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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节 传说中的沈氏族学 (中)

    经长脸这么一说,那胖子也登时来了精神,指着沈默身后道:“我的猫跑到那底下去了,我要找我的猫。”

    这时沈京开腔了,他朝着那长脸瞪眼道:“我说老三,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就算座位底下真有猫,经过方才这阵吵闹,也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看怎么知道?”长脸青年冷笑道:“要是问心无愧,还怕看吗?”

    话音未落,那坐在地上的胖子突然大惊小怪的叫嚷道:“哎呀,不得了啦!你怎么把我的神猫给压死啦,这怎么得了啊!”

    沈默早猜到这种可能,他把椅子抬起,果然看到了一只死透的大黑猫,不由冷笑连连,心说:‘这就要讹上了!’

    沈京看一看外面的天色,担心先生来了沈默没好果子吃,赶紧插言道:“不就是一只猫吗?赔给你就是!说吧,多少钱?”

    长脸见他俩好容易进了圈套,自然抓住不放,嘿嘿阴笑道:“赔?可不是个小价钱呢,这猫可不是凡物,是大罗上仙所养,下凡到本县青云观,被我们恭请来除妖辟邪的!你要赔钱也可以,雪花官银五百五,外加十只大蝈蝈!”

    “老三,你冲我来啊,欺负个新来的算什么本事?”沈京一听急了:“就是把全绍兴的猫加起来,也不值这个钱!你这是讹诈!”

    书屋里也是一片哗然,一个年纪最大的温厚书生过来道:“沈庄,不要欺负新同窗了。”

    那长脸沈庄回头一看,原来是先生的公子、他的堂兄沈襄,一时不好发作,便臭着脸道:“沈京已经说了要赔钱,堂哥你就不要管了。”说着转过去,恶狠狠的盯着沈默道:“小子,要么还钱,要么见官,你选哪一样吧!”

    这种不入流的讹诈沈默见多了,哪会被他唬住,便慢悠悠道:“赔钱就赔钱。”

    “哈哈,那就拿来吧!”胖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垂涎道:“若是你赔上钱,我就不计较你踢我的那一脚了。”

    沈默两手一摊道:“不过现在没有,改天给你们吧。”

    “你想使缓兵之计吗!”沈庄一拍桌子道:“三十六计别人也读过的。”

    “我身上确实没钱。”沈默依旧笑道:“谁上学也不会带二三十斤银子。”书屋里的学生们十分佩服,心说:‘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你打个借条吧!”沈庄想了一会儿,双手盘在胸前道:“签字画押之后,我们便宽限你几天。”心说:‘只要你小子敢写下借据,这辈子就算栽到我手里,看不把你的骨髓榨干!’

    沈京气疯了,想要上前跟沈庄厮打,却被那两个帮闲的死死按住,沈襄也在一边气道:“这样做太过分了。”

    沈庄却不理他们,两眼只盯着沈默道:“你写不写?”

    “写。”沈默无所谓的笑笑道,说着便从书包里拿出蔡伦纸,小心铺在桌上,还用一方镇纸压住;再拿出砚台打开,倒上几滴清水,便拿起一块小小的松烟墨,慢条斯理的研磨起来。

    看得沈襄不由赞叹道:“果真做到了‘研墨如病夫’!”

    可把那沈庄急坏了,心说:‘这小子慢条斯理,八成是想等先生到,把这事儿拖过去……不行,我得先把借据拿到手!’便走上前去,冷笑道:“我帮你写!”说着便提起沈默的羊毫笔,准备蘸墨写字……

    却听沈默十分紧张道:“我只有这一支笔,你小心点莫弄坏它!”

    沈庄哈哈一笑说:“一支笔值几个钱,先把我的神猫赔上再说吧!”

    沈默好似终于忍无可忍,闷声道:“什么神猫仙猫的,你叫大罗金仙下来作证!”

    沈庄一听登时火了,气得将那毛笔扳成两段。扔在地上,吹胡子瞪眼道:“小子,想赖账怎么着?”

    沈默却一指地上的毛笔,冷笑道:“若要我陪你的猫,你也得赔我的笔。”

    沈庄闷声道:“赔就赔,一支笔才几个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扔到沈默身上到:“去买十支!”

    沈默却冷笑道:“这点钱连根笔毛都买不起!”

    “你就吹吧!”胖子插言道:“什么笔能这么金贵?”

    “你听好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此笔也不是凡间之物,乃是文曲星君梦中所赐,用这笔写字一定能中进士、点翰林,你说金贵不金贵?”

    “那得多少钱啊?”沈京嘿嘿笑着问道。

    “最少四个二百五。”沈默也笑道:“我说的是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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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庄一听,这小子不仅‘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还捎带着把他们四个给骂上了。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要当场发作……

    却听得一声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威严的声音,本来还气势汹汹的沈庄,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哧溜一声缩回座位上,如害羞大姑娘一般低着头,与方才那嚣张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再看另外三个,也都乖乖回到座位上,噤若寒蝉的不敢抬头。

    沈京赶紧拉着沈默坐下,轻声道:“先生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千万别惹他。”沈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抬眼偷偷往门口望去,果然是那位有着黝黑国字脸,表情无比严肃的二老爷,青霞先生沈炼。

    沈炼走到大案后端坐下来,指着身后墙上的八个字,声如洪钟道:“念!”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学生们背着手,齐声念道。那是他们的学训。

    “你们做到了吗?”沈炼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屋,每个学生都觉着他在盯着自己看,只听先生沉声道:“我还以为自己进了菜市场了呢!每人抄写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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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节 老宅 (中)

    待送走了马典史,沈贺一回来就拉下脸,瞪着沈默道:“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沈默苦笑道:“有害无利的话,说出来只会招惹不必要的仇人。”

    沈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双手微微比划道:“若是天下的官员都像他这样想,那我还当什么主簿,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沈京吐吐舌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您还指望有什么好鸟?”

    “那我不干了。”沈贺情绪激动道:“我往上爬是为了给咱们家乡做些事情,不是鱼肉乡里,让人戳脊梁过,骂咱们沈家八代祖宗的!”说着朝向沈默道:“过完年我就递辞呈,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默无奈的揉揉太阳穴,瞪一眼还要反驳的沈京,苦笑一声道:“父亲,您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沈贺气哼哼道。

    “官越大,脸皮越薄;官越小,脸皮越厚。”沈默轻声道:“越是这种小官小吏,就越是胆大心黑脸皮厚,官做大了的,反倒不会这样。”

    “那是为何?”沈贺皱眉问道。

    “老叔你想啊,”边上的沈京插话道:“人家位高权重的,都是混几十年了,早就五子登科,什么都有了,便开始追求什么政绩呀、名声啦、青史留名什么的。可具体办事的就不同了,他们升迁无望,出名没份,啥追求也没有。就知道好欺负的,就往死了欺负;能捞钱的,就往死了捞,这就叫‘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捞点实惠才是最实在的!”

    沈贺越听越苦恼,闷声道:“难道就没治了吗?”

    沈京两手一摊,叹口气道:“这些人早就从里黑到外,只认权和钱了。跟他们谈荣辱,讲廉耻,那都太遥远了,恐怕说破天,他们也是听不进去的。”

    沈贺正要绝望,却见沈默坚定的摇头道:“这些人说难对付,也好对付。他们的特点就是吃硬不吃软!苦口婆心没用,疾言厉色也没用,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怕什么,就拿什么吓唬他们!”说着冷笑一声道:“怕丢官的,便给他官位朝不保夕的压力;怕死的,就让他时时刻刻感到有把刀架在脖子上。”

    “还有比太祖爷杀贪官更狠的吗?”沈贺摇头道:“他老人家都没治过来,你吓唬吓唬就能行?”

    沈默不想往深里谈,因为很多东西是犯忌讳的,并不适合拿出来讲。微一寻思,他用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但能管住他们的时候,总是可以尽量约束,让他们多干事少添乱,这就是和光同尘的意义啊。”

    沈贺一听,是这么回事儿啊,便又重新高兴起来,点头道:“是啊,我在衙门里还可以做些好事,出来了可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沈默两个见终于把他劝回来了,立刻频频点头道:“是啊是啊,哪里也得有您这样的好人才行。”

    沈贺捋着胡子呵呵笑道:“那是……”说完却又犯了难,挠头道:“可以后怎么与马典史相处呢?我看着他就来气。”

    “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沈默轻声道:“君子可以得罪,小人不能轻慢,与人相处之道,便是与小人相处之道。”

    “道之何在?”沈贺肃容问道。

    “一笑了之。”沈默低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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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开老爹的心结,三人才将宅子仔细察看一番。只见院子里枯叶满地、杂草过膝,厅堂房间中挂满蜘蛛落网,器物已经一件不剩,桌椅板凳、门框窗棂上的灰尘也有二指多厚,仿佛一百年没有住人一般。

    看着自己家变得如此破败,沈贺的眼圈登时红了,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泪珠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激起腾腾的尘埃,只听他先是抽泣,接着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嚎啕大哭道:“爹啊,娘啊,孩儿不孝啊,把咱们家败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孝啊……”声如杜鹃泣血,令人闻之变色。

    见他也不只是哭得还是呛得直咳嗽,沈默两个上前将其搀起来,扶到外面坐下。沈默轻声劝慰道:“那不是为了给娘亲看病,一时的权宜之计吗?现在宅子也回来了,咱们把它打扫出来,先人们一定很高兴的。”

    沈贺闻言抬起头来,擦干泪道:“你说的对,咱们赶紧把房间打扫出来,今年就让你爷爷奶奶回家过年!”

    沈默暗暗擦汗道:“这大过年的,上哪去找工人啊?您看不如这样,等过了十五,孩儿去寻两个短工,过来帮着打扫两天……”

    “不行!”在某些事情上,沈贺还是很强硬,他坚决摇头道:“既让院子都回来了,怎么能让你爷爷奶奶再等一年呢?”

    沈默无奈的点点头,对沈京道:“你回去问一下,二两银子一天,有没有愿意来干活的。”

    “不行!”沈贺依旧摇头道:“这房子是我们父子不孝,才破败成这样的,得咱们俩亲手打扫出来,才能向先人赎罪。”

    可没我什么事啊?沈默登时叫起撞天屈,只是不敢说出来。

    “你不干,我自己干!”沈贺终于拿出了他的权威,起身摩拳擦掌道。

    “我干我干。”沈默是个孝顺孩子,大过年的怎么会给老爹添堵呢?

    “叔,我帮你一起吧。”沈京仗义道。

    “不用了,这是我们父子的赎罪……”沈贺义正言辞道:“你帮着打水就行了。”

    ‘这还叫不用了啊?’沈京暗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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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干就干,沈京出去找姚老爹,驱车回去取水桶和打扫工具。沈默却只好跟着老爹一起,在院子里拔草。

    ‘这么多草,一天也拔不完,不如一把火烧了吧。’一刻钟以后,沈默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不行。”沈贺擦擦脸上的汗水道:“虔诚!要虔诚!”

    又过了一刻钟,看看满是血痕的双手,再看看依旧满院子的杂草,沈贺叹口气道:“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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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节 绣春刀 (下)

    “坐下吧。”沈先生端坐在大案后,沉声道。

    沈默乖乖的坐下,偌大的学堂内,便只有他们师生二人。

    然而沈炼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大过年的把你叫来,心里若是不痛快,可以立刻就走,我不怪你。”

    沈默心中苦笑,他早已经习惯沈先生这张臭嘴了。

    见他纹丝不动,沈炼微微颔首道:“好,既然你没意见,就给我用心听,一个字也不要漏掉,因为……”说着声音突然低沉下来道:“因为,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沈默满肚子问题,但强忍住不能出声。

    只听沈炼神色坦然道:“上课之前,有些话儿要交代。听大哥说,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天想必已经猜出事情的结果。是的,我已经接受了锦衣卫经历一职。不过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名声受到玷污,我们并没有师徒的名分,我再给你介绍一位新老师,就可以将这一页盖过了。”

    沈默的脸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迸出几个字道:“这是对学生的侮辱,请先生收回这句话。”

    沈炼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叹口气道:“不要意气用事,现在看来,跟我扯上关系不是好事,长远来看,就更不是好事了。”

    沈默心中苦笑道:‘满绍兴都知道我是你的学生,我就是把‘没拜师’三个字贴在脑门上,除了让人笑话之外,能有什么作用?’便神色坦然道:“我沈默做事无愧于天地,既然称您为先生,那就永远承认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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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炼端详着他的表情,许久才点点头,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收你为徒吗?”

    沈默轻轻摇头,只听他沉声道:“因为我不确定!你这人将内心隐藏太深,又聪明绝顶,让人忠奸难辨,将来也可能成为治世之能臣,也可能成为乱国之奸贼……我沈炼不想被后人提起来,说他就是‘某某大奸臣’的师傅。所以我要观察,等什么时候确定你是好人、是忠臣时再说。”

    沈默恍然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沈炼问道。

    “没什么。”沈默轻声道。

    “是不是以为,由于这个原因,我才没有教你作时文?”沈炼似笑非笑道。

    “学生不敢。”沈默也不否认。

    “你太小看我沈纯甫了。”沈炼摇头道:“在学业上我并没有一丝一毫含糊于你。”先生都这样说了,沈默只好默然。

    “确实,科举的格式是八股,”沈炼沉声道:“但八股本身也只是格式而已,无非就是六段八个排偶句组成。先首句破题,两句承题,然后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而已。按你的聪明程度,要学会格式只需一天便可,可单会格式有什么用?

    “单单学会格式,就能让考官在上千份考卷之中,眼前一亮,赞不绝口,继而点中你沈默的名字吗?”沈炼沉声道:“不可能!你想脱颖而出,就得写出出类拔萃、让考官拍案叫绝的文章!”

    “那是什么样的文章呢?”沈默轻声问道。

    “理、辞、气三者俱足。”沈炼沉声道:“这样的文章才会让考官如饮琼浆,在头昏脑胀的阅卷过程中停下来,细细品味。只要没有犯忌讳的地方,又怎会忍心不点你呢?”

    “请问先生,如何达到理辞气俱足?”沈默恭声问道,他知道这是一位饱学进士,传授经几十年苦心求索,所得之宝贵经验的时刻了。

    只听沈炼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经,而切究乎宋、元诸儒之说;欲辞之当必贴合题义,而取于三代、两汉之书;欲气之昌必以义理洒濯其心,而沉潜反覆于周、秦、盛汉、唐、宋大家之古文。”说完长舒口气,看着沈默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先读诸子百家、历代古文了吧?”

    “基础。”沈默轻声道:“您让我先打好基础,待腹中有物,才有可能作好文章。”

    “不错,学识是本,八股是体,本是体的内涵,体是本的表现。只有学识真正到了一定高度,才能写出理真法老,花团锦绣的文章。”沈先生颔首道,接着又提高嗓门,满脸愤慨道:“现在的科举确实有一些问题,主要是出题的选择范围太窄,答题的选择也太窄。以至于有些人以为,不用学什么《三通》、《四史》,不必知道什么唐宗、宋祖,只要背上几篇高头讲章,前科程文,便可去应考碰碰运气。就算真得洪福齐天,教他骗得中第,也是百姓和朝廷的晦气!”

    他说着冷笑连连道:“而且这些投机之徒,也只可能骗得了一省考官,却不可能过了会试这一关!你遍览黄金榜上,翰林院中,哪个不是满腹经纶,真才实学?哪个都不是投机取巧高中的!”

    沈默暗暗点头,他知道每份会试的卷子,都要由两位大学士会同三位尚书看过,那些人都是博闻强记的饱学之士,断不会误点一篇抄袭的文章,让天下人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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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教你做八股的要领。”沈先生终于说到了方法上:“这东西格式固定,每一句都有严格要求,想要写得花团锦簇,还要阐明理义,便似在床铺底下抡板斧、螺蛳壳里做道场,其实是各种文体中最难的。所以有人说,时文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接下来沈先生便从破题讲起,把做八股的方法、技巧和禁忌细细讲给沈默,等到把最后如何收束全部讲完,正好用了一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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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节 徐渭 (下)

    见沈默说要走,众人连忙起身相送,谁知他看也不看门口,便径直往里屋方向走去。

    几位朝奉大惊失色,赶忙追上去道:“使不得啊……”他们老胳膊老腿,哪能赶上沈默,便见他已经立在帘子前了。

    好在他站住没有进去。众人那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微微放下,只见沈默朝帘子里拱手道:“当年承蒙小姐的恩义,沈默一直无以为报,今日这件事我便担下了。只是有几句话还请小姐斟酌……虽说‘商场如战场’,但终归还是要讲和气,留余地的。您不妨与几家心平气和的谈一下,定出个规矩来,大家发财才是正理,真把他们惹毛了,您也得不偿失。”

    说完也不待里面如何反应,拱手道声‘冒昧’,便大步离去了。

    朝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气坏了,也不管出去相送。

    却见那帘子微微一动,听那小姐幽幽的一叹道:“给沈公子派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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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殷家的马车停在边上,沈默觉着有些意外,在他想来,那位执掌百万家业的大小姐,定然是高傲无比,听不得半句忤逆呢,却没想到回头就给自己派车了。

    有车就坐,总比走道强,他施施然上了车,坐在微微晃荡的车厢里,往山阴方向去了。

    一路上他竟有些感慨,因为将要见到的,乃是他前世便听过的,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但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找不到那种‘追星’的感觉,不禁为自己心态的苍老而羞愧。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下来了,赶车的在外面轻声道:“公子,前观巷大乘弄到了。”

    在车夫的搀扶下,沈默从车上下来,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顺手递给他道:“快中午了,到前面那家铺子吃个饭,慢慢等我吧。”

    车夫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满脸感激道:“多谢公子爷啊。不如您也先吃饭,然后再去……”说着挠挠头,红着脸解释道:“据说那人性子古怪,还刻薄小气……”

    沈默望了望那条狭长幽深的弄堂,看到深处的大门是虚掩着的,便笑道:“我是去示威的,若是吃饱了肚子再去,岂不是明摆着示弱吗?”说着拍拍那车夫的肩膀,呵呵一笑道:“我还就去他家吃了!”说着挥挥衣袖,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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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狭窄的街巷拐进更窄小的弄堂,头顶的天空便细如一根琴弦了。踏着碎石子铺就的小道,看着四周攀满粉墙的藤萝,已经透着淡淡的绿意。轻嗅着初春的味道,沈默那被琐事缠绕的心,便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他想不到,那位近年来颇有怪诞之名的徐天才,竟然住在这样一处清雅的地方。

    前行大约十几丈,便看到围墙变成了黛色,墙上开着个方方正正的大门,样式十分特别。不用任何人告诉,沈默也知道,这就是徐渭家了。

    他轻轻叩响有些破败的大门,除了狗叫没有人回应,再敲还是没有回应,便变敲为锤,使劲砸门开了。

    这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带着浓重方言的咒骂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门开了,一个衣衫散乱,睡眼惺忪、胡子拉碴、又高又白的男子,出现在沈默面前。

    沈默摆出微笑,刚要开口,那男子却抢先道:“我最近有钱,不写字。”

    沈默嘴角抽动一下道:“我不是来找你写字的。”

    “也不作画。”男子也不看他,一边歪着头掏耳朵,一边就要关门。

    沈默却伸手抵住门板,不让他关上,男子没好气道:“不写字不作画,那你找我干啥?”

    “来你家吃饭啊。”沈默微微一笑道:“还不请我进去?”

    那男子一听,差点没趴在地上,这才瞪大眼睛打量着沈默,突然嘿嘿笑道:“有意思啊有意思,想不到我专吃白食徐文清,也有被人上门白吃的一天?”

    “出来吃总是要还的。”沈默便要往里走。

    徐渭却伸胳膊拦住去路,瞪眼道:“主虽好客,无奈不是留客天!”这就要撵人了。

    沈默却不为所动,笑容可掬道:“客已饥饿,有心便为东道日!”

    徐渭不由笑道:“终于碰上个比我脸皮厚的。”便闪开身子,让他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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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去后沈默便看到一棵手臂粗的虬曲青藤,攀满了整个一面墙,看来这就是徐渭那‘青藤’之号的出处。再看院子里,是一排坐北朝南、一楹三间的平房。只见一排花格长窗依于青石窗槛上,几竿稀疏碧竹掩映着黑瓦白墙。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只是地上丛生的杂草,门窗上落满的灰尘,在幽怨的控诉着主人,你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俺了。

    徐渭说屋里乱,让沈默在门口稍候,自个便先进去拾掇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道:“进来吧。”

    沈默一进去,却见到除了一张桌子收拾出来,其余地方还是那么凌乱。他又闻到一股红烧鱼的香味,可那桌上却空空如也。不由暗骂一声:‘原来这家伙先进来就为了把鱼藏起啦。’他先不动声色的坐下,等着徐渭招待。

    谁知徐渭也坐在对面,跟他在那大眼瞪小眼,竟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沈默心说‘你可真好意思啊。’便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道:“老兄真爱干净,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桌子了。”这纯属睁着眼说瞎话,那桌子上油迹斑斑,黑里透亮,苍蝇落上去就不会飞走……苍蝇若有灵,会说:‘非不愿,实不能矣!’的。

    徐渭不由笑道:“何出此言?”

    “佛家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沈默一本正经道:“说的就是您这张桌子吧。”

    ‘拐弯抹角骂我没招待啊。’徐渭难得老脸一红,只好起身去洗洗大瓷碗,倒半碗凉水往沈默面前一搁道:“但用白水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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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节至一二二节 夺魁 (上)

    【因为一时激动,vip章节题目起错了,且无法修改,只好把121和122合并起来,但完全不影响阅读,大家不必在意。】

    但是‘皆雅言也。叶公’六个字连在一起,看起来简直不知所云。

    不过对于跳跃性思维强大的沈默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他知道前四个字的原文是‘《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雅言便是周王朝的官话,大体相当于当今的陕西话。而孔子是鲁国人,平时说的是山东话。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孔夫子平时交谈用山东话,但在诵读《诗》、《书》和赞礼时,则改用陕西话。’

    当然具体的解释还得听朱子的,他老人家说:‘雅’即训‘常’,雅言即‘训常’,乃圣人之德行也。

    再看‘叶公’二字,原文是‘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朱子解释道:‘叶公者,字子高。楚叶县尹,僭称公也。’这话的意思是,叶公问孔子的学生‘你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子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搞明白两句各自的意思,下面就开始扯了……将其合情合理的扯到一起,就算是成功了。

    沈默突然发现,这道看似无理的截搭题,在弄清各自的出处后,竟然变成了明白正大的平正之题。因为朱子在介绍完叶公是哪位之后,又注释道:‘叶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问而问者,故子路不对;抑亦以圣人之德,实有未易名言者与?”

    ‘圣人之德’四个字,便将前后两句联系起来,把题意堂堂正正表述出来,只要你背过论语和朱子注疏,便能直接破题,不用你乱猜胡诌。

    说实在的,这是沈默在第一次做截搭题时,心中有踏实的感觉,因为往常遇到的那些,往往是考官生拼硬凑而成,即使出题人自己的标准答案也是牵强附会,答题者自然更是云里雾里,找不到严丝合缝的答案。

    沈默不由暗赞道:‘能把截搭题出得这么堂堂正正,让人破起来心服口服,唐荆川果然不负‘唐王’之名!’‘

    既然破题无误,下面的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便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得他大呼过瘾……

    一篇文章写完,再如县试时那般细细检查数遍,遣词造句无误,韵脚韵律流畅后,这才一笔一划的用馆阁体誊写在卷子上……李县令曾经说过,单凭他这首字,哪怕文章写成豆腐渣,都是可以当上秀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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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一些个富家子弟可吃不下又冷又硬的干粮,他们只接受热腾腾的饭菜。便有考生拿出银子,请求巡考的差役,去外面取回家里送来的食盒。

    知府大人把门都封了,差役们哪敢擅作主张,便让他们先忍着,派个代表上去小声请示道:“府尊,有些个考生没带干粮,请小的们帮着去买点。”

    唐知府摇摇头,淡淡道:“尽管为考生服务无可厚非,但考场不是市场,需要绝对安静。而且此时进出容易发生舞弊,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本官是不会同意的。”

    那差役下去后不久,考场上便响起一阵叽叽喳喳声,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干了,他们有的是真没带干粮,有的是就等着差役考题送出去,把答案送进来呢,自然不愿意。

    这时‘啪’地一声脆响,把所有人都下了个机灵,只听唐知府冷声道:“再有喧哗者,杖二十逐出场去!”

    有那不知死活的富家子还在挺着脖子道:“打死我们也是要吃饭的!”他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铳打出头鸟’。

    “叉出去!”唐知府牙缝蹦出三个字道。

    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冲进来,把那吓呆了的小子从座位上提起来,倒拖着往后院去了。

    那小子这才知道谁是绍兴府的老大,哭爹喊娘叫祖宗的求饶起来,却已经晚了……两个兵丁将他拖到南墙根,往个‘丫’字桩上一压,再拿破布头塞住他的嘴。便操起起手指厚的板子,狠狠的打起屁股来。

    听着那小兽受惊般的‘呜呜’声,所有老兄都老实了,虽然依旧饥肠辘辘,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唐知府这才命人从后堂抬出一筐筐掺着豆面的炊饼,发给那些没饭吃的考生,再一人给点萝卜咸菜,权当是免费午餐了。

    光吃肉火烧也腻,沈默看那面饼还挺软的,便跟身边人换了一个,吃了一半就饱了。

    他用抹布将手指和桌子认真擦干净,这才拿出卷子,开始答下一道题‘道之以德’。这是一道大题,也就是题意明白,不会让人误解的题,考察的是童生的基本功。

    沈默知道此题出自《论语》,全句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显然是要辨证德治与法治的关系……但并不是让你各抒己见,因为朱子已经给了确凿的答案:‘德治为本,法治为辅!’你要是敢不同意,就是异端邪说,准备去九边包围大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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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每个考生都像他那样仔细到龟毛的地步,许多人不到中午便已经答完两道题,只是碍于午时以前不得交卷的考场规矩,才耐着性子等着。

    一欸午时的梆子声响起,便有好些个考生起身交卷。唐知府命他们拿着卷子,在远离考桌的地方站成一排,又命人撤去大案后,低声吩咐道:“将考卷依次交上来,不得喧哗,本官现场批阅。”

    第一份卷子递上去,两个差役接过来,一个拿着封面,一个拿着封底,向两边一拽,便将九折十张的答题卷展现在府尊大人眼前。

    又有一小吏奉上毛笔,端着墨盒在一边伺候。唐知府接过笔,这才开始阅卷,竟然一目数行俱下,转眼之间便阅完,在文章后面落下两字评语。

    见府尊收笔,两个差役便将卷子合起来,退给那考生道:“明年再来吧。”

    那考生本来就忐忑不安,闻言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接过考卷道:“大大……大人,您仅用数目便判定学生的试卷‘不通’,是不是有些……”鼓足勇气一咬牙道:“有些草率啊?”

    唐顺之一面批阅下一份卷子,一面将第一份‘狗屁不通’的地方背诵出来,连背了数处,竟然一字不差,末了淡淡道:“你自己觉着,通顺吗?”

    那考生羞红了脸,行个礼,抱着卷子退下了。

    就这个功夫,唐知府已经接连批完四五份卷子了,结果不是‘不通’,就是‘跑题’,一份都没有取,把后面的考生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大人,请多写几个字吧。”他的意思是,别再俩字把我打发了。

    唐顺之点点头,果然刷刷写下两行诗句,却依旧不取。

    那考生接过打回的卷子,一看批语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乃是唐诗名句啊!不由委屈道:“您都夸学生的文章有声有色了,为何还不取呢?”

    唐知府手眼不停,淡淡笑道:“有声有色?何出此言?”

    考生便指着那诗道:“黄鹂鸣翠柳,不是有声吗?白鹭上青天,不是有色吗?”

    这时唐知府终于在一份卷子上写了个‘中’字,候在一边的差役便将其拿给一边的书吏,将名字誊写在上面。

    唐知府则继续阅卷,见‘鸣翠柳’仍然站在那里,便轻声解释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也;一行白鹭上青天,离题万里也。”考生羞愧的颜面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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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考生只见知府大人阅卷如飞,包括写评语的时间,在每份卷子上停留也不过数息,便可立判高下。且能复诵不取者之谬误所在,令人无从辩驳,不由叹为观止,大伙心道‘人和人差距咋这么大呢?’。又见百份试卷中,九成以上都被打回,心中更是惊骇莫名……其实府试录取不足三百人,这个概率是完全正常的,只是亲眼看着一份份卷子被打回,让考生产生中式如‘海底捞针’一样的错觉。

    有个考生灵机一动,便在考卷末尾写了一首打油诗道:‘学生我今年二十五,受了十年寒窗苦;今年要是还不中,回家咋见娃他母?”

    唐知府看到他这首歪诗,便在每句后面加两字打回,那考生一看,自己的打油诗成了:‘学生我今年二十五——不老,受了十年寒窗苦——吹牛;今年要是还不中——肯定,回家咋见娃他母——跪下。’只好挠着头,哭笑不得的下去。

    但也有心里有谱的,觉着自己一定能中。有个考生乃是诸暨县案首,已经被县里胡吹海捧晕了,觉着自己定能再连中两首,曾为本年的小三元。他洋洋得意的把卷子奉给唐知府,矜持笑道:“学生诸暨案首周……”

    却听知府大人淡淡道:“按考场法令,说出名字便取消资格。”

    周案首赶紧闭嘴,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暗暗愤懑道:‘看看我那如烟花般绚烂的文章,还需要人通融吗?’

    府尊大人果然在他的卷子多停留了一会儿,周案首心中洋洋自得道:‘被折服了吧?’他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谁知下一刻,他的卷子便被打了回来。

    周案首的笑容凝固了,他张大嘴巴道:“大人,什么意思?”

    “不取。”唐知府仍然不咸不淡道,便继续阅卷如飞。

    “我是案首啊……”周案首觉着真是撞了鬼了,还没听说过有县案首不中府试的例子呢。不由又惊又怒道:“县案首是必中秀才的啊!”

    “没人规定本官必须录取县案首。”唐知府淡淡道。

    周案首气极反笑道:“我的案首可是真刀真枪考出来的,若是大人不取我,那诸暨的应届考生也都不够资格了!”说着抖动卷子道:“您说说,我这两篇文章哪里不好了?连前三百名都排不上?”

    唐知府不为所动,该怎么批还怎么批,只是轻声道:“看评语。”

    周案首低头一看,只见一行绚丽的行书道:‘请岳蒙泉来,本官一并录取。’看完便刷得一声脸红了,将试卷塞进怀里,朝知府大人行个礼,匆匆走了。

    原来小题是他自己所作,大题却剿袭了正统年间会元岳正的文章……当初虽然知道是剿袭,但他完全不担心,因为‘道之以德’这种大题的程墨满天飞,考官不大可能看过自己用的那篇……即使看过了他也不怕,因为大明律没有规定不许剿袭,考官又没法挑文章的毛病,只能自认晦气,吞了这颗臭苍蝇。

    其实他天生记忆力好,腹中程文不下三千件,县试的两篇文章便都是剿袭而得,竟然至今无人察觉,今日这才故技重施,想继续用投机取巧的法子过关。

    可这家伙也不打听打听,唐顺之是何许人也?那是公认的天下奇才,二十二岁便中了会元,若不是不肯阿附张璁,那年的状元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可就算张璁气歪了鼻子,也只敢将他降为探花,不然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把张首辅给淹了。

    后来因为信仰问题,他又被撵回老家读书二十年,就成为了超一流的大学问家。这样的怪物什么文章没有读过?又怎会被个小小的童生愚弄呢?老唐只是轻轻一句‘让岳正来’,便解决了困扰诸位考官多年的难题,所谓举重若轻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也只有这样的权威人士,才敢打破县试案首必为生员的惯例。

    但唐知府终究是个厚道人,如果他将这‘剿袭’事件公诸于众,那周案首的名声便算彻底完玩,一辈子也别想再考中了。现在虽然考生议论纷纷,但终究没有证据,猜测一阵也就过去了。

    就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沈默和陶虞臣同时站起来准备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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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深了,北岸战场上却激战正酣,尤其是上游的一段,t响亮,战况也格外惨烈。乡勇们用长矛疯狂的在水面上扫荡,但竹矛已经用光,无法为其提供火力支持,所以还是有不少倭寇,潜水到了岸边,猛地窜了上来,挥刀之间便放倒一片。

    好在这时,沈默率领预备队杀过来了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名爬上来的倭寇被击毙当场。沈默吹一吹枪口的白眼,将其递给身后的临时跟班,由这个十分手巧的乡勇,来完成用鹿皮清理枪膛,从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银条桩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的工作。

    沈默则接过装好的另一把,揉一揉震得酸的双手,走到最前排的乡勇身后,专找那些上了岸的倭寇,便把枪口对上去双方近在咫尺,也不愁打不中。

    如是反复几次,他竟然一个人击毙了四五名倭寇,这对于一天前的沈默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要知道他向来怕死晕血,之前连鸡也没杀过。但昨夜里倭寇的那一番疯狂的屠杀,彻底改变了这个文弱生的性格他现在觉着倭寇根本不是人,所以杀倭寇也就不算杀人,也就没有一点心里障碍。

    铁柱则是这群人里,唯一可以欺负倭寇的一个,他提着鬼头刀,威风凛凛的站在河边,一见有倭寇蹿上来,便趁其立足未稳,出手便是一刀,基本上是一刀一个,好不快活。

    但像他俩这样有好武器,或武艺好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乡勇还是毫无战力可言,无法阻挡凶猛善战的倭寇。渐渐的被其立住脚,站住了两丈长的一段河岸。

    沈默和铁柱焦急万分,但无奈孤掌难鸣,除了加紧奋力杀敌,就只有扯着嗓子大喊道:不能退,不能退啊可鲜血与残肢断体在四处横飞,已经将乡勇们的胆子下破了,他们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仿佛败退之势不可遏止了。

    就在沈默快要绝望的时候,只听到南边有人暴喝一声道:公子顶住,在下助你一臂之力沈默循声望去,便见应该在对岸的吴巡检,竟然率领一彪手下,冲杀进了战团。

    只见吴成器手持双刀,如下山猛虎一般,毫无惧色的冲到倭寇阵前,将两柄短刀如泼水般漫洒使去,在火光下仿若挥舞着两条匹练,看上去十分的提气。见巡检大人神威,跟他来的百多名乡勇士气大振,一齐挺着长矛,大喊大叫与倭寇杀在一处。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比起倭寇普遍使用的短兵刃,八尺长矛确实占尽了便宜,再加上他们是生力军,比起折腾了两天两夜的倭寇来,总算有些冲劲上的优势。一阵猛冲猛打之下,竟然堪堪敌住了倭寇前进的势头,

    这支生力军地加入。给乡勇们注入了一些勇气。他们便站住脚步。重新打起了冲锋整个这一片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既没有队形也没有层次。只有一群仗着人多势众。拼命要将敌人赶下河去地绍兴爷们。

    沈默被硬生生挤在人群中间。他地前后左右全部是自己人。根本看不到任何倭寇。他尝试一下从人群中出去。却现自己差点被挤到。只好放弃了出去地打算。心说被挤到哪算那。随波逐流吧。

    但令人瞠目结舌地是。没过多长时间。那群实力非凡地倭寇。竟然被稀里糊涂地撵回了河里或说是被人山人海硬生生挤下去地。

    倭寇领终于知道什么叫乱拳打死老师傅了河岸上明明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仗着人多势众。竟然将自己精心策划地攻势。用这种令人无奈地方式化解了。怎能不气煞活人呢

    按照他地本意。是要马上在下游组织二次总攻地。但手下罢工了。他们纷纷道:龙头啊。弟兄们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是啊。要是再不休息地话。不用那些人出手。我们自己就睡着沉水底了。

    领也知道这是实情,看看天上的星辰道:好吧,休息俩小时,黎明前再动总攻。手下们也是疲累极了,一听到休息俩字,便往化人滩上游去,别说那里是坟场了,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要先躺上去睡一觉。

    领无可奈何的望一眼对岸,暗暗道:希望这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见倭寇终于再一次撤退,乡勇们一坐在地上,疲累欲死的喘着粗气,心情却十分的兴奋能连续三次打退倭寇的进攻,这实在是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沈默

    很高兴,但他却丝毫兴奋不起来无关乎其它亦如倭寇一般,他也两天两夜没合眼,且一直在高强度的奔波,心情也一直很紧张。

    其实他早就又困又累了,只不过形势一直很紧急,亢奋的情绪压住了这股倦意。现在危机稍稍缓解,他的精神一放松,无边的倦意便立刻淹没全身,让他手指都不想抬一下,勉强对身边的铁柱道:我睡一觉,倭寇来了叫我说完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吴巡检在不远处还看见,沈默站着与铁柱说话。但当他走过来时,却见这位公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呼噜都已经打起来了。他不由轻笑一声道:看来是累坏了。

    铁柱点点头,小声道:沈公子说,倭寇来了才叫他。

    吴巡检颔道:就听他的吧,倭寇不来不用叫。

    但也就过了半个多时辰,吴巡检便食言了,他使劲推醒了酣睡中的沈默,无比兴奋道:援兵来了

    沈默登时睡意全消,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东张西望道:援兵在哪便看见一位身穿山文甲,肩挂猩红披风,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立在自己面前。

    他看那将军,那将军也在上下打量着他,但沈默浑身上下肮脏不堪,面目也被汗水和泥土糊住,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将军只好扶着腰间的佩剑,放声笑道:本人俞大猷,请问这位小英雄贵姓,咱么也好亲近一下。他声若洪钟,震得沈默耳朵嗡嗡作响。

    沈默随口道:原来是俞将军说着便瞪起眼来,上下打量着这位不老不小的将军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俞大猷这可是他上辈子就听说过的人物啊,现在可以怎能不小小激动一下

    这话引得那将军爽朗笑道:俞大猷正是本将,不过大名鼎鼎四个字,本将愧不敢当,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从没听过如此新鲜的说法,沈默一时搞不清他是真心实意这样讲,还是在出语讽刺自己,只好勉强笑笑道:将军还是先留着吧,反正都是早晚的事。

    俞大猷哈哈笑道:那就乘公子吉言了,俞某会继续努力的。

    沈默这下确定俞将军是个实在人了,心说看来方才不是讽刺我。

    这时边上的吴巡检给沈默介绍道:俞将军是钦命台宁参将,带兵路过我们绍兴城,正好碰上了前去报信之人。说着一身大拇哥,满脸钦佩道:俞大人二话没说,便率军前来支援了。

    那俞大猷突然面色一紧道:浙直总督张部堂有谕,若无军情十万火急,各军应当协助地方剿倭,以保我民众安全为要务。

    沈默连忙称赞道:部堂大人仁爱百姓,将军急公好义。心里却暗暗奇怪道:这位看起来粗豪的俞将军,怎么如此小心翼翼莫非受过什么刺激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间,俞大猷说正题了:请二位介绍一下当先的局势。

    沈默便将倭寇的情况一五一十,简明扼要的讲给俞大猷听。

    俞大猷听后缓缓道:不好办啊

    沈默吃惊道:将军带了多少兵来

    三千。俞大猷不好意思道:但都是些南京老爷兵,根本不能和对方硬碰硬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默摇头道:我是问将军,您的俞家军没有带来吗

    俞家军俞大猷吃惊道:大明还有这样一直军队吗

    您还没有自己练兵沈默吃惊道。

    话音未落,便被俞大猷捂住嘴巴,一脸紧张道:哎呀这位小祖宗,我欠了你多少钱没还你这么编排我沈默想掰开他的手,谁知使尽力气,竟然纹丝也掰不动。

    边上的吴巡检也小声埋怨沈默道:公子说话太不注意,在我大明朝谁敢自己练兵啊那可是凌迟处死抄九族的破天大罪啊说着又语重心长道:大明的军队都是属于皇帝陛下的,如果硬要说什么家军,那就是朱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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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跟沈默和倭寇一个感觉,困死了月票啊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五二章 浙江巡察

    快快讲来。专业提供电子书下载u8”嘉靖帝终于来了精神,呵呵笑道:“上木露,也给阁老倒一碗。”

    黄锦笑眯眯应下,不一会儿便用个雕龙金碗和个朴素的银碗,给皇帝和阁老一人上了一碗色泽清透的木露,这种饮品温润可口,饮下去却浑身清爽。嘉靖皇帝自幼体弱,肠胃十分畏寒,是以十分钟爱这木露。

    严嵩年纪大了,这玩意儿也正对他胃口,现在却无暇品尝。见陛下已经摆好听故事的姿势,他便清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让皇帝跟着长子和沈默,重温了一遍惊险刺激之旅。

    为了能让皇帝开怀,老严嵩拿出天桥耍把戏卖艺的手段,把个姚长子如何勇敢机智,沈拙言如何文武双全,吹了个天花乱坠,果然令嘉靖皇帝胃口大开,连喝了两大碗。

    严嵩察言观色,现皇帝尤其爱听那沈默的事迹,便益添油加醋,专拣那小子的事迹讲……什么自称‘浙江巡演’慑服村民;什么油泼倭寇力保城池;什么孤胆双枪勇救长子;什么指挥乡勇力阻倭寇;什么破船之计大功告成。

    嘉靖皇帝终于笑逐颜开,拍着喝得圆滚滚的肚皮道:“事实证明,倭寇不是不可战胜的,一个小书生就能将其玩于股掌之上。”说着便总结出一个道理道:“可见东南能不能平定,关键还是有没有用对人地问题。”

    严嵩深表赞同道:“陛下圣明。”他本想借题挥一番,谁知皇帝十分体贴道:“喷了这么多吐沫星子,朕都替你口干了,快喝吧,不够还有。”

    严嵩只好满面感激的小口喝钦赐的木露,心中愤愤道:‘想喝的时候不让喝,不想喝的时候非让喝……’

    他在那喝着,皇帝便把话题转回到绍兴大捷本身去,轻轻磕动他的玉钵道:“虽然这次胜利本身不算太大,但意义却非比寻常。如果将三月来的剿倭比作一团漆黑,那一仗就是唯一地亮点!”

    虽然刚喝没几口,严嵩赶紧搁下碗道:“陛下英明,大力宣扬这次大捷,是十分有必要的。”

    “尤其是那个什么?”嘉靖帝挠挠耳根道:“叫什么来着?”

    “沈默。”严嵩恭声答道。官话中还带着些许江西口音。

    “就是那个小三元。他叫什么名字?”嘉靖有些不耐道。

    “沈默。”严嵩又一次如是回答。

    “到底叫什么?你这个老糊涂!”嘉靖几欲抓狂道。

    严嵩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赔罪道:“陛下息怒。那小子姓沈名默。叫‘沈默’。不是‘什么’。”说着羞涩笑道:“微臣地乡音太重。让陛下误会了。”

    嘉靖这才听明白,不由跌足笑道:“沈默什么,这小子的名字着实有趣。”笑得泪都出来了。

    严嵩和黄锦赶紧陪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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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了好一会,嘉靖皇帝觉着浑身通透,竟是许久没有过的神清气爽,不由龙颜大悦,擦擦龙眼角地龙泪道:“为什么抗倭如此艰难?我大明朝的灵根,读书人没有挥应有的作用,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只有读书人的心气起来了,我大明的气势才能起来!所以朕准备把这个小子树起来,给天下读书人做一个榜样!”

    越想越觉着这是个正办,嘉靖皇帝笑道:“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又是文昌之地的小三元,很好的苗子嘛!”

    严嵩心说便宜这小子了……有了皇帝这句话,这小子就仿佛上了直通翰林院的青云道……当然他也不敢打包票,因为当今圣上有个很显著的特点,便是反复无常,谁知到时候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但至少现在,嘉靖皇帝是兴致盎然地,他命黄锦给阁老磨墨,拟旨封赏。

    严嵩提起笔来,恭声道:“该作何封赏还得请陛下示下。”

    嘉靖扶着黄锦的胳膊站起来道:“一般怎样褒奖啊?”

    “依照常例,无非是文人封文职,武人封武职,父母师长各晋一级。”对于曾经担任过礼部尚书的大学士来说,这些东西都是随口就来的,严嵩微一沉吟,又提出一点看法道:“微臣妄揣圣意,觉着陛下似乎有意着力奖沈拙言,但他毕竟仅一秀才尔,也不是领兵的将领,也没有取得什么平定一方的大功绩。封他爵位有点过……但封官位也不妥,凭人家绍兴小三元的本事,怎么也能考个翰林官出来,肯定还是希望走正途出身,脚踏实地的做官。”

    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顿,听起来句句都是建设性的,但细细一琢磨,是一句有用的建议也没有……到时候有了成绩,他严嵩可是提过意见地,若

    岔子,他就会说‘建议不是我提出的。’既不会留不会跑了好处,进可攻退可守,这就是当朝辅的绝世功力。

    嘉靖皇帝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没听出这话有问题来,还在那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赏轻了不足以体现朕意,赏重了他还承受不起,得想个两全的办法。”说着在地上兜起了圈子……

    这时候严嵩是绝对不会插言的,每次皇帝要拿主意地时候,他都以‘简在帝心,乾坤独断’,将皮球踢回去。只有实在被逼得没法时,才会小心翼翼的提出一种皇帝最愿意听到地主意……人人都说他严辅没原则,其实太冤枉他了,因为严辅至少有一条始终不渝的原则,那就是‘在家不得罪老婆,上班不得罪领导,可保天下太平!’

    嘉靖帝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竟然问侍立在一边地胖太监道:“黄锦,你有什么好主意?”

    “奴婢是个笨蛋,能有什么好主意?”黄锦生就一副喜相,让人看着就不讨厌,只听他掩口笑道:“不过奴婢倒有个好笑的主意,不如说出来给万岁爷和阁老解闷。”

    “讲。”嘉靖帝饶有兴趣道。

    “那沈默不是曾经自称浙江巡演吗?”黄锦笑道:“不如陛下就真赐给他个‘钦命浙江巡演’,听起来颇为尊贵,实际无品无级,自然就不耽误他考科举了。”

    嘉靖闻言竟颇为意动道:“阁老以为如何?”

    “黄公公地主意令人耳目一新,”严嵩呵呵笑道:“不过巡演一词有失庄重,还是换成别的好些。”如果一句有用的不说,如何显示自己的水平?再说皇帝也会要一个屁都不放一声的辅。所以当有人提出建议后,他便会认真的提意见,比起提建议来,还是这个比较安全。

    “叫什么名字呢?”嘉靖皇帝搜肠刮肚一番,双手一拍道:“有了,就叫钦命浙江抗倭安民靖海巡察使……简称浙江巡察,阁老以为如何?”

    一听这个官名,已经脱离了方才‘巡演’那种弄官范畴,严嵩立刻打起精神道:“陛下,浙江抗倭任务最重,总督巡抚、兵备总兵各司其职,忙而有序,实在不宜再加职官进去了……而且据说那沈默还未弱冠,也肯能胜任要职啊。”

    “什么职官要职?”嘉靖皇帝哈哈笑道:“朕还没荒唐到那一步,所谓浙江巡察,就是让他在抗倭战场上到处走走看看,把他所见所闻所想告诉朕,仅此而已。

    严嵩一听,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个浙江巡察甚至不能算官,只能说是‘奉命差遣’的临时职务,这才放了心。

    而且这只不过是个临时委任、无品无级的观察员,由皇帝钦命既可,连吏部都不需要知会。

    所以当严嵩拟旨,皇帝用玺之后,钦命浙江抗倭安民靖海巡察使沈默沈拙言,便新鲜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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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麻烦的弄完之后,其余的封赏就简单多了,嘉靖帝让严嵩拟出来,简单一看便准了。

    把这件事情忙完,嘉靖帝心情大好,终于说出深夜唤他来的真正目地:“陶真人说,倭寇领乃是东海恶蛟化形所成,所以才兴风作浪,屡剿不灭。所以要想彻底平息倭乱,必须先祭祀东海龙王,请他老人家兵消灭恶蛟,朕深以为然……”说着淡淡一笑道:“你给朕推荐个人选吧。”

    严嵩想了想,不动声色道:“老臣以为,通政司通政使兼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忠诚练达,性情淑均,可为陛下担此重任。”

    “赵文华?”嘉靖帝看看老严嵩的脸道:“你倒真是举贤不避亲啊。”

    严嵩坦然笑道:“为陛下祭海,要的是忠心诚心细心虔心,而不是才干,所以老臣觉着赵文华足堪重任。”

    嘉靖一想也是,不就去祭个海吗,用谁不是用?便点头道:“就依你了。”

    两位大人物都觉着今晚决定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也就都没放在心上。

    然而他们却忘了,世上有种人,给点阳光灿烂,给点雨水就芽赵文华是,沈默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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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看着严嵩像忠臣,这就对了。我相信哪个皇帝也不敢用脸上写着‘我是奸臣’四个字的家伙吧。

    貌似忠厚,这是当奸臣的要条件。

第一五二章 徐渭治丧

    转眼间沈默已经回家几日了,一回来沈贺便病倒了,说是浑身乏力,咳嗽不止,请来的大夫说这是‘神破心伤,惊惧忧思之症’,主要因为某事心恸过度,导致气带不连,体虚乏力,才会有此症状。

    沈贺一听吓坏了,叫大夫开最好的方子,拿最贵的药。大夫也不客气,开出五钱银子一副的药方,让沈默照方抓药,说每日早晚各一副,连服一个月便能痊愈。

    沈默一听这么多钱,着实吃了一惊。他博览群书,自然读过《难经》、《内经》、《千金方》,虽然不会给人看病,但还称得上是‘粗通医理’,以他看来,老头就是在外面转悠了一天一夜,再加上大喜大悲、情绪起落,身体免疫力下降,被风寒入了体,也就是俗称的感冒了。

    他捻着方子冷笑道:“不如请济仁堂的大夫再来诊过。”

    那医生登时紧张起来,一个劲儿的直朝沈贺瞅去。只见沈主簿歪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骂道:“为啥这么贵呀?便宜点不行吗!”

    大夫陪笑道:“沈爷这病说大不大,可容易落下根,要是不用最好的药材,再好生照料着,往后每年都犯一次,那该多遭罪啊。”不知为何,他将‘好生照料’四个字咬得极重。

    见沈默还要说话,沈贺气急败坏道:“你爹我难得生次病,就让我花两个吧!”

    老爹都这么说了,沈默只好把质疑憋到肚子里,伸出脖子挨上一刀宰,让沈安跟着大夫回去抓药。

    待他俩一走,沈默也起身往外走,沈贺不由紧张问道:“你要去哪?”

    沈默说去徐渭那。沈贺面色惨白道:“你还要走吗?”说着使劲咳嗽起来道:“我都快把肺叶咳出来了,你就不能不走吗?”那丫鬟春花赶紧上来给老爹抚背。

    沈默翻翻白眼道:“我总得取回行李来吧?”

    沈贺登时大喜过望,身子好似立刻就痊愈一般,使劲挥手道:“汝速去速回。”

    沈默狐疑的看他一眼,沈贺立刻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默有颗七窍玲珑心,心里已然跟明镜似的了,不由无奈的摇摇头,嘱咐春花一声道:“你给老爷好生揉背,可别真的咳出肺叶来。”春花吐吐舌头,小声答应下来。

    待沈默走出去,沈贺又示意春花出去看看,待确认那小子已经离开院子后,他的咳嗽声便戛然而止,指着桌上的蜂蜜水道:“嗓子都快咳冒烟了。”

    春花赶紧给老爷端水。沈贺咕嘟嘟喝下一碗,一擦嘴巴道:“怎么样?你家老爷可以去演社戏吧?”

    春花捂嘴笑道:“奴婢觉着少爷一准看出来了,就是不拆穿老爷罢了。”

    沈贺顿感无趣道:“看出来又怎样?我是他老子,我说病了就是病了。”说着小声骂道:“这个臭小子,非得让老爹学司马懿装病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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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已经猜出老爹的小把戏了,一片父爱拳拳,他又怎会不解人意的揭穿呢?再说他在外面漂着其实也很难受了,正好就坡下驴,两全其美。

    从后院走到前院,沈默却没有往正门走,而是顺着南墙根前的梯子,爬到了邻家院墙上,再顺着对面的梯子,爬到人家的院子里。

    邻居家是个富户,一家几口正在院子里围坐吃饭,见沈默进来竟然毫不意外,还热情招呼他坐下用饭。

    沈默摸摸他家小孙孙浑实的脑袋,笑道:“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家老爷子理解的笑道:“沈相公见外了?人说远亲不如近邻,不麻烦的。”

    沈默苦笑道:“实在想不到,竟然有被人堵在门口,得爬墙出去的一天。”说完挥挥手道:“继续吃,我去也。”便带上个斗笠,从后院推门出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这家的小孙孙无限羡慕道:“爷爷,要是有人在门口抢着请我吃饭,我一定不躲。”

    儿媳妇也羡慕道:“那么多送礼的,沈相公怎么就是不让人家进门呢?就算不让进,留下礼物也是好的嘛。”

    儿子也羡慕道:“还有那么多媒婆说亲的,为什么一概不见呢?真实可惜啊可惜。”

    当家的老爹冷笑道:“一群蠢物知道什么?沈三爷和沈相公是明白人,人家知道这些人一半是贪恋沈相公高中‘小三元’的名气,一半是借机给沈三爷行贿,世上哪有无事献殷勤的?有所出必有所求!”说着叹口气道:“而且我绍兴刚死了一船人,正在举城哀悼之际,沈相公家中倘若门庭若市,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可惜可惜……”一家人摇头叹息,八成是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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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偷偷从邻家溜出来,找了艘乌篷船,便往山阴行去,一路上看到好几家人家挂出白幡,支起灵堂,那撑船的老哥也在不停叹息,说太惨了呀太惨了。

    到了大乘弄里,沈默竟然在徐渭家门口,又看到了灵堂白幡,不由心惊肉跳,心说这家伙可是孤家寡人,难道半个月没见,阎王爷把这个大才子收去解闷了?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徐渭家里,便见院子里搭着灵棚,那徐渭一身素白祭服,正背对他坐在地上烧纸。

    沈默这才稍稍放心,看灵棚两侧悬挂着白底黑字的挽联,不由轻声念上联道:‘讶道自愆盟,天成烈女名。’再念下联道:‘生前既无分,死后空余情……’

    话音未落,便听那徐渭戚声接着道:“粉化应成碧,神寒俨若生。试看桥上月,几夜下波明……”

    沈默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小声问道:“老哥,你这是祭奠谁呀?”

    徐渭也不看他,一边专注的烧纸,一边轻声道:“兰亭严老翁的女儿。”

    沈默吃惊道:“就是你去相亲的那位?”

    徐渭点点头,涩声道:“本月初严翁携两女去杭州省亲,前日返回,不幸乘坐殷家商船,为倭寇所袭,争斗中严翁身死,其两女不愿为敌所辱,竟投水而死……其长女即有意愿配徐渭者……”

    说完捶胸顿足,放声痛哭起来,其撕心裂肺的程度,竟如真个丧妻一样……其实他完全就是以亡妻的规格在祭奠那位小姐。

    沈默听他言辞中多有自责之意,便轻声劝道:“文长兄,你与那严姑娘一未曾见面,二未曾文定,怎能说责任全在你呢?”

    徐渭边哭边道:“当其时,苟成之,必可得免……”他的逻辑是,如果当时定下这门亲事,那位严家大女儿就得在家待嫁,不能再出门了,也就不会遇到倭寇,也就不会为保名节而自尽了。只听他十分认真道:“所以说严大小姐之死责任全在徐渭,这也是我既不祭严翁,也不祭严二小姐,而单单祭她一人的原因。”

    沈默默然,陪着这个忠厚的多情种子烧了一会儿纸,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他突然叹口气道:“文长兄,我不如你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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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祭奠严氏女,徐渭倾尽所有,还借了二两银子,这个窟窿当然由沈默帮着填上了。

    看他仍在那痛哭不已,沈默拿着借条出去给他还上钱。回来后徐渭已经不哭了,正坐在桌边发呆。

    沈默又掏出二两银子来,搁到桌子上道:“这些钱先花着,过两日我再给你送些过来。”

    徐渭肿着眼道:“虽说朋友有通财之谊,可老占你的便宜,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正话反话全让你说了!”沈默笑骂一声道:“谁让咱俩是朋友呢。”便指指东厢道:“我家老爷子病了,哭着喊着要我回去,只好先把铺盖卷回去了。”

    徐渭面露不舍道:“一看到你还以为管饭的回来了,谁知连饭馆子一起搬走了。”

    沈默哈哈大笑道:“不过是多走几步道而已,欢迎随时去吃,就算长住也行。”

    徐渭笑笑道:“少不得叨扰。”便拉着沈默在天井里坐下道:“快跟我说说化人滩用兵的始末,早就想去找你问问,这几天忙着治丧,也没顾得上。”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正想找你参详一下呢,看看病根到底在哪里。”便将俞大猷率军抵达化人滩以后,发生的种种情形讲与徐渭,末了叹息道:“三千手持鸟铳弓箭的大明军士,被二百多倭寇撵得屁滚尿流,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徐渭面色凝重道:“这并不稀奇,倭寇能以一敌十打败官军,已经成为公论了。”

    “原因何在?”沈默叹息道:“我这些天想了很多,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抛去朝廷那些蝇营狗苟,单说军队的战斗力,我认为原因有三。”徐渭沉声道:“其一曰以文制武;其二曰卫所弊政;其三兵源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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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周末,俺歇歇,就发两章哈

第一七九章 总督家的生活

    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的厚厚窗纸,把淡淡的影子,照泥金描山水围屏上,与镂空熏箱中跳动的炭火相映成趣,给这间以椒涂壁,被之文绣的华贵寝室,增添了宜人的温暖和宁静。

    沈默躺在一张悬着锦缎帷帐的红木架子床上,枕着缎面的锦绣软枕,眯着眼睛看看窗外的天光,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缎面锦被中钻出来,坐在床沿边上呆,回想起昨夜的场景,挠头喃喃道:这他妈是什么事啊

    这已经是他在卢园内下榻的第二宿了。前夜那老管家安排他住下后,又找了四个娉婷婀娜的侍女为他侍寝,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沈默吃得饱饱的,又住进这么暖和奢华的房间内,见有漂亮姑娘陪着睡觉,心里那是一百个愿意的。但他当天晚上拒绝了,因为他觉着自己初来乍到便开始荒淫,会让人见笑的。

    后来他快要睡觉的时候,又有两个清秀可人的小侍女过来,把床上被褥铺好,然后脱掉外裙,仅着白纱内衣钻进了被子里,望着那一闪而过的窈窕身段,沈默当时就冲动了。

    他又感到很紧张,因为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身心还是纯洁的。

    从纯洁蜕变成不纯洁,是需要一定时间心理建设的,最后他决定先冷静冷静,再看看是否应该如此草率,所以他去隔壁书房,随手抽出一本汉杂事秘辛,随手翻了两页,便看到吴单独审视女莹一段,只见其对女莹的身体肤私处刻画细腻入微,风光淫艳,匪夷所思。

    沈默顿觉口干舌燥,血脉贲张,霎时间便完成了心理建设,立刻扶案而起,颤巍巍的往内室走去。

    一进去便傻了眼,只见那两个侍女已经从被窝里钻出来,正在悉悉索索的穿衣,一看见沈默进来,两个女子连忙行礼娇声道:被褥已经暖好,请大人就寝。说完便再施一礼,婀娜娉婷的离去了。

    闻着屋里残余的少女体香,沈默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啊,他是真想说一句:别走。人家很显然是给来暖被窝的,也不知道是否负责兼职,怎么好开这个口呢

    结果那天晚上把他给后悔地呀第二天便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再问侍寝与否,一定半推半就,禽兽就禽兽。谁知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来自荐枕席的美女,却等来了两个貌美如花的男子沈默这个郁闷啊,亲自打开门道:告诉你们管家,我不喜欢契弟。

    两个契弟幽幽怨怨地走了。也把沈默地满心给浇得一干二净。以至于那两个铺床叠被地侍女来了又去。都没有引起他丝毫地兴趣。

    这晚只要一闭上眼。就感到有两个美男子在朝自己媚笑。骇得他一宿没睡好。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屋外地两个侍女听见响动。从围屏后面转过来。看见这位年轻地大人准备起床。便走到近前。一个从暖笼边地衣架上取下缎面羊绒里地薄薄冬袍。轻轻披在他地背上。另一个从暖笼上提起把铜水壶。往一个掐丝:琅地茶盅里。倒一碗浓得褐地酽茶。然后送到沈默手中。轻声道:大人请漱口。她仿佛想起什么趣事一般。大大地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

    沈默眼睛毒辣。自然看到了那一丝笑意。他知道是自己昨天误把这漱口地茶水喝到肚子里。才引起她这一笑。不以为意地笑笑。心说:谁能第一次就知道规。却也不说出来。

    待他漱口之后。另一个侍女又端上一个托盘。盘中整齐摆放着一个装着水地透明琉璃杯子。一个空地小铜盆。还有一个装着乳白色牙膏地精致银盒。一柄上植软硬适度地小猪鬃毛地象牙牙刷牙刷这东西并不是稀罕物。沈默原先就用一柄银质地。但这个牙膏就比较稀罕了。至少沈默原先就是用牙刷蘸着青盐而已。干净是干净了。就是比较伤牙换成牙膏用一次后。果然舒服了很多。

    为了日后能够摆脱刷牙刷到牙出血的痛苦,他昨日便问了这牙膏是怎样制成地,那侍女说给回去问问。今天他一边刷牙,那个端着托盘,的侍女便柔声道:回禀大人,奴婢给您问过了,这种香膏子乃是用沉香一两半白檀香五两苏合香一两甲香一两龙脑香半两麝香半两,以上香料捣成粉末,用熟蜜调成糊所制。

    沈默听着就头大无比,往铜盆中吐出口中地

    了,回家还是用青盐好了,这个什么香膏子起。

    那个侍女不慌不忙的微笑道:奴婢已经帮您问过了,还有个简便地方法,用龙脑香各半斤,青盐二两,一起捣成粉末,用熟蜜调成糊,也可以做成,只是香味没有这么重,但刷牙的效果更好。

    沈默不由打量她一眼,只见她长相柔美,肌肤尤其细腻,看起来十分的养眼。接过另一个侍女递上的白巾擦擦嘴,轻声道:很细心啊,不错。说着状若无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奴婢贱名柔娘。那侍女轻声道。

    柔娘沈默笑道: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的柔娘

    柔娘玉面微红,低头蚊鸣道:奴婢既不是柔奴也不是寓娘。

    沈默更是惊奇一声道:你也知道王巩和柔娘的故事

    是柔奴柔娘声如蚊鸣的哼哼道。

    都是一样的。沈默哈哈一笑,起身踩在花梨木的脚踏上,另一个侍赶紧把一双软底的缎面鞋子穿在他脚上。

    柔娘帮他穿好冬袍,将衣襟衣领整理的一丝不芶,沈默见她的袖口微微褪到手腕,露出两截赛霜欺雪的小臂,赶紧把视线转到别处,又问道淡淡的少女芬芳,只好再屏住呼吸,以免某些部位暴露了他的心猿意马。

    柔娘帮他将衣衫整理好,又一丝不芶的将头梳理好,动作轻柔无比,让沈默感到十分的舒服。做完这一切,她才柔声道:大人,请去隔壁用膳吧。

    沈默点点头,对于这种无微不至的贴身服务,他昨天还有些不习惯,但到了今日便习以为常了。

    隔壁的饭厅中同样温暖如春,虽然是用绫罗锦竹和金玉器皿布置起来,显得奢华而富丽,却营造出了一种高雅脱俗的气息。这里看不见一样多余的摆设,也没有一样是可以缺少的,即便是一个瓷瓶,几道流苏都经过精心的挑选,被安插到最恰当的位置上,显示出不凡的品味和良苦的用心。

    虽然是早饭,但也准备的尽善尽美,四荤四素四羹四冷拼,各色点心蜜饯蒸炸小吃更是应有尽有只是东西再好,一个人吃也没有意思。沈默对另一个侍女道:去把我那书童叫来。

    然后又对柔娘道:把我的卫士长叫过来,还有那个戴斗笠的。

    两个侍女轻声应下,出去各房叫人去了,过一会那个不知名的侍女红着脸回来,声如蚊鸣道:您的书童似乎没空出来吃饭。

    沈默一看她羞红的脸色,便知道沈安在屋里没干好事,不由皱眉道:这小子,真是色鬼投胎

    这时,柔娘姑娘也回来了,她同样是一个人回来的,轻声禀报道:大人,您的侍卫长和那位大侠不在屋里。

    他们去干什么了沈默奇怪道:我不是嘱咐过他们不许乱跑。

    听说他们审问奸细去了。柔娘小声道。

    奸细沈默先是一阵迷糊,过会才恍然道:鹿姑娘一下子找到了今天的目标,胡乱吃几口饭,便对柔娘两个道:放你们俩假了,爱干啥干啥去吧。

    在两个侍女错愕的眼神中,他快步往门口走去,一推开门,屋里屋外的温差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沈默这才现自己穿得有点少。

    两个侍女已经为他拿来了披风和厚底靴子,伺候他换上,这才一齐施礼道:恭送大人。

    沈默朝她俩笑笑便出了门,门口有两个卫兵在值守,一见他出来赶忙请安。

    沈默一摆手道:铁柱和老何呢

    后院库房里。一个亲兵笑道:大人我带您去

    废话。沈默笑骂一声道:快快带路。便跟着那亲兵转到后院去,还没走近那间用来装柴火杂物的库房,便听到何心隐的声音道:这下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同党来救你了

    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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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君前奏对

    当陆炳打开那厚厚一摞的报告,不由感叹道:“都是心血啊。”但他现在不想看什么敌我形势、倭情深究,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小子是如何描述王江泾一战的……在吃饭以前,他已经得到了张经战报的副本,虽然那是送往通政司的,但在陆都督的英明领导下,锦衣卫已经成为了最为可怕的情报机器,但凡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这次也不例外。

    出于对严世蕃颠倒黑白本事的了解,他自然相信张经的说法。但若是皇帝问起来,他可万万不敢这样说,因为严世蕃代赵文华拟的那篇奏章太绝了,简直是指鹿为马、登峰造极,不仅把张经咬得死死地,而且不留任何把柄,让人无从反咬,更别说扯到严家父子身上了。

    早在夏言倒台后,陆炳便得出一个结论,除非有十二分的把握,否则严世蕃是绝对不能得罪的。所以他不可能采用张经的说法……又着实不想再给姓严的当帮凶,这就是陆都督的纠结所在。

    胡思乱想间,陆炳翻到了最后几页,漫不经心的看几眼,便呆住了,他反复看了几遍,不由喃喃道:“我的娘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沈炼凑过去一看,面色变了数变,低骂一声道:“没了我的管教,这臭小子果然本性毕露啊!”但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欣慰之色。

    陆炳又看了数遍,放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师弟,帮了去了一大心病啊!”

    “大人叫他什么?”

    “小师弟啊?”陆炳呵呵笑道:“先生觉着我还不够资格给他当师兄吗?”

    “是我不够资格给你当老师。”

    “那哪能呢,要不咱们摆香案,我给你磕头吧……”

    “我受不起……”

    两人正在拌嘴,便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这次更急切,连门都没敲便在外面大声道:“督公,陛下让您赶紧去万寿宫,好象有要事相询。”

    “知道了。”陆炳沉声道:“我这就去。”朝沈炼呲牙笑笑道:“我说的是真的,先生再考虑考虑,等我回来再说。”

    沈炼无奈的点点头,目送他风风火火的离去。

    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不好意思的朝沈炼笑道:“忘了拿那救命的东西。”

    沈炼便把沈默的那份报告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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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倒退两刻钟,嘉靖皇帝驾临万寿宫,准备批阅今日的奏章。

    当严嵩率领着徐阶及三位阁臣迈入万寿宫时,便看到一个神采奕奕、飘飘若仙,脸上还残留着嗑药后的红晕的皇帝陛下。

    叩拜之后,阁臣在左侧侍立,当然严嵩是坐着的。皇帝的下首右边,则立着司礼监掌印李芳,还有四大秉笔,皆穿着大红的蟒衣,各抱着一摞奏章……他们的身份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嘉靖帝看一看左右,轻声道:“说说吧,有什么倒灶事儿,朕听着就是。”

    严嵩赶紧起身笑道:“陛下,今儿可是好日子,有个顶好的消息。”说着便磕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东南大捷啊……我军一下消灭了五千倭寇啊!”自古只有夸大战功的,严世蕃却授意他老爹将歼敌数减半,这样必然会给皇帝造成赵文华实在可信,张经却浮夸造假的影响。

    嘉靖本来弓着身子,半倚在御案上,闻言一下直起身子,两眼放光道:“真的吗?”这话却是问向李芳。

    “千真万确。”李芳赶紧出列道:“消息今天早晨才进宫,当时正是主子爷的功课时间,奴婢怕影响了您的修行,所以才斗胆现在才送上来。”

    “你个老狗都白了毛,还不知道轻重缓急,”嘉靖笑骂道:“快快把奏章拿上来。”

    李芳便看一眼身后,首席秉笔太监陈洪便捧着两份奏章上去,跪着奉上御案。

    跪在地上的严嵩,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到看见陈洪转身时,若无其事的看了自己一眼,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偷偷抬眼瞄向高踞御案后的陛下,但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终于确信陈洪是先把自己那份给递上去了……不由暗暗擦汗,心说这五千两银子花得值了。

    除了他和陈洪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了能让赵文华的奏折搁在张经的上面,严阁老是花了五千两雪花银的,而且他老人家还没觉着亏……因为如果让皇帝先看了张经的,可能事情就要向反方向发展了。

    五千两没有白花,皇帝看完第一份后,果然一脸的阴鹜,完全没有了起初的兴奋,他手指无疑是滑动着奏折,喃喃道:“惟中看过了吗?”

    严嵩点点头道:“微臣看过了。”

    “众卿呢?”皇帝又看向徐阶四个。

    四人一起摇头道:“消息刚到内阁,我们只听阁老说了一下,尚未来得及看过。”在这事儿上,徐阶确实很被动,他不是首辅,也没有那么强的实力,也不可能有一道单独的八百里加急,加之又整日在西苑值庐,确实是天亮后才知道消息的…而且严嵩还不给他看原文。

    “怎么不给他们看呢?”皇帝微微皱眉,面色捉摸不定道。

    “微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应该先知道。”严嵩一脸坚定道:“不应该受到臣下意见的影响。”

    嘉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轻哼一声道:“算你懂事。”轻轻拿起第一份奏章,第二份便出现在眼前,赫然写着‘臣东南总督张经启奏’,嘉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面无表情的打开一看,看着看着胸口便开始起伏,待坚持看下来,便将那奏章重重一拍,怒喝一声道:“票拟!”

    徐阶赶紧端过纸笔,跪在地上准备写字。

    “张经着实可恶,闻文华劾,方一战!”听到这话,徐阶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一边让太监和太医将徐阁老背去偏殿诊治,嘉靖一边奇怪道。

    “也许是因为没吃早饭吧。”徐阶平时为人极好,所以李本、张治等人纷纷道。虽然不敢得罪严阁老,但说一句宽厚话,为徐阶消一点无妄灾,还是没问题的。

    果然严嵩准备好的污蔑之词用不上了,好在大局已定,说不说都无所谓,他也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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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意外的一乱,却让嘉靖皇帝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虽然吃了很多丹药,但他脑子还很灵光,突然就对赵文华那份无懈可击的奏章产生了一丝疑问……这还是朕知道那个庸才赵文华吗?难道去祭了趟海就被于少保附体了?虽然迷信鬼神,但在国家大事上,他还是不敢轻忽的。

    严世蕃虽然是构陷的大宗师,但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将赵文华塑造的过于完美,以至于脱离了往日的形象,便是他的一个小失误。好在他预先埋伏了后手,有人可以帮他圆场……

    皇帝觉着自己不能太草率了,必须再找人印证一下,便垂下眼皮道:“把陆炳找来,你们都出去候着吧。”

    阁臣和太监们哪敢多言,乖乖行礼退下,在大殿外等候。过不多久,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美髯飘飘、身着坐蟒袍,腰缠白玉带的中年男子便匆匆赶来,朝着众位大人点点头,说一声:“不能多礼了。”就赶紧进去大殿。

    大殿里只有这君臣、主仆、甚至是朋友、兄弟俩,嘉靖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些,笑着说他两句,便把那两份奏折给陆炳看。

    在陆炳看的时候,皇帝状若不经意道:“栗子桂花粥还好喝吧?”

    听了这话,陆炳的后背飕飕直进冷风,任他多高的功力,也顿觉浑身冰凉。他知道这是皇帝在警告自己,便坦然笑道:“什么桂花粥,是严阁老想让我帮他说说话。”

    “说什么?”皇帝面色不虞道。

    “他想提拔那个胡宗宪,让他来统筹抗倭。”陆炳心说,好在我备好说辞了,便放松下来道:“但此人现在才是七品巡按,一下子超擢起来,严阁老怕反对声太大。”

    “所以他就给你送礼了?”嘉靖的眉目终于舒展开了,笑骂道:“这个小气鬼,凭着一罐子桂花粥,就想让朕的奶哥哥帮忙,忒得一毛不拔了吧。”

    陆炳呵呵笑道:“他知道金银我也不敢要,还不如送点人情份儿呢。”

    “很好。”嘉靖吐出两个来,也不知道具体指得什么,便笑道:“继续看吧。”

    陆炳这才暗暗松口气,他便是严世蕃的后手,在东楼大师的设计中,这位皇帝无比信任之人,可以帮他把所有可能的漏洞补上。

    这设想原本是没错的,然而就算他智比诸葛也料想不到,一个千里之外、没品没级的芝麻官,竟然让陆炳改变了主意。

    过一会儿,他对皇帝笑道:“看完了,陛下。”

    “你锦衣卫有没有确切消息啊?”嘉靖问道:“是不是尽如赵文华所说啊?”

    “微臣知道的也差不多。”陆炳含糊道,在皇帝发作之前,他献宝似的拿出沈默那份报告来,笑道:“但这里有份亲历现场的报告,应该是最中立的,请陛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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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章 第三次激动

    “谁的报告?”嘉靖帝饶有兴趣道。

    “陛下您钦命的浙江备倭巡察使,沈默沈拙言的。”陆炳恭声道。

    “什么?沈默?”嘉靖帝已经淡忘了自己心血来潮时的任命,但那次与严阁老闹的那个‘什么沈默’的笑话,却让他记忆犹新,所以一听名字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微微颔首道:“朕让他写一份东南军情的禀报,就这么点小事,怎么到现在才呈上来?”

    陆炳心里对沈默有了想法,自然要帮他解释一番:“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心怀山河,在您眼里的小事儿,在臣子们眼里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哼,那就好了。”嘉靖帝眉毛抖动道:“若非满朝皆是阳奉阴违、尸位素餐之辈,我大明何至于被小小的倭寇,给弄得焦头烂额?”

    陆炳脸上一阵发臊,他觉着自己就是其中的代表,赶紧岔过话题道:“微臣来时翻了一下,厚厚的一摞呢,起码有十几万字,写得是井井有条,深入浅出,尤为可贵的是,无论写到哪个方面,都有相关的文武签字用印。这至少说明,其一,他确实把浙江走遍了;其二,他的说法确实可信,不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文武作证;其三,”说着呵呵一笑道:“恭喜陛下,这真是个实心用事的大才子啊。”

    他说话的时候,嘉靖皇帝在翻动沈默的报告,闻言虽不置可否,但不由认真起来,一看果然与往常看到的那种模棱两可的奏报大为不同,十分的精确简明,让他可以不费心思的明白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而且沈默知道这时代的人,普遍对数字不敏感,以至于很多官方文章上,不时出现什么‘河宽千丈、楼高百丈’之类的笑话,便特意用一些简单易懂的图表,将那些数量关系表示出来,使嘉靖略略一翻,就感觉对东南了解的透彻了许多。

    嘉靖不是陆炳,对自己江山的关心,远远胜过什么张经、李天宠的死活,严嵩、徐阶的暗斗之类,所以他没有急着去找什么王江泾大捷,而是仔细从头看这篇报告。

    沈默说原来东南的卫所早在成化年间就已经烂透了,现在在战斗的部队,都是官员们从浙江等地招募来的民兵,想把这些人练出来也确实需要时间;原来倭寇的领导者和主要力量,是一些数典忘祖的本国人,铤而走险与日本人勾结,这才造成了十数万人的大倭患……看来不是我大明奈何不了小日本,而是本国的不法之徒在其中作祟啊,嘉靖帝如是想道。

    沈默还用一系列战力对比,指出明军目前的战斗力正处于恢复阶段,想要达到倭寇的水平,需要至少一两年的时间。而且重点介绍了倭寇以海岛为基地、来去自如的行动特点,还客观的分析了倭寇的来源构成,十分隐晦的暗示皇帝,想要彻底将其剿灭是十分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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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针落可闻,皇帝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听起来十分清晰。

    过了很久很久,嘉靖才缓缓抬起头来,揉一揉发涩的眼睛……连午膳都没顾上吃,他终于看完了长长的十几万字,东南沿海的一切,仿佛都活灵活现的展现在皇帝的眼前,虽然还是满眼的疮痍,但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之前长时间的暴躁不安,归根结底都源于他对这个国家的失控,且怎么也找不到解决之道。对于一个控制欲极强、自视极高的皇帝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

    但是现在,他借着这篇有条不紊的禀报,终于把一团乱麻的东南局势,理出了一些头绪,相信再研究研究,心里终究会敞亮起来的。想到这里,那种可以掌握一切的力量感终于回来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可真爽啊。

    嘉靖缓缓的闭上眼,感受着内心的激动……这种感觉自他登基以来共有三次,除了这次外,一次是三十年前,张璁上了那‘虽圣人复生亦不能驳’的《大礼疏》,拉开了轰轰烈烈、旷日持久的大礼议,结果当然是好的不得了。虽然时间比较久远了,但每次想起来还是十分愉悦,甚至比陶天师的丹药还要过瘾。

    第二次是六年前三边总督曾铣,为了彻底解决蒙古边患,上的那份《重论复河套疏》,乃是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嘉靖当时也很激动,摩拳擦掌、脸红脖子粗,让久经宦海的夏首辅,都以为皇帝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谁知这次的激动就像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嘉靖皇帝向他的大臣们表演了一次川剧绝活大变脸,第二天就把那奏章扔进鼎炉里,为炼丹事业做了贡献,还把跟着激动起来的夏首辅,诳了个再也没法再起的大跟头。

    当然曾铣和张璁的命运也没法比了,人家张璁以末甲进士之卑微,晋身内阁首辅,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曾总督却自此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后来被仇鸾一封告状信给整倒,还连累着夏言一起上了法场。

    所以嘉靖皇帝没有急着下结论,他得先弄明白,自己到底是真激动,还是假激动,如果是假激动,爹死娘改嫁,该干啥干啥。如果是真激动,那也得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沈默的这篇奏疏,不像曾铣那样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告诉皇帝你该这样那样做,好像否则就不配当皇帝一样。恰恰相反,他只是将东南的情况总结概括下来,没有直接提出任何建。但皇帝在看完之后,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且踮踮脚、伸伸手就能够得着,绝对没有让皇帝劳神费心的地方。

    想到这里,嘉靖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有这个小子在内阁,朕岂不是可以安心修炼了么?’此念一出,他自己都失声笑了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小子还不到二十,连乡试都没参加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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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皇帝笑出声,在边上穷极无聊的陆都督,赶紧趁机道:“陛下觉着这报告如何?”

    嘉靖点点头,轻声道:“嗯,不错……”对于刻薄的皇帝来说,能给出这样的评价已经十分难得了。这才想起找陆炳来的初衷,笑骂一声道:“你觉着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简在帝心,乾坤独断。”陆炳极为顺溜道。

    嘉靖作势要扔出那份奏折,笑骂道:“你也要跟朕耍滑头吗?”

    陆炳愁眉苦脸道:“陛下,这不是耍滑头,实在是微臣也没有主意啊。”说着翻开沈默的奏折道:“微臣重点看了王江泾大捷一段,沈默说‘文华与宗宪反复催促,张经终调大军北上松江。然徐海等闻嘉杭空虚,水陆并进突入嘉善’看这一段吧,分明是张经顶不住压力才出战,还造成了嘉杭的险情,着实该杀。”

    然后又指着下一段道:“但沈默后面还说到:‘宗宪退敌与嘉兴后,张经旋即由松江来视师,然仍由宗宪总制王江泾之战。’”说着很挠头道:“这就有点意思了,张经是有王命旗牌的全权总督,在抵达嘉兴之后,并没有追究胡宗宪越权指挥军队的责任,而且还继续放权,让胡宗宪指挥大军完成大捷。说起来这张经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行,当场让贤给胡宗宪。”

    “尸位素餐罢了。”嘉靖帝冷哼一声道:“那算什么优点?”

    陆炳瞪大眼睛道:“记着当初微臣初担大任,怕自己能力不够,坏了陛下的大事,您教诲我说:‘有能耐的上级,可以用没本事的属下,因为他自己就能拿主意,别人跑腿就是;可要是没能耐的上级,就得用有本事的属下了,虽然心里会不舒坦,但总得有人给拿主意。’”便一脸认真道:“我觉着在这一点上,张经就做得不错。”

    嘉靖的脸阴下来,想让他改变主意,不比让张璁进内阁简单多少。只听他冷声道:“此战姑且不论死罪,但他张经欺诞不忠、畏敌怯战,这总是事实吧?”

    陆炳对嘉靖太了解了,知道张经完蛋是一定了的,心说:‘张经啊张经,咱俩素未谋面,我能救你一命已经是很够意思了,可别指望我为你犯言直谏,硬保你的官位了。’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敢得罪严世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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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章 刀下留人

    打定主意后,陆炳轻声道:“从沈默的禀报看,张经确实比较胆小,才具也一般,也有些贪图享受。但他着实也干了一些事实,比如说自他到任后,各府县都加固城防,再没发生过被攻破屠城的惨剧。而且军队虽然不是他亲自训练的,但毕竟是他下的募兵命令……”

    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嘉靖帝,陆炳见他的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便害怕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嘉靖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你到底想说明什么问题?”

    陆炳咽口吐沫,小声道:“张经的问题……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这就是他从沈默那里领会到的起死回生药。

    嘉靖那狭长的双目光芒闪烁,只听他冷笑道:“徐阶给了你多少钱?”

    陆炳赶紧跪下磕头,叫起了撞天屈道:“徐阶那老头是出了名的穷官,恐怕除了陛下的赐宅,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本以为这样话,皇帝就会算完,谁知嘉靖又道:“难道是裕王?”

    陆炳这下笑了,抬头道:“陛下,王爷求谁也不会求我啊。”嘉靖皇帝儿子不少,但现在只有两个活的,裕王大一些,景王小一些,但迟迟未立太子,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就可想而知。有景王在边上时刻盯着,裕王是万万不会跟皇帝的头号亲信接触的,就算死上一百个张经也不会。

    “那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闲得无聊吗?”嘉靖也笑了,骂一声道:“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陆炳面色郑重道:“虽然我也恨不得杀了张经,但微臣觉着,大胜之后处置统帅,总是要慎重些才好。以免不明真相之人乱嚼舌根,给东南添乱。”

    嘉靖摇头道:“你没看赵文华的奏章,他说‘狼土兵到后张经仍不出战,百姓都恨死他了’,杀了张经只能是大快人心。”

    陆炳道:“那狼土兵怎么办?”他指着沈默奏章上一句最厉害的话道:‘俍兵生性鹜狠,故称狼兵,即是悍卒又可为匪,仅张经一人可勉强控之。’

    “这个么……”嘉靖似乎被打动了,也似乎松了口气,他摆摆手道:“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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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小太监将偏殿内的灯烛点燃,诸位大学士端坐在椅子上,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读奏折,有的在闭目养神,有得在黯然失神……皇帝没让走,他们就在这等了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闭目养神的是严嵩,凭着对皇帝多年的了解,知道任谁也翻不起风浪来,所以放心神游去了。

    黯然失神的是徐阶,他一醒来就看到那两份奏折的抄本,便知道张经完蛋了,自己的好日子也终于到头了……如果替张经喊冤的话,夏言就是前车之鉴。他清晰记得天下都认为曾铣是被冤枉的,夏言更是无辜之极,然而刚愎自用的皇帝,不仅杀了曾铣,还杀了夏言。

    那人头落地的场景回映在他的眼前,让徐阶浑身湿透了,他心头升起明悟——要么坚持原则陪着张经去死,要么放弃原则独自偷生。

    ‘必须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仿佛自我安慰一般,徐阶麻痹了自己。他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张半洲是他徐华亭的人。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徐阶却放弃了信任他的手下。所有的人都会鄙视他徐阶的为人,把他看成是彻头彻尾的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那些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清流,会带着嘲讽与鄙视散尽,不再与他为伍。更可怕的是,皇帝的恩宠也将转回严嵩身上。让他独自面对强大无比的严党,还有可怕的锦衣卫。

    残酷的事实教育了徐阶,他终于明白,在严氏父子这对厚黑高手面前,自己的功力还差得太远。整整半天时间,他滴水未进,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无助的等待着皇帝的宣判。

    终于,面沉似水的陆都督从大殿中出来,低声说一声道:“诸位大人,陛下召见。”

    严嵩向他投去询问的一瞥,陆炳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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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严嵩进去大殿,便听到皇帝冷冰冰的声音道:“原先的督抚都不堪重用,诸公还是推举一下继任吧。”

    徐阶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方才所料果然不假,他简直快要难过死了,双手强撑着身子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是不是等张经回京之后,当面问过再做定夺?”能拖得一天算一天吧,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张经做的了。

    嘉靖冷哼一声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已经不杀他了,难道还不知足吗?”

    徐阶的嘴巴一下可以塞个鸭蛋进去,严阁老的嘴比较大,可以塞个鹅蛋进去,两人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大家陪皇帝玩了这些年,深知这不是位仁恕之君,只会把人往死里整,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刀下留人’。

    毕竟还是徐阶年纪轻,脑子反应快些,趁着严阁老还没合拢嘴,便给皇帝重重磕头,泪如雨下道:“陛下仁恕啊……”往板上钉了最后一颗钉,让严嵩没法再搅合了。

    严阁老对皇帝的脾气一清二楚,一看到他眸子里幽幽的光,知道这就是最终决定了。心中不由奇怪声:‘怎会未竟全功呢?’不过虽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让他俩拉着手上刑场,但至少把张经拿下了,徐阶也会受到很大的牵连,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现下还是享受一下胜利的滋味吧,徐阶是彻底蔫了,没人能和他争了,严嵩便慢悠悠道:“老臣以为,此役赵文华有督战之功,胡宗宪有统筹之功,两人又相处得宜……不如就让他俩继续干下去吧。”

    “不行。”皇帝一口回绝道,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让赵文华那个笨蛋当了总督,东南会变成什么样子。见严阁老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嘉靖便胡乱想个理由道:“京里离不开赵文华,过些日子等新总督上任后,就招他回来当大司空吧。”大司空就是工部尚书,主管全国各项工程……赵文华原先就是工部的侍郎,这下也算是扶正了。但扳倒了张经,赵侍郎便是实际上的东南老大了,却被调回京干这个包工头,不是明升暗降又是什么?

    严嵩心头突然一阵明悟,他感到有些沮丧,却不敢表现出来,而是呵呵笑道:“既然陛下舍不得赵文华,那微臣就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了。”

    皇帝又看了看三位‘站桩大学士’,三人果然只是摇头,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谁也不敢惹严阁老。

    “徐卿家呢?”皇帝把视线投到徐阶身上,问铭感五内的内阁次辅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面对着天上掉馅饼似的第二次机会,徐阶深吸口气,努力镇定下来道:“苏松巡抚周珫,曾上疏言御倭有‘十难三策’,且久在东南抗倭前沿,经验也很丰富,微臣斗胆推荐之。”

    “准了。”皇帝挥挥袖子道:“让胡宗宪做他的副手,即刻晋升为左佥都御史巡抚浙江。”

    “张经、李天宠贪生怕死,怠战养寇,本该斩首以儆效尤。但皇天有好生之德,念尔稍有苦劳,即可削籍为民,遣返原籍,永不叙用!”

    “晋升卢镗为浙江总兵,俞大猷为苏松总兵,其余参战诸将官升一级,有大功者升两级。”

    “浙江巡察使沈默不辞劳苦、勤勉任事;不避矢石、忠诚敏锐,朕心甚慰。特赐穿麒麟服,任浙江巡按兼监军道。”

    金口玉言,便为圣旨。徐阶当即草诏,李芳代天用印,然后便快马送往东南,去造就一场超级大地震。

    望着鱼贯而出的阁臣和太监。嘉靖帝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显得那么高深莫测。

    其实徐阶根本不必担心,即使张经真的被杀头了,他的地位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因为无论你们闹得多么热闹,朕都是冷静的旁观者和最终的裁决者。’嘉靖皇帝无声道:‘这个天下只有一个主人,不会出现第二个的。’

    一阵自我感觉良好之后,嘉靖帝拂袖起身,回玉熙宫修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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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为什么?”都督府中,严世蕃逼问陆炳道:“皇帝怎么突然冷静了?”

    陆都督一脸坦然道:“我一句对你家不利的话都没说,一直都在把那个张经往死里骂。”

    严世蕃跺脚道:“不是让你保持沉默吗?你只要说差不多是这样就行了。”

    陆炳奇怪道:“我说东楼兄,我可是一心帮你办事,是陛下突然改了主意,怎么怪起我来了呢?”

    严世蕃气呼呼道:“你一帮我们说话,陛下就以为他的头号亲信也成了我严家一伙,还能不提防咱们?”说着很啐一口道:“妈的,便宜徐阶那老小子了。”便愤愤走了。

    待他走后,沈炼从帐后转出来,拱手道:“谢大人回护劣徒。”

    “他帮了我,我自然要报答。”陆炳摆手笑道。

    沈炼点点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轻声道:“日后少不了大人多费心。”

    “没问题。”陆炳笑道:“这个师弟我认定了。”却没有看到沈炼目光中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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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终,浙江的旧势力倒台了,新势力纷纷崛起,沈默也是其中一员,他将走彻底上前台,等待他的是更加的云诡波谲内外斗争……请欣赏除了战争戏什么都有的第四卷【不为青史为苍生】

第二二一章 喝完油汤茶,弟兄们抄家伙

    彭明辅一介绍,果然是那保靖宣慰使彭荩臣父子,既然都是土家人,那就免不了再对着行礼,客气一番。那彭荩臣面色黝黑,又是高兴又是羡慕道:“想不到永顺竟出了大官人。”

    沈默笑道:“出门在外,都是一家人。”登时让彭荩臣笑逐颜开,和彭明辅一左一右,伴着沈默坐下,两个儿子则在下首陪坐。

    待五人围坐下来,彭荩臣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盘子,搓手呲牙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正要吃油汤茶啊。”

    彭明辅笑道:“早就要吃,沈大人非要等着你。”一句话便让沈默白赚得彭荩臣不住声的道谢。

    彭明辅朝儿子点点头,彭南翼又对彭守忠呲牙笑笑,起身出去。彭守忠便将一碗碗用茶油炸出来的核桃仁、炒米、芝麻、花生米、黄豆、苞米花、血豆腐等吃食,分五个大碗均匀装好。

    趁着他俩忙活的功夫,彭明辅简单向彭荩臣转述方才的对话,彭荩臣大喜道:“太好了,要是没有沈大人做主,我都准备带孩儿们去打劫了。”

    沈默这个汗啊,赶紧道:“可万万使不得,咱们大老远过来,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朝廷对土家人好一点,咱们自己也搏个功名利禄吗?”

    彭荩臣哂然道:“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狗急跳墙,可朝廷忒得不把咱们当人待,难道就一直把狗当下去?”

    沈默道:“老头人有所不知,不是朝廷不重视咱们,不然干嘛大老远的把咱们请来,”说着叹口气道:“只是那总督周珫心存偏见,没参加过王江泾一战,不知道咱们狼土兵的厉害,所以才冷落若斯的。”

    “不知道咱们厉害?”彭荩臣却是个烈性子,摩拳擦掌道:“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呗。”他的心机没有彭明辅重,沈默没怎么撩拨就已经火大了。

    沈默心说‘真是好人啊’,便一脸愤慨道:“就是,他们去打仗还不带着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去哪里打仗了?”二位老彭齐声问道。

    沈默便把曹邦辅出击告捷,周总督眼红难耐,亲率浙江巡抚胡宗宪去追歼残敌的消息,有技巧的说出来。他冷笑道:“那周珫一脑门子建功立业,却忘了王直的部下主力未损,也忘了兵法上说,归师勿遏,穷寇勿追的道理,我看这一仗他定然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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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了才好!”在下首无所事事的彭守忠闷出一句道:“也让他知道知道,没了咱们狼土兵,汉军就是一堆柴。”

    彭荩臣也点头道:“守忠说得对,咱们坐山观虎斗,好好出口鸟气。”

    “大人的意思是?”还是彭明辅能体会沈默的心思,知道他必然不是这个主意。

    沈默这才知道彭荩臣,属于那种毫无主见的墙头草,别人一说什么,马上跟着随风倒。便笑笑道:“看着他们被打趴下固然有趣,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说着略略提高声调道:“一点都没有。”

    彭荩臣等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接话问道:“为什么没有呢?”

    “荩臣公你想,如果周总督惨败,肯定损失惨重吧。”沈默循循善诱道。

    “那是肯定的。”彭荩臣点点头道:“我们在湘西老家打仗时,一仗就能输掉十年的老本。”

    虽然搞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沈默也不必理解,只管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所以周总督一输,就本钱全无,还拿什么给咱们发粮饷?”

    “那该怎么办吧?”彭荩臣两手一摊,很认真的问道。

    “不可意气用事。”这话就得跟彭明辅说了,沈默转过目光道:“这世上什么最难得?是雪中送炭。咱们不计前嫌,去挽狂澜于即倒,周珫自己就得羞愧莫名,老老实实把饷银奉上。他要是态度诚恳,咱们就继续给他干,不诚恳的话,我就一本把他攻掉,换个总督过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但这最后一句偏偏是点睛之笔,让彭明辅几人的认知发生了偏差。

    彭明辅等人已经通过沈默讲述的‘张经案例’,深信他有能力弹掉周珫了。于是乎,原本明明是一番请求出兵的说辞,但在诸位头人听起来,却成了咱们再给姓周的一次机会,表现不好就让他滚蛋。

    这个偷换概念可了不得,让沈默一下子从低三下四的请求者,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裁决者,令几位头人与有荣焉的同时,坚信他可以做到,不由对沈默肃然起敬。

    感受到彭荩臣目光中的无比崇敬,沈默心中暗叫惭愧,也不知道良心还在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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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彭南翼拎着个大铜壶进来,看他用毛巾垫着把手,显然壶里是滚烫的东西。只见他呲牙笑笑道:“茶汤来了。”便将刚刚炮制出来的滚烫茶汤,冲进大白碗里,滚热喷香的油茶汤便告成了。

    闻着那诱人之极的香味,所有人都住了嘴,抱着自己那碗,却没有急着享用,而是看向沈默。

    面对着没有丝毫热气的满满一碗,沈默却不敢大意,记得奶奶每次在端上一碗油茶汤的时候,都会慈祥的念叨道:“茶汤不冒气,巴坏傻女婿。”巴就是烫的意思。

    这是因为那铜壶里的茶汤,乃是用猪油炒制后煮沸的。做好之后猪油会浮在表面上,温度极高,但它不像开水会冒白气,所以看不出来烫。傻女婿们受丈母娘油茶汤款待,心中激动,一大口灌下去,轻者舌头烫掉一层皮,重者烫得满嘴水泡。即使是知道内情的,每每还会上当,皆因为这油茶汤……实在是太香了。

    就是这样一碗滚烫的东西,却既不给筷子,也不给勺子,而要连渣带汤一起喝下去……如果汤喝完了,残渣还留在碗底,就得以手代筷,未免有些尴尬,所以这就带点难为人的意思了。

    沈默却不会被难到,他在喝汤不被烫到的同时,还能连同油炸茶叶、苞米花、桃仁等均匀喝进口里。其诀窍便是边喝边不停地使汤波动起来,随着汤有规律的波动,食物漂浮起来就可趁机喝掉了……当然这也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

    见沈默的吃法很地道,四个本想看热闹的家伙大感无趣,便不再看他,也低下头开始吹一口气,吸一口茶汤,吹一口气,吸一口茶汤。

    一时间,大帐中尽是此起彼伏的‘呼呼’、‘哧溜哧溜’之声,再听不到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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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没多长时间,便听那彭荩臣一声欢呼,众人望过去,只见他高举着大碗,满脸的满足与得意。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他将碗倒了个底朝天,果然是一滴不剩。

    彭南翼和彭守忠发出沮丧的叹息声,纷纷道:“又输了。”

    沈默愕然,他可不知道还有这习俗,慢悠悠吃茶的彭明辅笑道:“他们胡闹呢,大人不必在意。”

    又见彭荩臣把那大瓷碗往桌上一搁,意犹未尽道:“再来一番。”彭南翼又给他连冲了两碗,彭荩臣都喝光光了,这才一抹嘴道:“一气喝它三大碗,做起事来硬邦邦!”便把大碗往帐角随手一丢,扯着嗓子道:“沈大人、明辅哥,我这就回去点兵出发打倭寇啦。”

    也不管俩人说什么,就那么风风火火的走了。

    彭明辅心里这个气啊,让这二杆子这么一弄,他还怎么跟沈默讲条件?只好怏怏道:“南翼,你也别吃了,快去点兵吧。”

    沈默心里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拍拍彭明辅的胳膊,用最真诚的语气道:“明辅公,我永远是为咱们土家人说话的。”

    彭明辅的脸色这才好看点,遂正色道:“我们会像信任张大帅一样信任沈大人,只是请您不要向他那样欺骗我们,”说着伸出一根食指道:“只要一次,咱们就永远不再是自己人了。”

    沈默心里一凛,郑重点头道:“我以去世祖母的名义起誓!”两只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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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个时辰后,一万湘西土兵准备完毕,缓缓从营地开出。经过广西俍兵营时,却见那蓝黑军团已经整齐列队,一个浑身银甲的威武老太太喝问道:“姓彭的,要去哪?”

    彭明辅不敢惹这老太太,赶紧陪笑道:“咱们跟着沈大人去救援周总督呢。”

    老太太又看向沈默道:“为什么不叫我们?”

    沈默早就学会如何对付这位刚烈的老太太了,便笑道:“有这些湘西土兵就够了。”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俍兵不如他们吗?”于是不用沈默忽悠,便跟着一起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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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啥,还有一章,不过估计挺晚的,所以别等了哈……

第二二三 大明神农氏

    彭南翼败退下来,叶碧川挥军追过去,结果反中了彭荩臣父子的埋伏。小诸葛见势不好,立刻挥军撤退,狼土兵趁势掩杀一阵,斩首五百余级,这才得胜而归……

    见大局已定,沈默这才松口气,对已经换了干爽衣裳的胡宗宪,表示深切的慰问,并奉上热腾腾的姜丝红糖水一碗。

    ‘啊啾……’胡宗宪擦擦鼻涕,苦笑连连道:“这次若不是拙言,胡某非得死于非命不可。”

    沈默笑笑道:“上战场本就是提着脑袋的营生,今天我救了你,说不定就是明天你救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他不以‘恩公’自居,再喝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今天饱受惊吓刺激的胡中丞,终于舒坦了许多,长舒一口气道:“练兵!必须得好生练兵。”

    “远水解不了近渴。”沈默沉声道:“重要的是,这段难关怎么撑过去?”

    胡宗宪搁下碗,起身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走,我们一起去见见部堂大人。”

    两人在陶宅镇里,一处地主家的院落内,见到了气色灰败的周总督。公道的说,周珫是个不错的老头,他丝毫没有怪罪沈默擅自领兵的意思,而是十分诚挚的表示了感谢。

    但是感谢不能当饭吃,所以沈默还是要请他拿出点实际的:“大人,您要谢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不计前嫌的狼土兵。”

    周珫神色一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便命人取来一封信笺道:“这是饷银和粮饷的批条,”说着抽出里面的纸片,在落款下面又加一句道:‘另今次陶宅之战赏银即付,不得拖欠。’他写字的时候,沈默注意到,原先落款下面的时间,是正月初十,也就是说早就写好了这份批条。

    周珫看出他面上的讶异,勉强笑笑道:“很意外吗?”

    沈默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周珫见他不答话,也不愿意再解释,将那纸片塞入信封中,双手递给沈默,语重心长道:“有一句前车之鉴,要请二位谨记。”

    两人躬身道:“卑职聆听大人教诲。”

    “阴谋设计再精巧,难免也有弄巧成拙,授人以柄的时候。”周珫苍声叹息道:“反不如堂堂正正做事的好。”

    两人齐声受教,脸上却火烧火燎,心中都低估道:‘不会说的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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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总督似乎没有留饭的意思,二位大人只好告辞出来。

    走出老远之后,胡宗宪面上闪过一丝兴奋道:“润夫随廷彝去矣。”润夫是周珫的字,廷彝是张经的字。

    沈默点点头,没有说话。也许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像胡宗宪那么兴奋,反而在认真咀嚼周总督的赠言……

    通过那份早就写好的批条,他便明白了周珫的意思——攘外必先安内。这位总督大人显然是认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想要在集中全力对付倭寇之前,先把那碍眼的赵文华给撵走。

    在一番斟酌之后,他选择了纯属外来户的狼土兵,作为对付赵文华的突破口。故意将已经写好的批条后压,让狼土兵得不到该有的粮饷,制造事端,来彰显赵文华逼走张经之过……因为浙江正处于人事更替的混乱阶段,所以政令不畅,所以本总督的命令传达不下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文华在里面瞎搅和所致。

    等到他打一必胜之仗、奏凯归来,便可在报捷文书上,顺便攻讦赵文华不懂军务,胡乱插手,请陛下为东南计,早早把他召回去,该干嘛干嘛,别在这碍眼了。

    他敢打赌,如果这一仗赢了,皇帝一高兴,肯定会把赵文华召回去……因为徐阁老透露,陛下早就流露出让赵某人回朝的意思,只不过在严嵩的努力下,赵文华的归期才一缓再缓罢了。

    所以周总督想用个小小的手段,把赵侍郎一脚踢回北京去。谁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预想中唾手可得的胜利,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周总督这回丢人还在其次,更严重的是,给了赵文华攻击自己的借口,怕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事实上,陶宅镇被围,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士气大振的倭寇居然反过头来,再次进攻浙东一带。把刚有些复原的当地百姓,抢了个底朝天,这才嚣张的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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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不用小丞相捉刀,赵文华便亲自动笔,将周珫这次调动兵马不甚恰当的情事大加渲染,又云周珫对狼土兵的苛待,无法做到一视同仁等等;便断言他一当了总督,必定贻误大局。而‘论奉公之忠,任事之勇,用兵之智,料敌之明,无过于胡宗宪’,所以保他代替周珫。

    奏疏同样是抵京,但这次严嵩没有先看到,而是被直接送进了玉熙宫中……这不是因为严阁老失了圣眷,而是因为他老人家下不了床了。

    严阁老之所以下不了床,是因为这样一首诗:‘灵药金壶百和珍,仙家玉液字长春,朱衣擎出高玄殿,先赐分宜白发臣。’这是大明朝嘉靖皇帝陛下,几年前亲笔题给严阁老的。

    就像诗中所讲,道君皇帝常把炼出来的仙药赏赐给严嵩,一方面固然是对他的宠爱,希望他益寿延年;另一方面‘君服药,臣先尝之’,也存了拿他试药的阴暗心思。

    如果你有幸翻看嘉靖陛下的起居注,必然会看到大量的某年某月某日,帝密谕嵩,近获仙方,制成丹粒,依神仙意旨,赐你一盒服之。嵩捧读圣谕,‘不胜感戴天恩之至’,立即选择良辰饮服,‘以验其性味’。

    所以练出仙丹来,皇帝是不会第一个吃的,他得先让严嵩试试,一般从赐药后的第二天,便密札催问。严嵩哪敢敷衍塞责?只好谨遵圣谕,逐日回禀服药反应。

    一半是这样回答的——臣严嵩蒙问:“‘昨臣服丹,经二日,夕觉何如者?’臣昨依法作饮服后,初时腹内略觉微响,浑身滚烫似火,许是洗经伐髓之功。然臣亦不敢确定,容臣再服一次验之。

    然后日复一日,君臣孜孜不倦的进行交流,最终肯定会得出两种结论,要么这药吃得,要么吃不得。好在经过两千年的炼丹史,我国的方士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炼丹才能吃不死人,所以才没要了严阁老的老命。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些丹药里本就是铅汞所致,在身体里日积月累,总是要出问题的……

    今年正月初一,皇帝又按例赐给严阁老新炼丹药五十粒,作为新春贺礼,谁知严阁老服用之后,遍身热气不散,燥痒异常,无法忍受。须得终日滚汤浇洗,其痒才少息。又有腹泻不止,至初十日发为痔疾,痛下淤血二碗,其热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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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届八旬的老者,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不趴下才怪呢。所以这几天老人家一直卧床在家……哦不,应该说是爬床在家,因为他老人家的尊臀,根本不敢沾床了。

    对于这种尽忠报主的行为,嘉靖帝自然是感念至深的,加严阁老为少师兼太保,并赐灵药若干,令其安心休养。

    事实就是,严阁老用他舍身忘己的行为,重新温暖了皇帝的心,使‘围城之变’后有所衰减的圣眷,再一次炙热起来。所以虽然在家里趴倒,但遇到事情,皇帝还是不忘问一问他的意见……看完赵文华的奏章后,嘉靖帝写了张小纸条,附在原奏背后,让人送到相府里来。

    按照惯例,严世蕃给老爹朗读赵文华的奏章,严阁老则趴在床上,把玩陛下的小纸条,上面是语焉不详的几个字……按说皇帝的最高指示应该尽量的准确详尽,以免下面不知所云,误了军国大事。

    但嘉靖皇帝陛下却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让他的大臣们迷糊,比如说这次的批注,便是‘宪似速,宜如何?’六个字。

    待儿子念完了,严嵩便将纸条给他看,虚弱问道:“皇上是不是在问我……胡宗宪能不能当这个总督?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得让文华先点拨一下这个胡宗宪。”言外之意是,看看姓胡的什么态度,如果十分愿意加入他们严党大家庭,便替他说几句好话,不然就给他拆了台。

    严世蕃看完御笔,摇头道:“他一时还没戏。‘宪似速’便是说,皇上这是觉着胡宗宪刚升了巡抚,马上又提总督,似乎过快一点。”可能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缘故,对于皇帝云山雾罩的御笔,他都能一看就懂,一答就对,真可谓‘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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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明,严嵩试药乃是正史所载,绝非恶搞,所以同志们,这下知道嘉靖同志为什么那么喜欢严同志了吧?

第二二七章 月下寻伊

    “少爷英明。”沈安赶紧赔笑道:“我的色相却也没有白白牺牲,翠儿告诉我两条很有用的消息,一个是她们小姐十分喜欢阿蛮,另一个是她们小姐今天还会去店里。”

    “小的我殚精竭虑,琢磨了整整一夜,”说着一脸得意道:“终于想出了这招调虎离山钓鱼计!”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默骂一声道:“说重点。”

    “重点说,就是等殷小姐去店里,和阿蛮接上头以后,我就把翠儿悄悄引开,这样等到店铺关门时,阿蛮没出去,殷小姐就只能把她带回家了。”沈安眉飞色舞道:“这样就算咱们的人跟丢了,阿蛮也能知道她家在哪里……”说完恬着脸问道:“少爷,您觉着我这计策妙不妙哇?”

    “妙个屁。”沈默骂一声道:“你直接让人盯梢不就得了吗,还算计阿蛮干什么?”

    边上铁柱搭话道:“他分明是假公济私。”

    发现连铁柱都糊弄不过,沈安老脸一红道:“我这不是想着,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吗……”

    “你倒是想得挺美。”沈默起身走到门口,却又站住,看看天光竟回身吩咐道:“烧水,我要洗澡。”铁柱们暗暗想笑……能见到大人跟毛头小子似的,实在是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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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这些天风餐露宿,外面天寒地冻,别说洗脸了,连脚都没洗过,和半辈子不洗澡的彭家头人们把酒言欢没问题,可要是去见人家姑娘就太失礼了。

    钻进大木桶里把身上洗刷干净,再出来时,便又是一位面色红润,体如白玉的俊俏少年郎了。先穿一身舒适的白纱中单,再提上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黑缎鞋,套一件八成新的青灰缎面薄棉袍,最后把头发用同色的逍遥巾扎起来,更显得丰神俊朗,潇洒不凡,活脱脱一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

    在镜子前照一照,沈默有些不自信的问道:“怎么样,看上去还顺眼吗?”大伙都说太好了,您就是大明朝的潘安宋玉啊,沈安还不知从哪找出一把扇子,递到少爷手中道:“翩翩绝世佳公子。”

    沈默接过扇子,打开扇两下,忍不住打个寒噤,‘啪’一声合上,拍在沈安脑门上道:“正月里扇扇子,我有毛病啊?”

    “扇扇子才有风度……”沈安捂着脑袋道。

    “不是风度,是疯子。”沈默笑骂一声道:“还不快去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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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从驿馆出来,按照沈安的指点,往孤山下的西泠桥去了。待行得近了,沈安禀报道:“少爷,快到了。”沈默便命停住,下车步行过去,边走边打量着四周,只见这里既可近眺里湖,又可远瞩外湖;既在孤山之西,又可通往北山,白堤近在咫尺,苏堤又隐约在望,地理位置相当的好。

    见大人四处观望,沈安小声介绍道:“要说殷小姐的眼光真叫绝,当初花大钱奢华装修一番,开了这家成衣店,大家都不理解,说这里景色虽好,却不是闹市区,赚不到什么钱;她又把价钱定得很高,大家更不理解,说这下更卖不出东西去了。”说着一脸骄傲道:“结果您猜怎么着?”

    沈默心说,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要骄傲也得我骄傲才是。便不动声色道:“怎么着?”

    “从开始营业那天起,这里就是日进斗金啊。更厉害的是,不分四季,一天比一天红火,这才不到三年时间,就把城里的女装店、水粉店,首饰店,统统毙掉,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

    “不是服装店吗?怎么还卖水粉、首饰了?”看着店铺里人流如织,沈默不急着过去,站在一棵大树下,静静等待着。

    “那买了好看的衣服还不得配首饰,擦水粉啊?”沈安翻翻白眼,一副你外行的表情道。

    沈默暗道:‘我骄傲啊……’便听沈安神秘兮兮道:“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沈默望向西湖,只见水面上画舫如鳞,不时有游玩尽兴,归入西泠桥畔的,便笑道:“奥妙想必就在这里。”

    沈安伸出大拇哥道:“高,实在是高。据说殷小姐也是游完西湖,泊船西泠桥时,才想到这个主意的。”说着一脸谄笑道:“可见少爷和殷小姐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默笑道:“我只是乱猜的,却不知其中的因由。”

    “蒙都能蒙对了,可见少爷的本事更胜一筹啊。”沈安胡乱拍马屁,见少爷又要打人,这才赶紧解释道:“据说是因为游湖的达官贵人们,都会邀请杭州城的歌姬名伶作陪。一日相伴而游,宾主尽欢,这个时候贵人们是最慷慨的……那些作陪的歌妓们,一看下船后就有一家成衣店,生怕夜长梦多,便会在此处将那点余情兑现成衣服啊,珠宝啊什么的。”

    沈默笑道:“原来是赚这些人的钱。”

    “少爷外行了吧?”沈安等着一对大眼道:“赚她们的钱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是什么?杭州城穿衣戴花的潮流啊,她们怎么穿,那些深闺大院的小姐夫人们就学着怎么穿……没多长时间,这里就执了全城服饰界的牛耳,香车小轿纷沓而至,买卖火爆的没有天理。”

    沈默心说:‘这么厉害的营销手法,我骄傲啊……’却听沈安还不满足道:“但这还不是最绝的呢。”

    “哦?还有?”沈默这下可吃惊了,他想不到这个连环还能怎么进行下去。

    “那是,”沈安自豪道:“等别的商家发现有钱人扎堆出没于此,便纷纷问价临近地段,也想在此开店时,却吃惊发现,整个一条街的店铺,都被同一个人收去了。”说着眨眨眼道:“那人姓冷。”

    姓冷的人很少,偏偏殷家的世奴中就有一支,沈默点头道:“估计你没猜错,应该是被她用下人的名义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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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沈安一阵夸赞,沈默心里越来越热乎,直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她,便不时焦急问道:“怎么还不出来?”比起花丛老手沈色安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安笑道:“少爷莫急,我已经仔细勘察过地行了,无论她走哪条道,都得从这里出来。”说话间便见一辆不显眼的青帘小车从后街出来,他赶紧一拉沈默,小声道:“就是这辆车,今天早晨我见它进去来着。”

    沈默点点头,让沈安去店里先把阿蛮接回去,他则带着铁柱几个,远远的坠在那车后面。

    对于追踪之道,铁柱们已经不是生手了,不急不缓的操车跟在后面,越过西溪桥,穿过周家村,人烟便渐渐稀少起来,道也窄了。但水多了,树多了,景色也变得无比动人——即使是这稍显萧索的冬季里,也掩不住那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的芳华。

    仿佛把城市的喧嚣一下子甩在脑后,到了一处人间净土、世外桃源一般,沈默一下就深深爱上了这里。

    他正陶醉于无边的景色,马车却停了下来,铁柱轻声道:“路上行人太少了,要是再跟的话,肯定会被发现的。”一行人便下了车,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借着道旁草木的掩护,继续锲而不舍的追踪。

    冬日天短,方才天光还亮,没走一会儿却黯淡下来,还升起一层淡淡的薄雾,沈默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马车驶进雾中,追过去时,却发现到了三岔路口,再也看不到那车的取向。

    看着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再想回头竟也找不到路了,亲卫们这下傻了眼,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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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没心情责备这群笨蛋,因为他也是笨蛋之一,就让人寻些松明树枝点着照亮,铁柱问他怎么办,沈默说:“凉拌。”便在前面闷头走路,理都不理这些蹩脚的特务。

    他却不是负气瞎走,而是寻思这极幽静之处,定然会有不少隐逸闲居之士居住,所以只要循着干净的路面走,总是会见到谁家的别墅宅院的。现在他也不想找人了,只想权且投宿一宿,明日再作打算。

    不知不觉中月上中天,便到了一处竹下映梅,深静幽彻,令人名利俱冷的极幽静冷艳的去处,接着天上的星月,他看到在竹丛之中,露出一截黑色的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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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