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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节 河中除树 (中)

    震惊之后,画屏撅起小嘴道:“煮熟的鸭子嘴硬,这不还是用了小姐的法子吗?”

    殷小姐微微摇头道:“下面应该不一样了。”看到沈默不准备再用什么器具辅助,她突然茅塞顿开,螓首微垂,幽幽叹一声道:“原来这样简单,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到底怎样啊?”画屏追问道。

    殷小姐轻启朱唇,缓缓说出四个字道:“由内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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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水花落下,河面恢复平静,人们才发现,那截砍下的树干早已被绳子拴在快船的船尾,船老大正大声喊着号子,指挥水手们将船划到岸边,把那树干拖离河道。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从船和木头上移开,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大树已经不见,却仍有一截粗大的树桩露出水面。

    大船上的王老虎放声道:“光锯断上面更危险,明桩变成暗桩了。”

    沈默笑而不答,径自吩咐木匠们道:“诸位师傅,一起开动吧!”

    亲切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工匠们齐声应道:“好嘞!”能在万众瞩目之下,用一种最为简单的方式,将困扰风则江几十年的难题亲手解决,这是可以夸耀一生的功绩,他们怎能不干劲百倍呢?

    工匠们围成一圈,一脚踏在脚手台,一脚踏上树干,高高举起了斧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树心处猛然劈砍下去……

    看到这一幕,心眼稍微活泛些的便已经明白,纷纷作出恍然大悟状,一边点头连连,一边捶胸顿足道:“原来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但大多数人仍然懵懵懂懂,纷纷打听道:“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些先知的便拿腔拿调的解释道:“原先大伙光想着从外面下手,但水深且急,如何砍动根本?”说着一脸叹服道:“但沈公子另辟蹊径,从树心入手,由内而外的将树桩掏空,就像挖成个大缸,在其中如在旱地,不用再担心被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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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么简单!”一艘画舫上,穿着便服的吕县令狠狠拍一下大腿道:“却足足困扰了我山阴几十年!”

    边上宽袍大袖的李县令捻须笑道:“岂不闻大成若缺,大巧若拙,越是简单的方法,就越是不简单。”

    吕县令本想反驳,但人家是在给自己县里帮忙,若是再说刻薄的话,实在是不当人子。遂有些尴尬道:“看来,原先我是小觑了这小子。”

    “这才知道?”李县令的胡子都翘起来,得意洋洋道:“我当初第一眼见到他,便觉着他也许不亚于你的徐文清。”

    “那不可能!”吕县令连连摇头道:“我承认你这个小子厉害,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人才,但我们徐渭可是天才中的天才。”

    “没比过怎么知道?”李县令冷笑道:“说不定一比就露馅了呢!”

    “露馅的是你们!”吕县令暴跳如雷道:“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跟闻名天下的徐文清比?”

    “那就比一场试试!”李县令双眼闪动着兴奋的光。

    “好……个头。”吕县令刚要一口答应,突然反应过来道:“想借我们徐渭抬高身价,门都没有!”

    李县令见如意算盘被看破,脸皮都不红一下道:“是不敢比吧……”

    “是不屑于……”无休止的争吵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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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争吵的功夫,沈默这边也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中……

    当初沈默还担心这大树木质坚硬,无法将其从内部掏空,但有经验的木工告诉他,这棵大树岁有百龄,又是生在水中,树心部分应该比较松软,腐烂枯空都是有可能的。

    果然,当第一斧下去时,整个斧头便没入了树桩之中,木工们笑道:“公子不必担心了,这棵树皮硬心软,实在是不堪成材啊!”又有人笑道:“我们咋没想过从里面下手呢?真是枉称内行啊!”

    沈默如释重负的笑道:“能除了这一害就成,别的都不指望了。”

    他又嘱咐木工们拴好安全带,一旦失足也好被迅速救起,这才给他们鼓劲道:“放手去干吧!”

    剩下的工作便十分简单了,木工们很快掏空已经腐朽的木心。然后用锯将树干从内而外裁下一段段木头丢到水里。

    对这些经验丰富的木工来说,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活计了。当树桩的外壁还有七寸多厚时,一个老工匠禀告道:““公子,不能再掏了。不然这层壳支撑不住,咱们就有危险了。”

    沈默约莫一下,点点头道:“收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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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沈默打手势,沈京便过来,将他们几个接上船。王老虎的大船也靠上来,哈哈笑道:“沈公子啊,某真是服了!我们看来那么困难的一件事,让您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还没有大功告成,得用船把这个空树壳撞碎才算完。”沈默笑笑道:“还得劳烦大官人来这最后一下。”很明显是卖王老虎和虎头会一个面子。

    王贵发求之不得,又不好一口答应,便假假的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船小,怕出意外。”沈默信口扯个理由,把皮球再还给他。

    “那某就却之不恭了。”王贵发拱手道:“待某将这祸害彻底除去,再向公子好生道谢。”

    “正事要紧。”沈默微微笑道:“大官人去吧。”

    两艘船背道而驰,都远离了那空树桩。见对方走远了,沈京不乐意道:“咱们从头忙到尾,凭什么把最后一下让给他?”

    沈默微微摇头,轻声道:“他们这些道上混出来的,最重脸面二字,我们已经连赢他两场,他也答应把长子放回来了,若是我们连这点颜面都不给他,那这疙瘩可就解不了了。”

    “难道我们就不报仇了吗?”沈京翻翻白眼道:“虎头会打上你爹,捉走长子,就这么算了么?”

    沈默平静道:“记住,我们是文明人,你知道文明人跟野蛮人的区别吗?”

    “什么区别?”沈京已经彻底习惯了聆听。

    “野蛮人有仇当时就报,让大家感受到他的野蛮;文明人有仇过后再报,让所有人以为他是文明的。”沈默轻声道:“写字先生也好,当天的打手也罢,我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沈京一阵毛骨悚然,他不敢相信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这家伙真是妖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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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说话间,虎头会的满帆大船朝着树桩猛冲过去,只听咔嚓一声,船身猛的一颤,但仍然势不可挡的从树桩上碾过,转眼便冲了过去。

    大船过后,水面浮起片片连着树皮的碎木,困扰风则江几十年的难题,便这样彻底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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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节 河中除树 (下)

    虎头会的大船放下舷梯,王老虎亲自站在梯口,迎接沈默和沈京上船。

    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自是一番令人肉麻的互相吹捧,直到对方过了瘾,沈默才笑问道:“不知我那兄弟?”

    “嘿,瞧我这记性,一高兴把这茬忘了。”王老虎哈哈大笑道:“姚长子在我们县太爷的船上呢。”

    “不是我们两家的事情吗?”沈默还没说话,沈京先不愿意道:“怎么扯上官府了?”

    “公子别急。”王老虎颇为汗颜道:“我们县太爷也是好意,他是担心我会中弟兄脾气不好,伤着您那朋友……”

    “我看是还想刁难我们吧!”沈京气呼呼道:“怎能食言而肥呢!”也不怪沈京生气,王老虎已经说过,只要完成这关就将长子送还,谁知这时候竟然又出幺蛾子。

    “哼!”王老虎也不是吃素的,他对沈默客气,可不代表对沈京也没脾气,两眼一瞪道:“县太爷几天前便把那姚长子从我那提走,我有什么办法?”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只是县太爷本来答应的好好的……只要那树一除掉就放人,谁知方才竟派人传话过来,让他将沈默带过去。王老虎就算再横,父母官发话了也得听着,多么不愿意也得忍着。

    “你……”沈京还要发作,却被沈默拦住道:“不知贵县令在什么地方?”

    “这就到了。”王老虎苦笑一声道:“某家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终究还是食言了,这回算某欠沈公子的,他日若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官人也不容易啊。”沈默微微颔首道,心中却颇为失望,他以为王老虎会端上两盘金银,一盘表示谢意、一盘表示歉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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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船靠近一艘雕栏飞檐的华丽画舫。沈默便听到了清丽婉转的唱曲声;珠帘半卷间,还可以看到船上有歌妓在曼舞。

    两船船舷相接稳了,王老虎便带着他俩跳过去。

    沈默一看,在甲板上迎接的是一个熟人和一个生人……马典史和另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官员。

    一见到他,马典史便咧嘴笑道:“沈公子只管进去,咱们县尊也在,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默笑笑道:“有劳大人了。”待另一位山阴典史通禀一声,三人便鱼贯进入了船舱之内。

    沈默一进去先看到的,是铺满整个船舱的山羊绒提花地毯。目光缓缓抬起,歌妓已经不见,只看到一套紫檀木的精雕桌椅,两个穿锦袍的男子,分坐在圆桌左右。

    在得到允许之前,不能再往上看了,否则会被视为极大的冒犯。

    “学生王贵发拜见二位县尊大人。”王老虎虽然有个监生身份,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唬一唬老百姓、镇一镇小官员还行,但遇上进士出身的正途官,还得乖乖下跪。

    沈京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心说:‘早知这样就不跟进来了。’

    沈默却大喇喇的站在中间,只是深施一礼道:“学生拜见二位县令大人。”

    看到沈默夹在二人中间,站而不跪,仅仅鞠躬而已。吕县令先是惊讶,继而羞怒,冷笑一声道:“听说福建南平出了个海笔架,想不到我们浙江会稽也出了沈笔架!”两跪夹一站,可不是活脱脱一副山字笔架模样。

    沈默满脸委屈道:“堂尊恕罪,学生不是不知礼数之人,只是学生有不能跪的苦衷。”

    “你有什么苦衷?”吕县令沉声道。

    “我带着至圣先师……”沈默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道:“的画像呢。”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画纸一展,那位拱着手笑眯眯的老爷子便出现在二位县令面前。

    两位县太爷赶紧起身,恭敬的给孔圣人行礼。待重新落座时,吕县令十分不悦的问道:“你怎能将圣人画像带在身上呢?”

    沈默小心翼翼解释道:“学生十分怕输掉这场比试,这才请了孔圣人保佑……”

    “圣人不管这个!”吕县令有气没地儿出,憋得十分难受。

    李县令在边上劝慰道:“难得有对圣人如此虔诚的士子,这是我们教化之功,好事儿啊!”吕县令这才消了气,怒哼一声道:“以后将圣人放在心里便可,再带在身上非要治你个亵du圣像之罪!”

    沈默赶紧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其实他也知道,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下跪就是免不了的……这本就是件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情,难道将来还能在皇帝面前杵着不成?只是现在让他下跪的话,心里一时还接受不了。还是能拖多久算多久吧,也许以后日子久了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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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堂尊恩准起身,王老虎一咕噜爬起来,向吕县令拱手道:“老公祖,孩儿把沈公子给您请来了。”

    吕县令微一颔首,轻摆下手道:“出去吧。”

    “是。”王老虎口中答应,但两脚却赖着不走,向吕县令谄笑道:“老公祖,孩儿已经答应放了那长子,您看是不是……”

    “下去!”吕县令两眼一眯,冷声道:“本官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了?”

    “孩儿不敢,孩儿多嘴!”王老虎抡圆了膀子给自己两耳光,一缩脖子道:“小人这就退下了。”转身时给了沈默个歉疚的眼神,确实是爱莫能助了。

    沈默却有些愣神,这是他第一次见识什么叫官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县令,居然如喝斥奴仆一般对待王老虎这样的黑道大佬。比较而言,方才这吕县令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可以用‘优容有加’来形容了。

    看到沈默的面色发紧,吕县令心中冷笑,他这手本来就有敲山震虎的意思,之所以不直接把老虎拿下,一是因为沈默乃是会稽县的人,当着李知县的面确实不好发作;二是这少年是童生身份,且似乎十分的聪明,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所以吕县令不愿随便与他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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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节 斗吕 (上)

    当着李县令的面,吕县令也不好太拿乔,镇一镇沈默便开腔道:“你来所为何事啊?”

    “回禀大人。”沈默拱手恭声道:“王大官人带学生来领回我那兄弟姚长子。”

    “姚长子是在这里不假。”吕县令面无表情道:“但你们相约比试三次,这才刚刚两次,似乎还不能算你赢了吧?”

    沈默心中冷笑:‘原来是这孙子连折两阵,心里不爽,想要找回场子。’刚想说话,便听一边的李县令道:“贤弟,你未免越俎代庖了吧?那王贵发都已经认输了,怎么还不算沈默赢?”

    吕县令皮笑肉不笑道:“老哥别急,您可以让沈默拿出当初签订的文书,上面可有提前认输一说?”

    文书上当然没有这一条!比试就是为了分输赢,既然有人已经认输,还要文书干什么?现在吕县令拿文书说事,分明是赤裸裸的以权欺人!

    总挂在沈默嘴角的淡淡微笑不见了,他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双拳紧紧攥起,小白脸也变成了大黑脸,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李县令以为沈默快要气疯了,怕他做出什么悔恨终生的事情,赶紧劝解道:“沈默,快给吕县令赔个不是,他是跟你开玩笑,嫌你礼数不足呢……”

    “本官没有开玩笑。”吕县令年青得志,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他立意要扳回这一场,根本不给李云举这老前辈、老匹夫的面子。

    李县令气得双手直搓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呵呵……老前辈稍安勿躁。”吕县令干笑道:“如果沈默给本官磕头赔礼,输赢也就无所谓了。”

    “你这是背信弃义!”李县令也上来真火了,一拍桌子道:“吕窦印,你现在就给我放人,不然咱们就去知府大人那里评理去,看看在绍兴城不是你能说了算!”

    “知府大人去省里了。”吕县令冷笑道:“五天之内是回不来,啧啧,五天呢……”五天足够姚长子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你……”李县令气得直翻白眼,双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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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持时,沈默站出来了,他先朝李县令深施一礼,沉声道:“感谢大人回护之恩,学生铭感五内。既然吕大人不服气,学生让他服气就是。”他就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平静中蕴藏着愤怒。朝吕县令一拱手道:“您尽管划出个道道来,学生接着就是!”他当然明白在弱势时‘戒急用忍’应当的道理,但他现在只想说一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好小子!够嚣张!”一个小小童生如此说话,吕县令颇有些接受不了,心道:‘论起狂妄来,跟徐渭却是有一拼罢了。’

    李县令却觉着十分舒坦,长吁口气道:“罢了罢了,年青人的事情年青人解决吧,我老头子就做个仲裁,谁也不许再耍赖!”

    ‘这个倚老卖老的老棺材瓤子!’一番话险些把吕县令的鼻子都气歪了。什么叫‘年青人’的事情?这不是把本官跟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相提并论了吗?什么叫再耍赖?这不分明数落我方才耍赖吗?偏偏在天命之年的老李头面前,他确实是个年青人;他也确实刚耍过赖,根本没法辩驳,只能闷哼一声,偏过头去道:“拿上来吧!”

    后舱门帘一掀,那山阴侯县丞端上来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个上次那种透明琉璃瓶,里面似乎还有个制钱。

    吕县令拿过那瓶,里面的制钱便悬空了。沈默定睛一看,原来这瓶子里有一根细线,细线的一头拴着那制钱,另一头连着瓶塞,塞子已经把瓶子完全密封起来。

    这时吕县令冷笑道:“看你又是瓶中镀金,又是河中除树,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你要是真有本事,能不能别打破瓶子,不去掉瓶塞,把瓶中的棉线弄断吗?”

    “这算什么本事?”沈默淡淡一笑道:“我可以自始至终不碰瓶子一下,便将线弄断。”

    “怎么可能?”吕县令不信道:“除非你也像陶真人那样,有神仙方术。”当今圣上好斋醮,修玄道,对道士也是出奇的好。而那陶真人仲文,便是当今天下牛鼻子的首领,向来被老百姓看作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即使吕县令这种读书人也不能免俗。

    “学生乃是圣人门生,只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沈默摇头道:“可我就是有办法。”

    吕县令不信道:“你若是弄不断,本官可不放人。”

    “学生若是弄断了呢?”沈默微笑问道。

    “那我不但放人,还给李大人和你摆酒赔罪!”吕县令一拍桌子道。

    “一言为定!”

    “概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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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诺成,沈默的目光便在房间内寻索,想找到一样符合心意的器具。

    李知县见他视线飘忽不定,以为沈默心里没底,不由关切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默突然瞄见墙角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被当做花瓶摆设在那里。便恭声笑道:“学生想取用一下那个瓶子。”

    “只管拿去。”吕县令一挥手,侯县丞便花束拔掉,将那瓶子递给沈默。

    看到那溜圆的瓶肚,沈默心中一喜,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麻烦侯大人再舀一瓢清水来。”

    侯县丞点点头,便去后舱用瓢舀了些清水过来。

    沈默先将瓶内洗涮干净,再用清水倒满,微笑道:“请诸位大人移步甲板。”

    众人十分好奇他要作甚,便顺从出了船舱。当然那个装铜钱的瓶子也被带了出来。

    附近本来要散去的大小船只,一看有热闹,呼啦一声又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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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斗吕 (中)

    六月里的正午,日头如火炉一般烤人,两位县太爷刚出来便满头大汗,只好退到廊檐下躲避。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船只,吕县令不悦道:“这个沈默,在里面弄一下就行了,干嘛还要跑出来显眼?”

    李县令却满脸笑意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怕?”吕县令撇撇嘴道:“我怕你们丢人。”话虽如此,但看到沈默沉稳的样子,他难免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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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小姐的座船正好驶到沈默所在的画舫左侧,她静静的坐在碧纱窗内,出神的望着那艘画舫,心不在焉的想道:‘那少年才十三四岁吧?比自己还小个三岁呢,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正想着,画舫的帘子突然被挑开,一个身穿月白儒衫的少年,就这样自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少年皮肤白皙,身材瘦削,两道浓眉下,有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即使隔着碧纱窗,她仍能感受到那双眼睛蕴含的神采,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这就是沈默……”殷小姐小手轻抚朱唇,低呼一声道。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他,但她没有用‘吧’,而是直接用了肯定句。

    “是啊,小姐。”画屏十分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错吧?”

    殷小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望着江风中白衣飘飘的少年,许久才回过神来,幽幽道:“很好。”望着小姐妹幸福的笑脸,她的心中却浮起隐隐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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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沈默和好几个男子出到甲板上,画屏欢叫道:“快停船快停船,又有好戏看了!”外面的仆役正巴不得呢,当即下锚停船,纷纷跑到右船舷上看热闹。

    但见那沈公子将一个传说中的透明琉璃瓶搁到一张圆桌上,然后手持另一个同样的圆瓶,站在日头底下,那持瓶的手还微微移动,就像在请神扶乩一般。

    “这到底是干什么啊?”画屏一头雾水道:“跳舞吗?”

    殷小姐微微摇头,更加专注的望着那个立在桌上的瓶子,虽然不知道沈默又要干什么,但她能看出关键在那个瓶子上。准确的说,是在瓶子里的那枚铜钱……以及那根看不到但一定存在的丝线上。

    当她把这个推断讲给画屏听,画屏傻傻道:“总不会是想把线弄断吧……”说着便咯咯笑道:“那他就是神仙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瓶内似乎升起一丝黑烟,紧接着又听到‘叮当’一声,那枚制钱便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掉落瓶底。

    绝大部分看清这一幕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剩下的则一直没闭上过。

    殷小姐属于前者,画屏属于后者,但现在看来,效果是一样的。两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对视一眼,齐声道:“他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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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远观者尚且如此,那些在画舫上近看的人们,则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那瓶中的丝线突然从中段自燃烧断,而沈默自始至终没有靠近那瓶子三尺之内,只是举着那个装了水的瓶子站在一边而已。

    大伙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真是消暑降温啊。

    ‘叮铃’一声,那制钱落到了瓶底,也把众人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沈京最先回过神来,咋舌道:“这是咋回事啊?”

    王老虎接着道:“这戏法咋变的?”

    侯县丞呆呆道:“请三太子附体了吧?”

    吕县令则缓缓道:“妖怪?”

    还是年纪大的李县令阅历最丰富,十分沉稳道:“不,是神仙!”

    沈默本想装神弄鬼一下,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但见到这些人反应如此强烈,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苦笑一声道:“不要胡思乱想,这不过是学生从书上看来的法子而已。”

    众人这才松口气,李县令大感得意道:“你这孩子,看书太杂了。又是哪本书上看到的啊?”

    “回先生的话,西汉的《淮南万毕术》中说‘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这是存在这一世记忆里的东西,是以沈默回答的十分流利。

    “什么?用冰引火?”众人吃惊道,他们只听过‘冰火不相容’,却没听过‘冰能生火’,不由望向二位进士老爷,希望他们能辨一下其中的真伪。

    吕县令暗暗脸红,这本书他只听说过,却没有看过。其实这本书并不是什么孤本残本,在绍兴城的书店里就能买到。只是吕县令苦读寒窗数十载,一心只读圣贤书,全部精力都送给了四书五经,送给了伟大的科举事业,哪有闲心读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

    其实李县令当年也是一样,只是他这些年不上班读了很多书,对这句话还是有印象的,微微沉吟问道:“不错,却有这句话,不过书上说‘削冰令圆’,你可没有拿冰啊。”

    “先生容禀。”沈默微笑解释道:“所谓削冰令圆,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透明的弧面罢了。学生现在用盛满水的透明圆肚瓶,效果也是一样的。”

    “就用这个瓶子引火?”李县令吃惊道:“这是怎样一个道理呢?”

    “正午太阳光本身就毒辣无比,在经过这瓶子时光线又汇聚到一点,便相当于把热度增加了好几倍。”沈默用尽量平实的词汇解释道:“将这个点移到棉线上,棉线受热不住,便烧着了。”

    人们不由发出一阵‘哦哦’声,虽然基本上没听明白,但还是佩服得连连赞叹。

    沈默满以为他们会抢着试试光点的热度,谁知根本没人在意……其实他们也不太关心这是为什么,有热闹看便可以了,管他能不能听懂了,有明白的就行。

    这时李县令哈哈笑道:“吕老弟还是输了,快快摆桌请客吧。”毕竟对方是一县之尊,不能轻易折辱啊。

    吕县令苦笑一声道:“愿赌服输,”说着对侯县丞道:“把那姚长子带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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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斗吕 (下)

    在一片惊叹声中,四周的船只渐渐散去。侯县丞进去张罗酒席,吕县令下去更衣,姚长子也终于重见天日。

    相隔十天之后,沈默和沈京终于见到了长子,两人激动的跑过去,一边一个扶住他的胳膊,异口同声道:“你没事吧?”

    衣衫褴褛的长子已经听说,为救自己他们费了多少工夫,不由两眼发红道:“没事……”沈默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瘦了不少,脸上身上也有些淤青,但精神还算好,似乎也没受什么伤。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立刻带长子去看医生,检查下有没有什么隐患。可当他辞行的时候,李县令却小声道:“让马典史和你那同伴送他去吧,你留下来陪我。”

    沈默只好依从,嘱咐沈京细心点,若是无碍便早些送长子回家。又对长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我就找你。”

    长子使劲笑笑道:“不用担心,我就是饿的,回去吃点东西就好了。”便跟着马典史和沈京离了画舫,上了快船。

    待沈默从船边回来,李县令还站在甲板上,侯县丞则从里面出来请入席。

    李县令颔首道:“沈默,我们进去吧。”沈默乖乖跟在后面,便听县令大人轻声道:“武的不行来文的,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沈默点点头,又听接着道:“这几日受尽了姓吕的鸟气,一会儿帮我压住他们!”

    说完便住了嘴,带着沈默重新进了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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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去便看到一张更大的圆桌,沈默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张檀木桌上加了个台面,再铺上深绿丝绒的桌布罢了。

    桌上摆着八盘荤素冷拼,每个座位前还各摆着一份名贵水果、一份糕点小吃。至于杯盘餐具之类自不消说,在位上整整齐齐摆得妥帖。

    这时换了身栗色大袖衫的吕县令也出现在席前,两位县令一番虚情假意的退让之后,还是李县令坐了上座,吕县令则做了主座。那侯县丞则坐了最靠门的陪坐,而将沈默安排在与李县令相对的宾位上。

    两主两宾相间而坐,尊者面门,卑者背门,既方便照应宾客,又严守尊卑,实在是……他奶奶的麻烦。

    接着便有侍女传菜,山珍海味,各色荤素是应有尽有。似乎是实现得了吩咐,侍女尽将些色香诱人的菜肴搁在沈默面前,显然是想看看这穷小子垂涎三尺的丑态。

    但让吕县令失望的是,沈默始终仪表端庄,目不斜视,仿佛天生的贵公子,已经对任何胗馔司空见惯,根本没有任何意动。

    ‘一定是装的!’吕县令暗道:‘这都已经过晌了,我尚且饥肠辘辘,暗吞口水,只要一开吃,这小子准保狼吞虎咽,露了馅。’便笑眯眯道:“时候不早了,诸位也都饿了,咱们还是先吃些东西点心一下再饮酒吧。”

    “善。”李县令点头笑道,另外两位则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

    几人便开始各自用餐,李县令起初还十分担心沈默出丑,待见他慢条斯理的净手持碗,就看出这仪态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便顿时放了心。

    看到沈默明明饿极了,但吃饭还这么斯文,吕知县不由十分失望,闷头吃几口菜,暗中恨恨道:‘我教你吃不成!’便笑眯眯的举起酒杯,向李县令敬酒,沈默和侯县丞只好举杯陪着。

    接连敬了三个,席上也喝了三圈,按说该停杯吃菜了。吕县令却呵呵笑道:“在座的诸位最差也是个童生……”两位县令是进士出身,侯县丞也是个秀才,只有沈默是小小的童生,这不指着和尚骂秃子,说他是最差的一个吗?

    沈默暗中生气,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听那吕县令接着道:“好歹都算文人,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对上了吃菜,对不上罚酒,诸位意下如何?”

    “这法子甚好。”李县令也呵呵笑道:“老弟不妨出令。”这种游戏是他的最爱,而且他也不担心沈默,凭那小子的急智,绝对是个中高手。

    微一沉吟,吕县令笑道:“照顾一下小朋友,我们也不玩太难的。不如就说‘四言八句’吧,一人出一个题目,从老哥哥先开始吧。”所谓四言八句,顾名思义,便是连说四个长短句,合辙押韵自不必说,还得符合出题人的命题。

    李县令称善,微一沉吟,便捻须笑道:“老夫的题目是不明不白,明明白白,容易容易,难得难得。”按规矩,出题者必须接着自答一个,只听李县令笑道:“雪在天上,不明不白;下到地上,明明白白;雪化为水,容易容易;水化为雪,难得难得。”

    众人连声称善,李县令便夹一筷子醋鱼到小盘中,笑道:“下一个吕贤弟。”

    吕县令好歹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被难倒,捏着胡须寻思片刻,便笑道:“墨在夜中,不明不白;写出字来,明明白白;墨变为字,容易容易;字变为墨,难得难得。”说着也夹一筷子菜道:“你们俩谁来?”

    侯县丞抢着道:“我来!”他肚里墨水少,唯恐好容易想到的句子被沈默抢先说了,便急着道:“坛在窑中不明不白,拿将出来明明白白,大坛装小容易容易,小坛装大难得难得。”

    吕县令笑一阵,便把目光转向沈默道:“就剩你了。”

    沈默一指桌上的酒壶,呵呵一笑道:“酒在壶中,不明不白;倒进杯里,明明白白;我要吃酒,容易容易;酒要吃我,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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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节 李县令 (上)

    众人东倒西歪笑一阵,却也没法说他错了。

    见这次没难为到沈默,吕县令干笑一声道:“轮到本官了,我的题目是‘团团圆圆,牵牵连连,千千万万,千难万难’。”说着高声吟出早就想好的八句道:“旭日东升,团团圆圆;天上彩云,牵牵连连;夜空星儿,千千万万,要摘下来,千难万难。”

    李县令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突然一拍巴掌笑道:“有了,听我的。说‘池中荷花,团团圆圆;叶下藕根,牵牵连连;藕断有丝,千千万万;用它织布,千难万难。”众人连声叫好,虽然这句子不如吕县令的雅致,但一个是出题者,一个是应答者,两者孰难孰易,不言而喻。

    这题有些难度,那侯县丞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来,只好拿筷子敲一下碗,苦笑道:“饿着。”然后饮一盅白酒。

    沈默是最后一个,心里早打好了腹稿,朝着那吕县令嘿嘿一笑道:“四人围坐、团团圆圆;觥筹交错、牵牵连连;行过酒令、千千万万;罚我喝酒,千难万难。”

    “哈哈哈哈……”看到吕县令的鼻子都歪了,李县令爆出一阵欢畅的笑声,擦着眼泪拍桌子道:“你这个小家伙,刁钻的很呐。”风水轮流转,看到‘绿豆蝇‘吃瘪,李县令差点就喊出‘沈默,我支持你!’了。

    沈默之所以敢斗胆还击,是因为他看明白了,两位县令似乎已经势成水火,自己则不幸成为他们角斗的着力点,与其委委屈屈,两头受气,还不如摆明车马,以为会稽和县尊争光的名义,痛痛快快的公报私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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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了一记闷棍的吕县令,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捏着胡子道:“沈默,你敢跟本官单对?”

    “悉听尊便。”沈默微微一笑道。

    “听我的上令!”吕县令一拍桌子,瞪眼道:“上联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水落石出。’”四句首尾相衔,且层层相克。

    “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江归海,海阔天空。”沈默微微笑道。四句首尾想衔,且层层相生。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吕县令又出一上联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沈默眼皮不眨一下对道,登时引来李县令的喝彩声。

    吕县令突然一笑,缓缓道:“默是黑犬,狗胆够胆吠大人!”这直接从沈默名字里挑字骂了。

    ‘啊!敢骂我是狗?’沈默本来还留着些分寸,这些不客气了,冷笑一声道:“吕有双口,一口一口吃小民!”他也从吕县令名字里拿出一个字,骂他仗势欺人,欺压小民!

    “好!”李县令又高声叫好,他发现这沈默真是绝了,不管什么对子张口就来,自己实在是捡到宝了。

    吕县令却倍感灰头土脸,无奈叹一声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了棋边木,添欠便成欺。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这是骂沈默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如虾米土狗一般。

    “大人言重了。”沈默双眉一扬,微笑道:“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委婉的告诉吕县令,人之所以有威风,是因为他所处的地位。若是两人易地处之,我们的威风就得倒换过来!

    “好!”李县令兴奋地击掌道:“对得好!”

    被人完美对上,吕县令只好连饮三杯,抓耳挠腮道:“晶字三个日,时将有日思无日,日日日,百年三万六千日。”

    “品字三个口,宜当张口且张口,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沈默呵呵一笑,又端起一杯道。

    吕县令只好又喝了一杯,知道这样对下去,自己非喝死不可,心中终于服气。刚想开口认输,却见一个丫鬟从画舫二层下来,装作添酒的样子,偷偷塞给他一张字条。

    吕县令不露声色的在手心展开一看,不由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沈默,你确实是此中的高手,但本官还有一令,你要是能对上来,今天就算你赢了!”方才一番针锋相对,他其实已经彻底服气,只不过生性高傲,不认识一个输字罢了。

    感受到对方的态度缓和下来,沈默自然乐得下台阶,便颔首笑道:“大人确实高才,学生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只能勉力而为之吧。”

    李县令也觉着今天赢得够本了,呵呵笑道:“二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老夫和侯大人可是大饱眼福,大开眼界啊。”侯县丞赶紧点头附和道:“实在是太过瘾了。”

    “我看不如这最后一对,我们全当切磋,不分什么胜负了?”李县令接着笑道:“自古便是文无第一,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你是争够了哈。’吕县令暗暗腹诽,但也担心万一再输了,就实在下不来台了,只好干笑一声道:“好吧。”说着清清嗓子道:“这次我们来个宝塔词。”

    “对一七令吗?”沈默微笑问道。宝塔词又称《一七令》。从一字到七字句逐句成韵,或叠两句为一韵。因为每句或每两句字数依次递增,形如宝塔,因而得名。

    自古只听说有人做宝塔诗、宝塔词的,却没听说有人拿这个对对子。为什么?因为这个太难了,不仅要严守字数、逐句成韵,而且每一句都跟对方对上,末了对完之后,所有的七句还得完美成诗……要兼顾的东西太多,往往顾此失彼,还没听说有谁对上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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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李县令 (中)

    如过江之鲫般得船只尽数散去,沈默他们的画舫便显得有些冷清。

    但舫内的气氛,却已经热烈到了极点。

    只听吕县令清清嗓子,吟出第一句道:“竹,竹。”

    李县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更困难的双叠句!

    沈默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凭栏而望,长舒一口气道:“诗,诗。”竹之清高唯有诗之奇崛可配,在立意便不输。

    但还要看下面的,吕县令轻声道:“森寒,洁绿。”

    沈默微笑道:“绮美,崛奇。”

    “湘江滨,渭水曲。”吕县令也跟着起身,走到沈默面前道。

    “锥心悲,展颜喜。”沈默轻声应道。

    “帷幔翠锦,戈矛苍玉。”吕县令声调微高道。

    “春花秋月,江南烟雨。”沈默也跟着笑道。

    “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吕县令高声道。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沈默朗声应道。

    “化龙杖入仙陂,呼风律鸣神谷。”吕县令步步进逼道。

    “林喧竹语如诉,岩静泉声似泣。”沈默一步不退道。

    “月娥巾帔静苒苒,凤女笙竽清蔌蔌。”吕县令紧紧盯着沈默的双眼。

    “清吟浅唱神女醉,骊词华章仙子迷。”沈默如有神助的应和道。

    “好!”这次不光是李县令了,就连侯县丞也跟着大声叫其好来。

    就在众人以为双方就此收场时,那吕县令却继续吟道:“林间饮酒啐影摇樽,石上围棋清阴覆局。”竟然出了第八句。

    沈默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月下太白举觞醉舞,江边子美仰天悲叹。”

    “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吕县令不依不饶道。

    “琵琶行伤怀珠玉含泪出塞曲铁胆尘沙卷石。”沈默已经额头见汗。

    “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二仆。”吕县令说出最后一句,便默不作声的看着沈默,表情十分的复杂。

    “公认诗歌之盛莫过于唐;但求风雅之极还看周楚!”沈默长叹一声道。

    好在吕县令也没词了,向他深深一躬道:“受教了。”

    “不敢当。”沈默赶紧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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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靠上码头,双方作别。

    李县令和沈默登上等候多时的轿子,扬长而去了。

    侯县丞也恭声道:“大人,卑职也要回衙门了。”

    吕县令点点头,侯县丞便上了马车,往县衙方向去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吕县令便回到舫内,上到二层。

    见他上楼,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女孩笑盈盈迎上来,娇声道:“爹爹,那些人走了?”

    吕县令颔首笑道:“都走了。”他有一双孪生子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儿子叫吕恪,生得稍晚些,性子木讷稳重,正在蒙学用功读书、准备科考;女儿小名婉儿,年纪稍长些,却生得聪明伶俐,深得他的喜爱。虽不能出去上学,但吕县令也请了西席在家教导,本想教她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来可以解闷,二来陶冶情操。

    谁知这姑娘天分极高,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再学便精,几年下来水平便超过了老师。西席先生无颜再教下去,只好主动请辞。之后婉儿便不再要求师傅,自读自习、自娱自乐,倒也十分快活。

    只是有一桩,整日捞不着出门,难免会感到闷。吕县令十分心疼女儿,今日来风则江上看热闹,便把她带了出来。虽然一直待在上层,但该看的一样没落下,该听的也一个字都没漏,就连吕县令最后的那个‘一十令’,都是她写下来,让侍女送给老爹的。

    现在父女俩联手,都没奈何沈默,让吕婉儿不禁有些好奇道:“这个沈默能不能比过青藤先生?”

    “不大可能。”吕县令摇头道:“就算两人聪明才智难分伯仲,但徐渭比他年长不少,阅历也丰富许多,这都是差距啊。”

    “父亲不是说后生可畏吗?”吕婉儿掩口轻笑道:“至少两人都是顶聪明之人吧?”

    “不错。”吕县令叹一声道:“老天爷真有意思,给我个诸大绶,便给李前辈个陶大临;给我个徐渭便再给他个沈默,果然是不偏不倚,童叟无欺啊。”

    “真想看看沈默和青藤先生比试一场啊。”吕婉儿憧憬道。

    “不行。”吕县令断然摇头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徐渭要参加乡试,不能在这时候分他的心。”

    “哦……”吕婉儿突然秀眉微蹙道:“爹爹,要不您劝劝青藤先生,把他嬉笑怒骂的文风收一收,虽然大家很是喜爱,但想必考试时是会吃亏的。”

    吕县令苦笑一声道:“爹爹说过多少回了,告诉他为了考中收敛一下,不要太过张扬,更不要针砭时弊,但他还是我行我素。”说着摇摇头道:“也许跌个跟头他便明白了。”

    “最好还是顺顺当当高中吧……”婉儿双手合十,衷心为徐大叔祈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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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回那顶大轿上,笑容可掬的李县令和沈默相对而坐,县太爷是越看沈默越开心,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得都发腻了。‘你说怎么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呢?看来老夫要否极泰来了。’李县令先自个美了一阵,然后觉着该论功行赏了,便笑眯眯对沈默道:“今年你就参加县试吧,案首非你莫属。”按照惯例,凡县试、府试之第一名,都会取得生员资格。这就是告诉沈默,只要大差不差,我便送你个秀才当当。

    沈默苦笑道:“谢先生美意,只是……学生正在守制当中,今明两年是不能考试的。”按照大明律,丧父或丧母之后,三年之内不许参加科举,不准缔结婚姻,结了婚的也得分居不合房。至于一应庆典更是不准举行,就连过年都不能给亲戚朋友拜年。

    那能干什么啊?除了十分认真的哀悼缅怀先人之外,还可以读书讲学,以游学的名义四处旅游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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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章节写着太慢了,不知不觉便12点半了,下一章只能留到明天,不要打我啦……

第五十四节 李县令 (下)

    “沈家族学的塾师是哪一位?”李县令问道。他打算给沈默换换地方,让他上本县最好的学堂。

    “听沈京说,”沈默轻声道:“是青霞先生。”

    “哦,沈纯甫啊……”李县令微微吃惊道:“他竟然亲自授课?”

    “学生还没有去族学报道,但据说是这样的。”沈默点头道。

    “能得到青霞先生的教诲,是你一生的福气。”李县令呵呵笑道:“本来想给你换个地方读书呢。这下没必要多此一举了。”便正色道:“青霞先生自幼聪敏、惊才绝艳,被提学谓为异人,拔居第一,补为府学生。二十四岁举于乡,三十一岁年中进士。之后为官清廉,执政,惠爱于民,百姓无不视之为父母。将来要想走仕途这条路,他便是你最好的榜样。”

    沈默恭声受教,却又听李县令叹口气道:“但因他秉性耿直,不阿谀奉迎,反数度忤逆上官,是以考满不得升迁,居丧前仍是知县,也不知服阕后能否左迁。”说着语重心长道:“这一点你不要学他……人生短,仕途更短,有机会施展才华,赢得生前身后名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要学会变通,要会保护自己,”见沈默凝神倾听,李县令满意的点点头,低声道:“像今天你跟吕县令较劲,固然十分的过瘾,但你想过后果没有?万一他怀恨在心,阻挠你的学业怎么办?”

    沈默苦笑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中却不爽道:‘我若是不给你当枪使,你就会怀恨在心,还能如此和蔼的跟我说话?早就让我哪凉快哪儿待着去了!’前世的宦海生涯早告诉他了,当不得不做出抉择时,绝对不能首鼠两端,妄图左右逢源,结果便是两头都得罪,里外不是人。还不如帮着一个打一个,好歹有个靠山不是?

    就像现在这样,明摆着李县令想让他出头对付吕县令。若是不听话的话,吕县令不会感他的恩,李县令却一定会记他的仇……实际上他是无从选择的。

    不过他知道,李县令这样说,便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继而希望在感情上拉近一些,确立师生之谊,若是自己识相,便会着力栽培。想到这里,沈默做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害怕表情……既有些担忧又没有乱套的样子。

    李县令心中一笑,果然转而安慰道:“今天这事你不用担心,老夫知道是那吕窦颖欺人太甚,定会回护于你……而且老夫也知道吕县令的性格,他虽然气量稍窄,不过还算是个磊落君子,不会在背后捅你刀子的。”说着语调一沉道:“但老夫没法护你一辈子,你也不会总碰上君子,所以在你足够强大之前,收敛自己的锋芒来。”

    沈默肃容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老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沈默岂能不识相?

    “呵呵,其实以你的聪明,自己也能明白这些。”李县令洒然笑道:“老夫说这话,不过是希望你能少走些弯路罢了。”

    沈默再次应下,感激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铭感五内,终生不敢稍忘。”见李县令颔首微笑,他又讪讪问道:“恩师,不知到什么程度,算是足够强大?”这问题看似幼稚,却是弄明白大明官场规则的必需一问。

    “这可不一定,关键是看你所处的圈子。”既然双方确立了师生关系,李县令也就直白了许多,只见他捻须笑道:“若是单看咱们会稽县,老夫这样的芝麻知县便够强了;可若是从全大明朝看,就算徐阁老也还得夹着做人呢!”说着呵呵一笑道:“知道大明谁最强吗?”

    “当然是皇帝了。”沈默装傻充愣道。

    “你说的也没错。”李县令捻须低声道:“但咱们当今圣上是神仙中人,一心修玄,将人间俗务尽数托付给严阁老。”说着声音更低的一字一句道:“记住,当今天下说了算的是严阁老和小阁老,而小阁老又是天下最记仇记恨之人。所以你给我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招惹严党,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沈默唯唯诺诺的应下,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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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絮絮叨叨一路,到了永昌坊时,沈默告辞下轿,李县令掀开轿帘、探头笑道:“老夫已经吩咐下去,在县衙给你父亲留个位子。等他身子好些了,就让他到县衙找老夫,或者张县丞也行,他会安排妥当的。”

    沈默再一次道谢,目送县太爷的轿子离去,这才大步流星往回走。

    正在街上行走,有人认出他来,欢叫道:“沈公子回来了!”登时引来许多目光,人们纷纷围上来,伸出大拇哥,七嘴八舌的赞道:“沈公子为咱们会稽出了一口恶气啊!”“是啊是啊!自从出了个徐文清,咱们就秀才搬家全是输,公子今天终于扳回一局,实在是太好了!”

    路边有个水果贩子突然从摊前跑出来,抱着一篓带着鲜叶的龙眼道:“沈公子,拿去啖了,再多长点心眼,把徐文清一道灭了!”

    “对啊,公子把这副猪心也拿去了吧!”受到前者启发,一个卖肉的也有礼物,请他务必为会稽县补补心。

    周围做买卖的不甘落后,纷纷从摊子上挑些东西,送到沈默面前道:“公子,这核桃一定要收下,补脑啊!”“收我的吧,红枣补血啊!”“我的山药补气!”“俺的韭菜还起阳呢……”

    沈默这个汗啊,苦笑道:“在下正服丧呢……”

    一时间,街道上的气氛热烈极了,交通竟然有些堵塞。

    临街的酒家上也有食客从楼上往下看,高声叫道:“沈公子上来吧,我们凑钱给您叫最好的席面贺一贺!”

    也不是所有人都替他高兴,这番场景便惹得几个吃酒青年暗暗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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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节 小还乡 (上)

    四个青年临窗而坐,都是一脸的阴郁,与酒楼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小子就是沈京的死党?”一个相貌还算英俊,只是脸盘有些稍长的青年问道。

    “一准是。”边上一个麻脸的青年点头笑道:“老见他们出双入对的。”

    “囊球,还是个小白脸。”又一个胖子撇撇嘴,便夹起一块汁水淋漓的肥肉,大嚼大咽起来。口中还含糊道:“最讨厌有比哥还俊的了……”

    话音未落,最后一位尖嘴猴腮的青年便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上,低声骂道:“胡说,那小子哪点比得上哥了?”

    胖子知道自己失言,偷瞄一眼长脸青年,见他脸拉得更长了,赶紧缩缩脖子赔笑道:“乍一看挺俊,其实越看越不耐看,哪能跟哥比呢……”

    那长脸青年阴着脸、眯着眼道:“早听说他也要入族学,沈京那小子终于找到帮手了。”

    “哥怕啥?”麻脸媚笑道:“老四才一个帮手,您却有俺们三个。”

    “就是就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尖嘴的也笑道:“那小子还能厉害过诸葛亮?”

    长脸青年的表情这才缓和些,点点头道:“出个主意,给那小子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规矩,别跟老四走太近!”几人便开始嘀嘀咕咕的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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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留下一挂龙眼,几个红枣、一对山药,还有一把韭菜,算是收下了街坊们的心意,这才脱了身。

    抱着这些礼轻情意重的东西,他回到了沈家大院,准备跟老爹打声招呼,再去探望长子。

    谁知闻涛院里站满了人,一见他进来,呼啦一声围上来,纷纷笑道:“咱们家的才子回来了。”

    沈默心说:‘你们谁呀?我怎么成你们家的了?’这时七姑娘挤到他身边,与有荣焉的笑着给他介绍,这个是七大姑、八大婶,那个是三叔叔、二大爷,反正都是他的亲戚,而且是满门抄斩能杀得着的那种。

    听着耳边的嗡嗡声,沈默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低声央七姑娘帮忙挡住,自己则以‘给父亲请安’的名义,堂而皇之的上楼去了。

    结果楼上也有客人——沈老爷竟然亲临他们父子俩的小阁楼,坐在床边与沈贺和颜悦色的谈话。

    沈默不敢怠慢,先给沈老爷行礼,再给父亲见礼,然后便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听两位长辈说话。

    沈老爷笑容可掬的打量着他,对沈贺呵呵笑道:“庆之啊,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

    沈贺也看着沈默,脸上的自豪之情难以抑制,却还要言不由衷道:“小孩子瞎胡闹而已,大老爷谬赞了。”说着朝沈默沉声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沈默知道老头在装权威,心中暗笑,面上却乖巧道:“回父亲大人的话,这是孩儿回来时,街坊们送的。”

    “嗯?”沈贺吹胡子瞪眼道:“你还敢拿别人的东西?我是怎么教你的?”

    沈默赶紧一脸惶恐的解释道:“父亲大人息怒,一见到孩儿回来,街坊们便纷纷送我东西,孩儿推辞不过,只好一样收下一点,意思了意思。”说着一举手里捧着的东西道:“您看,都不够做一顿饭的,显然孩儿只是收下心意,不算拿人东西……吧?”

    “哼,巧言令色!”沈贺这才放过他,转而一脸唏嘘的对沈老爷道:“您看看这孩子,说一句他有十句在那等着,实在是顽劣刁钻得很。不过好在……本性还算不坏。”

    沈老爷笑吟吟道:“庆之老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是有福不自知啊。潮生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沈贺还是摇头道:“会些歪点子算不得本事,书读得好才会有出息。”

    沈老爷顿时哈哈笑道:“原来老弟是担心这个,”说着转头对沈默道:“潮生,上次说让你去族学读书,后来又发生比试的事情,我怕分你心,便一直没让沈京约你上学。现在事情了解了,你看是歇两天呢,还是明天就去报到?”

    沈默看老头一眼,苦笑道:“还是明天就去吧。”

    “知道上进就很好嘛。”沈老爷拍拍沈默的胳膊道:“咱们的族学对子弟免束脩、管中饭,成绩优异者还发补助。而且现在是纯甫在教书,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难道是青霞先生吗?”沈贺吃惊道。

    “那还能有谁?”沈老爷笑道:“纯甫会好好教导潮生的,你就放心吧。”

    “先生屈才了。”沈贺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满脸严肃道:“你要珍惜跟青霞先生学习的机会,学好学问更要学好做人!”这已经是短短几个时辰内,第二次有人如此推崇那青霞先生了,让沈默心里颇为震撼,暗暗想道:‘看来那黑脸二爷确实有两把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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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爷又让他们父子从阁楼上搬下去,笑道:“我已经着人给你们父子打扫出来个小院,紧挨着我的住处,咱们有暇也好说说话。”

    沈贺在突如其来的礼遇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推辞。只见沈默将一对山药棒子搁在脑后,活像吏员帽子后面的皂条软巾,沈贺登时明白道:“大老爷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学生已经应了县衙的差事,待身子利索些,便要去当差了。”

    《大明律》有明文:‘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沈老爷也是做过官的,自然知道这个条文,只好罢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强留。”又嘱咐沈贺好生养病,这才起身对沈默道:“本想为你大肆庆祝一下,后来想起你在服丧期间,只好作罢了,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沈默温和笑道:“沈默此次能不败北,全赖大老爷相助,还没有向您道谢呢,您再说什么‘对不住’,我就真要无地自容了。”

    “看来是我矫情了。”沈老爷哈哈笑道:“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们父子送一桌上好的席面……没外人聒噪,吃喝更痛快,这我是晓得的。”说着便起身告辞。

    沈默连忙送到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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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节 小还乡 (中)

    等他回来时,沈贺再不复方才的严父模样,呵呵笑道:“潮生真知道维护为父的面子。”

    沈默哭笑不得道:“今天好些了么?”

    沈贺点头道:“身上有劲多了,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不急,养好了再说。”沈默一边从屋里收拾些滋补品,一边轻声道:“我去看看长子。”

    “多拿点吧。”沈贺笑道:“那次从济仁堂开回来的还没吃完,沈老爷又给送过来好多。”说着一指自己脸盘道:“昨天七姑娘说我脸上红光焕发,你说是不是补过了?”

    沈默点头道:“我也觉着过犹不及。”便将各式各样的补品装了满满一布袋,拎在手里道:“好生歇着吧,我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等不等你吃饭?”

    “后晌吧,等的着就等,等不着就不等。”丢下不负责任的一句,沈默闪身出了门。

    “毛毛躁躁的臭小子!”沈贺笑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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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的人群并未散去,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沈默才得以脱身。他不明白这些人都杵在这儿干吗,为什么既不上去又不离去,仿佛在等什么似的。后来他才知道,今天沈老爷开流水席庆贺胜利,这些三姑六婆都是来排队蹭饭的。他们之所以在自己院子里候着……也许是觉着在这里站站,待会吃得会更理直气壮些吧。

    出了永昌坊,继续往东走,便渐渐离了繁华地带。黛瓦粉墙、整齐精致的二三层楼房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个低矮破旧的平房……江浙一带气候潮湿,平房住起来十分遭罪。一个漫长的梅雨季节,便会连人带东西,一起长出美丽的绿毛。

    是以整个江浙民居都以小楼为主,人们住在楼上,以免又潮又湿。但对盖不起楼的中下人家来说,却只能先忍着……然后攒钱盖楼,或者一直忍下去。

    但他们绝不是最惨的,还有些赤贫的穷人,连平房都建不起,只能在更偏僻的河边‘结庐而居’。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美,但落到实处却只剩下无奈……所谓结庐便是搭建草舍……屋顶是晒干的稻草编成草爿,如鱼鳞般镶嵌而成;横梁是粗大的毛竹;支撑屋顶的立柱呢,便是更加粗大的毛竹;至于房屋四壁,则是用北方人叫做干打垒的土坯墙糊弄。

    这样的草棚也只能勉强算作容身之处,连遮风挡雨都不合格,一阵台风便能将其卷到琉球去。但是一个月前,沈默和沈贺便居住在这样的草棚里,而姚长子一家,现在仍然住在这里。

    循着记忆在这片货真价实的棚户区穿行,沈默看到了原先住的小草棚,伫足望之,里面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他便打消了进去一观的念头,轻轻的走开,没有再回头。

    不一会儿便到了长子家。让沈默十分郁闷的是,这里也如赶集一般热闹。站在大门口,往四敞大亮的正屋里一看——嚯!左邻右舍的老婆汉子齐聚一堂,正在兴致勃勃的询问长子,在山阴的日子里受过什么虐待,住宿条件如何,吃的饭里是米多还是石子多?事无巨细都要反复追问,仿佛十分羡慕长子能被黑社会抓去一般。

    看到长子爹娘在里面端茶倒水,沈默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愧疚,若不是长子去探望自己,若不是自己去城隍庙找老头,他也不会与虎头会发生冲突,更不会被逮去,让爹娘饱受惊吓。

    但走到门口了总不能再回去吧?大不了让他爹娘打几下出出气就是了。沈默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听见有人进来,屋里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老邻居们眼神十分好使,稍一错愕便认出了沈默,登时兴奋的不能自持。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方才还炙手可热的姚长子,一下子被弃之如敝屣,那失落的表情,让饱受冷落的沈京嘿嘿直笑,暗叫痛快。

    这些老邻居可比沈家大院里那些光说不练的亲戚实在多了,他们一边围着沈默‘潮生长、潮生短’的叫着,一边让女人回家,把好吃的统统搬来。那股亲热劲儿,让他十分的熨帖。

    长子的爹娘也无比热情的支桌子,架椅子,压根就没半分埋怨他的意思。这让沈默更加不好意思了,向众人告个罪,勾勾手把沈京招到身边,轻声道:“身上有银子吗?”

    沈京警惕的往后退一步,满脸愤慨道:“又想打我荷包的主意?”

    “哈哈……”沈默干笑一声道:“先周转一下吧,等着兑出赌金来,从我那份里面扣给你就是。”

    沈京这才松口气,伸手在怀里掏摸一阵道:“要多少?”

    “先不说这个,”沈默摇头道:“你带人去买些熟食回来,还有黄酒也买它一缸,我要请这些街坊吃饭。”

    沈京点点头道:“行,叫人跟我走吧。”这些天下来,他都习惯了被沈默指使着跑动跑西,当然他也愿意东跑西颠的。

    谁知沈默一开口,老邻居们却不同意,都道:“潮生你这相当于回老家做客,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怎能让你破费呢?”

    “不妨事。”沈默摇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该我请诸位长辈的。”双方又反复拉锯几次,最后还是沈京不耐烦,扬长而去道:“管你们吃不吃,我先去买了再说。”

    见沈默一定要破费,老邻居们颇不好意思,唯恐自家婆娘舍不得,便纷纷亲自回家,将最好的吃食拿来,请沈默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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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节 小还乡 (下)

    沈默又问大夫看过没有,长子他爹笑道:“看过了。不缺胳膊不少腿,什么毛病都没有。”长子还在屋里转两圈,向沈默展示自己无碍,完事挠头笑道:“沈京给买了十个包子,我一气吃了八个。”

    “看来是真没事儿了。”一屋子人大声笑道。又把注意力转回沈默身上,问他‘沈相公如何了?’‘你们爷俩现在住哪?’‘沈家对你们怎么样’之类的问题,沈默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心中企盼沈京快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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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京办事极为麻利,小半个时辰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褐衣伙计,各推着辆手推车。

    “搁这吧。”到了长子家门前,沈京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丢给俩伙计一人一块道:“多了的权作押金,你们先回去吧,等回头一道算清。”

    那俩伙计心里本来一阵阵发毛……这位官人面生的紧,看起来又不大像好人。俩伙计唯恐他把自己带到江边无人处,突然回过头来,邪邪一笑,问一句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

    现在银两入手,一试,皆有二两沉。俩伙计登时放了心,一边笑道:“您老慢用……”一边足不沾尘的跑掉了。

    沈京莫名其妙的挠挠腮,对院里喊一嗓子道:“出来几个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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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邻右舍欢天喜地,搬来七八张方桌,在院子里排成一排,又在屋里给女人和孩子开一席,把沈京买回来的十双酒糟鸡,四十斤糟青鱼干,二十斤酱牛肉、十斤猪下水、十斤羊杂货,还有自家煮的毛豆花生摆了个满满当当。

    看到这么梦里才会出现的美食,孩子们登时忘记了顽皮,老老实实的坐在屋里,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肥美鸡肉,只听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但在屋外大人没有开动之前,却没有一个敢动手的。

    屋外的大人们用水瓢从大酒桶中取酒,将金黄的酒液倒入白瓷碗中,啧啧道:“这才是酒嘛,东头王老九买的那些,还不知掺了多少水呢。”有嘴贫的哈哈笑道:“你该问他们掺了多少酒才是!”顿时引来一片哄笑,坊间王老九向来水酒各半兑着卖,大伙都是心知肚明的。可谁让人家的酒比大店里贱一半呢?

    长子他爹端一碗色如琥珀、鲜艳澄清的黄酒,恭敬搁在沈京面前,拘谨笑道:“小官人太破费了,您是好人,俺们潮生有福气啊。”周围乡亲们也纷纷附和道:“请小官人多多照顾潮生。”

    沈京起初有些糊涂,转念才弄明白……他们以为沈默寄居在自己家里,就要仰自己的鼻息过活了,因此都想替他说几句好话,让他少受些欺负。沈京不由暗暗苦笑,心说:‘还不知谁照顾谁呢……’但能被人认为比沈默厉害,他还是很高兴的,转过头去想要调笑几句,却见沈默微低着头,眼圈还隐隐发红。

    沈京心道:‘哎呦,动感情了?’知道这时胡说八道没有好下场,便赶紧改口解释道:“诸位长辈误会了,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堂兄弟。”说着使劲揽住沈默的肩膀道:“我们是有衣同穿,有饭同吃,就连睡觉都在一张床上……哎呦……”却是被沈默暗地里捣一锤。

    看到他俩如此亲热,众人这才放了心,高兴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官人早晚就知道了,潮生将来是有大出息的!”长子他爹也给沈默端一碗馥郁芬芳的黄酒,呵呵笑道:“横竖沈相公不在这,你也喝一碗吧。”

    沈默嘿嘿一笑道:“谢谢姚叔,我早就想尝尝了,只是我爹一直不许。”

    看到长子在边上直舔舌头,他爹也给他一碗,瞪眼道:“你也跟着小官人和潮生沾光了!”长子憨憨笑道:“我也早就想尝尝了……”又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待所有男人面前都摆上一碗,大家伙便齐齐望着沈京,想让他讲两句开场白。

    沈京一看又是自己,登时乐不可支的小声对沈默道:“我发现我爱上这里了。”

    沈默哼一声,低声笑骂道:“快说吧,别给我丢人就行。”

    沈京端起酒碗,嘿嘿笑着起身,先表示了自己的激动之情,再感谢了大家的奉承,还对这次‘拯救大个长子’行动进行了总结,尤其重点强调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一番长篇大论久久不能结尾,大伙早就饥肠辘辘,却还得耐着性子听着……直到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从屋里传来:“娘,小囡都睡一觉了,他咋还没说完呢?”

    沈京顿时老脸通红,讪讪道:“这杯酒庆祝长子平安归来吧。”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十几只大碗立刻碰在一起,金黄的酒液飞溅出来,大伙齐声道:“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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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尽这一碗,长子他爹便不许沈默和长子饮酒了,对他道:“再让你饮下去,沈相公会埋怨的。”

    沈默苦笑道:“还未曾尽兴哩。”

    长子他爹呵呵笑道:“多吃些菜,一样过瘾的。”

    看看在那豪饮不止的沈京,沈默十分嫉妒的小声道:“喝喝喝!喝歪了看你怎么办!”

    沈京果然很快喝高了……这家伙十分豪爽、十分没数,别人向他敬酒,他便来者不拒。尽管长子他爹每次都给他倒一半,可一圈下来,十几碗黄酒下了肚,整个人登时就飘了……

    这家伙喝醉酒也不哭也不闹,就是坐在那里嘿嘿直笑。起初大家觉着着实有趣,可听久了也觉着瘆得慌。沈默只好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把他送回去吧,晚了就进不去门了。”

    众人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也不好挽留,赶紧跟着起来,将他俩一直送出老远去。

    几位大叔又自告奋勇,要帮着把沈京扛回去。

    沈默摇头笑道:“这家伙还能走,你们只管回去吃酒。”

    姚老爹还是不放心,便让长子跟着,将他俩送到沈家门口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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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节 收成 (上)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正是工场收工、商铺关门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工人伙计们行色匆匆,着急回家歇一歇。

    一个嘿嘿直笑的年轻人,如螃蟹一般走在大路中央,还向来来往往的行人热情打着招呼。偶尔有人向他偷瞄,他便会报以热情的微笑,若是双方视线相交,他还会害羞的拖长音道:“讨厌……”

    虽然急着回家吃饭,无暇驻足围观,但人们还会留下一句句诸如“这人傻了吧?”“我看是喝醉了。”“这么早就醉成这样,真是个败家儿呀!”之类的评论,让跟在他身后的沈默和长子简直无地自容。

    等他更进一步,开始调戏道旁摆摊的大嫂时,沈默无力呻吟道:“沈家的百年英明毁于一旦了。”长子闷声道:“我把他扛回去!”

    沈默点点头,上前一拍沈京的肩膀道:“快看,殷小姐来了!”

    沈京登时回过身来,两眼直冒绿光道:“在哪里?在哪里……”话音未落,便被长子拦腰背了起来,扛麻袋一样往街尾跑去。

    沈默一边在后面扶着,一边大喊道:“都让让,都让让,要生了!要生了!”

    街上人以为有孕妇临盆呢,呼啦一声让开,唯恐挡着路,弄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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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和长子顺利的跑过拥挤的大街,到了一座石桥下,把沈京往河边的青石板上一搁,两人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粗气。

    “潮生,什么要生了?”一回过气来,长子很认真的问道。

    “可能是谁家老母猪吧。”沈默胡扯一句,拍拍呼呼大睡的沈京道:“不能让他这样回去,沈老爷会把他吊起来打的。”

    “给他醒醒酒吧。”长子说完解下腰带,在冰凉的河水中浸泡一下,然后移到沈京头顶抖一抖。

    “嘿嘿,下雨了……”沈京缓缓睁开眼睛,嘻嘻笑道:“我不怕,因为我是一颗小雨滴。”

    长子又给他浇了几滴,还是没反应。沈默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那水淋淋的棉布腰带,双手用力一拧,哗啦啦的水流像瀑布似的淋到沈京头上。长子能清晰看到,沈默是直冲着沈京的大鼻孔拧的,立刻不寒而栗。

    被淋了个劈头盖脸的沈四少一屁股做起来,咳嗽连连道:“呛死我了!”

    沈默又掏出个青橘,剥开给他吃了,酸得沈京涕泪横流,大喊道:“酸死我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到河里咕嘟咕嘟喝一顿,若不是沈默和长子紧紧拽住他的腿,他就直接掉河里去了。

    待暴饮一顿,沈京翻身躺在石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过好歹算是醒了,吐口水道:“呸呸,哪来的橘子,怎么这么酸?”

    “橘子是树上结的,没熟所以酸。”沈默理所当然道。

    长子这才主意到,原来头顶就是一颗橘子树,上面结着些枣子大小的青橘子,不由暗暗咋舌,心说潮生太坏了。

    沈京翻着白眼道:“交友不慎啊,我迟早会被你做弄死的。”

    “下次不管你了,让你爹打死你。”沈默撇嘴笑道:“我说沈京,没事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你不知道你爹最讨厌醉汉了?”

    “我高兴啊,”沈京嘿嘿笑道:“你看,我们赢了虎头会,长子也回来了,咱们还大赚了一笔,这可是三喜临门呀,我能不高兴吗?”

    “对了,咱们赚了多少?”沈默轻声问道。

    一听他们说钱的事儿,长子识趣的起身道:“我先回去了。”却被沈默一把拉住道:“别走啊,也有你的份儿。”

    “跟我有什么关系?”长子摇头道。

    “听我的,先坐下。”沈默一瞪眼,长子便乖乖坐下了。他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长子说清楚,这才让沈京开始算账。

    一说到钱,沈京登时来了精神,盘腿坐起来道:“我给你算算啊。”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几张赌票,扳起指头数算道:“五两银子一赔九,就是四十五两;四十两银子一赔四,就是一百六十两,不过要分一半给田七……咱们剩下……”

    “一百二十五两。”沈默轻声道:“你我各要三十两,剩下的给长子了。”

    “那也很不错了。”沈京虽然觉着有点可惜,但转念一想,横竖是平白赚来的,少乎哉?不少也。

    哪知长子坚决摇头道:“我又没有出一个铜板,怎么能拿你们的钱呢?”

    沈默摇头笑道:“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没有你就没有这些钱,再说你吃苦受惊最多,理应拿大头。”

    沈京也笑着劝说道:“你就拿着吧,不然他就要睡不着觉了。”

    长子仍然拒绝道:“若知道我拿了别人的钱,俺爹会打死我的。”说着打个哆嗦道:“那简直是一定的。”

    沈京看一眼长子,笑道:“你咋这么实在呢?不会不告诉他么?”

    长子苦着脸道:“我不会撒谎,又啥事儿我爹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沈默知道这家伙比自己还犟,说不要那是一定不会要的,揉着下巴琢磨一阵子,轻声道:“不如这样吧,正好我过两天准备租个店面,你把这个钱算作本金投进来,咱俩合股开个营生,总强过你整天土里刨食。”

    长子果然颇为意动,也不问做什么营生,便欢喜道:“我给你当伙计吧,管饭就行了,不用给工钱的。”

    “那怎么行呢?你是二老板啊!”沈默哈哈笑道:“赔了就赔了,赚了咱俩分,好不好?”

    长子终于讪讪道:“到时候再说吧。”也算是变相同意了。

    见他俩说的火热,沈京也忍不住道:“你想干什么买卖,算我一份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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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 收成 (中)

    沈默却不负责任道:“看看吧,什么赚钱干什么。”

    “长子,咱们还是别掺和了。”沈京摇头晃脑道:“有这些钱足够我吃喝玩乐一年了。”

    “我相信潮生!”长子很坚定,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也想干一番事情。”

    “干什么事情?”沈京大惊小怪道。

    “我也没想好。”长子羞愧道:“这几天在黑屋子里想的,还没想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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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太阳下山,天完全黑下来了,三人只好打住话头,约好改日再叙,便分头散了。

    从后门溜进沈家大院,沈默也和沈京分了手,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进了闻涛院。

    刚进了月门洞,便听到身后一声低喝道:“站住!”声音粗鲁,又充满怨气。

    沈默一激灵,立刻举手投降。他身上只有三文钱,不值得反抗。

    “你是沈公子吗?”那人问道。

    沈默一听,登时放松下来……如果是打劫,不会这么礼貌。他回头一看,呵,还是熟人,不由警惕问道:“王二虎,你放出来了?”竟然是那王大官人老虎的弟弟,带人打伤自己老爹的家伙。

    接着微弱的灯光,沈默看到王二虎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心中又是一阵紧张。

    谁知那王二虎竟然扑通一声给他跪下道:“沈公子,我是王二虎,请原谅我吧。”说着便眼巴巴的望着他。

    沈默看看天,月亮还是从东边出来的,不由哂笑道:“你还在意我个穷书生原不原谅?”

    ‘我管你去死。’王二虎暗骂一声,面上却十分乖巧道:“我真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您老,我猪狗不如,您老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沈默奇怪的看一眼四下,见大树后似乎有人影在动,心中便有些明白了。眉头一皱,沉下脸道:“我父亲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什么事儿等他老人家好了再说,你还是请回吧。”

    “您要是不原谅,我就跪死在这了。”王二虎这下真急了,砰砰磕头道:“我叫你祖宗了,祖宗哎,您就原谅孙子吧。”

    沈默这下更明了了,这家伙显然是被乃兄逼着前来,命他必须求得自己的原谅。见这家伙不惜使出无赖手段,沈默还真拿他没办法,毕竟好不容易和王老虎缓和些,若是不给他这个面子,双方必然重新交恶,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稍一寻思,沈默轻声道:“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谢谢、谢谢,谢谢祖宗。”王二虎喜出望外道。

    “别急,我还没说完。”沈默一摆手道:“你需答应我的条件才行。”

    “您说您说。”王二虎点头如捣蒜道:“我一定做到。”吹牛反正不上税,不吹白不吹。

    “其实不难,那天动手打人的两个,还有那几个雇你们捣乱的写字先生,”沈默淡淡道:“是不是应该倒点血霉?”

    “您说的没错,就是那几个冬烘找的我们。”王二虎点头道,又双手扶着脑袋寻思了半天,这才一咬牙道:“这样吧,我那两个手下一人卸三根指头赔罪,至于那几个写字先生,就一人一只胳膊吧!”

    他说的面不改色,沈默却听得汗毛直竖,瞪眼道:“我又不是卖人肉包子的,要那些东西作甚?”

    “那怎么办?”王二虎愁眉苦脸道。

    “我是读书人,对打打杀杀不在行。”沈默面色平淡道:“你让他们也不用上门赔罪,免得影响我们父子的食欲,还是拿钱谢罪吧。二十两银子彻底原谅,十五两银子基本原谅,十两原谅一半,五两原谅一小半,再少了就不原谅了。”

    “这样也行?”王二虎瞠目结舌道。

    “第二个条件,参照我方才说的,你是他们的头头,理应多赔点,就翻一番吧。”沈默眼皮不眨一下道:“四十两银子不多吧?”

    “不算特别多……”王二虎满头大汗道:“您宽限几日,我尽快给您送来。”

    “二十两一次付清。”沈默摇头道:“剩下的一半可以给你缓半个月,怎样?”

    “哎,好。”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王二虎只好委委屈屈的应下。从背后取下个褡裢,双手奉给沈默道:“这是四锭五两的银子。”上门赔罪哪有不带银子的,他正好带了二十两。

    沈默接过褡裢,伸手进去一摸,果然是足银足两的一斤四两雪花银,便拎在手上道:“行了回去吧,等把另外二十两带来,就全原谅你了。”

    估计差不多能交差了,王二虎这才起身道:“这几日便送过来。”说完就跑掉了,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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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虎走了,沈默却站在院门口一动也不动,紧紧盯着墙角那棵大树道:“出来吧朋友。”

    树后果然闪出来个人,沈默还没看清他的长相,那人便已经满脸堆笑道:“沈公子别误会,小的是我们王大官人派来的。一是为了监视二爷有没有真心道歉,二是给您送谢仪来了。”

    “监视他干什么?”沈默明知故问道。

    “沈相公帮我们码头除了树,等于救了跑船人的命。”来人恭声笑道:“大官人十分感激,也很钦佩您的人品。所以对引起双方误会的二爷十分生气,命他来给您磕头道歉,还说您若是不原谅,就不让二爷进家门了。”

    “这样啊。”其实沈默早已经猜到事情的因由,所以才做出一副爱财的样子,要王二虎用钱来解决。其实他是做给王老虎看的,他要让他以为,自己是用钱可以摆平的。

    否则难保王老虎担心他沈默一朝发达清算自己,会先下手为强……不用要命,只消将自己打瘸了腿,就可以让自己彻底告别科举,永无出头之日。

    如果一个人连现阶段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都分不清,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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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沈默和秦雷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求收藏加票票啊……和第三名只差一点,不要被追上。

第六十节 收成 (下)

    当感觉沈默无害之后,那男子面上的神情果然放松不少,从腰间取出一个丝绒袋子,双手奉上道:“公子帮了咱们虎头会和山阴县的大忙,这是大官人一点谢意,请务必收下。”

    几次推辞之后,沈默笑纳了这一袋不算太沉的谢礼……有了之前的铺垫,这钱倒是拿得分外顺手。

    目送着那人快速离去,沈默颠一颠左右手中的两个布袋,竟然是那王二虎的沉重许多,不免腹诽几句王大官人小气之类……

    沈默不打算让老爹知道这些钱,老头虽然不甚迂腐,但是决计不会收黑道的钱的。但沈默的看法却恰恰相反,他觉着拿老百姓的钱不算本事,让黑道心甘情愿给钱才算本事呢!

    将那小绸袋搁到褡裢里,再把褡裢缠在腰上,将衣衫弄得松缓些,他这才慢悠悠的上了楼。

    推门进屋,屋里仅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相当昏暗。沈默眯眼一看,老爹竟然从床上起来了,正坐在书箱前,在翻找着什么。

    他赶紧快步走过去,一边扶住老爹,一边责怪道:“大夫不是让您静养吗?”

    “再躺下去就要僵直了。”沈贺也不回头,呵呵笑道:“明日你就去族学里读书了,我给你准备准备。”

    “还不知道先生讲到哪了呢。”趁着老爹不注意,沈默将褡裢藏在自己床下,一边若无其事道:“明天去听听再说吧。”

    “胡说!”沈贺极难得的发作道:“不知道讲什么就都拿上!就凭你这个态度,先生也能打你一顿板子。”

    沈默把老爹扶回床上,笑道:“您歇着,我自己来弄。”便书箱中拣出一套四书五经,整齐码放在书包底层,又把一套文房四宝搁在上面,再将书包捆绑妥帖,便将其往地上一搁,拍拍手道:“好了。”

    沈贺却微微摇头,沈默问他有什么不妥,他起先不说,后来被追问不过,才轻叹一声道:“你对书本不够虔诚了……”

    沈默心里这个汗啊,一边打个哈哈,一边除下儒衫,小心的挂在衣架上。又端起铜盆舀一瓢凉水,再兑一些热水,试试水温正合适,便端到沈贺床前,蹲下给他洗脚。

    这一切沈默做得十分自然,就像他在病中时,沈贺给自己洗脚擦身一样,现在给他洗脚是理所当然的。

    低头看看给自己洗脚的儿子,沈贺顿时老怀甚慰,轻声道:“爹爹方才只是发一下感慨,你不要往心里去。”

    “父亲教训的是。”沈默轻轻摇头道:“孩儿以后注意就是了。”

    “对了。”沈贺突然想起一事道:“今天后晌时分,山阴县来了位姓侯的县丞。”

    “哦,”沈默抬起头,轻声问道:“他来干什么?”

    “送了一封银子。”沈贺在枕头底下摸索出个纸袋道:“说是你为山阴除了一害,聊表一下谢意。”说着递给沈默道:“足有五两纹银呢,你收着吧。”他们家是父亲不管,儿子操心。

    ‘可真小气啊。’沈默腹诽一句,却不接那银子,笑道:“过两天父亲就是公门中人了,免不了要上下打点一番,还是留在身边花用吧。”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沈贺摇头道。

    “有备无患吧。”沈默轻声道:“总比用的时候没有强。”

    沈贺这才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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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鸡叫头遍,沈贺便把沈默从美梦中唤起,催促着他洗漱更衣,快快吃饭。

    看看窗外天色未明,沈默嘟囔几句‘这么早’,又引来沈贺一阵教训道:“从前因你身子将好,这才让你睡到几时是几时。从今天开始,你又是学生了,应以读书为事,须要闻鸡起舞!”

    沈默翻翻白眼,心说‘原来有爹也很烦啊。’只好耐着性子一边听老爹絮叨,一边用开水泡一泡昨夜的冷饭,草草扒几口便擦擦嘴起身道:“我去上学了。”

    “要尊敬先生,不要跟同学吵架……”他都下了楼,还能听到老爹的谆谆教诲之声。

    出了闻涛院,沈默才想起自己并不知族学在什么地方,只好往前院寻沈京,让他领着上学。

    沈京的住处紧挨着沈老爷住的正房,是一座二层小楼。夏天天热,门窗大敞着,沈默畅行无阻的上了楼,便看到一具一丝不挂的男体,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正在呼呼大睡。

    ‘出门见鸟,真是晦气!’沈默暗骂一声,便从地上捡起被子,扔到他身上道:“快起床了,太阳晒到屁股了。”

    沈京睁眼看是沈默,又闭上眼嘟囔道:“帮我跟先生请个假,就说我高烧不退,卧床不起了。”

    “我都不知道学堂在哪。”沈默上前一摸他的额头,冰凉冰凉,不由笑骂道:“别装了,快起来吧。”

    沈京还是赖着不起,沈默却不是好脾气,揪着耳朵就把他拎起来。痛的沈京哇哇大叫,从床上弹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哀叹道:“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呢?”

    一肚子不痛快,沈京也没心情吃饭,去小厨房拿几块点心,塞到书包里,便领着沈默往大院东侧厢房行去。

    路上沈京突然站住,轻声道:“族学里有我几个对头在,他们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沈默无所谓的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我三哥和他三个帮闲的。”沈京咬牙道:“因为他是嫡出,我是庶生,后来又出了些是非,他便常常欺负于我!”

    沈默低声道:“看你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我当然不是好欺负的。”沈京恨啐一口道:“只是别人看他嫡出的金贵,我庶生的草贱,便一味帮着他对付我……”

    ‘怪不得不愿上学呢。’沈默端详他片刻,突然轻笑一声道:““可怜的娃。”

    “喂,老兄,还是不是兄弟啊。”沈京气坏了。

    “放心吧,原先那是因为没有我。”沈默哈哈一笑,轻拍他的膀头道:“有我在,你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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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节 传说中的沈氏族学 (上)

    跟着沈京一路往东,穿过几个小院,便到了掩映在花树丛中的一个极为僻静的院子外,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走到门前,沈默见那隐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文魁’匾,进得门去,便见一个种满墨竹的小天井。天井中有一方石桌一圈石凳,正对着北边厢房。那厢房是个三长间的大花厅,正中房门上方悬挂着‘明心见性’的匾额。

    走进窗明几净的书屋,只见一张大案对着数排整整齐齐的书桌,桌上的书本文具也是整整齐齐,显然先生要求的极为严格。沈默两个进来时,书屋里已经有十几个大小孩子,在背着手大声的温书。

    这些少年有大有小,大的看起来比沈京还要年长,小的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背的书也不一样,有背《三字经》、《千字文》的,也有背《论语》、《尚书》的,但听起来却一点不乱,只让人觉着书声琅琅,十分的悦耳。

    看到先生还没来,沈京松了口气,带着沈默蹑手蹑脚到了最后一排,指着一张空书桌小声道:“就这一张没人的桌子。”便在邻座坐下来道:“先坐下等先生吧。”

    沈默点点头,坐在沈京边上,准备打开书包,找本书出来装装样子……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昨晚老爹的感觉没错,时隔八九年回到课堂,自己很难静下心来好生读书……

    他也知道这样很危险,因为自己的前程出路,全压在这几本薄薄的书册之上,若不好生用功,恐怕真要‘老大徒伤悲’了。

    随手展开一本,沈默反复心中默念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准备以此强化自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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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努力发功,沈默突然感到身边一阵脚步骚动,便听沈京怒道:“你敢?!”紧接着就有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沈默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将将避过了一个大耳刮子。

    摸一摸被扫到的鼻尖,沈默又惊又怒的站起身,便看到一个大胖子站在自己面前,仍然保持着扇巴掌的姿势。

    沈默的脸登时阴下来,紧攥着双拳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开个玩笑嘛,紧张什么。”那胖子比他高半头,更是粗了整整一套,满脸挑衅的笑道:“小子,让开一下,爷们拿点东西。”说着便回手拨拉沈默,想要将他拉开。

    除了挑衅这还能是什么?沈默一抬手,想要拍开那胖子的脏手,但他的力气比人家差远了,反被那胖子一把攥住,猫戏耗子似的望着他笑道:“嘿嘿还想反抗,给你点颜色瞧瞧。”说着便抬起另一手,便要扇他一耳光。

    沈京怒吼着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另两个青年死死拦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不忍的闭上眼,便听到‘砰’得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不像是扇耳光啊?沈京赶紧睁开眼,只见那胖子像个虾米似的蜷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蠕动着。

    而沈默则仍然保持着踢人的动作……原来在胖子伸手之前,沈默便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裆部,登时结束了战斗。

    满屋子学童也不读书了,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沈默,心说这位新来的可真狠啊。

    “好啊,小子。”一个长脸青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指着沈默阴阳怪气的笑道:“你打人,你打人了。”说着一把揪住边上个小学童的头发道:“在学堂打人会怎样?”

    “会被开除,呜……”那孩子瘪着嘴回答完了,便低声饮泣起来,实在是被揪得太痛了。

    长脸青年这才放开手,一脸幸灾乐祸道:“恭喜你啊,还没开学就要被开除了。”

    沈默轻轻揉着被捏痛的手腕,面无表情道:“是他先打我的。”

    “先打你的,我怎么没看见?”长脸嘿嘿笑道。

    “你方才背身呢。”沈默平静道。

    “呃……”长脸被噎了一下,指着那两个架着沈京的青年道:“他们俩可没背身吧?”

    那俩青年一个瘦小,一个麻脸,登时点头如啄米道:“我们看到了,确实是这小子先动的手。”

    “嘿嘿,这下还有什么话说?”长脸得意道。

    “你们四个是一伙的。”沈默不温不火道:“当然要串供了。”

    “你……好一张伶牙俐齿啊!”长脸气成了马脸:“既然说他先动的手,你的伤处呢?把你的乌青端出来给大伙看看呀?”

    “内伤。”沈默惜字如金,却把长脸青年气得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心中登时升起一丝明悟,跟这家伙动嘴皮子是赢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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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长脸青年准备拿胖子的伤势做做文章。

    他刚要开口发难,便见那地上的胖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竟然自个做起来了。

    “谁让你起来的!”长脸青年气急败坏的踢他两脚道:“猪头猪脑的家伙!”

    “哦哦。”也不知是被踢得叫痛,还是在出声回应,胖子‘哦哦’叫两声,竟然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重新躺下了。

    “起来就起来吧,”长脸青年暴怒道:“你又躺下干什么?”说着‘砰砰’又是两脚,狠狠踢在胖子的背上,痛得他一下子做起来,无限委屈的嚷嚷道:“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你可真不好伺候啊!”顿时引得屋里一片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就连一肚子气的沈默和沈京,都不禁笑了起来。

    长脸青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恼的大吼一声道:“都别笑了!”书屋里登时鸦雀无声。

    “小子,你别笑,马上就有你哭的时候。”他又指着沈默冷笑道:“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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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沈氏族学,求票票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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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32/ 第一时间欣赏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官居一品》为转载作品,官居一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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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