摘下眼镜。用温热的白巾捂住发涩的双眼道:“巡抚巡按。一字之差。品级却差大了……就算李巡抚资历尚浅。仅授四品衔。也比他高了五级。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窗外花红柳绿新鲜出炉的府县案首。却跟个老头躲在个黑屋子嘀嘀咕咕。只听沈默轻声道:“官不大。有权则灵巡按御史号称代天子巡视。负责一省察纪检事务。什么都可以过连布政使小心应付着。就像朝中的六科给事中一样。不能掉以轻心。”

    “巡按确实事权很重。”沈老爷,头道:“但战对官员的违纪违法。朝廷向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他胡贞孤身一来到浙江。连个属官也没有。八成是天天不应的的不灵的。老夫不信他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巡按。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沈默沉声道:“但我看了他的履历这个人的经历很不简单啊……嘉靖十七年中进士两年后被授官为山青州府益都县。在任上扑灭过多年不遇的蝗之灾。又用安抚劝降之策。使为害的多年的土匪解散还将其中可用之人编为义军。其文韬武略可见一斑。”

    “连续为父母守孝五年后。又出任余姚知县。后以御史巡按宣府大同等边防重镇。整军纪。固边防。曾经单枪匹马阻止过军队哗变。嘉靖三十年。回到内的。巡按湖广。又参与平定苗民起义。”沈默这辈子的记忆力十分了的。看过的东西基本上不会忘。他十分肯定道:“此人踏入仕途这十几来。一步一脚印。走到哪里都政绩显著。为什么一直的不到提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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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你师傅一样。被严党压迫呗。”沈老爷叹口道:“不然至少是个知府了。”

    “不一样的。”沈默摇头笑笑道:“师傅那是罪人。被整治了。但胡宗宪的调动却很频繁。除去忧的五年外。很有规律的两年一调任。按次序将北方南方的政务。北方南方的军务体了一遍。若是整治他的话。是不是太费苦心了?”说着呵呵一笑道:“那的多大的冤仇啊。”

    沈老爷也被逗笑了。微颔首道:“确实。这分明

    养他的经验和能力。”说着面一沉道:“难道是植爪牙?你方才说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我记着严嵩当时是礼部尚书来着。”

    “严嵩虽然任礼部尚书。但正忙着重修《宋史》呢。所以那年的主考官是……”说着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资料道:“翰林院掌院张邦奇。”便抬起头来道:“而且胡宗宪成绩不好。没捞着进庶吉士。只能去刑部观政。像这种毫无前途可言的小进士。不大可能引起严嵩的注意的。”

    说完他指一下那份邸报详细的多的锦衣卫内报。沉声道:“而且您看。他出任湖广巡按是陛下钦点。任浙江巡按还是陛下钦点……这说明什么?”

    “是……简在帝心。”沈老爷也是官场上待过的人。当沈默抽丝剥茧之后。他自然明白了事情的因由。他沉声道:“这么说陛下早就注意到这个胡贞了。看来一直压着他的官级。也是了磨一磨他的性子。”

    “更重要的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的作用应该是继续学习。时刻准备着接某位大员的班。”沈默突然苦笑道:“我突然觉着大伯您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陛下将他打压的太低调了。恐怕来到浙江会处处碰壁啊!”

    “那你还担心什么”沈老爷奇怪问道。

    “我担心……一颗棋子被玩的太久。会产生自己的想法的。

    ”沈默轻声道:“陛下以权术御臣下。难免让人猜错圣意。做出别的选择。”

    “你是说……严党?”沈老爷难以置信道:“不会吧。胡汝贞的身世并不简单。他出生在豪门望族。曾祖还做过南京户部尚书。显赫一时。这样的世家子弟。最为爱惜名声不会和严党混在一起的。”

    “但愿如此吧。”沈默叹口气道:就怕他穷则变啊!”说完揉一下右眼眉。强笑道:“都是胡乱分析的。很可能会一切顺利。陛下始终用不到他这个备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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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爷点点头。轻声咳嗽道:“个胡汝贞便跑题这么远……咱们还是回正题。现在情报么多了。你东南战局会怎样?绍兴会不会有事?”这才是两人今谈话的真正目的。关于胡宗宪的不过是插曲。

    “应该还算乐观吧。”沈默微笑道:“张部堂和李抚台都是一时之选。性格也是一阴一阳。一刚一柔。没有比他们搭档更合适的了。再加上陛下是支持他们的。估计再大的麻烦也能应付过去。假以时日。将我官兵捏合起来。恢复战力。还怕个倭寇作甚?”

    “是啊。”沈老爷放下毛巾。起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和着阳光涌进来。让他一阵神清气爽。不由呵呵笑道:“有了张李二位门神。我们兴应该算是安全了。”

    “但愿如此吧。”沈默边说边跟起身。活动一下腰肢道:“大伯。我师傅现在近况如何。给我那么消息。却偏偏没有他自己的。”

    “还不错。”沈老爷呵呵笑道:“陆少保……不。现在是陆太保了。与你师父十分的。大事小情言听计从。不但平反了一批冤狱。还庇护了许多蒙冤入狱官员。让锦衣卫和陆太保的名声大好。”说着自好笑道:“你师在那些锦衣的心目中。的位也是水涨船高……给咱们送信的那个旗总。态度变化很明显啊。”

    沈默不由感叹道:“能在锦衣卫这么个特务机关混的开。师傅也算奇人了。”其实他还有半句话“却不能在普通衙门的开。“只是不能说罢了。

    “有陆太保庇佑。使你师父脾气暴躁点。惹到一两个权贵也是不打紧的。”沈老爷开心道:“我可算是放下一块心病。”

    觉着未来的生活一片光明。爷俩心里都很高兴。沈老爷竟亲自送沈默到门口。

    分别时。沈默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差点忘了。我爹说初八适合乔迁。让我来请大伯过去锅呢。”

    沈老爷知道沈默家房子彻底翻盖了一遍。点头笑道:“一定一定。”

第一二七节 乔迁之喜

    官居一品第一二七节乔迁之喜

    眼到了初八这天。老爷带着沈京。备好礼物。早到永昌坊西侧的沈默家老宅。

    从过完年开始翻盖。沈京就没来过这。他还能记着。当时这这宅子的墙顶上长满衰草。面粉皮剥落。露出里边的黄色土坯。那大门也是残破不堪。摇摇欲坠。让人担心随时会倒下来。

    但当他扶着老爹从车上下来时。已经完全找不到记忆中的破败景象了只见那长草的土坯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砖黛瓦粉墙;那破烂不堪的大门也不在了。成了庄严厚重的黑漆大门。再看那簇新石箍门框。石级台阶都比别人家的高一截大一截。

    别人家却只能干瞪眼。因为只有秀才家允许加高大门。

    门口站着个穿着新青衣的小厮。一见他俩便满堆笑的迎上来道:小的沈安祝二位爷安康。不知台甫仙乡。小的也好进去通禀则个话音未落。便被人踹了一脚道:沈安。不是不让你掉书袋吗

    少爷来了。沈安捂着回陪笑道:老爷说了咱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们做下人的也的斯文点。

    沈默无奈的揉揉眉头。朝沈老爷恭敬行礼道:大伯。您见笑了。

    沈老爷哈哈笑道:不妨事。我看这个小子很有趣。

    沈默摇头笑道:还欠管教。过段时间就好了。便延请两人进去。

    沈老爷进门一看。便见到一五间坐北朝南的青砖乌瓦房。墙面粉刷的雪白干净。一排花格长窗架青石窗槛之上。给屋里送去明亮的阳光。

    再看这院子有五丈方。的上用青砖铺就。冲洗的纤尘不染。除了北角一棵高大的树和树下的桌石凳外。再有其它赘物。显分外轩敞。

    沈老爷见惯了精雕细琢紧致错落的江南民居。陡然见到如此大气利落的宅院。顿觉神清气爽。连道了三好。

    可把迎出来的沈贺乐坏了。朝沈老爷拱手谦逊笑道:大兄谬赞了。

    沈老爷刚要说不要太谦虚哦。却被沈贺拉着往后走道:前院都是拙言捣鼓的。小弟带你去后面瞧瞧那里才是我的心血所在呢。

    沈老爷只好笑着跟穿过月门洞。了二进的园子里。一进去便见到一柱假山紧贴东墙而筑。山腰垒上。植以花木。虽仅方寸之的却也有天然之妙。再看园内种植翠竹百。微风吹起。影婆娑。中有卵石小径。穿园而过。角遍植蕉石榴和葡萄。并有兰花萱草和不少盆景点缀其间。确实与前院风格迥异。

    沈贺满是意的笑:这些树都是上月从别处移栽过来的大兄看不出来吧

    沈老爷终于吃一惊道:竟能如此翠挺仔细一看竟然一株的都没有。不由暗叹道:这宅子里的风水起来了。

    跟着沈贺走过小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便见到二进的一排房屋。屋檐下竟还有个方不盈丈。清见底。鳞游泳的小池。池旁有一棵大树。枝干苍虬。冠如华盖。

    浓荫下已经摆好了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桌上摆两把宜兴砂壶。分别泡着毛尖和芥片四只极细的成窑杯子摆在桌子的四角。当中是七八个小碟子分别装着晶烧卖绿豆饼扁豆糕蜜橙糕盒春卷。还有个粗使丫在边上站着。

    沈贺请沈老爷上座。自己作了主。沈京沈默也各自坐好那丫便开始茶。看完他家天翻的覆的变化后。沈老爷由为这爷俩高兴道:愚兄亲眼看着你们爷俩。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啊。

    听了这话。沈贺不想起当初住草棚借阁楼时的情形。那时候连看都没有钱。压根都没敢想过能有今天。不胜唏嘘道:是啊。变化真大呀。说着眼圈便红了。哽咽道:可惜他娘都没捞着享一天的福。

    沈京见老叔要掉泪。赶紧打岔道:这么大的好事。应该多请些亲朋好友。大家一起庆贺庆贺才是。

    沈默也点头笑道:我也觉着乐呵乐呵未尝不可。不过老爹说不行那也只能作罢。

    沈京擦擦眼圈。不好意思的笑道:拙言中了两试魁。下月院试后必的摆宴请客。若是这次也摆。两次隔的太近。似乎有炫耀的意思了。

    沈老爷赞许点头道:咱们家是读书人家。确实应该低调

    沈贺点头应下。几吃了一阵茶。那沈老爷搁下茶盏。看看沈默。再看看沈贺道:今天言也在。有事我要问问你们爷俩的意见。

    父子俩点头笑道:您请讲。

    沈老爷嘿然一笑。看一眼沈京道:还是你来讲吧。

    沈京便笑眯眯的望着沈默道:潮生。我爹的意思是。你介不介意有个后娘

    沈默正喝口水。闻言赶紧偏过头去。噗的一声。好险没喷在桌子上。赶紧拿手巾擦擦嘴。朝沈老爷歉意笑笑。转而瞪着沈京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老爷接过话头来。呵呵笑道:人伦大事老夫准备帮你爹续弦。你愿不愿意

    沈默心说:我当然不愿意了。爷俩住的好好的。突然插进个外人来。换谁谁也不愿意。便斜瞟老爹一。只见他满脸忐忑。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顿时恍大悟道:原来你们三个串通一气啊

    三人嘿嘿笑着不说话。显然是被他说中了。

    沈默看看满脸乞求沈贺。心中暗叹一声道:有道是男人四十一枝花。有车有房有钱花。就是老头现在的真实写照。便叹口气道:先说说对方是什么人家吧。其实从沈贺混出个人样。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实话告诉你吧。叔看上的是城隍庙街胡保田家的二女儿。正经人家的正经女。就等点头就去下聘了。

    多大年纪沈默眯眼问道。

    十六不过下个月十七。贺小声道。

    沈默一听差点就跟自己同岁了。登时嗡的一声。破天荒的拉下脸道:你愿意找小老。我不愿意找小妈说着便气呼呼的别过脸去。

    沈贺臊红了老脸。头不肯说话。沈老爷只好苦口婆心的劝道:拙言啊。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想啊。你爹今年才三十六。总不能当一辈子夫吧着又循循善诱道:再说了。你考中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事。到时候你拍拍去外的当官。把你爹一个人扔家里。能放心的下吗

    听了沈老爷的话。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也觉着自己明事理。不能让老爹下半辈没个伴。说着看一眼自家的老不休道:但你起码找个等对点的吧

    什么样算是登对沈贺小心问道。

    鳏夫对寡妇。这就很登对。默没好气道:你找个回来。就算拖油瓶我都认了。

    沈贺这才抬起头来道:咱们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娶寡妇呢平白败坏了门风。

    沈默翻翻白眼道:鳏夫可以再娶。寡妇不能再嫁。这规矩真扯淡。使劲摸摸鼻子。闷声道:那就寻一下。看看家有老姑娘。

    你也不能作践我叔啊沈京在一边帮腔道:老叔要啥有啥。凭什么要娶个嫁不出的回来

    感情非黄花大闺女不娶了沈默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沈贺点点头。声如鸣道: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不能给你丢人不是说着讨好的笑道:你又不用叫娘。只喊声姨就行了。你那姨娘人很好。不会亏待你的。

    不亏待你就行。沈默烦躁的摆手道:你看着弄吧。我管不着。便不再说话。

    稍稍坐一会。他便借口去找徐渭。离席而去。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影。沈贺苦笑连连道:想不到他反应这么大。平时看不出有这么气性啊。

    沈老爷安慰道:可能也是一时没法接受。回头想想就好了。

    不可能。沈京摇头道:潮认准了事情。没改过一次。就别指望他改注意了。

    那可怎么办聘礼都下了。贺焦急道。原方才还是悠着说呢。

    别急。我想想沈京使劲挠头。主意喷涌而出道:有了。给他也找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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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贺续弦是势必的。只是要不要吃嫩草。还的听听大家的意见哈月票支持一下。下一章点前送到。

第一二八节

    官居一品第一二八节

    小厮沈安也跟着从家里出来。,谦声热气道:少爷给您去叫车。便一溜烟跑到街口去了。

    沈默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些。自嘲的笑笑道:想不到我也是有书童的人了。

    兴城涌进许多难民。不少人家走投无路。只能卖身给城里人为奴。沈贺委托马典史买了个机灵小厮。沈默当书童。同时打扫院子;再买个粗使的丫鬟。伺候爷俩起居。同时做饭收拾屋子。

    只是他家虽然宽裕了。却还没到能再养个马夫的的步因为一养就是人吃马嚼。花费大了。远不如有事叫车来的划算。

    安办事还挺利索。不一会儿便带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过来了。

    到了前观巷。沈默沈安把车钱付了。然后等在外面。他自个则走进大乘弄里。却见有匹头大马拴在徐渭家门前。

    沈默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背后便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却是一脸坏笑的徐文长这位老兄最近反思。为什么这么大的才子。连个举人都中不了呢最,他觉着是表字出了问题文清就是文轻。自然不会被重视了。便想把字改成了文昌。准备借一下文昌帝君的才气。明考个好成绩出来。

    但转念一想昌个音太容易人产生联想。在不美。便将其换成了长。文长文长。文脉悠长。让他十分满。

    家里有客人沈默轻声问道。

    徐文长往里看看。嘟囔一句道:怎么还没走

    恶客呀沈默小声问道。

    一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徐文小声道:一个小小的巡按。也想让我去给他当幕友。幕友便是爷不是入幕宾。

    沈默哦一声道:浙江巡按

    徐渭点点头道:一个姓胡的。从早晨就来了。一直赖着不肯走。我寻思着他也挺不容易的。就出去转转。让他识趣走人。便恼火起来道:谁知这家伙还没走说着竟撸起袖子。摩拳擦掌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默拉都拉不住。只好跟着他进去。

    进去便看到花架下石凳上。笔直坐着一个身穿便服的男子。望之四十来岁。相貌堂堂剑眉鹰目。仿佛带着股天生的气势。让人不敢轻视。

    但对徐渭没有任何作用。他板着脸走过去。背着双手站在那人面前。气呼呼的瞪着他。

    那人面不改色的开口道:徐先生。请接受我的邀请吧。他的官话口音很怪。带着徽味山东腔。余姚韵大同调似乎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徐渭登时就翻了脸指着那人啦哇啦哇啦便是一阵山阴土话。

    兴号称十里不同。即使沈默他的话都有些劲。更别提那浙江巡按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望向沈默。

    沈默轻声道:概括来说。就是一句话。你再说一百遍也没有用。

    那胡巡按不信道:他说了这半天。就才一句话

    其余的都是语气词。没有实际意义。沈默苦笑一声道。

    胡巡按自然明白气词是什么意思。面色不由一沉。但旋即又恢复平静道:不知道先生才肯出山。与在下共创一番事业呢

    徐渭小声嘟囔一句。沈默没听清。问一遍。这才也小声道:巡按变成巡抚再说。

    胡巡按神色不由一道:我贫贱时你帮我那叫共创。如果我胡贞真的飞黄腾达了。那就叫阿附了。

    徐渭冷笑着哇啦一顿沈默便翻译道:良禽择而栖。

    胡巡按终于缓缓站起身来。个头并不算高。人却十分有气势。一看就是在边关磨练出来的。他朝徐渭拱供手道:我还会再来的。看一眼沈默。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待马蹄声消失在里弄口。沈默才开腔埋怨道:谁会相信你鼎鼎大名的徐才子。连官话都不会说

    徐渭苦笑连连道:我也是迫不的已啊这人说话太有蛊惑力方才我就差点收拾包袱跟他走了出去冷静了一圈。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沈默点点头低道:一个七的巡按。就像招揽天下闻名的才子。该说这个人是狂妄。是有魄力呢

    徐渭请他坐下。叹气道:从见过这样的家伙。我有种感觉。一旦被他盯上。恐怕这子都逃不掉了。

    沈默没有听过他俩之前的对话。也就无从体会徐渭的心情。他轻声问道:他为什么找上你呢

    徐渭嘿然一笑道:自然与我的那点文名有关。也与我家师长有关。

    这样一说。沈默便。徐渭的老师季与王畿都是名声卓著的致仕官员浙江官场故旧亦甚多。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徐渭善文。由季本王畿为之张扬。所以虽一介寒士。却文名播于省。为大僚所钦服比如说浙江按察使胡柏泉便待之以上宾。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胡宗宪来到浙江。自然有所耳闻。于处处碰壁之时。便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但徐渭岂能轻易表。还是那句话。他虽一介寒士。却代表着许多人的态度。没有慎重考虑清楚之前。岂能轻易下定决

    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转到当前的战局上。趁着东南统帅权力交接的空当。倭寇在江浙沿海一线大肆劫掠。尤其是民情复杂的台州宁波一带。更是因为细作太多支援不利。陷入了苦战之中。

    沈默本是来找徐渭心的。但一说到这些问题心情哪里还能好起来。他低声恨恨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最近真是太有体会了。

    徐渭呵呵一笑道:拙言。你这话可不中听。在我大明朝都是文官统兵。远的有于少保。近的有张部堂。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人物文采风流

    我知道。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沈默忍不住拍案道:眼看着倭寇在咫尺之外肆虐我们却无能为力。能不让人五内俱焚吗这才是他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所在。

    徐渭笑道:这种时候。确实是亲自操刀上阵更为过瘾。但能为东南谋划一破局之道。也一样是抗倭报国便起身进屋。拿出一份文稿道:我已经谋划了一条平倭之策。准备上书新任的中丞。说着递给沈默道:你帮我参详参详。

    沈默接过来细细阅两遍。只见渭的战略主张是釜底抽薪。他主张斩草除根以师攻敌根据的。断其归路。使倭寇不战而溃。所以他力主防江必先防海。水兵胜于6兵。

    徐渭还在后面充满情的赋诗一道:

    孤城一带海东悬。盗经过几处全

    幕府新营开越骑汉家名将号楼。

    经春苦战风云暗。深夜穷追岛屿连。

    见说论功应有待。寇恂真欲借明年。

    沈默暗道:这家伙拍起马屁来还真不怕肉麻。一句幕府新营开越骑。汉家名将号楼船。把李天宠和大那些家伙一起夸上了。但几个月的研究来。沈默对东南局势。乃是天下局势。已经有了清晰的了解。他很清楚徐渭所谓寇恂真欲借明年。希望翌年即能彻底解决倭寇之患是不可能实现的。

    虽然沈默不不承认。徐渭是个天才。他的战略想一针见血绝对是平倭最快最好的办法。但沈默同样知道。他对官场内部的深刻矛盾。缺乏足够理解。

    想了想。他轻言细语对徐渭道:你这法子要实施。必须扩大海军统一指挥。这就需的方集中财力。又需要在军事方面集中兵力集中权力这就触动了许多沿海贵官家。尤其是闽浙海商的利益谁能支持你

    徐渭闷声道:我这是为国家好李中丞一定会支持我的

    他绝对不会支持你沈默沉声道:朱提督的殷鉴不远。李中丞不会重蹈覆辙的

    一听到朱提督三个字。徐渭一下子便泄了气。

    朱提督叫朱纨。也是前不久刚刚脱罪的卢和李显的上级。嘉靖二十六年。朱受命提浙闽海防军务。他到任后雷风行,着力整顿了海防。革渡船,严保甲,搜捕奸民。处死李光头等走私海商及海盗九十余人。又采用与徐渭同样的法子。指挥卢李二位将。集结战船出海。直捣敌巢。屡立战功

    分割

    字数够了。叨两句

    为什么更新晚了。是因为我被沈贺的问题搞晕了。

    我晕我晕我保证。贺的续弦不会出现在沈默的生活里。因为沈默马上就要离开绍兴了。后一辈子在外的当官。他老爹想他了就去看他。但都是一个人去是了。

    反正沈贺娶寡妇是绝对不行的。不然沈默的名声么办至于老姑娘吗我靠。就差那几岁了

    小常识:古时女子16及。也就是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如果18岁没有嫁出去。那是绝对会被人当成笑话的。我无法回避这一条啊

第一二九节 开还是不开,这是个问题

    但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平波将军,却自杀了。

    许多人都说他得罪了严党,所以才遭了殃。然而沈默却不这么看,他认为朱纨是死在两个字——‘海禁’上。

    这两个字是极富大明特色的,因为之前从未有人实施过,即使蒙元当政也一样没有禁过海。

    可大明朝偏偏就禁了,而且将其变成了一项基本国策,二百年坚持不变。原因沈默不想研究,但只需知道洪武四年十二月‘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十四年十月‘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二十三年十月,‘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三十年十月:‘申禁无得与外国海外互市’,全方位立体式的禁止了一切海外贸易。

    要不人家怎么说,老朱有三大仇人‘蒙元,百官和大海’呢。

    虽然后来的永乐帝不大愿意,将其悄悄放松。但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们,都没他那份自信,只有抱着‘祖宗法度’不放,才能睡踏实,于是海禁又慢慢加强起来。

    不过后来到了正德年间,因为前八十年都实行海禁,番货价格变得昂贵起来,走私便泛滥起来。而卫所官兵被大海商贿赂住了,不亲自下海为其护航,就算是很敬业的了……于是乎在那段日子里,沿海商宦纷纷造船出海,成了走私的黄金岁月。而后来的闽浙海商的势力,也是那段时间形成的。

    有人要问了,皇帝呢?皇帝就不管管吗?皇帝很忙,没工夫管。忙什么呢?忙着玩呢。

    既然皇帝不管了,就是大臣们说了算。他们见私人出海无法禁绝,便因势利导,放宽海禁,承认其合法地位,也好收收税,为朝廷和各位大人创收不是。

    于是当时几大市舶司便不再禁止外商来华,国内海商也浑水摸鱼,私人的海外贸易在半公开地进行,海禁基本废弛。

    但到了当今的嘉靖皇帝时,这可能是太祖之后最拧巴的一位皇帝,但人家老朱是人民的皇帝,出发点从来都是好的;当今圣上则不然,他是一切都从自己出发……因为这皇位属于路边捡的,所以他很强调正统,主要采用了两个法子,一是把自己的王爷爹,变成皇帝爹,然后送到太庙里去;另一个便是将祖宗法度牢牢抱在怀里。

    所以嘉靖皇帝强行申严海禁,关闭了广州市舶司之外的所有港口,禁止海民出海;销毁违禁大船;禁止私自贸易,将太祖那套又搬了出来,可见海禁的严厉。

    只是事易时移,他不是敢杀尽天下官的洪武大帝,大明也不再是立国初期,需要休养生息的大明,而是经过二百年较安定的发展,极大富裕起来的大明……当然只是长江以南、两淮、山东和京师。

    这些地方的富庶,需要有海外的奢侈品来体现;已经形成的浙闽海商集团,也需要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来维持;那些西洋商人也不可能放弃大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市场,所以嘉靖皇帝的这一套,注定是要遭到激烈反弹的。

    恰逢此时日本处于乱国时代,许多打了败仗,在国内混不下去的鬼子,按照二百年来的传统,跑到大明来当海盗。于是便如滚了个肮脏的雪球一般,许多因禁海而生计艰难大明海商,因禁海而破产回不了国的两牙商人,纷纷加入海盗队伍,成为声势浩大的倭寇——其总规模已经达到了上千艘船,七八万人之多。

    事实上,十之七八的倭寇都是‘假倭’,是投倭、通倭的明国人。除了一部分原来便是海盗的,大部分是无法经商的海商和依附海商的流民。这些人一方面疯狂的掠夺杀戮,报复社会,另一方面则与继续走私的闽浙海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者相互勾结,展开大规模走私。海岸线这么长,声东击西,里应外合,让你禁不能禁;你不准贸易,我便公开抢掠,抢了便跑,海上风高浪急,你又能奈我何?边事失策,国势衰微,权奸掣肘,赂贿公行,终于酿成了这场‘倭寇乱江南’的严重边患。

    当沈默综合沈炼转给他的各种信息,得出‘倭乱的本因是海禁’时,他便抓住了深藏在乱局后的真相——从此在东南沿海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会让他迷惑了。

    所以他敢笃定的说,朱纨便是被他自己的‘牵渡船,严保甲,搜捕奸民’十字方针害死的,因为他这是在禁海。

    再由此回到当初的事件上,便会清晰发现,因为朱纨禁海,严重损害了浙闽海商的利益,所以他们重金贿赂同乡京官,再由其贿赂严党,有组织的群起攻之,先奏改朱纨为巡视,以弱其权,再弹劾他‘擅杀’,朝廷遂革纨职。

    可笑朝廷派朱纨去杀人,回头却用这个罪名将其拿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纨性情刚烈,愤而自杀,朝野为之叹息。但自此朝廷罢巡视提督大臣不设,上下不敢言海禁事,海防废弛,倭寇更加猖獗,荼毒东南沿海十余年。

    单从这件事情上说,嘉靖皇帝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已经无力再行海禁了!

    而徐渭‘加强海军海防’的法子,显然会触动‘沿海贵官家’的敏感神经,哪个大吏敢引火上身,又有谁愿为他转报朝廷呢?

    当他把自己的心得,抽丝剥茧的讲给徐渭后。徐文长木然呆滞了整整半个时辰,然后便将自己的平倭之策撕个粉碎,接着竟噗通给沈默跪下,嘶声道:“请拙言兄教我。”

    沈默赶紧将他扶起,却见放荡不羁的徐文长,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沈默也是悲从中来,两人便抱头痛哭起来……四海呜咽,东南鬼泣天。

    七尺龙蟠金皂线,短枪铁衣横剑!

    阿苏山上高峰,龙旗漫卷天风。

    何日长缨在手,缚住东海恶龙?

    从那天以后,两人的关系便变得无比密切,沈默向徐渭讨教文学哲理、兵法阴阳,徐渭向沈默讨教政治权谋,处世之道,甚至是算术、物理之类的知识。两人皆是毫无隐瞒,倾囊相授,有时候一谈就是好几天,沈默便干脆让沈安把徐渭家收拾间屋子出来,在这里常住下。

    徐渭只有一条狗,自然愿意再有个人做伴了,所以便欢天喜地的帮他安顿下来,也不问他要房钱。

    沈默之所以不回家,当然不是因为太好学,而是因为他无法接受一些事情。他也知道老爹这几年打光棍不容易,也知道老爹娶个黄花闺女做继室很正常,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想去面对它。

    嗯,那就分家过吧,眼不见心不烦。

    而且他发现这青藤书屋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每日在花架下看看书,与徐渭聊聊天,累了便喂喂大黑,带它出去溜溜,很快便把烦恼抛到一边。

    沈默心想:‘现在多好啊,虽然徐渭也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但人家就是娶个三岁的回来,也不该他的事儿。’

    如此悠闲的过了几日,沈京找来了。

    当时沈默正在喂狗,一看到这小子贼头贼脑的出现,便大喊一声道:“沈安,关门!”沈安已经被他调教的十分听话,闻言便把门闩上上了。

    沈京虎头虎脑的问道:“关门干啥?”

    “关门放狗。”沈默冷笑一声,便真的解开大黑的链子,那吃了他不少好东西的大黑狗,便果真咆哮着朝沈京扑过去。

    沈京吓得一激灵,怪叫一声便围着院子跑起来,他人倒是机灵,跑一会到了一颗树底下,便手脚并用爬上去,险之又险的避过那大狗的利牙。

    对于与猎物失之交臂,大黑很是遗憾,它人立起来,趴在树干上一边用前爪挠着树皮,一边凶猛的叫唤着。

    沈京求饶,沈默却不为所动,沈京又说‘我有喜事告诉你。’

    “我不听。”沈默冷声道,不过还是让大黑停了下来。

    “你爹要给你张罗媳妇了,冰人就在家里,你快回去让她见见吧。”冰人便是媒人,这一行的规矩是,先得见了本人,才肯给说和。

    “你回去让他一并娶了吧。”沈默冷笑连连道:“你个死叛徒!”

    沈京下了树,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他才知道沈默这次冤死自己了,便叫起了撞天屈道:“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下聘了。”

    沈默站住脚,回头道:“那你也不该合起伙来作弄我。”显然是消气不少。

    “我怎么知道你反应这么强烈?”沈京陪笑道:“走吧,咱们回去吧。”

    “不回去。”沈默摇摇头道:“你回去告诉我爹,我没有生他的气,也尊重他的选择。”

    “那你还搬出来?”沈京奇怪道。

    “就当是分家了吧,分家过。”沈默挠挠头道:“反正早晚要分家的,不如现在分了自在。”

第一三零节 特立独行

    官居一品第一三零节特立独行

    沈默终究还是担心老爹太过纠结。跟着沈京回去一趟。

    一见到他回来。那媒婆便腆着脸迎上来。花枝招展道:哎呦。我说沈公子这人才相貌。真是十里八乡的也挑不出一个啊。

    出去沈默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道:沈安

    安便撸起袖子上前。把那老虔婆推搡出去。

    沈京也跟着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沈贺和沈默。

    望着坐立不安的老。沈默面色平静如水。他轻轻一撩下襟。缓缓跪下道:父亲。都是儿的错。您切莫气坏了身子

    沈贺赶紧上前。想要把他扶起来。谁知沈默双膝如生了根一般。拉都拉不起来。他反握着爹的双手。轻声道:不孝儿说不孝话。站着的话。心里会更难受。

    沈贺眼圈通红道:儿啊你可这样啊。你让爹无地自容啊。咱家天翻地覆。你爹活的有了人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吗

    沈默微微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孩儿不是功骄之人。单说这件事。我确实是没道理的。

    你有道理啊。我应该提前跟你说。沈贺的脸也变的通红道:这事儿是衙门里的人我说和的。我也觉着年龄差的有些大。实在羞于跟你启齿。谁知那些人竟然背着我把聘礼都给下了。我这才骑虎难下。只好回去找大老爷商量。他便答应叫上沈京。三个人一块跟你说说。说着又赶紧解释道:大老爷纯粹是为了咱爷俩好。你可不要迁怪上他呀。

    头。轻声道:父亲丧偶三年。理应续弦。就算想娶寡妇。人家夫家娘家都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孩儿想明白了。您追求幸福是谁也无法指责的包括我在内。是一样。

    听了他这话。沈如释重负道:那你不怪我了

    不怪了。沈默点点头。强笑一声道。

    沈贺擦擦眼角。展颜笑道:我好了。先给你媳妇娶上然后再说我的事儿。这样就不尴尬了。说着又去扶他

    沈默却依旧不起来。而是神态坚决道:孩儿有两件事情。请父亲能体谅。

    你说你说我体谅。沈贺呵呵笑道。要是沈坚持不许。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请父亲允许孩儿另择住处专心用功。

    沈贺不想和宝贝儿午少不的三天一请安。沈默点头道:第二件便是请父亲不要急着给孩儿说亲。

    你可有心仪地女子了沈贺己之心推彼之道。

    没有。只是现在还不想。沈淡淡笑道:也许明年。或许后年就想了。父亲不必心忧。

    沈贺一想。儿子反正才十六岁也不用太着急。便一口答应下来道:我这就把冰人辞了。

    这个小小的风波便算过去了。

    沈默搬去与徐渭同住。眼见院试还有一个月时间。便开始专心读。悉心备考。

    在他的感染下。徐渭也开始耐着性子写一些。往常不屑一顾的干瘪时文。沈默看几篇不由大吃一惊道:即使是唐王制艺也不过如此吧他现在眼光是有的。怎么也不相信这样地文章会连乡试也不中。

    便追问徐渭当时到底是怎么回。

    徐渭现在和他无话不说便将当初的情形讲与沈默毋庸怀疑。徐渭是个天才。所有人都坚信这一点。也包括他自己。

    当他第一次参加试时。文章写的短小精悍。痛快淋漓。他也自认为此次定能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然而他却忘了时文作。必须五字以上。是以考官一看还没写满一纸。便看也不看。批上太短两字。打回了他的卷子。

    三年以后。徐渭卷土重来。谁知又是这位考官监冤家路窄之下。徐渭的火上来了就干脆放开才。恣意挥洒。痛科考弊端。卷子写完了还不够。又写满了桌子椅子。等交卷的时候。便扛着桌椅上去。考官大惊失色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徐渭说:你不是嫌我写短吗下场可想而知更惨被以闹考场的罪名轰出门外。连让考官阅卷资格都没有。

    等到第三次考试时。虽然规规矩矩答题。但言语中难免有怨愤的牢骚之词。再加上的恶名早在考官中传开。都视其为洪水猛兽。便又一次把

    回来了。

    听了徐渭的故事。沈默苦笑连连:我说文长兄。你既然愤怒。就别参加科举;既然参加科举。就的把愤怒收起来。不然下次还不中。还继续折磨下去。

    徐渭苦涩笑道:这道理我岂能不懂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到了那种时候。我就不打一处来

    你也别看时文了。先修身养性吧。沈默一本正经道。

    徐渭感兴趣道:你有什么好办吗

    沈默笑道:每天打扫屋子。做。浇花。喂狗。自然就心平气和了。

    徐渭笑骂道: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正说笑间。敲门声响起来了。徐渭高叫一声道:门没关想进就进。不想进就帮着关严了。

    一阵咯咯地笑声响起那人便带着浓重的香风走进来。沈默一看。竟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媒婆。不由脸都绿了。吃惊道: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

    那媒婆一见他也吓跳但很快板下脸来。用大鼻孔对他道:老身可不是来找沈公地。说着朝徐渭谄笑道:我是来找徐爷地。

    徐渭笑道:你不是也要给我说亲吧

    那媒婆用花手绢捂嘴笑道:徐爷大名鼎鼎。乃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来的大才子。怎能让房里空着呢我这里有一娇娃。乃是堂堂知府大人的侄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知府大人的弟弟仰慕徐爷的文名。有意嫁与你为继室如果您也有这个念头。明日就去见一见吧。

    沈默笑道:这道正理。我也觉着该有个女人来照管你了不然早晚邋遢死。

    那媒婆见他这次是帮自己地便换上最真诚的笑脸与沈默一人一句。把徐渭说的晕晕乎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他硬拉沈默着。两人换身光鲜。便在媒婆的带领下。坐船出城。往那位知府大人的弟弟住地兰亭镇去了。

    到了地头。果然是个大户人家。家里头住着好几进的大房子奴婢仆妇不计其数。那位知大人的弟弟乃是徐渭的崇拜。见他能够亲来。自然盛情招待。双方谈笑甚欢。直到黄昏时才依依惜别。

    回去路上沈默笑道:我看着不错。

    不行。绝对不行。哪知徐渭钉截铁道。

    因为他跟国贼一个姓徐渭义正言辞道:我徐渭是不会娶姓严的女子。

    我看你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沈默又一次被他怪异地思维绝倒了。

    无论他怎么劝。徐都不答应。两人唧唧歪歪的到了城外准备进去时。却见到一队队官兵乡勇持刀带。开出城去。数少说也的有上千人。

    两人正探头探脑。便被官军现了。立刻当作倭寇奸细拿下。沈默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高声道:我是唐知府的师侄。来给大人送行地。徐渭也高叫道:我是唐知府地师弟。也是来他送行的。沈默瞪他一眼道:你我便宜。本来就是吗。徐渭嘿嘿笑道。

    有路过地乡勇认出俩道:这是我们山阴的大才子徐先生。这是我们会稽的更大才子沈公子。

    那巡逻的斥候才放下心来。将他带到中军处。

    唐顺之正与巡抚大人议事呢。一听说他俩来了。便告个罪。出来相见。

    一见果然是他俩。顺之如释重负道:到处找你们找不到。好歹临出前碰上了。

    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徐渭焦急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唐顺小声道。便把他俩拉到无人处。才小声道:台宁战局吃紧。数万倭寇攻城。谭知府和俞将军快要顶不住了。中丞大人集中各府兵丁。要去支援前线。

    那绍兴怎么办沈默沉声问道。

    只要台州宁波能守住。绍兴就不会有危险。唐顺之轻声道。

    若是倭寇绕过防1,过来呢沈默不依不饶的问道。

    最多是小股倭寇过来。每个乡里都有保安队。唐顺之面色郑重道:我在城中还留了五百乡勇。交与薛通判统领。二位皆是才智之士。请到时候多多协助。

    义不容辞两人齐声应道。

第一三一章 去省城

    知府大人和乡勇主力被调走,让城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三府衙门的事务自然繁重起来。沈贺身为会稽主簿,工作量一下大了数倍,连家都顾不上回,只好如普通小吏一般,在县衙值房里住下,婚期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

    对于老百姓而言,更直观的感受是城内物价飞涨、谣言满天,今天说官军大破倭寇,明天说倭寇大败官军,让他们一时高兴一时害怕,再加上吃不起肉了,也没有社戏听了,生活质量严重下降,过得十分煎熬。

    同样煎熬的还有另外一群人,那就是那些府试中式的童生,因为坊间盛传因为局势原因,原定于六月十五在省城举行的院试,可能要无限期推迟了。

    这对于积极应考的考生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他们整日去教授、教谕那里打听,到底考不考了,考的话又是到底何时考。

    整个五月,绍兴都在这种‘全城尽在煎熬中’的气氛中,连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万幸一进六月,便有好消息传来,台州那边接连打退倭寇几次进攻,总算是顶住了。又过了两日,浙江提学的谕令也到了绍兴,嘉靖三十三年的院试如期举行。

    距离考试还有十天,绍兴离着杭州也不过百多里,就是步行也到了。但今时非比往日,路上不大太平,除了正牌倭寇之外,还有些蟊贼趁着官府无暇顾及,做一些无本生意。

    所以童生们合计着,大伙凑一笔钱,请镖局护送去省城。对于城内的镖局来说,这可是大大露脸的好事情,就是赔钱也愿意接……而且说实话,全程远离战区,并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双方约定,连来带回护送,一共二百两银子。绍兴府一共一百五十名考生,有钱的多出点,没钱的少出点,很快凑齐了费用,双方便签订协议,约定六月十二上路。

    出发前一天,沈默去跟老爹道别,沈贺正忙着转运军粮,爷俩只见一面,他便匆匆的带着队伍走了,统共没说上三句话。

    再去跟沈家台门跟沈老爷告别,沈老爷自然一番温言慰勉,又要留他用饭,沈默说长子家已经备好了,便与沈京一道,去了宝佑桥街。

    到了长子家,却见他已经在打点行装了,沈默一问,他竟然要去杭州进盐,便奇怪问道:“咱们绍兴有钱清、三江、曹娥三个盐场,干嘛还得跑到西兴去进盐?”

    一听这话,长子的泪珠子险些掉下来,闷声道:“你也太不关心咱的买卖了吧?”

    沈默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长子不像沈京那样爱拿乔,便告诉他李知县每月给的盐引,并不都是绍兴三盐场的,也有杭州、宁波等地的。往常太平光景,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有专门收购置换盐引的牙人,虽然要支付一笔不菲的手续费,但比起去异地买盐的路费来,总是节省不少。

    只是现在战乱一起,许多盐场都断了供,或者处在断供的危险中,那些各地盐引便由有价证券,便成了烫手的山芋,没有人肯收购。所以长子无可奈何,只得凑一凑攒下来的杭州西兴盐引,准备亲自去一趟。

    “不行就算了,安全要紧。”沈默轻声劝道:“先歇上半个月,等下月有了新盐引再说。”

    “不用担心。”长子憨厚一笑道:“我已经跟殷家的宝通源商号谈好了,跟他们搭伴去……人家一听说是咱们三仁商号,一两银子都不要咱们的。”

    沈默这才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

    吃过午饭后,沈默正在与沈京两个闲聊,前店伙计领进个小厮来道:“这人说要见沈公子。”

    那小厮给沈默行礼问安,沈默认出他来,乃是义合源当铺的小伙计,便问他有何贵干,那小子奉给沈默一个包袱,说是他家冷掌柜听说沈公子明日启程,命他把这个送来的。

    沈默心里清楚,这一定是画屏送来的,哪有男人送包袱的道理?他便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家掌柜身体可好?”

    小厮赶紧答道:“时好时坏,前些天又不好了。”

    “跟你家掌柜说,待我从杭州回来,一定去探望。”沈默微笑道。

    “是。”那小厮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施礼退下了。

    小厮一走,沈京便过来抢那包袱,却被沈默一脚踢开,没好气道:“看没了怎么办?”便拎着包袱施施然走了。

    回去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两身里外三新的儒衫,一件纯白,一件宝蓝,轻轻抚摸着这漂亮的衣衫,沈默最近颇为凄凉的小心肝,终于感到丝丝温暖,他不由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还合不合身?”

    结果十分合身,仿佛用尺子比量过一般。

    ~~~~~~~~~~~~~~~~~~~~~~~~~~~~~

    第二天,全城父老大相送,穿着崭新月白儒衫的沈拙言,代表赴考的一百七十名考生,喝下了同知大人的壮行酒,朝家乡父老深鞠三躬,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船。

    一路相安无事,到了省城时,却遇到了点麻烦,原来前几日有倭寇在杭州湾出现,城内风声鹤唳,正在严查奸细,不许外人入城。

    考生哗然,沈默和陶虞臣前去交涉,表明一船人都是来参加院试的绍兴童生,第二天就考试了,怎能不让我们入城呢?

    好说歹说,守城兵丁才答应给请示一下,过了小半天时间才转回道:“可以,不过得搜查。”

    沈默知道这无非是想要点银子,便掏出十两银子,塞到那百户手里,笑道:“给兄弟们喝茶。”

    那百户见他如此上道,自然不再难为,只是带人上船转悠一圈,便放行了。

    待进城后,陶虞臣小声埋怨道:“他们上官已经答应放行,你还塞钱干什么。”

    沈默笑笑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不给钱就非得磨你到半夜。”

    陶虞臣笑道:“那可未必。”但也不再多言。

    到了码头童生们想下船休息一下,顺便看看人间天堂到底美在哪里,却被码头的兵丁拦住,不许他们离开码头。有脾气大的嚷嚷道:“我们都是有路引考牌的,凭什么限制我们自由?”

    兵丁们却不吃那一套,一个伍长粗鲁笑道:“这是王八的屁股,规定!谁不服上来试试,看爷爷不把你们摆成十八般模样。”这些丘八们平时受尽了读书人的嘲弄,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对方又没有功名,自然要报复回来。

    明天一早就要考试了,当然没人愿惹麻烦,考生们只好气呼呼的转回,在码头上或坐或卧,口中自然没有好听的。

    陶虞臣愤愤道:“怎能视我辈读书人形同囚犯呢。”

    沈默拍拍他的胳膊,笑着安慰道:“明天一考完咱们便转回,不在这受些闲气。”

    “也只能如此了。”陶虞臣叹口气道。他的书童便搬个交杌过来,请公子坐下,又解下水囊请公子喝水……陪公子赶考照料起居,乃是书童最大的责任。

    沈安一看人家出门还带马扎,不由傻了眼,他是第一次出来,也没人教他,除了帮公子拿考具,背行囊外,别的什么都没带。

    他心说我可是立志要当天下第一书童的,怎能落在人后呢?便开始挠头想办法,看见远处有一堆砖头,眼前一亮,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跑回来,笑嘻嘻道:“公子,您也坐。”

    沈默一看,这家伙用棉布包袱皮,包着六块砖头,搁在自己面前,不由笑骂道:“硌屁股,再垫两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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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陆续有客船靠岸,下来的都是赶考的童生,分别来自湖州嘉兴、金华处州等府,也有宁波台州的,但人数很少。

    沈默他们找到几个宁台两地的,把他们请回自己这边,盛情招待一番,然后便开始打听,两地的战况如何了?

    一听到这个,那些本来还挺高兴的考生,神色登时黯淡下来,一个领头的涩声道:“太惨了,都要被倭寇欺负死了,好几万官军都打不过他们几千人,反倒被其屡屡偷袭得手,祸害咱们老百姓……好几个渔村都被他们抢过杀过,吓得老百姓都躲到深山里去了,没人敢在海边住。”

    “几万人打不过他们几千人?”绍兴的考生不信道:“十个打一个,难道还打不赢?”“就是啊,谭纶、俞大猷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啊!”

    那些宁台的考生冷笑道:“就是把开平王从地下挖出来,也打不了胜仗!”开平王就是大明第一勇将常遇春。

    “那是为什么?难道倭寇厉害若斯?”绍兴人奇怪问道。

    “倭寇厉害不假,但关键还是咱们浙兵太差劲了。”一个脾气大的呸一声道:“见势不好,就跑得没影,还打个屁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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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小三元之院试案首

    愤怒归愤怒,天黑还是要睡觉的,明日还有一场漫长的考试等着呢。

    六月里天太热,大伙便把凉席铺到地上,直接在码头上睡觉,只有少数不习惯的,才回到船舱里睡,其中就包括沈默。

    大概到了四更天的时候,突然有人过来喊一嗓子:“去考试的快起来了,这就出发。”

    考生们纷纷惊醒,摇起仍在酣睡的同伴,开始摸着黑穿衣穿鞋,乱成了一片。

    比起外面狼狈的同年来,沈默就从容多了,船上有灯,身边还有书童伺候,慢条斯理的洗漱一番,穿好考试的衣裳,又吃了些早点,这才下了船。

    外面的考生也总算折腾完了,虽然许多人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脚板,但人群已经往外走开了,也只好哭丧着脸跟上,口中嘟嘟囔囔道:“不是好兆头啊,不是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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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天星斗下,四周黑咕隆咚,沈默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是跟着队伍往前走,大概走了一刻钟,又和另一支考生队伍碰上了,于是两股变作一股,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了目的地……一个鬼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大广场上。此时天仍然很黑,但人却很多,沈默估计少说也得有好几千。

    然后便开始点名,同样如府试一般,有人打出各府的灯笼,将考生按府集合起来,然后开始点名入场。

    绍兴府的考生运气不好,排在第八,要等前面七个府进去后,才有机会进场,以目前的速度看,保守估计也得一个时辰才行。

    这时便有穿着号服的小吏过来,高声道:“交一两银子,可以先进场。”

    要价太高,许多考生望而生畏,但那小吏要的就是这效果,要是太便宜了,所有人都买得起,就体现不出优先权来了。

    看着有钱人纷纷解囊,那些穷书生只能羡慕的咂咂嘴,心说:‘我怎么没有个好爹?’

    待小吏快到了山阴会稽两县时,沈默突然高声道:“诸位,今年非比以往,若是进去晚了,有没有座位还不一定呢。我提个倡议,咱们绍兴城一百七十人一起出来,就该一起进去。”他这话是有原因的……往年的院试都是分场进行,提学大人先在杭州考本府和就近的湖州嘉兴、绍兴宁波五府。其余各府则应该在稍后的时候,集中在处州考棚考试。但外面兵荒马乱的,爱惜生命的提学大人,是决计不会出去的,便把十一个府的考生,一股脑招到杭州来考试……反正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考场还是那个考场,考生却多了一倍,该是个怎样的情形呢?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见众人纷纷点头,沈默便从沈安背上摘下包袱,高高一举道:“我一共还有二十两银子,有没有愿意和我凑出这一百七十两来的?”沈安都快哭了,心说我怎么摊上这么个败家少爷啊?

    他入城时,为大家出了十两银子的打点钱,这所有人都是看到的,当时就觉着这位府县双案首十分仗义,现在见他又要为付不起银子的考生筹款,都打心眼里钦佩,便不管有钱没钱,都凑过来,把身上所有钱都掏空,也不管多少,都要往沈默手里搁。

    沈默赶紧阻止道:“这样就乱套了,咱们得越快越好。”说着略略提高嗓门道:“不如请几个家境较好的先为大家垫上,等考完了回去路上再算账吧……当然,我的那二十两就不要了。”他之所以采用这样最简单,最模糊的法子,除了时间宝贵之外,还因为在大明国,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金钱去算计的。如果算的太清,谁出得起、谁出不起便会一目了然。

    不说那些出得起的,单说那些出不起的,必然会感到颜面扫地,甚至有人会有被羞辱的感觉,不禁不会承他的情,反而会埋怨他多事,把他恨上了也有可能。

    正是因为深知国人,尤其是书生‘面子大于一切’的毛病,沈默才用了这个最糊涂的法子。再说出不起钱的也就是一小半人,有了他那二十两打底,富家子弟们的付出也不会太大。

    便有几个富家考生,你十两,我二十两的,不一会儿便凑齐了一百七十两,给那个等在一边的小吏。

    小吏捧着这么多银子,整个人都惊住了,连声道:“我在这里干了二十年,从没见过有你们这么团结的。”

    一个小人物的夸赞,登时让两县考生与有荣焉,那几个富户考生更是满脸红光,爽得不能自已,心中连声道:‘这钱出的太值了!’

    一百七十名绍兴城的考生,在其它府县考生羡慕的目光中,紧紧跟在沈默的身后,插胸叠肚的穿过人群,先行进了考场。当时心里那份激动,许多人到老都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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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们进入考场时,只见学宫大院前,密密麻麻的摆着考桌,虽然已经坐进了几百考生,但仍然显得十分空荡。大伙各道一声‘好运’,便一哄而散,各自寻找中意的座位去了。

    起初坐下时,并没有觉着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当一个时辰后,全部考生都入场时,大家才发现沈默的举动是多么英明,只见原本空荡的考场已经人挨人,人挤人……能遮阳挡雨的考棚下,只有四千个座位,有上千名考生考生不得不坐在临时加设的座位上,开始祈求今日阴天不下雨。

    好容易安顿好了,已经卯时中了,太阳还没出来,看来考生们的祈祷管用了。

    这时身着绯红四品官服的提学大人终于出现了,一看着人数超多的考生,提学大人头都大了——因为这么多卷子,就他一个人批,这真是自作自受,要了老命了。

    但转念一想,这总比往年逐府逐府的去考,要简便多了。‘遭罪受累就一会!’提学大人自我安慰道。这才调整好状态,向考生们宣布考场纪律,并说明考试场次,只进行今日一个白天的正场考试,考试内容与府县试完全相同,不再进行第二场的‘补录’……见众人反应强烈,提学大人笑眯眯解释道:“当下局势紧张,一切只能从简,不过请你们放心,只要局势缓和下来,本官会在年底岁考府县时,再加一场补录的。”

    提学官有三大责任,一是组织这场府县学入学考试,而是每年年底,下到各府县学中,对在学的廪生、增生和附生进行岁考,以决定一系列的奖惩。第三乃是对府县学的生员进行科考,以决定参加乡试者的名单。

    可以说这位老哥一手掌管全省府县学的入学、学中和毕业,对于举人以下学历的士子来说,那就是天王老子啊。

    所以他只是稍稍板起脸,场中便安静下来。督学大人便将考题公布下去,乃是两道时文,全属于截搭小题,且均属于偏难怪……估计八成人连题都破不对,不知这是否是提学大人为减轻阅卷难度,而想出来的馊主意。

    但这难不倒沈默,经过这几个月与徐渭的切磋,他觉着自己的跳跃思维能力大大提升,虽然还没有强到徐渭那种不着调的程度,但用来破个截搭题,还是易如反掌的。

    顺利的破题之后,又是一番水磨工夫,一直到天快黑才答完卷子,不知是不是对他过于崇拜,陶虞臣竟然硬生生等着他起身,才跟着起来去交卷。

    因为院试都是糊名的,所以那提学官不认识沈默,接过他的卷子瞄一眼,刚要放到一边,却马上被那一纸漂亮的馆阁体给吸引住了。不由用心用意地细看这位年轻童生的卷子。

    待看完之后,他的反应很奇怪,仔细端详沈默半晌,却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让他退下来。

    待陶虞臣上来,提学大人一边拿过他的卷子,一边才开口轻声问道:“他就是沈默吧?”

    陶虞臣微笑着点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文章比你做的好的屈指可数。”提学小声道:“说他连赢你两次,我信。”

    陶虞臣刚要说话,却听提学大人又道:“但我准备让你做案首,我的师弟不能连续输给他三次。”说着提笔要在他的卷子上写字。”因为是决定府县学入学的考试,各府的成绩并不横向比较,只是在府内纵向比较。所以提学大人无需考虑其它府的情况,便可定下绍兴府的案首是谁。

    “万万不可。”陶虞臣急声道:“世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也知道我连输他两次,如果这次我却赢了,他们会怎么看提学大人?”

    提学大人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又小声道:“小三元么?太便宜这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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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中秀才难乎?

    陶虞臣只说了一句:“输给别人,我不甘心。”便让提学大人打消了使坏的念头。

    到了次日下午的时候,有提学衙门的差役,到各府童生所在的码头、旅馆中,贴出了院试的榜单。考生们蜂拥而动,开始四处找寻本府的那一榜。但这次大多数人看榜时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因为在大明朝的‘县府院’、‘乡会殿’两层三级考试制度中,前两级‘县府’和‘乡会’是用来淘汰考生的,而最后一级‘院试’与‘殿试’则以排定名次,决定分配为目的……这一点在殿试上面体现的尤为明显,一般只要会试中式的,只要别脑子发晕犯了圣讳,触了龙颜,孬好都会混个‘金榜题名’。

    院试与殿试性质类似,也是为了划分在前面考试中脱颖而出的考生,决定他们是进府学读书,还是进县学读书。但院试还是不如殿试舒服,因为它也有一定的淘汰率。总体大概有七成被录取,不过因为各府县教学水平不一样,所以有的府县八成甚至更多的考生上榜,有的府县却只有五到六成。

    但总体来说,比起县试十取其一,府试十五取一的残酷来说,这一场无疑是天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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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还没来得及去看,便有几个会稽考生跑过来,朝他作揖欢笑道:“恭喜师兄,成为本府几十年来,第一个小三元。”

    沈默看向从远处缓缓走过来的陶虞臣,见他微笑着朝自己点头,终于如释重负的展颜一笑,朝诸位道贺的同年团团拱手。

    这时候人越聚越多,绍兴城来的一百七十个考生,几乎尽数围在他身边,都真心实意的向沈默道贺——能在学问和为人上折服他们,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但沈默就做到了,他已经成为这帮绍兴士子当仁不让的领袖人物。

    好话说完了,按说应该发红包了,但沈默已经囊中空空,只能不好意思笑道:“等回去以后,我请大家去最好的酒楼喝酒。”大伙都知道他把钱全贡献出来了,自然都理解。有富家的考生高声道:“应该我们请师兄才是!”

    便有许多人纷纷附和道:“是呀是呀,若是没有师兄的义举,咱们两县肯定考不了这么好。”

    沈默这才想起来问道:“咱们两县一共考中了多少?”

    “阖府前一百名里,咱们两县就占了六十三个!”考生们激动不已道:“这成绩空前绝后啊!”

    沈默一听也激动了,声音有些尖锐道:“这么多?那岂不是基本都考上了?”

    “是啊,府学一百个名额,咱们占了六十三个,”考生们欢天喜地道:“再加上县学各取五十,一共考上一百六十三个!”这么高的录取率,确实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两县考生实力强劲之外,与他们提前进场有很大关系。

    因为绍兴府排在末了入场,若是按部就班的进去,定然统统与考棚无缘。这可是六月里啊,如果没有遮阴的考棚,就那么直接坐在日头下,估计中暑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中式。

    沈默也高兴坏了,和大伙大笑一阵后,双手微微一抬,人群便安静下来,听他朗声道:“等回去后,咱们联名上一道书,请提学大人格外开恩,把那七位同年也一并录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想必提学大人很愿意成全这一段佳话的。”

    大伙轰然叫好,又喊又跳,兴致别提有多高昂,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或者说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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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成绩出来了,大家决定立刻离开这鬼地方……这次杭州之旅被如同囚犯一般对待,让考生们对向往已久的人间天堂,实在是好感大减。

    但船家刚要抽船板时,却有一辆提学衙门的马车开进码头,车上的官差大声道:“提学大人有请各府五魁,前去出席簪花宴!”

    沈默和陶虞臣只好从船里出来,众人道:“我们等着你俩。”

    沈默两个小声商量一下,笑道:“不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们坐客船回去吧。”众人一想也是,嘱咐他俩注意安全,便依依惜别了。

    沈默和陶虞臣站在码头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大船,和逐在船后的水鸟,沈默突然轻声道:“真不容易啊……”

    陶虞臣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沉声道:“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近半年的残酷考试,二三百人里才能考上一个。确实是不容易啊!”

    沈默先是一愣,然后才淡淡笑道:“对呀。”其实他所感慨的,乃是更深一层——他由中秀才之不易,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原本在沈默看来,老爹的人生简直失败透顶。屡试不中,家产败光,媳妇病了没钱治,当宅子还被人家黑。到儿子重伤时,连宅子都没得当了,若不是正碰上殷小姐,儿子也死翘翘了。然后寄人篱下不说,上街卖个字都被人险些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这一切的一切沈默都看在眼里,虽然从来不说,但心中对老爹却总是隐隐有些瞧不起。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也能从他日常的表现中看出端倪……首先父子俩单独相处时,他向来不用敬语而是以朋友的方式对待,这样虽然亲昵但失之尊敬。要知道他在对待外人时持礼甚恭,向来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为什么在对待自己的父亲时,却从来不谦呢?这就是轻视思想在作怪。

    更为明显的是,他对老爹的控制欲太强,哪一步该怎么走,都必须按照他说的办,如果不照办,他也会逼着他照办。可以说他父子俩的关系完全倒置过来,儿子强势父亲弱势,所以一听到那种事情,他就火冒三丈,明里是嫌他与续弦年纪相差太大,实际上还不如说是气他自作主张,脱离自己的控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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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沈贺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就活该这样。但当沈默亲身经历过一次童生试,知道这其中的淘汰率是多么残酷后。才猛然发现,能成为一名秀才,便是人生很大的成功!这至少证明你比全府九成五的童生都强!

    在五千多考生能考前三百名的人,怎么能说是失败者呢?之所以人生困顿,只不过是科举太残酷,浙江乡试太残酷罢了。

    当看到那些同年的意气风发时,沈默恍惚看到二十年前,沈贺也是其中的一员,踌躇满志的踏上归乡的航船,回首望一眼杭州,用年少轻狂的声音高喊一声:“吾再来之日,必中桂榜也!”

    有着这样的骄傲经历,又处在这样的一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伦常社会里,可想而知这种父子关系的颠倒,会给老爹带来多大的压力。然而沈贺从来没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儿子比他强,儿子是为他好。在被时乖命蹇折磨的快活不下去时,儿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沈默终于体会到,父亲一定是痛苦的,因为在他在儿子面前,丧失了一样叫‘尊严’的东西。就算当上县里的三把手,他依然在儿子面前说了不算……感激与痛苦纠缠着,想必老头心里很渴望解脱。

    沈默心中的坚冰突然有些松动,他似乎有些理解父亲急着续弦的原因了——是想从别的地方找回自己的尊严,从而摆脱目前这种有地位没尊严,有幸福没快乐的纠结状态。

    幽幽叹一口气,他自言自语道:“换个立场想一想,老头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

    “谁可恶?”陶虞臣见他发呆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谁家那老谁。”沈默白他一眼,飘然而去。

    陶虞臣跟上来,笑道:“待会吃完饭,咱么去游西湖吧?”

    沈默摇摇头道:“我想赶快回去,有点想家了。”

    陶虞臣瞪大眼睛道:“我一直以为你心大很呢。”

    “心再大,里面都装了个家。”沈默又白他一眼,又飘然往前走一段。

    望着他仙气十足的背影,陶虞臣摇头笑道:“这家伙最近变化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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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陶虞臣大呼幸运的是,提学大人的簪花宴,便设在一艘西湖游船上,偌大的甲板上前后摆了十张桌子,除了五十五名各府五魁之外,还有提学衙门的属官,以及一些本地的致仕老进士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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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簪花宴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千年以来,西子湖畔就是一处堆积着纸醉金迷的地方。

    月光下的墨绿湖水,荡漾着粼粼的银波。一艘艘精美的画舫,灯火辉煌,带着欢歌笑语在湖面上缓缓游弋,但见那每一艘游船都极尽奢华,都有妩媚柔弱的抱琴歌女,唱着流丽悠远的昆山腔。都有峨冠博带的士子跟着轻声哼唱,对唱腔的平、上、去、入逐一考究,力求每一个细节都达到完美。更有那官绅富商倚红偎翠,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好一副盛世游湖夜宴图啊!

    孙鑨愤愤的收回目光,咬牙低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边上的陈寿年赶紧小声劝道:“噤声啊,文中兄!”陶虞臣叹口气,沈默面沉似水,孙铤则微微闭目,好似睡着了,又好似在欣赏船外传来的曲调。

    这次院试的绍兴五魁又是他们五个,可见八股考试确实有其客观性……基本上只要是翰林出身的考官,阅卷结果便大差不差。

    五个人被安排到了一桌,同桌的还有宁波五魁,看着周围人觥筹交错,谀词如潮,这一桌的气氛却显得格格不入……几位宁波秀才的家乡还在倭寇的肆虐下,好几个的亲人还死在这一场,看到省城里竟如此纸醉金迷,心里能好受吗?

    好在他们这桌上没有所谓的名士,沉闷也就沉闷吧。

    陶虞臣小声道:“师兄,你说这些人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沈默刚想夹块西湖醋鱼尝尝,闻言只好搁下筷子,苦笑道:“你下午不是还想游湖吗?”

    “我只是说来看看。”陶虞臣不好意思道:“是参观不是游玩。”

    “既来之则安之,”沈默轻声道:“至少这桌酒席很好。”绍兴的五个人便不再说话,闷头吃饭。再看宁波的那五位,更是化悲愤为食欲,如风卷残云一般大吃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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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有名士提议,由他们这些老前辈,出对联考校一下每府的考生,对上来了自然皆大欢喜,对不上来就要罚酒三杯。

    提学大人颔首称善,便开始出对子,今天是个喜庆日子,老名士们自然不会出偏难怪,尽捡些吉利的对子,纯为把气氛搞活一点。

    新秀才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千挑万选,自然不会打怵,一个个对得花团锦簇、严丝合缝,引得叫好声一片。

    但到了沈默他们这一桌,那出题的老名士早就看他们几个不顺眼了……大好的日子哭丧着脸,这不是给人添堵吗?便对沈默他们道:“久闻绍兴人杰地灵,我这里有幅对子想请教。”

    绍兴的四位便望向沈默,他们心里十分复杂,既想让他好好对给绍兴争光,又不想让他搭理这些贱人。

    这时那老名士便已经出题道:“六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这是说的杭州名胜‘六和塔’,用数字串联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对。

    沈默闭口不言,只是把手抬起来摆了摆。

    那老名士以为他对不上来,不由得意非凡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对不上来,可就要罚酒了。”又用杭州另一座名塔出联联:“保叔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四海。”

    这时船行到锦带桥边,沈默还是一言不发,而是用手指了指那桥,向那胖胖的老名士拱拱手,然后两手平摊,往上一举。

    那老者以为他作揖告饶呢,登时哈哈大笑道:“求饶也没用,快快饮酒吧。”众人也纷纷小声笑道:“果然是耗子扛枪窝里横,一出来就露了原形。”

    边上的陶虞臣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师兄早把下联对过了,是你们不明白而已。”

    那老名士不悦道:“你敢无理狡辩,愚弄老夫?”

    “你是口出,我师兄是手对。”陶虞臣冷笑道:“我给你解释解释,若是真的对过了,老先生自罚三杯如何?”

    “没问题。”老名士矜持笑道:“老夫的上联是,六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

    陶虞臣学着沈默的样子扬了扬手道:“一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登时引来一片叫好。

    老名士脸色涨红道:“我的第二联是:‘保叔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四海。’”

    陶虞臣一指那锦带桥,对他拱拱手,两手平摊,往上一举道:“锦带桥,桥洞圆,圆似镜,镜照万国九州。”这次的叫好声更响亮了,老名士彻底无地自容,只能借尿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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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生员的一番戏弄,让那些老名士十分难堪,但说好了一个对一个,只能拿宁波府的秀才出气了。便想出个长对子,要让他们吃瘪,一个更老的名士咳嗽连连道:“寿比南山,山不老,老大人,人寿年丰,丰衣足食,食尽珍肴美味,位尊德大,大享荣华富贵,贵客早应到来,来之是理,理所当然。”

    宁波秀才本来就听不得这些人在这吟诗作对,现在见他们如此不要脸的自吹自捧,心里非常气愤,立即拍案而起,对出下联道:“福如东海,海不枯,枯树根,根烂皮厚,厚颜无耻,耻与尔等为伍,误国误民,闽浙一败涂地,地府冤魂无数,孰能不痛,捅你老母!”说完率领宁波生员拂袖而去,台州的也跟着走人了……他们也真是气急了,忘记这是人在船上,船在湖中,待走到船舷边才想起来。

    却决计不会再回来与这些人为伍,竟然扑通扑通跳下水,径直往不远处的锦带桥便游去。

    孙鑨也要跟着起身,却被陈寿年死死拽住胳膊,这才作罢。

    一个下联骂得众名士羞愧欲死,提学大人也不例外,酒宴自然再也进行不下去,命画舫赶紧靠岸,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绍兴的五个生员下了船,陈寿年无限担忧道:“提学大人不会嫉恨咱们吧?”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孙铤突然笑道:“恨咱们什么?咱们又没折他的面子。”

    沈默点头道:“不要瞎操心,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业。”

    陈寿年不好意思道:“那我就放心了……”

    看看天色,已是月上柳梢头了,沈默便问道:“晚上去哪里歇着?”

    一问之下,竟然都有去处。孙家兄弟去投奔在杭州当官的叔父,陈寿年有个堂兄在城里,陶虞臣朝沈默眨眨眼道:“我自有去处。”自然是去提学大人那里,给大家擦屁股了。

    沈默不由笑骂道:“就你们亲戚多,我咋就没有杭州表叔呢?”

    陶虞臣笑道:“不如和我一道?”

    “不去不去。”沈默摇摇头,突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我有去处了。”便与众人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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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与众人分道扬镳后,沈安小声问道:“少爷你不会想带我去青楼吧?”

    沈默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笑骂道:“你毛长齐了没有?”

    “没有。”沈安羞愧道,走了几步又问道:“少爷,您呢?”沈默差点没摔在地上。

    杭州白天闷热如蒸笼,所以大伙都夜游,这个时辰街上行人依旧很多,许多店铺还亮着灯。

    沈默仿佛对这里很熟悉一般,也不打听道,便带着小书童大步流星往前走。

    沈安跟在后面道:“少爷,您以前来过杭州?”

    “上辈子。”沈默很认真的回答道。

    “少爷您真逗。”沈安奉承道:“指不定您上辈子就是杭州人呢。”

    “当杭州人好吗?”沈默随口问道。

    “当然好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人都好像住在画里似的。”沈安无限羡慕道:“好吃的也多,西湖醋鱼东坡肉,香喷喷的叫花鸡,想想就让人流口水啊。”说完又小声道:“要是再把两样改改就完美了。”

    “哪两样?”沈默笑问道。

    “一是房子太贵,我就算干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个西湖边的茅房。”沈安认真道:“二是街上马车跑得太快了,我看着害怕……你说这黑灯瞎火的,撞着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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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仆俩说笑着走了好长一段,渐渐离了闹市。沈安有些累了,便问道:“咱们到底去哪?”

    “找一家客栈。”他便听少爷道。

    “原来是要住店啊。”沈安郁闷道:“咱们方才已经路过好几家客栈了,您怎么不进去啊?”

    “因为我要找一家客栈。”

    “哪一家?”

    “到了。”沈默终于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沈安抬头一看,只见那客栈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宜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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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孤独求败

    “抱歉客官,小店客满了。”见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个小书童进来,掌柜的歉意道。

    沈默微笑道:“我是来找人的,那位叫姚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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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沈默突然到来,长子十分高兴,他把他拉进来,兴奋道:“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沈默与他一个熊抱,嘿嘿笑道:“我们俩身无分文了,只好来投奔东家了。”

    长子一边让伙计上茶,一边吃惊道:“你不是带了四十两银子上路了?”

    沈安在一边郁闷道:“都花了。”其实他更想说‘被少爷邀买人心了’,只是怕被打才没敢说。

    长子心疼道:“这得卖多少盐啊?”这才想起来问道:“考得怎么样?”

    “小三元!”沈安又抢着道,话音未落便被沈默一个暴栗敲在头上,委屈巴巴道:“俺不敢了。”

    长子一听沈默又拿了个第一,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赶紧让伙计出去叫一桌酒菜,要给沈默庆贺庆贺。

    沈默已经在那劳什子‘簪花宴’上吃过了,但看长子这么高兴,又见小书童沈安满脸乞求,便没有阻拦。

    要说这宜家客栈还真不赖,不一会儿,便送来四个热菜,四个冷拼,还有一大碗热乎乎的莼菜汤。

    沈默坐了正位,长子陪在左边,对沈安和那伙计道:“自己人不讲究,都上桌吧。”那两个早等这句话了,嬉皮笑脸的谢过二位爷,这才在下首坐了。长子带着他俩给沈默敬贺酒,沈默也不推辞,喝了三个之后,夹一筷子酱牛肉到小碟里。沈安两个这才敢动筷子,噼里啪啦的吃起来。

    沈默略用了点菜,便搁下筷子与长子说话,问他这次进盐是否顺利。

    长子起先支吾着不肯说,但沈默几句话便套出真相,原来因为倭寇肆虐,浙江盐场的生产大受影响。一些没有被倭寇侵害到的盐场,便开始坐地起价……光凭盐引已经买不到盐了,还需要加钱才能提货。

    沈默觉着这是很正常的,但长子却气不过,当时便与对方起了争执,不仅没有买到盐,还把盐引给撕碎了。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气呼呼道:“往日在绍兴买盐,从来没有这么多事,怎么到了省城麻烦就多了呢?”

    沈默苦笑道:“人家都知道会稽县的前四把手,都在咱们的店里有干股,自然不敢跟你要钱。”

    长子愤慨道:“又不是光用盐引换盐,我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啊,凭什么还得多掏一份?”

    沈默心中暗叹,他把会稽县黑白两道打点的太透彻了,让长子从来没感受到经商的不易。便轻声道:“以后把外县盐场的盐引全部退回县衙去,让他们换本县的。”

    长子心里的挫败感很重,接连喝了好几盅,闷声道:“我发现自己真不是这块料。”

    沈默安慰他几句,但长子显得心事重重,一直低着头,始终不展欢颜。沈默只好道:“要是真的不愿意干了,就把买卖交给掌柜的吧。”

    “那我干啥?”长子猛然抬头,两眼通红道:“读书已经晚了,当兵你们又不让,我还是回去打渔去吧!”

    沈默微笑的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一点不为他的失态而生气,仍然轻声慢语道:“先歇一段时间吧,等心情平静下来,再做出自己的决定。”

    “当时候你会支持我吗?”长子可怜巴巴的问道。

    “看情况吧。”这家伙一根筋,沈默可不敢随口敷衍他,不然非被他当了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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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往码头去的时候,长子还是没精打采来,沈安讲笑话也逗不乐他……当然这也跟他的笑话并不可乐有很大关系。

    直到到了武林门码头,他才打起精神来,带着沈默去找殷家的船。其实很好找,因为码头上最大的一艘船,便插着‘宝通源’商号的旗帜。

    到了船边上,宝通源的水手已经认识长子了,没加阻拦便让他们上了船,还热情笑道:“上次的房间里正好有四张床。”

    长子在前,沈默在后,两人的随从跟在后面,鱼贯上到甲板,沈默发现上面站满了各色人等,那各色人等也在看着他们四个。

    长子小声解释道:“往来路面上不太平,宝通源配着保镖,大家宁肯交钱也要搭他们的船。”

    沈默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当他们走进一层船舱里狭小的房间,准备把东西放下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却迎上来,恭谨笑道:“沈公子,您四位的房间在上层。”

    沈默奇怪道:“你认识我?”

    管事的面色有些尴尬道:“小的没见过公子,只是听人说是您来了……”

    沈默摇头笑道:“这里挺好。”来的时候他们近二百人挤在一条双层客船上,连船舱下都塞满了人,和那时一比,确实是挺好的。

    管事的一脸为难道:“我们东家吩咐过,只要是公子做我们的船,就得给你备好上房。”说着陪笑道:“您就是不住,我们这次也得把房间空出来,倒不如您成人之美,也好把这间房给别人住。”

    沈默哈哈一笑道:“让您一说,我不住都不好意思。”便跟着那管事的上了二层,二层的空间要稍小一些,但只有六间房,室外也有一些装潢,显然是为贵宾准备的。

    掌柜的打开当先第一间,恭请沈公子进去。这是一个外厅内寝的套间,中间用山水锦面四扇屏隔开,地上铺着厚厚提花地毯,衬托着褐色的雕花窗棂和带着古意的圆桌方椅,使这房间的色调基本协调。再加上墙上挂着两幅唐时立轴,屋角摆着的名贵兰草,便将一股富贵气息恰到好处的烘托出来。

    待沈默收回目光,那管事的则站在门口道:“饭食会按时送来,您有什么吩咐,跟外面的小厮说一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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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门一关上,沈安就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沈默道:“少爷,我坚信以后跟着您肯定吃香的喝辣的。”

    沈默已经对这个不着调的小书童无奈了,翻翻白眼道:“去,给爷沏壶茶。”

    沈安笑着答应,便去摸那茶壶,却倏地收回手,往指头上丝丝吹着冷气道:“已经沏好了。”

    沈默打开茶壶盖,热气便带着清香升腾而起,他微微一嗅,眼前一亮道:“上好的雨前龙井啊。”

    沈安这下更得意了,呵呵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吃香的喝辣的……”

    那边的长子却奇怪了,在沈默对面坐下道:“他们不会是有求于你吧?”

    “殷家是什么人家?求我个穷书生作甚?”沈默失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该吃吃该睡睡,不用那么受宠若惊的。”

    “公子说的是正理。”沈安在一边拍马屁道。

    “如果还想吃午饭,从现在开始就把嘴闭上。”沈默一边倒茶,一边淡淡道:“如果不想吃,就继续说。”沈安赶紧紧紧捂住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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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感到脚下微微一动,船开了。

    从杭州到绍兴不算远,但大船开得慢,得在船上过一夜,第二天上午才能到岸。

    这整整一天时间,要比平时难打发许多。其实沈默包里有从徐渭那搜刮来的几本古籍,若是能沉下心去看书,再远的航程也不怕。但架不住屋里还有仨活人,这个出点动静,那个讲几句话,便让他无法读书。

    他只好把书搁回包袱中,走到桌前一看,原来早就搁着一副马吊牌,不由苦笑道:“不让我看书,原来就为这个啊?”

    三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就连一直无精打采的长子,坐到牌桌上都神采焕发起来。

    作为一个已经是很地道的大明人,沈默自然玩过马吊牌……这种纸牌是麻将的前身,一共有四十张,也分四种花色,四人个玩,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先出光者为胜。

    乃是当时风靡大明的游戏,无论贵贱,没有不会玩的,许多人整日整夜沉溺于打马吊,把正事都荒废了。

    沈默其实也是爱玩两把的,但仅仅几圈之后,便玩不下去了,因为他水平太高了……这玩意其实跟打麻将一个道理,讲究看上家、盯下家、防对家。除根据自己的牌面决定基本打法外,还要场上形势判断其他三人牌面状况,以决定跟牌、出牌、钓牌。及时预见、推测牌情演变,判断形势利弊。

    前世工作后无一日不砌长城,再加上这辈子超级灵光的脑袋瓜,便成就了他孤独求败的牌技,也就徐渭唐顺之何心隐几位能跟他战上几个回合,至于面前这三个数都算不过来的笨蛋,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完了没几把,沈默便意兴索然,丢下牌对沈安道:“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愿意玩的,我要出去透透气了。”

    那三位也早被他蹂躏草鸡了,闻言忙不迭点头……咱大明就是不缺人,更不缺打牌的人,没必要饱受他的摧残。

    见沈安出去找人,沈默也出了门,顺着扶梯往顶层爬去,他有个习惯,喜欢站在最高处看风景。

    “站住!”他刚刚爬到三楼,便听一声低喝道:“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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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