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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七零章沈县令

    .。密密麻麻的楔在地上。组合成一条条平整的马路,可以想象其所耗工作量,该有多大。但整个上海城的主要路面,全都采取这种方式铺就。当初看过这种路面后,士仲们十分的不理解。他们认为这种方法费时费力不说,而且还不如青石板铺出来的路美观,真不知干嘛费这个劲。

    但沈默力排众议,坚持用这种方法,铺就了上海城所有的主要路面,而且极其宽广,干道可以并行六辆马车、支路也可以四车并行,为此多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直到今年,有些支路还没完工呢;非但如此,他还命令建造与街道、房址相配套的地下排水道,在上海城所有建筑出现之前,便已经建成了密密麻麻的排水管网,其花费又不知几凡。

    但当新城启用后,大家立刻体会到了莫大的好处,先走路面,原先的青石板路,很容易被过往的马车压得不平整、甚至把石板压断、结果坑坑注注,积水积土,结果晴天过车尘土飞扬,雨天过车泥浆四溅,甚至时常会因为马车陷进坑里,造成交通堵塞;但这上海城的路面。下雨不积水、晴天不积尘,过再重的马车也安然--%138看书网%--回来。”沈默这下便接上了。

    这时,便见那去拘人的衙役,提着个布包袱,指着个鼻青脸肿、船夫打扮的男子,禀报道:“太爷,这就是那船夫小的们去拘他时,就见他匆忙忙的想要把这个包袱藏起来;弟兄们有太爷的英明领导,一个个神目如电、动若脱兔,哪能让他得逞,一下就把他扑倒在地,人赃并获了!”

    “哦?”沈县令命差役将包袱拿到面前,默默端详片刻,然后伸手挠挠后背,惫懒的问那失主道:“这是你的包袱?”

    “是的是的,正是小人的包袱”那失主激动道:“多谢大老爷相助!”

    “这真的是你的包袱?”沈县令却好似不太相信一般,斜睥着他问道:“那里面前有什么?。

    “里面有五两牟隙八个”是小人先前换好的,其余的是些散碎银子,还未来得及换。”

    沈县令便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果然是八个银徒,一些碎银,与那人说的丝毫不差,围观众人都道:“看来确实是他的银子

    听了众人的议论,那船夫却着急的大叫起来道:“大人,冤枉啊,这是小人辛辛苦苦卖鱼摆渡攒下的钱,因为每天晚上数一遍才能睡着,小人又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定是让他偷听去了!”

    沈县令闻言神色一动,对那船夫道:“你先别说话”又望向那原告道:“你再看看这包袱,确实是你的吗?”说着面色一肃道:“在本字这里,诬告他人、谋取财物,可是要受双倍的惩罚!”

    那人被他一吓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还是坚持那是自己的。

    “你再看看”。沈县令闹闹腮帮子,道:“这包袱真是你的?再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真是我的”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但这时,那头脑简单的船夫。却被他激怒了,指着他大声道:“你骗人,这包袱皮是一块船帆布的下脚料,没裁也没剪,还可以跟我的船帆对起来呢”此言一出,那原告立刻明白县老爷为什么老问那包袱是不是他的,赶忙改口道:“我说的是包袱里的东西是我的,这包袱皮不是

    沈县令无奈的看那船夫一眼。道:“我说老兄,你跟他是一伙的?”这话引来围观者的一片哄笑声,那船夫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断然否认道:小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怎么跟他是一伙哩?”

    “不是一伙啊?”沈县令吸一口茶,砸晒嘴道:“那就给我闭嘴,大老爷我不问,你一句话也不许说;多说一句,这个案子我不查了,直接把银子判给原告

    “别别”船刺荒张道,说了两个字,又赶紧捂上嘴,唯恐大老爷就此结案,又引来一阵笑声。

    看了这人表现,沈县令心中有了数,但必须找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猜测,便拿着那包袱仔细端详起来,众人都屏下呼吸,唯恐打扰县太爷找灵感。一时间,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咕咕。的猫叫声。

    沈县令正端详着那包袱出神,却听到有猫叫。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老婆养的大黄猫,正谄媚的绕着自己的转圈圈,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包银子,似乎十分渴望。沈县令不由暗笑道:“妈的,这些道果然是变了,不止人爱财,就连猫也喜欢银子了”转念一想,不对呀猫要银子有个毛用?难道它能叼着两钱银子到鱼店,对小儿说:“给爷来条大的?。显然是不可能的,,

    沈县令看看那遇到喜欢吃的东西,才会如此谄媚的猫,再看看手中的一包银子,突然有些明白了,背过身去,把那包银子凑近鼻端,挨个噢了一遍,噢完了便明白了;网想说旧却丑不住打个喷噎,擦擦鼻年,问那原告道!”你说洲镶叩北亦的。但包袱不是,那原先装在什么地方?”

    原告不假思索道:“回老爷。装在我随身携带的箱子里。”说着一指身边一个有许多抽屉的大木箱,道:“人还进了批货,准备回家去送人,跟银子装在一起,定是昨天好心拿蜜伐给这船夫吃,让他给看见了。这才见财起意的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沈县令的好脾气到此为止,打断他道。

    “有”那人道。

    “拿来给本官看看。”沈县令伸手道。

    那人便从怀里摸集个精致的小钱袋,一边递给衙役,一边道:“这是八两四钱银子,因为装在身上,所以没被他偷去

    沈县令不置可否的哼一声,示意衙役将那些银子也捧到面前。端详片刻便起身背着手、低着头,在院子里踱步,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

    于是院子里又陷入了安静,大家都盯着转圈圈的县太爷,不一忽儿。便见他站住了,用脚尖点点地面道:“把两包银子都放这儿”

    “太爷,放到地上吗?”衙役小声问道。

    “废话,我脚尖上放得开吗?”沈老爷翻翻白眼道。

    那衙役缩缩脖子,赶紧将两包银子搁在县太爷指定地点,然后便陪着太爷瞪大眼睛在那看,过一会儿,大黄猫也跟过来,执着的在那一大堆银子上噢啊噢。

    看了一会儿,县太爷点头道:“真相大白了说着问边上的差役道:“你看出来了吗?”那差役揉着酸麻的脖子,不明所以道:“太爷,没看出什么呀

    “所以我是长官,你是小兵。”县太爷得意的笑笑,目光扫过那二人,最后落在原告脸上,两眼一瞪、厉声道:“大胆刁民,还敢编造谎言欺骗本官、诬陷好人,快快从实招来”。那原告的脸色脸色骤变,声音颤大喊冤枉。

    沈县令冷冷一笑:“不服气,就过来看看。

    ”

    原告踉跄着上前,死死盯着那一大一小两堆银子,便听沈县令问道:“都看到什么了?”

    原告支支吾吾道:“两堆银子”猫,还有蚂蚁。”

    “为什么会有猫和蚂蚁呢?谁都知道。猫喜欢腥味,蚂蚁喜欢甜食!”沈县令冷笑道:“你看这银子在地上这么一放,我的猫就赖在这一大堆上修来修去,这说明银子上有很重的鱼腥味,而从你身上拿出来的这一小堆,却爬满了蚂蚁,仔细看看,蚂蚁在干什么。”

    那原告腿软,反应也慢,倒是那衙役动作快,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兴奋道:“原来这些蚂蚁在搬一些糖末,”

    “对!”沈县令沉声对那原告道:“你是卖甜食的,手上难免粘上糖,然后粘在银子上,所以你的这堆银子上,才会爬满蚂蚁,而另一堆上,一点糖都没有,也就不会招蚂蚁,却招来了猫。难道这五十两的主人还不清楚吗?”

    说着面色一沉,喝道:“来呀。把他拿下,大刑伺候”。

    那原告吓得一下瘫软在地,终于承认是自己在乘船时,听见稍公数钱,便见财起意,但看那稍公身强力壮。不敢强夺,便自作聪明的想出这么个法子,谁知被县太爷当场拆穿了。

    沈县令命将其收押,又命人将五十两银子,还有那原告的八两都包起来,给那稍公道:“不好意思把你弄伤了,多出来的钱,就算是汤药费吧稍公洗清不白之冤,又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激动的连连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

    沈县令的正经劲儿一下子过去,对那稍公笑眯眯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可不要轻易露富了。”在旁观众人的喝彩声中,那稍公千恩万谢的下去了,沈县令似乎很享受这种欢呼,竟然还朝人群挥手致意谁知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身影,正在一脸微笑的望着自己。

    一看到那个人,他先是一喜,然后一缩脖子,吐吐舌头,想要驱散告状的人,却见那人微微摇头,他便乖乖止住,正襟危坐回去,一本正经的断起案来,其实以他的聪明劲儿,处理这些简单的案子,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时间,只不过他就喜欢这个调调,所以才故意搞得那么复杂。

    现在一加快度,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下的案子断完了,原告被告没有异议,却让观众们十分失望,因为没看到什么精彩的段子,回去怎么吹牛。

    衙役们也十分诧异小声问道:“太爷,您是不是尿急?”

    生活一团乱麻啊”(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七一章 沙勿略

    “太爷,您是不是尿急?”县衙后堂里,沈默笑前仰后合,抱着肚子道:“我说四哥,你才多大年纪,就憋不住尿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那被沈默称为四哥的,正是在外面断案的县太爷,正是沈默从小一起长大的叔伯兄弟,沈京沈高龄,此刻他摘了官帽,红着脸道:“还不是为了早点忙完了,好跟你说话?”

    沈默这才止住笑,道:“好吧好吧,不笑你了。”说着看看门口道:“嫂夫人和侄儿、侄女呢?怎么还不出来相见?”

    “她们不在这边住,”沈京挠挠头道:“我觉着县衙住着不舒服,所以在城南买了个宅子,平时都住那儿。”

    这县衙可在城东北面,沈默笑问道:“这么远,你不嫌来回跑着累?”

    “没啥,我平时也不来衙门,”沈京道:“有事儿他们就去那儿找我了。”

    沈默心说,怪不得每五天才问一次案呢,原来不是能力太强,而是懒虫作祟。

    两人一起长大的交情,沈京一看沈默嘴角的笑意,便知道他怎么想的,赶紧笑着解释道:“我这也是遵照你的精神,无为而治,无为而治嘛!”

    “哈哈,进步不小啊,我现在都说不过你了。”沈默不由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说着正色道:“我从城外一路走来,看到上海城欣欣向荣,你的功劳不小啊!”

    “我有啥功劳?”沈京摇摇头,难得谦虚道:“别看上海县既不是省城又不是府城,可这里庙小神仙多,什么市舶司、拍卖行、券交所、都是由商会的人说了算,我一个小小的县令,不过是维持一下治安、处理一下打架斗殴……至于那些商人们有了纠纷,都去找商会,不来找我!”说着嘿嘿笑道:“我这个县令当得,可是轻松极了。”

    “四哥这是有意见了。”沈默呵呵笑道。

    “我可是照你的吩咐,无为而治,没打半点折扣。”三尺摇头道:“跟你发发牢骚而已。”

    “四哥,你受委屈了。”沈默正色道:“但你得记住,这里是咱们兄弟的基业所在,能不能真的如我所愿,成为改变大明的星星之火,能不能成为咱们子孙后代的长期饭票,关键就在你的无为上,只有你无为,那些非官方的机构才能有为,才能深入人心……”说着意味深长道:“你不可能在这里当一辈县令,我也不能保证每一任县令都是自己人,所以咱们得把权力放出去,让那些可以永远归咱们的机构来行使,让将来继任的县令,不得不遵从,不遵从他就得下课,但这需要过程,需要时间……”

    “我的任务,就是看护它成长?”沈京恍然,说着不好意思笑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敞亮了。”

    “我早说你也不明白,”沈默摇头笑笑道:“不亲眼看看这座城市的潜力,你又怎么会相信,这里将会是大明的财富之都呢?”

    “是啊,这上海城仿佛是块磁石,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有钱人蜂拥而至。”沈京一脸钦佩道:“我说拙言,你咋这么有眼光,一眼就挑中这么个地方呢?”

    沈默当然不能说,我是四百年后来的。看到东面墙上挂着面地图,便起身走过去,指着那地图,侃侃而谈道:“我也是看地图才发现的,虽然起初这只是个小渔村,但这里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它位于长江出海口,是我大明南北海岸线的中点,近靠我大明最繁华富庶的苏州、杭州和南京、扬州,远带广阔的两湖、巴蜀、鲁豫、冀晋,离朝鲜、日本、南洋的距离适中,这种独特性是其他任何一座城市所不具备的。正是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使它在开埠之后,能迅速发展壮大,前途一片光明!”

    沈京听得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这指点江山的架势,太帅了。”

    “说正经的呢。”沈默笑骂一声,目光投注在这面世界地图上,眼神飘忽不定道:“我希望这座城市,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它不必最富有、最奢侈,但一定要有高贵包容的文化、繁荣多样的经济和自由博洽的思想!”

    “你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太难了,”沈京挠头道:“我读书少,路子野,怕达不到你的要求。”

    沈默缓缓摇头,双手按在那副地图上,沉声道:“这个世界,正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我们只要守护好它的发展环境,不需要去干涉它,只需帮它消灭幼年时的敌人,它就能按照自身的规律顺利发展,取得超乎我们想象的伟大成就!”说着,双目炯炯的望着沈京道:“而我们,也将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朽!”

    沈京被沈默强大的气场感染了,激动的点头道:“我明白了,谁要敢打上海城的坏主意,我就跟他拼命!”

    沈默笑着颔首道:“把他直接沉到黄浦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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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两个发完狠,沈默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问道:“这副世界地图,是什么人画的?”他所看到的,分明是一副十分完整的世界地图……除了大洋洲外,亚洲、非洲、欧洲、南北美洲,甚至南极洲都出现在地图上,虽然在沈默看来,大陆形状还都有些怪异,比例有些失调,尤其是南极洲大的离谱,大明的领土也大得离谱,但总体说,能一眼看出世界的轮廓,找到许多他认识的国家,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哦,这个呀,”沈京道:“是个红毛传教会的老头子画的,我看这上面许多地方,跟你曾经说过的都能印证起来,便索要来挂在这里。”

    “传教会?”沈默脑海间电光火石的划过三个字道:“传教士?!”

    “是的,传教会里干活的,就叫传教士。”沈京点头道:“他们是去年跟着船来上海的,要求在城里传教,还想要去内地,我怕给你找麻烦,就没答应。”

    “哦,他们还在上海吗?”沈默问道。

    “在,这些人执着的很哩,我不让他们在城里传教,他们就在码头上,向那些船夫、商人传教,结果还真发展了一批信徒呢。”沈京小心的看看沈默,小声道:“当然,你要是觉着不妥,我明儿就驱逐他们。”

    “怎么会呢?”沈默摇头笑笑道:“我刚说了高贵包容、自由博洽,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着轻声道:“你安排一下,让我和他们的头头见个面。”

    “这个没问题,他们会很荣幸的。”沈京笑道:“你不如在我这多住两天,按时间算,长子这几天就该回来了,咱们兄弟好多年没聚聚了。”

    “是么,”沈默惊喜道:“这么巧?”

    “不出意外的话,最晚二十就到崇明岛了,”沈京道:“耽误不了给我叔做寿。”

    “那好,我等。”沈默笑道:“既然多住几天,那就不忙着说正事儿,快带我去家里看看吧。”

    “那感情好,咱们走。”沈京起身吩咐左右道:“回去跟夫人说,备好酒菜,给孩子们换好衣服,我们马上就回去。”下面人赶紧去禀报,沈默两个也上了车,往城南慢悠悠的赶去。

    路上,沈默问沈京道:“忘了问你,宅中的嫂夫人是正房,还是你的日本媳妇?”在沈默的说合下,沈老爷勉强接受了沈京的菜菜子,当然正房还是老人家做主,为他娶了余姚孙家的一位小姐,可谓是门当户对,但若菡从家乡回到北京,却告诉沈默,他们两口子的关系很不好,沈京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是菜菜子。”沈京嘿然道:“这事儿闹得,我爹都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你回去可得帮我劝劝。”

    沈默轻声道:“你弟妹去年省亲,是见过正房嫂嫂的,对她的印象可好哩,说她知书达理,人长得也俊俏,你怎么就能把人家打入冷宫呢?”

    沈京叹口气道:“她是高高在上的金凤凰,我是泥里土里的丑小鸭,大家尿不到一壶里,索性分开各过各的日子。”

    沈默缓缓道:“她瞧不起你了?”

    “嗯,总是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沈京撇撇嘴,闷声道:“瞧不上我,瞧不上菜菜子,甚至我的两个孩子,也瞧不到她眼里去;老子可不伺候她那样的,让她在绍兴自己高尚吧,我们这些低俗的人,就在上海继续低俗下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是好兄弟,沈默也不能说太多,只能轻叹一声道:“这年代女人不容易,一旦跟了你,一辈子都系在你身上,咱们做男人的不能太绝情了。”

    沈京点点头,叹口气道:“你回去试探下她的口风,要是能改改呢,就来上海一家人团聚,反正绍兴我是不回去了。”看来沈老爷的阴影,仍然把沈京的小身板笼罩得严严实实。

    马车到了城南一处临街的巷子,在最气派的一户门前停下,沈京跳下车来,拉着沈默的手道:“到家了,咱们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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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沈京家里,沈默见到了美丽依旧、温柔如故的松浦菜菜子,虽然大明已经开海禁通商,但作为对倭寇的惩罚,日本仍是贸易禁运的国家,日本人也禁止登陆大明的疆土,这是一时无法改变的,所以菜菜子仍然很孤单,但也让她更加专注于相夫教子,把沈京伺候的舒舒服服,把两个孩子教育的乖巧可爱。

    初次见到沈京两个可爱的孩子,自然有京里带来的精美礼品奉上,瞬时讨得两个娃娃的欢心,一口一个‘大大’的叫着,叫的沈默心里一阵阵发酸,越发想念自己的那几个小魔星了。

    看到这一家子和和美美,沈默心头升起一丝明悟:‘你是大妇又如何,哄不好自己的男人,一样争不过偏房的。’

    当夜沈默自然就住下,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又说不完的话,晚上抵足而眠,一直聊到天亮才睡下,中午起床早午饭一块吃了,正在吃饭呢,下人禀报道:“老爷,沙勿略拜访,说是您让他今天来的。”

    “这么早?”沈京使劲吞下一块粘糕,翻着白眼道:“不是让他下午来吗?”

    “老爷……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佣人小声道。

    沈京看看墙角的自鸣钟,果然已经下午两点,不由老脸一红道:“让他等等吧,我们吃完饭就过去,”说着对沈默解释道:“沙勿略,是那些传教士的头头,人很不错的,我个人觉着,那气度,很多读书人都比不了。”

    沈默点头笑笑道:“人家要吸引别人信教,没有点内涵怎么行。”他很清楚,在大航海刚开启的年代,从欧罗巴来到大明,远涉万里重洋,经历生死磨难,非得坚韧不拔、意志坚定之辈才能胜任,能来到大明的传教士,更是个顶个的西方精英。

    加快速度吃饭完,沈默便在沈京的带领下,来到了前厅会客,便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红头发外国人,坐在那里静静的喝茶。

    听见有人进来,那外国人便起身望去,见是沈京和另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他便弯腰鞠躬道:“尊敬的沈大人,还有这位大人午安……”竟是很地道的官话,除了舌头有点硬之外。

    沈京朝他笑笑,对沈默道:“这位就是上海耶稣会会长沙勿略,你叫他老沙就好了。”又对沙勿略道:“这位大人的身份贵不可言,反正我全都听他的。”

    “可知大人贵姓?”沙勿略恭敬的问道。

    “也姓沈。”沈默微笑道:“您是FrancoisXavier先生吧?”

    听到有大明人标准的读出他的本国名字,沙勿略竟有些失神,然后才激动道:“您,您怎么知道的?”

    沈默微笑道:“我在沈县令那里,看过一幅地图,见到了这个署名,我想应该就是阁下。”

    “正是在下。”沙勿略激动道:“想不到,在大明竟有认识西文的大人。”

    “大明的士大夫,都是虚心好学、乐于接受新鲜知识的,”沈默优雅的笑道:“不知沙勿略先生,是从何处而来,所为何事?在您之前,我只见到一些亡命的西洋水手和唯利是图的商人,从没见过像您这样有修养的人士?”当世第一大国的骄傲,总是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来,哪怕是沈默也不能免俗。

    当然,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利,不着痕迹的补救道:“看您的举止气度,应该是名门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吧?”

    “大人过奖了,”沙勿略不卑不亢道:“在下是西班牙人,我的父亲胡安.德哈索是国王的私人顾问;母亲玛丽亚.哈维尔出身名门,我是他们惟一的继承人。”说着为对方解释道:“按照西班牙的习惯,一个新生儿既可以承继父姓也可择取母姓,在下则依从了母亲的姓氏……我虽自幼生活在尚武的骑士城堡中,但厌弃武力的秉性,却使在下绕开了通向军界的道路,十八岁进入法兰西巴黎的圣巴尔贝学院,接受一种全面的教育……”说到这,他的表情才有些骄傲道:“由于学业优异,二十二岁时,在下便被任命为博韦学院的讲师,并被视为一名学者。”

    “哦,你教的是什么?”沈默饶有兴趣的问道。

    “亚里士多德哲学,”沙勿略唯恐沈默不懂,为他解释道:“亚里士多德,在欧罗巴享有孔夫子在贵国一样的地位。”

    “是的,他是一位伟大的先哲。”沈默点头道:“据我所知,他在各个方面都有卓越的建树,但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的逻辑学……”怕沙勿略不懂自己的意思,他又补充一句道:“logic……”

    沙勿略这下懂了,真的惊奇道:“logic、逻辑,这是您的翻译吗?您竟然对亚里士多德也深有研究,向主保证,我对您的佩服之情,真的……”毕竟汉语不是他的母语,日常交流没问题,但遇到复杂点的表达,就有些吃力了。

    沈京赶紧提醒道:“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哦,对对,”沙勿略抱拳对沈默道:“我对大人的崇敬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沈默瞪沈京一眼,坦诚的对沙勿略笑道:“其实,我只是接触了些皮毛而已,十分想多学一些,无奈一直找不到老师。”

    “如果大人愿意学,在下愿毛遂自荐。”沙勿略有着西班牙人特有的热情,但同样稔熟东方礼仪,所以又话锋一转,正色道:“当然,我更希望能向大人学习大明的知识文化,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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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圣方济各*沙勿略,有着高尚品德、坚定不移、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传教士开山者,本来几年前就应该死于疟疾,但因为蝴蝶效应,他奇迹般的挺了过来,见到了沈默。

第六七二章 本与末

    据沙勿略自我介绍,他所在的耶稣会,是受罗马教皇承认的天主教修会,由他的同乡兼好友罗耀拉创立,他则是其中元老之一,其会中成员都是神父,非神父不能入会,而且必须是受过良好教育,不仅要有神学毕业证书,还得有另一项课程的大学毕业文凭才行,其要求远比对一般教徒严格许多。入会者必须发誓他们将生活贞洁、贫穷,对修会和教宗的命令绝对服从,并以弘扬教义、传播主的福音为终生任务,可以看成是天主教内的精英社团。

    二十年前,沙勿略成为耶稣会的首批传教士,奉教廷之命前来东方传教。历经八个月的艰难航行,最终抵达印度西岸的果阿邦,在那里进行了一番艰苦的拓荒,终于获得了不小的成就,甚至建起一所培养当地土著传教士的学院。

    但印度并不是沙勿略传教的终点,四年后他离开果阿,来到马六甲一带,在南洋地区传教,并学会了汉语、粤语、闽南语,做好了前往大明的准备、因为在传教过程中,他深深认识到日本、南洋、朝鲜、安南这些地方的文化,深受中国的影响。而中国文明昌盛、是世界第一大国和第一强国,如果能在中国传播福音成功,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影响整个东亚文化圈。但当时明朝闭关锁国,除了官方正式派遣的使节外,中国禁止一切外国人进入。沙勿略要光明正大的传教,也不可能偷渡入境,只能先带领忠诚的追随者,前往东海之滨的日本。

    在那里,他依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甚至成功使九州岛大名松浦隆信等皈依,同时他也终于等来了进入中国的机会,大明嘉靖三十六年,也就是西元一五五七年,大明重设市舶司,开放苏州为通商口岸,外国人终于有机会走入这片神秘的土地。

    但日本仍然因为倭寇战争受到惩罚,日本人不被允许进入中国的境内,沙勿略只好辗转南洋,准备从那里进入明国,不幸的时,这时候他得了疟疾,在马六甲卧病一年,生命垂危,但托大明开关的福‘金鸡纳霜’

    在做好充分准备后,率领一艘载有二十名传教士的货船,以贩卖糖料的名义,终于进入了中国,并惊喜的发现,在日本时有过接触的松浦隆信的女婿,竟成了通关口岸的政务官,靠着这层关系,他才能打破外国人在大明的留居期限,一直在上海码头传教。

    在这里,他见识了高度的文明和文化,上海城的富庶繁华,恐怕只有故国的马德里才能媲美,而这里人们的优雅修养,却是那些粗俗的远洋暴发户,不能相提并论的。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据说这里只是刚刚建成的一座县级城市,比它更大更富有、更有底蕴的城市,在大明不计其数,这让沙勿略心中的仰慕之情,那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无论如何都想去内地走一走、看一看……不过沈京没这个权力,现在见到沈默这位能帮他实现梦想的‘贵官人’,沙勿略马上表达出强烈的追随意愿。

    而沈默也对耶稣会十分感兴趣,希望通过他们,将欧洲的哲学、科学引进来,能帮助大明人、尤其是士大夫们开阔眼界、改变观念——在这个由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过度的关键时代,思想的改变是重中之重。

    于是沈默愉快的答应了沙勿略的请求,在离开上海时,允许他随行,至于别的方面,现在说来还早,还是等时机成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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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在上海待了三天,与在苏州时的低调截然不同,他公开与商会人士会晤,参观新建成的交易所、证券市场、保险公司;并作为见证人,出席了一部民间商业法典的签署仪式。

    法典简称‘上海公约’。在长期贸易实践中,商人们痛感无法可依、缺少规范,导致贸易混乱、矛盾丛生,最后所有人的利益都大受影响,所以急需一个可以规范整个日常商业行为的东西,但谁来制定、怎么制定,这是个问题。

    当时沈默还在苏松巡抚任上,很多人都认为,由他来出面制定一些东西,是最好的选择,但被沈默断然拒绝,他私下对一些头面人物说,谁制定,谁就有解释权,就是这套东西的主宰,你们信任我,我很高兴,但我毕竟是官方身份,也不可能永远在这儿,将来新的巡抚上任,便会继承我的权力,也拥有解释权、甚至修改权,到时候你们岂不是被动了?

    他这番话,对那些人的触动很大,使他们思考了许多之前从没想过的东西,经过一番合计,他们最终决定跳开官府,自己制定规范。也是在那一刻,他们对沈默的崇敬之情,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他们心中,这位无私、睿智、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的大人,已经有些超凡入圣的意思了。

    沈默虽然不出面,但还是给他们提了三点原则,尽可能让所有人参与制定、尽可能的公平、过程必须清晰透明,只有这样,这部公约才不会昙花一现、沦为儿戏。

    最后他语重心长的嘱咐众人:“要想获得长久的,独立于官方的力量,必须要表现出比官方更高尚的品质、更优秀的素质,只有这样,才能凝集大而散的力量,变得牢不可破——这部公约的制定,就是你们能否做到的试金石!”

    另外,他还提醒众人,法令条文不是骈散美文,要求条款直白无误,没有歧义,不怕啰嗦,只怕错漏,要尽量以口语化的文字,浅显易懂的措辞书写,以让尽可能多的人明白无误为最终目标。

    但事情知易行难,当要去制定一部各方认可的公约时,就必须去协调各方面的利益,必须让商业活动的参加者,都认可公约内容,才有可能一致承认它、拥护它。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公约编纂委员会……由各行各业的商会推举出一百名代表组成……花费整整三年时间,历经九次大修改、无数次小变动,才拟出这么一部草案,这个过程中,沈默尽量不参与意见,只有成稿之后,才第一次观看,且没有对条款本身,提出任何意见,只是提醒编委会人员,在日后施行时,千万不要敝帚自珍,认为条款不容更改,只要出现不合适、不正确的地方,都要立即进入修改程序……但必须获得委员会三分之二的赞成,才可最终修改……为的是保持公约的权威性和对实际情况的适应性,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不满、赢得信赖,保持长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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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约签订仪式那天,上海城码头广场上人山人海,各行各业的商人们济济一堂,就连平素不露面的大户们也到齐了,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为自己制定规则,自己主导自己的命运。这个日子,实在是太值得所有人记忆了。

    在这个仪式上,作为上海城的设计者,这部法典的倡导者,在场大户巨商唯一信服的人,沈默想保持低调也不可能了,他被推举到台前,发表致辞。

    面对着广场上乌压压的目光,沈默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不只是这些人会听到,如果言辞过激,会对自己的未来,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但他还是要亮明旗帜,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他在简短的祝贺后,便开篇明义道:“《吕氏春秋》说,农为本,商为末。故中国历代以来,有重农轻商之说!此乃大谬矣!”这话一出,满场皆惊,沈大人敢否定国家的农本思想?虽然大家都很喜欢听,但还是为他的命运捏一把汗。

    但沈默下面的话,又让人们放下心来:“为什么说这话错呢?吕氏春秋是谁编的,吕不韦,他是干什么的?丞相,但更是商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会为自己的集团说话,难道吕丞相脑壳坏掉,会说自己的坏话吗?他是多么精明的人,显然不可能。”顿一顿,他接着道:‘本’是木之根;‘末’是木之枝叶,一棵树没了根,就倒塌,就活不下去,正如农业至于国家,所以说是农为本!但一棵树光有根能行吗?没有枝、没有叶,光秃秃的一根树干,能长大成材吗?”说着笑笑道:“谁种过树,告诉我什么树不用枝繁叶茂,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掌声,欢笑声四起。

    有近处的回应道:“大人,这树必须先长枝叶,才能长大,不长叶子,就什么也长不了。”

    “这是为什么?”沈默笑问道:“你们知道吗?”

    大伙儿可说不清楚,便听沈默道:“因为植物生长,离不开水和阳光,根吸水,树叶吸收阳光,本末相互合作,才能保证植物生长,光有本没有末不行,光有末没有本也不行。”说着将话头转回出发点道:“所以我说,农业者,国家之血脉也;商务者,国家之元气也,兴商者,疏畅其血脉、方可强国富民也!这也不是我的观点,而是古来皆有之!如太公之‘九府法’!管子之‘府海官山’,周官设市师以教商贾,龙门传货殖以示后世!子贡结驷连骑以货殖营生、百里奚贩五羊皮而相秦创霸、即汉之卜式,桑宏羊莫不以商业起家而至卿相,更是不可计数,可见古人并无排斥商业之说!”更强烈的掌声,喝彩声。

    “说到这儿,有人肯定还会反驳我——农人纯朴、商人狡猾,所以兴农可以安国,行商却会乱国,持此论调者,自古至今不乏其人!”沈默提高声调,有力的挥动着右手道:“但我要批判这种说法,郑弦高以商却敌而保国,吕不韦以商归秦质子,郑昭商暹罗逐缅寇而主偏陲!孰谓阛阓中竟无人豪,顾可一例目为市侩哉?又有谁敢说,商人们就不爱国?!再说句掉脑袋的话,你翻开历代史书,看看从三皇五帝至今,多少次王朝更迭,多少次战乱四起,可能是因为农民暴乱、军阀混战、阉竖弄权、奸臣丧国……可有一次是商人们挑起来的?没有,从来没有!商人们从来没有祸国殃民的劣迹!”说着充满感情的对场中众人道:“因为国泰民安,才能商业兴盛,国家混乱、民不聊生,商人也就没法活下去,所以商人们从来都是希望国家稳定,战火永熄的!”

    这话将现场气氛引爆,所有人都拼命鼓掌,大有沉冤昭雪、扬眉吐气之感,经久不息的掌声,将沈默的发言屡次打断,他只好微笑着站在那里,等着掌声停下来,才接着道:“当然,为什么以往商人会给人以不好的印象,这是因为有时太过逐利;圣人云‘德本利末’,按照我的理解,还是德为根本,利为枝叶,国无德必亡、人无德必不得好死,所以德是最重要的;但国无财利,也同样不行!国家打仗要钱、养兵要钱、救灾要钱、维持正常的运转还要钱,一刻都不能缺钱——看看这上海城,想想市舶司为何重设,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国不可一日无德,也不可一日无财!”沈默沉声道:“所以商人言利天经地义!但不能唯利是图,须要追求德财兼备,而且将德放在利的前面,就是要提醒大家,要以德制利,任何时候都不要被利欲蒙蔽了心胸,不要忘了道德!”说着伸出两根指头道:“这个任何时候,也可以分成两个层面,一是在经营买卖过程中,要有商业道德,在以契约合同约束商业行为的同时,讲信义、重承诺、不发不义之财,不做亏心之事!凡有违反商业道德的,大家共唾弃!”顿一顿道:“另一个层面是,在发家致富后,要谨记一份财富便是一份社会责任,你聚拢的财富越多,身上的责任便越重,如果只知道聚集财富,不知道履行责任,那就是不义之财,必惹民怨国怒,距离你破家名裂之日,也就不远了。所以在聚拢财富的过程中,还应该以种种‘义行’、‘义举’来奉献社会,回报乡里,如此谁还会说商人好利忘义?”

    最后他回到主题道:“偏见的消除,永远不能指望别人,而是来自自身的努力,要想有朝一日,人人以商为荣,不以为耻,何去何从,请诸位明断……”这些话说完,远没有起先的掌声那么热烈,那么心甘情愿,但引来了更多的沉思。

    其实沈默给这些商人打气是表,泼冷水才是本,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人的意识没有跟上财富的增长,必然会出现很多问题,甚至惹出大乱子;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出现问题后,让他们自己解决,但他担心大明国祚毕竟也就还有七八十年,可能没有那么多犯错误的机会,所以自己还是得尽全力帮他们少走弯路,少犯错误,为此,给自己惹上些麻烦也在所不惜……这番演讲固然奠定了他商人精神领袖的地位,但在这个年代,这头衔并不值得夸耀,还会让许多人变成他的敌人——就像沙勿略他们老大头上的荆棘环,看着难看,戴着扎头,实在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但只要这一盆冷水,能让这些被财富冲昏头脑的商人们,冷静的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沈默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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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逗留数日,沈默始终没有等到长子回来,不过这也是正常,海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但他不能再等了,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他老爹的生日,沈默必须赶回绍兴去了。

    这次沈默选择坐海船、沿着海岸南下,这样要快很多,而且不必经过杭州城——东南总督胡宗宪,正在那里举行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热情迎接嘉靖皇帝的驾临,沈默可不想这时候去凑热闹。

    临别的时候,沈京怕他路上寂寞,还送给他五六个窈窕的女子,却被沈默全轰了下来,这让沈京吃惊非常道:“拙言,你不会惧内如此吧?这里离着北京几千里呢,况且在茫茫海上,谁知道你干了什么?”

    沈默郁闷的翻翻眼皮道:“我不好这口。”

    “难道你好……男风?”沈京道:“不早说哩,我也没准备。”

    “去你的!”沈默要吃人一样,瞪着他道:“我要去见个人,谁也不能带!”

    沈京这才收起笑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道:“这次一别,又不知何年再见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沈默也红了眼,反握着他的手道:“咱们兄弟,多少年不见,感情也永远不会变。”

    “珍重,兄弟!”

    “珍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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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上昨天的一章,还有一章哈……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六七三章 海【

    .酉

    ”

    天蓝蓝海蓝蓝,成群的海鸥追逐着海船,海风吹过甲板,带来了微咸的海风,让人心旷神怡。

    站在船头极目远眺,海天一色。无边无垠。令人倍感世界之辽阔、为人之渺心中自然升腾起。许多的感慨。

    因是离开了大陆。也就摆脱了规矩,沈默赤着脚、穿一袭宽大的葛袍。也没有束,一头乌黑的长随风飞舞,加之他那淡然出尘的神态。让人觉着就差手里再拿个横笛、蒲扇之妾,便能飘然成仙了。

    沙勿略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位年轻的明国大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这今年青人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优雅弃智的谈吐,以及那场激动人心的伟大演讲,都让这位见多识广的欧洲神父心折不已,虽然他见多识广,接触许许多多优秀的大人物。却没有任何一个,在这么年轻的时候,能有这种气度。

    “真像圣子年轻时啊,”沙勿略胡思乱想道:“也许他就是东方的圣子

    沈默一直没有回头,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经历了成千上万年的绵长岁月,在这个过程中,多少文明交替兴衰。化成了历史的尘埃,只有华夏文明,尽管也遭遇过荣辱沉浮,但始终保持在世界的前列,近两千年来更是独领风骚,一直为世界所仰慕,骄傲且自豪着。

    但是现在,全人类的历史到了一个转折点 海洋时代到来了,它将改变过往的一切,强弱将重新洗牌,优劣被重新定义,在这个过程中。曾经弱小的国家可能乘势而起,称霸世界,曾经强大的国家可能沦为鱼肉、就此沉沦,这是个不管你的历史有多辉煌,只看你有没有决心深入海洋、有没有能力赢得海上霸权的大航海时代!

    很遗憾,在沈默前世的那段历史中。中国没有做好,虽然隆庆开海后,大明已经参与进海上贸易。赚取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但这些财富没有被中央政府享用,使得国家时海上贸易兴趣缺缺,甚至时不时的加以限制。到了清朝,异族统治者从没将汉人与自己看成同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让他们将船只出海,看成是汉人逃离自己的统治,支配着他们始终不移的执行严厉海禁。从此闭关锁国,夜郎自大。彻底的被世界抛在后面。终于造就了华夏前所未有之屈辱沉沦的历史,

    事情果真无可救药了吗?沈默不这样认为,至少在明朝嘉靖年间,大明仍然是开明而自信的,仍然有着无限希望!这也是沈默能够一直奋斗的心理支柱。就像师叔唐顺之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该有的行为,要做的,必须是有可能实现的。”

    有可能实现吗?有!

    其实,我华夏的航海一直领先于世界,宋朝便可以远涉重洋,船队到达波斯湾,赚取无尽的财富;本朝初年更可以造出四十多丈长的巨舰。组成二三百艘军舰、两三万兵力的特混舰队,无论航行在什么地方。郑和率领的大明船队在当时都是唯一强大的、不可挑战的力量,换句话说,郑和在大洋上混的时候,什么哥伦布、麦哲伦、还都在姥姥肚子里吃奶呢;大明的舰队在海上耀武扬威时,什么海上马车夫、无敌舰队之流,还是森林里的树呢。

    虽然宣德八年,西元 镝年,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归来后,船队再也没有起钴,郑和航海图等官方文档也在朝廷关于下西洋的是非之争中。被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夏焚毁。大明的海军就衰落了,但水平仍在水准之上,谁也不敢来海上挑衅,君不见偻寇气焰如此嚣张,却从不敢跟明军在海上交战;西班牙、佛郎机人纵横四洋,却只得乖乖的跟大明做生意,,这还是大明海军最衰弱的时亥。

    “我华夏文明,自三皇五帝起,一路上扬,至赵宋肇极,而后逐渐式微迄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振作,必将落后于泰西列强

    君不见西人战舰已扬帆四海,火炮、造船、航海,皆有我大明所不及。若仍不梦醒,我大明万里海疆。皆为他土,沿海富庶,化作焦土。无强大之海军,便被欺凌鱼肉,无强大之海军,便被**掳掠,我华夏男儿,岂能容忍祖先蒙垢、妻儿受辱?当此时,振奋大明,重塑汉唐雄风,必起于海洋!海军”。在海上航行中,沈默写下了《海洋时代》的开篇,伴着起伏的海浪,他的心潮澎湃,思绪飞转,在构思着大明走向海洋的道路,这条路虽然注定艰辛,虽然很可能失败,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踏上去,哪怕到下,也要在面朝海洋的方向;哪怕成为千古罪人,也要把这个陆上民族,拖下水去!!

    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沈默的表情坚毅起来,他详细的向沙勿略了解,欧州诸国的海军水平,殖民状况,原来此时,开启大航海时代的恩里克王子已经逝世正好一引乍怪。要是不怕我,早就来我船卜谈了六”

    “唉,好吧”见大人如此坚决,三尺只好答应,先一步顺着梯子爬上去。

    见他顺利的登上大船,沈默也双手扶着梯子,深吸口气,暗叹一声道:“我有恐高症啊”便咬牙往上爬,一眼都不敢往下看,因为只要看一眼”必然手脚软,直接摔下去,运气差的话,就掉海里了。

    好在他的判断没错,没人敢拿他作怪,漆默还是顺利的登上了船,当双脚落在甲板上,顿感一阵乏力,险些软到在地。三尺连忙上前去扶。却被他拒绝,沈默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才可以行走如常,对前来迎接的几个头领模样的人道:“让你们见笑了。”

    几人哪怕心里笑破肚皮,面上还是十分恭敬道:“贵客请上楼,干爹已经设下酒宴,欢迎您的到来

    沈默点头笑道:“好的,劳烦几位带路。”

    一行人于是往顶层上去,沿途的卫士怒目而视,不停敲打刀背,出令人胆颤的声音,几人心说。爬个软梯都腿软,这还不直接吓掉魂?

    但恐高和胆量没有必然联系,沈默直接无视那些不友好的举动,与迎接他的人谈笑风生,一直上到顶层,只见这里戒备森严,闲人免进。嘈杂声自然消失。

    将他请进房间之后,那几人也告退下去,出去之前,还对三尺道:“这位大哥,咱们下去喝酒去

    三尺不做声,还是沈默道:“不必担心我,去吧。”这才点点头。跟着一行人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沈默一个”他打量着这间船舱,日式的榻榻米,中式的珊瑚屏风、西洋的座钟、波斯的挂毯、甚至还有来自南美洲的大段木雕,充分显示了主人的身份和木雕。

    他正在看着,一个爽朗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然后一个身穿儒袍的矮个子老者,便出现在沈默面前,如果不是看过他的画像,沈默甚至要怀疑,这个。其貌不扬、花白胡须的老头儿,就是纵横四海、威震东南的老船主王直。

    王直也在打量着沈默,心中同样是无比惊讶,虽然早知道沈默的年龄。但当见到他本人,还是感到无比惊讶,想不到建市舶、开海禁、兴商贸、设上海、收徐海”做出一件件影响深远的大事的大人物,竟然如此的年轻。

    心下的感慨,没有影响两人的动作,沈默彬彬有礼的拱手道:“您可是老船主?”

    “正是在下王直笑眯眯的还礼道,口音与胡宗宪极为类似。

    “久仰老船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彼此彼此。”王直请沈默坐下道:“老朽更是仰慕沈大人的威名。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听他以前辈自居,沈默知道他感觉自己太年轻了,便微笑道:“老船主,咱们神交已久,通过海峰兄。也打过多次交道,彼此应该有些了解。您应该不会觉着我是后生晚辈,便有所成见吧。”

    “当然不会了,沈大人威名赫赫,老夫敬仰的很”王直呵呵笑道:“咱们边吃边谈。”说着拍拍手,便有两个婀娜的和服女子,从外面进来,将样式精美的器皿,规矩的排在两人面前。沈默一看,原来这老船主请客吃日本料理啊。

    在和服女子的侍奉下,两人净了手。王直笑道:“人老了,偏爱清淡。竟爱上了日本的美食,虽然源出我华夏,但又有许多独特精巧之处。所以这次出来,专门请了京都最有名的和食师傅,为沈大人做一次怀石料理。”

    沈默点头微笑道:“了解。”第一个端上来的是“先付”即开胃菜。是一道山药羹小巧玲珑的方块形菜品,放在青色磁盘中,上面浇上一层特制的哩状酱料,看上去十分精致,让人都不忍心下口。边上还有一小堆青芥,王直以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便介绍道:“这个东西。得蘸着这个吃。”说着为沈默掩饰了一下,面上露出夸张的赞赏神态道:“确实是好吃。

    ”其实是被芥末辣的,心中暗骂道:“那几个***厨子,让你们把芥末弄得辣点,也不能辣死人吧?”但对沈默出糗,更是充满了期待。

    , 石

    沈默点点头,瞧了一点,王直又怂恿道:“多蘸点,蘸多了才好吃呢

    沈默便依言将那方块都蘸成绿色的。这才缓缓送入口中。

    可怜一下这个礼拜要拍婚纱照的和尚吧。,门,达伽玛开辟了西欧直酒印度的新航线,哥伦布现了嚼尺仙、麦哲伦的全球航行已经完成,这些伟大的名字全都已经作古,换来的是,佛朗机人在非洲、印度西部、西班牙人在南美大肆殖民掠夺。

    所以现在的海洋二还是的西班牙和佛朗机人的天下,至于未来的列强。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刚刚即位。还搞不明白将来的路在何方,甚至十分厌恶那些肮脏罪恶的海盗;尼德兰革命正在酝酿,荷兰还没有诞生;而法国皇帝亨利九世刚刚即位,他那强势而野心勃勃的母亲凯瑟琳。将让这个国家陷入二十年的内乱之中。总体来说,英荷法三强。还处于打酱油的状态,并不比大明高多少。

    比。, 万

    搞清楚这些,沈默的心热切起来,他要催促大明赶上去,一定不能错过第二波行情。

    海上航行第二天,沈默正在与沙勿略共进晚餐,三尺在门口给他递个颜色,沈默了解的点点头,道:“今天嘴里淡出鸟来,把我那瓶珍藏的好酒拿来。”

    三尺便将个精致的酒瓶子端上来,打开盖子就飘出馥郁的酒香,让沙勿略暗暗抽*动鼻子,沈默接过酒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忘了问。传教上可以饮酒吗?”

    沙勿略笑道:“只要不作出影响神职人员形象的事,不醉酒酗酒就可以了”说着还解释似的道:“其实原先我是不喝酒的,但常年海上旅行,不喝一点的话

    “喝一点酒,对关节有好处”沈默了解的笑笑,便给沙勿略斟淡一杯道:“这是当年东南总督送给我的。只剩这一瓶了,咱们把它喝出来。”

    沙勿略高兴道:“那就不客气了。”于是两人干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沙勿略便醉眼朦胧,呕嘴道:“我的酒量,怎么变小了?”

    沈默微笑道:“是因为这酒太好了。”

    “哦,”沙勿略点点头,便一火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沈默叫他两声,见毫无反应。便对三尺点点头,三尺于是上前,把沙勿略扶起来,和另一个侍卫将他架到舱底去了。

    过不一会儿。三尺回来,沈默问道:“没问题吧?”

    “大人放心吧,这是李先生留下的千日醉”三尺拍胸脯道:“虽然滴得少,但睡个两三天没问题。”

    “我是问他没事儿吧?”沈默道。

    “没事儿”三尺笑道:“您忘了么?当年您也喝过,那次李太医下得量,可比这次多多了。”

    “那还行。”沈默点点头,正色道:“他们来了吗?”

    “已经跟他们的前哨船接上头了”三尺道:“那家伙神出鬼没,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

    “呵呵,该来的总会来。”

    “不过他们要求,到他们船上谈,说我们的船太小了,不如他们的宽敞。”

    “去哪谈都一样。”沈默浑不在意道:“这茫茫大海,都是他的天地。想对付我的话,在哪都一样。 ”说着轻声吩咐道:“帮我更衣吧。 ”

    “是。”三尺赶紧帮着沈默梳头穿鞋,套好剪裁得体的布袍子,当头被乌纱罩起来,沈默轻叹一声道:“感觉一切的压力,又回到身上了。”

    三尺轻声笑道:“大人,有压力的该是他,就算谈不成,咱们也没损失。”

    沈默摇摇头,淡淡道:“你不懂的。”

    来到船头等了许久,才看到一艘巨跑出现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距离越近,那大船就显得越大,当靠近沈默的双层海船时,就像一座大山压过来,非得昂着头才能看到人家的下层甲板,至于上面几层,根本就看不到,恐怕也就比郑和宝船小一些吧,压迫感十足。再看那船上,每一层都站满了手持武器、衣甲鲜明、队列整齐的壮汉,这一船,最少得两千人。

    沈默不禁摇摇头,自己的船上。船夫加卫士不足三十人,也不知对方弄这么多人干啥。

    正在瞎琢磨呢,便听到船上三声炮响,然后是呜呜的号角声,接着满船的汉子一起出呐喊声,震得他两耳嗡嗡直响,心说这是干什么呀?给我下马威啊?

    这一阵敲锣打鼓过去,才听到船上有人大喊道:“请贵客登船!”然后悬梯放下。

    但看到那三丈高的软体,三尺犯了难,这玩意儿在海上晃晃悠悠,怎么能让大人爬呢?万一不小心一脚踏空,或者爬着爬着上面人使坏怎么办?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上面又喊一声道:“请贵客登船!”

    “上吧。”沈默淡淡道:“不就爬个梯子吗,我还老得怕不上去。”

    “可芳 他们佳坏怎么办?”三尺为难道。

    “他们敢。”沈默哼一声道:“怕[(m)無彈窗閱讀]

第六七四章 不要小瞧明朝人

    但王直注定要失望了,只见沈默将那一筷子沾满了青芥的吃食送入口中,除了一脸的享受之外,并没有任何不适,吃完了还伸出大拇哥道:“美味啊!”

    王直这下不服气了,也蘸了沈默那么多的青芥辣,一狠心便全送到嘴里,刚嚼了一口,辣的他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好半天才恢复了,用手帕擦擦鼻涕,老船主颇不好意道:“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默温和的笑道:“舒坦就好。”

    “确实是舒坦啊。”王直闻言开心笑道:“跟那醍醐灌顶似的。”说着问沈默道:“看沈大人似乎很在行?”

    “确实曾食用过,”沈默微笑道:“防呛的诀窍,关键在于鼻子!”

    “哦,愿闻其详。”王直饶有兴趣道。

    “感觉快要呛鼻的时候要使劲用鼻子吸气,把嘴巴闭起来,然后呼气的时候只能用嘴巴,千万不能用鼻子,特别简单,不信您试试看!”沈默笑眯眯道。

    王直将信将疑的按照他所说的吃了一筷子,果然立竿见影,不再无法忍受,不由赞道:“这真是个好法子。”说着又骂道:“小日本子却不告诉我,存心看我出丑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好意思道:“就是想开个小玩笑,您不要往心里去。”

    沈默温和的笑道:“老船主是海上霸主,自然对‘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俗话,有着更深刻的了解,”说着笑笑道:“若是小瞧了这小小的青芥,就要吃大亏的。”

    王直知道他是在借物喻人,让自己抛除成见和轻视,但这老家伙心里一直憋着口气,不吐出来是没法痛快的,便轻哼一声道:“沈大人这话,说到老夫心坎上去了,老夫确实不小心阴沟翻船,险些就全家一起见阎王了。”

    此言一出,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这时,见两人已经用完了‘先付’,侍女便从侧旁温柔地撤掉餐盘,端上第二道菜‘八寸’,精美的黑色盛器中,是多道小菜组成的拼盘,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色彩搭配也十分考究:黄澄澄的蛋黄、青绿色的黄瓜鲷鱼卷、酱色的鳗鱼寿司、粉色虾肉等等,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发现一片削成山峰形状的绿色棕叶,仅仅看上去,就是极品的享受。

    待那些侍女退下,沈默便拿起筷子,挨个把小菜送进嘴里,有的圆润柔滑,有的嫩脆爽口,荤和素、干和湿、脆和糯,搭配的十分考究,最后喝一口清酒,享受的闭上眼睛,待坐坐完了,重新睁开眼,才发现王直仍然没有动筷子。

    “老船主怎么不吃啊?”沈默奇怪问道。

    “想起了烦心事,”王直黑着脸道:“吃不下。”心说:‘你小子怎么不搭我的茬?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沈默心中不由暗笑,虽然这王直是个多谋多虑之人,但至少性格上不无直爽,这样的人,还是好沟通的……若是不好沟通,也不能被胡宗宪忽悠成那样……便道:“若是为了几年前那件事,您可就冤枉我胡大帅了。”

    “我怎么冤枉他了?”王直冷哼一声道:“是他几次三番派人来,对我许下重重承诺,说只要我上岸谈,绝对保证我的安全,绝对不会限制我的自由、绝对让我来去自由!”他越说越生气,咬牙切齿道:“我也不是三岁孩子,被人一番花言巧语就能给骗了,可是他的亲笔信我就收到了八封,我怎么能想到,堂堂东南总督、一品大员,竟然连白纸黑字许下的承诺都能不遵守,信誓旦旦只为诱骗我上当,难道大明朝的朝廷便如婊子般翻脸不认人吗?还有你们皇帝的圣旨,都可以言而无信吗!”一直憋屈在心底数年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王直额头青筋直跳道:“你还来跟我谈什么谈?我就是傻子,也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任凭王直的怒火喷涌,沈默都一脸微笑,就算被唾沫性子溅到脸上,他都没有丝毫的不快,更没有慌乱,只是用洁白的面巾擦擦脸,将其再整齐的叠好,搁在面前,笑着对一脸吃人模样的王直道:“都说出来,痛快多了吧?”

    王直哼一声,不回答,沈默也不在意,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您老并不是怪罪胡总督言而无信,而是因为他让您老丢了大面子……自投罗网被抓,一关就是两年,还险些被砍了头。”

    王直的脸涨得通红,还是不说话,但一双手按在桌面上,青筋暴起,显然怒气值已经极高了。

    沈默却仍不在意,继续刺激他道:“后来虽然逃得性命,可回来后颜面扫地,威信更是大不如从前,又因为被囚禁两年,生意被人蚕食,势力也大不如前,您的后生晚辈徐海,也越发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更让您无法接受的是,一直以来任凭您驱策的日本人,也开始对您持敌对态度了,想要把您驱逐出九州岛;甚至您的手下叶碧川和王清溪,也脱离您自立……”

    “别说了!”王直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暴喝,掀翻了面前的小机,外面的卫士听到响动,哗啦一声冲进来,几十柄长枪短刀,全都指向沈默。

    下面的三尺听到动静,便想往上冲,那几个头领自然不让,双方便厮打在一起。

    王直从墙上取下一柄精美的倭刀,嘡啷一声抽出一半,那刀身便如一泓秋水,映得沈默不禁眯起了眼。

    “莫非以为我不敢杀你!?”王直一字一句道:“这可是茫茫大海,没有王法的地方,就算你是文曲下凡、朝廷大员,我这一刀过去,也一样喂鱼!”

    沈默哈哈大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杀人越货的时候,我还穿开裆裤玩儿呢,杀死我,还不像杀死一只蚂蚁似的?!”

    王直眯眼道:“知道了,还敢胡说八道的触怒我?!”

    “敢问老船主,我可有一句虚言?”沈默淡淡笑道。

    “这个……”王直被他噎住了,因为沈默并没有胡编乱造,这几年他的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在海面上的威信一落千丈,也打不过有官府撑腰的徐海,引起了很坏的后果,甚至连昔日的手下都貌合神离了。就连日本那边,在胡宗宪指挥下,那位曾经与沈京一起出海的蒋舟积极活动,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大内义长、大友义镇等实权派大名,派出‘贡使’送还被掠人口、贡献方物,这意味着九州的强藩将踢开王直,与大明直接贸易,自然也不会容忍王直的势力在自己的领土上存在。

    “难道,你是专来消遣本官不成?”王直要吃人似的瞪着沈默道。

    “难道,我冒着天大的风险,孤身前来见,就为了消遣你不成?”沈默毫不躲闪的回望着他道。

    两人便大眼瞪小眼的对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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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就在众人以为王直会怒而杀人之时,他却大笑起来,笑完了挥挥手,对一脸戒备的守卫道:“我与贵客说话,你们进来掺和什么?”还板起脸来训道:“都出去吧,不叫不许进来。”

    守卫们稀里糊涂的出去,下楼见三尺他们打得正开心呢,赶紧把两边分开,道:“别打了,上面又没事儿了。”三尺他们这才收了手,不无尴尬道:“那咱们也接着喝。”于是楼下撤去打碎的杯盘,重开一席。

    楼上也一样,侍女们将狼籍的现场收拾干净,重新换上餐具,继续上菜,两人也重新面对面坐下,王直给沈默斟一杯酒道:“沈大人,老夫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沈默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道:“老船主生气是有道理的,朝廷确实欠您一个说法。”

    “何止欠我个说法?”王直哼一声道:“朝廷欠我的多了!”

    “但您想想,”沈默淡淡道:“若没有胡总督放水,当年您能逃出升天吗?”

    “这个……”王直低声道:“我不承他情,是他把我骗去的,又是他把我送到杭州,才能让那个王本固抓住的,要不我能阴沟里翻船?”

    “呵呵,我知道江湖上混,重要的是个面子,”沈默起身朝王直施礼道:“我代表胡总督,给您赔个不是了,胡总督也有他的难处啊,请您老体谅……”

    王直愣一下,连忙扶住沈默,尴尬的笑笑道:“算了算了,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过去的事情,就一笔购销了。”

    “老船主海量。”沈默赞道:“我敬你一杯!”两人干了这一杯,王直搁下酒盅,伸出大拇哥道:“沈大人少年英豪,与你相交真是如饮佳酿,让人痛快啊!”说着却叹口气道:“我也知道,您来找我指定有事儿,但我想说一句,您最好是别提了,咱们喝酒吃饭,以后还是好交情,一起发财!”

    “呵呵,”沈默笑笑道:“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您这就先把路堵死了。”

    “不是我信不过你沈大人,而是我实在信不过官府。”王直喝一口闷酒,低声道:“我吃官府的亏,不是头一回了。二十多年前,还是朱纨提督东南时,他剿不灭四起的倭寇,便对我许下承诺,说只要我能把海上的倭寇都消灭,便请朝廷封我为靖海侯,闽浙水军提督,可当我把陈思盼那些人全都干掉了,满心期望的前去领赏时,却被骗入了包围圈,想来个飞鸟尽良弓藏,幸亏官军素质低劣,才让我突围,这才决定和大明开战——实际上,这只是应战!”

    见沈默点头不语,王直继续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廷对我这种人永远只是利用,甭管是朱提督,还是胡总督,都是一样一样的。”说完又喝一杯。

    “看来您确实被官府寒了心,”沈默微笑道:“可我今天不是以官府的身份来,我是以您的朋友的身份,来给您指点迷津了,这也不听吗?”

    “呵呵。”王直捻须笑道:“那您讲,我听着。”

    “我听说,您曾经在日本九州,占据三十六岛,御民十万余人,自称徽王。”沈默沉声道:“有这回事儿吗?”

    王直有些尴尬道:“确实如此……但那都是历史了。”这些年,三十六岛被九州强藩收回,他只能将基地搬到琉球了,那真是风光不再。

    “通过这件事,我可不可以说,您心中有个封疆为王、建立自己王国的梦想?”沈默淡淡问道。

    王直感觉自个被看透了一般,老脸微红道:“哪个男儿不想唯我独尊,我确实这么想的,怎么地吧?”

    “那我就恭喜您了。”沈默笑道:“可赶上千载难逢的好时候了!”

    “什么意思?”王直皱眉道:“沈大人,我把你当朋友,你可不能戏弄我呀。”

    “我要是有半句戏弄之言,”沈默正色道:“就让雷把我劈了!”

    “那您身为朝廷命官,竟怂恿我造反?”王直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啊’道:“况且当今朝廷气数未尽,作乱于海上还有几分活路,可真要在陆上造反,那真是活腻歪了。”

    听了他的话,沈默不仅没失望,反而鼓掌道:“说的太好了,不愧是老船主,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怪不得几十年屹立不倒呢!”

    人都喜欢听人说好的,王直闻言面色稍缓道:“那沈大人的意思是。”

    “我说千载难逢的机会,可绝不是夸胖,而是因为这个世界,到了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沈默的目光中充满蛊惑道:“在这之前,所有国家、所有民族的活动,都在陆上,但现在属于海洋的时代到来了,谁能在海洋上称霸,谁就将拥有这个世界的霸权!”沈默望着王直道:“你知道当今世界的霸主,是哪两个国家吗?”

    “我大明和……”王直挠挠头道:“西班牙吧……不过佛朗机人也很厉害,他们的疆土十分广阔、遍及世界,”说着嘿嘿笑道:“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傻钱多,我就愿意和他们做生意。”

    沈默心中不由感叹,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的人,原以为会像清朝人那样,一提起外国人来,就一问三不知呢,想不到人家王直竟十分的了解,不由惊喜问道:“您竟然知道这么多?”

    “嘿嘿,老弟,雪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二十年前,第一艘佛朗机船到达日本种子岛,船上的佛朗机人不懂日语,而日本人又不懂西语,两边没法交流,最后还是请我来,以笔谈的方式给他们当了通译,做成了双方第一笔买卖。”王直一脸得意道:“老哥我学问不如你,可论起见识来,你这状元郎也比不了我。”

    “那咱唠唠。”沈默给他端酒道:“也让咱听听您老的光辉历史。”他也想知道知道,这位中国海洋力量的代表,对这个世界了解多少。

    “那就唠唠。”王直痛快的点头道:“我呀,早年跟徐海他叔叔徐惟学,一起倒腾私盐,因为争不过那些老实力,就转到海上讨生活。二十三年前,我俩投靠叶宗满,一起到广东,偷造了两艘朝廷禁止的二桅大船,在日本与大明之间,便做起生意来了。”说着嘿嘿笑道:“都是些硫磺、硝石、生丝、棉布、朝廷禁止什么我们就卖什么,很快就发了……”

    沈默可不想真听他的发迹史,便笑道:“那您除了日本,还到过什么地方?”

    “那些年去的地方可多了。”王直一脸追忆道:“占城、渤尼、暹罗、真腊、爪哇、马六甲、锡兰、柯枝、古里,我都去过,最远就到了古里,便被葡萄牙人拦下来了,再没往西去过。”

    “古里……”沈默从怀里掏出一叠绸布,在榻榻米上展开后,便是一幅世界地图,上面有很详尽的地名,都是沙勿略标注的。他在地图上找出古里,发现王直已经到了印度西海岸了,顿时赞不绝口。

    王直一看那地图,笑道:“这样的地图我也有,你说这世界真这个样吗?”

    “差不多吧。”沈默点头道。

    “那这世界真是个球吗?”王直笑道:“这个我还真不太相信。”

    “五十年以前,佛朗机人麦哲伦,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他从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港起航,也就是这儿……”沈默为他点点地图上的伊比利亚半岛道:“一直向西航行,依次渡过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用了三年时间,返回了塞维利亚港!事实胜于雄辩,他用他的航行证明了,不管是从西往东,还是从东往西,毫无疑问,都可以环绕我们这个地球一周回到原地。”

    听沈默侃侃而谈,王直惊讶道:“您真是神了,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怎么对那么远发生的事儿,这么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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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忙最后一个礼拜,这周末拍完照,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

第六七五章 沈默的计划

    海船上,两人是惺惺相惜,越谈越投机,沈默发现王直对东亚、东南亚的形势极为稔熟,而王直更是惊奇的发现,沈默对整个世界的形势都了如指掌。

    听了沈默讲述欧洲人对财富的狂热,佛朗机王子恩里克的航海梦想,达伽玛、麦哲伦、哥伦布等人的神奇冒险,换来西班牙和佛朗机对世界的瓜分。

    沈默用筷子指一指地图上纵贯太平洋的一条虚线,用一种怪怪的语气道:“这条线可不得了,是四十年前,西班牙和佛朗机人,瓜分世界的分界线,这条线原本不在这儿,是麦哲伦证明了地球是圆的,才重新划定的,这条线以东,归佛朗机,以西归西班牙。”

    王直端详着那条线的左右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处于佛朗机人的势力范围了?”

    “是的。”沈默沉声道:“你想想去过的哪些地方,是不是佛朗机人在统治,”说着重重叹口气道:“这些贪婪的殖民者,也想进占我们的领土,正德十六年的屯门之战,就是因为佛朗机人试图侵占广东屯门,被我大明广东海道副使汪鋐率军击退……但是,十年前,趁着我大明抗倭,自顾不暇,这些佛朗机人又趁机侵占了广东香山县的濠镜,作为在远东的桥头堡,改名澳门。”

    “这个我知道。”王直点头道:“起先他们以舟触风涛为由,请求借濠镜岛曝晒水渍贡物,还是请我跟海道副使汪柏疏通关系,我本来不想答应,可当时朱纨在闽浙海禁严厉,我好多货物都进不了内陆,损失很大,便动了心思……当时我也是想有个通商的口岸,所以用了些手段,教他们贿赂了汪柏,进入濠镜后便安营下寨,赖着不走了,然后继续使钱,买通了广东的官员,终于准许其通市了。”

    见沈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王直连忙解释道:“但是大人请放心,我王五峰再利欲熏心,也不会帮着外人侵占自个的国土……”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些佛朗机人,好比寄居在小岛上的无根飘萍,咱们什么时候想让他们滚蛋,他们就得滚蛋。”

    这会儿不是理论如何定义汉奸的时候,沈默笑笑道:“咱们说回正题,你看这小小的佛朗机,与西班牙共处伊比利亚半岛,国土只有这么一沟沟,真可以说是个蕞尔小国。在我们大明天顺年间,它的人口只有一百万左右,甚至比不上我们大明的一个府;它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出口葡萄酒……所有还有个名字叫‘葡萄牙’,可以说地狭人少资源匮乏,还被强大的近邻西班牙从陆上严密包围,您说这样的条件下,它有没有可能成就一番霸业?建立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帝国?”

    王直寻思片刻,摇头笑道:“左思右想,觉着这样的国家,跟朝鲜差不多,不大可能反身的。”

    “是的,如果按常规方式发展,它最多也只是一个处于中游的国家,决不可能建立成一个帝国。”沈默沉声道:“但最近一百年来,小小的葡萄牙,已经演变成一个庞大的帝国!虽然在欧洲的领土没有变化,但它把自己的版图扩大到几乎整个非洲、亚洲的印度、马六甲、美洲的巴西,跨越的幅度达地球的四分之三,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帝国!”说着又一次循循善诱的问道:“它是怎样做到的呢?”

    “海上……”王直咽口吐沫道:“从陆地没有希望,便转为海上?”

    “对!”沈默一拍桌案道:“是海洋!这个毫无希望的小国,出了那么几个精英人物,大力发展航海、鼓励探险,寻找通往东方的航线,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好多块物产丰饶、地广人稀的辽阔土地;更重要的是,这些土地上的原住民大多未曾开化,甚至连国家都没有……相当于咱们大明几千年前的水平,所以小小的葡萄牙,都能完成对这些土地的征服,不足百年,疆域便超过了我们大明!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不仅永留史册,而且裂土封侯、成为俨然国王的人物!享受着无尽的财富与荣耀!还荫及子孙后代,使他们继续统治那些海外领土!”

    “难道他们的皇帝不管?”王直两眼瞪得溜圆,他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加快。

    “能管得着吗?”沈默充满蛊惑力道:“那些殖民地悬于海外,与本土相隔重洋,皇帝鞭长莫及,没听过那句话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人家还不用班师还朝,不怕秋后算账,干嘛要听皇帝的?”

    王直不由点头道:“是啊,皇帝老儿要是识相,就称臣纳贡,大家面上都好看;要是不识相,就撇开本国,自己当皇帝,岂不舒坦?”显然代入感十分强烈。

    “对。”沈默轻啜口茶,微笑道:“所以皇帝还真不能逼他们,而且彼时西班牙也加入到了全球殖民的行列,为了争夺殖民地,两国皇帝比着赛着的为开拓者加码,谁要是能开辟一块新领土,立刻封为该地的世袭总督,全权掌握军政大权……那就跟唐末的节度使一样,这些地方就是自个的了。”

    王直无限神往道:“这正是大丈夫该干的事儿啊!”说着一脸着急道:“不能让他们都瓜分完了,咱们也得赶紧动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沈默颔首笑道,他想不到劝说竟如此顺利,或者说,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大海枭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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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王直道:“按大人的说法,人家都快殖民一百年了,还有咱们染指的地方吗?”

    “当然有了。”沈默肯定的点点头,指着地图上的美洲和澳洲位置道:“南边这个疆土与大明差不多,东边这个,是我大明疆土的两倍,物产丰饶、土地肥美,现在都没有被开发,只有刀耕火种的原住居民在此居住,乃是大丈夫成就万世功业之地!”

    “看着真大呀。”王直两眼发直道:“难道我们去了,那里就是我们的吗?”

    沈默点点头,道:“在最近几十年内,是这样的。”

    “我有个疑问,”王直道:“您说这葡萄牙蕞尔小国,却占据了那么多的疆土,就好比个小孩子捧着满怀的珠宝在街上走,怎么就没人抢呢?”

    “怎么会没人抢?”沈默笑道:“只是那些欧洲传统强国,一时还没意识到,或者自顾不暇,等他们回劲儿来,自然不甘人后,而且凭着强大的实力,一定能后来居上,所以我说,大航海时代才刚刚开始,葡萄牙人也就是拉开了个序幕而已,真正的好戏还没有上演!”顿一顿,他看看王直道:“老船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了就要后悔三生啊!”

    王直点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想打马六甲的主意,这地方是东西要冲,若是能占下了,就握住了海上贸易的命脉……”说着喝口酒道:“但就像《三国演义》上的徐州和荆州,纵有千百有优点,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实力不足站不住脚啊……就算站住脚,整天还得提防别人打主意,也没有意思。”

    “老船主见识高明啊。”沈默点头道:“但话说回来,那些欧罗巴诸国,实力再强也不过尔尔,而且他们要想来咱们亚洲,得远涉重洋,好几个月才能到,可谓是劳师远征,战力十不存一,难道老船主还怕他们不成?”

    “呵呵,其实那些佛朗机人头脑简单的很,老夫还真没放在眼里,”王直傲然一笑,却又垮下脸道:“我说的是我那些同行……”

    “哦,我明白了。”沈默暗笑道,你直接说,怕徐海眼红跟你抢,不就得了吗?如今海上十几股势力,但真正让王直忌惮的,只有明山和尚一人而已。

    便飞快的寻思起王直的想法来……老船主确实是老了,面对徐海这种如日中天的势力,已经不想正面抗衡,而有退居南洋的意思了。但这不符合沈默的利益,他需要五峰旗在中国海的存在,否则如何掌控徐海那野心勃勃的海盗头子?仅凭其为质的家眷,实在是不靠谱。

    看沈默的表情,王直便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也不藏着掖着,亮明要求道:“跟大人明说吧,我知道徐海早就暗中投靠官府,所以才要船有船、要炮有炮,所以您说话,他肯定听!”

    “我已经不是苏松巡抚了,”沈默淡淡道:“只怕是人走茶凉啊。”

    “这个是您的事儿,”当开始讨价还价,王直便露出了商人本色,完全忘了方才的交情,道:“只要您能让徐海的势力永不过南沙,我就率领全部弟兄下南洋,为大明占领马六甲!”

    “这个嘛……”沈默沉吟片刻,缓缓道:“老船主,您能把眼界放开,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您也知道,进占马六甲的时机还未成熟……马六甲以西、印度、非洲的航线可都在葡萄牙人手里,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合适的机会,贸然夺下马六甲海峡,只会引起葡萄牙人的愤怒,到时候他们封锁了通向欧洲的航线,您不仅得不着任何好处,还会触犯众怒,成为众矢之的,也许不要葡萄牙人动手,那些着急复航的各国海商,就会纠集起来,攻打马六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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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沈默的话,王直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不得不承认,沈默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没有强大的依托,贸然占领马六甲,只能给自己找难看,只好尴尬道:“这么说,沈大人有妙计?”

    “妙计算不上,只是一条行得通的路而已。”沈默喝口茶,淡淡道:“不知老船主想不想听?”

    “想!”王直笑道:“只要行得通,何乐而不为?”

    “痛快。”沈默笑道:“那请听我道来……”说着指指南海以南的一片群岛道:“我认为,以您的势力来说,最理想的殖民基地,莫过于这里!”

    “吕宋……”王直轻声道。

    “不错,这个地方离我大明不远,而且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盛产黄金,是个十分富饶的地方;因为海禁严厉,我大明沿海百姓难以生计,只好偷渡南洋,已经有数万人在那里定居,”沈默道:“当地土著的数目十数倍于华侨,但吕宋国王苏莱曼对华侨态度十分友好,所以双方相处还算融洽。”这些消息,还是沙勿略告诉他的,在这儿现炒现卖。

    “你是说,让我去消灭吕宋国?”王直道。

    “那怎么行?虽然吕宋国的势力不堪一击,但毕竟是大明的藩属,你攻击吕宋,必然成为大明的敌人,当地华侨的也不会拥护你……”沈默微微摇头道:“这样未免太被动了,万一将来大明的海军强了,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那你的意思是?”王直板着脸问道。

    “吕宋国遇到危机了,”沈默淡淡道:“西班牙人虽然拥有了遍地黄金的美洲,但仍然觊觎东方世界,想要以吕宋为基地,展开对东方的殖民。他们从墨西哥派出了远征舰队,抵达了吕宋群岛的中部,一个叫宿务的地方,在那里建立了殖民据点.强迫宿务王订约,承认他们的占领合法。”说着给王直点了点,只见整个吕宋群岛就像个脚丫子,宿务就在脚心的位置。

    “这显然只是第一步,”王直点头道:“估计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向吕宋进攻了。”

    沈默微笑道:“殖民者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他们一定会图谋吕宋王国。”

    “这么说,”王直终于懂了沈默的意思,道:“如果吕宋被西班牙人攻击,我就可以保护侨民的名义插手!”这样的好处太大了,当地的数万侨民必然感恩戴德、抵死效命,那些土著也会很欢迎他的!

    只要能顺利的进入吕宋,一切都好办了……别忘了,王老板曾经在日本建过国中之国,要不是被胡宗宪关了两年,现在九州岛上,还不一定谁说了算。

    现在又有一次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而且这次的难度更小,条件更好,经验更足,让王直怎能不怦然心动呢?想到这,他热血沸腾了,这次是真的沸腾了,不是假装的。

    沈默见势头大好,添上最后一把火道:“只要西班牙人入侵吕宋,苏莱曼必然向大明求援,对此朝中必然出现争执,到时候我会趁机帮你取得一个合法的身份,让你以官方的身份进入吕宋,”说着笑眯眯道:“那样一来,大明的军队将不再是你的敌人,还得配合你作战,老船主的大名,也将传遍五湖四海,成为为国争战的名将,开疆拓土的功臣,从而名垂青史,您是又得了里子又有面子,看我这主意到底怎么样?”

    “好啊……”王直大喜过望道:“要是能那样,感情太好了,老夫这辈子都没遗憾了!”

    “那咱们就说定了?”沈默微笑道:“我估计西班牙人站住脚,再补充兵力、准备进攻,还得几年时间。您不妨亲自去吕宋看看,那里到底值不值得永久占领,要是不值得,赶紧跟我说,我再找别人;要是觉着值得,就得开始准备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这个肯定不用我教。”

    王直发现自己只有点头的份了,因为沈默为他想的太周到了,计划也是合理可行,而且也不给他压力,更无奈的是,对方竟然毫无要求,这让讨价还价惯了的王直,一下子很不适应,所以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道:“沈大人有什么条件,您这么全心全意为我打算,总不会一点要求都没有吧?”

    “确实没有……”沈默一摊手,道:“我没有任何要求。”

    “那您……”王直都糊涂了,竟然道:“冒这么大风险来见我,又为我谋划了这件大事,难道就一点企图都没有?”

    “哈哈哈……”沈默朗声笑着,长身而起道:“老船主,我的企图大着呢!”

    ‘果然还是有……’王直心说,但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只听沈默一字一句道:“我不为我自己,也不为皇帝老儿,只为我华夏永昌,再现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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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拍外景,完事儿就彻底没事儿了……另外,我对明朝大海枭们的描述,也不是胡扯的,大家可以百度一下‘林凤’,当然不是那个女演员,而是一位明代人物,看看他的故事,就知道我不胡扯了。

    十六世纪的事儿,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

第六七六章 归乡(上)

    耳边听到海浪声,沙勿略睁开眼睛,便见沈默微笑着望向自己,赶紧向对方报以歉意的笑。

    “神父,你醒了。”沈默微笑道。

    “哦,沈大人,我睡了多久?”沙勿略有些搞不清状况。

    “一天多了,”沈默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上帝,”沙勿略也吃惊道:“这酒劲儿可真大啊……”让边上的三尺暗暗偷笑。

    “我也醉得不轻,”沈默安慰他道:“看来这陈酒就是厉害啊,不过还好不上头。”

    沙勿略这才发现自己神清气爽,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好的状态了,赞道:“看来沈大人收藏的确实是好酒啊……”

    见他没有疑问了,沈默便起身道:“您快点收拾一下吧,咱们快靠岸了。”说着指一指床头的一叠衣服道:“这里不比上海苏州那种通商口岸,人们都没见过您这样的西洋人,为免被围观,您最好还是……”

    “我知道,入乡随俗嘛……”沙勿略抢着道。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沈默笑笑,便离开了沙勿略的房间。

    来到舱外,见海岸线越来越近,沈默猛然回头,看那无边辽阔的海上碧波荡漾,无边无垠,早就看不到王直的巨舰,而且沈默早对自己的卫士,下达了封口令,对于昨日发生的一切,永远不许提起。

    但那次会面,那次充满了理想色彩的谈话,却永远清晰的留在沈默的心中,那几乎是从苏松巡抚任上下来后,唯一让他精神振奋的东西,在整个航行中,他都沉浸在那种奇异、伟大,却又显得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想必当年的恩里克王子,也有过如是的想法吧……

    但当他依稀看到陆地、村镇时,那些理想的东西一下子被压在心底,沈默的思想,重新回到现实中。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是跟大明朝任何一个官员谈起大航海时代,都不会有和王直那样的共鸣,更不要谈什么伟大设想了。

    因为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他深深知道,这些程朱理学之毒、深受闭关锁国之害的士大夫,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却又夜郎自大,在他们看来,世上没有其他地方的国王、朝代或者文化,可以与自己的国家相提并论,哪怕自己跟他们讲那广袤无际的新大陆,他们也会认为那是不值一提的蛮夷之地,绝不会支持任何人去占领,反而会激烈的反对。

    一句话,他知道正确的道路何在,但问题是别人都不知道!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更困难的事,那一定是,改变所有人的观念。

    这个任务是如此的艰巨,甚至连沈默这种性情坚忍之人,都觉得希望渺茫,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忍不住长啸一声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身后响起一个稍带异国强调的声音,原来是换好衣服的沙勿略,也出现在甲板上。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对于这老外能把唐诗背得抑扬顿挫的,沈默微微吃惊,便接着道。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沙勿略接着应道。

    沈默有些出神,喃喃的低声道:“难道真要地崩山摧壮士死,才能有天梯石栈相钩连吗?”

    沙勿略笑道:“是啊,因为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弄得沈默一脸郁闷道:“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我说神父,您非要让我愁死啊?”

    沙勿略笑道:“一路上我见大人偶尔眉头紧锁、有时还轻声叹气,现在又吟诵李太白的诗,不由斗胆猜测,您可能遇到什么难事了。”顿一下,还补充道:“很难很难很难。”

    “哈哈……”沈默不由笑道:“神父,我正有个问题想请教呢。”

    “大人请讲。”沙勿略恭声道。

    “你是贵族出身,又受过良好的教育,理应过着受人敬慕的尊贵生活,”沈默缓缓道:“为什么能抛下自己的一切,不远万里,远涉重洋来到陌生的亚洲传教,几十年来辗转流离,吃尽了苦头,险些连性命都赔上,但据我所知……你的工作其实收效甚微,大部分地区都不接受你们的信仰。”

    “是这样的。”沙勿略有着东方人不具备的坦诚,道:“所以我来到了东方文明的中心,只要大明接受了我们,整个东方世界必然都会接受……”

    “不用老给我戴高帽,”沈默摇摇头道:“我的问题是,你哪来那么强烈的自信,支撑你一直在这条艰难的……也许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路上走下去,”说着笑笑道:“有句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回到西班牙、回到亲人朋友身边,过那种受人尊敬的上等人生活?”

    听了沈默的问题,沙勿略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说没动摇过是假的,尤其是被人拒之门外,怀疑挖苦,困顿到连饭都吃不饱时,都会想到不如就这样算了,”说着耸耸肩膀道:“但我身负耶稣会的使命,漂洋过海来到远东,二十年来一事无成,怎能中途退缩呢?”

    “可恕我直言,东方世界有自己的信仰体系和意识形态,”沈默道:“你想要达到目的,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也许几代人都办不到。”

    沙勿略点点头道:“大人说的对,通过对日本的传教,我尤为认同这一点,东方世界信仰的是佛教,想要取而代之,确实难于上青天。”

    “那你还……”沈默道。

    “既然选择以神职人员,为自己的终身职业,既然已经在圣母像前发誓,将一生都奉献给传播主的福音,”沙勿略悠悠道:“那我一生就注定只有这一条路,”这一刻,他无悲无喜,只有纯粹的信念,海涛声也遮不住他坚定的声音:“我也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倒在这条路上,但如果能为后人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我相信自己就完成了使命……”说着对沈默道:“我觉着,很多事情,不是一代人、能做好的,就像种银杏树,也许你种下后,一辈子都看不到它成荫,但到了孙子辈,就可以享受它的好处了。”又习惯性的两手一摊道:“虽然我品尝不到胜利的果实,但他们也抢不去属于我的荣光,因为那棵树——是我种下的。”

    听了沙勿略的话,沈默一下子陷入了沉思,等船从后海进入山阴江,然后又入鉴湖时,他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对沙勿略道:“对不起神父,我走神了。”

    沙勿略见他神清气爽,面上忧愁尽扫,微笑道:“冥思是灵魂的修炼,大人若有所得,实在可喜可贺。”

    沈默哈哈笑道:“多亏了您的一番话呀,是啊,我想清楚了,以前我患得患失,心理负担太重了,但以后都不会了,谢谢啊,神父。”

    沙勿略虽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但见沈默心结打开,十分高兴的样子,便趁机问道:“大人,我可以在绍兴城中四处走走吗?”

    “当然,”沈默微笑道:“您的自由完全不受限制,只是如果遭到围观,还请神父海涵。”

    “我都习惯了。”沙勿略笑道:“大人只管省亲,不必以我为念。”说着一抖身上的儒袍,问沈默道:“怎么样,还想那么回事吧。”

    沈默笑着点头道:“很像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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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湖号称八百里,紧挨着绍兴城下……但那是汉朝的事情了,自从唐朝以来,富家豪族不断的淤塞河道、围湖造田,使鉴湖的水面越来越小,到现在从鉴湖坐船,已经不能立即入城了,在湖边码头靠岸后,还得走个二三十里,而且因为没有事先通知,所以能不能遇到候客的马车,全凭个人造化。要是运气不好,这三十里路就只能全靠两条腿了。

    沈默的运气还不赖,码头上果然有一艘马车,而且还是有篷的。但人家不是专门载人的,而是在等着进货的,因为远远便能闻到,从那马车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嚯,可真够浓的,大伙儿不禁捂住了鼻子。

    但要是不搭这顺风车,就只能走回去了,而现在天已后晌,走是来不及进城了,只能在城外露宿一夜。

    三尺请示沈默的意见,沈默已经是思乡心切,不想再耽搁一宿了,便一咬牙道:“反正是回自己家,身上有点味儿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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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发半章,然后再写……

第六七六章 归乡(下)

    就一辆车,可有三十口子人,三尺跟那车老板一打听,原来中午时,收鱼的车就都走光了,渔船也都归航了。要不是他的车出了点毛病,在码头上修了半天,沈默他们连一辆车也见不着。

    三尺请示怎么办,沈默已是归心似箭,不能再等一宿了,便直接给家是本地的卫士放了假,剩下的和沙勿略一起,在船上再住一宿,等明天他叫车来接。

    虽然沈默认为这已经是家乡,又没人知道他回来,不必为安全操心,但三尺还是小心为上,只让家是本地的解散,还有一半他这样的,都跟着马车走回去。

    既然大家早有约法,事关安全都听侍卫长的,沈默也不好再坚持,便从了三尺的意见。于是三尺过去与那车老板协商,能不能把车厢里的鱼虾抬下来,然后把车洗干净,为此他愿意高价收购那些鱼……

    但好说歹说,那车老板就是坚决不同意,他告诉三尺,自己的鱼早就被预定了,要是不拉回去,好几家饭馆还有鱼店就得断货,自己怎能为了一时之利,不顾老主顾的利益呢?

    三尺一听人家说的也在理,而且又是大人的老乡亲,也不好对人家横眉竖眼,一时有些为难。

    还是沈默道;“无妨,横竖转眼就到,凑合一下吧。”说着对三尺道:“上去吧。”

    “大人先上……”三尺谦让道。

    “我不进车厢了,我坐前面。”原来沈默早选好了地儿,问那车老板道:“不影响您驾车吧?”

    “不影响、不影响。”车老板连忙道:“您可得坐稳了,有时候颠得厉害。”

    “没问题,”沈默微笑道:“坐了一路船,那可颠习惯了。”说着与那车老板并肩坐在操车的横板上,笑道:“出发吧。”

    三尺闻一闻车厢里刺鼻的腥味,憋着嘴道:“我,我还是也下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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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沿着小河边不疾不徐的,不知怎地,沈默就想起当年自己去省城考秀才,结果遇到倭寇劫船,一番凶险生死未卜时,父亲从城里驾车出来,正是沿着这条道,一边哭一边找寻自己,想起当时父亲那悲痛欲绝的音容,沈默的心就一阵阵抽动,那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仿佛看到,在别人家的大院里,寄居的父子相依为命,为了让儿子能把病治好、养好身体,父亲去药店低三下四的求医,去早就不来往的宗亲那里请求收留,把所有钱都用来抓药,自己却仅用三颗茴香豆充饥。

    他还看到为了养家糊口,父亲放弃最后的尊严,在城隍庙摆摊写字挣钱,结果招来小人记恨,被打得遍体鳞伤;他还记得,那个收藏了父亲一生奋斗的小木盒,那是为了让自己能安心读书,出人头地,父亲所做出的牺牲啊!

    过往的种种,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击打着沈默的心房,让这位惯经风浪、心如铁石的年轻人,非得强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能阻止泪水从眼角滑落。

    边上的车老板,看到他的异样,一边操车一边笑问道:“哥儿很久没回家了吧?”

    “是啊……”沈默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已经五六年没回来了。”

    “那可够久的,”车老板笑道:“看您这个年纪,尊亲都应该健在吧?”

    “先妣已去,只有家父一人了,”沈默轻声道:“身体也不算太好。”

    “那我可得说你几句了,”车老板笑道:“我看您前呼后拥,想必在外面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吧?”

    “呵呵,不算什么,”沈默笑笑,敷衍过去道:“勉强度日吧。”

    “人家都说,父母在不远行,你这事业没个尽头,可爹娘有寿限啊,”车老板道:“等将来你觉着日子过好了,该尽孝心了,可爹娘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到时候真没处买后悔药的……”说着咧嘴笑道:“我这人就是嘴太臭,你可千万别介意。”

    沈默笑笑道:“您老说的都是至理,我还分得清好赖。”

    “是吧,还是哥儿明事理,。”车老板得意道:“我家婆娘就不懂事儿,嫌我张嘴就得罪人,她哪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利于行……”便兴高采烈的自吹自擂起来,沈默却丝毫不觉着烦,倒是听到乡音、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哥儿’,感到亲切无比。

    车老板自夸了半天,才想起沈默来,不好意思的笑道:“一高兴把小哥儿给忘了,对了咱们说到哪了?”

    “你说孝敬父母要趁早。”沈默微笑道。

    “对对对,”车老板使劲点头道:“我说哥儿这么年轻,不用那么着急忙事业,多陪陪老人才是正办,实在不行,就把老爹接过去嘛,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好?”

    “有道理……”沈默点头道:“不过咱们得快点了,不然就得被关在外头了。”

    “得嘞,您坐稳了。”车老板啪地甩出个响鞭,抽在马屁股上道:“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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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赶慢赶,还是在关门前进城,望着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街景,沈默对车老板道:“您把我搁在路边就行,赶紧去给人家送货吧,不然要耽误人用了。”

    车老板却十分实在,执意要送他回去道:“哥儿家在哪儿,不差这会功夫了。”

    沈默推脱不掉,只好微笑道:“我家住在永昌坊紧西头的银锁桥。”

    “呵呵,一看您就是好久没回来了。”车老板笑道:“现在没什么永昌坊,也没什么银锁桥了。”

    “什么?”沈默吃惊道:“难道被拆迁了吗?”

    “没有没有,坊还是那个坊,不过现在叫状元坊了;桥还是那个桥,不过现在叫六元桥了。”车老板道:“哥儿,你不会不知道沈六首吧?”

    “倒也听说过……”沈默微微脸红道。

    便听车老板一脸羡慕道:“要说哥儿你家那地方,可真是风水宝地啊,现在读书娃儿赴考之前,都得在六元桥上走一遭,您这可好,天天都能走,那中个举人还不跟玩儿似的。”沈默唯有报以苦笑。

    后面的一段路上,便听那车老板不断的夸耀自己,没边没沿、弄得沈默满脸通红,恨不得赶紧跳车逃跑。强捱着到了自家的大街口,便见一座四柱三门三叠楼的牌坊,矗立在眼前,第三层正中镌刻着行楷‘六元故里’四个大字,在落日的余晖中更显金碧辉煌,气势雄伟。

    “怎么样,震撼吧?”车老板道:“这块牌坊可是全天下独有的一份儿。”

    沈默害臊道:“大叔,我闻着您那个鱼虾,好像有点变味了。”

    “是吗?”车老板耸着鼻子闻了几下,喃喃道:“好像真变味了。”这才紧张起来,赶紧坐回车上,扬鞭催马。

    “钱,还没给你车资呢!”这时候三尺他们还没跟上,沈默身上分文没有,道:“你且等等,我回家取钱给你。”

    “什么钱不钱的,”车老板笑道:“提钱就是瞧不起老乡亲,”说着对沈默道:“咱们改日再聊,我得先去送货了!”便赶着马车要离去。

    “东边第三户是我家,”沈默在后面远远道:“老哥送完了东西来拿钱啊……”

    车老板虽然渐渐远去,却还是听到了他的话,觉着这个地址有点熟,默念两遍后,突然恍然道:“那可不就是他家吗?”不由喜出望外着:“天哪,我竟然载了沈六首一路!”便也不去送货了,径直回家去,他要给孩子们坐一桌沾了沈六首的灵气的海鲜,也好考个举人老爷什么的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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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鱼虾能不能沾上沈默的仙气不得而知,可沈默身上,已经沾满了鱼虾的腥气。

    站在家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浑身腥味,就这样回家,实在是有些没面子,可也不能不回去,他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响起个不耐烦的声音道:“谁呀,这么晚了?”

    “老刘是我。”沈默听出那声音,是家里的管家刘老六,便道:“我是你家少爷。”

    里面的刘老六一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的一声,扑到门前,打开门一看,可不就是少爷嘛,接着却没有什么惊喜,而是更响亮的嗷一声,道:“您等等,我去禀告老爷。”说着便逃也似的窜进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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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昨天的补上,今晚还会写的,估计两点发……

第六七七章 父亲

    对刘老六的反应,沈默自然很是吃惊,这管家也太过分了吧?竟不让我进去,莫非……沈默心说,莫非玉麒麟的遭遇在我家重演?我爹被人合伙欺负了?

    如是一想,便再也耐不住,迈步往远离走去,就见一人满面笑容的从里头出来,沈默赶紧立住脚,躬身施礼道:“岳父大人。”原来是他老丈人。

    “哎呦呦,还真是女婿我儿,”殷老爷满脸笑容道:“拙言啊,你怎么悄没声就回来了?”

    沈默恭声道:“小婿伴驾南巡,中途告假回来,只想看望二位父亲大人,不想滋扰地方,故而没有声张。”

    “哦,其实还是说一声的好,”殷老爷小声道:“吓得你爹都快钻桌子底下了。”

    “啊?”沈默吃惊道:“您说我爹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我是说啊,我们也没什么准备,”殷老爷忙道:“急得我啊,都快钻桌子底下去了。”

    “瞧您说的,”沈默笑道:“孩儿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准备的?”说着问道:“我爹在里面吧?咱们快进去吧,岳父大人。”

    “在啊……”殷老爷不由点点头,沈默便迈步往里走,还没落下脚,就听老丈人又喊一声道:“站住!”

    吓得沈默金鸡独立在那里,一脸无奈的望向老丈人道:“岳父有何教诲?”

    “啊,教诲……”殷老爷表情一阵慌乱,暗骂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但已经答应人家,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有教诲的……”

    “小婿洗耳恭听。”沈默站定道。

    “什么教诲呢?”殷老爷恨不能抓耳挠腮,还真让他找到话头道:“你身上什么味啊?”

    “哦,”沈默低头一闻,身上果然有些鱼腥味,便解释道:“海船太大开不进河道,只能停在码头上,又没有车,孩儿搭一辆拉鱼虾的车回来的。”

    “哎呀呀,这怎么行?”殷老爷瞪起眼,煞有介事道:“你身上这么大味儿,就去拜见令尊,实在是太……太不像话了吧。”

    沈默心说至于吗?我就是臭得苍蝇围着转,该见老爹还得见吧?便笑道:“自家老爷子,没那么讲究,我先请个安,然后立马就去洗澡。”说着又要往里走。

    “是啊,自家老爷子,不用那么讲究……”殷老爷急得一把拉住沈默的胳膊,道:“不过,还有,还有一位……就得稍微讲究点了。”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沈默,唯恐这有前科的家伙突然发飙。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沈默笑道,他想起若菡跟自己说的事儿,不由恍然道:“照您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失礼。”

    “对嘛,”殷老爷大喜,拉着他便往外走道:“所以先去我那,洗刷干净了,明天再正式上门。”

    沈默心说不至于吧,可老丈人硬拽着往外走,他也只好乖乖跟着。脚步稍慢点,还被老丈人质问道:“这是把我闺女骗到手了,就不情愿上丈人门了?怎么当初颠颠的跑到我家去,撵都撵不走?”

    这都哪跟哪啊?沈默无奈的苦笑道:“您松开手吧,两个都是我家,今晚我就在那边住了,这下总行了吧?”

    “我不勉强你。”老丈人上了马车,头也不回道。

    “一点都不勉强,诚心实意的。”沈默笑嘻嘻的跟上去,对车夫道:“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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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老丈人这反常之举,显然是老爹有什么顾虑,不想见自己,所以沈默既来之则安之,去老丈人家先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来到饭厅时,殷老爷已经摆好了一座丰盛的筵席在候着他了。

    看那桌上有鱼有肉,沈默大惊小怪道:“岳父大人不吃斋了?”

    “那能变吗?”殷老爷嗔怪的看他一眼道:“这是为你准备的。”

    沈默嘿嘿笑道:“让您老破例了,多不好意思啊。”

    殷老爷笑骂道:“人都说,丈母娘疼女婿,一顿一个老母鸡,你也没有丈母娘,只有一个丈人爹,要不好酒好菜伺候着你,再出去对人说苛待你,再不上门了……”沈默虽然给老头挣了老大的面子,但也把他唯一的亲人带走了,让他饱尝了空巢老人的孤独滋味,所以他既疼爱这个女婿,又很难跟他好好说话……沈默问:‘您老身体还好吧?’他就回答‘还能再活几年。’沈默问:‘饮食周全吗?’他就回答:‘人还没傻,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沈默问:‘老毛病没再复发吧?’他就回答:‘一时死不了。’反正让人老无奈了。

    但沈默几年才回来这一次,自然不会在意,不管老头怎么说,他都笑眯眯听着,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弄得殷老爷也没了刺挠他的兴致,道:“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吃饱喝足了,就去睡觉吧。”

    “那样会积食的,”沈默笑道:“咱爷俩这么多年没见,我可是时常想起,当年在西溪别墅,咱爷俩谈天说地下象棋,那真是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这一说,也勾起殷老爷的兴致,斜瞟沈默一眼道:“怎么着,想来两局?”他可不是一般的臭棋篓子,平生赢得次数最多的,就是和沈默对弈的时候……当然,以沈默的棋力,闭着眼都不可能输给他,但谁让他想要讨好未来老丈人呢,所以每每在惨烈厮杀后,或是惊险获胜,或是看看战平、或是遗憾告负,让殷老爷以为是棋逢对手,一有机会就想和他下棋。

    但沈默自从和若菡确定关系后,便推三阻四的高挂免战牌,实在躲不过,才勉强杀两局,便草草收兵,让殷老爷实在没法过瘾。

    见沈默这次主动挑战,殷老爷大喜道:“来来,大战三百回合吧!”两人便楚河汉界的摆好阵势,捉对厮杀起来。

    两人杀了几盘,殷老爷过足了棋瘾,才发现沈默虽然话很多,但都是围绕着若菡啊,他的俩个外孙啊,这些他感兴趣的话题展开,关于亲家的事儿,一个字儿也没问。虽然这样让他省心不少,但为亲家分忧也是他的义务,想一想,殷老爷小声问道:“你就不想问我点啥?”

    “该问的都问过啦。”沈默摆好棋子道:“您想说的,自然告诉我,不想说的,我问也没用。”

    “呵……臭小子有意见了?”殷老爷望着他道:“嫌我不和你说实话?”

    “小婿不敢。”沈默假假道。

    “行了,别装了。”殷老爷丢下棋子,伸个懒腰道:“我跟你说吧,其实它是这么回事儿……”沈默登时支楞起耳朵来,等着老丈人爆料,谁知他老人家几度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来个丁卯来道:“这事儿吧,我还真不好说,”说着烦恼的摆摆手道:“你明天回去问你爹吧,你爷俩的事儿,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得回去睡觉了,你也赶紧歇着吧。”言罢,便落荒而逃了。

    望着老泰山逃跑的背影,沈默无奈的耸耸肩膀,黑暗处闪出三尺的身影,低声道:“大人,需要我去查一下吗?”

    “查什么查?哪有查自己老子的?”沈默翻翻白眼道:“快回去睡觉吧,跟着跑了一路,累坏了吧。”

    “还真是有些腰酸背痛嘞,”三尺闻言叹息道:“看来真是老了,想当年马不停蹄七八天,也不觉着累呢……唉,大人别关门啊,真是的,话都不让人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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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沈默起了个大早,但还是没有老丈人早,人家殷老爷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沈默跟着像模像样的比划了一阵子,便听老丈人问道:“我这拳打得怎么样?”

    “有意境,有水平,看不出来,泰山大人还是位高手呢。”沈默赞道。

    “少拍马屁,”殷老爷缓缓收功道:“吃了饭就回去吧,你爹昨晚上该没睡好了。”

    “他不会,”沈默摇头笑道:“天塌下来,呼噜也打得山响。”

    “哪有这样说老爹的……敢情他没心没肺啊。”殷老爷忍俊不禁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沈默耸耸肩膀,扶着老岳父去了饭厅,慢条斯理的吃了早饭,又坐在那儿不紧不慢的说话,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殷老爷催了他好几次,直到临近午时,沈默才慢悠悠的起身,坐车回家去了。

    这次的待遇与昨日截然不同,沈默刚下车,便听一声包含着激动、惊喜、兴奋的声音,变了调道:“少爷回来了!”然后府门大开,身着统一服装的奴仆,分男左女右列于阶前,一起高声道:“欢迎少爷回家!”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有练过的。

    倒把沈默吓了一条,心说这又唱得哪一出啊?

    正在出神呢,刘老六那张虾爬子似的老脸,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这老家伙无比卑谦的弓着腰道:“少爷请回府,老爷正在家中等待。”

    沈默点点头,迈步往里走,这次终于没人拦着,让他顺利的进了大门。沈默一进去,就见一脸憔悴的老爹,翘首以待的站在院中……一看到沈默,沈贺先是一阵激动,然后又有些局促起来。

    沈默却没有丝毫犹豫,两步抢到他的面前,一撩衣袍下襟,便给老爹双膝跪下了,磕了三下头道:“父亲大人万安,不孝儿给您磕头了。”

    “哎呀呀,快起来,”沈贺连忙扶起他道:“都是大官人了,怎能随便下跪呢。”

    “这不是跟自己老爹吗?”沈默笑道。

    “自己爹也不行,”沈贺大摇其头道:“我儿要保持尊严,除了皇帝,谁也不准跪。”

    这简单的话语中,却蕴含着骄傲、宠溺、期许等……一个慈父对儿子的所有感情,让沈默眼圈一红,咧嘴笑道:“那不行,啥时候都是老爹在上,清瘦孩儿一拜。”说完又要磕个头,沈贺一把抱住他,佯嗔道:“你这孩子,脾气是一点也没改……”

    “您不也一点没变吗?”沈默笑起来道,父子俩便亲热的抱在一起,那点因为长久分开带来的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种父子间亲密的关系,是人家沈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挣来的,一般人羡慕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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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扶着老爹进屋,只见家里的装潢摆设,越发典雅简约起来,再没有当初的那点暴发户气息,可见这些年老爹养尊处优的同时,还是注意修身养性的,境界都提升了一大截,却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仔细端详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除了当年从徐渭那里敲诈来的山水花鸟之外,就是自己手书的一副中堂,内容并不出奇,无非是‘百善孝当先,积善有余庆;忍得风雨过,云开月更明……’之类的老调陈词,书法也比不得徐渭浑然天成,自成一家,因为那本来就是自己的练习之作,却被挂在最醒目的位置。沈默不禁有些害臊道:“爹,我这手字可称不上大家,跟文长兄的搁在一起,那不是出丑吗?”

    沈贺却有不同看法,摇头道:“这虽是我儿十五岁时的习作,但堂堂正正,正气浩然,我觉着比徐渭写得好。”这真是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在沈贺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完美无缺的,谁也比不了。

    见老爹如此看重那副字,沈默只好住嘴,尽量不看就是了。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沈默见那位还不出来,沈贺也绝口不提,只好主动问道:“那啥……您那位……新夫人呢?”心说怎么这么别扭啊?其实他本来想说‘我那位姨娘呢?’但到了嘴边就成了‘您的新夫人’。

    沈贺一听,赶紧纠正道:“不是新夫人,你爹我没有续弦,我夫人永远只有你娘。”说着小声嘟囔道:“我只是……只是找了个偏房做做伴。”

    “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反正您又不是在位的官员了,”沈默微笑道:“我娘已经过世多年,您把她放在心里就行了,我相信她也不愿意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听沈默说出这种话,沈贺吃惊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头脑道:“偏房就挺好,还是不必扶正了吧。”

    “这是您的自由,”沈默轻声道:“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绝对不会阻挠你们的,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来解决。”

    像不认识似的端详着儿子,沈贺眼圈通红道:“潮生……”

    “呵呵,”见父亲这样,沈默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这说明,自己往昔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下可以请出姨娘来,让我见见了吧?”

    “唉,实在不巧,她前日回娘家去了,”沈贺有些脸红道:“过两天才能回来……要不,我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沈默一见老爹脸红了,便知道他在骗人,因为以往经验看,沈贺一编瞎话就脸红,从来没有例外……而且这回编的瞎话尤其作乱,明天就是沈贺生日了,他新娶的姨太太又怎会这时候回娘家呢?

    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难道昨天晚上,老爹让丈人把自己拖住,就是为了让那位‘姨娘’藏起来吗?有那必要吗?自己又不知不知道他再娶的事儿。

    ‘那到底是咋回事儿?’沈默终于也犯嘀咕了,等到午饭后,回房间休息时,他对三尺道:“去查一查,那位姨太太是哪里的人氏,现在在哪里,有何异常。”

    “大人不是说,”三尺小声问道:“不能查自己的父亲吗?”对于大人的朝令夕改,三尺显得很无奈。

    “我说过吗?好像是。”沈默揉一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道:“我让你去查的,是那位姨太太,这总可以了吧?”说着好似为自己辩解一句道:“我只会让事情变好,不会使其相反,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是,大人等我消息。”三尺沉声应下,转身出去道。

    “希望不会是什么丑事,”沈默深深叹口气,轻声道:“只要能让父亲下半辈子过得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惊动了敏锐的鸟儿,扑棱棱全飞上天,惊恐的望着沈默。

    “靠,这是什么?鸟屎!我的新衣服啊,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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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忙完了,状态和人品都要恢复回来……

第六七八章 沙勿略见闻录

    绍兴城悠悠千年,一直是绿水晶莹,粉墙黛瓦;石桥飞架,轻舟穿梭,一切都是那么优雅,就连人们的说话声、叫卖声、嬉戏声、唱戏声,都透着股子悠闲、安定的味道,仿佛千年来都没改变过它的节奏。

    这里的人们享受这种安逸的生活,但也会觉有些乏味,总感到缺乏些新鲜感似的。但今天人们不会乏味,因为他们遇到新鲜事儿了,准确说……是城里来了个新鲜人。

    当那人一出现在城中,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他的样貌,着实迥异于人们日常所见——高大的个子,服饰却与中国的读书人没有区别,只是他的头发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金黄色,眼睛是蓝色的,鼻梁很高、特别的高;眼窝很深,目光炯炯有神,这形象确实是人们前所未见的。

    大家远远的围拢上来,纷纷猜测他是何方神圣,反正一定不是中土人士,但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异国人,竟然说起来说起了中国话,那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神态,如同一块磁铁,陡然间就将大家吸引住了……只听他说的是:“大家好,我叫沙勿略,来自欧罗巴的西班牙……”

    这人正是沙勿略,按照他去世后披露的日记看,他在船上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问明绍兴城的方向出发了。虽然来大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只在上海城内活动,而且据说上海才建成几年,当然不能代表大明的本来风貌,所以在沙勿略看来,这一次才是他中国之旅的真正开端。于是也不坐车,就这么一步步往绍兴城进发。

    一路上阡陌交错,沙勿略吃惊的发现,道路两边竟没有看见一片未被开耕的土地。所有的土地都被整齐的划分,上面种植着碧绿的水稻,不时能看见农夫们,驱使着驯服的水牛在田间劳作;西班牙也用牛耕地,但这里的方法可巧妙多了,这里人仅仅用一只水牛拉犁,有个人骑在它背上,在牛鼻子上穿了绳子,很容易指引牛按人的想法前进。

    他还看见成群的鹅,有成千上万只,被人们赶到田里去,他远远的问,这是在干什么,人家告诉他,是为了让鹅吃掉长在稻田中的杂草,还有危害稻田的鱼虾蟹子之类的……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沙勿略不禁赞道。

    稻田的远处,是望不到边的果园和桑林;田野间还能看到五彩缤纷的野花,散发着宜人的香气,点缀着这层层叠叠的绿色,还有鸟儿在歌唱,好一派安详和美的景象,让沙勿略的心情分外愉快。

    当他离开鉴湖的范围,踏上平坦宽阔的官道时,顿时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只见大道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不绝于途,有的步行,有的骑马,还有乘着小轿的;除了行人之外,这条大道上还不断有驮马、骡子之类的往来,但这么多人和牲口,道上却一点都不拥挤,因为这大路很宽,十多人并排骑行,谁也不妨碍谁,而且地上铺以大石头,平整易行;两侧高大的树木抄手连荫,使行人们免受太阳炙烤之苦,道边还有不少乡民,在售卖水果、凉茶,供旅客们消暑解渴。

    走着走着,沙勿略感到有些口渴,看到道边有清泉,便学着人们的样子,蹲在水边捧起一抔尝一尝,口味甘甜清冽,他忍不住饱饮了一顿,待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些人在满脸好奇的围观自己。

    沙勿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他对那些人报以友好的微笑,并用纯正的大明官话自我介绍起来,凭着这两样利器,加上他良好的修养,误会很快解除,人们便对他和善起来,还送给他新鲜的瓜果品尝,待他要付钱时,人们却笑道:“什么钱不钱的,你大老远来我们大明,那就是客人,哪有管客人要钱的。”

    沙勿略心中暗道,原来孔子的教诲已经深入人心,就连农夫都在朴素的践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待客之道啊。

    在跟那些人的交谈中,沙勿略听说,像这样的道路,在南方比比皆是,若是到了北方,虽然没有这样的绿树成荫,但宽阔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真让他吃惊不小,要知道,在西班牙马德里,都到不到如此宽而平坦的道路,仅从这一点看,两国差距还是不小啊……

    而且他还对南来北往的商队产生了好奇,通过询问得知,他们不仅将一省的东西贩运到另一省,甚至也在同一省内做生意,同样可以获得高额利润,而且这些商人言谈举止温和有礼,显得十分有教养,完全没有西方商人的市侩气,让沙勿略十分的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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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好了,他便告别热情的路人继续上路,中午时分到达了绍兴城外,只见这座城市的入口极其雄伟,城墙高十五丈以上,宽阔厚实,正面就有三座门,都用铁板坚固地包覆,城墙根上还有如林的倒刺,显然是为防备倭寇所建。

    也只有这些零星的军事设施,还留着昔日抗倭的痕迹,据他所知,整个浙江已经三年多没有倭寇的踪影了,绍兴更是五年未燃烽火,和平又一次降临大地,人们尽情的享受安宁和富裕的生活。

    凭着沈默给他开的介绍信,沙勿略很顺利的通过了守卫的盘查,进入了绍兴城内。便见到十分美丽,又富有人文气息的街道景象,街道依着河而建,道路全用青石铺就,河水清澈见底,上面有样式精美的石拱桥连接道路,下面的桥洞可通大船。

    道两侧全是白墙黑瓦的精致楼房,临街的一楼,都开着各式店铺,挂着特点鲜明的招牌,摆满了各种奇特而精致的商品,甚至有许多非必要的,如各种丝绸、琥珀、香料等奢侈品。沙勿略年轻时,是去过水城威尼斯的,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那里贵为欧洲的商业中心,但跟绍兴比大小、宽敞、整洁、繁华,都要输一大截,更别提别的欧洲城市了。

    意识到这一点,沙勿略有些气馁,但也更坚定了他,在这篇神奇富饶的东方土地上,开创一番事业的决心。

    沙勿略完全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江南城市中,直到身边围满了人,才回过神来,向众人问好,人们问明了他的来路,便不再抱以警惕,表现的十分有礼貌。

    城里的闲人多,和他搭话的也多,一来二去,双方便熟识起来,沙勿略正有一肚子问题呢,便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提出来……比如说,他在城内看到许许多多漂亮的门洞,却既没有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大伙儿便笑着告诉他,那不是门,而是牌坊,是朝廷用来表彰孝子贤妇、忠孝节义、还有为读书好的、做大官的里的。

    “哦,是用来弘扬善的。”沙勿略点头道:“那真应该多建些。”又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大伙儿愉快的交谈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纷纷散去,各找饭辙去了……人们大都在外面解决了,回家吃饭的人很少,因为城中有很多饭馆,陆上有、河里也有,都整齐干净,饭菜可口,而且以当地人的收入水平来说,价钱也很公道。

    几个方才和沙勿略说话的人,热情的要宴请他,接着继续聊下去,尤其是听说他来自九万里之外,更是对异域风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沙勿略实话实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那些人便把他领到另一类‘餐馆’……一间‘茶楼’中坐下,这里提供有各种果脯和奶制品,还有水果和杏仁糖之类,人们极亲善的请他享用。

    沙勿略只好留下和他们愉快的交谈,向他们讲述欧罗巴的风情,海上航行的惊险,还有非洲、印度、南洋这些地方的独特景致,他是老牌传教士,口才自然过硬,又是亲身经历,讲出来格外吸引人,听众们都入了迷,身边人越聚越多,天黑还不肯散去。

    但当地一名著名士绅,阻止了这场聚会,理由是‘沙先生太累了’,并盛情邀请沙勿略去他家居住,沙勿略没有东方人的虚让之风,便十分荣幸的答应了。

    在那位退休的朝廷大员家中,他第一次见识了美轮美奂的江南庭院,那是一种将山水美景收入建筑中的艺术,徜徉其中,沙勿略感觉就像在画中行走一般。而西方的国王贵族全都住在坚硬的石头城堡内;财富更多、权势更大者,也只不过用更大更大坚固的城堡,来体现自己的尊贵,跟大明朝的退休官员一比,简直像野蛮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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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勿略在这位大官家的庭院住了几天,每天都有绍兴城的贵人前来拜访,他惊奇的看到那些贵人的良好风度,教养和高尚举止,还有在回答或者提问时的认真,而且在拜访时还会有厚礼奉上,无一不体现着真正的贵族风度,确实比上海的那些商人,更加让人心折……但即使是上海的那些大人物,也足够让沙勿略沮丧了,因为在他的家乡西班牙,贵族老爷就是愚蠢跋扈的代名词,完全无法赢得广泛而发自内心的尊敬。

    但沙勿略可不满足于坐在家里等人上门,他得多走走看看,主动出击才是传教士的风范。所以这样过了两天,他谢绝了主人的热情挽留,搬出来到一间小旅馆居住,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旅馆,也十分的美观……房屋内部白如奶汁,看来就像是光滑的纸,地板用大且平的方石铺成,天花板是木制,结构优美且涂有鲜艳的色彩,看去象是锦缎一般,显得非常好看;而且庭院中还种满了供观赏的花草,甚至有个养着观赏鱼的鱼塘,让沙勿略反复确认了房费并不离谱,才敢住进来。

    搬出来后,他终于有了更细致深入的观察明国人的机会,有了在其他国家传教的经验,他十分清楚,仔细了解这个国家和人民,是开展传教活动前,所必须的准备……当然他也对这里的一切,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

    他发现明国人十分看重血缘关系,本族的长辈耋老,对晚辈族人有着不可违抗的权力,他们会在一年的固定时间,组织族人一起祭扫先人的坟墓。据说这种祭祖行为,可以起到敦睦远房各支亲族的作用,使大家不至于因为亲属关系疏远而彼此视为路人。出此之外,这些族中长辈还要求族人服从‘伦理纲常’,比如子女要孝养双亲,兄弟姐妹间要互通有无、患难相助等。凡是做不到这些的,都会受到长辈的严厉处罚,同时为社会舆论所不齿。

    这种奇特的族群关系,不需要法律来明文贯彻,但又被所有人严格遵守,因此形成了明国人特殊的社会形态——所有人都被编织在自己的族群中,经常往来和关系亲密的,自然会互相帮助,而哪怕是跟族人关系再差,真正遇到问题时,也有权向族中长辈求助,通常都会得到解决。

    沙勿略觉着,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入境以来,从未遇到过一个穷困到沿街乞讨的人。这对一个欧洲人来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十足的坏消息;因为传教士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开局面时,往往都是从食不果腹的穷人那里下手,通过一些散布食品、治疗疾病的善举,很容易就能吸引到最初的一批信徒,继而发展壮大。

    但让沙勿略吃惊并略感郁闷的是,城中的生活水平、卫生条件,已经足以让许多常见的传染病绝迹,且还有足够多的医术高明的医生,会免费或者低价给穷人看病,不是他可以比拟的;而且当他询问,为何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行乞时,明国百姓的回答是,在城市里有一个专门规划的区域中,有很多给穷人、瞎子、瘸子、老人、无力谋生居住的房屋,而且官府和大户还会定期供应大米,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他们可以在这种慈善机构似的大馆舍中住到死……而且明国的手工业兴盛发达,城市劳动力十分匮乏,所以工作机会很多,所以穷人无须行乞也能活下来。

    经过初步调研,他已经确信,自己原本在印度、南洋、日本用惯的套路肯定行不通。有了这份自觉后,沙勿略感到很是烦恼,便决定上街走走、散散心。这次是闲逛,他也不辨方向了,决定沿街而行,走到哪算哪,不知不觉走到城东,他觉着这里比入城的那条街更漂亮、有更美的房屋和牌坊、两旁的商店也比别的街装饰华丽,因此也看到了更多的人群。

    沙勿略见这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兴奋,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开庙会’的日子,于是他也随着人流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许多平素见不着的手艺人、还有唱戏的、耍猴的、说书的、变戏法的,真是热闹非凡,让他应接不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不能一下子把四面八方都看见。

    随着人流走啊走,不知不觉间,沙勿略便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前,抬头看看上面写着‘城隍庙’三个字,他便信步走了进去,只见殿内烟雾缭绕、鞭炮声声,加上宽敞的宫殿、威猛的塑像,还有虔诚跪拜的男女老少,这一切让他相信,这就是明国人的信仰了。

    沙勿略十分欣赏孙子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瞪大了眼睛观看面前的一切,想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好回去分析对策。可是当他缓步其中时,有人突然发现了这位身穿中式服装、而外貌却又罕见的外国人时,一下发出了惊呼。

    众人短暂的惊讶之后,才发现他就站在神像边上,正仰着头端详那尊神祗,这在信徒眼中,是十分不敬的举动,哪能在城隍爷爷面前站着呢?简直让大家无法容忍。便有人高喊道:“你这夷人,赶紧给城隍爷爷下跪磕头赔不是!”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片附和声。

    沙勿略没想到,自己竟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这时候想走是不可能了,但给异教徒的神下跪,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不然怎么还有脸自称,是主最虔诚的信徒?去传播主的福音?

    所以他坚持不跪,于是双方僵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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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保证这章的真实性,查阅了八个小时的相关资料,包括《利玛窦中国札记》、曾德绍《大帝国志》、门多萨的《中华大帝国史》等,沙勿略的见闻,基本上没有我的编造和个人发挥……当然,他将来也会看到帝国的阴暗面。继续写,勿等……

六七九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牵涉到信仰问题,平时温和可亲的老百姓,此刻变得面目狰狞起来,非要沙勿略下跪不可;而平时圆滑变通的沙勿略,也变成了一根筋,不管别人怎么威胁,反正绝对不跪。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沙勿略就要被围殴,这时香客里有个声音道:“诸位请冷静!”众人循声望去,见那是位望之五六十岁的长者,不少人都认出来他来,纷纷行礼道:“沈大老爷好。”原来是绍兴第一大家——沈家的大家长,沈六首的族伯沈老爷。

    沈老爷为沙勿略解释道:“人家西方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终生只信仰一个神灵,要是给咱们的神仙跪拜了,他信的那个神就要生气了。”说着对众人笑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才是我们泱泱大国的气派,大家就不要难为他了吧。”

    沈老爷在绍兴,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老人家发了话,哪个敢不听?于是激动的人群逐渐平息下来,冲动的年轻人也放开了沙勿略。

    沈老爷朝沙勿略递个眼色,便带着他速速离去了。

    出来之后,沙勿略心有余悸的看看那寺庙,这才朝出言相助的老绅士恭敬道谢。

    沈老爷呵呵笑道:“你我也不是外人,就不必多礼了。”见沙勿略不解,他解释道:“我是沈默的大伯、沈京的父亲……前几日拙言去看我,跟我说起来,我才知道绍兴城来了个洋和尚,看来就是你了。”

    沙勿略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再次施礼致敬。

    沈老爷摇头笑笑,示意他不必多礼,道:“相见即是缘分,不如请沙先生去车上小坐。”

    沙勿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见他的汉话说得如此之好,沈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请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上车后,沈老爷笑问道:“你怎么跑到城隍庙去了?”

    “我只是一时好奇,想进去参观一番,”沙勿略诚恳道:“现在对这个唐突的举动十分懊悔,因为不明白外教人的心理,鲁莽的引起他们的误会,又不易给他们讲个明白,要不是您老先生出现,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坚定道:“因此我决定,在尚未使贵国人明白我的立场前,绝不去参观中国庙宇。”

    “呵呵……”沈老爷不由笑道:“放松一下,别那么认真么。”说着关切问道:“怎么样,来绍兴也好几天了,过得舒心吗?有什么不习惯?”

    “十分的舒心,”沙勿略点头连连道:“这里的人们友好而热情,很多人请我吃饭,还送我好多礼物,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远来皆是客。”沈老爷笑道:“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了,我们不得好好招待吗?”说着又问道:“对我们大明的印象如何?”

    “印象好极了,各个方面都比欧洲强得多,只是……”沙勿略欲言又止道。

    “但讲无妨。”沈老爷笑道:“我们明国人都是闻过则喜的。”

    沙勿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道:“我发现贵国人并不把诚实当成一种美德……”

    “此话怎讲?”沈老爷微微皱眉道。

    “我在那位罗大人家寄宿的时候,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让我应接不暇,没时间出门走走看看,罗大人见我很苦恼,便要佣人对来访的客人说我出门了,”沙勿略道:“可我明明还没有出门呢,怎么能撒谎骗人呢?”

    “这有什么啊?”沈老爷忍俊不禁道:“你赶紧出门不就得了?出去了不就算骗人了。”

    “罗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沙勿略道:“可我那时候分明还在家里,怎能算是出去了呢?”

    “你这人,咋这么死心眼呢?”沈老爷无奈笑道:“懂不懂什么叫变通?”

    “这就是我不太明白的地方,”沙勿略道:“在我们西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们一般不说假话,且不能撒谎,”顿一顿道:“也可以说是不懂变通。”

    “呵呵,不懂变通的沙先生,”沈老爷微笑道:“我承认这其实是一种美德,但我们中土还有一句古话,叫到哪家的山头唱哪家的歌,你既然打算来这里干一番事业,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学会这种高变通呢?”顿一顿道:“看你不远万里而来,汉话又说得这么好,显然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但恕我直言,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中,异类是无法取得成功的,他们虽然才华出众、志趣高洁,但往往痛苦而不被人理解,身后的名声大于生前的功业,”说着话,他瞧见沙勿略傻了一样坐在那儿,心说:‘难道这老外脸皮薄,说不得?’于是笑着道歉道:“交浅言深,说这些有些冒昧了,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沙勿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道:“我要真诚的感谢您,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找不到在东方‘传教难’的症结,这次让您这样一说,似乎是有所悟了。”说着轻叹一口气道:“您说的很对,不知道变通,有时候就走不通。”

    “其实我们这边的人也知道,诚实是一种美德,但积习如此,总给人言不由衷的理由,”沈老爷却正色道:“如果能通过您的传教,让更多的人不说假话,您的传教就很有意义。”说着笑笑道:“为了崇高的目的,有时候不得不做些不崇高的事儿,这又是一条东方智慧。”

    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沙勿略才鼓足了劲儿问道:“那么,您觉着政府会允许我们在大明传教吗?”他早听沈京说过,知道这是一位有着多年宦海生涯的老人,所以把心里一直没底的问题拿出来,想要得到他的解答。

    沈老爷想一想,笑道:“我大明没有国教,换言之也吗,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谋人钱财、企图不轨的邪教,不需要得到朝廷的特别批准,就可以在我境内传播。”

    “是么?”沙勿略在印度、南洋、日本,为了得到传教许可,都受尽了刁难,想不到大明竟然不需要许可,不由大喜过望道:“这样就省了很多麻烦。”

    “不不,我却以为恰恰相反,”沈老爷却摇摇头道:“不需要许可便能传教,也可以看成是没有朝廷的许可……也就得不到朝廷的保护和认可,始终处于弱势和不安全的地位。”顿一顿道:“如果没有跟地方官搞好关系,或者让御史们看不顺眼,便会招来弹劾,而你们在皇帝和重臣那里,连点印象都没有,到时候谁会替你说话?还不是一弹一个准,到时候只要皇帝一道敕令,全国都会禁止传教。”说着看一眼沙勿略道:“要真到了那一步,想要再挽救,可就千难万难了。”

    听了沈老爷的话,沙勿略心中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大明这么多的地方官、还有御史,怎么能都不得罪呢?”

    “不要着急,”沈老爷微笑道:“我觉着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请您指教!”沙勿略激动道。

    “第一条比较直接,只要设法见到皇帝,得到圣上的认可,自然可以在全国畅行无阻了;不过我过皇帝迷信道教、宠幸方士,”沈老爷道:“据说同行是冤家,那些道士、方士们,肯定不能让你如愿的。”

    对这一点,沙勿略深有体会,他一直以来的斗争对象,也就是什么印度教徒、婆罗门教徒、佛教徒之类的异教徒,而且得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有政府支持的教派,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气馁道:“这个比较难,您还是说下一条吧。”

    “那好。”沈老爷点头笑道:“下一条嘛,就比较慢了……在我国,有一种非官方的力量,叫做风评,这个你懂吗?”

    “风评?”沙勿略迟疑道:“是不是舆论的意思?”

    “是的,你果然对汉话很在行,”沈老爷笑道:“就是这种东西,它并不是由官方决定的,而是被在野的士大夫所掌握,只要这些人认可你们,愿意为你们说好话,那你们就会有好的风评;当风评很高的时候,无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很尊敬你们,甚至连皇帝也不能轻易的否定你们,到那时,你们的传教就会很顺利的……”

    “是吗?那太好了!”沙勿略欣喜道:“那请您给我们一个好的风评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可没那本事……”沈老爷尴尬道:“我只是在野士大夫中的一员,你得获得普遍好评才行。”

    “那要如何获得呢?”沙勿略问道。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沈老爷笑道:“但以我的经验看,想要获得别人的好评,一般要先获得别人的认同,再获得别人的敬佩。”

    沙勿略喃喃道:“是吗?那如何去做呢?”

    “这我就帮不了你了。”沈老爷笑道:“自己思考思考,如何才能融入,如何才能获得士大夫们的尊敬吧。”

    沙勿略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沙勿略,沈老爷暗道:‘拙言啊,我把你交代的任务可完成了,不过你对这洋和尚费这么大劲,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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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爷并没有载着沙勿略回家,而是把他带到了沈贺那里,因为沈默明天就要启程离家,今日特意设宴,请诸位亲朋好友小聚告别。

    到了他家时,已经是高朋满座,但还没开席,都等着他这位沈家大家长呢。见他一到,大家便请他上座,并起哄道:“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沈老爷倒也痛快,连干了三杯老酒,对紧挨左右的沈贺和殷老爷笑笑,道:“不好意思,老夫来迟了,想不到今儿城隍庙的人真多,半天马车都不动一动。”

    殷老爷笑道:“老哥每月九炷香,烧得可真是虔诚啊。”

    “那有什么用……”沈老爷叹口气,低声道:“小杂种死活不回家……”说着提高声调,对主陪位子上的沈默道:“我这酒也罚过了,咱们开席吧。”

    沈默却笑道:“大伯稍微一等,还缺了一位,哦不,两位。”

    众人相互看看,所有椅子上都坐了人,哪里还有缺,都不知他葫芦买的什么药。守着这么多人的面,沈贺有意摆出当爹的尊严,问道:“拙言,还有什么客人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诸位稍候,”沈默起身笑道:“这个客人得我亲自去请,我去去就回。”说着便往后堂走去。

    众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议论纷纷,不知将会请出什么样的人物来。

    过了没多会儿,屏风后脚步声响起,众人屏息望去,便看见沈默恭请一位抱着孩子的腼腆少妇,出现在花厅之上,虽然两人年纪相仿,但沈默身子微微错后,持的是晚辈之礼,所以也不会有人认错什么。

    一见那女人那孩子,方才还一副严父做派的沈贺,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吭吭哧哧道:“你你……她她怎么来了?”原来这女子,竟然是他纳的姨太太,而那看上去一两岁的小男孩,自然是他老树开新花,给沈默添得小弟弟了。

    因为当年为续弦的事儿,引得沈默反应强烈,甚至离家出走了好长时间,所以沈贺一直心有余悸,甚至以皈依佛教来保证,自己不会再动凡心。但是他的身份今非昔比,有多少人上杆子想把闺女送给他,几乎是每天都有人来给他说和,加之他这几年养尊处优,血气充盈,难免也有些非非之想,可又怕再惹恼了儿子,于是好生纠结。

    沈老爷知道了他的心思,正为那次没给他保媒成功而歉疚了,便给他出主意道:“拙言在外面做官,就算是卖给帝王家了,十年二十年的都回不来,你不如先纳了,把孩子生出来,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他就算不认那个姨娘,还能不认自己的弟弟?”

    沈贺一想也是,反正拙言十年八年的回不来,我先享受了再说吧……不过他老实惯了,又顾虑道:“这、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沈老爷道:“儿子都敢不告而娶,做老子的又有什么不敢的?”

    “拙言可没有不告而娶。”沈贺小声道:“他很受规矩的。”

    “我说我儿子……”沈老爷郁闷道。

    于是,沈贺就没跟沈默打招呼,给他娶了个‘小姨娘’,等若菡回家省亲时,正好赶上小叔子降生,弄得她哭笑不得,对沈贺道:“爹,不是我说你,您弄得这叫什么事儿啊?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吗?难道永远都不让拙言知道?”

    沈贺嘟囔道:“那生都生了,总不能再塞回去吧。”便央求儿媳道:“若菡啊,我知道你最有主意了,帮我想想办法吧,怎么跟拙言交代。”

    “事到如今,不能再隐瞒了。”若菡道:“我回去的时候,就告诉他。”

    “可别,你也不知他那脾气,”沈贺道:“要是知道我连弟弟都给他生出来了,还不知生多大气呢。”

    “那您的意思是……不告诉他?”若菡道:“反正他远在北京,就是发火也冲我来,您不用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沈贺小声道:“你不能一下全告诉他了,不然我多没面子啊。”

    “那按您说的,”若菡苦笑道:“我该今儿告诉他一点,明儿再告诉他一点?”

    “就是这样,”沈贺尴尬笑道:“你回去只告诉他,我要纳个偏房,看看他什么反应,这样也能让他觉着,尊重他是不是……要是他不答应,你就帮我劝劝他,要是他答应了,你就再等上一年,再告诉他这个娃娃的事儿。”

    “合着这就贪污了小叔一岁?”若菡无奈道:“一岁的孩子和两岁的能一样吗?”

    “长大了就一样了。”沈贺笑道:“你能分出十三岁的孩子,和十四岁的哪个大?所以等拙言将来见到他弟弟,这事儿也就圆上了。”

    若菡心说,公公还真是死要面子,但父命难违,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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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沈默转过年来就回来了,按照他们编的那套,孩子还应该在娘肚子里呢,可现在都已经会叫爸爸了,还不当场就穿帮了?沈贺只好先让亲家公帮着挡挡,然后把那娘俩送回娘家去躲一躲,指望着能混过这一关去。

    谁知道,沈默神通广大,才会这两天,就把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直接把那娘俩带到这……鸿门宴上。

    ‘完了完了,这是要兴师问罪啊,’沈贺不禁暗暗冒汗道:‘我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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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圆圆满满,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第六八零章 定江王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默命人搬了把两把椅子,请那年轻的妇人坐下,然后对上首的沈贺拱手道:“儿子不孝,父亲大喜、弟弟降生竟都未曾回乡致贺,实在愧疚无比,今日值此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孩儿斗胆请父亲过来与姨娘并坐,好让孩儿补上这一礼……”

    沈贺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道:“这这,用不着吧,心意到了就好……”那妇人也起身小声道:“少爷莫折杀奴家。”

    沈默看一眼沈老爷和殷老爷,意思是,该你们俩上了。沈老爷便笑道:“兄弟,总是孩子一片孝心,你就受了吧。”殷老爷也笑道:“是啊,不然拙言心里也是个遗憾,亲家你就去坐下吧。”在两位老人家的劝说下,沈贺才起身坐到那椅子上。

    沈默又请那妇人坐,妇人却直推不敢,她总也是知道礼数的,若是今天受了沈默这一拜,明天就能被绍兴人的吐沫星子淹死,恐怕娘家人都会说她不知天高地厚、脑子被浆糊住了的。

    所以任凭沈默如何劝说,她都是不肯坐的,最后还是沈贺圆场道:“拙言啊,既然……她不愿坐,就不要勉强了。”说着对那妇人道:“你就站在我边上吧。”妇人点点头,不再做声。

    沈默也不再强求,端端正正的跪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的大礼参拜。

    看着一丝不苟行礼的儿子,沈贺的眼眶湿润了,儿子对他的爱毋庸置疑,但一直以来犬父虎子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至少他本人,已经习惯了儿子的强势支配;但在这个父为子纲的社会中,这样的父子关系,无疑会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和困扰,但沈贺一想到儿子为自己、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抗议的话就无法说出口;其实他也愿意接受现状,只是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总是会表现出一些反抗,仿佛便可证明他还是一家之主一般。

    对于老爹的这种心态,沈默其实早有了解,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当时他觉着,这个家从当初寄人篱下,食不果腹,到后来迅速好转,很快成为绍兴城的大户,全都是自己苦心谋划、辛勤经营所得,而沈贺干过什么?能干什么?就连想要谋个升迁,还得靠自己请客送礼!

    所以沈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从没以这个时代的标准对待过父亲,还以‘我是从后世来的,所以用后世的观点处理父子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借口来自我安慰。但随着他年龄增长,心理成熟,尤其是自己也成为父亲之后,才终于明白,对于任何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父亲来说,需要的不止是锦衣玉食、宝马轻裘,他更需要有权威,需要被尊重,需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力量,否则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无法使其真正的快乐。

    正因为认清了这一点,沈默反省了自己与父亲的相处之道,终于明白自己太过自私,总是想按照自己心中的‘慈父’形象,来改造自己的父亲,却从没想过他的感受。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别人改造,父亲之所以默默接受了他的安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爱他不愿让他伤心;同样的,他也爱自己的父亲,又怎能让父亲不快乐呢?

    所以沈默收起了对父亲的要求,欣然接受了他骗自己、娶偏房,甚至为自己添了个小弟弟的事实……虽然这些仍然让他很不舒服,但父亲为他牺牲了那么多,他这点不舒服,又算什么呢?于是在了解了情况之后,他亲自去把那娘俩接来,然后请了亲朋好友见证,恭敬的补上了贺礼。

    他之所以如此郑重,出于三方面考虑,一来,沈贺怕儿子的传言,已经成为绍兴城的笑谈,借此可以告诉全绍兴人,那不过是个笑话,沈贺娶媳妇,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同时也是为了自己……把父亲逼得偷偷纳妾,这在当时可是不孝的表现,一旦被人发现,拿来做文章,说不定就让自己窝囊下课。既然心中有大抱负,就得注意这些小节,不能坏了大事。

    第三,是给父亲新娶的女人顺气……老夫少妻本来就容易出问题,沈贺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举动,定然让那‘小妈’心里不痛快,日后难免会和沈贺怄气,所以沈默得把这件事摆平,让那女人感到被尊重,心里不闹别扭,把父亲伺候好。

    为了给父亲加码,他还对弟弟表现出了十分的喜爱,并对那姨娘许诺,将来自己会安排他去最好的书院,跟最好的老师读书。谁知那姨娘小声道:“您的学问就是天下最好的……”

    沈默痛快答应道:“成,等弟弟长大了,就让他跟着我读书。”

    那姨娘登时十分欢喜,千恩万谢,却也知道人家为什么这么对自己,日后对沈贺自是小心侍奉,却也算是知情知趣。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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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沈默便登上了西去的客船,与他同行的,还有满脸沉思的沙勿略。两天后,船入鄱阳湖,准备从湖上驶入长江,再往江北承天府赶去,在那里与皇帝的队伍汇合。

    鄱阳湖就是彭泽湖,此时已经成为大明第一大湖,碧波荡漾,浩瀚万顷,水天相连,渺无际涯,船行其上,有大海之辽阔,令人心旷神怡,而无大海之颠簸,令人轻松惬意,真让旅途变成件愉快的事情,沈默也终于从离愁别绪中摆脱出来,命人请沙勿略上甲板,要与他一起饮酒赏景。

    沙勿略也是思考的脑仁生疼,也想换换脑子,于是欣然应允,两人便坐在船上视野最佳处,就着三五个小凉菜,一斤半老黄酒,一面欣赏着如画的美景,一面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神父,我看你这几天,一直眉头紧蹙,似乎心事重重,”沈默轻声道:“若是方便的话,不如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方便,当然方便。”沙勿略点头道:“原本就是想问问大人的,但这几日见大人心情不太好,所以一直没问。”

    “现在我心情好了,”沈默笑道:“你问吧。”

    “那好,我就说了,”沙勿略点点头道:“我来东方世界二十年了,但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让东方也如西方那般认同耶稣会,接受主的恩典,后来我认识到,只有让大明这个东方世界的宗主先接受了天主教,那么它的藩属临国才会接受。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来到了大明,有幸见到了大人,并在您的带领下,去了您的故乡,在那里见到一位长者,他提醒我说,只有先让士大夫阶层认同我,赞扬我,我的传教事业才能顺利展开……”

    沈默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番话就是他教沈老爷说的,当然不会反对了。

    “可如何做到这一点呢?”沙勿略耸耸鼻子道:“我想来想去,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说着两手一摊道:“不瞒您说,我们的传教工作,一般都是从修建兼具救济与教育功能的慈济会入手,吸引穷苦人为了得到救济,而听我们传播主的福音,同时还可以为我们赢得良好的声誉。”

    沈默默不作声的听着,心说这家伙还真实诚。

    “但贵国几乎没有乞丐,”沙勿略一脸无奈道:“老人、孤儿和残疾人,都能得到很好的救济,这是我们比不了的,所以这条道走不通。”

    沈默不禁老脸通红,心说你那是没去西南、西北、中原看看,估计直接就不郁闷了。

    沙勿略不知道沈默的小心思,仍在那一脸苦恼道:“连惯用的方法都无效了,我真不知该如何去打动那些士大夫了。据我所知,在贵国,士大夫们毕生钻研的,就是孔圣人的道德哲学,只有在这方面考试夺魁、取得功名,或者成为公认的大儒,才能得到我需要的……认同和尊敬。”说着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但我打听过了,贵国不允许外国人参加科举,而且我今年都四十岁了,也不可能比得过那些一生专修此道的大儒……”把心里的郁闷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沙勿略感觉心情好多了。

    但沈默却笑着告诉他:“你错了,其实大明的哲学相当的片面,且几乎没有自然科学,这些都是别人不及你的地方。”见沙勿略一脸迷茫,沈默微笑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逻辑学的问题吗?大明最缺乏的就是这个,因为缺乏逻辑规则的概念,所以在对待孔子的道德哲学时,毫不考虑各个分支相互的内在联系,而只以自己的需求为要,任意割裂圣人之言,才会得出一系列混乱的格言和推论……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有人想要说明,人应该礼贤下士,向不如自己的人虚心求教,便会引用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而改之。’但当他想说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时,又可以用孔子的‘无友不如己者’岂不是自相矛盾?”说着喟叹一声道:“正因为没有逻辑学的支撑,圣人门徒才会一直在原地兜圈子,陷入诡辩与误解不可自拔。”

    “您的意思是,让我教授他们逻辑学?”沙勿略轻声问道。

    “你说他们缺乏逻辑,他们还说你没有学问呢,”沈默摇头道:“这个先不着急,还是先让他们对你服气吧。”说着为沙勿略点明方向道:“大明在天文学、几何学等近代科学方面,已经落后于西方了,而一件对我们双方都很有利的事情是,大明的士大夫求知欲都很强,尤其是喜好新奇的东西,你看能不能以此为突破口,让他们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然后把那些新科学讲授给他们,等他们知道自己的无知时,自然会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到时候你传教的时机成熟了,我大明的士大夫也因此开阔了眼界,这种双赢的局面,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对不对?”

    听了沈默的话,沙勿略沉思良久,终是点头道:“如果是这样,那简直太好了。”

    “那咱们为双赢干杯。”沈默举杯道。

    “我敬大人!”沙勿略赶紧举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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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成共识后,沈默便与沙勿略商量具体的措施,诸如赶紧写信给教廷,命他们多派饱学之士,携带西洋奇巧前来支援;自己为他取得在大明的长期居留权,并提供与士大夫接触的便利条件等等。

    两人兴奋的说着话,忽然感觉船没有那么平稳了,沈默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天空万里无云,不像是起风了,便问道:“怎么回事儿?”

    三尺赶紧下去询问,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道:“船头说,是到了湖北部,这里湖面变窄,水流变急,因为不稳了。”沈默点点头道:“知道了……”却见三尺仍然站在那儿,表情迟疑,仿佛还有话要说。

    “有话快说……”沈默看他一眼道,若不是当着外国友人的面,下半句也少不了。

    “唉……”三尺小声道:“是这么个事儿,船头说,大人得准备准备,待会儿到了都昌县老爷庙,得祭定江王了。”

    “什么定江王?”沈默皱眉问道,他虽然从不说,但心里是很抵触那些怪力乱神的。

    “这个……那个……”三尺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拍大腿道:“我费这劲干啥,让船头自己来说不就成了。”

    “那就去。”沈默白他一眼道。

    不一会儿,三尺领了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上来,他不是沈默的人,而是进入鄱阳湖前,担心湖大迷路,在鄱阳县雇的向导,姓韩,行老六,一见到沈默就赶紧恭敬行礼,口称公子。

    沈默和颜悦色的问他道:“老韩,你说要祭奠定江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能不能跟我说说。”

    “公子爷有所不知,在这彭泽湖北区,有一形似三角,长五十里的水域,是定江王的道场。”韩老六一脸严肃的向北方磕个头,这才小声道:“相传元朝末年,我太祖皇帝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决一死战,上千艘战船搅成一团,王找不着帅,帅找不着将,结果太祖皇帝的旗舰,被陈友谅手下的第一猛将张定边追杀,一直追到那片水域,眼见就要被追上了,结果那张定边的战舰突然就翻了;逃过一劫的太祖爷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巨大的大头鼋,危难时刻救了他。后来太祖爷重新杀回战场,我吴军士气大振,后来终于打败了陈友谅。后来太祖爷当上皇帝后,为了感谢救他一命的大头鼋,便在那段水域边的沙洲建起一座‘老爷庙’,并封其为定江王。”说到这,韩老六的表情变得可怖起来,道:“从那以后,过往的船只行道老爷庙,都要杀一只鸡,用鸡血祭祀定江王;要是不宰杀公鸡或不烧香拜佛者,将遭到船没人亡之灾……”

    响晴白日的,沈默让这韩老六说得一阵寒毛直竖,干笑道:“这是传说还是?”

    “当然是真的了。”韩老六着急道:“我们湖上讨生活的都知道,但每年都有些过路的外乡船,不信这个邪,全都在那里被定江王拉到湖底下,再也回不来了。”

    沈默闻言看看三尺,又看看沙勿略,但这俩家伙都假装木头,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只好干笑几声道:“既然有这个风俗,那我们也祭一下吧,不就是只公鸡吗?就算是感谢定江王救了太祖爷吧。”

    见他被说通了,韩老六就赶紧去准备,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请沈默上前甲板,沈默笑道:“你祭一下就成了,我就不用去了吧。”

    “要去的,非得船上最尊贵的人主祭才行。”韩老六坚持道。

    “那好吧。”在这些事情上,沈默就是那么从善如流。

    一行人下到甲板上,果然桌台、香烛、幌子、点心都已备齐,当然还有一只被困成粽子的大公鸡。

    那韩老六对着北面嘀嘀咕咕,表情极为虔诚,然后请沈默给定江王烧纸,他自己则杀了鸡,将鸡血倒在一个碗里,奉给沈默道:“公子,您把这个撒到湖里,咱们就平安无事了。”

    沈默依言而行,将一碗鸡血洒到湖里,把碗递还给韩老六,故作轻松道:“咱们可以过去了吧?”

    韩老六看看天色,摇头道:“还不行,这段湖面逢丑、卯、巳、未、酉、亥时是安全的,现在是午时,进去就完蛋。”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艘快船从边上掠过,往那段韩老六口中的‘定江王道场’冲去,然后又有五艘快船,紧跟着也进了那段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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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节了,继续更新……

第六八一章 天灾?人祸?

    那六艘不守规矩的快船,让韩老六大感丢人,忙扯着嗓子高喊道:“停下,快停下!前面危险!!”

    但人家根本不听他叨叨,飞快的便越过了他们这艘船,往湖深处驶去。

    见叫不回他们,韩老六连连叹气,转头对沈默道:“唉,一定是些外乡人,这下肯定完蛋了。”

    沈默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些船,没有理会韩老六,而是对身边的三尺道:“当先那艘船上的人,你看清了没有?”

    三尺也是一脸沉思道:“我也觉着很眼熟,好像是何先生和鹿姑娘。”

    “我看着也像,那八成就错不了了。”沈默道:“什么人追他们……”

    三尺从怀里掏出千里镜,看了一艘船道:“上面的人各是奇装异服,竟然还有日本浪人。”再看另一艘船道:“这船上都是黑衣人,清一水的三眼火铳……”他话音未落,便听道砰砰的爆响声,三尺不禁大呼小叫道:“大人,他们竟然朝那艘船上开火了!”

    “我不聋……”沈默从他手中夺过那千里镜,仔细观察起来,虽然那些船渐行渐远,但还是可以清晰看到,在其中三艘追击的船上,都有穿着日本武士服、抱着武士刀的家伙,不由低声道:“果然不是官府的人!”便吩咐三尺道:“让大家一级戒备。”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三尺一听,马上激动道:“大人,咱们露一手?!”虽然对方船多人也多,但都是些轻舟快艇,而他们的大船是苏州研究院开发出来的最新型号,看上去与一般的官船无异,但外有铁甲蒙皮,内藏劲弩火炮,机关重重、攻守兼备。在水战中,船坚炮利就是一切,所以根本不怵对方的小船。

    “嗯,”沈默点点头,因为他从千里镜中,正好看到了何心隐那张仿佛谁欠他八百吊的老脸:“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没看见的。”

    “好嘞!”三尺打个唿哨,提高声调道:“敲锣!”

    话音一落,站在瞭望台上的警卫,便使劲敲响了手边的警锣,‘铛铛铛……’的敲锣声,船上登时骚乱起来,也就是半刻钟的功夫,各个射击位上都站好了严阵以待的侍卫,做好了战斗准备。

    “大人请下命令吧!”三尺昂首挺胸道。

    “解救被追击的船只,可以向敌人自由开火,”沈默低声吩咐道:“尽量保证自己人的安全。”

    “是!”三尺沉声应下,一举手中的令旗,用尽全力道:“追击!”大船便缓缓向北移动起来。

    “使不得呀……”韩老六噗通给沈默跪下道:“大人啊,您可千万别跟进啊,这个时辰是最邪门的时候,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我会小心的。”沈默微微一笑,坚持让座船驶入了那片水域。

    船速越来越快,韩老六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他知道没法阻止沈默等人,便跪在船头上,一个劲儿的磕头祈祷,求定江王不要怪罪。

    沈默和三尺没有理会他,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几十丈外的几艘快船上,但见那些追击的船上火光阵阵、白烟四起,竟然还有京城神机营才装备的手炮!枪子儿炮弹一股脑射向当先那艘船上,那艘船虽然如游鱼般左闪右躲,仍然连中数弹,就连风帆都被打断了,从桅杆上滑落下来。

    见那艘船失了帆,速度便慢了下来,后面的船趁机加速,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沈默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不停催促手下全速航行,无奈船大而重,想要追上那些轻舟快船,着实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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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就要形成合围之势,那艘孤零零的快船在劫难逃之时,万里无云的湖面上,不知从何处刮起了狂风,刚刚还平静的湖面,转眼间浪高丈许,大浪从东西两侧同时挤压过来,到了湖中央便奇迹般的被抵消掉。

    沈默还没松口气,便见那些正好在水道中央处的快船,剧烈的晃动起来,船上人猝不及防,几乎全都摔倒、还有好几个落水的。

    沈默他们的船大而重,且离着还有好一段距离,所以虽然也感到脚下剧烈晃动,却还能扶着栏杆站住。望着这诡异的一幕,沈默等人张大了嘴巴,那韩老六浑身筛糠似的哆嗦起来,颤声道:“定江王,定江王来了……”

    沈默望着那咆哮的湖水,一种无名的恐惧困惑与俱丛生,暗道:‘难道真有兴风作浪的大乌龟?’但旋即又否定自己道:“这又不是《西游记》,怎么可能有妖怪呢?”

    他正瞎寻思,湖上的局面愈发严峻起来,在一种可怕力量的作用下,那些小船剧烈的起伏翻动,落水的人越来越多,只见他们惊恐的叫嚷着、挣扎着,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渐渐就没了顶。

    “靠过去!”沈默沉声下令道:“放一颗信号弹!”

    “大人,那太危险了!”三尺这下也不兴奋了,无论何时,保住大人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

    “不要紧,我们船大。”沈默道:“让大家都抓紧了,咱们慢慢靠过去。”

    在沈默的坚持下,一颗火箭被释放到天空,转眼展开红色的烟花,转眼又被狂风吹散;同时大船缓缓的向那诡异的地方靠近,距离越近,颠簸的就越厉害,得紧紧抓住栏杆,才能站住了……为保护大人的安全,三尺直接用绳子,把他绑在了柱子上……

    那边被追的小船,似乎看到了烟花绽放的瞬间,拼命的向大船这边划来,但涌大难行,前进起来十分吃力。

    就在双方拼命靠近时,东西两侧的湖面上,又刮起了一阵狂风,而且这次的风,竟比上次大了很多,狂风呼啸着卷起水花,最终又在湖心处汇合,却没有对消,而是纠缠在一起,霎时便将湖水吸了起来,形成一条不断旋转的水柱!那水柱水如同被什么神物吸入空中一样,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吊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巨蟒,也很像一根摆动不停的大象鼻子!

    “龙吸水!”沈默和那韩老六登时惊呼起来,所不同的是,韩老六登时瘫软在地,吓得屎尿横流道:“完了,完了,定江王发怒了,我们都死定了……”而沈默却一脸严峻道:“何心隐要危险了!”

    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方才虽然水下有暗涌,让船只颠簸起伏,但何心隐夫妇仗着武功高强,还能保证不被甩下船去,但遇上水龙卷,那小船根本支撑不住,船毁人亡,只在旦夕!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一艘最靠近湖心的快船,被呼啸滚来的水龙卷拦腰击中,登时被掀了起来,反扣在水面上,船上人全都摔落水中,眨眼便被漩涡卷去了。

    “大人,我们快走吧!”三尺高叫道:“那玩意儿太危险啦!”湖面上全是恐怖的呼啸声、求救声,他不得声嘶力竭的喊叫。

    沈默死死盯着那水龙卷,还有那被击翻的快船,摇头大声道:“继续前进!”话音未落,水龙又掀翻一艘快船,同样的,船上人全都被卷进了漩涡。

    “前进!”沈默厉喝道:“我命令你前进!”

    “是!”三尺只好应下,命水手全力划船,借着突然改变的风势,便如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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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艘被追击的船上,正是何心隐与鹿莲心,此刻小船已被旋风吸住,万全失去控制,任凭两人如何催动,都无法寸进一步;船也咯吱咯吱摇晃的厉害,两人必须分出一只手来,紧紧抓着船舷,才能不被甩到水里去。

    何心隐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龙,黯然的摇摇头道:“师妹,看来咱俩是逃不过此劫了,都是我害了你。”

    鹿莲心却朝微笑道:“能跟师兄做一对同命鸳鸯,我死而无憾了。”说着也不抓船舷了,娇躯一纵投入师兄的怀抱,双手紧紧抱住他道:“抱紧我,黄泉路上也别分开。”

    何心隐看看迫到眼前的水龙,长叹一声,也放开手中的桨和绳索,把鹿莲心搂在怀里,幽幽道:“可惜没人揭穿这个阴谋了……”

    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一黑,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然后是巨浪扑面而来,转眼就把两人吞没……

    那一刻,何心隐和鹿莲心都相信,自己这下死定了,但当巨浪退去,两人发现自己仍然活着,惊喜的睁开眼睛,便见一艘大船横在身前,还有一张久违的笑脸。

    而那水龙,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湖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太阳再此出现在天空,方才的狂风巨浪,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湖面上漂着的木板浮尸,真让人以为是做了一场噩梦。

    望着水淋淋被捞上来的何心隐两口子,沈默笑道:“虽然有千言万语,不过还是该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

    何心隐张张嘴还没说话,便听有人大喊道:“那船上人听着,要想活命的话,就交出我们缉捕的要犯,不然休怪我们斩尽杀绝!”原来还有两艘船逃脱了倾覆厄运,从左右包抄过来,十几个武士手持刀枪,恶狠狠的威胁着沈默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沈默轻声问道。

    “严世蕃的人。”何心隐道:“被我发现了大秘密,一路追杀至此。”

    “我知道了。”沈默点点头,对他俩微笑道:“这里就交给我了,你们赶紧去换衣服吧,我让厨房准备了午餐和热汤,还有嫂夫人最爱吃的醉泥螺,等你们哦。”

    鹿莲心闻言笑逐颜开,抛个媚眼给沈默,对何心隐道:“师兄,咱们就听沈大人的吧,他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何心隐无奈,只好和鹿莲心下去,临走时嘟囔一句道:“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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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何心隐与鹿莲心沐浴更衣,重新出现在甲板上时,已经见不到那两艘船的影子,只有沈默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对鹿莲心道:“嫂夫人还是那么娇艳如花,何大哥却年轻了些,你们两口子真是神仙侠侣啊。”

    鹿莲心哪受得了这番花言巧语,笑成了一朵花,何心隐却板着脸道:“那些人呢?”

    “全沉湖底了。”沈默耸耸肩膀道:“你知道,我是不杀生的,这次为你破例,要怎么谢我啊?”

    “送你一桩大富贵。”何心隐耷拉下脸皮道:“我饿了,先祭一下五脏庙吧。”

    “那没问题,饭菜早就备好,请二位上桌吧。”沈默做个恭请的手势,将二人领入了饭厅。

    餐厅里,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子菜肴,何心隐也不跟他客气,坐下就开始扒饭,鹿莲心看了他好几眼,何心隐却理都不理,只好歉意的朝沈默笑笑。

    沈默却温和笑道:“嫂嫂也只管用就是了,我和何大哥那是过命的交情,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鹿莲心点头笑道:“说起来当年,还是大人和何大哥救了我呢,要没有你们,我早就冻死在荒郊野外了。”

    让她这一说,沈默想起当年一桩桩的往事,笑容更加亲切起来。这时,三尺又端上一个大白瓷汤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汤,沈默帮着排开桌上的菜肴,待三尺搁下后,亲自舀了鸡汤,送到两人面前。

    鹿莲心忙道:“大人太破费了,这一桌子菜都吃不了,还炖什么鸡汤?”

    沈默不由笑道:“这个不破费,应该叫节省,因为这只大公鸡,是没见到你们的时候杀掉的。”

    “啊?大人未卜先知?”鹿莲心小口微张,满是崇拜道。

    “哈哈,”沈默得意的笑道:“那是……”

    “是就见鬼了。”那边的何心隐搁下筷子,醋醋的看一眼发花痴的妻子,道:“他这是用来祭老爷庙的。”

    “呵,”沈默吃惊道:“何大哥原来知道这里是黑三角?那怎么还……”

    “怎么还径直闯入?”何心隐道:“你就不能问点有营养的问题?”

    “呵呵……”沈默尴尬的笑起来。

    边上的鹿莲心连忙打圆场道:“师兄,怎么跟沈大人说话呢?”

    “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吃你的饭吧。”何心隐瞪她一眼道。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妻子的仰视和崇拜,现在见她开始盲目崇拜别人了,心里感觉老不是滋味了。

    沈默也明白了何心隐的意思,追他们的人多势众、武器精良,他们夫妻俩是打也打不过、走也走不脱,只能往这片危险水域逃,希望能吓阻敌人,谁知人家要么根本不怕,要么全不知情,反正跟着就冲了进去……何心隐死要面子,哪肯承认失算,又没法解释,所以才恼羞成怒。

    “不过话说回来,”沈默沉声道:“这段水域也太诡异了,怎么好端端的就风浪大作,莫非真有湖神作祟?”

    “屁作祟,”何心隐不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啊鬼啊,想不到你也这么愚昧。”

    “师兄……”鹿莲心小声道:“沈大人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呵呵,无妨。”沈默笑道:“何大哥都不知救了我多少回了,嫂嫂不用担心,我俩就这么说话。”

    “那成,我就当没听见了。”鹿莲心是彻底打败了,心说有时男人比女人还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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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听何心隐道:“我早年便听说这个传说,专门在这里探究过,发现这里的风特别大,特别多,不仅冠绝鄱阳湖,甚至整个江西都找不到第二处,但这绝不是什么定江王显灵,而是由一些特殊的条件形成的。”

    “洗耳恭听。”沈默微笑道,鹿莲心也支楞着耳朵,用心听着。

    “为什么老爷庙水域的大风何以如此之大、之频繁呢?我认为‘罪魁祸首’是地形!”便听何心隐沉声道:“这一带水域全长五十里,最宽处为三十里,最窄处仅有六里,如果从天空俯瞰,就像个喇叭似的——其最窄的一段,就位于老爷庙附近。就在这段水域的西北面,是我江西第一名山——庐山。庐山山脉高达数百丈,其山体走向正好与这段水道平行,距鄱阳湖不到十里。”

    “原来如此,”沈默恍然道。原来庐山东南峰峦为风速加快提供了天然条件。当风自北面南下时,即刮北风时,庐山的东南面峰峦使气流受到压缩,气流的加速由此开始,当吹向仅宽约三公里的老爷庙处时,风速恰巧达到最大值,狂风怒吼着扑来。就如同我们在空旷的地带没有感觉,而经过一狭窄的小巷顿感大风扑面一般。

    无风不起浪,波浪的冲击力是强大的,若是正赶上今天这样,又有一股相反的风吹来,便会形成旋风,但这样的概率很小,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却偏偏让何心隐赶上了,也不知是他运气好呢,还是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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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够了,以下免费)

    解释两个问题,一个是绍兴城没有乞丐的问题、一个是对传教士的态度问题,当时中国的户籍制度,将人绑定在各自的乡籍,不能自由流动,所以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迸发,江南出现了大规模的劳动力短缺,而且当时为富不仁者其实不多,大部分有钱人,还是仓廪实而知礼仪的,官府和民间上,确实兴建了很多慈善机构,这我可以比较肯定。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宁为长江犬,不当黄河人,当时南北差异就是那么悬殊,我甚至认为,这才是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

    还有对传教士的态度问题,天主教根本永远不可能在中国占统治地位,事实上,中国人现实的处世态度,使这个民族与天主教永远不可能相容,而沈默愿意为传教士创造与士大夫交流的平台,不过是希望借此为士大夫打开一扇了解世界的窗户,而我这样写,也不是凭空想象的,事实上,我写这本书,几乎所有的较重要的观点,都是有史实支撑的,而且必须是多方印证才行。大家可以参看一下万历年间的科技文化史,便知道明朝的士大夫,对待西方传教士的态度,绝对没有任何傲慢,而是虚心的请教,像海绵一样吸取自己不懂的知识,所以才会有晚明的科学大发展,几乎西方所有的科学著述在中国都有翻译,这便是历史有名的第一次‘西学东渐’,网上有很多相关资料,大家可以看一看。

    其实我知道,大家受到历史书的影响,总觉着明朝黑暗,政治经济、社会格局与清朝的差不多,那就错了,大错特错,我只解释一句,明朝的士大夫有主人翁精神,清朝的士大夫都是奴才,其余的自己想。

第六八二章 承天府

    好在水龙卷的威力远远小于陆地上的龙卷风,时间也很短,这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听完何心隐的解释,沈默不禁感叹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无论如何,”何心隐看他一眼,低声道:“这回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沈默呵呵笑道:“你是我的何大哥嘛。”

    何心隐的面上,这才付出一丝笑容,便听沈默道:“方才何大哥说,是严世蕃的人在追你们?”

    “嗯。”何心隐点头道:“那严世蕃胆大包天,被朝廷判了发配雷州,但他半道就逃回了江西,在南昌城住了下来。”

    “这我有所耳闻,”沈默轻叹一声道:“但皇上不愿再追究他们父子,下令任何人不得弹劾,只能听之任之了。”

    “正是你们这种放纵的态度,才有了今天的危局!”何心隐声色俱厉道:“昏君皇帝下的那狗屁圣旨,就像给了严世蕃一道免死金牌!”说着一指西边道:“知道南昌城原先是谁的封地吗?”

    “宁王……”沈默轻声道。

    “知道就好,当年宁王没造反时,一个劲儿的招募死士,培植江西境内的土匪、帮派,把个好好的诗书之乡,变成了全国最大的土匪窝。后来虽然阳明公迅速平叛,但这里出土匪的传统,却自此奠定下来,有九帮八派十六洞主之称,总数可达数万。”何心隐沉声道:“原先这些帮派群龙无首,互相攻击,倒还成不了气候,可那严世蕃一回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便将这些黑帮全部收服,俨然成了江西土匪的总瓢把子!”

    “有什么证据?”沈默淡淡问道:“你知道,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对严世蕃的指控,都会被当做污蔑。”

    “要不是为了收集证据,我能落到这般田地吗?”何心隐瞪他一眼道:“他在南昌城兴建巨大的府邸,严重逾制不说,还在里面蓄养亡命之徒,打造兵甲、日夜训练,但因为守备森严,一直无法一探究竟。”说着喝口茶道:“前日突然发现异常,便顾不得许多,强行摸了进去?”

    “怎么着?”沈默只好搭腔道。

    “里面虽然守卫仍在,但已基本上人去府空了,”何心隐道:“外围成片的营房里,看不见一个人影,我便与师妹往里探查,最终在内府的书房里,听见了两个人说话……你猜是哪两个人?”

    对何大侠这个毛病,沈默是相当无语,只好再搭话道:“哪两个人?”

    “严嵩和严世蕃。”好在何心隐的情报相当热辣,让沈默觉着值回票价。

    “他们说了什么?”沈默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

    “他们父子发生了争吵。”何心隐道:“我本想凑近探听一下,但那里戒备森严,于是我被发现了。”说着两手一摊道:“然后就被一路追到这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没听到?”沈默失望道。

    “也不是这样,”何心隐道:“至少我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严阁老已经被软禁了。”

    “是吗?”沈默瞪大眼睛道:“怎么看出来的?”

    “真是个谨慎的家伙,”何心隐朝鹿莲心笑道:“我就说过吧,没有点真东西,是没法打动他的。”说着正色道:“因为我们看到,那间书房的门,原本是上锁的,严世蕃打开了它,结果严阁老在里面。”

    “拜托下次不要倒叙好不好?”沈默无奈道:“好吧,我总结一下,你听说严世蕃在违规建造府邸,内里蓄养亡命之徒,还日夜训练,打造兵甲……”说着挠挠下巴道:“怎么这么耳熟啊。”

    “你不会以为我骗你吧!”何心隐瞪他道。

    “少安毋躁。”沈默道:“我已经得到过一条类似的情报,但说的不是严世蕃,而是伊王。”

    “伊王也有异动……”何心隐沉声问道:“这两者有联系吗?”

    “不好说。”沈默道:“但如果严世蕃真的软禁了严嵩的话,那一定是有泼天的勾当。”

    “不是如果,而是事实,”何心隐不满道:“不要质疑我的结论。”

    “好吧,”沈默苦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查清他蓄养的那些亡命之徒的动向,只有先做好这件事,才能有下一步的考量。”

    “不不,你应该通知锦衣卫,先把严世蕃控制起来。”何心隐道:“蛇无头不行,他才是重点。”

    “第一,你暴露之后,严世蕃现在八成已经不在南昌。”沈默摇头道:“第二……”说着轻叹一声道:“如果锦衣卫没出问题的话,事情会发展到今天吗?”

    何心隐愕然,低声道:“你是说,锦衣卫也有问题。”

    “锦衣卫现在归东厂管辖,”沈默沉声道:“我对里面的事情已经不太清楚,但综合江西、河南两地的情况看,这里面不可能没有问题。”说着站起来,负手踱两步,才缓缓站定道:“我怀疑,有一个巨大的、危险地、谋划很久的阴谋,已经完成了布置,只等着猎物一头撞上来了!”

    “他们的目地是……”何心隐艰难的咽一口吐沫道:“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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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舱室中的气氛仿佛凝滞一般,几人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何心隐和鹿莲心都望向沈默,希望他能给出最后的结论,并拿出个好办法来,因为以往的岁月证明,这个人总是有办法,完成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但这次,沈默沉思良久,才面色凝重的缓缓道:“我们现在的观察位置太低,好比在盲人摸象,不可能弄清他们的真实意图。”顿一顿道:“而且任何一个判断失误,都会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干?”何心隐皱眉道。

    “当然不是。”沈默摇头道:“我会立即赶往湖广,设法让皇帝警觉起来。”

    “那太好了。”鹿莲心忍不住欢呼道:“只要皇帝自己警惕起来,那些人想害他就难了。”

    “没有那么乐观……”沈默轻叹一声道:“谁也不知道那里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还得做好万一的准备。”

    “什么?你猜他们已经对皇帝动手了?”何心隐瞪大眼道。

    “我说了是万一,”沈默摇头笑道:“我们约定一下,如果十天之内,还没有我的消息,你们便火速赶往京城,请徐阁老做好应变的准备。”说着又叹口气道:“真不敢想象,到那天会出现什么状况。”

    何心隐夫妇明显感觉到,沈默这次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们以为他在担忧国家的命运,鹿莲心便安慰他道:“天佑大明,有那么多忠义之士,皇帝不会有事的。”“追踪严世蕃手下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何心隐也收起愤世嫉俗的表情,轻声对沈默道:“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沈默点头笑笑道:“我知道了,咱们分头行动吧。”

    “好。”何心隐也重重点头道:“那我们分头行动。”

    送走何心隐夫妇时,已是漫天繁星,沈默立在船头久久不语。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以他那可怜的历史知识,似乎明朝在宁王事件后,再没有发生过什么王室内乱,现在似乎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已经乱了套,如果真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让他情何以堪?

    沙勿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嗯……”沈默深吸一口微带潮气的夜风道:“是有些不好的苗头,神父,我会把你留在武昌,等事情结束了,再派人去接你。”

    沙勿略表情一僵,道:“不不,大人还是带上我吧,我希望为您尽一点微薄之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沈默摇头笑道:“不过这是我们国家的事情,你一个外国人,没必要参合进来。”

    “大人这话我不认同,”沙勿略坚持道:“我已将自己的终生事业,与大明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大明的事情,我责无旁贷。”

    沈默微笑的看着他,道:“可能会有危险。”

    “我遇到过的危险,”沙勿略道:“比到过的国家还多。”

    “也可能会丧命。”沈默笑道。

    “我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沙勿略一耸肩膀道。

    “要是你死了,你的传教事业怎么办?”沈默微笑道。

    “要是主认为我做得对,就会保佑我平安无事的。”沙勿略画个十字道。

    沈默这下无话可说,拍拍他的肩膀道:“先去睡吧,离武昌还有两天路程,你还有的是时间好好想想。”说着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没什么好想的了,”沙勿略表情坚毅的朝沈默的背影大声嚷嚷道:“我能感觉到,自己将要参与进一段历史中,我们西谚有云:危险有多大,机遇就有多大!大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一切后果我甘愿承担。”

    沈默没有转身,只是朝他挥挥手,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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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天后,沈默一行悄然抵达了湖广安陆,此地原本名声不彰,但因为出了个嘉靖皇帝,而得以鸡犬升天,竟被抬为承天府,与北京的顺天府,南京的应天府,并称为大明朝的三大直辖府,可谓是盛极一时。

    为了符合其尊贵地位,四十年间,承天府几经扩建,城墙巍峨高深,建筑修饰一新,到处可见朱墙碧瓦,雕梁画栋,虽有些暴发户的味道,却也让人不敢小觑。此刻,更是因为帝王省亲、禁军驻扎于此,而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威武。

    此刻府城内外戒备森严,浑身金甲的御林卫士,接替了原先的守军,担负起守城的任务,对过往百姓盘查的极为严厉,几乎是许出不许进,且不许携带任何武器,甚至连菜刀不许出现。

    沈默一行人入城时,便遇到了小小的麻烦,虽然有证明自己随扈南巡的身份文牒,还有袁炜批的假条,但因为他的随从人数太多,且各个携带违禁武器,所以御林校尉拒绝放行——要么沈默率领不超过五人的护卫进城,要么全都不许进。

    沈默把那校尉叫到一边,微笑道:“我和你们徐爵爷、陆将军,还有周统领都是老朋友了。”说着不带烟火气的,将一张银票送到那校尉手中,笑道:“咱们以后也是朋友,对吧?”

    那校尉看清银票的面额,登时喜上眉梢,一脸谄媚的笑道:“大人说的是,这回我全当没看见,您和您的人,赶紧进去吧,别让那些太监看见了,可就麻烦大了。”

    沈默点点头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校尉朝手下使个眼色,沈默也朝远处的三尺一挥手,三十个卫士并沙勿略便鱼贯入城去了。

    沈默却不急着走,而是与那校尉搭话道:“听你的意思,现在是宦官们管着城防?”既然花了钱,就得效用最大化。

    “可不是嘛。”校尉看看远处,小声道:“现在不光城防,还有宫禁,护驾部队,都是由公公们说了算。”

    “那将军们就答应?”沈默皱眉道:“我嘉靖朝怎会又有了监军太监呢?”

    “哎呦,这位大人,您问这么细干什么?”校尉看见远处有太监走过来,赶紧退沈默一把道:“快走吧,反正从前几天就这个样,有圣旨有旗牌,做不得假的。”

    “好,多谢。”沈默也不想跟那些太监打照面,虽然他贴了胡子,吊了眼角,但难免还是会被有心人认出来,便快步进了城,混进人流之中。

    他示意卫士们不要跟得太紧,自己则在修葺一新的承天府城内徜徉着,但见临街全是崭新的青砖围墙,刷了白粉,墙内绿树成荫,遮掩得密不透风,处处都能看到新建的痕迹,心说皇帝这一省亲,父老乡亲得花多少银子啊。

    沈默是从南门进城的,过了献皇帝出资兴建,嘉靖帝亲笔题字的玄庙观元佑宫,便能看到皇帝的潜邸兴王宫,也是皇帝驻跸的行宫。

    在玄庙观前驻足片刻,远望着富丽堂皇的宫门片刻,沈默便毅然转身,往相反方向去了。

    三尺赶紧跟上,小声问道:“大人,不去销假了。”按照原计划,他们会在进城之后,立刻向袁炜销假,恢复伴驾词臣的身份,然后立即设法求见皇帝,向嘉靖发出预警,相信以天子之怕死多疑,哪怕没有证据,皇帝也会立即警惕的。

    但沈默显然改变了主意,对三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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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有两处莫愁湖,一个在应天府;一个在承天府,前者的名气当然要大于后者,但后者的秀丽多姿,却不见得逊于前者。在府城城北,一泓碧水明彻如镜,湖上百岛俊秀,水天一色,楼台隔水相望,画舫争奇斗艳,到处是歌舞升平、丝竹悠悠,那是随驾南巡的大臣们,耐不住这美景的勾引,相约来湖上把酒行乐,一时间真让人错以为,这是金陵城中的莫愁湖,错把承天做应天了。

    一艘很不显眼的双层画舫,便在这湖上漫无目的的飘荡着,船上有乐声也有歌姬,看起来与其它的游船没有别的不同,但若是进入帷幔重重的二层画舫,你便会发现这里的气氛与整个湖上格格不入,只有彪悍精干的劲装汉子,和一个正在卸去易容的年轻男子。

    这正是沈默和他的忠心护卫们,考虑到城中尽是东厂番子,根本分不清哪是普通老百姓,哪是厂卫密探,所以他们这么多人,无论是投宿客栈、还是租赁民居,都会很快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沈默干脆包下一条画舫,远离监视且移动方便,就是开销大了点,且没人报销。

    “大人,我们为什么改变主意?”侍奉着沈默洗完脸,三尺终于得以问出心中疑窦。

    “就在我观察的那一会儿功夫,有两拨臣工要进宫,都被挡回去了。”沈默修长的手指轻磕桌面,淡淡道:“看他们的情绪十分激动,宫里似乎出什么事儿,出于谨慎考虑,我决定暂不进宫。”说着对三尺道:“这湖上有不少官员在游玩,你设法探查一下,看看能否发现什么。”顿一顿道:“还有,试着联系一下高部堂,最起码探清他现在的状况。”

    “是。”三尺沉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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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三章 如何破局?

    趁着还没有回报的空当,沈默想眯一会儿,休养一下精力,谁想只要一合眼,便是满眼的尸山血海,让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好躺在那里,瞪着天花板,思考事情可能的发展。

    但他发现根本理不出头绪,因为在这场阴谋和变化中,自己被挡在了外面,没有授权,无法知情,是那么的渺小无力。气馁之余,不禁幸灾乐祸道:‘这次你要是真完了,那绝对是自作自受。’那个你,自然指的是嘉靖了。

    天快黑的时候,三尺带回了探听到的消息——嘉靖皇帝于十天前归乡,起初拜祭显陵,重游兴王府、泛舟莫愁湖,甚至还接见了家乡父老,宣布免承天府三年税赋……每日出行如仪,并无任何异常。

    三天前,皇帝宣布若有所得,要闭关三日,应该在明天上午出关;大臣们也乐得偷懒,便相约在湖上游玩,这也许就是城中外紧内松的原因吧。

    听了三尺的说法,沈默不置可否,问道:“见着高大人了吗?”

    三尺摇头道:“见是见着了,但东厂暗哨盯得他太紧,没法接上头……还有其他几位大人,也是一样的情况。”说着又想起一事道:“哦,还有,现在那个叫熊显的什么元师,好像深得皇帝信赖,皇上有什么话,都是通过他往外传,大臣们很有意见,说皇上对他的宠信,有甚于当年对邵元节、陶仲文之流。”

    “那陈洪呢?”沈默沉声问道。

    “正要向大人禀报呢,”三尺道:“陈洪的动作更可疑,他几乎把随扈部队的将领都换了遍,现在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了。”

    “嗯,知道了。”沈默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天上繁星点点,湖中灯火流光,大人们游兴不减,要继续夜宴下去。安陆城中发生的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皇上依然耽于修道,小人依然弄权,大臣们依然无所事事,就像之前无数年一样,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但沈默分明从这黑暗的夜色中,嗅出了浓重的阴谋气息,一定有一些事情,在不为人知的发生着。他多想有一双慧眼,能看透迷雾,把事情看个清清楚楚啊……可惜的是,这次却遇上了出道以来最大的危局,他是那么的茫然无助,深感力不从心。

    思考了良久,沈默发现还得回到原点——孤军奋战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到合适的帮手,才有可能取得进展。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何况自己乎?

    他相信,陈洪那些人大肆弄权、排除异己,必然早就引起一些人的不满,甚至很多警觉之人,也会嗅出其中的阴谋气息,自己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人,把他们团结起来,群策群力!

    可是用什么办法,既能达到目的,又不引起东厂的注意呢?沈默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歌舞升平的画舫上,不禁失笑道:“原来方法就在眼前。”

    “大人有好办法了?”身后的三尺激动道。

    “嗯。”沈默颔首道:“掌灯磨墨。”

    “是。”三尺手脚麻利的点好灯,磨好墨,沈默便端坐在桌前,开始模仿某人的笔迹语气,连写数道请柬,命三尺趁夜色发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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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几位被邀请的官员都看到了,那个装在普通信封里的请柬,但看完后没人觉着失礼,反倒有些沾沾自喜,因为发出邀请的那位,实在不一般——比王世贞更有名的才子,国子监祭酒徐文长!

    谁都知道徐渭眼高于顶,平素不屑与同僚来往,能得他青眼者,无不是极优秀的才俊,现在经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寿宴,这是一份千金难换的脸面啊!所以受邀者无不欢喜雀跃,备好礼品,梳洗打扮一番,早早便出门去赴约了。

    离奇的是,徐渭自己也收到这样一份请柬,打开一看,不由乐了:“我什么时候要请人吃饭,还给自己发请柬了?”他本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但仔细一看,便认出了是沈默的笔迹,立刻知道这里面必有蹊跷,看清楚地点,便急忙忙赶去了,倒比所有人到的都早。

    按照请柬上的描述,他不费力的找到了那艘船,一眼就看到沈默的卫士,便更加确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赶紧进去画舫,在卫士的指引下,径直往二层去了。

    天色过了巳时,宾客陆续到来,果然见到徐渭满面春风的在那里接客,顿感大有面子,纷纷拱手问安。徐渭客气的答礼,把宾客都请进舱室内去,自有茶水点心伺候。

    宾客中有文官、有武将、甚至还有宫里的太监,成分极为丰富,完全摆脱了‘人以群分’桎梏,显示出主人独特的品味……当然一想到是徐渭这样的怪人请客,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等到宾客到齐,徐渭便命画舫离岸,往湖心驶去。他则坐到桌前,对受邀而来的八位宾客道:“诸位能来,在下不胜感激……”

    众人忙谦逊道:“能得文长先生邀请,我等不胜荣幸。”

    徐渭却摇摇头道:“不是我请你们,今天也不是我生日,邀请你们的另有其人。”

    “啊……”众人面面相觑道:“是谁借您的名义请客?”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我。”众人抬头一望,便见一身灰色布袍的沈默,从楼上缓缓走下。

    “沈大人?”众人一看是沈默,不由纷纷笑道:“您也太见外了,知道是您的局,我们谁敢不捧场,还用得着让徐大人出面了吗?”

    沈默却没有笑,而是步履沉重的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听沈默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因为我怀疑,有人要谋反!”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众官员面面相觑,只见司礼监秉笔太监马全,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道:“哎呀呀,差点忘了,咱家今天还要当差呢。”马上就有另一位,武骧左卫指挥使、东宁伯焦英跟上道:“我也是……”但当他们走到门口,又被两个牛高马大、面色不善的武士逼了回来。

    舱室中的气氛怪异急了,人人面色各异,有的惊恐,有的紧张,有的不知所措,还有的害怕的脸都白了。

    “都坐下,”徐渭喝一声道:“先听沈大人把话说完。”

    众人也没有主意,便神色不宁的坐了回去,惶恐的望着沈默道:“沈大人啊,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沈默不禁失笑道:“又不是让诸位谋逆,而是与我一道拨乱反正,立那勤王之功。”

    “呵呵……”众人尴尬的笑起来,其中一位,太仆寺少卿徐辊道:“沈大人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朗朗乾坤、平白无故的,谁敢图谋不轨?咱们还是喝酒吧……”众人也附和着干笑起来。

    沈默却没有笑,沉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南京河南道御史林润,曾在扬州城请求面圣,要当面弹劾伊王典楧不法诸事,但被人挡下,未能如愿。”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道:“他便找到在下,请我向皇上代呈。”便将其交给众人传阅。

    那奏疏上列了伊王的十大罪状,除了侵占民宅、强夺临藩、滥杀无辜之类的暴行外,牵扯到谋反的就有一半,诸如王府逾制、私设东厂、收买亡命,疯狂扩军之类,而且每一条都有精确的数据为佐证,没有丝毫模糊之言。诸如伊府原额护卫旗军二千名,今多至一万四千六百五十余名;仪卫司校尉原额六百名,今多至六千六百余名,其余不在编者不计其数!

    当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数据,谁还敢说伊王不是图谋不轨?那他不是收了伊王的钱,就是伊王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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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的诸位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此重大的弹劾,却无法进呈圣听,”沈默淡淡道:“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不由暗暗点头,那一定是有人不愿让皇帝知道,而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天下也不过两三人而已。

    正在猜测那人的身份,又听沈默道:“我从绍兴返回,在鄱阳湖上遇到了一场追杀,追击的一方是严世蕃蓄养的武士,被追的一方,是暗中调查他的异侠何心隐。”顿一顿道:“因为何心隐发现,严世蕃与伊王做着同样的事情,蓄养武士、偷造兵器!当他前几日潜入严世蕃制比王府的宅院时,发现那些武士已经全部消失,而且严嵩已经被他的儿子……软禁了。”

    所有的消息,都不如这最后一条来的震撼,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徐辊颤声道:“您不是开玩笑吧,小阁老软禁了严阁老?”气氛越发凝重起来,如果说那伊王的事情,还让人觉着很遥远,但要是严世蕃真的把他爹都关起来了,灾难可能就在眼前了。

    “或者说拘禁,可能更合适。”沈默淡淡道:“现在何大侠追踪那些消失的武士去了,而我则日夜兼程,赶来向皇上示警。”说着目光扫过众人道:“结果我看到了东宁伯被解除兵权,马公公被排挤出宫,几位大人昨天想要进宫,也被挡在了外面……”

    众人不由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我们最近确实比较晦气。”

    “这不是你们晦气。”沈默摇头道:“现在宫里宫外、军队厂卫都在袁炜、陈洪和熊显三人的掌握中,而他们三个,都与那严世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前两位不用说,但第三位还是让人十分惊奇的,众人问道:“熊显也与严世蕃有关系?”

    “我追查了那熊显的老底。”沈默冷声道:“他是江西吉安人,当年曾进京投靠过严世蕃,后来靠着严世蕃的关系才发了迹,虽然二十年来看似再无联系,但观那熊显如坐火箭一般直入禁宫,成了堪比当年邵元杰、陶仲文似的人物,这背后就少不了严世蕃的操作。”

    沈默的目光再次缓慢而坚定的扫过众人道:“综合各方面情况看,极可能有人在策划一场惊天的阴谋,期为博浪、荆轲之谋!”顿一顿,他提高声调问道:“诸位,我们深受皇上厚恩,一身荣辱早就与皇上联系在一起,现在皇上有事,我等责无旁贷!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听沈默这样说,众人还真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但这件事终究非同小可,若是光凭他几句话,就能让大伙不计后果的跟着干,那他们也就混不到今天了。所以片刻沉默后,身份最尊贵的东宁伯焦英道:“沈大人,不是兄弟们不相信你,只是您那些情报也都是听来的,算不得铁证如山,弄不好还会让皇上怪罪的……”

    沈默早预料到,这些人的反应不会太积极,因为他所找的这些人,人品真的很一般……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皇帝总喜欢用些佞幸小人来担当近侍,用世勋子弟来统领禁卫,而这些人基本上没读过什么书,素质很一般,顾虑却很多,反正想指望他们热血上头跟着干,是基本不可能的。

    但沈默也不是全无把握,因为他所挑的人选,要么是跟袁炜有仇,要么是不受陈洪待见,要么皇帝一出事儿,就得跟着掉脑袋,所以纵使老不情愿,最后也得跟着自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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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有耐心等,有人却没这个耐心……

    “先见到皇帝再说吧!”一直没开腔的徐渭,终于冷笑道:“你们谁知道这三天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洪能够肆无忌惮的排挤你们,为什么谁都不许进宫!身为臣子,最关心该是皇帝的安危,而不是皇帝会不会怪罪!”

    他这一番话虽然呛人,却让人无法反驳,谁敢再多说,就是不关心皇帝的死活了!

    见气氛有些僵,沈默打圆场道:“诸位都是我沈默的兄弟,我是绝对不会害弟兄们的!我既不叫你们跟着我闯宫,也不让你们去跟他们拼命。”引得众人一阵笑道:“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就是拼命也不含糊!”

    “很好。”沈默点头笑道:“我们的当务之急,一是弄清楚到底将会发生什么,二是尽快把危险信号传给皇上,”说着问甘陪末座的一位中年人道:“崔太医,你能见到皇上吗?”因为太医目标最小,而且有名正言顺接近皇帝的理由,这正是沈默请他来的原因。

    崔太医面色纠结了许久,才轻声道:“可能会有机会吧……每隔三天,太医院都会派人为皇上诊脉,我跟院判说说,应该可以讨到这份差事。”

    “什么时候?”沈默追问道。。

    “明天下午。”崔太医咽口吐沫道。

    “很好。”沈默从袖中掏出一根宽布条道:“将这个系在上臂,可以躲过搜身,等见到皇上后,便将其解下呈上。”

    崔太医接过来,打眼一看,便看到什么‘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有意外之虞,臣死有遗憾矣!’之类,知道是沈默写给皇帝的示警信,便郑重的收到怀里,点头道:“我会尽力去做的。”虽然他生性有些懦弱,但面对这份沉甸甸的重托时,他还是觉着,自己应该接受并完成它,它将成为自己这一生,最光辉的时刻。

    “拜托了。”沈默朝他笑笑,又对其他人道:“诸位回去请密切关注身边的动向,我们随时保持联系,你们放心,没有皇上的授权,我不会让你们干什么出格的事儿。”顿一顿他缓缓道:“如果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一切责任有我担负,你们都是护住心切,皇上不会怪罪的;如果相反,一切大家分享,我沈某人绝不贪功!”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人还能说什么?都郑重点头道,听您的吩咐。

    沈默点头笑笑道:“都注意安全,来日共饮庆功酒。”

    “共饮庆功酒!”众人齐声应道。

    下午时分,画舫开回码头,宾客各自散去,徐渭立在船头,代主人送客完毕,回到舱中对沈默笑道:“好多年没见你,这般战意十足了。”

    “嘿嘿。”沈默笑道:“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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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明年四月结束,歇歇……最近更新问题,是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原因,已经基本解决,努力召回状态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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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