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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八四章 崔太医

    崔延是山东人,出身于医药世家,在临淄一代也算是富户。他自幼刻苦读书,希望能鱼跃龙门,出人头地,无奈山东乃孔孟之乡,读书郎多,高手如云,连续六次秋闱,都迟迟无法突破,这才知道自己,还真不是念书的那块料,只好重归祖业,专心学习医术。

    后来进京投奔在太医院供职的大伯,跟在老太医身边学习,后来顶替告老还乡的大伯,也成了一名太医,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因为文化底子好,又肯钻研,着实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而且还有祖传的拿手绝活,王公大臣们都爱找他看病,也算是太医院中排名前几的大拿了。

    这就是他的履历,虽然自觉失败,但比大多数人还要成功;虽然自觉心酸,但比大都数人都要平顺,只是多少次从梦中醒来,想起自己年少时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梦想,再看看镜子里华发已生,平淡无奇的自己,总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但今天照镜子时,崔延发现自己有些不同,除了双眼通红、眼屎增多外,自觉表情比往日要坚毅,很像个正面人物。

    “今天,不能再失败了!”暗暗给自己打过气,崔延步履坚定的往外走去,谁知一出房门,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便心跳加速,双腿发软,随便被谁看一眼,都让他心惊肉跳,感觉被东厂密探盯上了一般;他越是这样,看他的人就越多,吓得崔延几乎是逃进了太医院的值房中。

    院判大人正在那里愁眉不展,见崔延慌慌张张进来,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呵斥,而是叹一声道:“老崔,下午皇上那里,你去吧。”

    崔延正准备讨要这份差事呢,上司却先派下来了,但看到其他人同情的目光,他却惴惴起来,问一个相好的太医道:“上次是谁去的?”他想打听一下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金太医。”那朋友小声道:“我看你还是推掉这差事吧……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啊……”崔延错愕的回头望去,却见院判大人的位子已经空了,竟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这也太……”他的朋友想为他打个抱不平,但转念一想,自己就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便讪讪笑道:“放松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延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在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坐下,脑子里乱极了——太医在给皇帝查体之后,都是当天出来的,这都三天了还不出来,也没个音信,宫里显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由更加相信沈默所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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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上午,边上的同事都以为他被吓坏了,却没个敢上前安慰的,唯恐引火上身。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伙儿过意不去,凑钱要请他吃一顿,崔延起先不想去,但一想不能便宜了这帮家伙,横竖也要做个饱死鬼。

    于是带着众人杀向安陆城最好的酒店,点最好的菜,要最好的酒……却被大家劝住,说菜随便点,酒就免了吧,喝酒误事啊。

    崔延知道他们的潜台词是,万一您老要是喝趴下了,我们还得给你顶包,想都别想。

    他闷头大吃一顿,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坐在那里直打嗝,同事给他端茶递水,指着窗外的太阳道:“时候差不多了。”

    崔延哼一声,双手撑着桌子,费劲的起身,红着眼看看众人,便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众人相互看了看,便都跟着下了楼。

    下楼之后,却见他往后院中,太医们直呼道:“老崔,走反了,大门在不在那边。”

    “我出恭。”崔延头也不回道:“要是担心我跑了,跟过来监视啊。”

    本来还真有几个太医想要方便,让他这么一说,只好全都憋着了。

    崔延来到茅房,关好门,从袖中摸出那根关系重大的布条,紧紧攥在手中,便想对自己说几句豪言壮语,谁知刚吸口气,就差点臭晕过去,不由郁闷道:‘瞧我选这地方……’只好作罢,麻利的解开腰带,外袍、中单;将那布条贴肉系在胸口,然后再穿好衣服,神色坦然的从茅厕出来。

    在一众同僚注视下,崔延终于坐上了前往行宫的轿子,众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全都暗松了口气,旋即却又担心起来,三天后可怎么办?

    崔延坐在轿子里,想要回想一下自己的一生,无奈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少,还不到行宫就没什么好想的了,他只好设想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种种,一通胡思乱想,轿子停了,他的终点也到了。

    在跟班的搀扶下,崔延颤巍巍的下了轿子,想要回头看一眼这宫外的自由世界,但目光还是被宫门处发生的事情吸引住了……只见礼部尚书严讷、吏部尚书高拱等几位高官大员,与太监们在宫门口发生了争执。

    便听高拱那大嗓门道:“皇上今天早晨就该出关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见!我现在怀疑,你们到底通禀了没有?!”他的气场极为强大,震得那些小太监都低下了头,还是陈洪的随堂太监袁六,勉强陪着笑道:“您老说笑了,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隐瞒不报啊。”

    “那你闪开……”高拱推他一把道:“我们进去拜见皇上,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全由我们承担,不会连累你的。”

    “不行……”袁太监使劲给边上的太监还有护卫递眼色,让他们拦住这伙人,口中尖叫道:“你们不能打扰皇上清修!”一方人执意要进、一方人坚持不许,宫门前立刻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紧接着又是个阴柔一些的道:“停下,都停下!”

    听到这两个声音,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分开,各自朝各自的老大行礼道:“阁老……”“干爹……”原来是南巡随扈总管袁炜,与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太监陈洪,从远处并肩而来。

    问明白冲突的原委,袁炜道:“诸位稍安毋躁,某正为面圣而来。”说着对陈洪笑笑道:“不知陈公公可否放行?”

    “当然当然,您是大总管嘛,谁敢拦您。”陈洪一脸笑意道,言外之意,其余人还不够格。

    听了他俩的对话,高拱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分明一丘之貉,却还要惺惺作态。”

    “高部堂,你说什么?”袁炜冷冷望向高拱道:“敢说大声点吗?”

    “好话不说第二遍。”高拱翻翻眼皮道,他根本就不怵袁炜。

    那袁太监就站在高拱身边,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趴在袁炜耳边,嘀嘀咕咕打起小报告来。

    “好你个高肃卿,回头再跟你算账!”袁炜听了气得面皮发白,也不好当面发作,便一甩袖子,气哼哼的离开了。

    陈洪看看高拱等人,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道:“几位先回去吧,这大热天的,可别中暑喽。”说着也跟着进去。

    一见干爹走了,袁太监的鼻子翘到天上去道:“还杵这干什么,都快走吧。”

    高拱不怒反笑,勾勾手道:“公公上前说话。”

    袁太监以为他要服软,得意洋洋的把胖脸凑上来,却见高拱眼中凶光一闪,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道:“好奴才!”

    “你,你要干什么?”袁太监呆若木鸡道。

    “教训教训你个为虎作伥的狗奴才!”高拱说着便正反两个大嘴巴子,将袁太监打倒在地,临了还踹上一脚,狠啐一声道:“狗奴才!姓袁的没个好东西!”

    小太监们急忙跑过来,嚷嚷道:“你怎么还打人啊?”

    “不服都过来啊!”高拱撸起袖子,须发皆张道:“老子连你们一块打!”就冲他那身二品官服,谁敢跟他打架啊?太监们只能认栽,驾着被打懵了的袁太监,灰溜溜的退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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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闹剧结束,宫门前又恢复安静,崔延才小心翼翼的过去,出示了太医院的腰牌,然后是一番仔细的搜身,便得以顺利入宫了。

    也不知是不是神经过敏,反正他感到宫里的气氛十分的紧张,似乎喘息过大,都会引来一片警惕的目光一般。艰难的咽口吐沫,崔延硬着头皮穿过重重宫墙,到了皇帝寝宫外,他终于被拦下;道明来意后,太监不耐烦道:“皇上今天没空,你改天再来吧。”

    崔延是真想掉头就走啊,可是他不能够,只好陪笑道:“公公说笑了,三天诊一次圣躬,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太医院万万不敢破例,如果皇上有事儿,下官可以等,多晚都成。”

    见崔延坚持,守门太监上下打量他一番,冷淡道:“那你就候着吧。”说完便再不理他。

    崔延心说,那你也得让我去值房喝口水啊……要知道,就算李芳陈洪这样的大太监,都得给太医面子,除非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用看医生。

    但今天这些太监,许是还太年轻,显然没有献殷勤的想法,既不让他进去,更不端茶送水。崔延没办法,只好抱着药箱坐在阴凉处,巴望着宫门口的动静。

    五月中旬已经极热了,又没有口水喝,哪怕是在阴凉下,他也等得口干舌燥、耳鸣眼花,才看到陈洪送袁炜出来,赶紧起身相迎,结果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咬一下舌尖,定定神,崔延晃晃悠悠到了两位大人物面前,深施一礼道:“下官给袁阁老、陈公公请安了。”

    两人被这狼狈的家伙搞糊涂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洪道:“你谁啊?”

    “下官太医院供奉医师崔延,”崔延恭声道:“在此等候入值,为皇上查体。”

    不知怎地,两位大佬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袁炜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不行!”说完才发觉自己失态,忙补充道:“皇上累了,崔太医还是明日再来吧。”

    有袁阁老这话,崔延算是对太医院和沈默都有交代了,心说,沈大人啊,这下可不怨我了吧?人家宰相都发话了,我个太医也只能乖乖听着了,便想要施礼告退。

    “且慢……”却听陈洪出声道:“阁老,既然崔太医来了,就让他进去吧,横竖没多长时间。”

    袁炜变色一变,使劲朝陈洪递眼色,陈洪朝他点点头,意思是一切有我。

    见他都这样表态了,袁炜也不好再说什么,叹口气道:“那宫里就交给你了。”说着面目竟有些狰狞道:“可千万别出什么篓子!”

    陈洪点点头,低声道:“我办事你放心,倒是外面的百官,多是些刺头、混不吝,也不知你能不能应付过来。”

    “唉……”一想到要面对高拱之流,袁炜顿时头大无比,好半天才回过神道:“勉为其难吧……”说完便失魂落魄的走了。

    是的,失魂落魄。在崔延看来,真的跟自己有一拼了……难道堂堂阁老,也被吓掉魂了?他不禁胡思乱想道。

    “进去吧,别在这杵着了。”陈洪瞅他一眼,便当先进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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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次彻彻底底的搜身,确定他身上、及药箱里,没有任何凶器以及违禁品后,崔延终于得以进入寝宫。

    他被太监带到重重帷幔之前,叩首行大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帷幔后却没有回应,崔延只能耐心的等待。

    许久才听到陈洪的声音道:“崔太医,皇上不方便说话,你过来吧。”

    崔延抬起头来,便看到陈洪正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他不禁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这时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将光亮阻隔在外,大殿中更显得阴森可怕,虽然是五月天,崔延额头还是直冒冷汗。

    “快点吧。”陈洪催促道。

    崔延忙艰难的爬起来,背着药箱、跟着陈洪,穿过厚厚的帷幔,便见明亮的灯光下,气派的龙床上,躺着个枯瘦的老者,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虽然盖着厚厚的背子,还是浑身打颤。

    崔延在宫里服务二十年,自然认得这昏迷中的老者,正是大明至尊,嘉靖皇帝陛下!

    ‘原来皇上病了,原来皇上昏过去了,怪不得,怪不得呢……’一刹那,崔延心中的疑问都有了解答,但马上又有新的疑问升起,皇上到底是被下毒了,还是生病了呢?

    崔延正在胡思乱想间,身后响起陈洪那幽幽的声音道:“崔太医,快给皇上瞧瞧吧,圣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崔延擦擦额头的汗,道:“遵命。”定定神,便是一番望闻问切……当然是问陈洪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皇帝至少没有中毒,而是确实得了病。

    见他检查完毕,陈洪便问道:“怎么样,皇上得的什么病?”

    崔延轻声道:“回公公,皇上往来寒热,休作有时,反复发作,以至高烧不退、脉象细弱,下官以为皇上得的是……疟疾。”

    “疟疾,什么病?”陈洪不解道。

    “这病又叫打摆子,发疟子,在北方很少见,是南方潮湿地区容易得的一种病。”崔延轻声道:“《素问》上说,此病由感受疟邪,邪正交争所致,是以患者寒战壮热,头痛,汗出,休作有时……而皇上龙体本就违和,症状就更严重,以至于高烧昏迷不醒。”

    “怎么会得这种病呢?”陈洪皱眉道。

    “《素问.疟论》说,此皆得之夏、伤于暑,热气盛。藏于皮肤之内,肠胃之外,此荣气之所舍也。”崔延不自觉的便专业起来道:“疟气者,必更盛更虚,当气之所在也,病在阳,则热而脉躁;在阴,则寒而脉静;极则阴阳俱衰,卫气相离,故病得休;卫气集,则复病也……。”

    “打住打住。”陈洪听得脑袋有两个大,赶紧阻止他说下去,道:“我就问,这病还有救……哦不,严重吗?”

    “这病十分棘手。”崔延一脸忧虑道:“若是壮年人,用柴胡截疟饮,治愈的把握倒也大些,但以皇上现在的状况看,这么猛的方子是万万不能用的,只能用些温药,先把龙体养好再说。”

    陈洪却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双目毒蛇般盯着崔延,一字一句道:“我就问你一句,皇上有生命危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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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五章各怀鬼胎

    .。一

    虽然是大白天,但皇帝寝宫中关门闭户,围着厚厚的帷幔,却与黑夜无异,得靠那些无烟幽香的龙凤大烛照明。

    在幽幽跳动的烛光下,陈洪的面孔更显阴险可怕,在他毒蛇般的注视下,崔延汗如浆下,显然已是方寸大乱。

    陈洪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妥。他知道对于这个可怜的太医来说无论集么回答,都会面临巨大的心理压力一细承认皇帝还有希望,那如果万一崩了,就全是医生的责任,等着陪葬吧;但也不能说没希望啊,那要是将来皇帝康复了,庸医的帽子他就算是戴定了,还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大殿里死严般的安静,陈洪终于失去耐心,阴声道:“你倒是说话呀。”

    “这个不太好说”崔延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道:“需要再观察两天,才能给公公个准确的大案。”

    “那就再观察两天吧”陈洪垂下眼睑道:“这几日就劳烦崔太医住在这里了。”说着吩咐左右道:“先带崔太医下去休息吧。”

    便从黑暗中闪出两个太监,来到崔延身前道:”崔太医,请吧。”崔延叹口气,只好任其摆布。

    待崔延被押下去,陈洪的目光转到卧病的皇帝身上,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时而心疼、时而惧怕、时而犹豫、时而纠结,但当他摸到自己脸上的伤疤,想到自己瘸了的腿。还有被关在狗洞里的那些日日夜夜,陈洪的心,便被毒蛇般的怨念占据、眼神中只剩下愤恨与疯狂。

    “很好,这才是成大事的样子”身后响起鬼魅般的声音一个宽袍大袖、披散着头的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

    陈洪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熊显,皇帝最宠信的方士,同时也是严世蕃的代言人,他非常不喜欢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因为经过一系列挫折,陈洪已经懂得。会叫的狗从不咬人,会玩阴谋的人、也从不招摇的道理,所以从心里,便瞧不起这个人。

    比。,灿万

    熊显却自我感觉良好。倏地飘到陈洪面前,一脸玩味的盯着他道:”毕竟是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呢?”

    陈洪哼一声。别过头去道:“这不正遂了我们的意吗?”

    “那倒是”熊显转身走到嘉靖的龙床便,轻佻的挑起皇帝的衣襟,呵呵笑道:“原本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天衣无缝的撂到你。想不到你这么配合,自己先病倒了,看来真是气数已尽啦”

    “还不是你们害的7,陈洪心说,皇帝的身体本来就很不好,却被这熊显撺掇着南巡。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哪怕是皇帝,千里巡行也会很疲惫、很辛苦;加之南方正好是湿热的夏天,以皇帝的身子骨,不病倒才叫稀奇呢。

    这时,嘉靖的眉头突然微微蹙动,口中出含糊的哼声,吓得那熊显倏地缩回手来,一下躲得远远地。

    轻蔑的看他一眼,陈洪走上前去。取下皇帝头上已经烫的湿巾,打开床边的一个大铜盒,从冷气四溢的盒中,拿出一块洁白的湿巾,再小心翼翼的搁在嘉靖额头上,皇帝的表情便不那么痛苦。嘴角翕动几下,又昏沉过去。

    端着一盆子换下来的毛巾,陈洪走出了皇帝的寝宫,熊显快步跟上来,小声道:“还管他干什么?早一天归西,景王就能早一天当上皇帝,咱们也就不用费那么多周折了!”

    “愚蠢,”陈洪搁下铜盆。擦擦手道:“熊子奇,你这辈子都在山林里,你那套做派,在皇帝看来是高人风范,可在我看来,就是茅坑里打灯笼。”

    “你才找死呢。”熊显不满道:“难道你还要执行原先的计划?”

    “当然。”陈洪“哼一声道:“小阁老也没说不行吧。”

    ”那是你封锁了消息。”熊显道:“我说陈公公,现在出了这么大变故。你却既不通知小阁老,也不通知景王爷,我说你不会是有别的想法吧?”

    “我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想法?”陈洪道:“你以为这走过家家呢?皇上驾崩、帝位传承,中间不能出一点漏子;出一点,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说着一字一句道:“皇上自然驾崩了可以,被庸医治死也可以,但绝对不能是我们动手,不然就算景王也上位,你我也等着当替罪羊吧!”

    熊显瞪大眼道:“不可能吧,我们是功臣啊”

    “这些上最没用的,就是功臣了。”陈洪冷笑道:“贵人们需要的是为他们效力的走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你总该听说过吧?”

    熊显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点?”

    “到现在为止。”陈洪戳一下他的胸口道:“所有掉脑袋的事情,都是戏品度的,而那此人,环都置身事外呢:要是就这样让他旧础边样清清白白、足不沾尘的就达成目的,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咱们端了”。说着摇头道:“这样绝对不行,将来就算没人追查皇帝的死因,他们也会杀人灭口的”

    让他这么一说,熊显还真害怕了,艰难的咽口吐沫道:“那。那怎么办?。

    陈洪沉默片弈,方才幽幽道:“照原计划行事,把这事儿瞒下

    “可”瞒得住吗?”熊显道:“那两个太医倒好说,袁伟不也知情了吗?”

    “不用担心袁姊陈洪道:“他也认为。还是不要走漏风声最好。”

    “为什么?”熊显道。

    “无知陈洪轻哼一声道:“只要皇上在一天,景王就得老实一天。等真到了那一天,再行动也不晚。”

    “那就还按原计划,明天启程返京?。熊显问道。

    “嗯陈洪点点头,缓缓闭上眼道:“子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炸。所以我也不瞒你,只要皇上在一天。就没人能翻起风浪来;所以咱们得等等看,这难题能自解最好。就算万不得已,也不能咱们动手。

    熊显冷冷看着高深莫测的陈公公,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其实他还真是高看了陈洪,这老太监现在是一脑门子优柔寡断,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徘徊。只是“弑君“这个词太可怕,想要跨出那一步,还要进行更多的心理建设。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且说那崔太医被太监们押下去,关到一间空荡荡的宫室中,这里虽然没铺没盖、没吃没喝,却有一位老熟人,三天前被羁押的金太医。

    金太医精神尚好,也没受什么折磨,但大夏天的三日没洗澡换衣服,整个人已是馊了。一看到崔延进来,他赶忙迎上前,热情道:“你也来了

    崔延捏住鼻子,示意他站远一点。瓮声道:“老金,皇上是什么时候病倒的?”

    金太医颇受打击,缩缩脖子道:“在我进宫之前就那样了,”于是两人把所诊视出的症状,做一对比,结果现皇帝的病情恶化了。

    得出结论后,金太医难以置信道:“不会吧,若是按我开方子。就算不能好转。却也不该恶化啊。”

    。这么说”。崔延盘腿坐在地上小声道:“这三天来,皇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仅用冰敷退烧维持着而已,”此话一出,两人全吓呆了,以医者的经验看,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如果说没人在后面捣鬼,那才真叫见鬼了呢。

    崔延摸一摸胸口,那布条仍然绑在那里。看来沈大人估计的没错,确实有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方才被盯得死死的,哪有机会拿出这秘奏来?况且皇上昏迷着,就算拿出来,又有什么用?

    崔延不仅愁肠真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有一朵花要表,便是那袁阁老,且说他失魂落魄离了行宫,便被高拱等人堵上了。大家问他,皇上圣躬如何?袁师强笑道:“当然圣躬安了,你们不用操心。”

    “没事儿就太好了老好人严讷笑道:“咱们都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求见皇上就是众人纷纷称是,连高拱也说不出别的。正要散去时,却听袁姊又道:,“皇上有旨。明日上午跟安陆乡亲的告别仪式,圣上便不亲临出席了,由本官和严部堂做个代表。然后队伍午牌时分准时启程

    原先已经没想法的高拱、陈以勤等人,一下又疑窦丛生起来,但人家袁姊扯着上谕的大旗吗,他们也没法质疑,只好郁闷的散了。

    轻松过关后的袁姊,却没有一丝庆幸,他很清楚,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回头望一眼森森的宫墙,他的心中忍不住杂念丛生,他深知这是一次天赐的良机,是能让景王咸鱼翻生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握,可他也知道,这更是火中取粟,一个弄不好就万劫不复,所以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酣茫

    深吸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履,袁师上轿离开了,一双双在暗中注视他的眼睛,也消失在安陆城的大街小巷中,向各自的主人报告去了。

    其中一个暗探,在城中转悠几圈,便成了挑着一担蔬菜的小贩,这才往城东富户聚居的钵区去了。

    到了街尾,他敲响一户人家的后门,里面稍有些动静,过一会儿,门开了。一张警慢的面孔探出来,看他身后无人跟踪,才把他放了进来,再审视一遍巷子里。才把大门关上。

    那人一进院子。就把担子扔掉,快步往里走去,沿途的花丛、树冠中,不时有暗桩探出头来,但看清他的样子后,全又缩了回去。

    来到宅子中心处的跨院外,他才停下脚步,深吸口气,轻轻敲响了院门。

    “谁呀一个稍显阴柔的

    “小华先生,是我。”那人开口,声音沙哑。

    “进来吧里面人慵懒道。那密探便推开门,低着头进去。

    只见院子里、葡萄架下,放着再具竹躺椅,一张小木桌,桌上摆满了时鲜瓜果,一张竹椅是空的,另一张上躺了个赤条条、满身横肉的大胖子。只是面孔正好被葡苟秧挡住,也看不清长相。

    看到院子里的情形,那密探便俯身跪在葡萄架前,这时一个身穿雪白长袍,上面绣着梅花点点。面容妇女子般蛟好的男子,从里屋出来,对那暗探道:“可探听出什么消息”。正是方才那阴柔的声音。

    密探便将探听到的消息。诸如皇宫戒严、太医只进不出,大臣们请求面圣而不得,陈洪匆匆请袁姊救场,袁师出来后把大家劝回去,宣布明日皇帝不露面,但照常起程等等,一五一十的道来。但他的触角也伸不到宫里去,所以并不知道里面生了什么。

    那被叫做小华先生的,慢慢走到院子中央,问那密探道:“跟熊显联系上了吗?”

    “没有。”密探摇头道:“熊子奇也几天没出来了,咱们又进不去宫

    “还有别的吗?”小华先生又问道。

    “暂时就这些了。”密探轻声道:“卑职会继续努力的。”

    “加紧跟熊显联系,弄清楚宫里到底生了什么小华先生点、点头道:“下去吧

    “是。”密探恭声退下,将院门重新掩上。

    尸正

    待院门关上小华先生走到葡萄架前,轻声道:“东楼公,您的推测不错确实有情况啊。”

    “哼哼,有人想跟我耍花样啊”一张口,竟是令人十分熟悉的嚣张声音,说着话,那人坐起来。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正是应该被流放雷州,结果在南昌住下的严世蕃!想不到他竟然也出现在这安陆城中。实在是太令人想不到了!

    那小华先生,自然是严世蕃的心腹罗龙文,此人的人品确实有些问题,跟哪个老大混,哪个老大就得霉,也不知严世蕃为何还如此信任他。

    “不错!”严世蕃点头道:“看情形,皇帝老儿八成走出了问题”。说着拿起个桃子,吭哧吭哧的啃起来。

    。是吗?”罗龙文幸灾乐祸道:“也不知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乱用丹药中毒了。”

    “谁知道呢”严世蕃吃得汁水横流,道:“陈洪这兔崽子,八成是不想让咱们知道

    “他是什么心理?。罗龙文轻声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没卵的东西,都是胆小鬼!”严世蕃冷笑道,说完又觉着不妥,忙对罗龙文解释道:小华。我不是说你,你比有卵的还爷们。”

    罗龙文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强笑道:“怎么说到我身上了,还是说陈洪吧,如果说他要瞒着百官。到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连我们一起瞒?”

    “因为他还想照原计划“进行。”严世蕃把桃核随手一扔,用抹布擦擦手道:“那样他担的责任最少,就算出了事儿,也有法解释。”说着恨恨道:“如果我们改变计划,他可能就要承担所有风险了,他显然不愿接受。”

    “是吗。”罗龙文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遂了他的愿,原计戎“不变。”严世蕃揉着自己肥胖的下巴,道:“这出戏该怎么唱,还怎么唱!”

    “何必再兴师动众呢?”罗龙文奇怪道:“既然皇帝病了,就想办法趁他病,要他命啊!然后景王不就顺理成章上个吗?”

    “呸”。严世蕃狠啐一声道:“老子凭什么为景王着想?要是让他在安陆城中顺顺当当的继位,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景王那小子最是忘恩负义,不把他的把柄拿在手里,早晚就让他吃了!”

    “哦”。罗龙文恍然道:“我明白了,为了咱们的利益最大化,这出戏还得唱下去说着合掌笑道:“而且皇帝这个状态,咱们成功的把握大增,有什么理冉改变计戎呢?”

    “嘿嘿,聪明,这就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心为人天地不容啊严世蕃伸手道:“来,让爷抱抱。”

    ”讨厌罗龙文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闪身进了屋。

    “小样,还敢跑。”严世蕃一脸淫笑着起身,颤巍巍的追了进去。

    是的,我说的今天两更。而且必在口点前。[(m)無彈窗閱讀]

第六八七章 转机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二十日。皇帝归乡省亲的队伍终于启程返京,安陆十余万百姓夹道相送,想再看他们的骄傲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一眼,再听他说几句话。

    当那金碧辉煌的御辇,在上千名金甲红袍的大汉将军扈从下,从远处缓缓驶来,人们发出整天的欢呼,跪在官道两边,隔着双层的护卫,向上面的皇帝致以最谦卑的敬意。

    但让人失望的是,皇帝没有露面,那御辇甚至没有停顿,便径直往北去了,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眼前通过,安陆父老的心中,真有些不是滋味

    御辇上的嘉靖皇帝,似乎感到了父老乡亲的感伤,竟眨了眨眼皮。

    边上的陈洪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死死盯着皇帝,心中刹那间杀机涌动。好在皇帝没有下一步动作,继续昏沉了下去。

    陈洪盯着他看了半天,确认皇帝没有醒来,这才长舒了口气。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个寒战,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的陈洪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他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虽然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皇帝就这么死了,该如何处置;要是皇帝再醒过来,又该如何应对,但令他无比沮丧的是,自己的神经,根本没有那个韧度,承担任何一种后果。

    两万多人的队伍,像出征的军队一样迤逦而行,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到天黑时,才走出去二十里,便只能下营做饭了。

    按照惯例,景王和众大臣来到御辇前向皇帝请安,当然嘉靖清醒的时候,也是不会见他们的,所以陈洪坦然出来,以陛下正在打坐为由,把这些人又轰了回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熊显凑过来道:我今天看见小阁老的信号了,他的意思是。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哦陈洪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霞,喃喃道:就怕坚持不到那天了。

    熊显知道陈洪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以嘉靖目前的状况,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不由喃喃道:这大热的天,臭了怎么办说着一拍脑门道:可以买些鱼搁在车上。

    瞎说。陈洪无奈的看他一眼道: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熊显一甩袖子,撇撇嘴道:我说在安陆待着吧,你偏偏要启程

    唉陈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闭眼道:让那两个御医再给皇上看看。说着吩咐袁太监道:晚些时候把他们俩弄过来。袁太监小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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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戌牌时分,袁太监便让人把金太医和崔太医带过来

    哎呦,什么味呀这是一见到他俩,袁太监不由捏着鼻子道:你俩多少天没洗澡了

    两人顿时十分尴尬,崔延抢着道:我一天,他四天意思是馊味主要是金太医发出来的。

    快带他俩下去洗刷洗刷,袁太监挥手对跟班道:真是的,跟混堂司打个招呼,以后送洗澡水的时候,也给他俩备上一桶,这大夏天的又不用热水,那么吝啬干什么。

    跟班太监带着两位御医出去。随便找了桶水,让他俩洗刷干净。崔延似乎有些害羞,竟不肯与金太医坦诚相对,自己提着桶进帐篷里洗完了才出来。太监又给他俩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这才带他们重新回去。

    干爹,御医来了。袁太监在銮舆外低声禀报道。

    进来吧。里面传来陈洪疲惫的声音。

    金崔两位太医进去里面,赶紧给陈洪请安,陈洪示意他俩起来,轻声道:给皇上看看吧,现在到底什么状况,明明白白告诉我。

    人恭声应下,于是在陈洪的注视下,开始再次为皇帝检查,完事之后两人交换下眼色,崔延道:禀陈公公,皇上比起昨天,龙体又衰弱不堪,请问今天进食了么

    喂了一小碗人参燕窝。陈洪道。

    不能再喂这些东西了。崔延道:这都是些极阳之物,皇上本就发烧,不成火上浇油了么

    喂别的能撑得住吗。陈洪皱眉道。

    所以无论如何,得先把皇上的烧退了。崔延轻声道:我开个方子,请公公准备一下药材吧。

    治病吗陈洪又陷入矛盾中,纠结了好久才缓缓道:先把方子开出来吧。

    于是两人商量了一番,共同开出一道药方,陈洪示意他俩可以下去了,崔延却鼓起勇气道:陈公公,在下以为皇上目前的状况,应该有御医全天守候,以应不测

    金太医也跟着点头。颤声道:在下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我会考虑的陈洪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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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看到皇帝的状况确实太坏了,过了一个时辰,便有太监来告诉两人,陈洪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让他俩轮流在皇帝身边值守。崔延和金太医商量一下,这第一班差由他来当。

    等他回到皇帝的銮舆,陈洪指着大案上的药材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便定定望向崔延道:现在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皇上的病,到底还能不能痊愈,能痊愈到什么程度。说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道:敢说半句假话,东厂的一百单八种刑具,保准让你尝个遍

    是崔延面色苍白道:皇上本身就气血不足,又得了疟疾,气血愈发亏损,我看今日又舌质紫黯,有瘀斑,脉相愈发细涩,恐怕发展为虐母再所难免。

    什么虐母,说明白点。陈洪不耐烦道。

    简单说,就是疟疾更重了。崔延道:一般壮年人不好治,何况皇上这龙体较之常人说着朝陈洪作揖道:陈公公,在下和金太医不善此科。不如请马仲马太医和刘景刘太医前来,他俩是这方面的高手

    陈洪心说,人毕竟是自私的,这就要找顶岗的了,但他不会同意的,摇头道: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皇上的病就托付给你俩了。

    这个崔延见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只好认命道:那在下尽力吧。

    洪点点头,看着他忙活了一会儿,又幽幽问道:你说,皇上能醒过来吗。

    崔延正在背对着陈洪捣药。闻言停下动作,寻思了好久,才轻声道:很难,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没法醒过来。

    我知道了。陈洪点点头,合上眼假寐道:你忙吧。

    崔延为皇帝配药熬药,又用烈酒擦拭龙体,整整忙碌了一夜,翌日早晨队伍再次进发时,他才消停下来。然后在御辇上强撑着到了中午,终于熬到跟金太医换班,回去陈洪拨给他俩的马车上倒头就睡,等他被叫醒时,又一个黑夜来临了。

    胡乱吃了点东西,崔延便坐在火堆旁发起了呆,他不知道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虽然陈洪的终于松动了,允许他俩给皇帝治病,但术业有专攻,他俩都是北方人,对这种南方常发的病症的认识,只是停留在书本上,并没有任何临床经验,更何况皇帝的情况,还用不得虎狼药,真让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正在叹息间,身后想起细碎的脚步声,一听就来了个太监,崔延一回头,果然见一个低等太监低着头来到面前,细声细气道:奴婢伺候太医沐浴。

    哦崔延仿佛想起,昨天袁太监似乎吩咐过,便问道:公公你是混堂司的

    正是。那小太监指着站在他帐篷外的另一个太监道:清水皂角香露毛巾换洗衣物已经备好,请问您打算在帐篷里洗,还是露天洗

    想到昨日仅有一桶水而已,崔延不禁感叹,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便道:本官到帐里去洗。

    监让开身子,崔延便往帐篷走去。却发现那太监也跟在后面,他回头问道:你跟着干什么

    当然是给您搓澡了。那太监仍然低着头道。

    不用不用。崔延连忙摇头道:我习惯自己来。昨天洗完澡,那布条还是没地方扔,他只好再系在身上,所以还是见不得光。

    那我给您拿衣服。太监锲而不舍道。

    见他快要跟进帐篷了,崔延忙拦住他道:站住,我怕羞,身子连我老婆&039;都不能看。那太监只好站住。

    站这儿别动。崔延又嘱咐一句,见他老实的站那儿了,这才放心走进帐篷中,放下门帘,看看里面没别人,这才开始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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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崔延脱光上身,便露出那跟布条来,他伸手去想去解开,却发现昨天因为忙乱,竟然系了死扣,一时间怎么也解不开。

    要帮忙吗。这时有人问道。

    谢谢崔延随口答一声,然后马上惊醒,便见那死太监竟进了帐篷,他一下子便慌了神,脸都绿了,紧紧捂住胸口,便要尖叫道:出去

    嘘那太监却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我是沈默。

    你你你崔延硬生生止住话头,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嘴巴光光的三角眼酒糟鼻的小子,哪有状元郎的半点俊朗,但那声音,又确确实实是沈默的。

    我易容了。沈默指指他胸口道:别挡我,我都看见,那布条还没交给皇上呢。

    一听这话,崔延就信了,赶紧解释道:这个实在是没办法,是有特殊情况的

    嘘沈默又一次做出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洗澡。说着舀起一瓢水,缓缓往崔延身上倒去,还自夸道:怎么样,我这手法,专门练了两天。

    我裤子还没脱呢崔延郁闷道。

    沈默不好意思道:没瞧见

    得了,就这么洗吧。崔延确实挺害羞的,不想在沈默面前光着腚,便示意他继续倒水,然后将这两天的情况,轻声告诉了他。

    听完崔延的话,沈默给他宽心道:根据你描述的情形,陈洪应该也矛盾,但至少目前,他还不敢加害陛下。

    崔延点点头,如释重负道:你来了就好,可有给我拿主意的了,你不知道这几天都吓死我了。

    才两天而已。沈默笑道。

    我是度日如年啊。崔延拿毛巾搓着上身,搓着搓着,突然停下动作,愁眉苦脸道:可皇上的病难办啊说着大倒苦水道:我和老金都不精这科,这要是一般人,我们也敢大胆用药可皇上这身子骨,稍微强点的药酒用不了,真叫人束手无策啊。

    放心,我来了就有办法。沈默搁下水瓢,扯过毛巾擦擦手道。

    怎么,您也懂医术崔延大张着嘴巴道。

    我那半吊子,给你当学徒都不够,沈默从怀里掏出个薄薄的油纸包,道:我这里有本秘籍,你不妨看一下。

    一听说是秘籍,崔延兴致大减,摇头道: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能给皇上用吗。

    这玩意儿来路可正着呢,沈默笑道:它的作者叫李时珍。

    李师傅崔延登时两眼放光,道:这真是的李师傅的手稿吗。

    那当然。沈默笑道:他和我颇有渊源,曾对我说,如今世上医者良莠不齐,医人的良医少,杀人的庸医多,为了让我不至于枉死,便将一些常见病症的诊治,给我写下来了。说着晃一晃那册子道:我听马全说皇上得了疟疾,便回去翻书查找,结果看到好家伙一个疟疾就分了正虐温虐寒疟热瘴冷瘴劳虐啥的七八种,看得我脑袋有两个大,于是就把这部分撕下来,你看看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快给我崔延一把抢过来,顾不得身上水漉漉的,便就着油灯仔细的起来。

    沈默见他一下就入神了,摇头笑笑,收拾起水桶浴具,对崔延道:明天我还来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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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崔延的帐篷,沈默将手里的东西,全交给等在外面的那个太监,两人并肩离开王庭,沿途遇到好几支巡逻队,但看到他俩的打扮,还有手里的东西,便没有上前盘问。

    虽远离了中心地带,但两人也不敢造次,只能小声的说着话。大人,我想问个问题。那个子稍高些的太监一开口,竟然是三尺的声音这家伙长得面皮焦黄天生不长胡子,而且藏肉的很,不脱光了,你看不到那一身腱子肉,扮演起太监来,比沈默的先天条件都好。

    别叫我大人。沈默给他指正道:要叫兄弟。

    甭管叫什么了。三尺有些着急道:你说这太监是站着尿,还是蹲着尿啊,我怕露馅,到现在没敢放水,都快憋爆了。

    呵,你还真问对人了。沈默一本正经道:据我细心观察并请教前辈,发现这太监啊,他不站着尿也行。

    我猜也是。三尺便跑到道旁,蹲在个阴影处,哗啦啦尿起来。

    沈默也跟过去,却站在他身边,慢条斯理的解开裤带,立着嘘嘘起来。

    三尺郁闷的差点一头扎到地上,幽怨道:大人兄弟,你耍我

    没有啊,我说不站着尿也行,只是陈述这样一个事实。沈默系上裤腰带,小声道:同时也承认了,太监也可以立着放水。说着低声笑道:不过,一百个太监里,有九十九个会选择站着尿。

    那剩下的那个呢三尺郁闷道。

    这不蹲在这儿吗。沈默嘿嘿笑起来。

    笑声虽然不大,但因为经过太监训练,所以尖细而富有穿透力,让远处的巡逻队听到了,一嗓子吼过来道:他的,还不睡觉,在那里鬼笑什么

    这就睡,这就睡沈默赶紧跟三尺逃也似的回混堂司的驻地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将以宦官的身份度过,言谈举止都不能露馅,必须尽全力模仿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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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八章 试药

    如果说南巡是一场愉快而难忘的旅程,相信随扈圣驾的两万余人,都会同意,他们摆脱了日常生活的烦恼纷扰,跟着皇帝坐着船儿,遍览江南美景,享受各地风土,优哉游哉、乐而忘返。

    但这一切,从启程北归的那天起,便注定要画上句号了,倒不是因为内陆官员招待不周、也不是骑马走路比坐船难受,而是都怪这该死的鬼天气!

    “这是哪个脑残定的鬼日子!”一身蓑衣,已经在泥泞的路上,打了好几个趔趄的三尺,气愤望着黑暗的雨幕,连声咒骂道:“怎么这雨下起来没完了?”

    沈默也穿着蓑衣,更是摔了几个跟头,但他相当能忍,还笑得出声道:“这就是梅雨季节,知道威力了吧。”也不知怎就这么巧,出发的当天还是晴的,到了第二天,便开始阴天,黑沉沉的云彩,压得低低的,蚂蚁搬家、燕子低飞,即使最傻的人也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了。

    然后第三天的拂晓时分,终于下起了雨,这雨不算太大,密密麻麻,但十分有韧劲儿,下了一天,不停;再下一天,还不停,而且越下越大,道上全积了水,大部队走在上面,就像在淌小河一样,深一脚浅一脚,人仰马翻成了家常便饭。

    于是在这出发后的第四天,又创造了新的行军记录——十五里,便又要安营下寨了,三天半加起来,正好行了一百里,还累得人仰马翻腿抽筋,不少人开始抱怨,问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呢,要是坐在船上,下雨只当看景,哪用受这份罪?

    但他们还不是最惨的,至少比混堂司的太监们舒服多了。同样是在雨中行军一天,到了营地却捞不着休息,必须马不停蹄的烧水,给各路神仙送去,免得他们着凉受寒,影响了健康。

    沈默和三尺既然顶着人家的两个名额进来,要是啥也不干,便等于给混堂司的其他人增加了负担,十分有碍团结,不利于隐藏。所以两人主动承担起了添柴烧水的任务,这对曾经风餐露宿过的两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有个歇后语怎么说的来着?

    “湿柴火烧锅,憋气又窝火。”三尺已经被熏成关公了,但那火就是不旺,锅里的水也老不见动静。

    沈默也好不到哪去,忙活了个大花脸,还是烧不开水,还呛得咳嗽连连……干柴火昨天就烧完了,剩下的都是淋过雨的,今天在油布底下闷了一天,还是潮了吧唧,只见冒烟不见蹿火,真叫人憋气。

    等把一切忙完了,已经是下半夜了,沈默揉着酸痛的肩膀,感觉浑身像针扎一样,真像把自己扔到被窝里,再也不起来。但他来混堂司的目的,终究不是为了当一名合格的烧火工,所以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和三尺提着水出去了,让不明就里的太监们大为惊叹……这也太敬业了吧。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营地中,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当两人到了崔延的营帐外时,桶里的水已经撒的差不多了。

    “怎么这么晚?”见是他们,崔延也没起身,目光重回书本道:“我身上都干了。”

    “今儿太忙了……”沈默翻翻白眼道:“那么多人都要热水洗澡,我们忙得过来吗?”

    崔延这才搁下书,走过去瞧瞧那摔变形了的水桶,又抱怨道:“里面的水呢?没有谁怎么洗澡?”

    沈默这个气呀,哼一声道:“老崔,你还真拿我当太监使唤了?”

    崔延愣一下,忙道歉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

    “罢了,”沈默摇摇头道:“那本书你都看两天了,到底有没有收获?”

    “有,太有了!”崔延激动道:“您有所不知,这病症也是分地域的,哪怕是同一种病,在湖广得上,和在浙江得上,表里都是有所不同的,所以必须因地制宜,最好在当地取药,当地治疗……”说着讪讪道:“当然,我这也是刚知道的。”

    “那有办法了没?”沈默不关心那些医术上的东西,他只想知道进展如何。

    “有了,李师傅就是湖广人,在这方面的经验特别丰富,”崔太医道:“有专门针对老弱病虚者开出的方子,且可以就地取材!”说着便如数家珍道:“李师傅的方中以青蒿、常山解毒截疟;用黄芩、知母清热解毒;以半夏、茯苓、陈皮、竹茹、枳实清胆和胃;滑石、甘草、辰砂清热利水除烦,这些药性情温和,老弱用之无妨。”

    “那你还等什么?”沈默精神为之一振道:“赶紧去治啊!”

    “不过我还有吃不准的地方。”崔太医一下又苦着脸道:“皇上症状以重,所以李师傅还是免不了用峻药……他说若壮热不退,则加生石膏清热泻火。若舌红少津为热甚津伤,加生地、玄参、石斛、玉竹清热养阴生津。若神昏不醒,为热毒蒙蔽心神,急加安宫牛黄丸或紫雪丹清心开窍。”

    “这不挺对症的吗?”沈默道:“还犹豫什么啊?”

    “这个,要是一般人自然可以,你看,我连药都配好了;但那是皇上啊,用药必须慎之又慎。”崔延又来了那套论调。因为多少年来,太医们有个心照不宣的认识,那就是不敢给皇上用峻药,因为皇帝要是吃了你的药有了强烈反应,然后没挺过去,那只有陪葬一条路了;但若是用温药,让皇帝一直舒舒服服,哪怕过一段时间完蛋了,你的责任便能轻很多,最差也就是革职查办,然后送点钱就能回家。

    所以崔延对一切可能引起强烈反应的药物,都不会抱有好感的。

    沈默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古很多皇帝,死于一些本不该致命的病症,这一现象甚至还被后人用来证明中医无用论,但真的接触过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医者的医术上,而是人的品德出了问题。

    ~~~~~~~~~~~~~~~~~~~~~~~~~~~~~~~~~~~~~~~~~~~~~~~~~

    太医的帐篷中,沈默对崔延语重心长道:“最近的气氛很诡异,天气也很糟糕,我十分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真到那时候,你我皆成历史的罪人,纵使百死又有何用?既然这方子是李时珍给出的,那就不大可能出问题,这个风险我和你一起承担,如何?”

    崔延也知道情况危急,想了半天才让步道:“那我也得先做试验。”

    “什么实验。”沈默问道。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找一些同样病症的患者,让他们先服药,”崔延道:“一些在发作时吃,一部分发作后吃,第三部分在发作间隙吃。如果这些病人病人尽皆痊愈,没有后遗症,便可以给皇上用了……”

    “不行。”沈默闻言摇头道:“一来我们没有那么时间,二来,你要是做这个实验,就必然瞒不过陈洪,”说着定定望着他道:“你觉着如果让陈洪知道了,他还会让你再继续吗?”

    “他已经同意我们治疗皇上了啊,”崔延奇怪道:“现在见到希望了,难道会改变态度?”

    “当然会了。”沈默冷笑道:“恕我直言,就连我都知道你们太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行事作风,更别说陈洪这种在宫里一辈子了的,他正是认定了你们不敢给皇帝用峻药,最多只能维持着的心理,才敢让你们诊治。”他的目光略带挑衅道:“我敢打赌,只要你这特效药一亮出来,他立马就会变脸,信不信?!”说着并指如刀,往崔延脖子上一抹,吓得他猛地一缩身子。

    “那他不等于谋害皇上了吗?”崔延艰难的吞咽吐沫道。

    “他有没有这个心思,”沈默幽幽望着他道:“你最清楚了。”

    崔延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自从那天进宫起,亲眼所见的一幕幕,早就让他有所觉悟了。

    沈默立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崔延耳边满是风雨飘摇之声,天地间被恐惧与黑暗包围,但他面前的沈默却挺立如枪,双眼明亮有神,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自信的光芒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帐篷,让崔延饱受惊吓的心灵,重新安定下来,目光不再慌乱。

    灯光中,他终于朝沈默点了点头,沈默报以温暖的微笑,道:“你的人生将会因为这个决定而改变。”

    崔延却没有笑,而是沉声道:“我可以不找人试用,但我得自己先用。”

    “为何?”沈默轻声问道。

    “这无关病人的身份,而是做医生的底线。”崔延道:“我不可能将从没验证过的药方,直接用在病人身上。”

    “要用多长时间?”沈默轻声问道。

    “三天,哦不,两天。”崔延咬牙道。

    “好吧……”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过这个药还是我来用吧。”

    “大人……”崔延吃惊道。

    “我觉着还是我用好,万一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沈默笑道:“你也好救我不是?”

    “你……”崔延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道:“我……”

    “好了,就这么定了。”沈默拿起桌上的药包道:“就是这个吧?”

    “您这是何必呢?”崔延的舌头终于利索道:“这不是您这种贵人该干的事儿?”

    “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沈默微笑道:“崔兄,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在为了救哪一个人,而是为了避免一场生灵涂炭,”说着呵呵一笑道:“读书人整天嚷着‘成仁取义’,总不能到了自己,就变缩头乌龟了吧。”

    “嗯……”听了沈默的话,崔延重重点头道:“我明白了。”

    于是将下药的分量、煎药的火候、服药的注意事项都写下来,让沈默收好,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个不情之请,大人能不能将服药后,身体的变化记下来,这是很珍贵的。”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沈默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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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药包收入怀里,提着空桶,沈默出了崔延的帐篷,三尺默默在后面跟了一段,终是按捺不住道:“大人,还是我来吧?”

    “好吧。”沈默把桶递到他手里。

    “不是这个。”三尺提着桶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耳朵挺长啊……”今天因为下雨刮风,沈默和崔延的嗓门不禁提高了些,倒让三尺听到了。

    “这种事儿,您应该交给属下来做。”三尺道。

    “不行。”沈默拒绝道:“你万一要是倒了,我还得伺候你,所以还是你伺候我吧。”

    “这个……”被他一句话堵得死死的,三尺只好闷头生气。

    “你放心吧,李时珍不会害人的。”沈默笑着安慰他道。

    “那让我煎药总成了吧?”三尺闷声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活,”沈默撑着惺忪的睡眼道:“这个药明天早晨煎,今天太晚了,我得睡觉了。”回到营地,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到床上,嘟囔一句道:“体力劳动者就是好啊,我都快困死了。”这两年他有轻微的失眠症状,想不到离开了温暖舒适的大床,整天幕天席地,还潮湿无比,反而能倒头就睡。

    一宿无梦,昨晚睡下时什么姿势,今天早晨起来就是什么姿势,沈默舒展下压得酸麻的肩膀,伸个懒腰道:“真爽啊!”说着突然定住身子,伸伸鼻子道:“好重的药味啊?老三,你开始煎药了吗?”老三是三尺的代号,转为太监身份设计。

    但一转头,沈默发现三尺正躺在身边呢,双手捧着肚子,呼呼大睡着哩。

    沈默奇怪的起身一看,登时愣住了,只见崔延给的那包药,已经只剩下油纸包了,而那浓重的药味,则是从他俩脚边的一口烧水缸中散发出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默一下清醒了,跳到地上问道。

    帐篷里还住着两个太监,沈默已经跟他们混得很熟,两人撇撇嘴道:“也不知他发什么疯,昨天晚上回来,便把咱们烧水用的缸找来,然后把这些药全倒进去开始煎,我们问他谁病了,他说自己,我们说那也不用这么多呀,这是给牛治病的量,他说多吃好得快,拦都拦你不住。”还专门嘱咐沈默道:“徐老弟,你这兄弟傻了,以后可得看好他,别给咱们惹出篓子来。”

    听着他们絮絮叨叨,沈默的眼角却湿润了,他望着呼呼大睡的三尺,心中满是暖洋洋的感动,虽然外面雨一直下,他却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春日一般。

    兄弟,好兄弟,这就是真心相待的亲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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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三尺醒过来时,队伍已经进发,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有蓬的马车上,身上还盖着被子,沈默还是穿着蓑衣走在车边,不时看他一眼,所以一见他睁开眼,便笑道:“你这家伙,真要吓死我了,再不醒过来,我就得找太医了。”找太医就意味着暴露,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让大人操心了……”三尺强撑着想起来。沈默赶紧按住他道:“躺着躺着,你这家伙,我那是打算两天喝的量,让你一顿就干了,本来没事儿也得整出事儿来。”

    “嘿嘿,”三尺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身体太好了,看不出效果来吗?”

    “那也不用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沈默埋怨他道:“你也是当爹的人,别跟小青年似的不着调了。”虽然骂着他,但言语间的关切,三尺还是听得出来的。

    “我这不没事儿吗……”三尺笑道:“除了想尿尿,没别的不妥当。”

    “不不不,你现在大大的不妥当,”沈默严肃道:“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啊……”三尺吓得声都颤了:“怎么,还真喝出毛病来了?我还以为没事儿呢。”

    沈默面色严肃,盯着他不说话。

    “那是哪儿的毛病啊?”三尺弱弱的问道。

    “附耳过来。”沈默神秘兮兮道。

    三尺赶紧将耳朵凑上去,便听沈默小声道:“你的胡茬又长出来了……”说完忍不住吃吃笑起来:“是个大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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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九章 反水

    三尺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但谁叫人家是大人,自己是小兵呢,只好巴巴的望着沈默,表示无声的抗议。

    沈默笑一阵子,却见三尺还是盯着自己看,把蓑衣一抖,溅了他一脸的水,道:“盯着个大男人看,你不觉着别扭啊?”

    “大人,我觉着你最近不大一样。”三尺却轻声道:“最近你每天笑的次数,比之前一个月都多。”

    “呵呵,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沈默想一想,笑道:“也许现在我是无官一身轻,只需要烧好洗澡水的小杂役,所以感觉压力没那么大了吧。”

    “咱们是要救皇帝啊……”三尺压低声音道:“而且还是卧底身份,我每天压力大的都睡不着觉,还食欲不振……”

    “这算什么。”沈默淡淡一笑道:“一个皇帝而已,比起原先的负担,已经小多了。”

    作为沈默最贴身的卫士,三尺自然知道他在暗中谋划一些事儿,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但三尺坚信,一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他也不愿见大人整天心事重重,轻声道:“真希望回去之后,大人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情。”

    “嗯。”沈默笑笑道:“我会努力的……”说着极目远眺,只见雨的尽头还是雨,天地间仍然笼罩在连绵绵不断的雨幕中,但他的心情却仿佛轻松许多,一面打着拍子,一面轻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望处,长蛇般的队伍在泥泞的道路上蜿蜒,不知要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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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尺确实无恙,当天晚上宿营时,便可与沈默一起做工了,观察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还把多日的便秘治好了……

    事不宜迟,夜里趁着给崔延打洗澡水的机会,沈默把观察笔迹给他送去,崔延看后道:“没问题,可以用药了。”

    “皇上多长时间会醒过来?”沈默问道。

    “短则三天,长则五日。”崔延道:“速度算不慢了。”

    “你要特别注意,”沈默嘱咐道:“皇上没有彻底清醒前,千万不要让陈洪知道。”

    “这个我晓得。”崔延笑道:“我给皇上每日用一剂安神汤,睡眠促进复原嘛。”

    “狡猾狡猾的,”沈默呵呵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见他要走,崔延把他叫住道:“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陈洪这几日变得十分焦躁,但好像不是因为皇上,而是别的什么事。”

    “什么事?”沈默的心一紧,暗道果然是严世蕃在后面捣鬼,而且以那家伙的性子,必然是主谋。

    “这些事情,他都避着我们。”崔延小声道:“是和那个熊显在吵什么,前天我隐约听到‘小阁老’、‘不能晚了’几句话,金太医说他看见陈洪跟领军的太监发火,嫌走得慢了。”

    “我知道了。”沈默点头道:“你们专心为皇上治病,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皇上治好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听他说自己的任务如此关键,崔延精神一振道:“知道了,我会跟老金好好商量的。”

    “那我先走了。”沈默便离开了崔延的帐篷。

    接下来几天,沈默都在寻思,熊显到底在催促陈洪干什么,因为手头的信息太匮乏,推导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只好另辟蹊径,把自己想像成严世蕃,该如何做才能取得最大利益。

    显然,严世蕃是不会感激嘉靖的庇护的,因为风烛残年的老皇帝一驾崩,最可能的继承人裕王一上台,就是他的死期了。而且沈默深知狂妄自大的严世蕃,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一定还做着重返北京,再次呼风唤雨的梦,所以沈默姑且假设,从为伊王隐瞒不法、到皇帝南巡,这一切都是严世蕃搞的鬼。

    至于皇帝生病,崔延已经证明,应该纯属意外,严世蕃起先是不会料到这一点的,而这个时代通讯交通极不发达,异地之间没法及时沟通,所以计划部署下去后,哪怕修改一点,也要牵扯两省数股力量之间的交流,这在现在的通讯条件下,绝对是场灾难。

    何况严世蕃麾下这伙人,说是乌合之众也不过分,如果严世蕃不想还没行动,自己先乱成一锅粥的话,是不会改变原计划的。

    而且沈默相信,无论如何,昏迷不醒的嘉靖皇帝都要比清醒状态时,对严世蕃的计划更有利,所以他更加确信,严世蕃会按照最初的布置行事。

    这个推论很重要,因为沈默知道‘改变的计划不合逻辑’,只有最原始的计划,才会完美的反应策划者的需求,和对各种条件的最大利用,甚至带有浓厚的个人色彩,恰恰也最好推导。

    再数数严世蕃手中的棋子——伊王、熊显、陈洪、景王、他自己手下的亡命之徒,不大听话的袁炜也勉强算一个,已知的就这些料,严世蕃能做出什么菜来呢?

    沈默通过这几天在混堂司混出来的地位,很快搞来了一张湖广地图,和一张河南地图,把两张地图拼起来,便可标出从安陆到帝喾陵所在地——彰德府安阳县的行军路线。如果严世蕃要动手的话,显然在这段路程上最靠谱,过了就是京畿,什么花样也玩不了了。

    而严世蕃的目标并不难猜,一定是控制住景王,而不是单纯的实现皇位的更迭。但有一个问题横亘在严世蕃面前,那就是皇帝的护卫军队——锦衣卫加三大营,足足一万人马,别看这些人马被陈洪的人控制着,其实真的有事时,他们只会听命于一个人,那就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这是当年太祖成祖建立京营的宗旨所在,早已浸入了将士们的骨子里。

    所以如果景王顺利登基,马上就有一万多军队效力,何必买他严世蕃的账呢?是故严世蕃想要掌握景王,必然先出掉这些兵马。但拜俺答所赐,这些部队常年保持战备状态,就算再不济,也不会连严世蕃招募的亡命之徒、伊王训练出来的地方团练差到哪去。何况还有保护皇帝的重任加成,就算没法消灭对方,坚守待援还是没问题的。

    而现在的大明皇帝,还远未到商纣夏桀、令百姓倒戈的地步,一旦不能速战速决,等待严世蕃的,将是众叛亲离,群起而攻之。所以他就算脑子进水,也不可能硬攻的。

    那就只剩下智取,也是唯一的可能了。

    沈默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看着沿途一个又一个地名,苦苦寻找着灵感……

    无奈他并不是军事天才,虽然能看懂地图,却无法像写文章那样才思泉涌,斟酌了半天也不知在哪里下手好。

    最后只能采取个笨办法,按照行军的速度,标出下面几天将经过的地区,然后重点考虑该地有什么地利人和可以利用,能让严世蕃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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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办法真笨的可以,队伍都抵达途径的第一个城市宜城县了,沈默还没判断出,这里是不是严世蕃预设的战场。

    在宜城只修整了半天,陈洪便又催动部队出发,他坐在车上当然不觉着累,但用脚走路的兵卒们,却已经不愿走了……其实在连绵的梅雨中走了五天,不满情绪早就在军旅中孳生,只是军官们一直安慰他们,说到了宜城就可以休息,所以大家才强撑着。可好容易捱到了宜城,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却又得出发。大家这下不干了,强烈要求休息几天再说。

    这种情绪十分普遍,军官们鞭笞了几个挑头的,无奈法不责众,也不能忽视士兵的情绪,不然闹出哗变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于是军官们一合计,还是跟上面反映反映吧,于是意见层层上报,到了随扈大总管袁炜那里……

    自从北上以来,袁炜已经被陈洪,以紧急状态从权处理为由,逐步架空了权力,实际上他现在已经说了不算,唯一的作用便是安抚百官,不让他们闹事;没办法,谁让军权和东厂都在陈洪手里呢,袁炜只能忍气吞声。

    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保持清醒的,把报告拿给陈洪的同时,他也劝说道:“兵者凶器也,既可杀敌自卫,也能自伤其身,咱们切不可失了军心啊。”

    可陈洪不耐烦道:“再在这种潮湿的地方带下去,皇上的病永远也好不了。”说着轻蔑道:“当兵的都是些野蛮刁滑之人,所以才讲究‘军法如铁’,只有杀鸡儆猴,才能让他们老实。”于是下令逮捕带头闹事的士兵,有军官欲包庇者,同罪论处。

    “万万不可啊,”袁炜道:“可不能让这些人怀恨在心,皇上的安全还靠他们保护呢。”

    “袁阁老是文官,没有跟武夫打交道的经验。”陈洪却一脸自傲道:“咱家提督东厂,手下尽是锦衣卫军官,还不一样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说着斩钉截铁道:“杀!”

    当天中午,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落了地,原本还沸反盈天的众官兵,刹那间鸦雀无声;一个时辰后,队伍重新启程,在雨中沉默的行进着,却再听不见吵闹说笑声,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峻,气氛十分的压抑。

    要知道,雨几乎不停的下了六天,道路已经泥泞不堪,大军行进更加困难,士气极其低落,士兵们怨气冲天,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没用了,老老实实地走吧。

    有经验的军官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连忙想方设法的开解士兵,然而已经被独揽大权的快感冲昏头的陈洪,却认为这是军队都怕了他,无条件服从他的表现,因为这是他在东厂的成功经验。

    他还是读书太少,不知道南橘北枳的道理,东厂里的番子、锦衣校尉,虽然也算是军队序列,但能跟一般军队的官兵一样脾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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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继续行进,两天后,进入樊城地界,这一日陈洪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早早便让安营下寨,还命令杀猪宰羊,蒸白米饭、大馒头,为官兵改善伙食,这也算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吧。

    官兵们虽然对他有恨,但不至于跟美食过不去,痛痛快快的烧水挖坑、埋锅做饭自不消提。

    陈洪则将主要将领……包括被他排挤出去那些,全都集中到中军大帐中来。

    将军们三三两两的来到中军帐,登时便被陈洪镇住了,只见他在猩红蟒衣外面,罩了一身精致的锁子甲,头上戴着明晃晃的亮银盔,腰上挂着金灿灿的龙泉剑,配着那长而阴沉的脸,还真有些……不伦不类。

    但慑于他的淫威,所有人都言不由衷的夸赞陈公公英武不凡,就是马三宝再世,也比不上他。虽然明知是胡捧,陈洪还是很受用。他板着脸等众将到齐,才咳嗽一声道:“诸位,咱家把你们召集而来,是有一桩大功劳,要送给你们!”

    众人还真有些好奇道:“愿闻其详。”

    “根据可靠情报。”陈洪一挥手,身后的帷幕缓缓拉开,亮出一副湖广河南的地图,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声音前所未有的男人道:“伊王朱典楧招兵买马、私造兵甲意图不轨!已经聚集兵马数千,在河南新野县博望坡设伏,准备伏击皇上的銮舆!”

    说完目光扫过众人,却见他们似乎面带笑意,不由恼火道:“你们有没有在听?”

    便有人小声道:“公公您指的那地方,不是新野而是武汉。”

    陈洪顺着自己的手指一看,果然指错地方了,老脸一红道:“你们知道在哪就行。”说着沉声道:“皇上有旨,众将听领!”

    “在!”众将齐刷刷单膝跪下道。

    “命成国公朱显为主将,西安侯郑钰、东宁伯焦英二位为副将,尔等点齐兵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那犯王擒来见朕!钦此!”陈洪说着一指大案上的王命旗牌道:“成国公朱显,请旗牌吧。”

    朱显是当年靖难之役,朱棣手下头号大将朱辅的后代,身份十分尊贵,但见圣旨、旗牌俱在,也只能乖乖磕头领命,在郑钰和焦英的陪伴下,接了圣旨、领了旗牌,三人便率领众将,下去商量这仗该如何去打了。

    望着将领们鱼贯而出,陈洪的心中充满了豪情,第一次觉着自己体内,有一种雄性激情在勃发,他拔出宝剑回头上下打量着那巨幅地图,想要找到传说中的新野,但半天也没寻到,气得他拿剑乱划一通,把好好的地图划成了大花脸,才把宝剑收回鞘中,高昂着下巴,转到后帐中来。

    后帐中全是东厂的人,一见他进来,整齐行礼道:“厂公!”

    陈洪点点头,在虎皮交椅上坐下,眯着眼道:“人在哪儿呢?”

    “箱子里装着呢。”手下人讨好笑道:“绑得跟粽子似的,保准一点声儿都没有。”

    “打开。”陈洪轻轻挥手道。

    箱子便被两个番子掀开了,一个嘴里堵着布头、眼上蒙着黑巾,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披头散发的蜷缩在里面,形状很是怪异。

    当黑巾被撤下,那人便现出真容来,竟然是严世蕃的代理人——把嘉靖皇帝忽悠南下的罪魁祸首熊显熊子奇!

    陈洪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并命他们闪到三丈之外,不需任何人靠近。

    待确定没人会偷听他俩说话后,陈洪才笑眯眯的对熊显说:“想不到吧,子奇兄。”

    熊显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质问他为何如此对自己。

    “因为我变卦了,不想跟严世蕃一起玩了。”陈洪呵呵笑道:“现在厂卫都听我的,禁军都听我的,朝臣也畏我如虎,我才是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为何还要受严东楼的摆布?”

    ‘呜呜……’熊显又呜呜起来,陈洪这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把那团破布扯下来,熊显大口喘息道:“我也这么觉着,您才是大明最厉害的人,相信您也需要我帮您控制宫里的局面,请接受我的投效吧。”

    “不必了。”陈洪冷笑一声,倏地抽出宝剑,便插入了熊显的咽喉,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如行云流水一般,原来也是个高手。在熊显身上擦干净剑尖上的鲜血,陈洪哼一声道:“其实我挺需要你的,不过你这名字太不吉利了,熊显,凶险,皇上那么强的人,都被你咒到了,我哪敢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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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家里的一点破事儿,结果到现在才更,不过也算没失信,下一更明天12点前。

第六九零章 水或火

    熊显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抽搐着倒在血泊中,他至死也搞不明白,昨天陈洪还和自己称兄道弟,说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云云,怎么一转眼,就把同类给杀了呢?

    陈洪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看着手下将熊显的尸首收殓,在他看来,早死早超生,是这种误入巨人游戏的可怜虫最好的结局。

    有着一张死人脸的陈湖,出现在陈洪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厂公,您怎么改主意了?”作为东厂的实际负责人,他对严世蕃的事情一清二楚。

    “怎么?你还舍不得那独眼龙?”陈洪看他一眼道:“难道你还看不出,原先的计划是个要人命的火坑吗?”

    陈湖默然不语,按照严世蕃原先的计划,伊王带他的一万兵马埋伏于凤凰山,严世蕃率领两千亡命之徒,先期占领新野县城,于城内人家屋中,多藏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然后假扮当地官员迎接御驾……有陈洪的配合,蒙混过关并不难,然后半夜纵火,将东西南三面尽数点着,只留北门供仓皇夺路的溃军逃窜,待其逃到奉皇上一带,便会碰上严阵以待的伊王部队,不想被当场格杀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以陈家二兄弟的军事水平,在得到严世蕃的计划后,还好一个惊叹,认为他果然是名不虚传,加上双方在一起做过的坏事太多,如果严世蕃败亡,肯定会把陈洪牵扯进去,所以虽然不情不愿,陈洪还是被绑上了严世蕃的战车。

    但一切都因为皇帝的突然病倒,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以昏迷不醒的嘉靖的名义,陈洪俨然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牛,对于这种受过阉割、心理不健康的人来说,态度往往跟着地位变化,当他发现自己比严世蕃的位置更好时,陈洪的心思便开始波动,他不甘心给严世蕃拉车,因为那不仅是吃力不讨好的意思,还有被卸磨杀驴的危险。

    况且陈洪也不傻,他意识到现在正逢雨季,连日绵绵,那火烧新野城之计,八成是要泡汤了,可严世蕃和伊王各带了成千上万的弟兄,已经招摇过市了,纸里包不住火,就算现在退回去,也等着被御史们弹劾吧。

    如果是头脑清醒的人,此刻会意识到情况已经十分危险,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改弦更张,想办法远离危险,能混个苟且偷生就算谢天谢地了。但正如其生理构造异于常人,太监们的思维也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陈洪不但不想退,他还想进步——

    我都已经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了……何况那还是个活死人,凭什么还要听你严世蕃的摆布?只要我将计就计,把你们都消灭了,这个大明,还不尽在我的掌握?就算是皇帝老儿,我也想换就换,我就是大明的太上皇!

    死太监开始狂躁起来,他要拿自己的盟友,来完成彻底掌握权柄的大业!

    陈湖起先还有些担心,但想到一件事情,便马上也跟着狂躁起来,于是跪在他大哥面前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洪一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一脸深沉道:“这话不要再说了,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你要想听,还得自己努力……”

    琢磨着乃兄的言语,陈湖离开了大帐,回到自己的帐篷后,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于是他对身边人,问出了此生最有水平的问题:“自古以来,有宦官子弟当上皇帝的吗?”

    手下人为了讨好他,挖空心思想来想去,最后还真想到一个,答道:“曹操……”就着破烂答案,却让陈湖如获至宝,两眼放光、斗志昂扬道:“那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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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同一时刻,沈默和一班烧水工们,终于干完了一天的活计,小太监们便围着他道:“徐哥,再讲一个吧……”

    原来征途漫漫,穷极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他时常给混堂司的太监们讲书,当然他也记不全,只能讲些印象深刻的段子,好在太监们见得世面少,就这些便已经听得如痴如醉,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了。

    看着他们端茶倒水,还给自己捶背,沈默笑道:“那好吧,讲一段,想听谁的段子?”

    “关爷爷的……”这年代,关羽的地位已经很高,步诸葛亮后尘,有被神化的迹象,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人们都爱关云长。沈默倒是从谏如流,笑道:“那就将过五关斩六将吧。”

    “这个前天讲过了。”小太监们不依道。

    “那就讲‘义释黄汉升’。”沈默道。

    “昨天讲了……”

    “单刀赴会呢?”沈默道:“这个不会也讲过吧?”

    “这个没讲过。”小太监们兴奋道。

    于是沈默绘声绘色讲起,吴蜀起了龃龉,鲁肃邀请关羽过江一叙,商谈归还荆州的事宜,手下都劝关羽不要去,但关云长道‘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竟只带周仓、乘一艘船,前去东吴赴宴,霸气十足的震慑群小,惊得埋伏引而不发,最后洒然离去的故事。沈默端起茶杯,以水代酒道:“正所谓‘当年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关云长千古傲雄,令人心驰神往啊……”

    众太监也是如痴如醉,好久才回过味来,缠磨道:“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啊……”

    “那就再讲个水淹七军。”沈默很懂听众心里,专讲让大家听着过瘾的,至于‘屯土山约三事’、‘走麦城’之类的段子,是不会拿出来扫兴的。

    众人听说又是给劲的段子,立刻安静下来,听徐公公讲关公大发神威。沈默先从庞德抬棺请命,终于成为于禁的先锋大将,率劲旅攻打关羽开始,然后着力渲染庞德之勇,跟年事已高的关羽力战不败,还觑机射中了关公的胳膊,败了蜀军一阵。

    众太监听到这儿,恨不得吃掉庞德,又担心关羽会不会失败,心情紧张极了。

    沈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道:“关公回营后,拔下箭头,包扎伤处,誓报此仇,但众将担心他伤势加重,坚决不许,而于禁畏惧关公的勇武,也不敢主动来攻,竟移军至樊城北十里的罾口川,依山下寨,与关公相持起来。”

    “那关公是怎么报仇的?”这是太监们最关心的问题:“他的伤不影响武力吗?”

    “呵呵,”沈默笑道:“你们小瞧关公了,他可不止武功厉害,兵法上出神入化,他见于禁移军于樊城之北之罾口川,遂引数骑上高阜处望之,果然见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着军马;又见襄江水势甚急,看了半晌竟笑道:‘于禁必为我擒矣!’众将不信,问道:‘将军何以知之?’关羽笑道:“‘鱼’入‘罾口’,岂能久乎?”

    众人起先没明白,后来才意识到,鱼、于谐音,关公是在开于禁的玩笑呢,于是纷纷叫妙。但等他们笑完了,却见‘徐公公’仍然保持那个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众人叫他也不应,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推推他,便听沈默突然大叫声,吓得那人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他,小声嘟囔道:“我没使劲啊……”

    却听沈默面色蜡黄的问道:“今天咱们歇在哪儿?”

    “樊城啊……”众太监才反应过来道:“正好是关公水淹七军的地方啊……”话音未落,便见沈默腾地从地上跳起来,慌不择路的跑掉了,三尺连忙追了上去!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老成点的小声道:“怕是魇着了。”

    “对,魇着了。”众人纷纷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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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尺追上沈默,急声问道:“大人,你这是去哪?”

    沈默不停步道:“这里太危险了,必须让大军尽快通过!”

    “可您这身打扮,说给谁听去?”三尺提醒道。

    沈默便去揉脸,想要恢复本来面貌,三尺赶紧道:“可别揉坏了,得用这个卸妆。”便从腰包里掏出瓶特制的药水,用毛巾粘着,湿润他的面孔。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为了达到防水、逼真的效果,当初上妆便用了一个时辰,现在想要卸掉,还得花上同样的时间。

    沈默无奈的站在雨中,漫无目的的四下望去,见一片片蘑菇般的帐篷中火光点点,耳边传来兵士们粗豪的欢笑声,辛苦了太久的官兵们,正尽情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他终于冷静下来,其实沈默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只是方才自责于自己的愚蠢,竟然现在才意识到危险……如果危险真的存在的话,很可能做什么都晚了……这种后知后觉的感受,实在太他妈的糟糕了。

    一边等待着三尺完工,一边思索着对策,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雨中,从远处看动作十分的暧昧,让追上来的小太监不敢靠近。

    还是沈默发现了他,拿过三尺头上的斗笠,罩在自己头上,咳嗽一声道:“小铃铛,你跟过来干什么?”

    一听果然是沈默的声音,那才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欢呼一声,跑上来道:“徐大哥,有人找你哩。”

    “哦?”三尺转身挡住沈默的脸,道:“在那里?”

    “那边……”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三尺看到了狂侠何心隐。

    “看来有大事。”三尺沉声道。

    沈默轻轻点头道:“你过去问问。”

    三尺便过去,临走还顺手把小铃铛牵走,以免他看到沈默的大花脸。

    不一会儿,三尺带着何心隐过来,何心隐看一眼沈默的脸,也吓了一跳。

    三尺连忙替沈默解释道:“卸妆呢……”便赶紧上前继续忙活。

    “出大事了……”何心隐的开头很俗烂,但总会震惊住当事人。

    “怎么了?”沈默闷声问道,那药水的味道实在是难闻。

    “我和你嫂子一路追踪,终于找到了严世蕃手下那干亡命徒的行迹,却见他们全都扮作挖沙的河沙帮,陆续操沙船沿着汉江逆流而上,在樊城以西的江面上聚集!”何心隐沉声道:“起初我不知他们的意思,后来见其开至各处水口,将船上所载木石卸下,将水流堰住时,吾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正趁方今阴雨连绵,汉江之水必然泛涨,待王师至下游江窄处,便可乘高就船,放水一淹,便皆为鱼鳖矣!”

    沈默重重一捶三尺的肩膀道:“果然如此……”

    听他竟然不意外,何心隐吃惊道:“难道你听说过?”他一发现对方的企图,便急急忙忙找到沈默的联络官,马不停蹄的来见他,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已经知道了。

    “我也是才刚猜到的。”沈默轻声道:“一恢复本来面貌,我就立刻亮明身份,说服大军掉头,并派精锐剿灭那些逆贼!”

    “恐怕都来不及了……”何心隐目光投向毫无准备的军营:“对方决堤的时机已经成熟,随时都可以发难了。”说着幽幽道:“严世蕃给你们选的这个地方真好啊,方圆几十里,东低西高、南低北高,调头是万万不能的,非让大水都冲走了不可。”

    沈默仿佛看到水淹七军的可怕场面,使劲驱散无用的恐惧,问他道:“你可有好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尽快渡过汉江,只要到了对岸,就算是逃出生天了。”何心隐沉声道。

    “恐怕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沈默望着黑黝黝的北边道:“我敢说,伊王正带着他的军队,在对岸等着痛打落水狗呢。”

    “那你说怎么办?”一着急,何大侠的坏脾气又上来了。

    “先过江吧,过去了再说。”沈默淡淡道:“希望我们和严世蕃都高估了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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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显、郑钰、焦英三人坐于帐中,正在对着外面的雨帘发愁,连日大雨不止,导致汉江水位上涨,方才探子来报,说原本在江窄处的一座大型石桥,已经无影无踪了,可能是被江水冲垮……而那原本是计划明日过江的通道,现在只能再想办法了。朱显朱国公,便将这个讨厌的任务,交给了两位副将。

    ‘天亮了得让人架浮桥了……’郑钰和焦英暗道:‘这又是个得罪人的活,我找谁干好呢?’正在想着哪个将领好欺负,准备再把皮球踢下去时,外面传来争吵声。

    朱显本就心情不好,一听那吵闹声,更是怒道:“谁在外面喧哗!”

    “公爷,是个官员非要见您。”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道:“不让他进他就硬闯。”

    “不见不见!”朱显烦躁道:“没看见我们在议事吗?让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要放在开国那会儿,哪个文官敢擅闯中军帐,直接就砍头去球了,哪还用‘明天再来’?可见武官的地位已跌成什么鼻涕样了。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道:“东宁伯,我是沈默,有天大的事情要跟你说!”

    一听是沈默,焦英咽了口唾沫,现在陈洪那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大权独揽,而沈默是他的头号仇家,这一嚷嚷,还怕东厂的人听不见?

    “哎呦,我的祖宗。”焦英也顾不得朱显和郑钰要吃人的眼神,赶紧出去把沈默迎进来,一脸责备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沈默顾不得规矩俗套,对三人一拱手,沉声道:“诸位听我一言——现我大军所处地势甚低!即今大雨连绵,江水上涨!方才有义士来报,有千余不明身份者于上游处堰塞水口,已经积蓄完毕,随时都会决口放水!”说着厉声道:“转眼便会江水泛涨,我军危矣!”

    朱显勃然作色道:“沈学士,你随是陛下宠臣,但要再惑吾军心,吾也一样禀明皇上,军法从事!”

    “那也请先把大军开拔,立即渡过汉江再说!”沈默不折不挠道:“过后随你处置就是!”

    听了他的话,朱显和郑钰相视而笑道:“看来沈学士读书读傻了……”以他们看来,就算真有大水来袭,也该调头难去,怎能往水边靠呢……虽然这里距汉江边只有一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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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一章 搭桥

    “看来沈学士是累了,”朱显收敛笑容道:“来人,扶沈学士下去。”便有卫士上前,但对那身大红官服本能的畏惧,让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挡在沈默面前,道:“请吧……”

    “慢……”这时焦英开口了,他朝沈默点点头,转身对朱显道:“公爷,请相信沈大人,情况应该是属实的!”

    “哦,这么说,你信了?”朱显好笑的望着他道。

    “沈大人没必要开这种玩笑……”焦英道:“一定真有人图谋不轨!”但他也不敢当众讲出实情,万一引得陈洪狗急跳墙,那真是万死莫辞。

    “我看你也昏了头,”朱显不悦道:“官兵们又累又乏,正在聚餐,这时候叫他们开拔,不是找不自在吗?”

    “那也比坐以待毙强!”焦英焦急道:“公爷,事不宜迟,请速速下令吧!”

    “下什么令?”朱显不悦道:“这黑灯瞎火的,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焦英咬牙道。

    “下官与东宁伯共同承担责任!”沈默站在他身边道。

    看他俩如此决绝认真,朱显和郑钰终于有些动容,两人对视一下,朱显问沈默道:“沈学士,您这消息是从哪来,是什么人想要加害我们啊?”

    沈默还未开口,一个声音飘然而至,何心隐鬼魅般的现出身形道:“我何心隐亲眼所见,他们将上百船的木石投入水道,将汉江堰塞,不是准备招呼你们,难道准备抓鱼不成?”他明明是一片好心,但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

    狂侠何心隐是相当有名的,就相当于后世的燕子李三、大刀王五之类的人物,大名如雷贯耳,已经成为了弱势群体的精神寄托,朱显自然听说过。而且这种人有个公认的优点,那就是绝不打诳语。

    “好好,我不管你们,愿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朱显黑着脸道:“但有一点,除了本部兵马,不许骚扰其他部队!”因为有了圣旨和旗牌,军队归他调遣,所以也不必请示什么人。

    “多谢公爷。”焦英躬身施礼道。

    “多谢,”沈默也朝朱显一抱拳,诚恳道:“请公爷至少集结队伍、往上游加派斥候吧。”

    “嗯……”朱显有些不耐烦道:“多谢沈大人操心,咱知道该咋整。”

    沈默笑笑,便与朱显、何心隐离开了国公的大帐。

    待三人离去,郑钰小声问道:“公爷,咱们要不要听他的?”

    “听个屁。”朱显闷声道:“不过还是先派队斥候去上游看一下吧。”

    “您老成持重。”郑钰伸出大拇哥,赞道。

    ~~~~~~~~~~~~~~~~~~~~~~~~~~~~~~~~~~~~~~~~~~~~~~~~

    出了中军帐,沈默对焦英道:“时间紧迫,废话不说,请爵爷立刻召集本部,前往江边架设浮桥!”

    焦英闻言嘴角抽搐道:“我,我们方才正为这事儿发愁呢……”现在看来,那具原先的桥梁,八成是被那伙人毁坏的。

    “军中一般用什么假设浮桥?”何心隐问道。

    “船啊,”焦英道:“可先前没做准备,一时间上哪找船去?”

    “我有办法。”沈默道:“爵爷,请赶紧召集人马!”

    “好吧!”焦英重重点头,翻身上马,只带了七八个亲兵,便往武骧左卫的营地去了。

    站岗的卫兵一见是老上司归来,二话不说,便让开去路,恭请东宁伯还营!

    焦英勒马在营地中央停住,对身边的两个亲兵打个响指,那俩亲兵便取下背上的长鞭,迅猛地抽响,动作整齐划一,只发出一个声音——‘啪’如霹雳一般的一声,登时穿透雨夜,响彻整个营地。

    两个亲兵并不停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啪、啪’地抽起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营地里骚动起来,官兵们纷纷冲出营帐,待看清来人后,竟放肆欢呼道:“真的是老大啊!”“老大回来了!”便潮水般涌上去,向焦英亲热的问好。这场景看在何心隐眼里,虽然觉着很高兴,但还是有些怪怪……这哪是朝廷的将军和士兵,分明是某个帮会的老大和小弟嘛。

    沈默笑着为他解释道:“不知道了吧,黄胖子跟我说过,四大营里最难管的就是武骧左卫,这些人烧黄纸、拜把子,从上几代人开始,就成了一个堂会,带头大哥便是历代东宁伯。”

    “难道陈洪想改变这种陋习,把风气扭转过来,才把焦英调走的,我却要利用这种江湖习气!”何心隐嘲讽的笑道:“也不知谁是好人坏蛋了。”

    “不可能,陈洪才没那么好心,”沈默摇头道:“焦英的太爷爷死在土木堡之变,最恨的就是死太监,所以陈洪只能把他调开,才能掌握武骧左卫。”

    两人正在说话间,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都回去,都回去,谁让你们出来了。”陈洪派来的监军太监,出现在营地中,身后还有给他打伞的跟班。

    “我。”焦英平白无故被解了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忍不住喷发出来道:“武骧左卫指挥使,东宁伯焦英!”

    “你回来干什么?”监军太监被他的气势震慑,道:“有陈公公的手令吗?”

    “我有这个!”焦英高举起朱显给他的金边蓝底的令牌道:“王命牌在此,你满意了吧?”

    “陈公公的手令呢?”监军太监却坚持道。

    “难道陈洪比皇上还大?”焦英冷笑道。

    “这个……”监军太监哪敢回答。

    “武骧左卫的弟兄们,”焦英放开嗓门道:“愿意跟刘公公一起聚餐的可以留下,愿意跟本爵的,就他妈的吱一声!”

    “愿意跟老大走!”将士们纷纷嚷嚷起来道。

    “那就跟我走吧!”焦英一拨马头,转身出了营地。监军太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尖声叫道:“谁也不准出去!”众官兵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跟着他嗷嗷往外冲。

    “去你妈的大头鬼!”长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可怜的太监被当成了陈洪的替代品,遭到了猛烈的辱骂,然后不知被什么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然后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将他深深的印在这片热土中。

    何心隐看了连连摇头,道:“虽然很给劲,但我不认为这是一支能打仗的部队。”

    “现在要做的不是打仗,”沈默笑道:“而是干活,有这些人足矣。”两人便跟着往江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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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地距离江南岸,不过一里地而已,转眼便到。沈默和何心隐到那里时,焦英已经想他的‘弟兄们’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引起了浓重的危机感,都惶急的望向沈默和何心隐,因为‘老大’告诉他们,这两个人可以救大家。

    “大人,这里四千多弟兄,包括我,全听你指挥了!”焦英对沈默抱拳道。

    沈默点点头,轻声对他道:“我来分配任务,爵爷指定人选,可好?”

    “没问题。”危难面前,焦英完全配合道。

    “好!”沈默提高声调道:“诸位,我们的目的地是对岸,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建起一座浮桥来!”说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道:“时间就是生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知道了……”“大人您吩咐吧……”官兵们七嘴八舌的回应道。

    这时候沈默也不好强求什么,道:“出三千人,去混堂司、酒醋面局、尚膳监、浣衣局驻地,将其将运水车全部取来!”看来这段时间卧底没白当,对内监各衙门里的什物,了解的一清二楚。

    “听到没,快去!”焦英立刻打发他的副指挥使,带人去办此事。

    “要是不给呢?”副指挥问道。

    “就抢!”沈默杀气腾腾道:“只要别把运水车碰坏了,别的都无所谓!”

    “得令。”副指挥使笑逐颜开道。

    “慢!”沈默沉声道:“给我办事,从没白干的!最先把车推回来的一百个,每辆奖二十两银子;之后的二百个,奖十两;再后的五百个,奖五两!再往后的,没钱。”关键时刻,必须要漫天撒钱了,不过现在能用钱解决的,就不算什么问题。

    气氛转瞬便热烈起来。“好嘞!”副指挥使闻言大喜,高声招呼弟兄们道:“兄弟们,开抢去了!”官兵们嗷嗷的去了,转眼便消失的没影。

    “好家伙,就没见这帮家伙这么积极过。”焦英笑道。

    “这招叫乾坤一掷,威力无比,”沈默假装擦汗道:“只是用完后让人感觉虚脱。”眨眼间便许出六七千两银子,换别人直接吐血了。

    剩下的一千人来人很沮丧,只恨自己怎么跑慢了,结果被老大硬生生拦下来。

    “不要急,你们也有赚钱的机会。”焦英安慰他们道。

    对他这种慨他人之慷的做派,沈默都没时间鄙视,点头道:“有,而且有机会得到更多。”众人登时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为他效劳。

    “你们看看身后的汉江。”沈默道:“觉着能游过去的,站到我右边。”虽然都是北方兵,但游泳是很多人的爱好,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百多人站了出来。

    沈默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滥竽充数的,但时间不等人,只能先向他们讲解,待会儿要做的事情,说完便吓得一百多人灰溜溜退回去,倒让沈默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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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又有一彪人马赶到江边,原来是太仆寺少卿徐琨,带着沈默跟他要的东西赶来了,其实在去见焦英之前,他就已经让三尺给徐琨带话,只用一句‘如果还想让你家兴盛平安,就赶紧备齐东西,送到江边。’徐琨是徐阶的堂侄子,为了他叔、为了他家,都不会懈怠的。

    不过官僚机构的办事效率就是低,估计徐琨也没用什么‘乾坤一掷’,所以拖到现在才来。

    沈默顾不上责怪他,沉声问道:“都备齐了吗?”

    徐琨点头道:“我办事,你放心。”

    “那好,”沈默指着立两根竹竿的地方道:“这里是何大侠,刚勘探好的下桩点,将两根桩木下在这里!”那话是对武骧左卫的士兵说的,自然少不了物质刺激,道:“只要这两根桩能坚持到最后,每人赏一百两,”说着语气一转,冷冽道:“要是中途松了,你们就给它陪葬吧。”这些兵士之所以被焦英选出来,是因为他们以前下过桩木,知道如何才能承担重负,可见焦英很胜任这份差事。

    开始打桩的同时,沈默吩咐徐琨道:“把绳索取来。”徐琨便将一车成捆的缆绳送到了什么面前,太仆寺掌车驾、运输,才会有这些东东。

    “这是最粗的了?”沈默问道。

    “架浮桥就是这种。”徐琨道:“如果长度不够,我可以现场给你接,”说着问道:“这段江面多宽?”

    “三十丈。”沈默答道。

    “那就不用接了。”徐琨道:“足够了。”

    “很好。”沈默对准备下水的二百人道:“水性最好的二十人,先把一根绳索运到对面。”于是有二十个浪里白条蹦入水中,一同肩顶着那根绳索,往对岸泅渡而去。

    沈默又命人将桩木运过去,在对岸用同样标准打桩。

    就在这时,第一辆运水车被抢回来了,欢呼声登时响成一片,让徐琨感觉好是奇怪,怎么跟中奖了一样?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数不清的运水车,被相互较劲的军士们争先恐后推了回来。

    焦英见那运水车,车厢长六尺,宽四尺有余,高三尺,因为本就是内廷用来装水、防火的,因为设计巧妙,使用方便,此次皇帝出征,便尽数调用,不仅用来装载清水,还用来装别的东西……大多是大太监们借机搜刮来的土特之物……

    一共有八百辆之多,因为原本是用来装水的,密封性自然不必考虑,更难得的是,这些车厢都是制式的,长宽高完全一样,而且上面还有盖儿,无疑大大减少施工难度,不由大喜道:“真是些好东西,这就下水安装吧!”

    “不!”沈默在决定架设浮桥后,早就在大脑中反复推敲,统筹计算,尽量找出最省时的步骤,这也算是他的过人之处吧。

    沈默的架桥方法是这样的,先在汉江岸边,把四个车厢联成一段浮桥单元,然后衔尾徐行江中,组拼成桥。这样能使众多的人员同时操作,大量作业在江岸进行,自然大大的提高效率,加快速度。

    为了减少江流对桥中段的冲击力,沈默还让徐琨取来了重三、四十斤的铁坨子,系入江中,权当下锚了,这些宝贵经验,都是跟精通此道的俞大猷闲聊时学到的,想不到此时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指令虽多,但有条不紊,在焦英的配合下,可以让每个参与其中的人,清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加上不计成本的金钱刺激,江南边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地,人们齐心协力,要创造一个奇迹。

    但就在这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沈默听到突然身后一片混乱,急忙上马观看,便见大营中已经炸了锅,人们慌乱的叫喊着,奔跑着,完全没有组织,往哪个方向去的都有,彻底乱了套!

    显然上游开始决堤了,超量的江水转眼漫过原先的河道,往下游奔流而来,只是沈默他们所处的江岸边地势高,反而还没感觉到。

    沈默看着还差三分之一才完工的浮桥,沉声对焦英道:“爵爷,这里就托付你了,记住一条原则,桥没架好之前,任何人不得通过,有胆敢乱来者,杀无赦!”顿一顿,解释道:“乱兵肯定会发现这条生路,不用鲜血让他们情形,局面会转瞬不可收拾。”

    “我知道了。”焦英点头道:“你要去哪里?”

    “回去,”沈默低声道:“皇帝还没过来呢,我们就算逃过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那我回去,”焦英道:“这时候多危险啊!”

    “我熟悉情况,还是我回去,”沈默道。

    “放心吧,我保证他的安全。”危急时刻,何心隐也不怪腔怪调了,道:“也不是第一次给他做保镖了。”

    沈默哈哈一笑,一挽缰绳道:“这里用不着那么多人了,给我一半兵马!”

    “人当然有,但还得你鼓鼓劲。”焦英立刻将组装完车厢,正在江边休息的人马集合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沈默对众人淡淡道:“我们是去救皇上,现在军营里很乱很危险,要是我死了,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了……”众人绝倒。

    “不怕死的跟我来!”沈默打个唿哨,一勒马缰,战马人立着转了个身,前蹄落地时,正好面对着大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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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二章夺帝

    .六月北京城就像被烧透了的砖窑,到了晚上还是处处干燥、处处烫手。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138看书网%--王妃母子的。”

    裕王点点头,又叹口气道:“我还担心父皇和高师傅、沈师傅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千万不要遇到什么不测啊,三天前,王府收到沈默的急报,告诉他们严世蕃的事情。至于伊王的异动,更是于一个月前,便知会了,要他们早做应变。

    但是裕王并不是监国,只是以皇子身份留守京师,换句话说,除非皇帝突然驾崩,否则他没有任何权利,也只能干着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事情转告徐阁老。

    徐阶立即八百里向皇帝示警。密令京畿守军一级战备,并要求河南巡抚对伊王府属地加强监管、卫所军队紧急集中,在洛阳附近举行大规模军事演练,以震慑某些人的不法之心。但谁都知道,大明的卫所军已经糜烂了。根本指望不上”

    不安的感觉笼罩在三人心头,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窗根之外。那遥远的南方…

    樊城县,天上的雨丝毫不见停歇,披着雨衣的严世蕃。站在汉水上游的高地上,望着倾泻而出的洪水,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压过了大水的轰鸣声。

    罗龙文打着伞,眺望着远处王师军营方向,啧啧有声道:“那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吧。”说着心悦诚服道:“东楼公,您真乃神机妙算,就是诸葛再世啊!”

    “多哼”严世蕃得意的脸上肥肉乱颤,指着罗龙文看的方向道:“这世上最厉害的还是智慧,让陈洪那种蠢材指挥,他就算有千军万马又有何用?”

    “陈洪这个蠢材,果然跟东楼公猜得一模一样,提前一玉就到了樊城。”罗龙文道:“您怎么猜到他会加快度的?”

    “那家伙是一等一的势利自私鬼。”严世蕃桀桀笑道:“见自己大权在握,肯定不想和我合作,而要独吞胜利果实的,所以我故意用个假圈套骗他,正好把这个真陷阱掩盖住!”

    “东楼公妙算无敌啊!”罗龙文又赞一句,说着有些可惜道:“只是您为何不把堰口都打开,要是那样的话。大水骤,保准把他们都冲去喂王八。”再看看后面的上百艘沙船,上面尽是手持刀枪火镶的武士,他不禁摇头道:“再把这些人派出去,就可毕其功于一役了。”

    “不懂了吧?他们全死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困难了。”严世蕃显摆的笑道:“这个战场我研究了半年,现在…。品方向、环有度,都是经讨测算的,方圆兰十里内糊,洪水,谁都跑不出去说着在胸前比划一下道:“以这个水流,到天亮时,应该到胸口这么高,正好把那些人全都困住了、吓破了胆说着一挥手道:“到时候咱们再引舟过去,谁想获救,就必须先誓效忠,岂不比杀了更爽?”又仿佛对自己道:“还有景王,必须找到他。没有他的话,我拿什么压住伊王那个白痴?!”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算无遗策吗?”罗龙文已经陷入了个人崇拜中,严世蕃很是受用。放声笑道:“从今天起,我严世蕃又回到历史舞台,要书写我自己的本纪了,”

    话音未落,大江对岸从东边冲过来一骑,大声吼着什么,但被江水轰鸣声掩盖,根本听不见。一艘沙船过去,费了好大得劲,才将他接过来,跑到严世蕃面前道:“启禀主公,他们,他们在下游建起一座浮桥!已经开始陆续过河了!”

    “放屁”严世蕃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嗷嗷叫道:“难道他们是神仙吗?这么短时间就能架起座桥?。

    “属下亲眼所见!”那探子道:“他们用一些木箱子连成一块,变戏法似的就整出一座浮桥来!”

    “不管是不是真的”罗龙文回过神来道:“东楼公,给我些兵力,属下将那浮桥毁了去!”

    。去吧”严世蕃的独目放射出幽怨的光。仿佛被甩了的怨妇一般。咬牙切齿道:“给你十艘船,不,二十艘,将任何能过江的东西,全给我拆光!”

    。得令”。罗龙文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沈默也率领上千军士返回了营地,地上的水已经没过人的脚脖子,且明显有上涨的趋势。只见衣衫不整的官兵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帅找不着将、将找不到病,不时有人跌倒,被践踏而死,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

    得益于在混堂司送水的经历。沈默对大营的格局捻熟之极。带着一干军士。如游鱼般穿梭在轮换的映中,七拐八扭的便到了皇帝的驻跸所在,正碰见一群戴尖帽、着褐衣的东厂番子,簇拥着全身戎装的陈洪,从皇帐中涌出来。

    沈默眼见,看到陈洪身后一个东厂头目,背着个用被子盖着的人。两个太医紧紧跟在后面,目光全放在那被背着的人身上。

    陈洪也看见沈默,但此时此地,并不打算跟他算账,带人拐个弯。想要避开他们。

    沈默正要命人阻拦,却见又一队人马,从那个方向过来,正好把陈洪堵住。

    。什么人敢挡陈公公的驾!”东厂番子拔动兵器道。

    那些人也毫不示弱,也亮出兵器,严阵以待。便听其阵中一个愤怒的声音道:“陈洪,你把我瞒的好苦啊!快把我父皇交出来”。

    陈洪闻言瞳孔一缩,目光便落在那人,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只穿着白纱中单的老者身上,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努力以平静的语调道:“我当谁呢,原来是景王爷和袁阁老,皇上就在这儿好好的,有什么话。咱们先转移到安全地带再说。”

    。你先把父皇交出来”。景王根本不跟他叨叨,道:“父皇在我这个当儿子的这儿,比在你这个奴才那安全!”

    如今这个局面,嘉靖已然是陈洪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哪能给他呀?便咬牙道:“休想”。说着一挥手道:“我们走”。

    原来那袁姊见军营被大水泡了,终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立马找到景王,跟他说明实情,两人便带着卫队急匆匆过来,想要抢到皇帝”正如陈洪一样,嘉靖也是他们的救命稻草。是以景王绝对不会放弃的,咬牙切齿道:“上”

    有道是物以类聚,景王狂恃的性子,着实吸了了一批亡命之徒,加入到他王府之中,听到命令,想都没想,便叫嚣着冲上去,跟东厂番子杀做一团!”一、

    看到双方真刀真枪干起来了。跟着沈默前来的武镶左卫官兵,登时胆儿寒了”他们本是在用餐,被东宁伯忽悠起来,然后卯足了劲儿干工程,就算原来有人穿着盔甲、带着武器。也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就这么赤手空拳的上前送死?给再多的钱也不干。

    好在沈默并不为难他们,朗声道:“武镶左卫的弟兄们,你们立刻散开。寻找诸位大人,把他们带到河对岸去”。顿一顿,还得补充一句道:“可按品级领赏!最高五百两!”

    这正对了一干兵士的心思。便嗷的一声散开,到处寻找“金娃娃。去了。转瞬之间,沈默身边只剩下何心隐和一干护卫。他看看左右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数年之前,就是这些人护卫省占…一在战火纷飞的渐江境内穿行,经历了大大小小一几,相互间的信任和默契,无可比拟!

    感受到他的目光,何心隐笑了,三尺笑了,所有的亲卫都笑了,面对着眼前的杀戮,仿佛回到了那个血火交织的年代!战意再次高涨。热血又一次沸腾,就连沉寂已久的兵刃,也变得滚烫滚烫。

    “大三才阵!”三尺代替缺席的铁柱,喊出了战斗的强音。

    刹那间,三十个护卫立刻分成十组小三才阵,每三组又组成一个大组,三个大组还是按照三才阵的方位,相互呼应,彼此支援,这正是唐顺之《兵》书上所载,两军混战之终极阵势,早已被护卫们烂熟于胸了。

    还有一组小三才阵,则紧紧跟在何心隐的身后,他们将充当箭头,撕裂对方的阵势,身后的大三才阵便会趁机而入,防止箭头被合围,保住胜利果实口

    “将军只手斩黄龙,血染东方一片红!”何心隐长啸一声,拔出宝剑,当先冲进了混战的人群,他江南狂侠的名号绝非易于,剑走龙蛇,快若奔雷,每一击都会命中一个”也不管是番子还是景王护卫,眨眼间便连伤了五六人,冲进去一丈近远。

    突然来了这么个杀神,显然让双方都感到不安,反应过来后,竟全都朝他一个人招呼,好在身后的三才阵马上挡住,沈默护卫虽然比何心隐的武艺差远了,但配和娴熟、水泼不进,以少敌多也毫不含糊。

    何心隐酣畅淋漓的施展浑身解数,一直突进去五六丈远,用余光看见三才阵快跟不上了,他才停下前进的步伐,招式一妾,只守不攻。

    远处的沈默在马上观战,一看到何心隐停下,马上打个嗯哨!

    卫士们听到信号,便猛然加力,逼退周围乱七八糟的敌人,奋然赶了上来,转眼将何心隐护在中间。

    何心隐便垂下兵刃,浑身放松,抓紧时间调息起来,他信任这些家伙,知道他们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沈默的卫士们,已成功吸弓双方所有注意力,完全成了众矢之的,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此时大三才阵的好处才显现出来,这个阵势根本没有前后左右,哪个方向都有充足的人手,抵御着对方的进攻根本伤不到分毫。

    此时水深已经没过膝盖,沈默焦急的观察着场上的形势,突然看见陈洪带着皇帝,悄悄脱离的战局,调头往回去了。他立刻连吹三声急促的嗯哨,然后朝着陈洪逃去的方向,放出一支烟花!

    何心隐立刻睁开眼睛,目光那烟花曳出的轨迹,在烟花爆开的瞬间,看到了沈默想要他看他东西!

    “天外飞仙!”何心隐开始蓄力,中气十足道。

    卫士们想也不想,便用身体为他搭起一道人梯。

    “好汉凭借力!”何心隐一个早地拔葱。便跳到一个卫士的肩膀上,在人梯上奔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到了尽头的小三才阵时。当先的两个卫士高叫着:“送你上青天!”单手猛然一推,便将他弹射出去。

    混战中的人们不约而同仰起头,看见何心隐如一只大鸟般,潇洒的飞跃过自己的头顶,转眼便出了战圈。就连陈洪也不由自主的看着他飞到自己面前,然后”一头栽倒水里,溅起七尺高的水花,然后就呈大字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沈默的卫士们齐齐张大了嘴巴,懊恼道:“配合生疏了,如果这招是五年前使出来,应该以天外飞仙的姿势,人剑合一、直取陈洪的胸口”谁知何大侠竟摔了个狗吃屎。

    虽然情势万分危急,但还是有很多人笑出声来,立刻恼羞成怒的卫士疯狂的攻击,双方重又混战成团。

    陈洪看了看在地上**的何心隐,着实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上前补一剑,后来心说,这家伙不死也残了,我还是别费事儿了,便一挥手道:“咱们走”。

    谁知他网转身,就听身后有人咳嗽道:“站住”

    陈洪回头一看,就见那人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从水里爬起来了。

    “***”。陈洪抽出宝剑,冷冷道:“比试一下吧,高手”。

    谁知噗通一声。何心隐又仰面摔倒在水里。

    陈洪顿感无力,但无论如何,还是送他归西吧,便两步跨过去,举剑朝何心隐刺去!

    却看到那家伙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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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三章代价

    .已一

    陈洪暗道不好,一个铁板桥,竟生生的把身子折了回来,但还是没躲过那毒舌吐信般的一击!

    原来何心隐第一下确实是摔得七荤八素,但他内力深厚、性情坚韧。被冷水一刺激,便回过神来。然后耍了诈,装作不支的样子,再次跌倒在水里,果然引得陈洪心神大松,提剑上前要了结了他。

    何心隐的宝剑,便从水中鬼魅般的肚出,正中陈洪腹部,将他也打入水中。

    歪歪扭扭爬起来,何心隐抹一把脸上的水,定一下心神,走过去拔自己的兵刃。

    谁知网走近了,还没弯腰去拔剑。便被那“死尸”一脚踹倒在水中!

    原来死太监怕死,最近又在做诛九族的勾当,所以穿了双层的金丝宝甲”别忘了,他一直掌着大内宝库”何心隐那一剑为了保证突然性,没有多少力,只凭着锋利洞穿了一层保甲,被第二层挡住了。

    两人各吃了一记闷亏,便都警惧起来,知道遇上了羊生仅见的大敌。全神贯注的战在一起,再也顾不得其它了!

    这时候在沈默的授意下,三尺绕了个圈子,潜行到了他们身边。也不管两人打成什么样子,便越过他们,猛然扑向背着皇帝的陈湖!

    陈湖的功夫虽然不如乃兄,但阴损如出一辙,感觉躲不过去了,竟然背转过身,拿皇上当起了挡箭牌,立刻逼得三尺硬生生止住身形。

    三尺虽然武功高出他一截。且陈湖又背着人,无奈这家伙变废为宝。将嘉靖当成*人人肉盾牌,让三尺投鼠忌器,始终无法近身!远处沈默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就是个好人,也不能那样甩来甩去啊?万一一个弄不好,把皇帝摔散了架,大家一起拉稀。

    但此时,卫士们在混战,何心隐在单挑,已经找不到人帮忙了,沈默心说:“还有我,那我也上吧。便一拨缰绳,朝着皇帝冲去。

    就在此时,异变徒生,那背着皇帝的陈湖,突然被人抱住了双腿,身形一下子凝滞住,他下意识的一低头。便看见一个给皇帝看病的太医。竟不知死活的缠住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就感到下体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那太医竟无比彪悍,狠狠一口咬在他那话儿上。陈湖嗷地一声变了调的怪叫,登时浑身一软,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便松开了双手。

    于是锦被脱落,紧闭着眼的皇帝仰面往水中摔去,陈洪和何心隐看了。不约而同的停下对战,用最快的度扑过去,但还是被三尺抢了先。一个燕子抄水,赶在皇帝跌落之前,把他抄在怀里。

    但陈洪因为靠得更近,抢在何心隐之前,扑到了三尺面前,不管不顾的一剑刺了过来。

    三尺现学现卖,也想用嘉靖挡一下,但陈洪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宝剑微微一偏,便绕过皇帝,毫不停顿的刺中了他的手掌。

    “哎呦三尺的左手登时鲜血淋漓,便要抱不住皇帝。

    “给我”。何心隐冲了过来,伸出双手道:“抛!”

    但陈洪的宝剑猛然探出,直接亘在两人之间,你敢抛,就等着串糖葫芦吧!

    三尺一下愣住了,却听到另一侧,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反向抛”。多少年了,他已经养成对这个声音的绝对服从,想也不想,便一个反手倒栽葱,将皇帝往身后抛去,正落在骑马赶来的沈默怀里。

    “救那太医!”沈默冲过来之前。已经计算好了方位,接到人便直接往江岸边冲去,同时他看到也成了太监的陈湖,正在猛烈的击打那太医。立亥下达了命令。

    何心隐闻言,以蛙泳的下肢动作。双腿在水中一蹬,度加快一倍。猛冲到陈湖身边,宝剑带起一泓鲜血,便把他尸分离,不待人头落地,便飞起一脚,将那级踢向陈洪面前,才高叫一声:“看暗器”。同时抄起趴在地上的太医。往沈默消失的方向追去。

    陈洪那边却被三尺拼命缠住。只是两人身手差距太大,三下五除二便把他刺伤在地,正要追上夺命一剑,便听到何心隐那一嗓子,同时还有忽忽的风声,想也不想,一剑格挡过去,扎了个正着。登时感到手腕一沉,心说分量还真足,谁知定睛一看,只见陈湖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小眼睛,被挂在了自己的剑尖上。

    “啊陈洪登时双眼血红。甩下弟弟的头,举着剑四下寻找,却连三尺的身影都不见了。定定神。看到何心隐抓着人。在快到大腿的水上扑通扑通的跋涉着,便尖啸一声,猛扑了上去。

    陈洪网出去两丈远,原来的地方猛地溅起水花,三尺一下子坐起来。定睛一看,陈洪果然走远了,才大口喘气道:“憋死我了再不走,就得游

    躲过一劫的三尺,顾不上手掌钻心的痛,高声道:“扯乎喽,”听到队长的命令,正在酣战不休的卫士们,开始且战且退,拉开一定距离后,突然齐射手弩,登时射倒了一片,趁着对手投鼠忌器之际,脱离了战斗。

    当波默抱着嘉靖,骑马来到江边时。这里又是一锅粥,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条生路的官兵、民夫们,卓先恐后的抢渡浮桥、不知多少人被下饺子似的挤到江里,呼救声哭喊声、嚎叫声、声声震天。

    更可怕的是,在上游有十几艘大船,正将火把、油管朝浮桥上投掷,企图烧毁这硕果仅存的一座浮桥,原来沈默是两桥同建的,在这座桥上游十几丈的地方,还有另一座桥。可是被罗龙文的沙船猛然一冲,直接断裂开来。

    好在天不绝人,桥面虽然沉入水底,但桥索仍然不屈的横在水面上。罗龙文下令将其砍断,但这种御用巧匠打造的绳索,用材十分古怪,几乎砍不动。而且固定的桩柱也极其顽固,承受这么大的力道,也没有被拔起来,原来那些专门打桩的兵士,牢记着沈默的话,想尽一切办法将其加固,想不到意外造出了个铁锁横江。

    就因为这个”罗龙文的船队靠近不了第二座桥,只能用远程打击,企图将其烧毁,当然设想是好的,对于这群只知道好勇斗狠的乌合之众来说,想实现这种战术目标,可着实不那么容易。

    只是对沈默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吗,他前面有无数仓皇拥挤的乱兵,根本不可能挤上独木桥,他骑在马上团团乱转,任他平素智计多端,此匆也束手无策了。

    这时,他想起马跃檀溪的典故。低头看看身下的大青马,道:“你要是能游过去,就会成为万马敬仰的英雄,知道吗?”说着便拨马来到江边,想将其驱下水去,无奈那匹马还没掌握这项技能,吓得四蹄钉在地上一般,怎么催动都不动一动。

    “妈的,难道要我背着他过河?。沈默见这马是指望不上了,他是水乡孩子,就算背着人,游到对岸自然没问题,可以皇帝这身板,让江水一泡,估计当场就嗝屁了。

    正在踌躇间,便见江上划过来一艘筏子,上面赫然立着焦英,径直朝自己过来。沈默不由大喜,暗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想要将皇帝从马上抱下来,等着焦英过来接驾。

    但那些乱兵也看见了这筏子。几乎是转眼之间,就涌过来百十人,一下把他挤到后面,吓得焦英赶紧命人利回去。正想给他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却见沈默指了指下游,然后拨马往下游跑去。

    他这意图太明显,那些乱兵也看明白了,便疯狂的跟在后面跑,沈默无奈的叹口气,狠命的抽击马臀。那大青马吃痛不已,哆哆叫着沿江岸狂奔而去。四条腿的终究比两条腿要快,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而焦英的筏子借着水势,根本不费力就能追上沈默,见拉开的距离差不多了,便大叫着让他停下来。沈默一勒马缰。那大青马竟双膝一软,口吐白沫的跪倒在地上,原来已经脱了力。这下可惨了沈默,一下被抛了出去,整个拍在江边的淤泥里,然后闷哼一声,被皇帝整个。压在了身上,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被焦英接到了对岸,他吃力的睁开眼,见江上仍然混乱不堪,想要问一句经典的:“我昏了多长时间了?,但还没开口。一吸气胸口便是一阵剧痛,登时满头大汗,不知自己哪里受伤。

    边上照顾他的正是徐混,一见沈默醒了,他连忙道:“你不要动。刚才我检查过了,你的两根肋骨折了顿一顿道:“不过不要紧。趁着你昏迷,我已经为你正骨了,安心休养不会有问题的说着又很是激动道:“老天保佑,皇上毫无伤。真有神灵护体啊。”

    沈默已经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郁闷的翻翻白眼”道,是我当了肉垫好不好?

    当然,这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双手按地想要起来,徐瑰赶紧按住他道:“不行,你受伤了,不能乱动。”但见沈默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他干咽口水道:“好吧,好吧,耍是骨头茬子戳到脏器,可不能怪我

    “屁沈默嘶声道:“扶我到江边。”

    徐辊还在那喋喋不休,但还是依言把他扶了过去,沈默看那第一道绳索终于被砍断了,,当然,还有第二道,所以敌人一时还没靠近,但现在桥上过分拥挤,颠簸的厉害,过人的度并不快,所以想要赶在对方突破第二道防线前过完,是不可能的。

    “快想对策吧沈大人,您老一定有办法的!”徐瑰亲眼目睹了沈默今晚的指挥若定,知道要是没有他的

    沈默又不是神仙,这边虽然已经过来了两三千人,但一来惊魂未定、二来赤手空拳”所有的辐重都丢在对岸,拿什么去对付全副武装、且在船上的敌人?

    这时江对岸,还有一万多人没过来呢,如果等到桥断的那一刻,就全都没有希望了,眼看着这么多人要遭受灭顶之灾,沈默的心情压抑极了。仿佛伤痛也更厉害一般,

    “您一定有办法,对吧?。徐混见他久久不语,心里也没底了。

    沈默费劲的开口道:“没有,”说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徐混却使劲摇头道:“您最爱开玩笑了,这话又是开玩笑吧,快说计将安出啊?”

    “哪,”沈默苦笑一声,又扯动伤口,咳嗽起来,把“有什么计策啊?。憋了回去。

    徐混却听成了“那”便四下张望道:“哪?哪儿啊?”

    “没”沈默都彻底无奈了。这次学乖了,干脆只说一个字。

    “美女啊?!”徐混瞪大眼睛道:“暴然是美女!你要使美人计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沈默顺着他的目光,竟真的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只见她肤若凝脂。秀如瀑,足不沾尘,便如从洛水中走出的女神。

    “莫非是洛神徐娘张大嘴巴道。

    沈默却认得她,正是一直没看到的鹿莲心是也,只是胸口太疼,已经不敢再吭声。

    鹿莲心走到沈默身边。柔声问道:“大人,我师兄呢?”

    “江对岸,”沈默吃力道。

    “您受伤了?”鹿莲心道。

    “骨折,肋骨骨折”徐辊在边上插话道:“我已经给接好了。”

    鹿莲心微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个红色的小瓶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内服伤药,止痛有奇效。”

    沈默知道她们家本是医药世家,那引起许多是非的“百花仙酒”可不正是她们家的吗。

    见沉默点头,鹿莲心也不避嫌。将那小瓶子塞到他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已将你们的位置,通知了最近的汇联号,相信只要有援军的,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原来她是去干这个去了。

    沈默还没回答,她倏然的拉远了笑颜如花道:“我师兄这人,脾气太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又不肯妥协。将来一定会惹麻烦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请大人跟皇上说,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

    听了这话,沈默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一下忘了疼痛道:“你要干什么?”

    “您别管了。”鹿莲心嫣然一笑。便转身往江边去了,她的轻功多好啊,沈默哪能拦的住?

    “别看傻事”嘶声道:“快。扶我过去”

    徐混赶紧搀着沈默,假装吃力的往那边走去。他又和鹿莲心不熟。当然希望给她点时间,看看能不能利造出奇迹来了。

    就在这时,鹿莲心已经到了江边,从腰间取下一只横笛,放在唇边悠悠吹起来。

    美妙的乐声虽然声音不大,却将场上的杀戮之气冲淡不少,甚至连疯狂拥挤的官兵们,仿佛也不那么慌乱了,通过桥面时流畅了许多。

    船上的匪类也听到这笛声,狂暴的心情有所减缓,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只有罗龙文一个人,听到这曲声后,俊俏的脸蛋变的狰狞起来,浑身上下充满了戾气。用咬碎牙根的声音,一字一句

    :

    平、沙、落、雁”他当然熟悉这曲子了。当年跟相好王翠翘。知道她最喜欢演奏的曲子,便是这支“平沙落雁”当然也知道她的妹妹,是会用笛子吹奏相和的”

    现在,听到这熟悉的曲声,“鹿、莲、心。三个字腾然蹦出心田,仇恨刹那间占据了全身,他永远永远不会忘记,是这个臭女人点了自己的穴,让自己丧失了男人的能力。后来才自暴自弃,沦为一个又一个官人的妾童。

    他坚持认为自己的不幸,全是这女人造成的!

    “鹿莲心,你来得正好”。罗龙文咬牙的齿道:“我今天要把你挫骨扬灰!”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那笛声戛然而止,鹿莲心朝他淡淡一笑,道:“其实。我可以给你解穴”

    罗龙文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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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四章 莲心

    有些东西是个男人就有,以数量论绝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对每个人来说,却是只此一件、遗失不补,没有备件、概不退换的……只有失去才知道它的珍贵。

    不排除愿用它换取荣华富贵,成为一名宦官,但那样的毕竟在极少数;可如果让一切倒过来,让人用荣华富贵,换取一次枯木再发的机会,怕是不答应的,要占少数了。

    罗龙文并不是少数派,自从不行之后,他穷尽了一切回春的办法,甚至烧香拜佛,向菩萨许愿,如果能给他一个奇迹,他将如何如何……

    现在,机会终于出现了,虽然他也知道,希望其实很渺茫,但就像溺水之人,还管抓到手里的是木头,还是稻草?

    “停……”他抬手示意攻击暂停,盯着鹿莲心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鹿莲心将玉笛挂在腰间。

    “什么条件?”罗龙文当然不傻。

    “你退兵。”鹿莲心脆声道:“哪来哪去,一个时辰不许再过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罗龙文阴着脸道。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别想重来。”鹿莲心淡淡道:“你知道,没有什么能要挟我的。”

    罗龙文的目光晦明晦暗,寻思了良久,才道:“先把治疗的方法给我。”

    “怎知你不是在耍人?”鹿莲心竟咯咯笑道:“我可以到你的船上去,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我什么时候离开,这总该放心了吧?”

    “妖女……”罗龙文咬牙道:“上来吧。”

    于是命令自己的座船靠岸,放下踏板,鹿莲心便义无反顾的上去。

    “把她绑起来!”见她上到自己船上,罗龙文立刻翻脸,狞笑道:“蠢女人,待我把那浮桥撞断,有的是时间把你摆成七十二般花样,不信你不说!”

    虽已是兵刃加身,但鹿莲心不惧反笑,一脸嘲讽的望着罗龙文道:“六年前我就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比婊子还婊子的东西,难道六年后,我就相信狗能改了吃屎?”

    这女人真会骂人,把罗龙文气得俏脸通红,咬牙道:“你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早防着你这招了。”鹿莲心冷笑道:“来之前,我已经把破解的方法,交给别人保存了,只有你答应我的条件,保证我的安全,他才会交给你。”说着银铃般咯咯笑道:“否则你永远也得不到!”

    “你这鬼女人……”罗龙文闷哼一声,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但终究抵不过雄风再起的诱惑,终于死死叮嘱她道:“你敢发毒誓吗?”

    “敢。”鹿莲心道:“要是我的方子是骗人的,就让我下辈子跟你一样下三滥。”

    “你!”罗龙文差点气晕过去,道:“换一个,跟我说——要是你的方子是骗人的,就让你永世轮回,皆为妓女,永远不得超生。”这年代的人,是完全相信赌咒会灵验。

    “好……”鹿莲心便一字未改的发了毒咒。

    罗龙文伸出一根指头道:“给你一刻钟!”

    “最少一个时辰。”鹿莲心道:“不然毒咒作废。”

    “最多两刻钟。”罗龙文坚决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已经有人回去禀报严世蕃了,两刻钟就会有人下来取代我。”他的实力有限,听话的手下只有这一船的人。

    鹿莲心才不说什么了。

    ~~~~~~~~~~~~~~~~~~~~~~~~~~~~~~~~~~~~~~~~~~~

    见他迟迟不肯发令攻击,别的船上的小头目们纷纷打听,都被罗龙文强压下去,大伙儿虽然有意见,但他是严世蕃最亲近的下属,在去禀报的人,带回小阁老的命令前,众头目只能按兵不动。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明军官兵,仓皇逃过浮桥,手下们都已成了热锅蚂蚁,罗龙文却还能坐得住;因为他知道,江对岸有伊王的一万人,那才是造反的主力呢。

    但他也知道,自己在严世蕃这儿是混不下去了,不过他并不觉着可惜,因为他本就是个打工仔,对严老板的事业前景并不看好,只是以前觉着此生了无希望,所以才跟着严世蕃轰轰烈烈热闹一把。但现在既然有机会重更新开始,又何必在这棵树上吊死呢?

    两刻钟后,得到喘息机会的明军,已经过了大半,罗龙文对鹿莲心道:“把方子给我!”

    鹿莲心突然如释重负的笑起来,她笑得越来越厉害,甚至笑弯了腰。罗龙文一把抓住她的领子,要吃人似的道:“臭婊子,快给我!”

    “沈大人,将那瓶子拿出来。”鹿莲心却不理他,而是朝岸上的沈默道。

    沈默从怀里掏出那个药瓶,又听鹿莲心道:“把那塞瓶口的纸团打开,将上面的字大声念出来。”

    沈默颤抖着去拔那团纸,但也不知是伤痛还是心痛,竟然连拔开的力气都没有。

    “我来……”徐琨伸手拔下纸团,展开大声念道:“下辈子吧……”

    “你敢耍我!?”罗龙文疯狂的举起刀,却被鹿莲心狠啐一口,竟捂着脸嗷嗷嚎叫道:“杀了她,杀了她!”

    七八把刀同时向鹿莲砍刺过来,她猛然脱掉白丝外袍,身子一矮,仅穿着紧身衣,如游鱼般挣脱出去,甲板上飞快的跑几步,纵身朝水中跳去。

    就在这时,鹿莲心看到一条人影从水中跃出,张开双手她接住。“师兄……”鹿莲心笑颜如花喊出她最爱的称呼。

    那人正是何心隐,他顾不上说话,转眼便潜到水里,消失不见了。这时,船上的人才赶到舷边,开始往水里射箭,但水面漆黑,早已经看不见他们的去向。

    何心隐一个猛子便扎到对岸,浮上来时,正在铁柱等人的保护范围之内。

    何心隐甩甩脸上的水,怒目而视着怀里的女人道:“你不要命了吗?”

    鹿莲心缓缓睁开眼睛,痴痴的凝视着他道:“下次不敢了……”说着头一歪,便软软靠在他怀里。

    何心隐惊呆了,慢慢伸手往她背后一摸,便触到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不停的往外涌出,他赶紧使劲按住,但血还是止不住……原来她终究还是没有幸免。

    “快救救她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何大侠,像个普通人一样大声喊叫道。

    卫士们快速的将他俩拉上岸,生还的太医们,也全都围了上了,想要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沈默转过身去,不敢看这一幕;这一刻上万须眉,无人能抬头。

    ~~~~~~~~~~~~~~~~~~~~~~~~~~~~~~~~~~~~~~~~~~~~~

    靠着鹿莲心争取的时间,当罗龙文的手下,终于把那浮桥毁掉时,已经有七成左右的官兵、民夫都过了江,剩下的见逃出无望,水又漫过腰部,已然无处可逃了,便纷纷举手投降。

    但罗龙文被鹿莲心狠狠涮了一道不说,还被她含在口中的一颗耳钉,刺瞎了右眼,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命人一个不留,全部射杀!于是将船队在右岸停住,朝被困在水中的明军、民夫、还有些官员一齐放箭,射死射伤无数……当然伤者也不可能得到救治,只能被活活淹死……嚎叫声、惨呼声在江面上回荡,不一会儿便飘满了死尸。

    江对岸侥幸逃命的一万多人,望着这人间炼狱般的一幕,哭号成一片……因为大明军户、徭役制度的特点,那些被屠杀者,和这些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甚至是父子、兄弟……方才仓皇逃命时还能各顾各的,但现在自己安全了,却亲眼看到亲人被屠杀,这叫他们怎能承受?

    沈默靠坐在一块大石边,听着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没有任何人召集,那些被救过来的官员、将领,自发的聚集到他身边,沈默很欣慰的看到,高拱、严讷、陈以勤……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虽然各个挂彩,但好歹都全须全尾。

    在这场危机中,他用行动赢得了众人的尊重和信任,虽然很多人的官阶都比他高,但众人也不知为什么,默默的便围到他身旁,这些受够了惊吓,死里逃生的人们,似乎能从他身上,找到些许的安全感。

    沈默收拾情怀,重新振作起来,按着胸口低声道:“今晚出现的叛军并不是主力,伊王应该率领上万兵马,隐藏于附近某个地方,只等天亮便会发动攻击。”

    听到这个坏消息,人们全都惊呆了,这真是‘屋漏又遇连夜雨,船破偏遭打头风’,面对着未知的命运,众人下意识想到的,便是赶紧跑!但是到底往哪跑,却争论纷纷,东西北三面都有人支持。

    沈默却不建议逃跑,他劝说众人道:“我们绝不能逃跑。诸位要知道,河南境内、汉江以北,并没有我们可以投奔的城池,最近的新野县、枣阳县都在百里开外,咱们粮草尽失,精疲力竭,盲目投奔过去,只能变成叛军的活靶子。”正所谓,没有白费的功夫,沈默整天看地图,至少把这一代的地形弄得清清楚楚。有人不相信,找到地图一看,不由对沈默更加信服。

    沈默接着叹口气道:“而且皇上的状况,咱们也知道了,怎么禁得起颠簸奔波……”又抬起头来,声调略略提高道:“再者,为了让援军找到咱们,也不能走得太远。”

    “什么,还有援军?!”众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嗯。”沈默颔首道:“不错,已经有南直、江浙的军队,火速前来救驾,多则三天,少则一日,就能赶到了。”

    这消息沮丧至极的众人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光棍娶新娘’,终于从绝望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感到有那么点希望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孤王不同意。”原来是景王殿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他斜睥着坐在地上的沈默道:“你想在这等死,不能拉着大家一起陪葬!”景王的身后,这时并肩站着袁炜和陈洪,方才还打生打死的两帮人,此刻竟又成了一伙的。

    沈默轻声道:“那依王爷的意思,该怎么办?”

    “当然是走得越远越好了!”景王道:“把父皇交出来,他在你们那儿我不放心,我要带皇上尽快去安全的地方。”

    沈默知道这种人不可理喻,淡淡道:“对不起,王爷,我认为在这种时候,皇上的安全更应该由我们来保障!”

    “难道我这个当儿子的,”景王好笑道:“还不如你个狗奴才!”

    沈默对这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十分不爽,示意侍卫把自己扶起来,面色苍白的站在景王面前,不卑不亢道:“第一,我不是奴才,我是大明朝的官员,”说着低声道:“第二,对皇上来说,我们这些无害的官员更安全,他老人家是不愿跟您在一起的!”

    这话立刻给所有眼明心亮的人提了醒,景王爷想要当皇帝,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真让昏迷中的皇上,落在他手里的话,还不一定干出什么来呢!

    “你什么意思?”景王闻言厉声喝道:“敢把话说明白不?”

    有些话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不过这难不倒辩才无碍的状元公,沈默微微一笑,说出一句道:“二龙不相见。”便把景王的气焰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再嚣张也敌不过嘉靖朝的第一谶语。

    见景王被杀退,陈洪出马道:“沈学士,咱家是皇上的贴身总管,您把他交给我,总可以了吧!”

    “不行。”沈默摇头道:“皇上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你竟隐瞒不报,让人怎么相信你?”

    陈洪狡辩道:“我不是怕惹出乱子来吗?何况我没耽误让御医给皇上瞧病,况且、况且……”说着看看左右,一拉袁炜的胳膊道:“我第一时间就告诉袁阁老了,是他不让我说的!”他推卸责任的功夫,倒是天下一流。

    这时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袁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乱说,算是默认了。

    “把皇上交出来吧!”陈洪赶紧趁热打铁道:“你一个四品的撮尔小官,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那我和他一起承担。”高拱站到沈默左边道:“加上个吏部尚书总可以了吧?”

    “还有我,”老好人严讷也出现在沈默的右边,道:“再加个礼部尚书,分量总够了吧?”

    “还有我……”“还有我……”陈以勤他们不分文武,全都站到三人身后,一下子倒成了以多对少的局面……这也是必然的,百官都不是瞎子,陈洪的倒行逆施、仗势欺人,又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还有这袁炜也为虎作伥,竟敢帮着他隐匿皇帝病倒的实情,把大家一步步引到虎口,落到这等地步——皇上生死不明,多少同僚死于非命,精锐卫军糊里糊涂便溃不成军,现在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敢作威作福、颐指气使!

    够了,足够了!不能再逆来顺受!不能再忍受无耻的欺凌了!

    感受到文武官员毫不掩饰的敌视,陈洪彻底慌了,一把将袁炜扯到身前道:“袁阁老,你是钦命随扈总理大臣,快管管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

    袁炜心中无力道:‘这时候想起我是总理来了……’但他知道众怒难犯,根本没必要再找事儿,于是气色灰败道:“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身体支撑不住,只能让贤了,”说着看一眼严讷道:“严部堂,您就代理吧。”

    “你这是干什么?”景王和陈洪难以置信道。

    “不想死的话,”袁炜低声道:“就听我的!”景王早就吓破了胆,闻言便真不吭声了,陈洪也只好闭上嘴。

    ~~~~~~~~~~~~~~~~~~~~~~~~~~~~~~~~~~~~~~~~~~

    严讷老好人不假,却十分识大体,当仁不让的结果了总理大权,转头便委任沈默道:“沈学士,你就当咱们的总指挥吧,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听你的!”

    沈默知道不是谦逊的时刻,点点头道:“下官逾越了!”

    “唉,只要能保得皇上平安无事,”高拱在一边笑道:“你就是让我们去冲锋陷阵,也绝不含糊!”

    “冲锋陷阵倒不用,”沈默笑道:“咱们得立刻转移!”

    “不是说不走吗?”众人奇道。

    “往东北三里远的地方,有座小乐山。”沈默道:“我们全都转移到山上去,隐蔽性也好,总比让人家一览无余,看穿咱们的虚实强得多;再说居高临下,坚持的时间也长点。”

    “行,就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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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我真是慈悲为怀的好和尚,大家也看出来了,又一个该死没死的好人,其实这很违背我的初衷,我今天斗争了老长时间,终于在晚上,叹一声道:‘算了,又不是写名著,干嘛让好人没好报呢?’羞愧的掩面而去……

第六九五章 若雨

    危难之际,所有文武官员放弃派别成见,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团结起来,按照沈默的指使,下去跟七零八散的溃兵传达精神。

    高拱这种身份的,自然不会去做这些事,他坐在沈默身边,小声问道:“你有没有把握啊?要是上了山,咱们可就没法挪窝了,不会让人家一锅端了吧。”

    “不会……”沈默摇头道:“对方要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正规军队,我保准不出这馊主意,咱们往四面八方撒开了跑,能逃多少算多少。”说着笑笑道:“不过,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下官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走、死守!”

    “什么人?”高拱好奇问道。

    “南京都察院河南道御史林润。”沈默沉声道:“第一个发现伊王谋反的,就是他。”

    “林若雨……”高拱不愧是老吏部,对大明官员的花名册烂熟于胸,道:“他怎么来了?”

    “他一直在暗中跟踪伊王的行踪,”沈默轻声道:“跟着他们到了新野城,然后意识到对方的阴谋,马上抢先来报信,但还是晚了一步,”说着嘴角微抬道:“不过他还是带来了宝贵的情报,让我们知道伊王部队的真实情况。”

    “是怎样的?”高拱问道。

    沈默便告诉高拱,按照林润的说法,伊王的部队,除了小部分在编的世袭王府护卫外,九成以上的都是地痞、流氓、无赖、城市无业者,甚至还有成建制的帮派,直接整体并入了伊王军,完全可以被称为——流氓军团。

    但这并不稀奇,因为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好人家的男子,想娶上媳妇、好生过日子的,不是读书就是做工,哪怕种地也比当兵强的多。只有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氓地痞,才会想去军队混碗饭吃;至于那些帮派、堂会之类的,则纯粹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借着伊王的权势发展自己的势力来着。

    沈默是做过军队调研的专家,自然知道这帮人打仗不咋地,欺负老百姓却是个顶个的强,而且还不听指挥。据林润说,为了让那个不听话、不卖命、也不怕他的流氓军团出征,伊王无奈之下,听从谋士的计谋,竟出下策,请来一帮专业老千来军营开赌局,然后出千骗手下流氓兵痞的钱。

    结果兵痞们的钱都输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赌债,他才召集大家开誓师大会,鼓励大家奋勇作战,此役过后重重有赏,不仅能让大家还债,还可以有钱回本,这才算是把这帮大爷请上了战场。

    “原来如此……”正好走过来的焦英放松笑道:“如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啊。”

    “我们可没资格歧视他们,”沈默摇头道:“虽然他们确实是乌合之众,但也是亡命之徒,战斗力比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强多了。”

    “算我没说。”焦英翻翻白眼,道:“总指挥,跟大家都说过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事不宜迟,立刻出发。”沈默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道:“那座山的位置在东北面。”

    “好嘞。”焦英笑道:“得您的令。”不管别人怎么样,这位爵爷是彻底服了沈默。

    “部堂,咱们走吧。”沈默并没有因为自己重要的地位,而对大员们有丝毫懈怠。

    “嗯……”高拱也起身道:“对了,你说了半天林润,他上哪儿去了?怎么没见着啊。”

    “他去伊王那里了,”沈默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道:“要为我们争取时间。”

    “真义士也!”高拱由衷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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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沈默他们向小乐山进发的时候,林润也骑马行在泥泞的路上,他身后仅仅跟了两个随从,便再没有第四个人。

    但他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仿佛并不急于见到伊王似的,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天亮,刚好到了一片村庄前,看一眼那镌刻着‘张村’二字的界石,他那白皙的脸上,露出干净的笑容,道:“这时间拿捏的,我都佩服自己。”

    身后两个随从吃吃笑道:“老爷,这都啥时候了,您还自夸哩。”有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能陪着林润来走这一趟的,也是两个横不怕死的。

    “这算什么?”林润的嘴角挂起一丝好看的笑容道:“别看他们人多,对老爷我来说,不过是土鸡瓦狗、插标卖首,你俩信不信,待会儿他还得把我欢送出来?”

    “又要打赌?”随从们瞪大眼道:“老爷,您又想让我俩这个月白干?”看来林润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赖他俩的工钱了。

    “赌不赌吧?”林润看到村子里已经有一彪人马冲出来,看他俩最后一眼道:“想想吧,要是赢了,这个月可就双薪了。”

    两人咬牙道:“成!只要您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让我俩干什么都行!”也听不出是关心他,还是不相信他能出来呢。

    这时,那彪人马冲到近前,三人立刻不说话,正气凛然的坐在那上,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那些人很快包围了他们三个,领头的一个独眼龙道:“干什么的?”

    “本官是钦差,”林润朗声道:“奉命前来伊王处宣旨。”

    那些人闻言明显一阵慌乱,独眼龙矢口否认道:“什么一王二王,这里只有山大王。”

    “难道伊王爷落草了吗?”林润淡淡道:“这事儿你做不了主,还是进去禀报吧,伊王爷自然会见我。”

    独眼龙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咽口吐沫道:“你等着……”便拨转马头,进去报信去了,直接证明了伊王的存在。

    过不一会儿,那独眼龙又骑着马回来,只是半边脸上又红又肿,说话都有些透风道:“王热呈里进去……”

    林润便轻夹马腹,昂然进入了村子,两个随从也学着他昂首挺胸,虽然仅三个人,却真有些赳赳雄狮的气势,直达伊王朱典楧下榻的大户宅中。

    这是一座五进深的精致四合院,主人家已不知去向,八成是被伊王的人杀害了,然后取而代之,夹道欢迎‘朝廷钦差’。

    面对着两排恶汉组成的通道,林润面色自若的大步通过,中间突然有人伸脚,想绊他个大马趴,却被林润一脚踩在脚面上,痛得那人抱脚直跳,再没人敢作怪。

    顺利的来到大厅前,便见一个身材瘦小、稍有些驼背、面目天生带一股戾气的年轻人,穿着穿明黄亲王服色,站在大厅中央。

    “请问,您就是伊王爷吧。”林润拱手道。

    “正是孤王,”那年轻人出言便不逊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本王为何不下跪?”

    “身负皇命在身,”林润不卑不亢道:“所以跪不得。”

    年轻人、也就是伊王的瞳仁猛缩,一双眼睛恶狼般盯着林润道:“什么皇命?”

    “我这里有两道口谕,不知您想先听哪一个?”林润清声道。

    “口谕?”伊王目光闪烁道:“讲。”

    “跪接。”林润沉声道。

    伊王的眼中凶光闪现,左右的武士也纷纷握刀,林润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声调不变道:“跪接!”

    伊王虽然已经出兵至此,但心里没有一刻不打鼓,因为宁王叔殷鉴不远,而自从燕王之后,再没有造反成功的王爷,虽然被严世蕃连吓唬带忽悠,他头脑一热还是出了兵,但一路上的每一天,他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晚上整天做恶梦,梦见什么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把他的手下砍瓜切菜,然后把他抓去见嘉靖皇帝,被千刀万剐下油锅……看来心脏不好的人,是不能从事造反这种高危行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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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王虽然心脏尚好,但心理压力一直很大,一听到有钦差前来,就更是慌了神,最初那‘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万丈豪情,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惊惧忧思——我竟然被发现了!皇帝的反应这么快?是要先礼后兵吗!我是不是死定了?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他竟真的屈服了,当然为了面子起见,他还是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身手高强的卫士以备不测,缓缓屈膝跪下,吃力道:“臣朱典楧恭请圣安。”

    “圣躬安,”林润沉声道:“皇上说:伊王典楧忠贞纯敏,诚孝可嘉,知道皇上在襄樊一代遇到了洪灾,辎重牲口都被冲走了,便亲率上万民夫前来接驾,实乃天下人臣之表率,回京之后,皇上必有重赏。”顿一顿道:“然襄阳府已派遣官兵、民夫各五千前来救驾,更有承天府、随州府、荆州府卫军也已乘船而发,不日将至,无需伊王多劳,尔可速速转回,以免遭人闲话!”

    伊王听说已经有部队赶到救援,还有部队陆续赶到,吓得直接说不出话来,又听林润道:“还有第二道圣谕,”说着语调变得十分严厉道:“皇上说——朱典楧,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蠢材,你私设东厂、偷造兵器、暗蓄亡命之士,王府卫士超编八千余人,还违规扩建宫室,抢夺临藩封地,危害黎民百姓,难道以为皇上不知道?既然敢来河南,便早就做好了防备,不说襄阳、承天、荆州、随州那共计四万兵马?就算京营三卫的一万人,你要能对付得了就过来吧!休怪皇上不再讲同宗之情!”

    听了这两道实质内容差不度,但语气和结果差很远的圣谕,伊王拍拍膝盖爬起来道:“为什么只是口谕?”他也不傻,知道有句话叫口说无凭。

    “难道你想要黄纸朱字的圣谕?”林润号称‘第一能战’,对付他那是小菜一碟:“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伊王一想也是,而且他也不相信,有人敢假传圣旨……只怪严世蕃存了私心,没有告诉他皇帝的真实情况,不然林润纵使舌灿莲花,也得被剁了喂鱼。不过对于林润这种外表温柔、内心疯狂的家伙来说,赌一把严世蕃的自私,绝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还不知皇帝已经失能了,加之林润的表演太自然了,由不得伊王不信,但有些糊涂道:“我该听哪一个呢?”

    “这要看你想选哪一个了。”林润淡淡道:“进退生死皆在王爷一念之间,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您可得想好了。”说着笑笑道:“您准备接哪一道圣谕?下官还要回去复命呢。”

    这话说的……难道伊王被他弄成这般心神不宁,还会说老子要造反去球吗?于是朱典楧稀里糊涂便道:“我接第一道。”

    “很好,”林润笑逐颜开道:“我这就回去复命,请皇上让大军停止进发。”

    “什么?”伊王已经被他玩得像个白痴一样了,大张着嘴巴道:“难道有军队过来了?”

    “是啊,我不是说过吗,承天府、荆州府还有随州府的卫军都来了吗,”林润仿佛拉家常似的道:“难道护送皇上,还有这么多人?”

    “那您赶紧回去,”伊王点头连连道:“让他们不要来了,以免造成误会。”

    “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走了。”林润笑道:“您留步。”

    “送送吧……”伊王随口客气道。

    “那好,就送送吧。”林润说着挽起他的胳膊,道:“您真是太客气了。”他的动作之快,让那个高手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跟那人以貌取人,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所以异变陡生,猝不及防!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时,因为艺高、人才可以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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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王只感觉两只手被铁钳箍住一般,抽也抽不出来,只好任由他攥着,两人状作亲密的打开门,惊了外面手持利刃的刀斧手一大跳,林润笑容如夏花般绚烂道:“真是太客气了,难道都要送送吗?”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去。

    那些刀斧手投鼠忌器,只好往两边散开,让出中间的道路。林润的那两个随从,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将他身后的空当堵上,让想要找机会杀死他的刀斧手,一直未能如愿。

    全不在意自己目前的处境,林润在伊王耳边轻声细语道:“我是来释放善意,想化解一场刀兵的,您怎么好这样对我?”

    伊王原先抖得厉害,但意识到林润不会伤害自己后,也就不抖了,摇摇头,艰难道:“这不是我的意思。”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一对老友,在林荫道上散步闲聊一样。

    “这么说,您的部下有许多并不是您的人。”林润道:“醒醒吧王爷,不要被人当枪使了,趁着还没铸成大错,早点回头吧。”

    “孤……会考虑的……”伊王点点头道。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林润赞许道:“如今天下一天天安定下来,野心家的土壤越发贫瘠,做个安乐王爷不好吗?您就是跟着严世蕃混,能进步到什么程度?”

    伊王不说话,但谁也知道他想说是什么。

    “你觉着严世蕃能斗得过皇上?”林润嘲讽笑道:“他蹦跶了半辈子,皇上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要不是皇上仁慈,看在他爹的份上不愿为难他,他早被百官轰成渣了,就这种东西,也想起来造反?那大明朝的江山,不知该换了多少主人了。”

    “他说胡宗宪是他的人……”伊王终于沉不住气,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林润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看不出端倪道:“你信不?”

    “信。”伊王道:“圣人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胡宗宪靠着严党发家,现如今徐党上台,一定会清算他的,我要是他,手掌着东南六省的财税军权,可不会任人摆布!”

    “严世蕃还真能扯……”林润笑道:“他胡宗宪指挥着几十万精兵抗倭行,可要是想造反的话,那些饱受皇恩的文官武将,是不会跟随他的!”

    伊王不再说话,显然对这个问题保留意见。

    这时候,两人来到村口,林润三人上了马,又让伊王的人退回数丈去,才松开他的手臂,大摇大摆的走了。

    “大人,我们真是服了。”走远之后,见没了危险,两个随从又打开话匣道:“不过方才为什么不趁机把伊王抓回来呢,不是说擒贼先擒王吗?”

    “此王非彼王。”林润摇头道:“我其实有过这个想法,但看到那些刀斧手突然出现,便明白了伊王并不是唯一说了算的,与其让那些人掌握了军权,还不如把这个白痴放回去,让他拉低他们战斗力呢。”

    若是伊王知道林润这番评价,不知会不会气得追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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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六章你们被包围了

    .昱“一

    “对了大人,您假传圣旨的事儿,会不会有麻烦啊?”随从们小声问道。“我传了吗?。林润道:“你到把那声儿,给我回放一下啊。”

    “大人,你真坏啊随从们彻底无语了。

    “要想斗得过坏人,你得比坏人还坏林润正色道:“快走吧,咱们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去小乐山吗?”随从们问道。

    “就我们三只小猫,去有什么用?”林润摇头道:“咱们搬救兵去!”便带着他俩消失在已经明显变透的雨帘中。

    话分两头,再说那伊妻气呼呼的回去宅子,就看见严世蕃给他派来的谋士和将领,已经都等在那里了。他憋了一肚子火气,终于找到地方泄了,冲着那些人咆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就敢轻举妄动?”。”。那个留着三缕长须的谋士,安抚他道:“请示已经来不及了。”

    “最好不要有别的想法”。伊王恶狠狠道:“我的地盘我做主,谁也别想越俎代庖!”

    “是”众人低下头,待他消了气,才敢道:“王爷,咱们得赶紧进兵了。”

    “进什么兵?。伊王没好气道。

    “咱们跟小阁老约好,今天天亮就出兵啊!”谋士不由急道:“王爷。咱们现在可不能回头了,鼠两端只有死路一条!”

    “还没搞清状况,便盲目进兵,那才是死路一条呢!”伊王哼一声道:“别以为本王不知兵”。

    见他被来人一番忽悠,竟改变了主意,严世蕃的代表只得耐着性子劝说,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软硬兼施,才让伊王同意”先派出小股兵力作为斥候,侦查试探对方的情况。

    当然,因为带队的军官是严世蕃的人,不可能那么老实听话照着做。说是小股试探,也带了三千多人”几乎把能听话的全都带来了,显然想做点什么。

    从他们驻扎的小村,到江边,也就是七八里的样子,到了一片狼藉的江边,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下雨天又难看到行军的痕迹,那军官只好下令分出数队,向不同方向去寻找,虽然一时找不到,但他并不担心。因为那么多人的队伍,想要彻底失去踪迹,是不可能的。

    其中往东北方向去的一队人马,不久便到了小乐山,远远就看到让上已经起了营寨,隐约能看到旌旗密布、刀枪林立,数不清的官兵严阵以待,这可吓坏了这百来人,看都没看清状况,便掉头就跑。””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如果他们能走到近前,便会看到除了少数官兵手中是真家伙外,大部分人的手中,都只是竹竿削的木枪木棍,在那里虚张声势呢。

    看到这招奏了效,焦英乐碍手舞足蹈道:“沈大人,神了神了,真有些诸葛亮唱空城的意思。”

    “别乐了。”沈默服下鹿莲心给的丹药,感到不那么疼了,但还是不敢乱动,唯恐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坐在石头道:“清点过没有?还有多少可战之力?”朱显、郑钰两个罪人,一个昏迷不醒,另一个仿佛受了刺激,一直大喊“水、水、水”所以焦英成了军队的统领,”当然按照大明朝以文御武的传统,他必须听从沈默的指挥。

    “休整之后,还是恢复了些士气的”焦英道:“刚才召集了一下。愿意出战的健卒有一千多人。但问题是盔甲武器奇缺说着挠挠头道:“凑吧凑吧,能凑出一千多件刀枪,五百身甲胄,头盔倒有的是

    “选雄壮彪悍之士五百,穿上全身盔甲,走在面前。”沈默道:“剩下五百人,戴好头盔,浑身裹上泥巴,跟在后面,立刻出!”

    “他们还未经整编呢,贸然出战恐怕会”焦英道:“凶多吉少的

    “本就不指望他们杀敌。”沈默淡淡道:“就是去撑个场面罢了。”

    “中,都听你的。”焦英对沈默的信任,已经有些盲目了,便下去传令去了。

    沈默又看到三尺包着手过来。目光中流露出关切之色道:“怎么样?”

    三尺扬一扬受伤的右手道:小指没了,不影响啥。”

    “唉”想到昏迷不醒的崔太医、生死未卜的鹿莲心,还有死于非命的四千多官兵、民夹、官员。沈默胸口隐隐作痛道:“真是代价惨重啊”说着收拾情怀道:“兄弟。但是咱们还不得歇,你得立刻领军出战!”

    “全凭大人吩咐”。三尺身子笔挺道。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斥候来报,这次前来进攻的,一共有三千多人,方才那小股敌军显然是小分队,一定会带主力去而复返的,如果他们的主力来了,肯定要靠近的。就会现我们是虚张声势,全力进攻我们可吃不消。”

    “嗯。”三尺点点头道:“大人请吩咐

    “你们的任务是”沈默缓缓道:“假扮我军斥候,在半路等他们。狠狠杀杀他们的威风”。说着面色凝重的对三尺道:“你我兄弟知心,应当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毛,我不会派你们犯险的。”

    “大人,您不用多说”。三尺笑道:“我们都太明白您了

    沈默点点头,艰难的笑笑道:“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建功立业,只让你保证安全”虽然是一比一百。但希望你多动动脑子,回来的时候。三十个弟兄。一个都不能少。”

    三尺一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这么说,下雨还不是件坏事儿呢下雨天,弓箭、火统不能用,危险大大降低,不然他也不敢应承”当然,还得祈求对方没有弩,弩的威力虽然在雨中也会打折扣。但总比弓箭强得多。

    三尺带着护县们,骑上好容易聚集起来的战马,便先行出了;随后焦英也集合大部队,准备尾随而去,却见沈默骑着马过来了。

    “大人,您要话吗?”焦英赶紧迎上去道。

    “不是,我跟你们一起出。”沈默淡淡笑道。

    “这个”您就不必亲自上阵了吧?”焦英连连劝阻:“何况您还有伤呢。

    “不碍事儿”沈默道:“咱们走吧。”说着便一夹马腹,当先出了。

    现在他是老大他最大,焦英也无可奈何,只好一挥手道:“都跟上”。然后骑马到沈默身边,小声道:“您真的没必要来,”

    “我不放心啊沈默摇摇头道:“咱们的士气在低谷,官兵们的心思难猜啊。”他有后半截话没兄弟们的性命,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万一这些人跳蹋不前,那他就把兄弟们害惨了,这是沈默绝对不愿看到的。

    沈默所料没错,到下午时分。三尺他们便与十几倍的敌军,在一个小土坡前遭遇了。然后迅弃马,退到坡上严阵以待。

    伊王军的领,看到这支明军斥候竟然不退,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有埋伏?担心遭到袭击,不敢贸然前进,停留在山包西北侧,徘徊踌躇,迟迟不敢进宫。

    三尺等人也不着急,沉默着仿佛一群雕塑。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伊王军的领终于失去耐心,派一个百人队前去试探,很快,山包上一阵鸡飞狗跳,他的人丢下十几具尸,便仓皇逃下来了。

    “怎么如此不堪一击?”领怒道:“我是怎么练你们的?一群饭桶”。

    “大人,您不信自己去试试。”那百人长不服气道:“那些家伙太厉害了,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弟兄们根本伤不找他们!”

    “哼!”领抽他一马鞭道:“滚开”。便将那百人长打到一边,然后指着那山包道:“四面包抄上去。让他们顾此失彼!”这次他派了四个百人队去进攻,不是不想多派人,而是那土坡太根本施展不开。

    这是三尺选定的战场,就是为了扬长避短,让对方挥不出兵力优势,而让己方的大五行阵能威力全开”这也是鸳鸯阵的变种,适合固定防御,每个小五行阵,由一狼笼、二长枪、二朴刀组成,最大的特点是防守细密,滴水不漏。

    仗着阵法精妙、练习烂熟,敌人虽然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卫士们夷然不惧,用长满倒刺的狼笼横扫,用长枪短刃差遗补缺,真是配和娴熟,让对方有如老虎啃刺猬。无处下口!加上每人身上价值两千两白银的精良甲胄,就算被兵刃划到也不会受伤,简直成了对手的噩梦。

    但卫士们杀人却毫不含糊,那几经改良的狼笼,每一根刺都锋利无比。被扎到者立刻皮开肉绽,痛不欲生然后便被长枪趁机取走了性命;当然也有躲开狼笼,冲到近前的。却又有两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候着。根本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双方交战不一会儿,小土坡上便被鲜血浸红了,却全是伊王军的血。

    这些人当兵扛枪,只不过是想混口饭吃。谁还真心给伊王卖命?在鲜血和死亡面前,他们开始畏缩不前,然后由畏缩不前渐渐展成且战且退,再然后便呼啦一声,潮水般退下来,拦都拦不住。

    把领的鼻子差点气歪了,连这点人都收拾不了,还造个屁反?于是重新组织攻势,派出最精干的力量,并亲自带着督战队,谁敢退就砍死谁!

    这次的进攻终于见了起色,虽仍然没法啃下这块硬骨头,但只要一直保持强大的压力,不愁明军不崩溃。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三尺高声叫道:“弟兄们,再坚持一刻钟,援兵马上就到,咱们可不能丢武禳左卫的脸”。

    “武骡左卫!”卫士们便一齐吆喝道:“天下无敌!”

    原来这就是禁军的实力啊!竟然还有援军呢!如果再来这么三五百。我们便直接投降得了,伊王军的一下子慌了神。“!一小

    雨天黑的早,当沈默他们出现在战场外一里时,天色已经一片苍茫。只能看到远处山坡上有打斗的人群,却分不出哪帮是哪帮。

    “我们赶紧去支援吧。”焦英道:“他们撑的时间不短了

    沈默摇摇头,带着他们绕到战场西北侧才停下来,天黑加上下雨、双方仅距不到二里,克没有被现。

    沈默对众将士道:“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拼命的大喊、敲打。”“喊什么呀?”焦英问道。

    “胡广兵已经到了!伊王已经逃跑了!你们被抛弃了!朝廷慈悲为怀,只要丢下兵器、脱下盔甲。朝廷就概不追究”。沈默想一想道。

    焦英吃力的记下这一长串,道:“好。我们这就出了,大人您千万保重。”

    沈默集点头道:“知道了。”说完狠狠催动战马,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反了,反了焦英叫道;“那是去战场的方向!”他这一叫不要紧,终于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道:“什么人?”人马骚动起来。

    一看情势紧急,焦英哇哇大叫道:“小得们,快追上去,保护沈大人。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大明有条军规,上级阵亡,下级逃回后也会被处斩,所以他吓坏了,赶紧追了上去。

    有道是“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见一文一武两位主官冲在前面,官兵们心说,人家千金之躯都不怕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也撒丫子跟了上去。

    焦英原以为好一会儿才能追上沈默,谁知只是转眼之间,就跟他并驾齐驱了,东宁伯来不及想明白其中的道道,焦急道:“大人,太危险了!您快回去吧!”

    “不用担心沈默目不斜视道:“喊!”

    “喊什么?”焦英有些糊涂道。

    “教你的口号,不会忘了吧?”沈默翻翻白眼道。

    “没有,没有焦英便放声大叫道:“对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荆州军”

    官兵们也跟着喊了起来:“你们被包围了!”

    其实这时候小土包上的战斗已经到了转折点,三尺他们毕竟不是机器,在体力下降后,破绽开始多了。再精良的甲胄也没法挡下所有的攻击,伤亡已经开始出现。

    但听到那阵阵喊声,伊王军的乌合之众们慌了,天黑咕隆咚,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军杀过来,但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有耳朵尖的听清了对方喊什么,不由失声大叫道:“王爷抛下我们逃跑了”如果沈默知道他是谁,一定会给他颁个大勋章的,因为这一句话顶的上焦英他们喊一万句。

    误信了官军编造的谣言之后。叛军的斗志就像沸汤泼雪一般,他们的想法很朴素,连几十个,都对付不了。现在成千上万的杀过来,不跑还等着送死吗?斗志彻底消散一空。许多人趁着夜色脱下盔甲,丢掉兵器。撒丫子便跑。

    看到有人开始跑,大家便都跟着跑,唯恐落在后面,成了明军的出气筒,几乎是转眼之间,原先还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就还剩小猫三两只”倒不是他们勇敢,而是在逃跑中被人踩伤甚至砍伤,不能动弹了的。

    见大势已去,再不跑真要被明军瓮中捉鳖了,那领只好郁闷的下令收兵,在亲信的集拥下,也撤出了战场。

    “将军咱们往哪撤?。亲兵们问道。

    “回去张村呗,还能去哪?”领烦躁道。

    “可明军不是说,王爷已经逃走了吗?”亲兵不解道。

    “你是猪啊?人家说啥信啥?”领破口大骂道:“荆州在哪里?插翅膀飞过来吗?”

    虽然他很明白,但已然兵败如山到。说什么都晚了。

    见敌军彻底败退,沈默却没法松口气。策马来到已成尸山血海的”土堆,不顾胸口的疼痛,大声道:“三尺、铁鹰、石勇、石敢”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沈默一下子瘫倒在马背上,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劳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在叫我们吗?。

    沈默一下子坐起来,霍然转身,只见一群满身血污的家伙,勾肩搭背。在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转过头去。低声骂道:“一群混账,敢耍我!”

    争取早点奉上下一章!(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九七章 连环鸳鸯阵!

    沈默虚虚实实的一番计策,着实称不上有多高明,但究竟灵不灵,还得看对手——幸运的是,这次的对手比他还不如,竟让他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就大败亏输。

    但那首领绝对不会承认,败退回去后,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他使劲吹嘘官军的强大,什么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彪悍勇武之类的全都出来了,吓得伊王脸都白了,连声道:“严世蕃误我,严世蕃误我啊!”

    再清点一下人数,三千人出去,只回来了一半,其实那首领很清楚,大部分人是逃跑了的,但他坚持说,是被明军杀伤、俘虏了。这下他倒是没受到重罚,可伊王爷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昨日那钦差的圣谕,今日这一场惨败,让他再没有哪怕一丝斗志,若不是严世蕃的手下拦着,当时就要收拾东西撤退了,后来虽然被强留下,但打定主意龟缩不出,绝不再找皇帝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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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扫战场之后,沈默率军返回小乐山,与来时压抑凝重的气氛截然相反,队伍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官兵们兴奋极了,大声的讨论着那些难以置信的场面,他们原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却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他们都明白,有了这一仗的战功,估计回京后,就不会跟着某些人倒霉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一切都拜什么人所赐——看向沈默和他的护卫们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崇敬,还有不可思议……就这么二三十个人,怎么在长达半个时辰的围攻下,杀敌百余人,自身才付出三死五伤的代价呢?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沈默,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大家都觉着,此时此刻的沈大人,一定充满了兴奋和自豪吧!

    但和他朝夕相处的护卫们,却感受到大人此刻满心的悲痛……从得知伤亡情况那一刻,沈默便再没笑过,让焦英都觉着他有些矫情了,其实在任何人看来,以一敌百,取得这样辉煌的战损比,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不能再强求了。

    但沈默不会这样算,他只知道,那都是默默陪在他身边、保护他、服从他、无条件信任他的老兄弟,多少年来,早已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了,甚至连家人,也没有他们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长。他怎么会忘了,巡查浙江时的生死相随,自己落难时的不离不弃……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沈默的亲人,他不愿他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幸运的是,这些年来,弟兄们全都好好活着,还都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了,沈默也早就有给他们另安排出路的想法,但弟兄们都说,严世蕃还没彻底完蛋,危险并未解除,不会离开自己的岗位。于是又陪着他下了江南,沈默是真的下了决心,等这一趟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再当护卫了,要找些体面的差事,让他们风风光光的过下半辈子。

    谁知,还没等到把这话所出来,他竟然亲手将这些亲爱的兄弟,送上了死路……

    “对不起大人。”三尺拨马到他身边,低声道:“我没把弟兄们保护好……”

    “不,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沈默摇摇头,艰涩道:“错的人是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的人,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怎么会是大人呢?”三尺激动道:“若不是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以大人的性格,又怎会孤注一掷呢?您是为了保护那些人,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要怪,也只能怪那把我们害惨了的人!要不是……”

    “住口!”沈默低喝道:“你不要命了!”他知道三尺说的是谁,说实在的,他对那人的怒火,也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是,你是天子,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可也不能随心所欲啊!难道不知道,有多少想要取而代之吗?多少人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南巡,甚至有义士以死相谏,都不能换得这个独夫回心转意!

    这下好了,大臣死了十几个,官兵民夫更是折损七八千,活着的也个个带伤,饿着肚子,瑟缩在一处等待救援,把大明朝的尊严丢得干干净净!耻辱啊!这是大明朝的国耻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自私自利,不管不顾造成的!只要他主意已定,就没人能阻止他,但他犯了错误,却要大家一起承担!这次还好说,说不定下次就亡国!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在回去小乐山的后半段路上,沈默脑海中就一直盘旋着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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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小乐山时,告捷的消息早就传回来,凯旋的队伍受到了夹道欢迎,却见不到沈默的身影,对此焦英的解释是:“沈大人伤口崩裂,找太医包扎去了。”众人都表示理解,齐声称赞沈大人的奋不顾身。

    沈默的伤口当然没事儿,他也不是矫情到不想见这些人,而是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三个人——林润,和他两个随从。

    沈默便让大部队先走,自己与林润说话,两人嘀咕了很长时间,才分头各自行动去了。

    第二天,沈默宣布,鉴于断粮已经两天了,必须派一些士兵和民夫去临近乡村收粮,虽然高拱等人深不以为然,但现在沈默的威望如日中天,而且他们也确实饿得发慌,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于是一大早,沈默派出两千人下山,往东走寻找村庄取粮;至于剩下的人也不能闲着,构筑工事、加高寨墙、削尖竹片,都被他调动的溜溜转。

    与此同时,得到这边消息的严世蕃,气势汹汹的赶到张村!他原本是想坐收渔人之利的,谁成想朱典楧这个窝囊废,竟然龟缩不出了!加上前天夜里,罗龙文把阻断的任务搞砸了,让他原本算无遗策的计划,弄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真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严世蕃的无名业火,简直要把他烧成烤乳猪了!

    当他来到张村,见到伊王时,朱典楧竟然拉着他的手哭起来道:“东楼啊东楼,你可把我害惨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严世蕃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开他的手道:“你怕个球啊?我的人没告诉你,官军的辎重衣甲兵刃尽失,已经如丧家之犬,人尽可欺了!”

    “可是,可是……”朱典楧道:“三千多人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到底是谁欺负谁呀?”

    “那是他为了免遭处罚,才胡说八道的!”严世蕃道:“不信你把他叫过来,我问问他,到底见到了多少官军?都是什么装备!”

    朱典楧真的把那首领唤过来,一见严世蕃到了,那人立马瘫软在地,磕头不已,他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偏偏伊王还行,要想糊弄严东楼,还没那本事。

    “说,那天你看到多少人?”严世蕃厉声问道。

    “三五千……”那人小声道。

    “嗯……”严世蕃道:“你忘了我最讨厌什么了。”

    “您最讨厌被骗。”那人磕头如捣蒜道:“其实当时天黑了,真的没看清有多少人,不过……”

    “不过什么?”严世蕃冷声问道。

    “属下跟他们的斥候交手,”那人一脸不可思议道:“见其各个装备精良、武艺高强,还会组一种奇门遁甲似的阵势,让人怎么都攻不破。”

    “哼,那些人一共三十人左右,对不对?”严世蕃恨声道。

    “您怎么知道?”那人抬起头来,吃惊道。

    严世蕃却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对伊王道:“要是朝廷的军队都那样,还有什么北虏南倭?早就杀光光了。”

    “那他们是什么人?”伊王吃惊道。

    “他们是沈拙言的私人护卫,一共就那么三十人,也是官军最后的战斗力了!”严世蕃冷冷的看一眼那人道:“蠢材,让人家一吓就成了缩头乌龟,留你还有什么用?”

    那人登时吓得涕泪横流,求饶不止,但严世蕃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了,一个红衣黄盖的浪人,一刀便砍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飞溅而出,正喷到了伊王的袍子上,原本一直很慌乱的伊王,却变得兴奋起来,两眼通红的喘着粗气,脸上重新生满了暴厉之气。

    “这就对里,不要给你的始祖丢脸。”严世蕃哈哈笑道,第一任伊王朱彝,最大的爱好就是提剑当街杀人,血溅到衣服上也不换,还专爱穿这种染血的衣服,故而人送外号血衣王,显然暴戾的因子从未离开过伊王一脉,要不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说吧,我们该怎么办?”伊王恨不得提刀杀人,但他终究知道:“人家现在山上扎营,咱们硬攻也不是个办法啊。”

    “你放心,我有办法。”严世蕃道:“让小的们养精蓄锐,等我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伊王迫不及待的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严世蕃却不打算跟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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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下了快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虽然天空依然阴着,但深受梅雨之苦的人们,已经很高兴了。更让人高兴的是,派出去的队伍陆续回到小乐山,一些空手而归,但也有不少收获颇丰的,沈默马上命人埋锅做饭,让大伙儿吃上了遭难后的第一顿饱饭。

    这时严世蕃也重新出现在伊王面前,道:“今夜子时便可大功告成!”

    “快说说啊,我心痒死了。”伊王催促道。

    “陈洪还没有暴露……”严世蕃终于告诉他答案道。

    “哦,原来如此……”虽然还是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伊王觉着再问就太没面子了,只好不懂装懂。

    “把你的人交给我指挥……”严世蕃看伊王脸都变色了,哼一声道:“就一晚上。”

    “吓我一跳,”伊王这才点头道:“不过你得跟我说说,打算怎么办。”

    “陈洪透过手下传来消息,”严世蕃道:“今晚他的人在北坡巡夜,跟我们里应外合,破敌就在之时!”

    “你上次的信心,比这次还足……”伊王小声嘀咕道。

    “还说上次!”严世蕃暴怒道:“要不是你们出状况,老子早就大功告成了!”

    队伍集结起来,严世蕃每人都发了两斤牛肉、一壶烧酒,还许诺如果这次行动成功,会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分给他们,赢得了伊王军将士的欢心——然后才下令开拔,几乎是同时,他在水上的上百艘武装沙船,也倾巢出动,其中就有他收留的数百个日本浪人!话说随着王直、徐海这些大海枭或是投效朝廷、或是跟朝廷合作,这些武艺高强、只知道杀人的家伙,生存都成了问题。

    严世蕃神通广大,通过秘密途径联系上一些日本浪人,表示愿意收留他们,并仿效倭国大名,让他们做自己的武士。已是走投无路的浪人们,自然毫不犹豫的投效,还呼朋引伴,为他招徕到越来越多的日本浪人;但大明人对倭国人的仇恨,让严世蕃不敢肆无忌惮的使用他们,只能将其整编成一支秘密部队,作为最后的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今日最后一搏,便是成王败寇的时候,不能再有丝毫的保留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会儿发动进攻时,这些日本浪人将作为箭头,直捣皇帝的所在!

    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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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战马都被套上特制的笼嘴,四蹄也都被厚厚的棉布裹住,即使是士兵也要在口中都含上一块石子,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不小心发出声响。严世蕃率领着所有的军队,小心翼翼的移动到小乐山脚下,还没有官军发现……显然不是他们隐匿行踪的技术好,而是有人在捣鬼,消除了小乐山的外层防御。

    ‘果然是陈洪助我也!’严世蕃也豁出去了,跟普通兵丁一样,耐心的伏在潮湿的草地上;闷热的天气预兆着也许又会有一场大雨,即使搽拭了大量的驱蚊药,但依然无法阻挡蚊虫的袭击,不一会儿,他便被咬成了释迦。但严世蕃一动也不动,直到听见连续三边‘呱呱、咕咕、呱呱’的声音,才深吸口气,压低声音道:“上!”小乐山下,仿佛一阵波浪翻滚,无数士兵从茂密的草丛中爬起来,向山上有光亮的地方前进。

    那数百个红衣黄盖、或者身穿各色武士袍的日本浪人,倒拖着倭刀,就像飞一样往山上奔去,转眼便把所有人都落在后面,先行到了大营门前。

    正在打瞌睡的两个门卫,这才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拉响警铃,便被斩于刀下。一行浪人顺利冲进营去,才被巡夜的士兵发现,立刻高声示警,旋即也惨遭杀害。但凄厉的叫声已足以让所有人都醒过来,军营中瞬间炸了锅。

    那些日本浪人却浑不在意,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营地中央的皇帐!随着一步步深入,他们也开始遇到阻击,但浪人们的武艺太厉害了,如砍瓜切菜、少有一合之敌!直到一个手持宝剑,一袭黑衣的男子出现,转眼便击杀了两个日本浪人,己身却毫发无伤。

    “不要怕!”紧跟在后面的严世蕃道:“他是江南大侠何心隐,官军营中只有这么一个!”于是分出几个浪人,便将何心隐牢牢缠住。

    浪人们继续挺进,终于在皇帐前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让他们痛恨终生阵型——十一个人组成一队,持着四种武器,分别是狼筅、长矛、长枪、朴刀!

    一看到这熟悉的阵势,一直不可一世的浪人们,竟立刻不安起来,呐呐道:“无敌鸳鸯阵……”

    “不要怕,他们就二十来个人,充其量也就是两组!”严世蕃在后面喊话……他被两个浪人驾着,还气喘吁吁道:“咱们把他们缠住!”

    话音未落,便见王帐周围的帐篷纷纷倒下,一个个由全副武装的士兵组成的鸳鸯阵,出现在严世蕃和他的浪人四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至少六七十个,形成了严密的包围之势。

    连环鸳鸯阵!倭寇们永远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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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八章 援军天降

    “这哪是二三十人啊?”虽然倭奴比较憨傻实在,不爱挑肥拣瘦,但也不能这么忽悠啊?也不管是什么上下尊卑了,纷纷抗议道:“二三十个二三十人还差不多!”

    “幻觉,一定是幻觉……”严世蕃使劲揉揉眼,但那一组组的鸳鸯阵,还是清晰、客观的存在着,他艰难的咽口吐沫道:“那个什么,都是充数的!”说着坚定自己的看法道:“那沈默用惯了虚虚实实的伎俩,这次还像故技重施!”又自吹自擂道:“不过到了我这儿,就不好使了!嗯,不好使了!”

    “真的?”浪人头目问道。

    “不信试试,”严世蕃道:“都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又给那浪人头目解释道:“如果有这么强的实力,他们早就转移了,何必窝在这里呢?”

    那头目一想也是,便用鸟语发号施令,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蝴蝶阵,转眼出现在小乐山上。为什么是曾经呢?因为自从有了鸳鸯阵,它就沦为了人家辉煌的注脚。但在没有真正鸳鸯阵的情况下,它还是那个无往不利的蝴蝶阵!

    “杀给给!”头目一举扇子,浪人们皆舞刀而起,向空挥霍着逼近对方,只待其仓皇仰视,便从下砍来,极为阴损,无往不利……除了面对鸳鸯阵的时候。因为狼筅会给明军足够的保护,让他们不惧怕倭寇的长刀,其余武器长短配合,趁机杀伤敌军,攻守兼备,让倭寇的武器、武艺上的优势荡然无存。

    然而双方还没有短兵相接,明军阵中突然射出一片标枪,且距离太近,任你武艺高强也来不及躲,便有十几个浪人被射中倒地。其余的继续往前冲,便遭到狼筅横扫,不少浪人躲避不及,被倒刺拉扯之下,不死也要脱层皮;还有那运气好的,躲过了两拨攻击,正在高兴呢,四支长矛迎了上来!人家一寸长一寸强,又狼筅和盾牌挡着不让近身,不想被捅死,只能赶紧滚蛋。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官军若没有个一年半载的练习,是不可能达到此等程度的。更准确的认识,来自一些曾和戚家军直接交手的浪人,他们边打边心说:多么熟悉的感受啊……这他妈不就是戚家军吗?!

    “什么,戚家军?”当浪人头目将结论告诉严世蕃时,他坚决不接受,直到那皇帐掀开,一个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穿一身山文甲的年轻将军,出现在他面前时,严世蕃才愣住了。

    虽然从没见过此人,但严世蕃知道,这就是戚继光——因为他看到,有一些日本浪人,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能让这些亡命之徒感动恐惧的,也只有近年来声名鹊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每次都是大规模杀伤敌人,而己方损失了了,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抗倭形势的福建总兵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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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戚继光和戚家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还要从上月说起,当时沈默与林润分开,第一件事便是写信给胡宗宪,备述伊王之异动,并请求他立刻派兵护驾!

    但胡宗宪是东南总督,又不是河南总督,并没有权力派兵到辖区外转悠,否则那些早就看他不爽的御史们,很乐意为他编制一顶名叫‘谋反罪’的大帽子。

    不过胡宗宪毕竟是胡宗宪,如果只为自己考虑,就不会出来当这个惹人眼、招人妒还得罪人的东南总督了。所以在收到沈默的信后,凭着对沈默的了解,他知道要出大事了!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支持沈默,但还是密令戚继光,以护送物资为由,率领一部分戚家军,从福建悄悄的开拔到阜阳……那是东南总督辖区内,最接近河南的地方。

    但军队贸然越界,终究是大不韪的事,胡宗宪严令戚继光,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主动出击!

    戚继光是个心思细密的将领,他知道大帅托付此事给自己,就是看中了自己谨慎有度,于是在接到命令后,只带了一半的戚家军,悄然往南直省开拔,剩下的一半,则由他的弟弟戚继美率领,继续在福建坐镇。

    为了尽量保密、少惹麻烦,一路上戚家军晚上行军、白天休息,绕过城池,专走乡间,从南京到阜阳有千里之遥,他准备用半个月时间走完……正常来讲,是什么都不耽误的。但在路程过了大半以后,沈默的人直接找到他,又向他报告了严世蕃的异动,戚继光立刻判断出,襄樊一代,将成为对方设计的地点,马上命令部队改变方向,向襄阳方向挺进。

    但人力再强,也强不过老天爷,淫雨绵绵的梅雨天,严重影响了前进的速度,轻装每天行进六十里已经是极限,再快的话,部队的战斗力,就要大受影响了,甚至走不到襄樊,就得减员一大半。

    饶是每天只行六十里,但经过连续四天的雨中行军,加起来已经走了半个月的将士们,还是出现了状况……许多人生了病,还有些马上就要生病的。终于,一向听话的戚家军将士罢工了,在距离襄樊还有一百二十里的地方停下来,要求无论如何都得休息一天。

    对于任何军队来说,出现士兵抗命都是很严重的事件,戚继光的部将要求严惩带头闹事的士卒……以戚家军严酷的刑法来说,这几乎是必然的。

    但戚继光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士兵的不满是普遍性、如果在这种时候加以处罚,必会导致官兵离心、严重削弱军队的战斗力……陈洪对京营官兵的处理,便是反例。

    事实证明戚继光是富有远见的,当年他费尽心思一定要挑老实巴交、吃苦耐劳的农村人,为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时,可以有个完美的结果。他不慌不忙地来到士兵面前,做一番政治工作,把他们这次行动的重要性,提高到事关国家兴亡之类的高度,说如果不能按时赶到,国家立刻限于战乱云云。心思简单的官兵们果然相信了他的说法,许多人竟当场热泪盈眶,向他检讨所犯的错误。

    戚继光却大度的表示,这次谁都不惩罚,而且做出了庄严的承诺:事后一切赏赐他分文不取,全都分给将士们!

    于是被成功激励的士兵们,冒着大雨继续前进,有了信念的支持,果然创造出奇迹,仅用了一天半时间,就奔行出一百一十里,到达泛滥的汉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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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江上游飘来的死尸、旗帜、盔甲、无不昭示着一场残局已经发生,士兵们忧心如焚,纷纷要求立刻接敌。但戚继光却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整,同时派出便衣斥候,四处打探情报。

    虽然已是火烧眉毛,但戚继光深知自己这支军队的重要性,还是要摸清战场状况,方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一锤定音、不辱使命!

    很快,斥候带着一位年轻英俊的官员回来,双方互通姓名,都已是彼此久仰,“原来是大明第一战将戚元敬!失敬失敬!”“原来是大明第一能战的林若雨,久仰久仰!”两位青年英雄惺惺相惜,旋即就战局达成了共识,戚家军隐蔽行踪、继续休整,林润则返回小乐山,向沈默通报情况,听取他的意见。

    于是便出现了起先、林润与沈默密谋的一幕,两人定计之后,苦命的林润又马不停蹄的奔波回去,再给戚继光报信。于是在这三位青年俊彦的共同努力下,一场漂亮的‘偷梁换柱’上演了……

    次日,沈默以‘就粮’为名,派出了与戚家军数目相等的官兵、民夫,但带队的军官却没有把他们引向村庄城镇,而是直接带到戚家军隐匿的山谷中。然后戚家军将士,半强迫、半说服的跟他们换装,并命令他们在山谷中休息,然后以他们的身份,分批分次的回到小乐山……至于他们找到的粮食,都是戚家军自己的军粮。

    这一切发生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但因为所有的部队都已被打乱打散,加上大伙儿的注意力,全都盯在带回来的粮食上,烧火做饭才是正办,所以谁也没在意这些陌生的面孔,到底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沈默这边也没闲着,他以‘通敌’的罪名,迅雷不及掩耳的软禁了陈洪,不知私下里做出了什么承诺,竟让陈洪答应,愿意为他引诱严世蕃上钩。于是不知是计的严世蕃,一头撞到了包围圈中……

    在长驱直入到明军核心地带时,自以为得计的严氏浪人武装,终于遭遇了明军的埋伏,比遭到埋伏更可怕的是,包围他们的人,竟然是戚家军……

    非但此处,他们身后跟进的部队,也被焦英率领大部队,全力挡在外围。虽然在人数、战力上都不占优势,但以戚家军的小分队为骨干,以新挖的战壕、工事为依托,单单消极防御还是做得到的。

    沈默和林润并肩站在远离战场的阴暗处,能清晰看到,小乐山上下,被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战场,但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山顶处的小战场上,因为只要那里获胜,下面的大战场,也就不战而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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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继光依旧没有让人失望,在面对倭寇时,戚家军总是那么威力无穷,根据战场的形式,阵势不断在三才阵、五行阵和鸳鸯阵之间转换,顺利的将本就胆战心惊的浪人们分割开来,然后有条不紊的消灭,那种绝对的优势,让战局失去了所有的悬念。

    见大局已定,沈默的心情放松下来,这次赶鸭子上架,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让已经习惯了闲散的沈学士,一时很不适应。这跟数日来一直在奔波的林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他依旧神采奕奕,负手立在沈默边上道:“现在如果让你说一句想说的话,你会说什么呢?”

    沈默摇头笑笑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说着看他一眼道:“你呢?”

    林润想一想,笑道:“谢天谢地谢人,太平日子又可以过下去了。”

    “谢人?”沈默问道:“谢什么人?”

    “要感谢的人多了,”林润扳着指头数道:“何大侠夫妇、你的卫士们、戚家军……”说着促狭的笑笑道:“还有、还有罗龙文、伊王他们……不得不为严世蕃惋惜,要是换些水准以上的帮手,结果可能就是两样了。”

    “这说明一个道理,你个人本事再大,没有好帮手也不行,”沈默摇头笑道:

    “哈哈……”林润点头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说正经的,”沈默正色道:“你还漏了个该感谢的人……”

    “谁?”林润笑道:“你吗?”

    “不是……”沈默轻声道:“我说的是胡宗宪。”

    “他……”林润低声道:“是啊,能冒险派戚家军来,就说明他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

    “什么叫还是……”沈默道:“他的忠诚从来不需怀疑。”

    “呵呵,你别误会。”林润赶紧解释道:“只是我前几天听伊王说,胡宗宪会支持严世蕃反叛的,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呵呵,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沈默笑笑道,他不想再提这件事。

    但林润的职业习惯,让他对反常的事情很感兴趣,追问道:“你怎么对他的事情这么敏感?是不是又有人要整他?”这家伙简直是个天才,一猜就中。

    之所以林润要用‘又’,是因为胡宗宪被弹劾,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自从坐上那个位置起,告他状的人便前赴后继,但在很长时间里,却从未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哪怕严家父子倒台之后,他也还是毫发无损的当他的大帅。

    除了胡宗宪聪明机灵,且会讨好皇帝之外,还因为皇帝不欲对严党赶尽杀绝、且东南确实需要胡宗宪;但随着东南局势的稳定,加之御史们的弹劾也不是纯虚构,胡宗宪确实投靠过奸党,且好大喜功,而且身边女人众多,生活作风很成问题,这一切的种种,给了他的敌人充足的弹药,一炮接一炮的轰击下,终于让皇帝开始不喜欢他了。

    现在严世蕃又胆敢谋反,害得皇帝、百官差点被一锅端,所有人都恨死了他,这下老严嵩的面子再大,也保不住严党被清算了。不敢想象,身为严党标志性人物的胡宗宪,在失去了皇帝的庇护后,还怎么抵挡言官们的枪林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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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本不想再往下说,但转念一想,此次救驾之后,林润必将声名鹊起,大有影响力,如果能让他帮忙,还是很有好处的。于是打破沉默,点头道:“是的,在南巡之前,就有许多人看他不爽,虽然皇上不以为意,但那些人很是执着,一本接一本的弹劾,想把他拉下马来,”说着叹口气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个严党的身份惹人恨吗?现在严世蕃那厮自取灭亡,万死莫赎,却把胡宗宪也牵连进来,如果没人帮他,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你的意思是……”林润轻声道:“到时候让我保他?”

    “不可以吗?”沈默望着他道:“我虽然也会上书,但因为我俩早年瓜葛过深,效果要大打折扣,”说着拱手道:“若雨兄,请你看在公平、公道的份上,出手帮帮他吧。”

    林润沉默良久,方轻声道:“若公平公道的说,我对这个人的感观并不好,他虽然有不可抹杀的功绩,但坏事也做了很多,”说着低声道:“且不说骄奢淫逸、飞扬跋扈……这些位高权重者的常见病,单说他搞的那个‘提编法’,就让多少人家破产?”

    “打仗花钱如流水,国库匮乏,大户又不肯出钱,”沈默轻声道:“出此下策也是可以理解的。”

    “拙言兄,你不了解实情啊,”林润摇头连连道:“‘提编法’影响之恶劣,甚至可以抵消他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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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读者们,我现在坐在网吧里为大家更新。因为一来,丈人家不能上网、二来,老人家都睡了,我也不能打扰大家睡觉,所以便从十点钟离开家来到网吧,为大家写作,先发出一章,下一章12点前送上。

第六九九章 是非

    战场上的喊杀声渐小,沈默和林润的谈话却到了要紧的时刻。

    林润取下腰间的葫芦,在嘴边轻抿一口,问沈默道:“你觉着一个国家,怎样才能繁荣安定?”

    “这命题有点大……”沈默苦笑道:“可以说一天一夜,也许还说不到点子上。”

    “在我看来,却不算难。”林润道:“只要管好一小撮人就可以了。”

    “愿闻其详。”沈默虽然还担心胡宗宪的事情,但还是被吸引住了,那毕竟才是最困扰他的问题。

    “道理很简单,一个国家可大致分为三个阶层——皇帝、官吏和百姓。”林润侃侃而谈:“江山是皇帝的,他虽然也会要求索取,但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不会把老百姓逼得太过了,总希望老百姓能吃上饭,日子过得下去,这样天下太平,才可永享江山。”说着愤慨道:“所以老百姓和皇帝在这点上没有冲突,坏就坏在官吏这一层上——仗着手中的权力作威作福,抢夺别人的财富,却让人无可奈何——这种欺压是一切动乱的根源,当让人过不下去时,老百姓就会造反,造反厉害了,就会改朝换代,从新来过。”

    “你的意思是……”沈默微微点头道:“官吏阶层会祸国殃民?”

    “不错!”林润颔首道:“拙言兄,江山不是官吏们的,所以他们一旦作起恶来,是没有底线的。原先他们也许是好的,但当拥有了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祸福的权力,又没有什么约束时,本身贪婪自私的一面便会无限膨胀,最终害国害民!比如说西汉的桑弘羊变法、北宋的王安石变法,还有后来的花石纲,无不证明这一点!”说着斩钉截铁道:“所以我说,只要把官吏的权力收起来,不给他们欺压百姓的机会,老百姓自然可以过得下去,国家也就一天天好起来了!”

    虽然对他的观点不太认同,国家的行政职能,还不是靠官吏执行?难道因为怕他们借机欺压百姓,就不给他们权力了吗?这不是因噎废食吗?但他也承认,林润至少说明了一个真相——如果不对官吏加以约束,任何良好初衷,都会变成危害国民的恶行,最终毁掉当政者的一切努力。

    这一条务必谨记,如果真有自己掌权的一天,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沈默暗暗提醒自己。

    “胡大帅的提编法,给了官吏太大的权力!”林润显然对此愤慨已久,俊脸上满是怒容道:“他们可以随意决定你归在哪一等里、应该被摊派多少;甚至可以怀疑任何人隐匿财产,实施抄家、抓捕!然后敲诈勒索,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说着低声道:“不瞒你说,原本我打算解决了伊王后,便收集材料,向胡大帅开刀!”

    沈默无可奈何道:“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有……”林润却很干脆道。

    “哎嗨嗨……”沈默差点没被他闪到腰,苦笑道:“若雨兄,不来这样耍我的。”

    “法理不外乎人情,”林润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胡宗宪功在千秋,应该宽大处之,以免后人说我大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就先不凑热闹了。”

    “呵呵,好吧……”沈默知道,林润不插手弹劾,就让自己保住胡宗宪的困难减小了不少,也算差强人意了……这也代表了很多官员的态度,看在你沈默的面子上,不跟着起哄就罢了,但让我们帮着胡宗宪说话,是不可能的。虽然很多人不会像林润一样,秉着公心说话,但结果是一样一样的。

    这时候,小乐山上的战事已经临近尾声,戚家军全歼了五百浪人,正在协助兄弟部队,追击四散逃窜的叛军,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终于到了尾声。

    焦英兴奋小跑过来,大声嚷嚷道:“大功告成!大功告成啊!”

    沈默强笑道:“快通知诸位大人去吧。”在战斗开打前半天,皇帝并诸位官员,已经转移到后山了,现在可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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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蒙蒙亮,戚继光带着追击部队返回了,考虑到戚家军和京营官兵都不在最佳状态,他只进行了适度追击便停了下来,饶是如此,也在追击中斩杀千余人,俘虏两千多,给整场战斗画上了还算完美的句号。

    不过戚继光并不满意,因为敌酋伊王和严世蕃并没有落网,但沈默笑道:“不过两条丧家之犬而已,还能有什么威胁?抓不抓的到,无伤大雅。”

    见总指挥都如此说了,戚继光也就放下,又请示道:“末将下一步可否返回福建,请大人示下!”

    “呵呵……”沈默笑道:“不急不急。”看看左右无人,方低声道:“你得留下,还有你的戚家军,最要能直接调到北方。”

    “大人,”戚继光不是一味直纯之人,所以没有马上反对,只是问道:“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嗯,是有些事情,”沈默缓缓道:“大帅要遇到麻烦了,你身为他的头号爱将,我不想你受到牵连,那将是国家的损失。”

    “那您会救胡大帅吗?”戚继光低声问道,望向他的目光中,也带着些许审视的味道。

    “废话!”沈默骂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见死不救,还是落井下石?”

    “不是末将……”戚继光小声道:“是东南的官员,都这样以为。”

    “靠。”沈默翻翻白眼道:“我还里外不是人了呢,他们为什么这样想?”

    “我说了,您可别生气。”戚继光闷声道;“他们说,您一头扑进徐阁老的怀抱,早忘了昔日的情分,现在看大帅要落难了,回趟浙江,竟避开杭州,见也不见大帅一面……”

    “大帅怎么说?”被人冤枉的滋味当然不好受,难为沈默还能笑出来。

    “他是当事人,当然不好说什么了,但大帅这两年明显见老了,再没有意气风发的样子,时常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不见人,看起来都被人伤透了心;”戚继光说着诚恳道:“大人,我想代表老兄弟们说一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请您帮帮大帅吧!”

    沈默被气得一阵阵胸闷,手指哆嗦的指着戚继光道:“还好意思说老兄弟,既然是老兄弟,就应该知道,我和胡宗宪是什么关系!拼了乌纱帽不要,我也一定会保他,大不了就一起坐牢嘛!”

    听沈默毫不含糊的回答,戚继光一下子高兴起来,但转念一想,又沉下脸道:“那您还要把我调走?”

    “那你想干什么?”沈默反问他道。

    “当然是留下,”戚继光小声道:“了……”

    “留下干什么?”沈默冷冷道:“声援他?支持他?陪他同生共死?别忘了你是什么人,大明最强军的统帅,你想害死胡宗宪吗?”

    戚继光不由低下了头,沈默说的对,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武将拉帮结派、拥兵自重,只要出现类似的苗头,一定宁错杀、不漏杀。

    “不光是你,俞大猷、谭伦、卢镗,你们这四大金刚,”沈默提高声调道:“我都会想办法把你们调到北方去的!除非胡宗宪想造反,否则兵权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保命的法宝,而是催命的丧钟!”

    戚继光承认沈默这话有道理,但还是有意见道:“您应该跟大帅沟通,让他主动提出来,效果岂不更好!”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沈默叹息道:“都不知写了多少封信!劝他交出兵权,主动请求回朝廷任职。”说着气不打一处来道:“当初许纶被革职,兵部尚书空缺,朝廷有意让他回京掌铨,以他的年龄资历,绝对是超擢了,也对得起他的功绩——他竟以倭寇未清为由拒绝上任,虽然朝廷后来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把那些想保护他的大人们得罪惨了,谁也不肯再管他。”

    “后来我写信质问他,你知道他是怎么答复的吗?他竟然说,除非是以大学士的身份兼管兵部,否则他不会接受任命。”沈默连连摇头道:“他的功劳大不假,可也不能这样跋扈啊!一不交兵权、二不回朝廷,他真想当他的江南王?那就真离完蛋不远了!”虽然在林润面前,他极力维护胡宗宪的形象,可在知根知底的老兄弟这儿,沈默也要发泄自己的不满。

    “您知道,大帅不是那样的人。”戚继光连忙为胡宗宪解释道:“毕竟朝廷没有正式下令,他也不算抗旨不遵啊……”

    “但已经把人得罪完了。”沈默沉声道:“既然他不愿意主动去做,那我帮他做,反正我问心无愧,对得起他和诸位兄弟!”说完便把头偏过去,不再看他。

    戚继光知道自己把沈大人伤得不轻,躬身深施一礼道:“对不起我误会大人了!”见沈默还是不看他,只轻叹一声道:“既然一时还不能走,那改日再向大人请罪!”说完便悄然退下了。

    戚继光走了没多久,沈默便回过头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沈默知道如果换成是俞大猷,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将他留下,但戚继光不会,他会听人劝、是个知道变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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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戚继光的建议下,大军没有立即开拔,而是继续在小乐山驻扎,直到三天后,承天兵和荆州兵到了,五天后随州兵也到了,使护驾的军队重新达到万人以上,还带来了大量的物资辎重,皇驾终于可以开拔了。

    更让官员们惊喜的是,昏迷数日的皇帝,终于在开拔后一天醒过来,而且精神一天强似一天,两天后能开口说话,四天后已经可以接见大臣了……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老泪纵横,连称苍天保佑,大明否极泰来。

    到了第五天,最让人意外的喜事传来了,潜逃数日的严世藩归案了,而抓捕他的功臣,竟然是伊王……话说那天,斥候传来警讯,说有数百人的队伍,骑马快速向己方前锋接近,那些因为来晚一步,错过立功机会的荆州、随州、承天府将领,马上冲动起来,立刻点起兵马,冲出本阵,要消灭这些‘危险的敌人’,为保护皇上再立新功。

    然而当他们把这些人包围,却郁闷的发现,人家打起了亲王旗帜。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男子,大声道:“伊王殿下押送反贼严世藩,献给皇上!”虽然伊王谋反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皇上一天没给定性,王位一天没有被废掉,人家就是大明朝的亲王,尊贵仅次于皇帝的人物,他们就不能失了礼数。

    于是兴冲冲要杀敌立功的官兵们,郁闷的转变成了护送亲王见驾的卫队,浩浩荡荡随着伊王回到了营寨。

    已经重新回到皇帝身边的马全马公公,出现在伊王面前,向他宣布了皇帝的口谕,嘉靖表扬了伊王帮朝廷抓捕要犯的行为,表示一定要奖赏他,但现在皇帝正在接见大臣,所以请他先到贵宾帐篷中等待。

    听完了圣旨,伊王小声试探道:“孤王,孤王就在外面候着吧。”

    “那不成……”马全想也不想,冷冷道:“您什么时候听说过,,皇上的话也可以可以讨价还价来着?”

    看着四面八方,满是全副武装且不怀好意的官兵,伊王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知道已经没有选择,只好垂头丧气的跟着两个太监走了。

    马全没有挪步,待伊王被带进去,目光威严的扫过他那数百卫士道:“你们打算投降呢?还是再打一仗?”这还用问吗?在成千上万欲求不满、恨不得把他们吞到肚子里的官兵注视下,骑士们下饺子似的落马下跪,解下兵刃道:“我等投降,饶命……”

    “带走!”马全一挥手,便有数千气势汹汹的军士上前,压着那些人下去了,只要稍有怠慢的,必会遭到拳打脚踢。

    看着这一幕,马全的感觉好极了,自己一辈子赌钱都是输多赢少,但这次压上身家性命赌了一把,却是将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赢到手了。美中不足的是,皇上醒了几天了,却一直没发落陈洪,难道这家伙还能逃过去这一场?马全不禁胡思乱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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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帐中,形容枯槁的嘉靖皇帝,斜倚在软榻上,虽然神志恢复清醒,但他已经无法下床,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么听取大臣们的汇报。

    此刻,几乎所有的重臣都在皇帐中,就连陈洪也不例外,所有人分两列屏息站着,沈默很自觉的立在最后,用眼角偷瞥正在向皇帝汇报事情经过的袁炜。

    在袁炜的描述中,他和陈洪成了为保全大局,才隐瞒皇帝生病;但私下里想尽一切办法,为皇上治病的孤忠之臣;而对于严世藩的叛乱,他俩事先不知情,事中没参与,事后还积极参与平叛工作。

    “是啊皇上,奴婢还向沈大人献计,诓骗严世藩,才把他引导了小乐山围歼的!”陈洪小心翼翼的望着嘉靖的面孔,却完全看不出悲喜,只看一股浓重的灰气,只好转向沈默道:“沈大人,您说是吧?”

    “这个……”沈默朝皇帝拱手道:“皇上,这件事上,陈公公确实有功劳。”

    嘉靖根本不理他,仍然定定望着陈洪,嘶声道:“这么说,你对得起朕?”再看看袁炜道:“你也对得起?”

    两人赶紧跪下,一个道:“主子,您就是奴才的天,奴才就是死,也不敢对不起您。”另一个道:“尽忠是微臣的本份……”

    “呵呵……”嘉靖笑起来:“哈哈……”但笑声很快就变了调,‘咳咳……’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立在皇上身后的金太医,赶紧给他揉背,小声道:“皇上不能激动。”

    “嗯……”嘉靖点点头,望向袁炜和陈洪道:“你们对得起朕,是朕对不起你们,是吧?”

    声音虚弱无力,耳朵稍背的大臣就听不大清,但在袁、陈二人听来,却如五雷轰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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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