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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节 潮生,我们支持你!(中)

    正和老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便听楼下七姑娘那破锣嗓门道:“姑娘又来找我们沈小相公了。”

    “这个口没遮拦的。”沈默低声骂一句道:“爹,我下去看看。”说着便急匆匆出了门。

    一看果然是画屏,正被七姑娘拦在二楼,听她没口子的夸奖沈小相公,宅心仁厚,慷慨大方,是一等一的佳偶良婿。若不趁机拿下,等过两年他飞黄腾达了,可哭都没地方哭去。

    画屏的脸羞得像一块红布,在那扭扭捏捏的说什么“没有的事、不要乱想”之类,完全没了平日里小嘴叭叭的本事。

    沈默只好出声解救道:“七姐要吓跑我的恩人?”

    “恩人,那就更有利了!”七姑娘小声对画屏道。这才转过头来,赔笑道:“看小相公说的,我不过跟姑娘拉几句家常,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便钻进了屋里,隐约还飘出一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哦!”

    画屏只觉着该找个地洞钻进去,左右是无颜再见人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把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上去坐吗?”

    画屏不知所措的摇摇头,颤声道:“去那里吧。”说着便飞也似的逃出了这个尴尬的小院。

    沈默挠挠头,只好跟着出去,向那个开满紫藤花的小亭走去。他故意放缓了脚步,好给画屏平复情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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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走到亭子,画屏的脸色已经变成粉红,只是双眼仍不敢直视沈默,把上次的那个包袱往沈默面前一送,轻声道:“拿去。”

    “不是给别人的吗?”沈默闷声道,心说万一刚穿上又让俺脱下来,还不得糗死啊。

    “就是给你的。”画屏杏眼微瞪,胡诌八扯道:“上次看着不合身,回去给你改了改,。”

    “呵呵,是吗?”沈默心说,这理由不错,我原谅你了。

    “那个……”画屏轻声道:“这几天先别忙着穿,等着出场合的时候再穿上,虽然不如人家的名贵,但总能算身新衣服。”

    沈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谢谢你,我会爱惜穿的。”

    “不用客气。”画屏嘤咛一声,垂下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说着重新抬起头来,小声问道:“那个比试,有把握吗?”

    沈默苦笑一声道:“到时候看吧,现在连题目都不知道,也谈不上有没有把握。”

    “哦,”画屏点点头,犹豫再三,轻声道:“到时候我求求小姐,她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没有能难倒她的难题。”又怕戳伤他的自尊心,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万一的话……不是救人要紧吗。”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上,在大多数男人看来,让女人帮忙是件很丢人的事。

    沈默脑子里却没有这根弦,他温和笑笑道:“那太好了,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不管最后什么结果,我都支持你!”见他如此开通,画屏这才放了心,展颜笑道:“我出来有些时候了,得赶紧回去了。”

    沈默点点头,微笑道:“我送送你。”

    “可别了。”画屏连忙摇头道:“非要人笑话死不可。”

    沈默也知道人言可畏,他个男人当然无所谓,但人家姑娘家家的,可受不了那些闲话。

    画屏刚走出两步,沈默突然一拍脑袋道:“你看我这脑子,还没给你衣服钱呢?”

    画屏身子明显一僵,待回过头来时,小脸上已经布满杀气了,只见她杏眼微眯道:“你!买!不!起!”说着便气冲冲的走了,一句话也不肯与他多说。

    看着她快速的消失在角门,沈默摇摇头,轻叹一声道:“女人哦,奇怪的东西,不论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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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拎着包袱回到院子里,发现沈京站在那里。

    一看到他回来,沈京便窜过来,像条大狗一样在他衣服上嗅来嗅去,沈默把他一把推开,没好气道:“一边玩去。”

    沈京却满脸兴奋道:“你身上有梨花香粉的味道!”说着转身大叫道:“叔,潮生有……”沈默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低声恐吓道:“作死呢!”真让他一嚷嚷,好满世界都知道了,还让不让人家姑娘活了?

    沈京歪歪头,露出嘴巴来,得意洋洋道:“不说也可以,只是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说。”沈默一甩手,没好气道:“你可真卑鄙啊。”

    “承让承让。”沈京眉开眼笑道:“到时候带上我,跟你一起去露露脸怎么样?”

    “很大可能是丢人呢。”沈默冷笑道:“我可没把握赢下来。”

    “那倒是。”沈京点头道:“外面的盘口开出来了,虎头会赢是一赔一,若是你赢了就一赔四。”

    “什么意思?”沈默不解道。

    “这都不懂,真笨啊!”沈京登时兴奋起来,对于知道沈默不知道的事情,他一向是很自豪的:“比如说我拿十文钱押虎头会赢,最后真是他们赢了,赌场就给我十文钱。”

    “一文钱都不赚?”沈默翻翻白眼道:“那还赌个什么劲儿?”

    “废话。”沈京也翻白眼道:“摆明了人家虎头会赢,赌场凭什么当冤大头?”说着嘿嘿一笑道:“不过为表示支持,我已经出了二十文钱买你赢,怎么样,够意思吧?”

    沈默没好气道:“找我干什么?没事儿就走吧,看到你就来气。”

    沈京这才想起正事,一拍脑门道:“我爹找你呢,我叔也在。”

    “什么事儿?”沈默轻声问道。

    “去了就知道,快走吧。”沈京拉他的袖子就往外走,口中大声嚷嚷道:“应该不是坏事。”

    沈默甩脱他的手,叹口气道:“总得等我把包袱放下吧。”

    “包袱里是什么?”沈京又来了精神:“定情信物吗?”

    “若是再聒噪,就不带你去了!”沈默威胁道。

    “人家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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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节 潮生,我们支持你! (下)

    跟着沈京到了上次来过的‘中和堂’,厅内陈设依旧,只是多了一个人坐在沈老爷的右手边,想必就是那劳什子二老爷了。

    沈默恭敬的给两位老爷行礼,那沈老爷笑呵呵道:“贤侄不必多礼,坐下吧。”

    沈默摇头道:“长辈面前,哪有晚辈坐的地方。”他偷眼瞟见,那二老爷生得十分严肃,仿佛心事重重一般。

    这时沈老爷笑道:“长辈让你就坐。”

    沈默看一眼边上立着的沈京,意思是:‘那就对不起了,老兄。’便在下首坐了下来。

    沈老爷又让人给沈默看茶,这才和蔼道:“你要和山阴县比试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说着看一眼身边的二老爷道:“虽然这事儿呢,是以你自己的名义去做,但是你毕竟是我沈家的人,我们也不能置若罔闻……所以我和你二叔合计着,把你叫来,向你表个态……”

    边上那二老爷突然插嘴道:“沈默,你要是没把握,就别强出头。丢了面子是小,坏了那小子的性命,谁来承担?”

    这位说话还真不客气,臊得沈默一阵脸红一阵脸白,只能勉强苦笑道:“只要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硬着头皮接下这场子的。”

    二老爷沉声道:“看来你是没把握,那就去跟虎头会认输……我陪你一道去,帮你把姚长子领回来。”

    沈默心说:‘这感情好。’便要答应下来,那边的大老爷却不干了,干咳一声道:“纯甫啊,我们今天是来给沈默提气的,不是给他泄气。”

    二老爷皱眉道:“事关人命,岂能任由这孩子儿戏?”这话实应该私底下说的,但他就是这个脾气,从来藏不住话。

    沈老爷叹口气道:“你这脾气啊,什么时候能改改?”说着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山阴县正准备的热火朝天,咱们李县令也翘首以盼,实指望这次能出口恶气。你突然横插一杠子进去,把这事儿给搅黄了,让两县的县太爷脸面往哪搁?”

    “脸面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二老爷气哼哼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人整天怎么想的!”

    “我还搞不懂你这些年当官都当到哪去了呢!”沈老爷重重一搁茶盏,闷哼道:“天下还有比当官的脸面更重的东西吗?”

    沈默心说:‘有,比他更大的官的脸面。’

    “不可理喻!”沈炼愤愤的拂袖而去,临走还狠狠瞪沈默一眼道:“草菅人命!”

    沈老爷被气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强笑道:“你二叔就是这脾气,性烈如火,见笑了。”

    沈默神情黯然道:“其实二老爷教训的是,我没有把长子的性命摆在第一位。”

    “孩子,你这就不懂了。”沈老爷摇头笑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肯定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为了不激化事态,他一定会下令山阴知县,保护好长子的性命。”说着呵呵笑道:“伯伯我敢跟你打包票,长子的性命安若泰山。只要你能把山阴赢个心服口服,他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的。”

    沈默也是关心则乱,经沈老爷这样一说,立刻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心头轻松不少道:“多谢大老爷指点迷津……”

    “唉,叫什么大老爷?太生分了。”沈老爷笑眯眯道:“按照辈分,我是你未出五服的伯父,沈京还是你的堂哥哩。”

    “伯父……”沈默只好重新见礼道:“堂兄。”沈京连忙还礼。

    这样一叫,双方果然亲近不少。沈老爷笑道:“既然叫一声伯伯,那你的事情就是我们全家的事情。这件事我们大力支持,到时候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提出来,咱们阖府全力以赴!”

    沈默笑着点点头,轻声道:“谢大老爷关怀,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劳烦家里呢。”

    沈老爷打量一下沈默的衣衫,对沈京吩咐道:“到账上支二两银子,去给沈默买两身像样的衣裳。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自己一身绫罗绸缎,却让弟弟穿补丁衣裳。”

    沈京苦笑着应下,心说你下令就下令吧,干吗有事儿没事都得训我一顿呢?沈默推辞几句,却被他强拉出来,到了没人出,沈京笑骂道:“你就装吧,要是我不去拉你,果真就不要这钱了么?”

    沈默拍开他的手道:“我那还有一身新的呢,这衣裳你也别买了,剩下的银子自己留着吧。”

    “囊球啊。”沈京郁闷道:“总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我是那种贪朋友财的人吗?”

    “你要是不要。”沈默轻声道:“就连着我那五两,一起下了注吧……买我赢。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

    沈京瞪大眼道:“万一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沈默拍拍手道:“反正是外财,有什么好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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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个衙役来到府上传话,说已经对方准备好了,第二天一早便可以签订约书,地点便在轩亭口。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京便来敲门,沈默睡眼惺忪的给他开了门,嘟囔骂道:“这才什么时辰,你就窜过来了。”

    沈京大惊小怪道:“你还能睡的着?我可是折腾了半宿才睡下,不到寅时又起来了。”

    里面的沈贺也笑骂道:“这小子浑跟没事儿人似的,一沾枕头就睡了,你不叫门还不起呢。”

    沈默胡乱洗把脸,将头发简单的一束,没好气道:“吃饭了吗?用不用给你做一份?”

    “我就是来叫你吃饭的。”沈京嘿嘿笑道:“我爹昨天晚上就吩咐厨房,给你备好早饭了,去前面吃去吧。”

    沈默看一眼老爹,沈京笑道:“你看我手里提的什么?”变戏法似的拿出个一个食盒,朝沈贺呲牙笑道:“我和叔啥感情,能忘了他老人家么?”

    沈贺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些天两人混得真不错。

    沈默打开那数层的食盒,从每一层中都取出一碟菜……一盘干菜焖肉,一碗鱼烧豆腐,一碗清汤鱼圆,还有一大碗白米饭,一小屉小笼包。

    沈府的厨子绝不是七姑娘和沈默可比,饭菜一端出来就芳香四溢,让人暗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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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人不可貌相 (上)

    “真拿你叔当牛了?”沈贺笑道:“我就是有四个胃也吃不了。”

    沈京嘿嘿笑道:“那也比饿着强,中午厨房还过来送饭,叔放开肚皮吃就是了。”

    沈默也放下心,拿毛巾擦干净脖子,换上了画屏送来的那身衣裳。

    看见沈默穿上月白的儒衫,系上同色的腰带,踏上崭新的布鞋,将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沈京不由一呆,大呼小叫道:“我没有看错吧,你竟然是个小白脸!”便满脸沮丧道:“原先看你穿的破破烂烂,以为你长得跟我差不多呢。”

    看着沈默的样子,沈贺也有些呆了,两眼不知不觉的模糊起来,哽咽道:“都没给你做过一身像样的衣裳……”

    沈默踢沈京一脚道:“男人又不靠脸蛋吃饭,管他娘的长相作甚!”说着翻下白眼道:“要不是为了你们沈家的颜面,我才懒得折腾呢。”

    “什么你们沈家。”沈京很认真的纠正道:“是我们沈家!”

    “都可以。”沈默回头朝沈贺笑笑道:“爹,我走了,您就放心好了。”

    沈贺点点头,一脸不放心的叮嘱道:“安全第一,莫逞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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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出了门,下到二楼时,正碰上七姑娘和她老公,两人一个举着灯在前面,一个端着个托盘跟在后面。看到沈默下来,七姑娘惊奇道:“方才还没听见动静,怎么这会儿便出来了?”

    “四少爷叫我去前面吃。”沈默微笑道。

    “哎呦,这个这个……”七姑娘郁闷的笑笑道:“大厨的手艺可比我强多了。”

    沈默看到托盘上搁满了盘子碗,不由感激道:“又让七哥七姐麻烦了。”

    “今天是小相公的大日子,哪能不表示表示。”七姑娘很快释然道:“沈相公还没吃吧,我们给他端上去吧。”

    “不用了。”沈默笑道:“他自己都吃不了。”

    边上的沈京不耐烦道:“正好我叔在上面一个人闷,你们把吃食端上去,跟他凑个热闹就是。”

    此计一出,皆大欢喜。七姑娘便和他老公欢天喜地的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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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到了前院的饭厅,下人已经备好了一大桌饭菜,光各色点心就七八样。沈京便招呼沈默坐下用饭,沈默看没别人出来,轻声问道:“就咱俩吃?”

    “嗯,我爹说人多了怕你不自在。”沈京端起饭碗道:“让咱俩单独吃。”其实他老爹是怕沈默不懂规矩,弄不好场面尴尬,下不来台,这才不让别人来陪着的。

    说句极不仗义的,沈京心里也存着看沈默笑话的念头,谁让这小子一天到晚拽拽的,明明比自己小上几岁,却总是一副大哥模样。能看他出糗,真是无比快乐啊。

    沈默皱眉道:“这桌菜二两银子办不下来吧?”

    “别管什么银子,就是为了让你吃的舒心。”沈京笑道:“咱们当然吃不了,一会儿各院就分了,横竖不会浪费。”

    沈默这才坐下,在净盆中过一下手指,用白巾擦干净,这才动手吃饭。

    一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架势,沈京便瞪大了眼睛。只见沈默舀一碗香粥,再取个元宝状的小粽子,用摆在桌上的一把精致小剪刀,剪断捆扎粽子的绳结,熟练取下层层包裹的粽叶,蘸一下小碟中的白糖,这才咬一口粽子,喝一口粥,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沈京知道,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自己是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心中不禁哀号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他爹都说他从小没吃过酒席,怎么看起来比我爹还老练。’

    这时,厨子亲自端上两个笼屉,笑道:“四少爷,您最爱的牛肉大汤包。”说着便在一人面前搁一笼。

    沈京眼前一亮,哈哈笑道:“这是人间美味啊,快趁热吃,凉了就没滋味了。”便极力撺掇沈默尽快用……沈京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争强好胜了。他家的厨子是靖江人,因而会做一这道绍兴没有的‘大汤包’。这吃食很有几分神奇,第一吃的人,没有不被捉弄一下的。

    他还清晰记得第一次吃这‘大汤包’时,他抓起一只、张嘴就咬,便见一股汤汁直射出来,烫得他一甩手,汤包扔到背后去了,身上手上全是汤汁……

    现在他便怀揣着恶作剧的心理,等着沈默也表演一次‘苏秦背剑’。

    他不太担心沈默会生气,因为那鲜香的汤汁会俘虏任何人,让人们顾不上计较,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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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热气散去,一个雪白晶莹的大包出现在沈默眼前……是的,一个笼里就这么一个,虽然笼屉有点小,但也足以说明这包子的大了。

    沈默见那‘大汤包’皮薄如纸,几近透明,上面的折皱细巧均匀,整个好似一朵丰润饱满、含苞欲放的白牡丹。稍一动弹,便可看见里面的汤汁在轻轻晃动,便像美人肌肤一般,有着吹之即破的柔嫩。

    别说吃了,光是看,就是一种美的享受。

    赞赏的看一眼那厨子,沈默抚掌道:“晶莹剔透,吹弹得破。师傅好俊的手艺。”

    那厨子顿时眉开眼笑道:“道地不道地,还得尝一尝,公子请品鉴。”好吗,让人一夸,连‘品鉴’都出来了。

    沈默点点头,先在白巾上擦擦右手,再用三只指尖撮住那汤包上面的折皱,小心翼翼地轻轻拎起,慢慢放到盛醋的碟子里。然后低下头凑近去,在汤包的上方用牙尖细细咬破一点小孔,再从那小孔里缓缓地吸吮汤汁,这是个技术活,因为汤包皮薄且嫩,汁丰又烫,稍一不慎,皮破汤漏,也就不成汤包了。

    待将汁水全部吮吸完毕,那汤包还是原先的形状,只是已经失去了那层如玉的光泽。沈默却变得满面红润,无限满足道:“此味只应天上有啊……”

    那厨子由衷赞叹道:“小人做了一辈子灌汤包,公子是最会吃的一个。”

    边上的沈京彻底服气了,挑起大拇哥道:“兄弟,你是天生的贵人啊!”说着也想学沈默的吃法,却被烫到嘴唇,呲牙咧嘴道:“这个吃法不适合我。”便将包子从顶端撕开,伸进调羹去,一勺一勺咬着吃,弄得没里带外,汤汁四溅。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还是这样吃痛快,你那样固然文雅,但吸走了精华,剩下的可就淡而无味了。”

    沈默气他方才戏弄,也是有意镇他一下,淡淡笑道:“无妨,用生姜米和香醋佐餐,亦有别样滋味。”

    “公子行家啊!”那厨子没口子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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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 人不可貌相 (中)

    吃完大汤包,百味俱淡。喝上一碗茼蒿汤,饮上一杯清茶,备觉神清气爽。

    两人稍坐一会,外面便天光大亮了,车夫进来知会,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

    沈京这才回过神来,闷声道“走吧。”沈默点头笑笑,起身跟着出去。

    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外面的车夫喊一声:“二位公子坐好喽。”‘啪’地一声甩个鞭花,那驮马便缓缓行驶出去。

    快到会稽大街时,沈默轻声道:“我们走过去吧。”

    沈京‘哦’一声,便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下。

    沈默赶紧跳下来把他扶起,笑道:“怎么了这是,丢魂似的?”

    “人家心里有愧啊……”沈京愁眉苦脸道:“饭桌上实不该想看你笑话的。”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沈默使劲拍拍他的肩头,笑骂道:“就那么想看我出糗?”

    沈京端详着他的脸,试探问道:“你不生我气?”

    “干吗要生气?”见他没事儿,沈默放开手,哈哈一笑道:“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说着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沈潮生,你老气横秋!”沈京在身后气急败坏道:“等等我,哎呦……”赶紧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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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不要低估国人那颗看热闹的心!沈默两个觉着来的就够早了,但还没到轩亭口,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吓到了。

    只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那木牌楼围得水泄不通,两人在外围转了好久,也没找到进去的路。

    正着急呢,突然听到一声锣响,几个皂服衙役护着个身穿绿色官服、胸前缀着黄鹂补子官员从东边过来。

    接着又是一声锣响,几个身穿同样皂服的衙役,也护着个身穿绿色官服,胸前缀着黄鹂的官员,从西边过来。

    一看官儿来了,老百姓呼啦一声散开,让出一条五尺宽的通道来。

    两路人马在通道口相遇,相互间笑语盈盈的见礼,这个道:“张赞公先请。”那个道:“侯赞公您先请。”假模假样的谦让几句,两人突然同时往中间闪身,都想乘对方不备,抢下这个第一,却险些撞在一起。

    两位县丞尴尬的笑笑,:“同去同去。”便携手走进人群中,在那‘古轩亭’的匾额下站定,再次相互谦让道:“张赞公请讲。”“侯赞公请讲……”往复几次,又几乎同时开口道:“诸位……”“各位……”惹得围观的百姓嗤嗤偷笑。

    会稽的张县丞小声提醒道:“体统体统!”山阴的侯县丞点点头,小声道:“那我说,你不兴跟我抢。”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张县丞愤愤道:“你讲吧。”

    “彼此彼此。”侯县丞微微得意的轻声道,这才清清嗓子,提高声调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本官与会稽张赞公齐聚于此,乃是为了解一桩公案。”

    “不错,”趁着他换气的功夫,张县丞插话道:“因为事涉两县,又属民事纠纷,所以经两县官府协调,双方同意按传统方式解决。”说到这,一口气用尽,不得不顿一下。

    侯县丞见缝插针,立马憋足了气接上道:“事情的起因不必赘述,双方约定选择文斗,由本县王贵发出题,会稽沈默应答。共出三题,每题限时三天,超时或答错一题便判负,会稽沈默则由本县王贵发处置。反之,若是三题全部按时答对,本县王贵发则任由沈默处置。现在双方入场签订契约书,呼……”

    侯县丞一口气说完长长一段,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得意洋洋的望着张县丞,想要挑衅几句,无奈有进气没出气,干瞪着眼说不出话。

    张县丞也气得够呛,心说‘你都抢着说了,让我说什么呀?’只好干咳一声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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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二位赞公话音一落,西头人群便是一阵骚动。老百姓仿佛躲瘟神一般闪开左右,只见几个坦胸露乳、凶神恶煞的大汉,簇拥着一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蓝绸圆领大袖儒衫,体型魁伟、满脸横肉的黑大汉,大摇大摆的走进圈内。

    那黑大汉朝两位县丞唱个肥喏道:“学生王贵发,见过二位赞公。”这让许多不明就里的老百姓惊掉了下巴,交头接耳道:“怎么黑道龙头也成文化人了?”便有那了解内情的笑道:“不懂了吧,前岁天子开恩,令天下平民纳粟于官府,便可入监进学。咱们王老爷便是那时候成的监生老爷。”

    “哦……原来是捐来的,多少钱啊?”

    “还不得雪花银子一千两?”原来这位也是道听途说。

    其实所谓入监进学,乃是入国子监读书,取得这个资格的便叫监生,原先选拔是很严格的。但到了严氏掌权的时候,因国家连年有事,中枢挥霍无度,以致国家财用不足。严首相的公子便想出这个用钱换出身的法子。

    不管你是士农工商,还是流氓乞丐,只要给够了钱,便立马给你在中央大学注册,从此便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子监监生,地位理论上等同举人……而且不必真的去北京读书,原来干嘛还干嘛,一点不耽误事儿。

    对于那些有钱没地位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福音啊。绍兴城中便有五六个,其中之一便是这王老虎王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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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县丞笑眯眯的还礼道:“通达兄有礼了。”那张县丞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只是点点头,连哼都没哼一声。这种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粗,竟然能跟自己相提并论,真是想想就是莫大的耻辱啊。

    事实上,这也是天下读书人的共识。这法令颁布几年来,被选入国子监读书者无不称病推辞,原先在里面读书的也是纷纷退学,宁肯回去从生员重新考起,也不愿和这些满身铜臭的‘捐生’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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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做了做理疗,不好意思现在才发,我现在就写第二章,今晚还有两更。

    嗯,明天就是周一了,应该可以好好写了。

第三十六节 人不可貌相 (下)

    凤引楼乃是绍兴城内数得着的酒店之一,坐落在轩亭口的对过。

    这酒楼风格典雅古朴,与当今华丽的风尚大相径庭,据说是因为当家大小姐不喜浮华,今年春里才重新装修过。也许是歪打正着,重新开张的凤引楼反而日益起来火爆。

    从供平民百姓用餐的一楼大堂上去,到二楼的雅座、三楼的包厢,一层比一层贵,却层层爆满。

    在最贵的三层包厢里往外看,能够将轩亭口的状况一览无余,尤其是今天这看热闹的好日子,更是提前几天都预订不上。

    但对于真正的贵人来说,任何地方都没有‘客满’一说,只要他们的随从走一趟,视线最好的包厢便乖乖空了出来。

    没有人表示异议,所有人都认为正常。因为那包厢里现在坐着一身便服的李县令,和一个眉目俊朗,三十开外的男子。

    那男子与李县令很是谙熟,但相互之间似乎并不融洽,只听他呵呵笑道:“老前辈,你那小童生不会吓尿裤子了吧?”

    “吕后生,沉住气。”李县令板着脸道:“这不还没到点吗?”原来那年轻人就是被李县令昵称为‘绿豆蝇’的山阴吕县令。

    “也不知是谁沉不住气。”吕县令笑眯眯道:“还有不到一刻钟,老前辈就要不战而败喽。”

    被抢白的哑口无言,李县令只能把气撒在沈默身上,心中发誓道:‘小子若是给我出了纰漏,只要我李云举在会稽县一天,你就别想什么功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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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亭口的二位县丞也等急了,侯县丞干咳两声道:“贵县沈默来了么?”

    “别急,我找找。”张县丞踮起脚,两眼四处寻索起来,看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也不认识那是哪一位。

    人群中也是一片骚动,大家为了看热闹,特意五更起身,连早饭都没顾上吃,现在眼看着角儿没来,好戏唱不成了,还不能高喊‘退票、退票!’你说窝火不窝火?

    “我看是不敢来了吧。”侯县丞笑道:“也不知你家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应战,这下好了吧,临阵脱逃了吧。”

    看一眼线香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张县丞急了,只好扯开嗓子叫道:“沈默来了么?”

    “来了来了。”一声微弱的回应若有若无的传来。

    张县丞耳朵有点背,险些没有听清楚,不由问道:“真的来了吗?”

    便听到东边的围观百姓,兴高采烈的齐声回应道:“来了!来了!”声如海潮,哗然不觉,人群也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六尺宽的大道,唯恐磕伤碰伤那小童生,再把好戏搅黄了。

    大家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通道口,等了好半天,才见一个青年领着个俊俏少年,扭扭捏捏从人群中走出来。

    两人低着头,顺着人群让出的通道走到二位大人面前,那样子不像是参加比试,而是奔赴刑场……

    侯县丞早已经笑翻了,忍不住挪揄道:“我说二位,午时三刻还没到,不用那么紧张。”

    两人唯唯诺诺,还是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张县丞大感面上无光,恼火道:“没有带卵子上街吗?”

    被他一训,两人打个激灵抬起头来,果然是满脸的紧张。

    望着那面相喜人的青年人,张县丞不悦道:“你就是沈默吗?”

    “不是不是。”青年人连忙摇头,指着那少年道:“他才是沈默,他不认识路,央我把他领来这儿。”

    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声“吁……”起哄道:“下去吧。”

    那青年果然抱头鼠窜,自有瓜果皮核相送。

    望着那乳臭未干的小后生,王县丞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行吗?”

    “试试吧。”沈默怯生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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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的吕县令也笑抽了,拍着桌子道:“这俩小子是来演滑稽戏的吗?”

    李县令气得肠子都炸了,“这小子,平时装得少年老成,跟个神童似的。谁知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听到‘神童’二字,吕县令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李县令非要比试的目的了,不由冷笑道:“五百年一个徐文清,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凭什么你县里有徐文清,有诸端甫,我县里就一个都没有?”李县令气急败坏道:“都是绍兴城的主,我就不信老天爷如此偏心!”

    “你有个陶虞臣还不知足?”吕县令也瞪眼道:“那可是翰林之才。”

    “我怎么听说你夸诸大绶是状元之才?”李县令气不打一处来道。

    “那是,”吕县令忍不住得意笑道:“端甫若是他日高中榜首,我是不会吃惊的。”

    “你!”李县令做出饿虎扑食状。

    “君子动口不动手。”吕县令躲到椅背后,色厉内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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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楼上二位剑拔弩张,下面的对决双方也走到了桌前,各自在契书上签字,然后相对而立。

    左边一位山阴王大官人贵发,表字通达又号老虎,身高六尺有余,生得又黑又壮,以一把砍刀起家,十数年间打下一片大大的家业,名下有车马店、赌坊、牙行二十多间。还成立一堂会组织虎头会,豢养着打手百余人。

    右边一位会稽沈小童生,尚未取字小命潮生,身高五尺不足,生得又白又瘦,没有功名,没有房产,先寓居于沈家大院,名下有伤残老爹一名,银两数两却不在手中。还有一铁杆兄弟姚长子,但被王大官人扣押至今,生死不明。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位,现在却因为某些人的小算盘,要站在这里一决雌雄,还好不是武斗……

    约书签订后,按规矩由王老虎先出第一题,只见他拍拍手,一个大汉便捧着个精致的小箱子上来,看来那题目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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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应该在12点半发吧,看在和尚熬夜赶工的份上,施主请把0点的票票留呀留下来……

第三十七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上)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王老虎将那木盒打开,取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细颈玻璃瓶。

    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瓶子,竟然是透明的!众人不禁大吃一惊。要知道琉璃瓶虽然不太值钱,但据说只有北京琉璃厂的几位大档才能烧出透明的来。

    “这可不是琉璃厂出的。”看到众人艳慕的目光,王老虎得意非凡道:“这是从万里之外的佛朗机漂洋过海而来的,到了咱们大明,还剩下不到一百个。”只听见满场中响起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其实这时候朝野之间崇尚华丽,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无不以色彩艳丽为美。所以这种没有任何颜色的瓶子对在场人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大家之所以反映强烈,一是因为透明的琉璃瓶罕见,二是因为那佛朗机……是什么鬼地方?

    感觉完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王老虎高举起手中的瓶子道:“我现在觉着这玩意儿颜色太素,若是能在里面镀上一层金粉,金光闪闪的该有多好看。”

    “小子,这就是老子出的题目。”他这才低头斜视着沈默,一脸不屑道:“你能不能做到?”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道:‘黑老大就是黑啊,那么细的瓶口,那么长的颈,怎么可能镀上金呢?”这个年代想要在瓶内镀金,必须用烧红的铁篦熨烙,才能妥贴。可这又细又长的瓶颈也就是大拇指粗细,那梳子似的铁篦子怎么可能伸进去?

    而且这种瓶子一看就又薄又脆,即使铁篦能伸进,估计敲不了两下,就必破无疑了。

    出于同情的目的,人们纷纷质疑这题目太过专业,小童生又不是金银匠,怎么会镀金呢?

    那王老虎抖一抖手中的契书,得意道:“白纸黑字写着的,题目由我拟定。那就是我说了算!”说着朝沈默一呲满口金牙,哇哈哈笑道:“当然啦,你若是认输的话,就不用镀了。”

    沈默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众人看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由纷纷叹气道:“苦命的孩子啊……”

    好在这少年还有几分犟劲儿,便听他吭吭哧哧道:“那我就试试吧。”

    “试试?你知道我这瓶子多少钱吗?”王老虎哂笑一声道:“佛朗机来的,全国不到一百个啊!”流氓毕竟是流氓,穿上儒衫也不可能变成规矩人,一见沈默好欺负,又想讹诈上了。

    “你不是让我镀金吗?”沈默憨憨道:“不给我怎么镀?”

    “你行吗,小子?”见这傻小子懵懵懂懂,根本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王老虎郁闷道:“不行别浪费了我的瓶。”

    沈默很认真道:“试过才知道。”

    王老虎被弄得头大无比,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早就让手下把这一根筋的小子刨坑埋了。他强忍着怒气道:“我是说弄碎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不试怎么知道呢?”沈默挠挠头,好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怕我弄碎了。”

    所有人都擦了擦汗,心说……您终于懂了。

    “就是这个意思。”王老虎明显松口气道:“你得给我些钱作担保,万一碎了瓶子,好赔给我。”众人心说:真卑鄙啊,这分明是把人杀了还要把骨头拿来熬油呀!

    “不会碎的。”那傻小子出人意料道:“我小心点就是了。”

    满场寂静……大家用看佛祖的目光望着沈默,才知道这年代还有如此纯朴之人。

    “好吧好吧,你先不用给钱了。”王老虎突然抓狂道:“若是打碎了,我绝饶不了你!”说完便气哄哄的走了,不敢再看沈默一眼,唯恐被他传染上呆病。

    “怎么走了?”沈默捧着那瓶子,奇怪道:“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说完朝两位县丞鞠躬道:“学生告退。”

    张县丞闭上眼睛,不愿看他。侯县丞却笑眯眯道:“阁下真是大才,不亚于鄙县的徐文清。”

    “多谢夸奖。”沈默认真的点头道。这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笑趴下一半。剩下一半没笑的都是会稽人,却被臊得头也不回的走掉,连正反话都不听不出来的傻孩子,给人家徐文清提鞋都不配。

    看着众人纷纷散去,沈默很有礼貌的轻声道:“再见。”说完便抱着那瓶子,快步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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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事主都走了,侯县丞也拍打几下袖子道:“张老哥,咱们也走吧,二位县尊还等着回话呢。”张县丞黑着脸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当先走了。

    侯县丞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计较,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了那引凤楼,问明了方位便上到三层的甲号房中。

    当着下属的面,两位县令还是很有涵养的,至少不会再打架了。

    他们本就看了全程,只不过没有配音罢了。听侯县丞将现场讲述一遍,便如身临其境一般。吕县令呵呵一笑,安慰李县令道:“李大人不必太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县令哼一声,却没有接话。他将沈默的前后表现反复对比,似乎察觉出些蹊跷来……一个人不可能前后变化如此之大,那小子八成是有意装傻。

    他陷入自己的思路之中,连吕县令和侯县丞离开都没反应,许久才叹一声道:“这小子大智若愚啊!”

    张县丞不解问道:“难道他是装傻充愣?”

    李县令点头称赞道:“不明就里前,示之以弱。可以先麻痹对手,也给自己更大的寰转余地……一旦遇到难题,众人便很自然的认为他解不了。若是解开了,自然是令人震惊之余刮目相看,若是解不开,大家也都理解……横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小子天生是当官的材料啊。’李县令心中赞叹道:‘简直是无师自通啊。’便沉声下令道:“那样的瓶子我也有,你晚上拿一个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高手匠人能做到。”对于这样的好苗子,还是要能帮就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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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中)

    抱着那装瓶子的木盒,沈默低头跑到临街的一条小巷中,登上一辆候在街边的马车。

    车上早坐着先走一步的沈京,他接过沈默手中的箱子,两人先是相视而笑,然后便笑作一团。

    沈默的欢笑尚有节制,沈京却直接笑到了地板上,边笑便怪叫道:“这辈子没这么玩过……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是傻子了。”

    沈默表情郁闷道:“其实我平时也那样说话。”

    “人家认为你行的时候,那就是大智若愚。”沈京爬起来道:“若是认为你不行,那就成‘头世人’喽。”最后一句是绍兴土话,傻瓜的意思。说到这儿,他突然又紧张起来道:“喂,最后咱俩不会真成了头世人吧?”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沈默很肯定道:“但我绝对不是头世人。”

    “难道你是二世为人?”沈京大笑着挪揄道:“敢问这位大哥,上辈家住哪里,是否也是这绍兴人士?”

    沈默摇摇头,轻笑道:“不记得了。”便岔开了话题,心中却想起崔颢的那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车厢里刚安静下来,帘子突然被掀开了,车夫探进头来道:“少爷、公子,赌坊调高了咱们的赔数。”

    “多少了?”沈京登时来了精神。

    “山阴一赔七,本县一赔六。”车夫咋舌道:“自从没人敢挑战山阴青藤后,再没出过这么高的赔数。”

    “知道了,咱们回去吧。”沈京点点头道。车夫便缩回头赶车去了。

    “山阴青藤是谁?”沈默奇怪道:“这人很厉害吗?”心中暗骂道:‘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徐文清啊?”沈京仿佛看动物一样瞧着他,惊讶道:“别说绍兴城了,就是全浙江也是无人不晓的。”

    “哦,是他啊。”沈默点点头,笑道:“我听岔了。”为了不被当成‘二世人’,他准备日后慢慢打听。

    沈京觉着这才是正解,便说出心中的忧虑道:“咱们倒是把赔数给煽上去了,可这数越高,就说明咱们希望越渺茫。要是赢不了,还不是白赔钱?”

    沈默眉毛一挑道:“无妨,要对我有信心。”

    沈京面色一阵阴晴变换,最后咬牙道:“成,我这就去下注!”

    “暂且不要。”沈默拉住他道:“再等两天吧,赔数应该还会更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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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接下来的两天,那个有着圆圆肚子,细长脖颈的琉璃瓶,便成了绍兴城百姓热议的话题,人们纷纷出谋划策,设计着瓶内镀金的方案。

    相对于只能过过嘴瘾的平头百姓,那些宦商大户则可以切实操作一把,看看到底能不能做到……王老虎的瓶子确实是漂洋过海而来,但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稀罕,至少绍兴城里不少大户人家都有几个……

    城东殷家大院,后花园的一座造型典雅的绣楼上,画屏儿便举着这么一个瓶子,站在她家小姐身后,软语轻磨道:“小姐哎,想想办法吧,这世上没有能难倒你的事。”

    殷家小姐身穿鹅黄纱衫,端正的坐在书桌前,却仍显得身形窈窕,体态婀娜。她乌黑的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的丝带轻轻挽住,露出一段修长如玉的脖颈。

    她正在认真的翻阅一本账册,闻言头也不抬道:“昨天就告诉你了,我也没有办法。”声音不疾不徐,犹若春风拂面,不带一丝烟火气。

    “今天还没有办法吗?”画屏不死心的问道。

    “若是睡一觉就想出办法,我也不用整日为家里的事发愁了。”殷小姐笑骂一声道:“你这小丫头,为了情郎为难姐姐,着实该打。”

    “哪有……”画屏登时羞红脸道:“人家是读书人,怎么会看上婢子这种小丫鬟呢。”

    “我倒觉着他还配不上我家画屏呢。”殷小姐终于把视线从账册上移开,轻轻握住画屏的小手道:“我家画屏心地好,人机灵,长得又漂亮,谁能娶了你,那得多大的福气?”说着轻笑道:“告诉你那臭小子,考不上秀才就别想打我家画屏的主意。”

    “小姐,你又取笑人家……”画屏的身子扭成麻花,不依道:“人家还小哩。”

    “好好,不说了。”殷小姐放开手,望向窗外的花树,优雅的伸一下腰,那姿态看得画屏都是一呆,心说:‘小姐可比我好看多了。’便听殷小姐轻声道:“这瓶子口太细,铁篦子根本伸不进去;又太薄太脆,根本禁不起通条敲打,横竖都是不行的。”

    见画屏神情沮丧起来,殷小姐柔声安慰道:“咱家又没有金银铺,对这些实在是外行。人家说不定请到高手匠人,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呢。”

    “可他一个穷小子,又上哪里去请高手匠人呢?”画屏满腹忧虑道。

    “你且放心。”殷小姐笃定的笑道:“听说这两天张县丞拿着个瓶子到处转,知县大人显然是要帮忙的。”

    “真的?”画屏终于燃起一丝希望,激动问道:“他们一定能解决,对吗?”

    殷小姐想了想,还是点一下头,当然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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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县令确实是要帮忙了,这跟古道热肠无关,而是纯粹为了他自己——因为知府大人眼看就要‘九年考满’……大明朝对官员的政绩施行‘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考满’的考核方法,一般任满九年没有差错便会升迁一级,若是能得个上等评价,则会连升两级。当然若是不会做人,倒霉得了下等,就只好降级喽。

    反正无论如何,知府大人快要挪窝了。但按照惯例,他会在述职奏章的末尾,推荐自认为合适的人选,虽然最终用谁还是由朝廷决定。不过本朝情况特殊,只要走好门路,八九不离十便可获得最终任命。

    听知府大人的意思,准备在他和吕知县之间选择一个推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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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下)

    一个从七品知县直升五品知府的机会摆在眼前,就连官服长毛的李县令也瞪起眼来了,更别说少壮派的吕知县了。

    于是两位大人便较上劲了,非要在知府大人面前分出个高下!

    但山阴会稽两县一体,本就是一个绍兴城。你富裕我也不穷,你安定我也不乱,就连你发大水我也得跟着涝。不论哪方面都是半斤对八两,根本说不清谁好谁赖。两位县尊大人只好在教育上别苗头。

    虽然两县都是人杰地灵,你考得好我也出进士,然而全天下拔萃顶尖的两个士子却都在山阴——论诗画文采,徐文清可为天下第一;论学识深厚,诸端甫敢称状元之才。这两位仿佛两座大山,压得会稽县喘不过气来,让李县令十分的憋屈。

    后来好容易出了个陶虞臣,可以在学业上与那诸端甫一较雄雌。但始终没有一个能与那徐文清一争风liu的人物,乃是李县令的一块心病。

    但从见到沈默的第一眼起,李县令便有种预感,这小子就是他需要的人。虽然他也知道这感觉不大着调,但现在时不我与,就算是包装也要包出个天才来!

    打定主意的李县令,干脆将县里所有的金银匠、锡箔匠趁夜请到县衙,开出重重的赏金,让他们为这怪瓶子镀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匠人们纷纷出谋划策,有的说用包金法有的说用鎏金法,吵了半天谁也不服谁。只好请县令大人明断,信奉‘无为而治’的李知县大手一挥道:“都试试吧。”便一边给几个瓶子,让他们分头捣鼓去。

    李县令先去看了用的包金法那些工匠,发现他们的解决方案是,重新打造一个细长的工具,将其伸进瓶内,一点点往瓶壁上敲打金箔,但那瓶壁着实薄脆,没敲几下便出现裂纹。工匠们又将那工具烧红了,想要将金箔烫上,但那瓶颈太长,瓶腹又圆,许多地方根本没法够着,还是徒劳无功。

    李县令不由郁闷的摇摇头,再去另一边观看。这边的工匠采用鎏金之法,他们先把水银和金子加工成银白色的金泥,然后将其顺利的涂抹在瓶子的内壁上。

    李县令一看有门,不禁兴奋道:“如何将这金子还原本来面目?”那主持鎏金的工匠恭声道:“加热即可将水银赶出。”李县令大喜道:“快快去做。”便满怀激动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工匠便将那瓶子架在火上烧,谁知这西洋货忒不禁烤,金泥中的水银还没被逼出来,瓶子却被烧裂了底。

    反复尝试几次,都没法解决这问题,工匠们只好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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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的时间转眼过去,任凭绍兴城的能工巧匠们想尽办法,难题却依旧无法攻克。两县赌坊也将小童生获胜的赔数提升到了一赔九和一赔十。其实赌坊根本不认为有人会在这场赌局中下注,将小童生的赔数提得高高的,不过是噱头而已。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巨大收益的诱惑,于前一天夜里在两县的赌坊各投下了五两银子的赌注,两大赌坊自然笑纳。这也是到比试双方再次会面为止,他们收到的所有赌资了。

    现在全城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一起,关注着再次会面的双方。

    大雨初晴,轩亭口人山人海。

    得意洋洋的侯县丞和面容憔悴的张县丞,准时出现在牌楼下。两人见礼之后,侯县城笑眯眯道:“张赞公气色不太好,不要太过操劳嘛。”

    张县丞哼一声道:“不用你操心!快快开始吧。”说完便闭上嘴巴,一句也不肯多说……为了捣鼓那个瓶子,他这三天是没白没黑到处请人,还得给知县大人当出气筒,就是这样也没有弄出个丁卯来,今天这是必输无疑。

    知县大人倒好,干脆不来看了,他却还要无端受一番羞辱,心中不由将沈默恨了又恨。

    侯县丞却不紧不慢,东扯葫芦西扯瓢,磨磨蹭蹭好半天。将会稽县挪揄够了,这才开腔道:“今日见证双方第一场比试之结果。”清清嗓子道:“山阴王贵发何在?”

    “学生在,学生在。”在比上次多一倍的保镖簇拥下,王老虎趾高气昂的出来,唱个肥喏道:“见过二位赞公。”侯县丞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张县丞干脆没搭理他。

    “会稽沈默何在?”侯县丞提高声调,怪笑道:“不会已经逃跑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学生为什么要逃跑?”

    侯县丞吃惊的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面带微笑的白衣少年缓步走出,双手捧着个木盒,从容而揖,含笑道:“学生山阴沈默,拜见二位赞公。”他一出场,便见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到身上,什么王老虎,侯县丞之类,统统变成了背景。

    大家伙不禁揉了揉眼睛,心说:‘我的乖乖呦,不会是换人了吧?’便使劲瞪大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最多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眉目清秀,却也不算绝对的俊美;穿的也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月白布衫,但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已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所能及。

    再想想那个蹩脚的小童生,两个确实是同一个人。可仅仅三天而已,怎么就会有天壤之别呢?

    “他的神态变了!”有人大喊一声,提醒了迷惑不解的众人,人们纷纷点头。确实,那日的怯懦畏缩被今天的自信博雅所取代,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孩子,便变成了今日这超凡脱俗的佳公子!

    若非看到他的这一面,沈老爷怎会突然对他亲善有加,刻意拉拢?

    若非看到他的这一面,李县令怎会投下血本,想要将他抬举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不知不觉瞧得呆了,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风度翩翩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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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555,被拉下了,大家投票支持和尚啊,俺加紧码第三章去了,掩面而走。

第四十节 巧匠 (上)

    这世上有很多种高贵,或者威严不可侵,或者优雅不可辱,或者圣洁不可欺……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这些人仿佛天生就是应当骄傲的,纵使将傲气藏在心里,纵觉骄傲不对,但别人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不管他面上的笑容多么平和而亲切,但别人仍觉着他高高在上,他对别人越是谦恭亲切,别人反而越觉着难受。

    而沈默之所以让人们如痴如醉,是因为他展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贵,这种风采让人一见如故,感觉温暖,如沐春风。忍不住和他接近,向他倾诉,可以把一切交给他。

    就连那满心争强的侯县丞,似乎也被沈默风度所慑,竟也不觉抱拳还礼,道:“请问这位公子,那个瓶儿可带来了?”

    “在这里。”沈默一拍那木盒,微微笑道。

    那王大官人老虎,见这小子一出场便抢尽了自己的风头,心中十分愤懑,不由酸溜溜道:“小子,装什么装,我的瓶子镀金了么,还不拿出来给大爷看看?”一生气立刻露出流氓本相。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沈默淡淡一笑道。沈京昨天告诉他,沈炼持续向山阴县令施压,现在长子已经被带到山阴县衙软禁,总算脱离了虎头会的魔掌。

    “为什么?”王老虎黑着脸道。

    “你求我为这瓶儿镀金,我现在镀上了。”沈默转头望向观众,笑语吟吟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给钱。”老百姓哄笑道:“物料费,手工费,那得不少钱,哪能让小相公自己掏。”不怪民意一边倒,当一个面相凶恶、沐猴而冠的黑社会,和一个温文尔雅、春风拂面的小书生站在一起,老百姓很自然会选择,应该支持哪一个。

    “小子,别逼我发飙!”王老虎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现在十分后悔将那姚长子交给官府。

    侯县丞在一边劝解道:“通达兄,权且给他几两,等盒子揭开不还是你的。”

    王老虎恍然道:“好啊,小子诈我呢!存心想让我发飙,再趁机摔了这盒子是不是?”这是地痞惯用的伎俩,便以为别人也是一般下作。

    沈默笑而不语,更让王老虎感到笃定,他不由咧嘴笑道:“小子,我这里有一对金锞子,如果能把我那瓶儿镀上金就是你的。若是没镀上,或者坏了我那瓶,你就还我双倍,如何?”

    沈默点头笑道:“甚好。”侯县丞便将王老虎的两颗小元宝拿过来,放在手里一颠,便高声报道:“足金锞子两个,共计一两八钱。”他是司库出身,自然权威,无人争议。

    “小子,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王老虎哈哈笑道。

    沈默也呵呵笑道:“拿去!”说着便将那木盒轻飘飘的丢到他的怀里。

    王老虎没留神,差点就掉到地上。好在他是练家子,身手快于常人,一阵手忙脚乱,但还是接住了。擦擦额头的汗水,他冷笑道:“小子,想算计老子,你还嫩了点。”说着便将那木盒打开,拎出瓶子,看也不看的大笑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老子该如何惩罚这个小子?”

    “给钱,给钱!”围观群众异口同声道。

    “便宜你了,小子。”王老虎终于体会了一把民意的快感,决定大度一把道:“拿来吧!”

    “应该是你给钱才对。”人群哄笑起来道:“先看看瓶子再说吧。”

    王老虎吃惊的低头一看,只见那琉璃瓶果然变成了纯金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金光。

    “这,这怎么可能?”王老虎大张的嘴巴可以塞进一只蛤蟆,险些松手将那瓶子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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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县丞拿过那金瓶联合鉴定一番,便由重新焕发光彩的张县丞大声宣布道:“瓶体完好无损,镀金完美无缺!”众人早被那巧夺天工的金瓶深深吸引,此刻闻言自然欢呼连连,仿佛是他们胜利了一般。

    沈默不禁暗暗摇头,心说:‘竟然真真没人知道这法子。’还没回过神,他便被涌上来的人潮包围,原来是那些两眼通红的金银匠,纷纷朝他磕头作揖道:“沈公子,我们愿拜您为师,请收下我们吧。”

    沈默翻翻白眼道:“我又不是金银匠,教你们吟诗作对吗?”

    “就凭您这一手瓶内镀金的手艺,就可以当我们所有人的师傅了。”一个领头的金匠恭声道:“师傅,收下我们吧。”“是啊师傅,请收下我们吧。”众金匠又是一阵聒噪。

    沈默见不交底是不行了,只好苦笑一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这法子是我从书里看来的,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便是,只是有一点,切莫再说什么拜师。”

    金匠们自然乐意,但人群中却发出一阵嗡嗡声,却是那些读书人惊呆了,一个面相堂堂的读书人站出来,拱手道:“这位学弟请了,在下山阴诸大绶,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共做探讨。”沈默连忙还礼道:“兄台请讲。”

    彬彬有礼的态度,顿时赢得了那诸大绶的好感,他也报以微笑道:“请问您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法子。”这话其实颇为不妥……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人家从什么书上看来的,然后大家回去都翻翻书,那法子就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还值个什么钱?

    但那诸大绶面色坦荡,似乎并不担心这个。周围人也一脸理所应当,没有人觉着他说的不妥……诸大绶是谁?状元之才,爱书成痴,号称‘无书不读、过目成诵’,这样人都没读过的书,得是多么生僻的孤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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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巧匠 (中)

    “那本书叫什么来着?”那是沈默前世从某本杂志上看到的,好在杂志上注有出处,让他不至于出糗,双手一合道:“好似是《夷坚志》吧。”

    “可是南宋洪景卢所著?”诸大绶皱眉问道。

    沈默点头道:“不错。”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要知道《夷坚志》并不是什么生冷杂书,而是一本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书,乃是读书人的最爱。

    在场的士子们少说有一半看过这书,却没人知道什么镀瓶之法。有的士子便不乐意了,嚷嚷道:“沈学弟不厚道啊。”“何必敝帚自珍呢?”“就是,到底是哪本书上看到的。”当然聒噪的基本上是山阴士子,而会稽士子都觉着沈默是有意不告诉山阴人,是以还算安静。

    见沈默受到众人的诘难,诸大绶感到十分歉疚,提高声调抬手道:“诸位听我一言。”他俨然是山阴士子领袖,颇有些威信,登时镇住了众士子。只听他朗声道:“沈学弟如此人物,是断不会说谎的。”

    “那为何我们没有从《夷坚志》上看到这个法子?”士子们奇怪道:“难道不是一个版本?”

    “版本没有第二个。”诸大绶缓缓寻思道:“据说《夷坚志》全书原分为初志、支志、三志、四志,每志又按甲、乙、丙、丁顺序编次。著成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三甲至三癸各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共四百一十卷。”

    “原来有那么多?”士子们难以置信道:“我们至多也不过读过百余卷。”

    “这并不奇怪。”诸大绶扼腕叹息道:“蒙元为祸中原近百年,我华夏典籍多有湮没,当初谢学士总裁《永乐大典》时,便说‘其祸远甚于暴秦之焚书坑儒。’这《夷坚志》散佚七成也不是什么怪事了。”说着朝沈默拱手道:“想必沈兄福大,要比我们多得许多卷吧。”

    沈默也恍然大悟道:“是这么回事儿!”他前世不是古文爱好者,对什么古书也是一窍不通,但一听到那题目,就立刻想起宋代那位锡匠,而绍兴城这么个书香四溢的地方,却居然无人知晓,这让他十分纳闷。经这诸大绶一说,才把心中的一个疑团解开——原来那部分这时缺失了,可能后才又从什么犄角旮旯跑出来了。

    此乃正解也,此书乃是四百多年后。许多学者一齐动手,从《永乐大典》,以及诸多书籍中,先先后后搜辑了一些佚作,这才重新丰满起来,沈默的那则方法,也是后来才搜集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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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大绶并不打听具体的方子,向沈默表示改日登门道歉,便退了下去。

    但围观的人们却不散去,他们不关心这法子的出处,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伙简直要好奇死了。

    那些工匠想请沈默私下演示,但里外三层的观众岂能答应,顿时反对声如潮,大有不让我们看,就不让你们走的架势。

    一看场面有些失控,二位县丞赶忙出来维持秩序,张县丞放开嗓门道:“大家听本官一言。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如沈公子在此演示一遍,你们这些工匠呢,凭着个人悟性,能学多少算多少。我们这些外行呢,也就是见识一下这奇迹是怎么诞生的,至于就此学会这门手艺,回头改行和你们抢饭碗,那是不可能的。”原来心情大好的张县丞,竟这样能说,沈默本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呢。

    观众们齐声称是,那些工匠也觉着在理,虽然几个大珰心有不甘,但见大势所趋,也只有应允了。

    再问沈默,他欣然笑道:“请各位师傅准备个一样的瓶儿,一小片金子,一些水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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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他要的东西送来了,整齐的搁在桌子上。沈默微笑道:“学生动动嘴可以,一动手就要露馅了,还请一位师傅捉刀吧。”说着朝人群中一拱手道:“七哥请上来。”

    人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汉子,神色慌张的摆手道:“俺不成,俺不成。”话音未落,却被他身边个颇为面熟的青年,一把推了出去。

    那汉子便是七姑娘她老公,跌跌撞撞的到了台上,也不辨方向便跪下磕头:“大人,大人,草民,草民……”引得人群轰然大笑起来。

    那些工匠也面带讥笑,心说:‘看这窝囊样,就不是个好把式。’

    沈默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不要紧张,快起来吧。”

    那七哥仿佛打摆子一般,低着头小声道:“小相公还是换人吧,俺太紧张了。”

    沈默压低声音道:“你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就跪着,想让七姐瞧得起你就站起来!”

    七哥浑身一颤,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两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他浑身抖得厉害,双唇颤抖道:“俺,俺不想让她瞧不起。”

    沈默笑着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在桌前坐下,道:“就当这是你的案台,把那天的工序边做边讲出来。”说着便要抽身退下。

    却被七哥一把拉住,满脸乞求道:“俺紧张,俺不会说,俺都忘了那天干啥了。”

    沈默苦笑一声道:“好吧,我来解说。”七哥这才松开手,满头大汗的拿起小锤,看他的样子,仿佛举着个一百单八斤重的金瓜霹雳锤一般。

    沈默清清嗓子,大伙便屏住呼吸,听他缓缓讲述道:“先将小金块敲打成极薄的金箔。”七哥便将那金片固定在个光滑的铁案板上,用那小锤‘梆梆梆梆’敲起来,起初几下还稍显慌乱,渐渐随着那金片越来越薄,对力度掌控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他便将全部精气神凝聚在那方寸之间,再没有一丝杂念。

    只见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小老头,浑身上下散发出了强大的自信,虽然全神贯注,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快到一定程度,便只看到一团灰色的光,再也分不清哪是手哪是锤了。

    那金片却越来越轻薄,越来越宽大。

    众人凝神平息,欣赏着这神乎其神的技艺,就连那些原本不屑的工匠,也齐齐瞪大了眼睛……敲金箔他们人人都会,但没有一个能做到这般举重若轻、快若闪电的。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制钱大小的金片子,便被七哥敲成了尺许见方、薄如蝉翼的一块金箔。

    轻轻搁下锤子,七哥长舒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水道:“小相公,俺弄完了。”喝彩声如雷响起,对于高超的技艺,人们毫不吝惜赞美之声,把个闻讯赶来的七姑娘,险些激动的背过气去,拉着边上人就说:“那是俺老公,那是俺老公。”平日里她可是很瞧不起这个‘俺’的。

    沈默颔首笑道:“剩下的不用我提醒了吧?”

    “俺知道了。”七哥点头憨笑一声,将那金箔紧紧裹在瓶外。工匠们心说:‘看来是要用贴金之法了。’

    然后他又将裹在瓶上的金纸轻轻剥下,夹在一双银筷上,小心的插入瓶中,再放些水银进去,用软木将瓶口封住,动作潇洒的持着瓶儿上下左右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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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又用上了鎏金法?’工匠们心中奇怪道,有大珰忍不住问道:“这样就可以了么?”

    沈默呵呵笑道:“基本上可以了,是吧,七哥?”七哥赶紧回话道:“还得半个时辰。”手头没了活,他又手足无措起来。

    “闲着也是闲着。”沈默哈哈一笑道:“我这里有两个金锞子,七哥不妨帮我打一副首饰出来。”说着便把刚刚赢来的两个小元宝递给他,轻声道:“什么首饰值钱你打什么。”

    “嗯,您放心吧。”七哥本就是个很厉害的开封金匠,遭了黄河的灾才逃难来了绍兴,但当地人普遍认为北方人手脚笨拙,哪会将这些精细活交给他。开不了张,就吃不上饭,他只好入赘沈家,成了七姑娘的老公,但还是没人肯给他机会,一直窝窝囊囊到现在,心里那个憋屈不平就别提了。

    要不人家怎么说,这世上不缺千里马,就缺伯乐呢?这世上不缺才华横溢之人,就缺给他展示的舞台呢?

    现在小相公给他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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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烈庆贺本书第一位盟主和第一位掌门诞生,今日全部发三千字章节表示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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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节 巧匠 (下)

    趁着七哥忙活的功夫,沈默走到二位县丞面前,轻声问道:“不知下一场比试何时进行?”那王老虎早就气呼呼的走了,连下文都没交代一句。

    张县丞越看沈默越可爱,笑眯眯道:“明日辰时,在山阴码头碰面吧,王贵发将宣布下一道题。”说着,老脸如雏菊般的一笑道:“可不要再迟到哦。”

    沈默颔首笑道:“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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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却没有人出声说:‘你过时了。’他们如痴如醉的看着那双手。在那十根粗糙的手指下,金子仿如面团一般听话,任由工匠随心所欲的塑造成各种形状。渐渐的众人看出他是要打造一对金簪,但具体什么模样,还得再等等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雕刀小剪,疲惫道:“双鸾衔寿果金簪一对,请小相公过目。”有人奉上个蓝色的丝绒托盘,将那对金簪轻轻搁上,送到沈默和二位县丞面前。

    三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对金簪的顶端皆为梅花吐蕊托,花瓣花蕊无不精致非常。花心上站立着栩栩如生的鸾鸟一对,一个口系寿果,一个口含方胜。这两只鸾鸟的身和翅膀,有着漂亮的层层卷纹,就像真的羽毛一般,鸟尾上还生着数根华丽的长尾羽,将这对鸾鸟衬托的高贵无比。

    这双鸾鸟站在花蕊上,只要簪子微动,便能随时颤动,好象要振翅高飞一般,可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三人陶醉了好一会儿,又让百姓依次上来欣赏,观者无不叹为观止,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那些工匠看了,也不得不伸出大拇哥,赞一声道:“神乎其技。”虽然这活在几个大珰看来并不稀奇,但他们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活做得如此细致。

    其中一个大珰面色慎重道:“您这手法,像是先宋宫廷一派的。”

    七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先祖曾经给徽宗的皇后打过凤冠。”

    顿时引得人们丝丝倒抽冷气,想不到还是位国手……的后代啊,这才想起来问道:“请问您的高姓大名?”

    “俺姓田,原来的名字早忘了,就叫俺田七吧。”七哥小声道。

    沈默不由笑道:“七哥,有这掌故为啥不早说?”

    “后来大宋南迁,俺们家成了亡国奴,手艺也就渐渐稀松了,说起来实在愧对先人啊。”七哥垂首道。

    沈默点点头,笑道:“我们看看瓶儿怎么样了?”说着将罩在瓶子上的黑布揭开,那细颈琉璃瓶果然变得通体金黄。

    七哥用小指甲把瓶颈内壁的金纸捺压匀称平伏,这样就大功告成了。沈默将瓶儿传示给众人,嘿!那金纸竟妥妥贴贴地附粘于瓶里内壁,完全没有什么缝隙。

    工匠们彻底服气了,大家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质地的?”

    七哥说不出来,只好求助于沈默,沈默点头笑道:“这种玻璃器皿都是十分娇脆易碎的,怎能让坚硬的东西在它上面锤击作业呢?唯独水银性子柔和但又沉重,进入瓶内晃动不会损伤玻璃,可将金箔完美的贴在瓶壁上,并在内壁生成一层薄而有韧性的金汞齐,不但可以支撑金箔永不变形脱落,还能中和掉水银的毒性。”说着弹一弹这金瓶道:“虽然它会稍稍销蚀金箔的内面,但从外面看还是完好无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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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厢事完,两位县丞过足了眼瘾,与沈默相约翌日再见,便各自散了。

    沈默和沈京过去帮着七哥收拾起东西,也想打道回府,谁知好几个商人模样的过来,问这瓶与那对簪子是否出售。沈默让田七打出这些东西,还不是为了借一下这轰动效益?就得趁热打铁,借着这股热乎劲儿,才能卖出个好价钱。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最后那瓶子卖出了三两三钱,一对金钗买了五两七钱,一共是九两黄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怀里揣着得来的巨款,三人心满意足的上了车,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一路上沈默乐,沈京乐,田七也呵呵只笑。刨掉四两金子的本钱,这下赚了整整五两金子。五两金子啊,换成银子就是四十两!这是多大的一笔款子啊!

    接下来便是分赃的时刻了。

    沈默笑道:“这个钱我和沈京拿一半,七哥你自己拿一半。”

    田七赶忙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俺一点也不要。”

    “本都是七哥的手艺,你理应拿大头。”沈默摇头笑道。

    “是啊收着吧,你不是想开个小店吗?就用这个做本钱吧,坚持几个月没问题。”沈京也笑道:“以你的手艺,再加上今天打出去的招牌,不愁经营不下去!”

    这正是田七的夙愿,但他已经不为所动,很认真道:“小相公给了俺从新做人的机会,这比千金万金都珍贵,若是还要贪钱的话,还不如叫俺一头撞死!”神态之坚决,让沈京刮目相看。

    沈默知道这种人的主意正,苦笑一声道:“可我们俩啥也没干,实在受之有愧啊。”

    “既然都觉着拿这个钱心不安。”沈京微一寻思,拊掌道:“这样吧,我们把这钱都投到赌坊里买咱们赢,赚了分利润,赔了就拉倒。”

    “善哉。”沈默也拊掌道:“如此一来都心安矣。”

    “要是赔了呢,”田七怯生生的问道:“我是说万一。”

    “还能不冒点风险吗?”沈默哈哈笑道:“反正我们已经投进十两银子去了,还不如一下玩个痛快呢!”本来就一无所有,输了也不过是回到本来……这是典型的光棍思想。

    “什么十两?我一共下了五两,都投在大发了。”沈京吃惊道:“你又下注了吗?”

    “没有啊。我哪还有银子?”沈默呆一下道:“我听侯县丞说,山阴兴发也接到五两的下注?还以为你自己又添了三两呢。”

    “我把那二两留下了。”沈京皱眉道:“我怕咱们万一输了,还能吃顿好的安慰一下。”

    “竟然有人在之前看好我们……”唯一寻思,沈默难以置信道:“是谁这么有眼光?”

    沈京差点没从座位上掉下来,苦笑连连道:“田七你看到了吧?若论脸皮厚,我还是比不过沈默的。”

    哪知田七很认真道:“小人觉着小相公说的对,那人就是太有眼光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帮我说话的?”沈京忍不住哀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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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那会稽凤引楼相对而立的,是山阴的天香阁。两家酒楼同样的高度,同样的格局,所不同的是内部的格调,一个典雅,一个华丽。可能是各花入各眼,两店的买卖都很好。

    此时已是未时,但今天许多人因为贪恋看热闹,耽误了饭点,是以大厅里仍然食客满座,人们一边吃饭,一边高谈阔论着,话题一直围绕着早些时候的所见所闻,不由纷纷大呼过瘾,回味着当时精彩的细节佐酒。

    在大厅的一角,独自踞坐着一个头戴大草帽,身穿粗布衣裳的男子,他面前摆着一盘气味怪异的油炸臭豆腐,一盘酒香扑鼻的糟青鱼干,一小碟灰不溜丢的霉菜头,还有一小坛花雕,正在怡然自得的独酌着。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左手,夹一筷色泽金黄的臭豆腐,十分认真的咀嚼起来,表情似乎无比的享受,再端起酒盅‘吱溜’一声一饮而尽,竟然舒服得浑身一哆嗦。

    听到周围人夸奖那沈默是‘青藤第二’时,男子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只听他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原来《夷坚志》上早有记载,我还以为这法子是我独创的呢。’

    说着从手边的竹筐中掏出一个金色的琉璃瓶,随意把玩起来。又听他喃喃道:“还是觉着我做的这个好。”喝一口酒,他看到地上有张纸片,原来是他方才掏瓶子时,被带到地上去的。

    他弯腰将其拾起来,那竟是一张赌票,上面赫然写着‘五两押虎头会负。若负则山阴兴发一赔十,买定离手,绝不反悔。’将那瓶子和赌票塞回筐里,男子嘿嘿一笑道:“本来想帮你作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说完丢下一粒碎银,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便背上筐子,拎着酒坛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个头竟相当之高。

    走到临近门口的一桌时,突然有人惊喜道:“文清兄,你回来了?”却是一个正在喝酒的士子,无意中瞥见了草帽下那张白皙的面孔。

    喧闹的大厅中登时安静了一下,人们齐刷刷的看过来,纷纷激动道:“是徐神童吗?徐神童回来了吗?”

    那人无奈的站住,干咳一声,大厅便重新回了安静,人们都等待着他回过头来,谁知那人突然怪叫一声道:“不是我。”便一溜烟跑掉了。

    一屋子人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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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有些琐事缠住了,现在才发第二章,这样第三章就不知什么时候了,大家别等了,明早一定能看到就是。

第四十三节 第二道题 (上)

    翌日一早,人们齐聚山阴码头,以更高涨的热情,期盼着下一个精彩的出现。

    沈默这次果然没有迟到,还是一袭白衫,还是与那沈京结伴而来。

    两位县丞也在差一刻辰时到了码头上,侯县丞虽然面色不好,但对他还算客气,那张县丞更是笑没了眼睛,拉着沈默道:“县尊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赞公请讲。”沈默拱手道。

    “他说你做的很好,不要骄傲,把剩下两场也赢下来。”张县丞板起脸传完话,便又重新笑眯眯道:“你是不知道啊,昨天大人听说你赢了,乐得唱了一晚上戏。”说着和沈默握下手,便有一个不轻的银锭落在他手中:“这是大人打赏你的,若是再赢了今天这场,另有赏赐。若是三场都赢了,重重有赏!”

    沈默约摸着那银锭有三两重,两角处的断口十分明显,八成是被这张县丞顺手割肉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也只有一笑了之道:“多谢县尊,多谢赞公。”

    “应该的,应该的。”张县丞笑呵呵道:“你可是给咱们会稽露了把脸,现在再没人说你必败无疑了。”说着神秘兮兮道:“知道么,赌坊里把你获胜的赔数调低到一赔四了。”

    沈默正为这事儿郁闷呢,昨天沈京第一时间便去大发投注,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仿佛有着千里眼的赌坊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将沈默获胜的赔数拦腰砍断,实在是令人扫兴。

    其实一赔四已经是很高了。反观人家虎头会,虽然昨日折了一阵,赌坊也不过稍稍调高为二赔三,双方的差距仍然十分大。这说明赌坊仍然不看好沈默,他们认为他很可能是凑巧知道了那个法子,而同样的好运不可能再一次降临。

    赌客的投注数也能清楚反映这一点……买虎头会胜的达到了一千三百两之巨,而买沈默胜的,仅有不到二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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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已过,却仍不见王老虎的身影。众人正在议论纷纷,便听到一阵粗豪的大笑声从河上传来。大伙循声望去,便见一艘悬挂着虎头旗的大船顺流而下,船头上立着一个短衣襟,小打扮,铁塔般的汉子。他穿一身窄袖湖蓝裤褂,腰里扎着宽大的牛皮腰带,虎头刀斜挎在腰带上,双眉粗重,面色黝黑,一双眼瞪得有若铜铃。正是那虎头会魁首王贵发!

    看到此等人物,沈默不禁暗暗喝彩,心说:‘却要比穿那不伦不类的儒衫,要强上许多倍!’

    大船稳稳停在码头,便听那王老虎放声笑道:“诸位久等了。”他也不下来,就在船上大声道:“请二位赞公和沈公子一起上船,我们去江心看过。”

    两位县丞,沈默沈京,还有几位在场士绅,依言登上了大船。

    侯县丞笑道:“我说通达兄,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王老虎沉声道:“赞公稍候,马上便知。”说着大手一挥道:“开船!”大船便缓缓启动,向下游江心驶去。

    有些围观群众上了船,但大部分是在岸上跑,人们都对接下来的光景十分好奇。

    大船驶出二里,河流陡然湍急起来,却是到了河道拐弯的地方!

    沈默见操舵的船老大一下子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河面,仿佛有什么危险要发生一般,他不由握紧了栏杆。

    尽管水手们全力控制,但大船仍以相当高的速度通过弯道。还没等船上人松口气一株枝繁叶茂的粗大树木,便迎面而来,仿佛要与大船撞上一般!

    船上乘客不由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许多人甚至害怕的闭上眼睛。只听那船老大大喝一声,将船舵往东猛的一打,大船便与那大树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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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始至终,王老虎便一直斜瞄着众人,他见两位县丞骇得面色苍白,几个士绅干脆两腿一软,坐倒在地。但他看到沈默却一直泰然自若,与其相伴的那个青年更是兴奋地大呼小叫,嚷嚷着要‘再来一次。’

    王老虎暗暗点头,高高举起了大手,船老大便会意的高叫道:“江心下锚!”水手放下左右两块巨大的石碇,又用数根粗大的毛竹在船头撑住,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船停下,但甲板上颠簸的更厉害了。

    王老虎如履平地,走到沈默面前,伸手指向身后那棵四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大树道:“沈公子请看,这妖树是否是个祸害?”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对从上游而下的船只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不错,这棵大树据说太祖年间便长在这了。”王老虎面色严峻道:“起初人们只当它是个光景,并没有在意,谁知这树越长越粗,同时河道又越来越窄,一下子成了个祸害!”

    侯县丞也明白王老虎的意思了,点头接着道:“行船驶过这里,屡屡撞上大树,每年都有十几条性命扔在这里。”说着一指树上挂着的道道白幅,还有些法师符咒,供果贡品道:“这都是枉死的鬼魂啊!”

    “为什么不除树呢?”沈京奇怪问道:“嫌麻烦吗?”

    侯县丞苦笑道:“本县不知下了多少回决心,做了多少次尝试。但决心归决心,难题还真没法解决。派出除树的民工望树兴叹,都说树干在水中,十分牢固,无法挖出……不除树干,仅锯掉树冠更加危险,所以便一直这样僵持着。”

    “我们虎头会也组织好手下水,想从水下砍断这树。”王老虎沉声道:“但这一带的河水急而深,树干又粗又硬,根本伤不到它的分毫,反而折了两个兄弟。”说到这里声音嘶哑,眼圈通红,显然是动了情:“我王某人虽是黑道,但一生最崇拜的却是咱们绍兴的阳明公,他老人家说‘想到就要去做!’我既然动了心思,就一定要把这祸害给除去!”

    ‘想到就要去做?’沈京不信了:“阳明公啥时候说过这话?”

    沈默微笑道:“是‘知行合一’,王大官人将其通俗化了,但意思不差。”

    听到这句评价,王老虎十分的高兴,连带着对沈默的那点怨气也轻了许多,一拍胸脯道:“只要公子能把这个祸害除了,俺当即告负,立刻放人!”

    沈默肃容道:“为父老乡亲除害,沈默义不容辞!”

    两位县丞和乡绅们也纷纷道:“但有所需,公子尽管吩咐!”

    沈默点点头,望着屈曲盘旋、高出水面的老树,轻声道:“待我想个法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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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绍兴人都知道,第二道题目是水中除树!这可不比前一道纯属弄性尚气,而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对那王老虎的评价不由提高了不少,也不禁为沈默暗暗捏一把汗,几十年都解决不了的老难题,你能三天就想出来吗?

    “小姐,能想出来吗?”殷府后院绣楼中,画屏再一次缠上了她家小姐:“这次可一定要想出来啊。”上次因为自家小姐没想出法子来,她都无颜去见沈默。后来人家自己悄没声的解决了,让画屏姑娘又高兴又郁闷,又自豪又不服。这次一打听到题目,便急吼吼送给小姐,语气中还有‘请务必争口气!’的意思。

    殷小姐正坐在桌前,握着细细的画笔,在一张摊开的画纸上勾勒着沈默,闻言又好笑又好气,不由轻笑道:“你这丫头,快去跟着那小子过去吧,真是女生外向啊!”

    “没有啦,小姐。”画屏忸怩道:“人家就是不想在输给他了!”

    这话可说到殷小姐的心坎上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自己没做出第一题,而那小子却做出来了,心里颇为憋气。正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抢在他前头,好好出出这口气呢!

    其实一听到题目,她便将手头的活计放下,摊开纸笔,细细勾画起来,想要想出一个妥帖的法子来。

    殷小姐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再输给那个从没见过的小子了!

    从早晨一直坐到晚上,连午饭都是在闺房里用的,当画屏第三次催促她该就寝时,殷小姐突然举起了白皙的小拳头,在空中晃了晃,浑身都洋溢着兴奋之情!光彩无比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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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节 第二道题 (中)

    “成了吗,小姐?”画屏惊喜问道。

    “嗯。”殷小姐活动下酸麻的腰背,疲惫道:“明天你将这张图给他送去。”

    画屏赶紧过来给小姐轻轻捶背,笑逐颜开道:“小姐可真厉害呀真厉害。”

    殷小姐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噗嗤一声轻笑道:“死丫头,前几天还不知怎么怪我呢。”

    “那哪能呢?”画屏笑嘻嘻道:“小姐最好了。”

    “真的没有?”殷小姐呵呵笑道:“那几天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一点小幽怨而已。”画屏丁香微吐,扮个鬼脸道。

    “不过说真的,他对你怎么样?”殷小姐轻声问道:“不好我可不干。”

    “那叫一个千依百顺啊,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画屏红着脸道。吹牛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有着充分理由的时候。

    “这样啊。”殷小姐微笑道:“不过你也不要太过约束他,不然将来没什么出息,吃苦受累的还是你。”

    “不听不听……”画屏娇笑着阻止小姐往下说,拉着她的胳膊道:“睡觉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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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伺候着小姐洗漱用餐完毕,她便迫不及待的溜出去,直奔沈家大院。这一路上是得意的笑,得意地笑啊……等到了沈家后门,才想起要保持矜持。画屏姑娘深吸口气,把自己端起来,朝门子庄重的一笑。

    门子也笑道:“姑娘许久不来了。”

    “是有几天没来,最近挺忙的。”一边答话,一边进了院子。

    到了闻涛院前,先在月门洞外往里瞅了瞅,见那七姑娘并不在天井中,她这才蹑手蹑脚进去,小心翼翼的上楼,唯恐惊动了她。

    过了二楼,上到三楼的楼梯,画屏姑娘刚想松口气,却听到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那熟悉的破锣嗓子便响起来:“画屏姑娘又来找我们小相公了……”

    七姑娘再一次拉住她,满脸感激的夸赞小相公‘心地好’、‘本事大’、‘将来出息顶呱呱’,其间又数次重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理念。直到沈默闻声下来,才意犹未尽的放过她,朝沈默问声好,便识趣的退回屋里了。

    “吃过早饭了么?”揉揉惺忪的睡眼,沈默含糊问道。

    “太阳都快晒到西墙了,”画屏撅着嘴道:“该问人家吃午饭了么。”

    抬头看看天,被刺眼的阳光耀了一下。沈默捂住眼,讪讪笑道:“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说着顺手关上门,呵呵笑道:“里头太乱,就不请你进去了,等我洗把脸,咱们出去走走吧。”

    画屏自然求之不得,点头道:“我到外面等你。”说完便快步溜出去了。

    没让她久等,沈默便洗脸刷牙穿衣完毕,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门口。

    见他没有穿那身新衣裳,画屏感到有些失望,又有些如释重负……她就是不愿意看到沈默穿得板板整整,那样会让自己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还是这样好,破破烂烂的穷小子一个,怎么看怎么自在。’画屏姑娘心中道,但嘴上还要埋怨道:“怎么不穿新衣裳?”

    “有好的谁愿穿破的?”沈默哈哈一笑道:“只是总得换洗一下吧。”

    “哦。”画屏姑娘点点头,鬼使神差道:“下次我再给你带一身换洗衣服过来……”说完了便想抽自己一嘴巴,心说画屏啊画屏,要是他一年到两头都那么光鲜,你可怎么办啊!

    “千万别。”沈默赶忙摇头道:“前院给我量身订做了两套,不日就能送过来,再多就浪费了。”

    “哦。”画屏有些小失落道。不知怎地,没见到沈默的时候,她会十分的思念,干什么都在想着他,就连睡觉也不忘了。可一见到真人,便感觉非常的拘谨,手脚都放不开,说话都不利索。

    沈默不知她为何一下子低沉了,但想必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了吧?心中还是歉疚的,便笑嘻嘻道:“你送我衣服,我请你吃饭吧。”

    画屏摇摇头,却想到他还没吃早饭,便改口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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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街上。仅仅拐个弯,便看到道左长长的一排小吃摊子。江南物宝天华,富裕程度要远超其它地区,而绍兴又是江南最殷实的几个城市之一,即便是街边的小食摊,也要比其他地方干净讲究许多。

    此时天色着实不早,但这些小摊的生意依然不错,食客们神态安详的边吃边聊,有的吃完了也不着急离开,便沏一壶茶,继续着未完的话题。

    没有人催,也没有人赶,人们就这样悠闲的怡然自得。

    沈默摸了摸怀里,约莫有十几个铜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现在吃大餐有点早,不如我们去吃小吃吧。”

    画屏点点头,顺从的跟他随便找个没人的位子坐下。

    见有客人来了,穿着印花大襟衣的摊主女儿便走过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二位慢坐。”手上却十分麻利,从铺着素蓝白花桌布的饭桌上翻过两个倒扣的茶碗,先用热水涮一下,再变戏法似的提起一把精致的小铜壶,为两人各斟上一碗飘着清香的平水高山茶。

    倒完茶,那姑娘也不问客官想吃点什么,福一福便悄然退下了,小铜壶却留在了桌上。

    看她离开了,沈默凑近画屏的耳朵,不无得意道:“这茶尽管喝,无须花费一文,让你品个够……我和沈京每次都喝个四五壶。”

    画屏起初被耳边热热的感觉弄得有些心猿意马,但听了他的话,登时垂下小脑袋道:“我不认识你。”

    沈默厚着脸皮笑笑道:“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点去?”

    小姑娘摇摇头道:“早上吃得很饱,我喝茶就行了。”

    “哪能让你看着我吃呢?”沈默摇头道:“等等我。”便摸出三枚铜钱,起身去摊主那里,不一会儿端着三个小碟子回来,呵呵笑道:“权当差点吧。”

    画屏只见一碟对折不断的柯桥豆腐干、三两块带有薄荷清香的印糕,数十粒甘草茴香豆搁在了眼前。闻着那淡淡的清香味道,正是合乎自己心意的小茶点。她却不由痴了,心中愁肠百结道:‘谁说他不懂女儿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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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节 第二道题 (下)

    沈默又用三个铜板,买了一笼小包,一碗豆花,还有两碟附送的小咸菜,端着回到桌上,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画屏则在对面捧着茶盏,不时轻啜一口,两眼定定的望着沈默,心说吃饭都这么斯文,真受不了啊……但当沈默向她看来,画屏却又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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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就这样一个看着一个吃,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其实画屏不是所谓的花痴,她之所以不顾羞意,近似于倒追沈默,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殷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小姐订亲前不出嫁,便视为同意跟小姐陪嫁出去,成为未来姑爷的通房丫头,未来最好的命运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小妾而已。

    若是换了一般人,那是十分欢迎这种命运的,毕竟是小姐的贴心人,在未来夫家也是两人最亲。有身为大妇的自家小姐撑腰,非但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了,还有很大可能帮着小姐掌管财务之类,油水颇为丰厚。若是再近水楼台先得月,生上个带把的,那地位就更牢固了。实在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但画屏跟着殷小姐久了,也学上了些自尊自爱,她觉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与其到大户人家当低人一头的小妾,还不如找个清白人家嫁了,横竖来得快活呢!

    可话虽这样说,但想找个可意的人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条件差了吧,肯定不甘心。家境太好吧,又瞧不上她这丫鬟身份。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今年小姐已到及笄之年,马上就要待字闺中了,一旦小姐订亲,她的命运也就跟着定下来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以当与沈默接触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这个少年虽然穷,但人品好,又幽默,尤其还是读书人,那就意味着未来有无限可能!

    画屏觉着这是自己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了,经过慎重考虑,她终于决定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世俗的眼光,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烦恼也随之而来,那就是这小子实在太出色了!这当然是件好事,但她总是担心他会一飞冲天,让自己望尘莫及。所以她很难找到安全感……

    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了,她觉着自己好像一叶孤舟,陷入了浩瀚的大海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清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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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小笼包和豆花全部送进腹中,沈默满足的拍拍肚皮,端起杯清茶嗅一下,舒服的眯起眼睛道:“我吃饱了,你可以说正事儿了。”

    画屏本想说‘没有正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但话到嘴边却又改成:““你……怎知我有正事?”

    沈默一指她斜挂在肩上的香包,笑道:“可从没见你背过这个。”

    “算你聪明。”画屏一缩脖子,取下背包道:“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说到这个,她重新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沈默笑道:“金元宝?”

    “再猜呢?”姑娘摇头笑道。

    “银元宝……”

    “再猜……”姑娘无力道。

    “铜元宝。”沈默很认真道,直到画屏快要抓狂,他才两手一摊,笑道:“我实在猜不出来。”

    “哼哼,谅你也猜不出来。”画屏得意笑道:“告诉你吧,这是教你河中除树的法子!怎么样?意外吧?”

    沈默一脸吃惊道:“真是太意外了?是你想出来的吗?”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

    画屏哪有他那么多花花肠子,果然信了实,有些不好意思道:“人家笨笨的,哪里懂这些,是我家小姐想出来的。”

    沈默兴致勃勃的伸手道:“给我看看吧。”

    画屏却将那香包往后一抽,娇笑道:“平白就想拿走吗?”

    “我没钱。”沈默两手一摊道:“就只有几个铜板,全给你吧。”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七八个铜板,啪啪的拍在桌上。

    姑娘恨不得把这些个铜板捡起来,塞到他嘴巴里。闷声道:“我当然没什么,但我家小姐跟你非亲非故,这样帮你,你不得表示一下?”

    沈默愁眉苦脸道:“你家小姐家大业大,啥都不稀罕,我怎么表示?”

    “当然不稀罕你的东西,重要的是心意。”画屏很认真道:“你得给她留个好印象才行……”说着脸又红了。

    沈默一看,哈哈干笑道:“那我回头写封感谢信吧。”

    “要写得好一点哦。”画屏勉强同意,才将那香包给他。

    沈默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张折成方胜的画纸,将其展开一抖,便看到画的是一个没有底的大澡盆。下面还有一行隽秀的小楷解说:

    ‘先着水手潜入江底,丈量出水下树干的长度与最大胸径,然后求助于造船师傅,使其按照此图,打做个只大不小的木桶。再着人砍掉老树在水上所有的枝干,把巨桶载上船,从树梢穿下,深深打入水中,上口露出水面,再用大瓢舀干桶里的河水,便可放心地在桶中锯木,最多不过半日便可成焉。’

    闭目沉吟一会儿,沈默由衷赞叹道:“殷小姐智慧非凡,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就算与我相比,也不过仅差一线而已。”

    前半句画屏还在频频点头,到后半句时却差点一头栽倒地上,真真有些上火道:“沈潮生,你狂得没边了!”

    “别生气哈。”沈默苦笑着安抚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这个法子不行吗?”画屏杏目圆睁道。

    “虽然没试过,但想必是没问题的。”沈默点头道:“至少道理上绝对说得通。”

    “那你还说怪话?”

    沈默苦笑道:“我只是觉着这法子有些破费了……兴师动众的不大好吧。”

    “有本事你就不用!”画屏气呼呼的起身道:“那才是真的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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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节 河中除树 (上)

    江南多水,绍兴尤甚之。

    整个绍兴城便被蜿蜒的江河温柔环抱着、缠绕着。水给城带来了灵气,城也还水以生气,城水相依相伴,无法分出彼此。

    在绍兴众多的河流中,山阴的风则江绝对算是十分重要的一条,它即是绍兴护城河的一段,又是浙东运河的一部分,河面向来比较开阔。运河上四季船只穿梭如织,有风则帆,无风则纤,或来或往,不舍昼夜,‘风则江’也因此得名。

    今天的江面上比平日还要热闹许多。两县官宦富商携家带口,乘着双层大船、游艇画舫到拐子口附近停下,一边喝酒作乐,一边等待着好戏的开场。老百姓也呼朋引伴,凑钱雇艘渔船小艇前来看热闹。还有些载着时鲜水果、花雕黄酒的乌篷船穿梭于其间,高声叫卖着,不一会儿便顶上平时一天的收入。

    这种景象,通常只出现于端午重阳,今天之所以如过节一般,全因为两县的第二场比试,要在今天见个分晓了……河中除树这种大动作,可比瓶中镀金那点小功夫,看起来过瘾多了,也就无怪绍兴父老投注进如此热情来了。

    就连一些个千金小姐,也忍不住央着爹娘,跟着出来,躲在有纱帘的船舱里悄悄观看……乖乖,这世界可真热闹啊。小姐们大多没见过世面,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来那么无知、那么好奇。

    殷家小姐和画屏也乘着一艘游艇过来。其实她生性喜静不喜动,又事务繁忙,若不是画屏回来说,沈默竟然看不上自己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法子,激得她险些抓狂!她也不会抽出宝贵时间,前来凑这个热闹的。

    这时江面上突然一阵骚动,便听画屏兴奋道:“来了,来了!”殷小姐循声望去,便见一艘快船从上游乘风而来,船头立着个蓝衫青年,应该就是那臭小子!可真能显摆啊……

    殷小姐不禁两眼微眯,想看看这混账小子到底长什么模样,能把画屏迷得神魂颠倒……无奈那船行驶的极快,转眼便已经擦身而过,还没瞧清他的面孔,便只能看那拉风的背影了。

    ‘嚣张的小子!’殷小姐暗咬银牙,心中气呼呼道。画屏感觉出她的反常,心说:‘你这下可把小姐得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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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京穿一身蓝衫,迎风独立船头,正摆出最有型的姿势,享受着四周的欢呼之声。突然连打两个响亮的喷嚏,顿时狼狈不堪,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起来。

    臊得他满脸通红,低声骂道:“谁在背地里骂我?”

    身后坐在舱里的沈默哈哈笑道:“江风这么大,不着凉才怪呢。”

    “我不就是想享受一下万众欢呼的滋味吗?”沈京用力擤一把鼻涕,满脸哀伤道:“这倒好,丢死人了……难道这就是命吗?”

    “少爷、公子,咱们到了。”这时船老大高声知会道。

    沈默点点头,扶着舱门缓缓站起,走到甲板上与沈京并肩而立。

    一看到那身飘飘的白衣,江上岸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其间还夹杂着一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的尖叫声:“沈默来了……”

    “原来那才是沈默……”望着那个略显瘦削的白色背影,殷小姐轻声道:“半大小子而已。”

    “小姐……”画屏嘟着小嘴道:“您有偏见……”

    殷小姐逗她笑道:“说说就不愿意了?”对于情同姐妹的画屏决心离开这件事,虽然她举双手支持,但心中也不可能没有不舍和难过,连带着对沈默产生些敌意也就不难理解了。

    画屏正要不依,便听到外面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沈公子,我王某人说话算话,已经将姚长子给你带来了,不知您把我要的主意带来了吗?”

    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回答道:“让在下试试吧。”即使稍有些偏见,殷小姐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动静真好听。

    便见那沈默对船老大吩咐道:“请将船靠上去吧。”

    “好嘞!”难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一下,船老大抖擞精神道:“公子瞧好吧!”说完用力一撑船橹,那快船便缓缓靠上了大树,稳稳停在三寸之外。

    “将船固定住吧。”沈默微笑道。船老大便用绳索将船舷与两根粗大的树枝紧紧连住。

    “接下来就麻烦几位师傅了。”沈默又对船舱里走出来的七八个木匠道:“按照咱们昨天商议的干吧。”

    木匠们笑道:“公子放心吧。”便井然有序的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先用锯子斧子,去掉老树下部的树枝,使其变成光秃秃的一段。然后在树干高出水面三尺的地方,用歪把锯锯出一个缺口。缺口做好之后,船老大解开绳索,将船划到树干对侧重新固定住。

    木匠们却没有着急锯树,而是先在树干离水面一尺的部位,凿些斜向上的小洞。然后将一些两头都被削尖的木杆插入,再把准备好的木板坐在上面。木板的四角早凿好了合适的小洞,外侧可以让木杆的另一头插入而无法穿过。

    围着树干如是凿了半圈,再将内侧用绳索相对连起来,一个精致而牢固的脚手台便搭建起来了。

    检查一下脚手台的牢固程度,木匠们才放心的踏上去,用个长长的大锯,在树干相对的一侧下锯。为了避免意外出现,沈默跳上了脚手台,让船划得远远的,还吩咐留在船上的沈京,阻止好奇的船只靠近,以免引起误伤。

    用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大锯终于锯到接近缺口的地方。这时大树开始发出嘎啦啦的声音,不一会儿,粗大的树干终于慢慢地向下倒去。伴着树枝碰擦的唰唰声,树干倒下的速度越来越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大树落入水中,激起的水柱有两张多高,将脚手架上的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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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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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