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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八九章

    嘉靖死死盯着陈洪和袁炜两个,双目血红血红,吃力的伸出手指,指着他俩道:你们你们心情激荡之下,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次拍背都没用了,金太医只好拿出银针,给皇帝扎了几下,才让他的呼吸放缓。

    太监们奉上汤药,金太医板着脸对众大人道:诸位不好意思,皇上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还是改日再议吧。众人无奈,心说,这算什么事儿啊,三天没开完一场会只好一齐道:皇上保重。而后便告退而出。

    唉,又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皇上就挺不住了。出来后,高拱朝沈默抱怨道:至今还让那些人逍遥法外,看着就让人生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沈默小声道:部堂,我倒觉着,皇上好生为难呦

    那倒是高拱点点头,不再继续抱怨,他是典型的外粗内细,也感受到了皇帝矛盾。

    正往外走,就听身后有声音道:沈大人请留步。两人站住脚,一看是马全追了出来,高拱最不爱搭理的便是太监,朝沈默点点头,便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沈默却笑容可掬道:马兄,有什么事啊这称呼在马全听来,那是十分的亲切热情,能体现两人非同一般关系。

    那个,沈兄,马全笑道:是皇上找您。

    哦沈默心中一动道:什么事儿

    马全撇撇嘴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复命,皇上就让我把你追回来。说着笑道:管他呢,总之不会是坏事。

    嗯,沈默颔首道:对了,伊王送来的人验明正身了吗确实是严世蕃

    是的。马全点头道:都是老熟人了,一准儿认不错我已经把他装在囚车里了,您待会儿去看看

    看心情吧。沈默哈哈笑道:咱们快走吧,不能让皇上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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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匆匆回了皇帐,只见皇上吃了药,状况稍稍好了些,但仍然躺在龙床上,听到脚步声,只是用目光扫过两人,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

    马全走两步上前,恭声道:主子,沈大人来了。沈默赶紧大礼参拜,口称万岁。

    皇帝垂下眼皮再张开,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起来吧

    沈默起身轻声道:不知皇上传微臣来有何事

    皇上看看他,又看看马全,最后还是落在沈默身上道:你方才,为什么替陈洪说话。

    因为臣答应过他,沈默坦然道:会帮他说话给他表功,以换取他诱拐严世蕃上套。

    他为什么还要你说话嘉靖幽幽道:难道自己没张嘴吗。

    当时处于形势所迫,为了让他合作。沈默答非所问道:微臣发过毒誓,决不在皇上面前,说他一句坏话。说着笑道:当然皇上非要臣说,臣就是豁上去遭雷劈,也不敢隐瞒的。

    算了吧嘉靖道:你不说朕也知道。说着打量着他,慢慢道:你很好,和当年的陆炳一样好,朕总算没有全瞎了眼。

    沈默恭谨道:圣明无过皇上,只是您龙体有恙,才会被小人钻了空子。说着一脸开心道:只要您身子大好了,这不马上玉宇澄清,群邪退避了吗。

    一番赤luo裸的马屁,让嘉靖心里好受许多,望着帐顶出神良久,皇帝也没看任何人,仿佛自言自语的问道:那些人怎么办,如何处置

    留待陛下自决。沈默轻声道,马全心说我也不能落后啊,便小声道:全看皇上的意思了。

    嘉靖闻言,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慢慢闭上眼道:严世蕃的案子,你俩主审吧。

    奴才万万不敢,马全一听吓一跳,经过这番事端,他可不想再被大臣们看成是陈洪第二,赶忙推辞道:外廷的事情,奴婢不敢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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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睁开眼睛,淡淡道:难道这案子,只跟外廷有关系吗。

    当然不可能了,甚至内廷的责任,要远远大于外廷,马全只好接旨,小声问道:主子,怎么个查法,查多深,请主子示下。这话问的太没水平了,可见马全被陈洪挤兑了一辈子,也不是没道理的。

    嘉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闭目道:我不知道。

    马全咽口吐沫,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皇上放心,沈默当然不能看他受窘,打圆场道:臣和马公公一定办的让皇上满意。

    靖点点头,欣慰的望向沈默道:你可对朕失望过

    绝对没有沈默立即摇头,指天发誓道:微臣蒙皇上眷顾,屡次超拔,铭感五内尽忠尽职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别的想法

    呵呵嘉靖淡淡笑道:当年你在宣府立了那么大的功,朕却不赏你,还让你坐了半年多的冷板凳,心里也没有怨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默坚决道:微臣绝无半点怨言。

    嗯嘉靖缓缓道:荣辱不惊,这才是大明朝的栋梁之才。说着对沈默道:跟你说实话吧,朕确实是为你考虑,你年纪太轻锋芒太盛,功劳太大也太惹人眼红,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管不顾把你拔高了,那是捧杀,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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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好意思,又累又困,结果12点前只写了这么点,明天一定补上扫瑞。

    第六八九,到网址

第六九零章 倒霉的马全

    嘉靖话头一转道:“但你要知道,朕是赏罚分明的,这次你立了大功,朕要双倍的赏你。”说着瞧他一眼道:“朕封你为伯爵如何?”

    边上的马全一听,马上恭喜道:“沈大人刚及而立便封爵,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啊。”

    沈默听着也是一阵激动,但转念一想,皇帝要是想封自己,直接下旨不就得了,和必要跟我商量呢?显然还是不想给我爵位……这并不是皇帝吝啬,而是有明一代,对文人得爵位控制的非常严格,必须有保社稷、解国难之功,才有资格被封爵。但现在嘉靖竟要封沈默为伯爵,直接成为超越一品的存在。

    说实在的,沈默当得起这份殊荣,因为若是没有他,嘉靖这次是在劫难逃,大明半数以上的高官,也凶多吉少,甚至会导致国家陷入战乱,后果不堪设想。

    但沈默能感觉出,嘉靖并不想这样抬举他,因为真相给他个伯爵当当的话,直接授予就好了,何必还要先说‘不能捧杀’,又问他‘如何’呢?摆明了想让自己主动拒绝,这样皇帝就不必背负刻薄寡恩的恶名了。

    沈默一转念,就明白皇帝为何又想赖账了,如果说上次宣府大捷,还有点为沈默打算的意思,那这次嘉靖纯粹就是为他自己考虑了——如果出现大臣封爵,就说明江山社稷出现危急,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发生在皇帝不顾劝阻,一意南巡的过程中,可以说沈默做的一切,都是给皇帝擦屁股,因此对他的封赏越大,就说明皇帝的错误越大。

    弄清楚这之间的因果关系,沈默自然坚辞不受,嘉靖一看,心说小子真上道,又坚持再三,都被沈默态度坚决的拒绝了,让一边马全的好生奇怪,沈大人这是图什么呀?

    却不知沈默的不求,便是最好的求,因为几次三番有功不赏,还打压他,皇帝已经有些内疚了……沈默表现的越是识趣,他就越不好意思,所以虽然不能给沈默伯爵位,但也绝不会亏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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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继续北上,对于如何定性袁炜、陈洪等人,嘉靖迟迟没表态,甚至连派谁查案子也没公布,显然有意将此事冷处理,但经过这场生死浩劫之后,大臣们已经出离愤怒了……他们不少人的同年、好友、同僚,死在那一夜的混乱中,如此罪大恶极之人,竟然得不到处罚,天理何在?!

    他们并不怕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也不愿再考虑皇帝怎么想,他们纷纷上书,要求彻查此案,让罪人们得到严惩。

    但嘉靖以病重不能视事为由,将这些奏章压下来,被烦的受不了,最后连大臣也不见了……按照嘉靖以往的经验,如此搁置一段时间后,官员们的注意力,便会被新发生的事情吸引,从而不再纠缠这件事。

    然而这次,皇帝失算了,长久以来,朝堂被奸邪占据,正直之士无法张目,大臣们畏惧这位皇帝的权威,只能一再妥协、再三让步——但这次,已经忍无可忍的大臣们,绝对不会再忍了!

    虽然你皇帝是天下之主不假,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百官们往日就是太容易妥协、太爱惜自己了,才让皇帝得寸进尺、随心所欲——这不是拿祖宗的社稷、拿天下人的命运开玩笑吗?

    大明朝有没有好运,再逃过这样一次的玩笑,谁都不敢说……

    事到如今,为国为己,只能拿出勇气来,向皇帝劝谏了!高拱约齐几十名官员,手捧要求立即彻查此次事件的奏本,来到皇帐外求见嘉靖皇帝,并对太监们放话说,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复,这次绝对不会回去。

    太监们赶紧进去禀报,嘉靖并不奇怪百官的态度,在经过那样一场劫难后,只要是人就会怒不可遏……

    “一班蠢材……”嘉靖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一幕幕屈辱的景象,双拳无意识的攥紧,指甲都发白了。

    “主子……”边上的马全关切道:“您没事儿吧?”

    嘉靖摇摇头,低声道:“告诉他们,朕已经委派沈学士和你,查办此案。”

    马全当时脸就绿了,原先皇帝让他审理此案,他还蛮雀跃的,因为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整治陈洪了。但后来看百官群情汹涌,他才知道这是坐在个火山口上,又见迟迟不宣布任命,还在那暗暗庆幸,是不是皇上现在记性不好,把这茬给忘了?心里还暗自庆幸呢。

    谁知道,是他的跑不了,人家皇帝压根没忘,马全耷拉着脑袋接旨,显然心理压力大极了。

    “这次你忠勇可嘉,让朕很是意外,”嘉靖给他鼓劲道:“这个案子之后,陈洪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马全心中一喜,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排在黄锦后面,当个次席秉笔掌御马监事就不错了呢。但他也不傻,知道皇帝必有见不得光的事儿,要自己干。

    权衡片刻,马全低声道:“单凭主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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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嘉靖面授机宜后,马全勉强压下脸上的惊惶之色,出来见众位大人,向他们宣布皇帝的任命。

    众大臣小声议论片刻,最后挑头的高拱放声道:“不妥!此等级别案件,需有三法司会审,六部九卿旁听,否则便会流于儿戏,难以服众。”

    马全咽口吐沫道:“事涉宫里,多有不便外传……”

    “天家无私事,”左都御史刘焘道:“无不可为人知!”

    “这是皇上的意思……”马全的应变能力,在司礼监几位大珰中,算是很差的,一下就有些乱套道:“你们想抗旨吗?”

    “你不用乱扣帽子!”刘焘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假传圣旨?我们要见皇上当面禀明!不要你们这些阉竖在中间两面挑唆!”

    马全这个委屈啊,自己尽心竭力的当好人,竟还被归为与陈洪一类的阉竖了,那当好人还有什么意义?其实他是代人受过,百官们见不着陈洪,自然拿他出气,谁叫他俩穿着一样的衣裳,还都没有胡子呢。

    被百官骂得狗血喷头、面红耳赤,马全只好败退回帐,跟皇帝禀报。

    嘉靖刚要服药,闻言阴下脸来,道:“还得寸进尺了。”破口大骂道:“你是棉花吗?就知道一味服软?他们硬你不会更硬吗?去吧,出了事儿有朕担着!”

    马全晕头转向的从大帐中出来,心说我怎么这么惨啊,是不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头重脚轻的出来到帐前,却如何也硬不起来,对百官道:“诸位,这都中午头了,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回去吃饭,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成不?”

    “一顿不吃饿不死!”在外面请命这么久,皇帝却一直无动于衷,这让百官心中充满了怒火和屈辱,看着马全也分外可憎起来道:“你这太监,是不是学陈洪,也把皇上藏起来了?!”

    这可是诛心之言呐,马全一下子摇头道:“你们可别瞎说,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哪有那份胆子!”

    “那可不好讲!”刘焘不愧是武人本色,一蹦三尺高道:“这太反常了,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绝不能让皇上再有危险!”说着一扬手道:“咱们就这样进去,谁敢拦着,就是逆贼同党!”

    大伙儿的耐心也早已耗尽,竟真有些脾气急的,跟着他就往里走,其余人虽然心里打鼓,但这种时候,打肿脸也得充胖子,只好都跟着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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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们步步紧逼,侍卫们步步退后,眼看就要退到帐篷口了,马全蹦脚道:“都傻了吗?拦住他们呀!”

    “可他们说,谁拦谁就是逆贼……”有侍卫小声道。

    “不拦你现在就是!”马全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道:“弟兄们,给我顶住!”好说歹说,大汉将军们终于手挽手组成人墙,挡在众位大人前面。马全则脚底抹油,赶紧进去禀报。

    嘉靖早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气得在那里直喘,马全一进去,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道:“饭桶!朕养了一群饭桶!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咳咳,还来问我怎么办?”

    马全觉着自己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被骂得脸都绿了,头晕脑胀道:“皇上,您说怎么办,奴婢都照办就是……”

    “抓人呀!蠢材!”嘉靖剧烈的咳嗽起来,直翻白眼。金太医赶紧上前急救,皇帝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大口喘息道:“先把带头闹事的抓起来,其余的人谁不服抓谁,吓退了的就算了。”

    “唉……”马全都忘了该怎么正常说话了,带着一队锦衣卫便出去了。

    外面的形势已经混乱不堪,官员们把大汉将军打得丢盔卸甲,许多仪表堂堂的大帅哥,脸上都被官员们挖得一道道的,算是毁了容。但因为没有命令,大汉将军们也不敢还手,只能硬挨着。

    不过锦衣卫一出来,就不一样了,看到自家兄弟吃亏,不待马全下令,便冲入人群一阵拳打脚踢,把些个闹得厉害的官员打倒在地,倒着拖拉出来。

    但也有扎手的点子,比如闹得最凶的刘焘,此人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一手八卦奔雷掌,使得虎虎生威,等闲十几个锦衣卫都进不了身。在他的带领下,七八个会武术的官员,和锦衣卫厮打成一片,在皇帐前站来了一场大斗殴!

    沈默和徐渭站在远处一个帐篷后,静静望着这一切,徐渭问道:“眼看要出大事儿了,你不去拉拉架?”以沈默目前的威望,说出话来两边都可能会听,确实是拉架的不二人选。

    但他没有哪怕一丝这方面的意思,缓缓摇头道:“犯了错,迟早都要还……”

    徐渭以为还有下文,没想到沈默就此住了嘴,便发问道:“你愿意看着事情闹大?”

    “为什么不呢?”沈默淡淡道:“要是他们顶不住了,我也可以上阵!”

    “你忘了四十年前的杨升庵?”徐渭皱眉道:“当今圣上可向来是个不肯低头的主。”

    “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皇帝已经没了少年意气,而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沈默幽幽道:“而且,如果不能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屈服,本朝的倒行逆施,还会在以后的年代中反复上演。”

    徐渭被沈默的话惊呆了,虽然两人相交莫逆,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知道他有这种可怕的念头,还是第一次……

    “这真是,太太太……”向来巧舌如簧的徐文长,竟然结巴起来。

    沈默斜睥他一眼,没有说话,今天他将自己心中的终极目标吐露一星半点,就是想看看这家伙什么反应,如果连狂放不羁的徐渭都难以接受的话,那说明自己的想法,真没有一点市场,还是放弃比较明智。

    但徐渭终究是徐渭,他终于捋直了舌头,道:“太刺激了……”

    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你打算怎么干?”徐渭道:“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大事件啊,不论成不成,你都注定永载史册了,只不过……”

    “不知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是吧?”沈默竟还能笑出道:“我这辈子算是搭上了,不希望你也掺和进来。”

    “瞎说什么呢?”徐渭拍拍他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没有我陪着,你干不成事儿的!”说着嘿嘿笑道:“何况这么好玩的事儿,你赶都赶不走我。”

    “嗯。”沈默点头笑笑,目光回到场上,这时候在源源不断赶到的御林军镇压下,骚乱已经渐渐平息,刘焘等十几个带头闹事的被揪了出来,当场拿走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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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官员也个个带伤,他们是真被打懵了,没想到皇帝竟真能动手,这把国家的大臣当成什么?还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吗?一个个悲从中来,跌坐在地上,开始先有人小声抽泣,然后哭声渐渐放大,最终竟嚎啕大哭起来。

    里面的嘉靖也毛了,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号丧什么?怎么就没完了?哦,朕知道了,你们是看我老了、病了、好欺负了,是不是?要是放在十年前,朕决定的事情,谁敢说半个不字?看来真是这样……好吧,既然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那朕就发威吧!

    “既然抓带头的没有用,”嘉靖嘶声叫道:“那就把他们全抓起来!”

    “主子,万万使不得啊……”马全不顾一切的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奴才斗胆猜测,您不想公开审理那个案子,该是不想让事情闹大,可您要是把大人们全抓了,那不就是震惊中外的大事件了!”说着道出了最有水平的一句话道:“那样的话,大臣们得到了直名,咱们却必须要承受所有的恶果!”

    嘉靖呆住了,马全说的不错,外面都是国家的股肱,近半数以上的高官,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很他合心意的,难道能把他们全换了?要是都让徐阶换成他的人,那自己不更难受?

    想到这,嘉靖更恨起袁炜的不争气了,空费了自己的一番心血,不但没有和徐阶抗衡起来,还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再想想陈洪、严世蕃这些杀才,不正是自己一步步纵容、妥协,才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大逆不道的吗?

    “罢了罢了……”沉吟长久之后,嘉靖疲惫的长叹一声道:“就按他们的意思来吧。”说完面色一沉道:“交给他们之前,先警告那几个杀才,要不想九族全诛的话,就把嘴巴闭紧点,不要胡说八道!”

    这才是嘉靖不愿把事情闹大的原因,因为那几个人,说直白点,就是他的爪牙,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了,尤其是见不得光的事儿,知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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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要找理由,而是说明情况:

    媳妇把钱包丢了,钱倒无所谓,全部的借记卡、信用卡,我俩的身份证,还有些其它证件,统统在里面……然后便开始了反复寻找、一家家保全、挂失、等忙完了,整个人已经彻底木了,坚持着坐在电脑桌前,写了些自己的都不认识的垃圾,只好删了重写,然后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坐睡着了,然后凌晨三点半醒过来,洗把脸接着写……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

第七零零章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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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如梭斩人的刀,嘉靖还是嘉靖,但早就不是四十年前那个。敢于跟全天下的官员对着干的青年天子了。如果放在四十年前,高拱、刘煮他们闹这一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对着干的结果,只会使皇帝的态度只会更加强硬,哪怕把所有人都打板子流放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的嘉靖已经老了。虎老不咬人,不是因为慈悲了,而是咬不动人。层层的顾虑将他的手脚羁绊,让他虽然恨死了严世蕃、陈洪等人,却没法光明正大的诛杀;让他虽不喜欢徐阶、高拱等人,却也没法将其驱逐。这。这是在为过去四十年的放纵还债啊,,

    “联已经老了”。嘉靖垂着双目,对在鉴舆上侍驾的沈默,缓言细语道:“他们也看出了,已经不把联放在眼里了

    沈默坐在下的锦墩上,默默的为皇帝捣药,他的动作很轻柔。几乎没有任何动静,静静的听皇帝自哀自怨道:“包括陈洪、袁姊这些人,和联相处了几十年,对联是百依百顺、百般逢迎,让人以为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为什么就不能真心到底,善始善终呢?”

    沈默还是不说话,只是腹诽道:“难道有人会当巴狗儿上瘾?你把人也想得太贱了吧,”太监、太贱,哦,原来如此。

    “怎么不说话?。嘉靖看他一眼道:“不认同吗?”

    “微臣不敢沈默轻声道:“只是在想皇上的问题。恕臣才疏学浅,不知该如何解答

    “呵呵,连联的文魁星都没法解决”。嘉靖叹一声道:“看来是还真是个难题哩说着定定望向沈默道:“那么你呢。也会重蹈覆辙吗?。

    “臣不会”沈默停下手,正色道:“臣的老师是沈炼、师叔是唐顺之。臣是被他们从小教出来的。”他正面回答了皇帝的问题,但没有从正面解释自己的回答,因为难免有自夸之嫌;但他用两个人的名字为自己作注,按照此时的观念,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忠烈之后。自然还是忠烈。

    嘉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点点头道:“联还是信得过你呢”说着无力的靠在枕头上,悠悠道:“联也只能相信你了”

    沈默愕然,想不到皇帝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能体会的到,嘉靖现在满心众叛亲离的凄凉,所以难免会有洪洞县里无好人的悲观,却不知嘉靖对自己突然而来的信任,又是为哪般一在此之前,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对自己,也就是对一般有前途的大臣,既用且打,谈不上有多信任,至少是十名开外。

    但现在皇帝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说自己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沈默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会又要拿我当枪使吧?。但转念一想,现在嘉靖对自己确实十分不同了,比方说,平乱之后,自己几次请辞护卫总指挥之职,但嘉靖坚持不许,说不放心其他人;再比方说,现在每天嘉靖都要自己陪他说话,基本上只要皇帝醒着,自己就得在边上伺候着,徐渭都笑话他。现在都变成没有去势的太监了。

    当然,包括徐渭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沈默救驾所致,但参与救驾的人多了,怎么皇帝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呢?””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与此同时,三法司对严世蕃等人的会审,也在北归的路上,见缝插针的进行着。

    基本上,这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严世蕃、陈洪一党死定了,只有严世蕃不这样看,他坚信自己能够逃得性命,这下连最崇拜他的罗龙文也不信了,悲哀道:“瞧瞧审理此案的三法司长官吧,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刘煮、还有大理寺卿。全都不是咱们的人,而且素来跟咱们有仇。一定会把咱们往死里审的

    严世蕃却自信道:“任他燎原火,自有到海水!放心吧,咱们会没事儿的说着对罗龙文道:“开审的时候。他们问你什么,你都往宫里扯。便可保我们无事罗龙文吃惊道:“可是那日,马太监过来警告过,说要是胡说八道的话。会诛九族的

    “你傻呀,人家说啥信啥?。严世蕃捏住一个身上的虱子,放到嘴里尝尝,然后呸呸吐出来道:“***,想开个荤都不行最近伙食太差。他每天只有两个。硬得格牙的小窝头,一碗清澈见底的白菜汤,嘴巴早就淡出鸟来了。

    罗龙文不关心他的伙食,急切问道:“快说说嘛,”

    “好吧严世蕃眨眨眼道:“咱们这次能不能活,关键还是皇帝的态度,他虽然恨死咱们了。但还是得给咱们一条活路”说着压低声音道:“这二十多年来,皇帝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总是接咱们的手,让咱们给他背黑锅,却也将把柄一次次送到咱们手中”别看…巩二么生与,恨不得吃了咱们似的,可到时候。怀是接州狸双落。”

    “可是咱们是谋反唉,十不赦的大罪啊”罗龙文表示压力很大,他受伤后随严世蕃被捕,没有得到应有的救治,独眼炎,半边脸都肿的跟猪头三似的,跟帅字再不沾半点边。

    “这你不要担心,换成别的皇帝,咱们真就死定了”严世蕃摇头道:“但朱厚熄这辈子最大的弱点,就是死要面子,什么都不如他的面子大。他是不会用这个罪名。来处置我们的。”说着得意洋洋道:“只要不是谋反,就有希望

    “我还是觉着,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罗龙文道:“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嗯”严世蕃这才拉下脸来,道:“大明是混不下去了咱们只要有机会离开京城。去日本重新开始,王直那样的都能混个诸侯,不信咱们混不下去。”

    “那已经是最好了”罗龙文缓缓点头道:“但愿如此吧,””一

    审讯严世蕃等人的过程,是艰苦而冗长的,因为牵扯太多、层次太高,一不小心就会触雷,而且严世蕃等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言必称宫里、凡事都会扯到皇上,让负责审理的官员们,整日处于胆战心惊的状态,甚至不知道,是先审出结果来,还是先被吓死。

    队伍在继续行进,到了七月份,终于抵达京畿,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负责护送的军队也全都返回。只有戚继光的戚家军,没有得到南下的命令,这也印证了沈默的猜测,那些人确实不会放过这个给胡宗宪拆台的机会。

    当到了通州时,裕王、徐阶、李芳等京中留守悉数出迎,接驾的队伍浩浩荡荡,足有数里长,锣鼓喧天、爆竹声声,旌旗遮天蔽日,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塞满了御道两侧。

    看到这熟悉的景象,嘉靖长舒口气,感叹道:“一场噩梦,终于做到头了。”他的精神大好,身体仿佛也有劲儿了。竟能坐起来,在御辇上接受官员百姓的恭迎。

    所有人一齐行礼后,李芳和黄锦奔上来,看到皇帝形容枯槁,比走的时候瘦脱了型形、整个。人也憔悴不堪,两人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掉泪道:“主子受苦了,那些杀千刀的怎么照顾的您啊”

    他俩这样一真情流露,嘉靖还真有些看到亲人的感觉,眼圈微红道:“罢了,不说也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主子您真是太仁慈了”李芳抹泪道:“可不能饶了那些狗奴才。他们竟然”他毕竟是老得糊涂了,一激动起来,大脑便控制不住嘴巴。

    “这个以后再说”嘉靖挡住他的话头道:“你们先到一边去。裕王和徐阁老他们要等急了。”两人才乖乖站到皇帝身边,李芳这才现,沈默竟然一直在皇帝身后站着”那个位置,通常是他站的。陆炳、严嵩也站过,总之是皇帝绝对信任的人,才被允许站在皇帝身后。就连两位皇子也没捞着过。

    感受到李芳讶异的目光,沈默无奈的耸耸肩,示意不是自己想站这儿的,是皇帝不让他离开,他也没办法。

    嘉靖的眼睛又移到徐阶身上。目光复杂的变化数下,便有些心虚的转到裕王身上,一眼看到他手中端着的托盘,上面金黄色的缎面上摆着一只大大的玉璋!

    嘉靖昏花的老眼一亮道:“是你的王妃诞子了吗?”裕王这辈子,在他父皇面前。还没这么扬眉吐气过,只见他昂挺胸,平时不敢正视嘉靖的目光。这时也迎望向皇帝,”此之名为“迎喜”中气十足道:“回父皇的话。老天爷给您喜降了皇孙!”

    李芳赶紧大步走过去,接过那个托盘,又大步回到嘉靖面前跪下,高高举起道:“主子大喜!”

    所有的太监紧接着跪了下来:“主子大喜!”

    官员们也相继跪下道:“臣等恭贺皇上!”不管此时真心欢喜,还是装出高兴的样子,都知道在景王失了圣眷的情况下,皇长子却诞下世子,这意味着什么皇位之争,再无一丝悬念了!

    当然,此时真正喜上眉梢的。是高拱、陈以勤这帮子王府旧人,他们的风险投资,这下子终于要大赚特赚了。

    嘉靖也很高兴,毕竟裕王无子这件事,就像拴住他的缰绳一样。让他干什么都顾虑重重。这下好了,终于彻底扫除了这个障碍。他慢慢回头。对身后的沈默笑道:“这下你猜对了,替联把东西赏给联的孙子吧?”

    沈默笑道:“皇上神机妙算。家事国事夭下事,事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不过是想把吉利话儿,借着微臣的嘴说出来罢了。”两人这一番对话,近前的李芳和黄锦听得清清楚,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暗暗心惊道:“想不到沈默和皇上关系这么近了,这种话题都

    李芳正在心惊呢。沈默微笑道:“李公公,麻烦您吧托盘举高点。”

    李芳赶紧将那托盘高高举起,沈默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样金灿灿的东西,双手搁在上面,正色道:“这是皇上赏赐给裕王世子的!”

    裕王赶紧跪下谢恩,待李芳将那托盘中的东西呈到面前,他才看到。乃是一枚金项圈、上面挂着个精致的玉锁,但见那玉琢得精巧绝伦,缕着双鱼戏水,暖润滑泽。上镌刻有“富贵长命”的字样。原来是一个避祸驱邪、祝愿长命的长命锁。

    皇帝将这东西赐给皇孙,自然是希望孩子能健康长大,不要再出意外了,裕王心头一热。眼泪刷的下来,再次磕头谢恩。

    经过这番生歼磨难,嘉靖仿佛也看开了许多,微笑道:“起来吧,等孩子百岁那天,联还要亲自过去,给他起名呢。”

    “不敢劳父皇大驾”裕王连忙道:小儿一满百岁,儿臣便立刻抱进宫来,给父皇见见。”

    嘉靖摸摸自己的双腿。面色一黯,强笑道:“也好”说着打起精神道:“李芳,照祖制,添了皇孙宫里该怎么赏赐?”

    李芳这个记得倒清楚,想也不想道:“回主子,照例要赏赐喜庆宝物之外,还要调派二十名太监二十名宫女过去伺候。”

    嘉靖却道:“这个。孩子是应兆而生的,非比一般,各色用度规制、全用双倍的。”

    “双倍就是亲王例了”李芳小声道。

    “亲王就亲王。”嘉靖道:“立玄去办吧!”

    “是!”李芳这一声应得倒十分响亮。

    嘉靖又对裕王道:“好生准备准备,等百岁的时候,让百官都去你那好好庆贺一下,缺什么直接跟宫里说,内库全出了。

    ”

    “是。”裕王爷应的非常响亮。

    嘉靖又对众大臣开心道:“联高兴,真的太高兴了,众大臣也只好跟着贺喜,把跟气氛不协调的话儿,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默在心中暗暗偷笑,道:“皇帝就是会来这手,把不想听的话全堵住了。

    皇帝体力极为有限,方才水平挥,已经是透支了,感觉不妙。赶紧示意放下卷帘,大队启程回京。

    皇帝躺下就睡了,沈默终于不用伺候,从御辇上蹑手蹑脚下来,便看到徐阶在朝自己微笑。

    沈默知道逃不掉。索性大方上前,恭敬施礼道:“老师。”

    徐阶点头微笑道:“拙言,为师真心感谢你啊。”

    沈默知道他指的是袁姊,谦逊道:“学生只是在尽本分而已。”

    “无论如何,我都要重重奖赏你”徐阶伸出三根手指头道:“吏部右侍郎、户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这都是目前空缺。且不委屈你的职位”不是我不能给你更好的,只是老夫认为,不应该操之过急。还是要慢慢来的。”沈默也不想推辞了,他这几年放弃了好几次机会。终于让所有人都替他鸣不平,再没人觉着他少年得志、眼红嫉妒什么的了,已经具备了上升的一切条件。再退让就真矫情了。想一想,他轻声道:“学生想有始有终,把翰林院的差事干完一任。”

    “我知道了。”徐阶点头道:“礼部侍郎兼任翰林学士,如何?”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刨去了一切的虚伪客套,都是直奔主题。

    “多谢老师栽培”沈默深鞠一躬道:“学生没齿难忘。”其实徐阶也就是知道沈默这次肯定耍升了,赶紧过来送个顺水人情,这举动跟严嵩窥主上威福以市恩,也没什么区别。

    “呵呵,”卖完了好,徐阶捻须笑道:“现在你陪伴皇上身边,可知道皇上到底对那些人,是个什么态度?”这就叫贼不走空。绝不会便宜沈默的。这不,便在这探听情报,好应付回京后的奏对了。

    “皇上的态度,老师不会不知道”沈默呵呵笑道:“当然是想两全其美了。”

    “两全其美”徐阶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明白了。”

    一一…一一一这件事儿真的很灵异,媳妇的那个小包,原来只装零钱、钥匙、手机,,是不拿大包时用的,从来不装卡和证件。但这几天,东西嗖嗖嗖的往里进,先是大前天晚上在丈人家,为了去网吧文章,我俩的身份证装了进去。结果忘拿出来;然后是昨天上午,媳妇在外面找钥匙,从包里翻出那么多卡,说看着就乱,便都放进小包里,然后一个。小时后包失窃(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七零一章 小魔星

    回到京城,不用再侍奉帝侧,沈默回到家中,夫妻久别终聚、父子暌违重逢,自要安享一段天伦之乐,恰又赶上酷暑盛夏,沈默更是打定了主意不出门,天天在家里围着老婆孩子转,却是别有乐趣……

    清早天还不亮,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天井里捣鼓他的花花草草。这些年沈默愈发返璞归真,不仅饮粗茶、食淡饭,日常穿着,除了官服之外,不过单棉四套,够倒替换洗便不再添置。而且愈发喜欢自己动手种菜养花……他在天井里亲手扎起来瓜棚豆架,清明、谷雨之间,随意点种些丝瓜或扁豆,数日破土而出,几经浇灌便蔓叶虬蟠,爬满了架子,盖住了天井,挡住了毒辣辣的日光,让院子里比外头凉快许多,不是天棚胜似天棚。

    沈默回来时,正是花谢果实的季节,便见碧油油的架子上,挂着许多生满了洁白绒毛的丝瓜、扁豆、还有黄瓜、葫芦,让人看了就心生满足。他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提着篮子到瓜架下走一遭,再去自己开的小园子里转一圈,便将一篮子带着露水的新鲜瓜果,提回屋里,交给柔娘,便是全家人这一天的主要吃食……

    因为夏天炎热,大伙儿都胃口不好、饭量减少、用北京话叫‘滞夏’。在伏天里,京城百姓第一不买鱼虾水产吃,第二不多买肉吃,第三不买豆腐吃,因为这些都容易变质,不易保藏,就是有冰窟窿,鱼肉之类的也不易保藏,所以为了全家人的健康着想,就得尽量吃得清淡些。

    那吃什么呢?就是这些蔬菜呀,黄瓜呀、茄子呀、豆角呀、冬瓜呀、小白菜呀,而且沈默最喜欢凉拌了吃。因为北京有一样好东西,这年代在别的地方还真没见到,就是芝麻酱。这可是个宝贝呀,凉拌面、拌黄瓜、拌粉皮,都少不了它,就连厨房里夏天来做面食,都喜欢烙些芝麻酱饼,蒸点芝麻酱花椒盐的花卷。

    用过一餐爽口宜人的早饭,沈默目送着若菡去账房忙活,柔娘送孩子们上学堂,待所有人都走了,他便去捣鼓自己的小园子,捉虫除草,松土施肥,等把菜园都服侍好了,他就溜达回天井,给自己沏一壶茶……沈默从不追求茶具的精美,只注重茶叶的汤色和味道。喝得也不是名品,只要是一般的雨前‘小叶茶’便好,间透了之后,坐在棚架下的竹椅上款款而饮,那真是‘喉咙润、破孤闷、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唯觉两腋习习生清风,不必摇扇,身上的暑意自会消退,只需片刻便浑身凉爽起来。

    沈默惬意的喝着茶,双腿搭在小几上,随意翻动着手上的闲书,也不是大学中庸,也不是道德文章,而是《夷志间》、《梦溪笔谈》之类的闲书,那叫一个心无牵挂,悠然自得,真像古人所说的‘此地在城如在野,个人非佛亦非仙’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便将书扣在面上睡着了,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沈默一抬头,书本滑落,也顾不上捡书,他朝来人笑道:“夫人,该吃中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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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正是若菡,只见她上穿碧绿的翠烟衫、下穿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更显得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人若幽兰……她是极会穿衣打扮的,首饰不过一珠一翠一金一玉,疏疏散散,便有画意;服色亦有时宜,春服宜倩,夏服宜爽,秋服宜雅,冬服宜艳;见客宜庄服,远行宜淡服,花下宜素服,对雪宜丽服,各种各样的精雅服饰,可以摆满十间屋子。

    这夫妻俩,在生活态度上,可谓是天壤之别,一个愿意为美好的生活买单,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另一个却不愿被衣食所羁绊,只求温饱洁净便好。难得的是两人互不干涉对方的喜好,也不强求对方跟自己一样,便如俞伯牙与钟子期,虽然生活上相去甚远,但难得知音、琴瑟相和的快乐相伴着。

    见娇美的妻子穿一身清爽的夏装,更添几分沁人心脾,沈默色与魂授的伸出手,笑道:“这是谁家的俏媳妇,快让俺来抱一抱。”

    “讨厌……”若菡掩口一笑,却没有依言坐到他怀里,这毕竟是光天化日,她可不敢失了主母的尊严,坐在沈默边上的竹椅上,面色稍显疲惫道:“忙了一上午,脑仁疼坏了,到后面来透透气。”

    “头疼啊,不要紧。”沈默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天井之隅,那里种了些个碧绿的藿香、薄荷、丁香之类的芳草,是用来清洁空气、驱赶蚊虫的。沈默捡几片饱满的薄荷叶摘了,拿过来用清水一冲,便往若菡的两边太阳穴上贴去。

    若菡闭上眼睛,任由他处置,便感到阵阵清凉透体而入,头脑眼目感到一阵清明。便听沈默笑道:“薄荷可是个好东西,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说,它可以清热、祛暑、消汗、明目而又清醒头脑。是夏天里难得的清凉啊。”

    若菡缓缓点头,哼一声鼻音不说话,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安宁,直到脚步声响起,她才睁开眼,只见两个丫鬟端着消暑的饮料上来,甜碗子和绿豆汤。前者是若菡最爱的消暑小吃,乃是厨子跟宫里师傅学得……把新采上来的果藕芽切成薄片,用甜瓜里面的瓤,把籽去掉和果藕配在一起,再把青胡桃砸开,把里头的带涩的一层嫩皮剥去、铺在上面,浇上葡萄汁,冰镇了吃,若菡和几个孩子都好这口,每天要吃两次才算对得起这么热的天。

    沈默却嫌这玩意儿太甜,他还是喜欢喝普普通通的绿豆汤,就是把绿豆用砂锅熬熟,放在阴凉处凉它几个小时,便是他消暑的最佳饮品了。

    夫妻俩各取所需,端着各自的小碗无声的吃着,沈默把碗里的绿豆汤吃完,看看天光道:“孩子们该下学了吧,这两天光跟着我玩了,也不知还能坐住了不。”

    他不提这茬不要紧,一提若菡就一脑门子官司,再香甜的吃食也没了味,搁下碗道:“亏你还想起问一句。”

    “这话说得,”沈默也搁下碗,笑道:“我那可是亲儿,能不问吗!”

    “得亏是亲的!”若菡气呼呼道:“都怪你,说什么要素质教育……活活教出两个不知天高地厚、没有他们不敢干的小魔星来!”

    “不是请先生了吗?”沈默原本是想自己教儿子的,无奈要随扈南巡,一来二去半年不着家,只好请了德高望重的蒙师,来给阿吉和十分开蒙,说起来从拜师至今,已经半年了……沈默暗暗汗颜道:“怎么,胡先生教的不好?”

    “还胡先生呢……”若菡气得真想掐他,嘟着嘴道:“胡先生早就卷铺盖走人了,现在是魏先生了。”

    “怎么换老师了?”沈默吃惊道:“才半年多就换,不好吧。”

    “谁能坚持半年,”若菡双手合十道:“我真要烧高香喽。”说着掐指头给他数道:“第一个胡先生,和最近这个魏先生之间,又有周先生、丁先生、两个刘先生,半年里统共六位先生,时间长的能捱俩月,短的也就半个月。”说着郁闷的低头道:“这才几天啊,京城私塾界,便知道沈学士家的两个公子没法教,你说以后可怎么办啊……”就像全天下担忧儿子的母亲一样,若菡脸上满是愁苦、没有半分从容,一个劲儿的怪沈默道:“你那……素质教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把孩子教得反倒没素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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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静静听着若菡大倒苦水,始终保持微笑,让若菡就像打在棉花上,说着说着自己都没劲了,嘟着嘴道:“养不教、父之过,可都是你的错。”

    “夫人放心,没那么严重。”沈默笑着拍拍她的背道:“孩子嘛,七八岁狗也嫌,那不正是闹人的时候,皮点好,将来不受欺负嘛。”

    “那也不能老把先生气走了啊?”若菡郁闷道:“还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了?”说着拉着沈默的衣袖道:“我不管,这事儿你得管,不然将来出落成俩无行纨绔子,我看你找谁哭去。”

    “好好好,我管……”沈默投降笑道:“不过你总得跟我说说,他俩六七岁的小屁孩,怎么就能把先生都气跑了?”

    “淘呗,都淘出花来了!”若菡数落道:“先生让他们乖乖坐着听话,他们就四处乱窜,把先生惹急了,打几下板子,他们却记恨上了,就想着法子报复先生,”说着又好气又好笑道:“抓了蛤蟆、刺猬塞到先生的被窝里;往先生的饭菜里倒盐、成包成包的往里倒;趁着先生打盹放爆仗,吓得先生哇哇乱叫,人家又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惹不起还躲不起?当然忙不迭告辞了。”

    “嘿,这些臭小子,还真能作呢。”沈默摸着下巴道:“真像他爹。”上辈子在孤儿院,沈默就是最难搞的一个,孩子头、惹事包、害群之马老鼠屎……这些光荣的称号,跟了他整整九年,上高中后才好些。

    “什么,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若菡瞪大一双妙目,难以置信道:“公爹可说,你小时候最乖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对谁都很有礼貌,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我爹那是……”沈默挠头道:“给我往脸上抓肉呢。”沈贺只是他这辈子的爹,当然不知道他上辈子的事儿了。

    “不管怎样,”若菡掐着腰道:“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那样的小流氓,你到底管不管?!”这应该是若菡第一次凶相毕露,沈默苦笑连连道:“成成,我管,还不行。”说着便起身,逃也似的往垂花门去了。

    却与柔娘差点撞上,沈默扶住她的肩膀,道:“急啥呀?大热天风风火火的。”

    “老爷您快去看看吧……”柔娘说着话,目光却望向了若菡道:“魏先生收拾东西,也要走了……”为了不把这位先生也气跑了,若菡特意让柔娘在那里盯着,倒也安生了一个月,谁知今天,还是眼睁睁的又看着那俩小爷闯了祸。

    “得,第六位了。”沈默松开手,他简直好奇死了,这俩小兔崽子咋就这么大能耐,简直成‘塾师杀手’了。

    若菡腾地站起来道:“当家的,今天要不把先生留下,可就真没人愿教咱儿子了,你再不管管两个宝贝儿子,真要闹翻天了!”

    “好好好,咱们先去看看,”沈默示意若菡同行,问柔娘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柔娘低声道:“唉,也怨奴家,把平常抱回去睡觉的功夫,就出了大事儿!”

    “什么事儿?”两口子齐声问道。

    “鼻烟壶……”柔娘弱弱道。

    “鼻烟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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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若菡为了讨好先生,让他多多包涵,不要轻易告辞,会经常送些稀罕的小礼物给魏先生,其中就有京里刚刚流行起来的鼻烟壶……那玩意儿产自吕宋,随着开关贸易进入大明,原先都按照西班牙人的叫法,称之为‘士拿乎’、‘布露辉卢’或者西蜡等等,还是沈默见到后,一笑,然后命名为‘鼻烟壶’的。

    其实就是以香味较好的烟叶,晒干后和入必要的名贵药材,磨成粉末,装入密封容器,经一定时间的陈化,便可制成鼻烟。不需燃点,单以手指粘上烟末,轻轻由鼻孔吸入,便可提神清脑,开塞明目,还会感觉特别爽,一经传入便深受士大夫追捧,目前还是个稀罕玩意,一般的教书先生,只是听说过,却没有福气享用。

    不过给若菡的儿子当塾师,待遇自然超好不说,就连这种稀罕玩意儿,也缺不了。

    那魏先生就极钟爱这鼻烟,随时都带在身上,上课也摆在显眼处,时不时就要吸一吸,一是为了爽,二是倍觉有派。

    阿吉他们看着先生的样子觉着有趣,就趁着先生出恭的功夫,悄悄跑到桌前,垫脚伸出小手指,在烟碟里蘸一点鼻烟,学着先生的样子,往鼻孔上一抹深深一吸。便在十分……还有和他们一起读书的,那些个侍卫、家丁的孩子们的注视下,忽然瞪起了眼睛,张大了嘴,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这倒不要紧,一下把先生倒在烟碟的鼻烟给喷起一团黄雾。

    待那黄雾散去,烟碟里已经啥都没有了……

    阿吉这下傻了眼,十分便在下面拍手道:“哥,你要吃棍子炒肉喽,说不定还得两顿。”其他小孩也笑道:“是啊,你娘肯定胖揍你。”

    阿吉吓得脸都黄了,也不擦鼻涕,便揪着十分的领子道:“还不是你鼓着俺去的,可别想光看俺倒霉。”

    十分眼珠子转一转道:“我想到个好办法,保准你没事儿。”

    “快说!”阿吉大喜道。

    十分便伏在他耳朵上,嘀嘀咕咕起来。阿吉闻言大喜,便撒丫子跑出学堂,往隔壁的食堂去了。此时还不到饭点,厨房的师父还没送饭来,食堂里空荡荡的。但这小子的目标十分明确,直跑到先生吃饭的桌前,跪在凳子上,把那些瓶瓶罐罐打开,一样样寻找起来……却说这魏先生确有几分酸劲儿,吃饭时不是嫌咸了、就是嫌淡了,要不就嫌没味道了,所以厨子干脆在他的桌上,摆了盐、醋、酱、胡椒粉等七八样调味品,让他酌个人口味添加。

    阿吉找啊找啊,还真让他找着了,把一个小罐子塞到怀里,又一溜烟跑回学堂,来到先生桌前,打开那罐子往碟子里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孩子们围上来,铁柱的儿子铁丹问道:“这是什么?”

    “闻闻!”阿吉看他一眼道。

    铁丹便拿指头沾了些,往嘴里一放,登时黑脸煞白,鼻涕都下来了,带着哭腔道:“你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这时在门口放哨的十分道:“先生来了!”孩子们忙跑回自己座位。

    孩子们刚坐下,魏先生进了屋,坐回椅子上,看了看下面,感觉气氛有些诡异,问道:“沈志卿、沈士卿,你们两个又搞什么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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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去正式挂失,深切感受到,四大国有银行,与招行、中信这些商业行服,在服务上简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能让那些国企职工给气死……

第七零二章 谁之过

    阿吉的大号叫沈志卿;十分的大号叫殷士卿,不过魏先生总觉着一个爹娘养活的孩子,就该是一样的姓,所以总把老二也叫成姓沈的。

    这两个主人家的孩子,实在是一对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满脑子奇思怪想,总是不停的闯祸,出了事情找他俩准没错。

    听到先生叫唤,两个孩子使劲摇头,表示无辜道:“没有,先生。”

    “没有?”先生看一眼还在抹泪的铁丹道:“那他怎么哭了?”

    “他伤心……”阿吉道。

    “嗯,”十分接着道:“他家大白死了。”

    “什么?大伯过世了?”北京话‘伯’也念‘白’,可把魏先生吓坏了,连道:“铁丹,你不必坚持上课了,快回家奔丧吧……”引得小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先生莫名其妙道:“你们怎么这样冷血,别人的伯父过世,不安慰就罢了,还笑得出来?真是罪过!”

    “先生,”学生们乱七八糟的笑道:“大白是铁丹的狗的名字!”

    魏先生这个郁闷啊,伸出手指指着阿吉和十分两个,那是相当的无语……这种有火发不出的感觉,憋得人着实难受,好半天才消化下去。

    “开始背书……”狠狠瞪一眼还在那笑的小兔崽子们,魏先生咬牙切齿道:“半个时辰后上来检查,要是背不过……等着吃板子吧!”

    学生们一下子笑不出来了,赶紧翻开书‘人之初、性本善……’的背起来。

    见阿吉和十分也开始背书,魏先生心里稍稍松缓道:‘看来还是这招能治得了他们……’便开始读自己的书,都是些高头讲章、名家程墨,全为了下一届的考试……这种训蒙的先生,像他这样有个秀才功名,已经十分少见了,一般都是屡试不第的老童生,才会从事这种教孩子识字的最基础教学,束脩自然也是极低的。

    魏先生是有生员身份的,虽看在沈家束脩丰厚的份上,屈就在这里给小孩子启蒙,但他还没忘了科举,抓紧一切时间看讲章,实指望着能蟾宫折桂、就此发达,至少不再干这不讨人喜欢的教书匠。

    摇头晃脑的看了一会儿书,魏先生一边暗道:‘这文章还不如我的呢,怎就名列前茅、飞黄腾达了呢,而我却连举人都考不上?’他是越想越不平衡,越感到一阵阵胸闷,习惯性的伸手沾了一下烟碟,往鼻孔上一抹,想要通透通透,舒坦一下。

    谁知深深地一嗅,便感到一股烧心灼肺、胜过鼻烟十倍的辛辣,通鼻而来,一张白净的面孔霎时间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地动山摇的阿嚏起来,且一打起来便停不住,坐在那里前仰后合,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淌。

    学生们哈哈哈哈的拍桌子、敲椅子笑成一团。

    这时候,柔娘去而复返,听到声音进来,赶紧给魏先生打水拿毛巾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魏先生使劲洗,差点把鼻头搓破了,这才止住喷嚏,拿毛巾擦着脸,指着桌上的烟碟,对柔娘道:“二夫人您自己闻闻……”

    柔娘狐疑的端起烟碟,先是看了看,然后吃惊的放到鼻翼嗅了嗅,不由失声道:“胡椒面……”

    “可不光胡椒面!还有芥末粉呢!”魏先生在美女面前,向来是保持斯文的,但这次真的气坏了,拍着桌子道:“太不像话了,师道何存?!”

    柔娘瞪一眼还在那里笑的阿吉和十分,转过头来向魏先生赔不是道:“小孩子淘气,您教训他们就是!”

    魏先生气哼哼的收拾东西道:“我可教训不了,你们家的小爷,谁都教训不了!”说着对柔娘道:“这个月已经过去一半,麻烦您跟大太太说一声,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请你们另请高明吧!”

    “那,您至少等上一会儿,”柔娘央求道:“让我先禀报老爷夫人一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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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柔娘急匆匆领着沈默和若菡来到学馆,学生们已经鸟兽四散了,只有魏先生在他的寝室中,面色铁青的收拾东西。

    沈默两夫妻尴尬的立在门口,在魏先生哀怨的目光下,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俩何等人物,此刻却觉着面上火烧火燎,局促的不得了。

    若菡偷偷用胳膊肘顶了顶沈默,那意思是,当家的,你不上谁上?

    沈默只好轻咳一声,拱手道:“先生。”

    魏先生斜瞟他一眼,勉强抱拳还礼道:“学生见过沈学士。”

    “呵呵,听说府上来了位魏先生,书教得特别好,”沈默亲切笑道:“在下早就想来拜会一下了。”

    “是啊,老爷方才还说,他从南方捎回来些端砚徽墨、湖笔宣纸什么的,让我给您备一份呢。”若菡接过话头去,笑道:“待会儿就让他们给您送来。”

    “大夫人不用破费了。”魏先生不为所动道:“学生才疏学浅,不能胜任贵家的塾师,您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用不用,”沈默摇头笑道:“您就很好的,别人一准不如您。”

    “是啊,”若菡道:“若是学生们惹您生气,你狠狠揍他们就是,打坏了算我们的,您可千万别客气。”

    沈默听了,看若菡一眼,没有出声附和,只是笑着点头。

    “唉,您二位都知书达理、沈学士尊师重道更是美名远扬。”见他俩如此小心赔罪,魏先生的气消了不少,叹气道:“怎么养出的孩子,就那么……疯癫呢?”

    “疯癫?”沈默不由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六七岁的孩子,竟能跟这个词联系到一起,难道自己的儿子是济公下凡?

    更接受不了的是若菡,她没想到自己跟沈默的孩子,能得到这样一个评语,哪怕是‘顽劣’、‘折腾’、‘惹人嫌’之类的,也要远远好过这个……疯癫啊。因为这个词,直接说明孩子的脑子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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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菡又偷偷顶沈默一下,沈默赶紧出声道:“没那么严重吧,才六七岁的孩子,疯是能疯一阵子,癫是癫不起来吧?”

    “我看癫得可以。”魏先生对沈默道:“沈先生,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学生就跟您说实话吧,我之所以不想教了,别的都还在其次,”说着指指自己的脑壳道:“关键是他们这里太奇怪了,学生教他们点东西,总要反驳我,也不知哪来的古怪想法,让学生倍感无能为力……我想以前几位先生,也差不多吧。”

    沈默听出点门道来了,不动声色道:“请先生说详细点。”

    “好吧,”魏先生想一想道:“比如说,学生给他们讲雷公电母、赏善罚恶的故事,别的孩子都吓得打哆嗦,他们便笑,说雷电和刮风下雨一样,都是……什么自然现象,根本不用害怕。”

    若菡听了,若有所悟的看沈默一眼,她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在哪里了。

    但魏先生的话匣子已经打开,尽情的倾诉道:“我讲‘天圆地方’,他们却说大地是个球,悬在天空中。”说着摇头笑道:“也不知谁教他们的歪理邪说,要是那样的话,人还能站得稳吗?住在球下头的人,还不全掉到天上去?”

    “我讲女娲造人,他们却说人是猴变的;我讲‘三光日月星’,最大的是太阳、最小的是星星,他们又笑,说其实月亮最小,很多星星比太阳更大,不过是离我们远,才看着小罢了。”魏先生喋喋不休道:“如果只是这些,我倒也只当小儿胡说,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

    “吓,还有更严重的?”若菡和沈默同时出声道。

    “嗯,他们甚至连伦理纲常都要质疑,”魏先生一脸严重道:“我给他们讲‘郭巨埋儿奉亲’,他们听了,这下倒直打哆嗦,却道:‘不愿父亲是个孝子……’”郭巨埋儿,是二十四孝里的故事,是说有个叫郭巨的,家里穷,却生了个儿子,如果要养活儿子,就没法赡养老娘,他便跟媳妇做出选择——将孩子抱到野地里,想要刨坑埋了。不过在挖坑时,恰巧挖到一坛金子,可以用这个钱,既养娘又养儿了,那可怜的娃儿,也就逃得一命。

    沈默闻言笑道:“他们知道,我一直没那么好运气,肯定挖不到金子的。”对于魏先生的控诉,才多大的孩子啊,就得在狗屁纲常面前,学会牺牲自己?也太残酷了吧。

    “就算他们害怕,这个不算过错,”魏先生道:“但我给他们讲卧冰求鲤、哭竹生笋时,他们不仅没有感动,还大声说不可能!您说这是不是道德上出了问题?”

    ‘可不就是不可能嘛!’沈默暗暗嘟囔道,没见过谁十冬腊月的,光着身子趴在冰面上,那不是求鲤,那是求死!再说十冬腊月的,也不可能有竹笋啊,要是哭两声就能解决问题,那大家整天哭就行了,啥愁事儿都没了。

    若菡看出沈默的不认同,再顶他一下,意思是,可别孩子气。

    沈默朝她笑笑,对魏先生道:“先生您听我说。这孩子嘛,就是喜欢问个为什么,可这些寓言故事呢,它又禁不起深究,咱们大人也讲不清楚,所以他们难免不大相信,跟道德还扯不上关系吧?”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两个臭小子也忒多事了,确实欠教育。”

    “很欠啊……”魏先生道:“您以为我没想办法吗?为了让他们好好读书,不要胡思乱想,我给他们讲车胤囊萤和孙康映雪的故事,希望他们能珍惜这么好的读书条件。”

    “这很好啊,”夫妻俩点头道:“他俩怎么说。”

    “两个孩子听了也很感动,老大说,他要学习车胤、老二说,他要学习孙康。”魏先生又道:“结果第二天一看,老大没来上课,老二来了也不读书,我问老二,你俩怎么刚表了决心就食言?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老师,我们没有食言,都乖乖照着做呢,”魏先生郁闷道:“我说你哥都直接旷课了,这叫照着做吗?结果你们家老二告诉我,说老大去花园捉萤火虫去了。我又问,那你不捉,为什么也不读书;他说,我在等着下雪呢……”

    沈默扑哧一声,竟忍不住笑出来,赶紧解释道:“真是又可气、又可笑,不过还是可气多一些。”

    “唉……您的孩子实在太怪了,学生才疏学浅,若是硬教下去,一定会疯掉的,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呢,还得保持清醒呢。”话虽如此,但跟主家夫妇唠叨出这么多,他心里敞亮多了,再说也舍得不这份丰厚的薪水,再说也不敢得罪了沈默……谁知将来科场上,会不会落到他手里呢?

    无论如何作想,他总是‘勉勉强强’答应,权且再留几日,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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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把那先生安抚住,夫妻俩往后院走,若菡便埋怨沈默道:“原来根儿在你这里,你说你从小教他们什么不好,净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好了吧,把孩子教得忒不着调,能把先生都吓跑了!”

    “他们那是才疏学浅。”沈默笑道:“咱家孩子,得找真有本事的教,没本事还真镇不住!”

    “你还笑得出来?”若菡气道:“你到底管不管?”

    “管,当然管。”沈默道:“我这就跟他们谈谈。”

    “才六七岁,有什么好谈的?”若菡狠狠道:“你得打呀!玉不琢不成器,孩儿不打,不听话!”

    “我那是亲儿啊……”沈默还是笑道:“干嘛打呢?”

    “你打不打?”若菡黑着脸道:“若是再不打,将来就是两个小流氓,你当官越大,他俩祸害就越大!”

    “没那么严重吧。”沈默道:“我的儿子我知道,有独立人格不代表就是坏孩子。”

    “还替他们狡辩!”若菡的脸又气得发白道:“你不教我教,你不打我打!”说着便去找先生的戒尺。

    沈默赶紧夺下戒尺、抱住她道:“优雅,优雅,时刻保持优雅。”

    若菡捶着他的肩膀,竟哭起来道:“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不能放任他们下去了,我老是做梦,梦见他们长大了跟严世蕃似的,咱们可怎么办呀……”

    ‘你太小瞧严世蕃了。’沈默心说:‘那是个饱读诗书的主,就凭他那首青词,在文学上的造诣,便是我难忘项背的。’但媳妇都这样了,他当然不能再找刺激,只好先安抚下来,说什么是什么吧。

    夫妻俩回到后院,沈默便去找两个孩子,阿吉和十分也知道闯了祸,早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沈默问柔娘孩子去哪了,柔娘直说不知道,沈默心中暗叹一声,正是自己和若菡忙于事业,柔娘又不分轻重的溺爱,才让两个孩子自我膨胀,这都是有因有果的。

    沈默从柔娘怀里抱过来安静的平常,轻声问他道:“平常最乖了,告诉爹爹,哥哥去哪儿了?”

    平常便指指自己的房间道:“娘的床底下……”

    “真乖。”沈默亲他一下,把他递给柔娘,便往她的房间走去。柔娘赶紧抱孩子跟上来,沈默却站住道:“谁都不要跟上来。”说着一挥手中的戒尺道:“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混账东西!”

    “老爷,”柔娘赶紧劝道:“他俩身子嫩,可打不得!”

    沈默看一眼若菡道:“没事,最多打烂屁股!”

    若菡板着脸对柔娘道:“你过来坐,别掺和。”

    主母发话,柔娘只好抱着孩子过去,目送着沈默进了屋、关上门,不忍道:“夫人,意思意思就行了,可千万别让老爷真打呀。”

    “这次是来真的。”若菡抱过平常,嘱咐道:“老三啊,将来千万别学你两个哥哥,要乖乖的,知道吗?”

    平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嗯……”

    若菡刚要夸他几句,便听屋里面响起了啪地一声闷响,她的心跟着一抽,险些把平常给扔到地上……赶紧递给柔娘,喃喃道:“这就开始打了……”

    ‘啪、啪、啪、啪、啪、啪……’每一下都像打在若菡的心坎上,不一会儿便汗珠滚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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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与某人共餐,大摆龙门阵,言到‘潘石屹’时,吾曰‘潘石yi(四声)’,但某人很认真道‘潘石qi(二声)’,吾当场愕然,然后脸红、以为自己谬矣,遂整场都以‘潘石乞’称呼彼大鳄。

    回家后,越想越别扭,一查,哦,原来还是yi……可见我这从善如流的习惯,并不一定是好事,有时候自己原本的,才是正确的。

第七零三章父之过

    .占却说沈默进了柔娘的房间,好整以暇的坐在床上,用戒尺敲敲床下道:“都出来吧,一对小耗子。我沈默的儿子可不能当缩头乌龟。快出来吧”床下的动静大了些,但还是没出来。

    “当缩头乌龟也不出来”沈默好笑道:“那咱爷们就明说吧,你们现在要是出来呢,咱们就像男人一样,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把问题解决了。”说着顿一顿道:“要是不出来呢,那就只能换你们娘,拿着狼牙棒进来了。”

    这招还真灵,一听说要换他娘,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家伙,终于从床底下爬出来,一人抱着沈默的一条腿。小声央求道:“爹啊,千万不能换娘啊,你让我干啥都行

    “那好”沉默看着俩小家伙脸上白一块,灰一块,又好气又好笑道:“趴到床上去。”

    “不是说不打吗?”阿吉带着哭腔道。

    “您不是说”十分也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败兰草吗?”

    “什么乱七八糟。”沈默点一下他的额头道:“如白染皂,不识字。就只配让人笑话。”说着把两个小家户一提溜,按到床上道:“你们自己选吧,是让爹打两下。还是换你们娘来整。”

    “还能选别的吗?”两个小孩苦着脸道。

    沈默耸耸肩膀,表示同情。

    俩小孩瘪着嘴道:“那您打轻点,我们还小

    “还小还小”沈默扬手在他俩屁股上便是一下道:“俗话说”树要砍小孩要管,你们是说自己欠揍吗?”

    “哎呦哎呦”俩小孩捂着屁股叫唤起来道:“那我们不了

    “那咱就像大人一样说说话。”沈默又拍了拍他们屁股,便拿起戒尺,朝被子上一下下抽打道:“这回就让姨娘的被子,代替你们的屁着沈默的胳膊献媚道。

    “什么乱七八糟。

    ”沈默赶紧作出个噤声的动作,道:“你们娘还在外面听着呢”声点。”

    “哦,”两个孩子赶紧紧紧捂着嘴巴。

    听着屋子里一下下啪啪的响,柔娘急得掉泪道:“夫人,夫人。您快劝劝老爷吧,可别把他俩真打坏了。”

    若菡闻言一阵挣扎,但还是狠下心道:“打吧,再不打就成两个祸害了”说着垂下脸,仿佛给自己打气道:“就算打残了,我都认了。”说着也掉下泪来。

    外面女人急得掉眼泪,里面的爷仁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盘腿对坐在床上,沈默正色道:“能跟爹说说。为什么老跟先生过不去吗?”

    “因为先生老我们,还打人。”阿吉道:小学生一背不上书。就让他们跪墙角,打碍手心跟糕似的,还不让吃饭。”

    “爹爹不是说”十分道:“要敢于跟恶势力作斗争、保护弱山吗?”

    “等等,别引用。”沈默拍十分一下道:“我那是说,在遇到坏人的时候,先生算坏人吗?”

    “打人就不是好人!”阿吉十分道:“好人不打人!我们要跟坏人作斗争。要保护铁丹、狗娃他们

    “咳咳”沈默轻咳两声道:“保护同学是好的,跟坏人作斗争也是好的,但你们弄错了一件事。知道吗?”

    “什么事啊?”两个孩子望着他道。

    “先生是为你们好的。”沈默微笑道:“这人啊,他不是只跟爹爹妈妈、佣人奶妈们生活在一起的。早晚是要长大,走到社会上,跟很多原本和你没关系的人共事的”说着捏捏两个小孩的腮帮,道:“你们想,人家也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怕你,会什么都让着你们吗?”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摇摇头,他们其实不全明白沈默在说什么,但很享受这种被郑重对待的感觉。

    “所以啊,先生要教你们规矩。沈默耐心道:“什么是规矩呢?就是把自己的脾气收敛起来,适应和别人相处的过程。”

    “规矩好烦人啊”阿吉和十分道:“为什么要有规矩呢?不要规矩不好吗?”

    “当然不行了。”沈默拉着两人的小手道:“要是没有规矩,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就没法和别人相处了因为别人都守规矩,就你俩不遵守,人家肯定躲着你们走,还会在背后笑话你们爹娘,这样好吗?”

    “不好”两个小孩一齐摇头道:“谁也不准笑话爹爹和娘亲。”

    “但人们都说,孩子是爹娘的脸面。”沈默执起他俩的小手,放到自己脸上道:“你俩没规矩,就是给老爹,还有娘亲丢脸,人家见了爹娘就会指指点点,爹娘都不敢上街了,生怕让人家丢西瓜皮、臭鸡蛋,好生难过呀。”

    看老爹一脸难过,阿吉“分紧紧抱着涟默的脖子,哇哇大哭道!“爹。谁敢扔你啊会找人抓他们吗?”

    沈默这个汗啊,叹口气道:“人家不是真丢,是从心里丢白眼、私下里说长道短,这个官府是管不着的。”

    “那可怎么办呀”俩孩子哇哇大哭道:“爹啊。你快说怎么办啊。”

    “怎么办?”沈默一本正经道:“不是网说了吗?你们是爹娘的脸面。你们守规矩,爹娘就有脸面,你们不守规矩,爹娘就没脸面,我问问咱们家的两个男子汉,能给爹娘争脸不?”“能!”阿吉和十分挂着鼻涕淌着泪道:“一定能。”

    “真的?”沈默伸出手掌道:“咱们击掌为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如败兰草。”阿吉破涕为笑道。

    汕白染皂,苇”十分认真的纠正道。

    “就你聪明”沈默宠溺的笑了起来,父子三人两大四小三对手掌响亮的拍在了一起。

    柔娘侧耳听着,竟现屋里没动静了,可把她吓坏了,道:“夫人。不会是把孩子打晕过去了吧?”

    若菡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两步,又停下,再走两步,着实有些进退维谷。

    就在她为难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便见沈默一手一个,领着俩儿子从里面出来,若菡和柔娘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行走如常的小子,哪有一点挨过打的样子。

    在若菡没有飙之前,沈默对阿吉和十分道:“该怎么办呀?”

    两个小孩儿便松开父亲的手。慢慢走到母亲面前,跪下道:“娘,孩儿知道错了,您罚我们吧。”说着阿吉把那根戒尺从身后拿出来,双手举到若菡面前。

    若菡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两个小魔星,向来是说不得也打不得的”倒不是她心疼下不碍手,而是这么大的小猴子精灵着呢,这边一抬手,那边就乱窜,按都按不住,更别说打一下了。

    虽说恨不得狠狠揍他们一顿,但真乖乖跪在面前时,若菡还真下不去手,板着脸刮道:“你们俩知道错了?”

    “知道了。”阿吉和十分瘪着嘴道。

    “错在哪儿?”若菡追问道。

    “不该不守规矩”

    “说明白点儿。”若菡厉害道。

    “不该不尊敬先生,更不该捉弄先生”阿吉怯生生道,十分又道:“还不该报复先生,不该跟先生耍聪明”

    “那是聪明吗?”若菡瞪十分一眼道:“你那是小聪明,是蔫坏,知道吗?”

    “哦”十分低头对着两手食指。连个。膝盖还不停的对搓。

    “好啦好啦”沈默这时候出面和稀泥道:“娘亲这里下不为例,咱们赶紧去给先生赔不是去,不然把先生气跑了,可再没人愿意来咱家教书了。”说着给两个小孩递个眼色,阿吉和十分便爬起来颠颠往月门洞跑去。

    沈默朝若菡行个礼道:“夫人暂且歇息,后面的事情便交给为夫吧。”

    若菡哪能那么容易消气,不看他道:“我还是跟着去吧,我是一点儿都不放心你们爷仁。”

    “那咱就同去”沈默笑道:“也让你改变一下,对咱家孩子的错误耳象。”

    “我整天看着他们,你才回来几天”若菡翻白眼道:“要错也是你错了。”

    “好好,确实是我的错”沈默现在是安抚第一,揽着若菡的腰肢道:“夫人消消气,咱们回来后,我再给你好生道歉。”

    “这还差不多”若菡暗暗拧他一把道。

    让若菡感到安慰的是,两个孩子在魏先生那里,表现的也不差,跪下认错赔不是,同样把戒尺举着,请先生责罚。

    魏先生是真想胖揍他俩一顿。可当着人家爹娘的面,也只能摆出高姿态道:“那就再给你俩一个月的时间。要是这个月里故态复萌,那我是一定要走的,神仙皇帝也拉不住。”这最后一句,却是对沈默夫妇说的。

    沈默两口子还没说什么,阿吉和十分先激动道:“先生您放心吧,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绝对不含糊的!”原来他俩一听魏先生也如是说,更相信自己的表现,关乎爹娘颜面了。

    “呵呵”魏先生让他俩这不符合年龄的狠话给逗乐了,旋即板下脸道:“说得好没用,关键是做的到。”

    “做得到!”两个孩子脆生生的答道。

    “那好,今晚回去背“百家姓魏先生道:“明天一早找我背书,背不上二十句来,耳要吃板子的。”

    “背就背。”阿吉硬气道。

    “先生,能少背点吗?”十分却小声道:“十五句吧?”

    “不讲价。”魏先生板着脸道。

    “那,”好吧。”十分才答应下来。

    见事情妥了,沈默让若菡先带着孩子们回去背书咐厨房炒两个小一菜。自只请魏井生吃酒赔不“

    见沈大人夫妇,态度十分端正,十分的低姿态,魏先生的气终于消了”他终究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招架不了沈默的感情攻势,酒过三巡之后,口风变松道:“其实两位公子本质不坏。我也仔细观察过,从没见他俩欺负过别的小孩,还经常拉架呢,就是有一桩不服管呀。太喜欢跟大人讲道理。”

    “不管怎样,跟先生顶撞都是不对的。”沈默却道:“要是他们再大几岁,还这个样,那我真要打断他们的腿了。”说着笑笑道:“不过才是两个七岁不到的孩子,我又管教得太松。不知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还请先生海涵语毕,竟给魏先生深鞠一躬道:“我给您赔罪了。”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魏先生手忙脚乱道:“孩子太小”不懂事也正常,咱们日后慢慢教他们就是他让沈默感动的一塌糊涂,竟也主动认错道:“早先跟你和夫人说的话里,其实也有气话的成分。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当熟师的,一根戒尺镇课堂,哪会跟学生讲道理,遇到敢乱说的,自然少不了一记二打”两位公子却硬气的很,越打越拧,越拧关系越僵。我越看他们不顺眼,有事没事都想他们两句,他们更不服,变着法子跟我对付”说着脸红道:“现在想来,真是惭愧啊,竟然跟俩小孩子一般见识,怪不得我这么多年没长进呢。”

    “唉,先生此言差矣”。沈默笑道:“学业一道,除了积累之外,还看机缘,您的积累够了,也许下一科就是您的机缘呢。”

    “那”魏先生眼前一亮道:“多谢大人吉言了!”他知道这种贵人的言语,虽不会让你确定什么,但其中一定是有些暗示的。

    在荒默刻意的拉拢下,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最终魏先生醉倒在酒桌上,还喃喃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默让人将他扶回房间去,自己则起身返回后院。

    此事已是星斗满天,夜虫啾啾,这一折腾就是大半天,还真是挺累人。

    沈默大口呼吸,吐出胸中的浊气,真想直接去书房睡觉,却看到主屋的灯还亮着,他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推开房门,呵呵笑道:“还没睡呢?”

    若菡正坐在灯前呆,闻言看看沈默道:“你回来了?”

    “是啊。”沈默走到脸盆架前。拿毛巾浸湿了,擦脸道:“可把我累坏了,这当爹真是比当官还累。”

    “这才网开始呢若菡起身走到沈默身边,给他解外袍道:“我想过了,不再把精力放在生意上了。”

    “哦”沈默轻声道:“你不是最在乎自己的事业吗?”

    “是啊,我回来后一直在想。一直以来,我把太多的精力,都放在事业上了若菡将沈默的袍子叠好。又打了盆水。轻声道:“却忽略了孩子,光觉着有柔娘带着就够了,我不用太操心,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说着笑笑道:“孩子还得自己教啊。”

    “说的是。”沈默坐在椅子上,一边脱鞋一边道:“不过你真舍的这些年的心血?”

    若菡缓缓蹲下,按住他的手,为他脱下袜子,竟要帮他洗脚。沈默受宠若惊,道:“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吧。”若菡摇摇头,双手放在沈默脚上道:“我想明白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相夫教子更重要的了,要是丈夫变了心。孩子学坏了,就算是也再成功,又有行么意义?”

    “言重了”沈默尴尬的笑道:“其实,还是可以兼顾的?。

    “那也得过些年若菡嫣然一笑道:“等孩子懂事了。你也能让我放心了,我再重出江湖也不迟

    “老婆”沌默把若菡拉到怀里,笑开了花道:“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若菡嗔怪的看他一眼,拧他一把道。

    “唉,我这不觉着对你不公平嘛沈默轻声道:“不能有什么事儿,都让女人牺牲啊。”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若菡笑道:“还真的感谢这件事儿。不然我还真搞不清,什备是最重要的。”将会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什么,所以他就必须提前让孩子具备,能在最恶劣环境中生存下去的本领,所以他的教育必然就不同。

    至于那些说施默藐视当时人、可笑可耻之类的,未免有些上纲上线了。试问他自己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一步走来,对老师、对皇帝那样的,,谦卑,还有什么资格说兢视人家?(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七零四章 赏罚

    从那天开始,沈家的两个小孩子,便在说到做到的若菡的监视下,开始了‘改过自新’的历程。事实上,他们的智商是毋庸置疑的,对于先生布置的作业,兄弟俩都能过目成诵,从不会因为这方面受到惩罚。

    对于他们的表现,若菡在欢欣鼓舞之余,却还有丝丝隐忧,因为她知道,孩子最缺的不是决心,而是耐心,就怕三天过后,故态复萌,竟想了主意,要把两个孩子带到保安州去,让沈默的老师来教导。

    当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沈默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师傅这两年身子骨每况愈下,春天还大病了一场,让他老人家颐养天年吧,就不要让孩子们去烦他了。”才把若菡的念头打消掉。

    事实上,沈默这样说,不只是担心师傅的身体,还有他自己的顾虑……他知道沈炼有强大的气场,说不定真能把两个儿子的棱角磨平,将他们变成沈襄那样的小道学呢……这是沈默不能接受的。

    他倒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启蒙思想的时代先锋,他只希望他们能在将来的巨变中更好的生存下来。这是一个注定要愧对子女的父亲,必须为他们做的事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若菡的戒尺和沈默的安抚,还有魏先生的宽容下,两个孩子总算能安生的坐在学堂里,像普通孩子那样,读书学写字了。

    但沈默不可能老是在家歇着,不到一个月以后,黄锦带着仪仗,到他府上传旨来了。

    摆好香案,沈默带着一家老小,全都面朝北跪着,恭听嘉靖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忠君爱国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乃朝廷之懿典,故兹忠孝之举,须得不吝褒扬尔……”

    顿一顿接着道:“翰林学士沈默,膺朝命扈帝行,旦夕奉于君侧。当洪水之肆虐,大军遇困顿,虽书生之文弱,仍临危不惧、镇定指挥官兵,勇谋兼备,救大军于洪水,护圣眷出险境,实乃天下百官之楷模,匪嘉渥典,曷劝将来?兹恩赐‘中柱’匾,授嘉议大夫、加资治尹,赐穿斗牛服,禁宫内骑马,赏金千两、银万两、进贡丝绸五千匹!”

    “锡之敕命何求?尔惟有恪尽职守。忠君报国。方不负君父天恩。可为汝氏增光永世。钦此。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七月三十日。”话说嘉靖皇帝也真够天才,他不愿提差点被乱臣贼子弑掉的茬儿,但死了那么多人,其中还有不少高官勋贵,总得给个交代吧,于是皇帝避重就轻,将事件定性为水灾,水火无情,不可抗拒,这样就不太丢脸了。

    不过该谢该赏的人,嘉靖也不能含糊,不然将来谁还给他卖命?

    沈默接旨之后,黄锦笑开花道:“咱家可要跟您讨赏钱了,沈大人位列九卿指日可待。”原来那嘉议大夫、资政尹并不是实官职,而是散官和勋官,前者是为官员提起品级,为实授官职做准备,后者则是授给有功官员的一种荣誉称号,有品级而无职掌,但有一份俸禄……说白了就是文官的爵位。

    沈默起身笑道:“走走,里面喝茶。”

    “莫急莫急,”黄锦摇头笑道:“还有给夫人和公子的赏赐。”

    “哦?”沈默笑道:“你不早说。”只好重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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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一人功成、封妻荫子’,因为沈默的功绩,若菡得到了三品淑人的诰命,长子沈志卿得封正六品承事郎……如果这还算是意料之中的话,那么对沈默的妾室,次子以及庶子的加封,绝对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嘉靖皇帝这次封赏大派送,敕封柔娘为七品安人,次子沈士卿为正七品承事郎,庶子沈永卿为正八品迪功郎,真可谓一个不落、皆大欢喜。尤其是柔娘,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也有得到敕命的一天,那代表皇帝和朝廷承认自己的身份,从今再也不是一文不值的小妾了。

    她本想忍住不要哭,但眼泪根本止不住,不停的流淌下来,若菡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对沈默道:“老爷,我陪着妹妹先下去了。”

    沈默点点头道:“好的。”若菡便向黄锦告了罪,扶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柔娘退下了。

    沈默则与黄锦来到花厅用茶。

    黄锦又一次表达了祝贺,然后爆料道:“皇上已经批准吏部奏请,八月初六举行廷推,这次要推举六位部堂高官,您的呼声很高啊,必能雀屏中选!”

    “你还是乱用成语,”沈默哈哈笑道:“托你吉言吧。”从南方归来后,那些受他恩惠的官员,都想要找机会报答他,所以听说七月要举行廷推后,便自发的为他鼓吹造势,甚至有投票权的高官们,直接放出话来,一定会推举他上位,这些沈默都是听说过的。

    不过他也没啥激动的,因为他在四品到三品间的这段天堑,反反复复,已经蹉跎好几年了,而今终于令人心服口服,众望所归,水到渠成,实在是波澜不惊。

    黄锦却对他这种宠辱不惊深感佩服,没口子称赞道:“这就是‘坐看庭前花开花落;闲听天外风卷云舒’的境界吧,沈大人,您可教教我,怎么才能做到。”

    “别瞎捧,我还没那境界。”沈默摇头笑笑,问他道:“其他人呢?怎么赏的?”

    “东宁伯焦英,封东宁侯,全家恩荫,升为禁军左都督,统领京营四卫。”黄锦自嘲的笑道:“这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皇上明摆着不信任宦官领兵了,要架空御马监呢。”

    “没那么严重,也许只是皇上权宜之举,”沈默安慰他道:“要不我帮着跟皇上说说?“

    “不用了,”黄锦摇头笑道:“皇上现在那脾气……咱们还是顺着他老人家来吧。”

    “嗯……”沈默点点头道:“那先过去这一段再说。”

    “嗯。”黄锦点头道:“金玄德升为太医院正,全家恩荫,徐琨升为太仆寺卿,恩荫妻子,林润、戚继光等人正在叙功,只是因为程序问题,一时还未揭晓……反正只要是立了功的,都有升官受赏,皇上这次是慷慨着呢。”

    “何心隐夫妇和崔延呢……”沈默耐着性子听到最后,也没听到他们的名字。

    “他们……”黄锦道:“何大侠坚决不接受朝廷封赏,说宁愿用此换来夫人的康复;而崔太医……朝廷原本准备升他为太医院判、终身供奉,但他悄无声的离开了,到现在还没找着。”

    “……”听了黄锦的话,沈默沉默许久,方道:“他是伤心了……”

    “真是的,”黄锦道:“有功也不能自矜啊,现在不打招呼就能不见人影,将来还不知干出什么?”

    “住口!”沈默勃然变色道:“你知道吗?主动进宫探明情况的是他,主持救治皇上的是他,危急时刻舍身救主的还是他,但到头来,却成全了金玄德,他只落了个终身残废,再也站不起来!如果换做我,我也会心灰意冷!”

    和沈默交往这么多年,黄锦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不由讪讪笑道:“您别冲我来呀……”

    “对不起老黄,这不是针对你,”沈默叹口气道:“我得替他讨回公道啊。”

    “应该的,应该的。”黄锦笑道:“对了,听说那个案子快结了,也不知三法司怎么办的。”

    “没关注这个,我这几日什么都不闻不问,”沈默道:“不过这个速度可绝对不快,我原本以为,一回京就会结案呢。”这种案件,按理说应该从重从快,不该拖这么久的。

    “这个据说是大人们之间有分歧。”黄锦道:“不过我听了个说法,好像有人故意要拖延,等到初九那天再上奏。”

    “初九……”沈默道:“看来是想赶着世子百岁,沾沾喜气啊。”

    “厉害!”黄锦伸出大拇哥道:“我看他们八成是这么想的。”

    “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化的,”沈默嘲讽的笑道:“况且不用皇上,徐阁老就把他们办了!”

    “徐阁老?”黄锦道:“他那性格能出这个头?”

    “行大事者,不仅要会隐忍,还要会立威,”沈默道:“徐阁老也不例外,不信你等着瞧。”

    “那我拭目以待。”黄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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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沈默是神机妙算,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此刻的徐阶,正在他的值房中,接见刑部尚书黄光升和左都御史刘焘,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询问案件进展情况。

    两人道:“已经初步结案了,只是细节上仍有争执,所以尚未最终定稿。”

    徐阶微微颔首道:“那诸君目前如何属稿,可否令老夫一观?”

    黄光升道:“正要请教阁老呢。”说着从怀中取出稿纸,双手交与徐阶。

    那稿子超长,但徐阶耐性更好,戴上老花镜,从头至尾瞧了一遍,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黄刘二人只好耐心候着。‘

    等徐阶看完,摘下眼镜,告一声罪,用干净的湿巾敷在眼睛上,缓缓道:“年老了,这眼睛用久了便又酸又痛,那个难受劲儿啊,你们这年纪还体会不到。”

    “阁老为国事操劳,实乃百官表率,我等定以您为楷模,尽忠职守,克尽其责。”黄光升恭声道。

    刘焘却没那多废话,直接问道:“您对这稿子怎么看,可以定了吗?”

    徐阶取下湿巾,睁开眼睛,微微笑道“法家断案,谅无错误,我看这卷宗文辞犀利,罪名清楚,你们花了不少心思吧?”

    “那是,”刘焘面露喜色道:“这两个月来,我们调阅了上千份卷宗,传唤了数百位证人,每一条罪名都是人证物证俱在,谁都推翻不了!”

    “很好……”徐阶颔首淡淡笑道:“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二位,”说着他面上笑容尽去,语气冷峻道:“以法司诸君的意思,想让严世蕃逃过这一劫吗?”

    这真是莫大的侮辱,刘焘霎时涨红了脸,黄光升也抗声答道:“严世蕃恶贯满盈,一死尚不足蔽罪,奈何令他再活?”

    徐阶点头道:“照此说来,是非致死小严不可,奈何你们东拉西扯,搞出这么多罪名来?”

    “这样不好吗?”两人奇道:“罪名多,说明他做的坏事多,十恶不赦嘛。”

    “唉……”徐阶缓缓摇头道:“诸君弄错了,你们这样做,不仅定不了严世蕃的罪,还会让皇上为难,甚至放他一马也非不可能。”

    “为何?”两人不解道:“请阁老明示。”

    “嗯。”徐阶颔首道:“我给你们说说,你们所列的罪名,总结起来,可以说是‘贪污纳贿、挪用公款,卖官鬻爵、栓塞言路、谋害忠良、行谋逆事……’我用这二十四个字总结,还有什么遗漏吗?”

    “没有了。”两人摇头道。

    “唉,这些罪名固然要命。”徐阶叹口气道:“但事事牵扯到皇上……比方说他们卖官鬻爵,可委任状上都是玉玺朱批;比方说他们谋害忠良,可定罪勾决的也都是皇上;再比方说挪用国库,可宫中也没少用了那些钱;至于行谋逆事,皇上更不能认了……”要是认了这一条,不顾大臣劝阻、执意南下的嘉靖帝,将会立刻与隋炀帝为伍,成为亡国昏君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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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轻声问道:“今上乃英察之主,岂肯自承不是?如果照你们申奏,一入御览,皇上必会怀疑,是法司诸公明审严氏一案,阴谋归罪皇上!”见两人面露惊恐沉重之色,他又自问自答道:“皇上必定震怒,反倒不杀严世蕃了。而言事诸人,恐皆不免,到时候真叫个黑白颠倒,二位悔之晚矣……”

    两人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问道:“阁老高见,如暮鼓晨钟,令晚辈警醒,不知该如何修改?!”他们已经彻底服气了,知道以自己的智力水平,还玩不了这么危险的游戏,只盼着徐阶能出个主意,定个罪名,他们照着去办。

    “呵呵,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徐阶微笑道:“只要让罪名沾不上皇上,那严世蕃就逃不掉了。”

    “如何……”黄光升追问道:“做到呢?”

    “江西远隔千里,严世蕃在老家做的事儿,当然跟皇上没关系了,”徐阶指点迷津道:“第一个参奏严世蕃的,是南京御史林润,他奏疏便足以致命。”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份奏章,竟正是林御史的那封弹劾疏!

    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徐阶还是不动声色道:“请二位过目,未知可合用否?”

    两人按住心中的惊异,仔细阅起那奏疏。只见林润弹劾严世蕃罪状有三,一是‘占官产仓场,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简单来说,就是强占他人土地,兴建制比皇宫的府第。

    第二是‘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简单来说,就是贪污招摇、奢侈无度。

    第三是‘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这个最狠,是说严世蕃蓄养死士,勾结藩王,图谋不轨……而且妙就妙在,将一个既成事实,倒退回预谋实施,一下子皇帝变成了英察之主,哪还用再为难!

    三人便就着林润的原疏,还是那三条罪名,但添枝加叶的润色一番——一个是,加上了严世蕃与倭寇交通,图谋叛国;二是说世蕃听方士者言,以南昌仓地有王气,取以治第,规模不亚王阙;三是把勾结伊王典楧的事情挑明,说他们阴伺非常,多聚亡命,北通胡虏,南结倭寇,互约响应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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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啊,写着写着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都没人叫我,抱歉啊,今天加更赔罪……

第七零五章 百岁

    待得起草完毕,徐阶复阅稿件,捻须欢道:“好极!好极!这次终于万无一失了。”

    刘焘和黄光升两个也笑道:“管教他严世蕃再聪明的脑袋,这次也和身子分开!”

    事不宜迟,徐阶马上召来张居正缮折,令其入密室速写,待写好后,再瞧一遍,黄光升、刘焘即用印加封,完成了一本密奏。徐阶将其双手递给黄光升,又将那原先的草稿也给了他。

    “这没用的东西险些害人!我回去就毁了它!”黄光升指着那摞草稿道。

    徐阶摇头笑道:“却也不是全无用处——严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旧党在京尚多,不乏为世蕃怀忧者。这些人无处不在,耳目众多,必会探知尔等卷宗,以为对策……”

    “阁老所虑甚是。”两人闻言点头道:“您的意思是?”

    “尔等何不将此份判决宣扬,麻痹严氏旧党,使其放松警惕。”徐阶压低声音道:“至于我等新判,则默而不宣,待上呈之日再不动声响的换成真章,必可一锤定音,打严世蕃个措手不及!”

    两人闻言大喜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有阁老出马,严世蕃这次再没一点希望了!”

    “不到严世蕃人头落地,不能丝毫大意。”徐阶郑重嘱托黄光升道:“到时候汝亲往西苑递呈,你这是钦差,谁也不敢阻拦,直接交到皇上手中!”

    “遵命!”黄光升抖擞精神道,他知道自己名垂青史的时刻就要到了。

    徐阶送他两个出去,回到值房时,见张居正已经等在那里了:“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老师赐教。”

    “讲。”徐阶扶着桌子坐下道。

    “是不是每个首辅,”张居正声音压得极低道:“最重都要走到这条路上?”

    “什么路?”徐阶看看他道。

    “跟皇帝对着干的路……”张居正字字诛心道。

    徐阶定定的看他半晌,突然放声大笑道:“太岳啊太岳,我以前还一直担心,你会被沈拙言欺负到,现在看来,老夫绝对是多虑了。”说着指着他的双眼道:“你这双眼,是什么都能看透啊!”

    “老师谬赞了。”张居正谦虚道。

    “你是一语道破天机,”徐阶缓缓道:“说起来,丞相和皇帝的关系,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说着正色道:“一个国家,政治想要清明稳定,最重要的是有规矩,所有人都守规矩,国家就乱不起来——我们的规矩是什么?”

    “三纲五常。”张居正轻声答道。

    “对,但有问题,不能管到所有的人。”徐阶沉声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可以说把全天下的人都归进去,唯独漏了一人。”

    “您的意思是……”张居正轻声问道:“皇帝。”

    “不错。”徐阶缓缓点头道:“天造万物有造化之功,生一物便有一物克之,而宰相就是用来克制皇帝的,古代称宰相上任为拜相,汉代的皇帝是要向他的宰相行礼的;到了唐代,宰相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坐着,转到宋代,就只能站着了;再到我大明,竟干脆取消了宰相……”

    “但天道有常,不是仅凭个人意愿,便能改变的。”徐阶沉声道:“哪怕英明神武如太祖皇帝,可以将丞相之号永久取消,却挡不住宰相之权,以另一种形式重生,”说着他轻抚一下桌上的玉镇纸,淡淡道:“那就是内阁,经过几代大学士的努力,被太祖皇帝分散给六部的权柄,已经重新回到内阁,现在首辅权威之重,远超两宋,直追汉唐,这恐怕是太祖皇帝万万没想到的吧?”

    这大逆不道的说法,从向来恭谨小心,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徐阁老口中说出,更令人不寒而栗,一下就想起一句老话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是当时身便死,千古忠奸有谁知’。

    但张居正的目光中,却露出兴奋的光芒,他简直有些茅塞顿开道:“但不是每个宰相,都会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吧?”

    “当然,要想把这宰相当得舒服长久,一味的迎合皇上,是个不错的选择。”徐阶冷笑一声道“但想想李林甫、杨国忠、蔡京、秦桧……还有严嵩这些人,也许当时显贵,但无不遗臭万年、为万夫所唾弃……”说着他垂下眼睑道:“自古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宰相就是士大夫的首脑。”既然今天说到这儿,徐阶就要给他的学生,上这权臣路上的关键一课,他语重心长道:“当你坐上这个位子,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置个人祸福于度外,替祖宗江山、大明百姓,满朝文武、把皇帝,还有皇家的鹰犬们看住了,方不愧首辅之称!”

    “学生受教了。”张居正深深施礼道,今日这番话,将牢牢地印在他心底,并让他得以站在更高的位置,考虑错综的政治态势,为将来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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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北京暑气尽去,秋高气爽雁南飞,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刻到来了。

    三天前的廷推上,沈默以毫无悬念的压倒性优势,被推选为礼部右侍郎,正式成为大明朝最年轻的部堂高官。全家人自然无比高兴,若菡命人连夜赶做官服,还有一应出行仪仗也要制备……虽然北京城权贵多如狗,五品官员还得下步走,但部堂级的高官还是在少数,出行要坐什么样的轿子,带什么样的护卫和随从,那都是有讲究的。

    沈默却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最近几日总往外面跑,连他最上心的菜园子,都撂下不管了。若菡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拿那些琐事烦他,直到初九晚上,才对沈默道:“明日去王府喝百岁酒,总得试试新作的衣裳吧。”

    沈默心不在焉道:“不用了吧,明天皇上要亲临,我得官服的,别的衣服穿不了。”

    “这可不是别的衣服。”若菡拉着他的袖子到床边道:“正是老爷您新做的官服啊。”

    沈默一看那崭新的绯红三品官服上,胸前补着孔雀,双肩补着斗牛,样式华美、材质顶级,正彰显他新近显贵的身份。但他却推辞道:“这才刚刚升官,就先把官服做好了,穿出去难免要被人嚼舌根的。”

    “穿自己的衣裳让别人羡慕去吧。”若菡笑道:“这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是相公自己挣来的。”

    “还是缓两天吧,”沈默还是摇头道:“不急在这一时的。”但见若菡面露失望之色,他赶紧改口道:“不过我等不及先试穿一下了……”

    “讨厌。”若菡多云转晴道:“不穿就不穿,省得坏了你大老爷的大事儿,小女子可吃罪不起。”

    “这话说得。”沈默无奈笑道:“在北京城这个地方,盯着你的人太多,越是升官就越得低调,为夫也没办法。”

    一试穿那官服,长短肥瘦分寸不差,沈默自然赞不绝口。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天高云淡,西风昨夜调碧树,催得菊花香阵阵,沈默的随从们已经预备好,准备护送大人前往的裕王府,参加世子爷的百岁酒宴。

    沈默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穿燕服赴宴……燕服忠静冠服,乃世宗嘉靖皇帝参照古时玄端服的制度而制定,有勉励百官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的意味。沈默当年还没中进士时,就得过这种赐服,现在官居三品了,样式并没有改变,都是乌纱包裱、两山于后、冠顶方中微起的忠静冠,只是原先用浅色丝线压边的冠框,改为了金边。衣服也是用深青色纻丝所制,虽然三品以上织云纹,四品以下纯素,但看上去差别并不明显。

    待换好衣服,在三尺的陪同下来到天井里,便见到自己日常坐的四抬蓝呢官轿,已经换成八抬绿呢的,随行的护卫,也增加了四个。

    沈默知道,这对三品大员来说是得体的,但并不是硬性规定非如此不可,官员如果达到了品级而收入不丰者,是可以量力而行的,不算违制;当然如过品级不到,享受先上去了,就算是违制,要受到弹劾的,轻则被处分,重则要罢官的。

    沈默却不打算乘这绿呢轿子,因为这不仅仅是增加几名轿夫的问题,还要有引轿官,扶轿官,排场过于高调。自己好容易才收敛光华,让同僚不太嫉妒,但现在转眼又称为最年轻的部堂高官,必然许多人的心里又不舒服了。所以他打定主意一定要低调,以免引起上级和同僚的不满……锋芒太盛会让前者担心有人争权,让后者心中妒意横生,这会让自己的政治生态,重新变得恶劣的。

    所以沈默把沈安好心安排的轿夫,并那抬绿呢大轿撵回去,并取他那抬蓝呢旧轿来,沈安嘟囔道:“咱又不是养不起,何苦让人看扁了。”

    “什么话,”沈默皱眉道:“我看你最近变化很大啊,初入京时的沉稳劲儿哪去了?”

    听大人说的这么严厉,沈安赶紧缩脖子道:“得,全听您的还不成?”便灰溜溜的下去重新准备。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沈默摇摇头,对边上的铁柱道:“他真有十二房姨太太?”铁柱沉默的点点头。

    “混账。”沈默轻骂一声道:“不能让他在北京呆了,过几天想个法子,把他送到上海,让沈京制制他吧。”上海一行,沈默对沈京的印象太深刻了,那绝对是心狠手黑的酷吏,把沈安阉了都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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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西长安街的路上,沈默发现同路的人特别多,绿呢、蓝呢轿子也多到让人数不过来,有带仪仗的,有简行的。而且他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绿呢轿子都在路中间走得飞快,蓝呢轿则要靠边一些,但也比步行的理直气壮……京里穷官多得是,坐不起轿子又不屑骑马,只能下步走,还美其名曰,安步当车……

    原先一顿饭功夫就能走到的路程,这次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沈默知道,这都是知道大局已定,来赶裕王爷的场的。路过景王府时,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仿佛看一眼那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都会对裕王爷莫大的不敬,却忘了昨日钻营乞求、卑为门下走狗的时候了。

    沈默暗暗感叹着,终于到了裕王府门前,只见宽敞的府前大街,以府门为界分成两个天地,西边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东边却红毯铺地,金银焕彩,御林森严,闲人免进的……因为那是皇帝驾临的方向。

    沈默下了他的蓝呢旧轿,果然不引人瞩目,悄没声的就从侧门进去,却还是让冯保给看见了,满脸堆笑的凑上来道:“大人,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小得们都想死您了。”

    “唉,王爷现在全部心思都在世子身上。”沈默仿佛抱怨,实则欣喜道:“哪还有心思听课,我自然乐得偷懒了。”

    “您倒是清闲了。”冯保也仿佛诉苦、实则兴奋道:“奴婢等可是日日忙乱,唯恐今日有什么岔子。”因为这是裕王府落成后,皇帝第一次驾临,所以王府中上至亲王,下至普通宫人都很紧张,唯恐失了礼数,让人看了笑话,惹了皇帝生气。

    还是沈默给他们从宫里找来黄锦,对王府众人讲解皇帝将于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来宾又该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并将所需物什全都罗列出来,让他们照着准备。但也是无比艰巨的任务——古董文玩,鸟雀仙鹤,宴饮器具、海量食材都要采买置办,罗列排放;甚至还要请六个戏班子,在府中各处演出戏曲,买百多个小道姑、教她们念经咒……这其中任何一桩,搁在平时都是繁杂的苦差事,现在同时压过来,真叫冯保和孟冲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李娘娘已经可以视事,她居中指挥,调度有方,色色斟酌,安排妥当,竟让筹备工作运转起来,到了昨日下半夜,她与正妃娘娘处处查看,终于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

    于是裕王今日一早,便入宫恭请父皇去了,至于府中,只好由太监们先把来宾请进来吃茶,共同等候皇帝的大驾。

    沈默见身边近处的宫人络绎不绝,皆不得闲,便笑道:“我不在这里碍手碍脚,先进去耍子去了。”

    “您老里面请。”冯保笑着为他指示座位道:“东殿第一桌。”

    沈默便与他分开,熟门熟路的来到东大殿,里面已经摆开了四十多桌,来宾已经到了一半,看到他进来,都站起来行礼,沈默赶紧热情的还礼,一路寒暄着往里走,自有太监将他引到座位上。

    沈默一看身边坐的,全都是高官显贵……正殿里只有皇帝、亲王、王妃等天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其余的人等,则在东西偏殿,甚至配殿中宴饮,陪着天家乐呵……所以沈默这一桌,坐的都是国公、尚书一级的,他这个三品大员倒成了小虾米。不过沈默知道,裕王这样安排,是请自己陪客的,毕竟王府老师,也算半个主人不是。

    好在其余人等也不敢小觑他,就连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国公爷们,也客客气气的跟他说话,没办法,谁让他现在红呢。

    一桌人寒暄完了,沈默笑问道:“诸位老大人方才在谈什么,说出来也让小弟乐一乐。”

    他身边的左都御史刘焘笑道:“沈大人不知道吗?昨日兵部安排了一场戚家军和京营禁军的军演,原意是让禁军跟着戚家军学点东西,起先是两千对两千,结果一转眼就被揍趴下了。”

    边上的成国公爷摇头接话道:“兵部的人觉着没面子,就改成两千对四千,人数是戚家军的两倍,结果还是被打趴下了。”

    “后来又加了两千,还是被打得屁滚尿流。”刘焘抢回话头道:“再后来,兵部就不敢再加了,因为实在丢不起那人了。”说完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沈默虽然也跟着笑,但心里却很不好过,因为他听得出,众贵官人对军队和武人的轻视,仿佛那不是保卫国家的卫士,而是一群下三滥的小丑而已。

    ‘大明军备松弛,武力衰微,跟这种轻视有直接的关系。’沈默脑海中划过这样一句,转眼便堆起笑容,与众大人卖力说笑,直到听见一声:“皇上驾到!”才与众人一道起身接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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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考虑了很久,多写生活吧,有读者不满意,不写吧,又有读者不满意,唉,怎么办,愁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第七零六章 人们

    徐阶和几位国公,领着在公卿百官,在王府门外迎驾,风吹旗动飒飒作响,场中乌压压的人,却鸦雀无声。

    等了不多会儿,便听到整齐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队金甲红披的御林校尉,骑马整齐而来。当先至王府门前时,队伍停住,将马赶出帷幔之外,便挺胸腆肚的对立在红毯两边。

    少时,从裕王府到西苑们方向,便五步一对的立满了威武的禁卫,为皇帝的銮驾卤簿的前导。又过了少顷,方隐隐闻得宫调雅乐之声,只见一对对仪仗手持立瓜、卧瓜、星、钺各四、五色金龙小旗、五色龙纛、双龙黄团扇十、黄九龙伞各十,浩浩荡荡踏着红毯而来。

    待那些旌旗仪仗过去,便是二十个全神戒备的御前侍卫,簇拥着一柄九龙曲柄黄华盖,华盖下是皇帝的步辇,后面紧跟着二百执枪、佩仪刀、佩弓矢的侍卫,最后殿以黄龙大纛!

    待其一队队过完,见到皇帝的步辇缓缓行来.众大臣连忙路旁跪下,齐声道:“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黄锦出现在步辇旁,高声道:“平身……”但皇驾并没有停留,而是直入裕王府中。

    此刻王府所有的中门大开,站在大门外,一直能看到敞开的六进十二道中门外,都站满了仪仗人众。待皇驾进去,恭迎的众大人也起身按照身份,列队跟了进去,但能到最里面的并不多,大多数人在前面几近就停下来,回到自己的席上了,没有资格跟进。

    但有资格跟到最里面的,都看见裕王爷扶着皇帝从步辇上下来……或者说,皇帝允许裕王与他共乘一车而来。

    今天的裕王爷精神十足,面上带着微笑,半躬身扶着父皇从车上下来,嘉靖还是那个嘉靖,离了宫依然不舍得穿上龙袍,而是穿一件用金线绣着道德经的黑色道服,头上只系着一根道巾,从背后看仙风道骨,但若是转到正面,就会看到衰老的消瘦,已经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了。

    嘉靖已经走不动了,强撑着从步辇上下来,便一屁股坐在早就备好的腰舆上,但他今天的心情甚好,看看四周的众人,再望望碧蓝的天空,眯着眼睛笑道:“今儿是好日子啊。”

    李芳站在嘉靖身后的左边,闻言笑道:“天都知道主子要来看皇孙,特意给了个好天气。”

    “呵呵……”嘉靖闻言颔首笑道:“朕的孙子呢,快抱来给朕看看。”

    “请父皇进殿休息。”裕王恭声道:“儿臣这就去把孩子抱来。”

    “唔……”嘉靖点点头,腰舆便被抬到了大殿中,裕王则快步往后宅走去,不一会儿,领着正妃娘娘,还有抱孩子的李妃,盛装出现在大殿中,大礼参拜父皇。

    “快起来吧。”嘉靖含笑道:“快把孩子抱过来。”

    裕王看一眼李妃,朝她点点头,李妃便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抱着孩子走到皇帝近前,交给了李芳李总管,然后跪在地上。

    李芳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面上笑开花道:“哎呦,这小祖宗长得可真有福相,皇上快瞧瞧,这乌溜溜的大眼睛,真让人喜欢。”

    让他一说,皇帝也心痒了,道:“抱过来,朕瞧瞧。”李芳就将小孩子送到嘉靖面前,让世子面朝着嘉靖。

    那生下来便寄托着许多期望的小世子,生得并不算漂亮,但孩子是自家的好,嘉靖能从他的脸上,依稀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而且这世上,也许真有福至心灵,才刚刚一百天的孩子,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望着前面这位陌生的枯瘦老人,不但不哭不闹,居然还笑了起来。

    这神奇的一笑有如春风化雨,竟让嘉靖皇帝那颗冰冷多年的圣心,变得柔软起来,在一种叫做亲情的东西支配下,嘉靖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慈祥笑容,他居然双手一拍,伸开了双臂,道:“来,让爷爷抱抱。”

    李芳将孩子捧给嘉靖,嘉靖小心的抱着孩子,动作十分生疏僵硬,但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的亲切自然,那孩子也不觉着不舒服,仍然朝嘉靖笑着,还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胡须。

    看到这一幕,裕王和李妃的脸上,一滴滴渗出汗珠,唯恐父皇一生气,不喜欢这个孩子了。

    但嘉靖的坏脾气,完全没有作用在这孩子身上,相反,他还很享受被小手揪着的感觉,爱不释手的将孩子抱在腿上坐下,对裕王道:“孩子的名字,朕已经想好了,你这个当爹的,看看合不合心。”李芳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躬身奉给裕王道:“王爷请过目。”

    裕王的双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恭敬的接过黄纸,打开后轻声念道:“朱翊钧……”

    “不错,朱翊钧。”嘉靖帝微微得意道:“这个名字,是朕花了几天时间,推演先天五行,河洛六神、紫微斗数,才推算出来的,将来一定能无病无灾,福气无边的。”

    其实起什么名字,裕王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父皇的态度,现在见嘉靖从来没有过的伤心,裕王在高兴之余,还感到阵阵心酸,他可从没享受过这种亲情,不由有些嫉妒起自己的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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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毕竟身体虚弱,虽然朱翊钧没什么分量,但抱这一会儿,已经让他吃不消了,李芳察言观色,小声道:“主子,把世子爷交给奴才吧。”

    “嗯,”嘉靖点点头,在孩子粉嫩的腮帮上亲一口,才依依不舍的将其递给李芳,目送着李芳再将其转交给李妃。嘉靖便对抱着孩子的李妃道:“你是我朱家的功臣啊,朕要重重赏你。”

    李妃赶忙跪下道:“这是父皇敬天爱民的恩德,是王爷至纯至孝的福伯,臣妾不敢言功。”

    见这女子对答得体,嘉靖的面上更好看了,笑道:“有功则赏,你能做了朱家的儿媳妇,还诞下皇孙,便是天大的福分了,朕就谢谢你娘家吧。”说着问她道:“你娘家是什么出身?”

    “回父皇,臣妾出身小户人家,父亲是个泥瓦匠……”李妃声如蚊鸣道。她这样说,除了显得坦诚外,还有别的方面的考虑,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大明的皇家向来不与权贵显赫通婚,所以历来的皇后、妃子都是小户人家出身,她自报家门,也是为了让皇帝放心。

    “呵呵……”嘉靖不以为意的笑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你父亲封个伯爵吧。”

    李妃一下子愣住了,裕王赶紧一扯她的衣袖,李妃才醒过神来,赶紧给皇帝跪下道:“臣妾代娘家一门磕谢父皇天恩!”说着磕下头去,谢恩不迭。

    嘉靖温和的笑道:“不用多礼了,替朕把皇孙带好,就是最大的谢恩。”待宫人把李妃再次扶起。裕王小声道:“儿臣已经备下斋饭,恭请父皇移驾赏用。”

    嘉靖还从没在儿子家吃过饭,略一迟疑,方颔首笑道:“那好,朕就在这里叨扰一顿了。”

    裕王大喜,立刻躬身答道:“儿臣等叨天之恩,谨陪父皇进斋!”立刻乐声渐起,宫人们如织穿梭在王宫中,为皇帝和来宾,奉上最丰盛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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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热闹非凡的裕王府相比,景王府就显得冷冷清清,鬼气森森了。

    面色铁青、满脸胡子拉碴的景王爷,正满脸郁卒的喝着闷酒,边上伺候的宫人们瑟瑟发抖,唯恐稍有不慎,又招来一顿毒打。

    景王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在这个萧瑟的秋天,他最信任的老师,称病在家,不肯前来见他,其余的党羽也全都离他而去,昔日繁华荣耀的景王府,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剩下他这一个光杆司令了。

    而且连他这个司令,也不能在京城就留了,礼部官员已经正是上疏,说什么‘天下人期盼景王就藩已久,请皇上不要再拖延了’,宗人府也拿出祖宗法度来,证明他这个年纪的藩王,是不应该再留在京里了。虽然都是些老调重弹,但效果却是前所未有的——嘉靖皇帝很快批准了礼部和宗人府的奏请,下旨命令有司筹备景王就藩事宜。

    景王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输了,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也参与了严世蕃和伊王的谋反,但凭着袁炜在那件事上的消极表现,他便少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但他失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裕王世子的诞生,这该死的孩子,让他不再是唯一有子嗣的皇子,也就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护身符。

    他其实知道,自己原先做下的事情,大都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就是因为他是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投鼠忌器的皇帝,不能损坏帝国未来继承人的名声,所以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他非但不是唯一人选,还不是第一人选,皇帝八成要跟他算总账了。

    想想过去做过的事情,景王也知道自己是彻底没戏了,能安安稳稳去德安府当个富贵王爷,已经是目下最好的结果了,但是他不甘心啊,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灵,让他浑身充满了负面情绪。可现在他已是树倒猢狲散,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在家里施施威风——今天早晨,他就把朱翊银和他母妃暴打了一顿,这几乎是每天必上演的曲目了。

    但今天受裕王那边的刺激,景王下手有点重,他直接把年仅两岁的朱翊银打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王妃要请太医看,景王却不许,甚至把常驻府上的太医都撵了出去。

    “让他去死,让他去死!”朱载圳已经醉了,趴倒在桌上,还咕噜着含混不清的醉话道:“丢人现眼的孽种,孽种,孽种啊……”

    闻听此言者,无不面色煞白,只恨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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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长安街不到十里的狱神庙刑部大牢中,也有一场小小的酒宴,是严世蕃和罗龙文,向狱卒买了酒菜,在地上摆好,像模像样的对酌起来。

    罗龙文问道:“三法司的奏疏已经咱们也看了,完全是按照东楼公的想法定的罪,这是不是说,咱们这次死不了了?”

    严世蕃夹一块猪头肉,满脸享受的咀嚼道:“小华,你且放心畅饮,咱们这回是铁定死不了了,数日之内,定有判决,八成还是流放几千里,这次咱们直接去日本,”说着压低声音道:“这二年,我早预感有这一天,已将家里的大部分资财,都变成了海上的船队,还有一部分,也已经派人送到沿海岛屿隐匿起来,只等咱们登上船队,便去去了财宝,到时候咱们有船有钱,直取日本……杀了那里的国王,咱们也当个皇帝高兴一回。”

    听他早已经安排好后路,罗龙文也放下心道:“不知咱们的船队有多大规模?”

    “一共三支,每支都是百艘以上的大船。”严世蕃伸出三根指头道:“都由我的心腹领着,挂靠在王直名下。”

    罗龙文大喜,将船队细节追问不休,严世蕃也是高兴,毫不隐瞒的讲给他听,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意淫将来的海盗生活。罗龙文兴奋之余,未免又有些心酸道:“只是今生恐怕故土难回了……”

    “那也未必。”严世蕃摇头道:“说不定皇上还念我父,再降恩命,也未可知……”当然他也觉着不靠谱,叹口气道:“到如今这般田地,能去海外逍遥为王,已经是极好了……”说着面色一阵狰狞,腮帮子颤抖道:“只恨无法取那沈默、徐老头儿、及邹、林诸贼的首级,难消我心头之恨!”他也知道,除非下辈子,不然再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罗龙文还有愁肠,严世蕃却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俩先痛饮一番,到了出狱,自然深信我言,毋劳多说!”于是两人放开心怀,暴食滥饮起来,不一时吃得烂醉,直接躺在地上鼾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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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起严世蕃、罗龙文,伊王的待遇好多了,他只是被软禁起来,除了失去了自由,吃喝用度并没有亏着他……当然比不了在王府时,至少没有女人让他玩乐。

    但伊王没有严世蕃的‘乐观’,他生性焦躁多疑,每天都处在惶惶不安中,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原本就十分消瘦,现在更是皮包骨头了,要不是还幻想着皇帝能念在他祖上是开国亲王的份上,格外开恩,放他回去,朱典楧怕真的撑不住了。

    比较起来,住在他隔壁的另一位,精神状况就好多了——前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太监陈洪,被穿了琵琶骨,用铁链拴住,以防这位高手暴起伤人,甚至逃窜。

    但陈洪似乎已经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包括逃跑,当然他也逃不了。只见他披头散发的盘坐在床上,双目木然无神,左手持一笤帚,右手捏住一根根笤帚毛,匀速而缓慢扯下……只见他身前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笤帚毛,还有十几个光秃秃的笤帚头。而在他左手边,还整齐的码放着几十个崭新的……笤帚。

    这倒不是锦衣卫的弟兄们孝顺,而是若没有这东西,陈洪便会狂躁的吼叫,非得给他个笤帚扯着,他才会安静下来,就当花钱买了个清静吧,所以大伙儿给他买了五十个笤帚,让他慢慢撕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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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上面所有人来,袁炜更加自由,皇帝没有停他的职,一切待遇照旧,甚至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他的状况却是这些人里最糟糕的。从返京路上,他就病倒了,来京里后延医问药,却不见好,反倒眼看着的一日不如一日,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昨天夜里,他便昏厥过去一会,太医看了说,可以准备后事了,家里人哭号着给他换了寿衣,儿孙们守在床前,等待他咽气的那一刻。

    终于,到了中午时分,袁炜回光返照,睁开眼看看妻子儿孙,喘息道:“我怎么听着有乐声?”

    他的长子小声道:“裕王府今日大庆世子百岁,皇上都去了呢。”

    “皇上……”袁炜的表情一阵复杂的变换,喃喃道:“袁炜是忠臣啊,从没想过谋朝篡位啊!”

    “爹……”他儿子吓得脸都白了,小声道:“话可不能乱说。”你说完死球,一了百了,我们活着的人可得遭罪了。

    “没事儿……”袁炜看看左右,挤满了等着送他的人,他知道锦衣卫的耳目一定混杂其中,便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道:“我死之后,你上书请辞一切待遇,乃父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什么也不要,可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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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明白了……

第七零七章浊泪两行

    .一儿一

    袁姊的儿子却不甘道:“父亲,您为皇上一生尽忠。并无大错,若是落到这种结局,孩儿心中不服!”

    “逆子”。袁姊用尽最后的力气,甩了他一个大嘴巴道:“你要不照着办,咱们袁家大祸不远了!”

    他儿子捂着脸,郁闷道:“知道了

    袁姊面色一阵苍白,突然挣扎起来。朝西苑方向跪下,高呼道:“皇上啊,臣袁姊给您磕头了!”说完。便僵住不动。

    “爹,爹他儿子上前轻轻扶他,却现袁姊纹丝不动,再一探鼻息,竟已经没气了,,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穿透袁家的屋顶,登时引起一片哭嚎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嘉靖帝过午回宫,便听到了袁姊的死讯,之后皇帝的心情便一直不好。连晚饭都没吃。毕竟是陪了他二十多年的老臣。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何况他比狗可讨人喜欢多了。

    “皇上,忧思伤身啊”。李芳轻声劝解道:“何况有些事情他是说不清楚的。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也不坏

    “联知道啊”嘉靖缓缓点头道:“联只是在想,人心似水哇,当年那个虔诚为联写青词、一心一意侍奉联的臣子,转眼就有了别的想法。”说着叹口气,摇摇头道:“不过联不怪他,毕竟联已经风烛残年。朱载圳才是风华正茂,作为景王的老师,他不能不为朱载切着想啊。”

    顿一下,嘉靖仿佛为说服自己似的加一句道:“而且,他的行为并不太离谱,虽有非分之想,却无过分之举,就,不必诛心了吧。

    。幽黄的灯光下,皇帝的身影显得十分瘦弱,仿佛沉浸在一种怀旧的气氛中。

    “可是主子”李芳轻声道:“如果不加惩戒,还让他享受一品大员的哀荣,会纵容不法的。”

    嘉靖盯着灯火默不作声,仿佛在思考他的话。

    这时,外面传幕宫人的禀报声道:“皇上,袁阁老的公子来报丧了。”虽嘉靖早知道袁姊的死讯。但现在才是正式消息。

    见嘉靖闭着眼睛、微微摇头,李芳便出声道:“皇上已经歇了。让他把丧表递上来,便先回去治丧吧。”“明白宫人赶紧出去悄话。一刻钟功夫转回,将蓝底白字的丧表送到了皇帝面前。

    “看看写的什么东西。”嘉靖仍然没有睁眼。躺在龙床上问道。

    “是。”李芳打开快阅读起来。良久才轻声道:“主子,袁姊的遗愿是,请辞一切待遇,以白身归葬乡里。”

    嘉靖闻言长叹一声道:“他这是在给子孙消灾啊”虽然现在嘉靖。看在几十年的情分上,很可能饶了袁姊一门,但将来新皇帝登基。必有人要清算前朝,若看到袁家子孙还在承他恩荫,说不得就会连本带利全算清楚。

    既然袁姊都这个态度了,嘉靖自然不会再矫情,准了他的遗奏。

    但对其余人,嘉靖帝就不会再拖泥带水了,毕竟那些人,并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侍奉于他,相反,嘉靖认为是他们欠自己的。

    欠联的一定要还!就算你是联的儿子也不能例外!

    第二天一早,在西苑值房外等候圣谕的黄光升,便被太监带到了圣寿宫中。

    皇帝靠在躺椅上,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精神头好些了,至少能斜着身子歪起来了,对黄光升道:“你昨天送来的奏疏,联已经看过了”说完看着他,直到黄光升的额头开始渗汗,才展颜笑道:“干的很不错,联心甚慰。”

    黄光升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敢托大道:“臣与诸位同僚,只是恪尽本分,至于涉案众人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其实那奏疏上,已经拟了对涉案人员”也就是伊王和严世蕃等人的处罚,但判的比心理预期要稍重一些,因为以一般经验看,皇帝都会将刑罚减轻一等,这叫恩出于上。

    但这次不一般,因为嘉靖压根就没有减刑的意思,反而道:“司寇判得有些轻,联看不出伊王藩还有存在的理由,还有严世蕃,绞刑不足以彰其恶、警后人,联看刑部还要再议!”说着仿佛自言自语道:“仅凭这些罪名,判他个凌迟也不为过嘛。”

    黄部堂这个汗啊,心说皇上心里这得多大的恨呀”只好率唯诺诺的应下。拿回奏本,赶紧回去再议。

    待黄光升走后,嘉靖对李芳道:“还有个人,外廷不好判,你去解决一下吧。”

    “是。”李芳小声道:“奴婢会让他永远闭嘴。”

    “嗯。”嘉靖颌道:“还有东厂,估计全是他的徒子徒孙,你看怎么办。”

    “只能先停业清理”李芳缓缓道:

    小奴婢老了,纹个差事可办不“不要紧,慢慢整。”嘉靖道:“哪天整好了。哪天重开张,联不着急的有了这几颗人头,足以震慑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了。

    李芳施礼,网要出去传话,嘉靖又叫住他道:“朱载圳就藩的事儿,还没筹备好吗?”

    “这种事儿”李芳轻声道:“说慢,一年半载备不齐;说快,这个月出都行。”

    “那就这个月。”嘉靖道:“让他立刻去归德府,老老实实当他的太平王爷”说着又叹息一声道:“其实他要是不蠢,五年前就该去了,现在,”

    “裕王爷仁厚,现在也不会晚的。”李芳轻声道。

    “不错嘉靖点头道:“如果让老四继位,老三就活不成,但反过来,兄弟两个都能活下去”说完他的心情似乎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道:“去吧

    “是白苍苍的李芳,不的不强打起精神,去执行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吃不消的任务。

    这下,消息是瞒不住了,也就是中午头,严党旧人便通过狱卒,向严世蕃传递消息。告诉他三法司上疏的内容一浑不是原先所知的那些。而是说他从配中潜逃、在南昌有王气的风水宝地,兴建制比王府的宅邸,且交通偻寇,潜谋叛逆等等,,

    严世蕃当时正在餐餐,闻言一下子呆若木鸡,一杯酒全洒在身上,也毫无所觉。

    罗龙文连忙摇醒他道:“东楼耸,快拿个对策出来。”

    谁知严世蕃竟然流泪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哀鸣一声:“此番休了便仰面翻倒在地,竟昏厥了过去。

    见他这个样子,罗龙文也知道大事不好。如热锅妈蚁似的等严世蕃缓过劲儿来,才摇着他的膀子道:“东楼公,这个节骨眼上,全指望你了。可不能没了辙啊!”

    任凭他如何摇晃,世蕃只是俯沉吟。不一言。现在已是情况分明,他本就是肉在砧板,现在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也没了,真是黔驴技穷、只能任人宰割了。

    看到严世蕃面如土真,闭口不语,罗龙文的心弦终于“咯噔。一声。断掉了,颓然坐在椅子上。

    到了下午时分,确切消息传来。刑部拟的是腰斩,但皇上嫌轻了,命令刑部重新量刑,但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且一定会死的很难看。但当他歪头看严世蕃一眼,却看到那张胖脸上,写满了怨毒、愤恨和绝望,不由轻声劝道:“东楼公,事已至此,非人力可为,咱们还是放下吧。”

    “放屁!放个屁”。严世蕃霍的坐起来,面目狰狞道:“真是太可笑了!朱厚熄还真是年老健忘,我给他遮风挡雨背黑锅,干了二十年的坏事儿,知道他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怎会料不到,有这卸磨杀驴的一天?早就防着哩!”说这些话,他是用吼的。整个天牢都听得见。

    罗龙文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点。产世蕃却不管不顾,扯着嗓门道:“我把每一件事,都写在日记里,还有当事人的签字画押,这些全都藏起来了,只要老子一完蛋。马上就公诸天下,看看你还有脸当这个,皇帝不!”。

    “你不仁,我不义,这是你逼我的!哈哈哈哈,”天牢中回荡着严世蕃鬼枭般的笑声。

    “真有这么本日记?”当听到李芳的禀报,嘉靖的眉头紧紧皱起,面色很不好看,他这一芒,有太多的事情不可对人言,尤其是在严嵩当政后,他着实做了些荒唐、甚至连自己都感到不齿的事儿。比如张太后薨逝的隐情;壬寅宫变的起因;炼丹求长生的细节;前后三任皇后的死;甚至陆炳的死,等等等等,都是不能触及的帝王禁秘”如果被一一揭穿的话,他绝对没脸再当这个皇帝,只能罪己逊位给儿子了。

    李芳轻声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那到底有没有?!”嘉靖真慌了,他虽然也知道严世蕃可能使诈。可万一要是真的,自己可万万承受不起。

    “这需要查李芳垂道:“但是严党分子遍布天下,也不可集把每一个人都查清楚。”意思就是没法查,,

    “唉”嘉靖的眉头拧成菊花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道道,终是硬着头皮道:“要不,”他想说“要不先不杀严世蕃。主仆两个相处一个甲子,李芳能感到皇帝心里想什么,便准备将他不便说的话,说出来。

    是的,对老嘉靖来说,年轻时的永不妥协,只是过往的传说而已,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就算被要挟,也不是什么万万不能接受的。

    如果这话出口,已经板上钉钉的铁

    但就在此时,宫外响起一声通禀道:“皇上,徐阁老求见。”李芳心中一动,当嘉靖再问他:“你“要不”什么时?”他竟改口道:“奴婢是说,要不问问徐阁老的意思?”

    “唔嘉靖揉开紧皱的眉头道:“好吧…”

    “宣李芳便扯着嗓子喊道。

    一身一品官袍的徐阶,出现在嘉靖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后,嘉靖

    。

    在锦墩上坐好,徐阶便单刀直入道:“老臣听闻,严世蕃在刑部大牢中胡言乱语,诽谤圣上。所以特来觐见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嘉靖自嘲的笑道:“爱卿怎么看?”

    “从重从处置此人。”徐阶态度鲜明道:“严世蕃胆敢在狱中诽谤圣上,乃是罪上加罪,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泄民愤,不杀不足以正视听!”

    “唉”嘉靖叹口气,李芳便接着道:“万一他的同党胡说八道怎么办?”

    “哪有不被人诽谤的君王?”徐阶正色道:“汉文、唐宗、宋祖,皆是可比尧舜的圣君,不一样被人编排诋毁吗?”说着朝嘉靖抱拳道:“但史家自有公论,并没有因此影响他们的圣名!”

    “可是,被人诋毁来、诋毁去。总是会让圣上心烦的。”李芳“天子是不能受人要挟的。”徐阶沉声道:“若让严世蕃这次得逞。非但不是保住了圣誉,反是让小人看到可乘之机,居心叵测者必会纷纷效仿,到那是,君王的权威何在,国家的体统何在?!”说着提高声调,一字一句道:“天子不亮剑,便为小人欺!皇上,杀一个严世蕃。便可震慑天下的宵这才是维护圣誉的正途啊!”

    听了徐阶的话,嘉靖闭上了眼睛道:“阁老的意思是?”

    “今日批决,明日便将其押赴菜市口!”徐阶一字一句道。

    “后面的事情,阁老看着办吧。”嘉靖缓缓点头道:“只有一点。联不希望将来再为这件事烦心。”

    “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解忧。”徐阶起身施礼道。

    “那最好了”嘉靖对徐阶能不计前嫌,主动出来背黑锅,还是很满意的。

    严世蕃在绝望之中,使出了最后也是最流氓的招数,然后便是煎熬的等待”他对罗龙文说,如果这两天没有动静,咱们就躲过这一劫了。

    但徐阶没有让他久等,晚上的时候。狱卒们送来了一席丰盛的酒席。

    看到这一幕,严世蕃脸都绿了,罗龙文强笑道:“我们没要酒席帆,

    “这是上面让送来的。”狱卒一边给他俩摆好酒菜,一边唱戏似的道:小得们伺候二位爷今晚吃饱、明日走好,每逢十五还给您烧钱。祝您二位来生入个好人家,享不完的福,花不完的钱”

    两人这下彻底懵了,严世蕃一把抓住那狱卒道:“你什么意思?这难道是我们的断头饭?”

    “就是那个意思呗”狱卒挣脱开。便退出去道:“二位慢用,盒子里还有纸笔,可以写书信给家里,我们会帮着寄回的,写完就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送你们上路。”

    当牢门咣当关上,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灭,罗龙文的独眼中流下一行浊泪,无意识的喃喃道:“完了吗?”

    严世蕃也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没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气概,痛苦的咧着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道:“完了”说着,独眼中也流下一行浊泪来,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不到绝境绝难体会到这种撕心裂肺的绝望,两人哭得连苦胆都吐出来,烂泥般躺在地上,无力的喘息着。罗龙文回想他这一生,皆为“功名,所害,如果不是这两个字,自己又何必伤害王翠翘,然后被鹿莲心伤害,变得不人不鬼;如果不是这两个字,自己行必先后投身赵文华、严世蕃,弄得身败名裂,令祖先蒙羞想到这,他万念俱灰,真觉着自己死去比活着更正确,便认命的放松下来。想了想,起身拿出纸笔,磨墨展毫,给家里人写信诀别。

    待他写完了,便问严世蕃道:“你写吗?”

    严世蕃点点头,罗龙文便为他铺好了纸,将笔送到严世蕃面前。严世蕃执笔在手,竟感觉终于千斤,颤抖着写不出来,泪珠儿簌簌流下。一张白纸,半张湿透,手亦颤起来。一个字都写不出。

    纠结的尽头,是解救,[(m)無彈窗閱讀]

第七零八章红差

    .比

    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一欲朱笔勾决,刑部便连夜写了犯由牌,并移文顺天府,命其翌日天亮之前,将法场布置妥当,并派兵丁维持秩序。

    待早饭后,黄光升点齐刑部兵丁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已牌时候,刑部侍郎亲入大牢,对严世蕃和罗龙文两个当面宣布了圣旨,严世蕃凌迟,罗龙文腰斩,除此之外,随同他们一道被捕的家人故旧,也跟着遭了秧,其中严世蕃的两个儿子,严鸿和严绍庭、还有他的心腹家奴、爪牙,罗龙文的弟弟、堂兄。一共二十余人,全都被判了死刑,一同押赴刑场。

    严世蕃一共三个儿子,被勾决的两个是老大和老三,还有个老二严鸩。却不在处斩名单里,看起来是给严家留一条后,好照顾一下老严嵩,但明眼人都知道,其实是因为徐阁老的孙女,嫁给了严鹊的缘故。

    经过一夜的煎熬,严世蕃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对罗龙文说:“老子一生风光无两,不能临了临了却毁了一世的英名,就是装,咱也得装得爷们点!”所以衙役给他套号衣,他坚决不穿,给他绾头他也坚决不从,绝不能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

    罗龙文却没有他那份心情,一晚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过往的人和事,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到天明时,他想通了,这都是报应啊。如果真有来生,希望能成为一个没有野心的普通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不过他虽然对官差很顺从,但也有要求,那就是在绾头的时候,只绾左半边,右半边的头披散着,挡住浮肿的脸,他不希望吓到别人。

    他俩毕竟不是一般人,官差们请示上峰,也就不再强求着装仪容,将他们驱到青面圣者神案前,与还要问折的其它人犯汇合,一众亲朋故旧面面相觑,本来时他二人有许多怨恨,但真见了面,却百感交集,哭成一片。

    “噤声”。官差们唯恐闹出什么乱子。赶紧隔开了哭泣的死囚们,然后各与了一碗长休饭,一碗永别酒。

    “我不吃这个;!”一看那碗里没有肉。严世蕃提要求道:“我要吃天福号的酱肘子!”

    官差无奈道:“昨晚不是有席面吃吗?”

    “你家吃一顿顶两天啊?。严世蕃嚷嚷道:“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吗?”

    “不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搅蛮缠,面色如铁的刑部尚书黄光升,出现在众人面前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墨迹,不吃就饿着上路

    “是,”衙役们登时噤若寒蝉,全都不敢做声。

    “小黄,你气焰大涨啊”。严世蕃一脸悄讽的望着他道:“忘了当初一口一个小阁老,在我门外求见的时候了在严党倒台以前,黄光升只是刑部右侍郎。位在何宾与涂立之下,虽不是严党分子,但也少不了一些虚与委蛇,此玄被严世蕃说破,老脸通红道:“还让他说什么!”

    马上有官差上前。用皮条将严世蕃的嘴巴勒住。他才不出声来。但面上还是一脸的嘲讽。

    待将严世蕃等一干人犯押上囚车,驶出狱神庙,大街上已经是压肩迭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虽然大家并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人开刀问斩,但见刑部、顺天府这么大阵势最少出动了上千号人马,光拉盖尸席的马车就四五辆!只见那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戎装持刀、杀气腾腾!两边押解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鸣锣开道。戒备森严一就知道一定有大节目,所以都在街边站定,等着看热闹。

    那些临街的店铺,也都急急在门口摆出了一张张条案,上面都摆着三碗白酒,有的还放着酒壶,壶嘴朝外,示意送行”原来每逢杀人前。官府便会事先用红纸贴出,这叫做“出红差”临街的店家们看到了,便会准备好送行酒,讲究的还会炒几个下酒菜,犯人可以不停不看。可以不吃不喝,但送人上黄泉路上不能没有酒没有菜。

    而且老百姓都说,如果犯人在谁家门口喝了酒吃了菜,谁家就积德有报,铺店前还要挂红绸子、贴红对子,像办喜事一样。据说阎王爷有知,会在账目簿上记下这份功德。

    今日虽然没得红纸贴出,但问讯的店家们,还是急急忙的备好送行酒,翘脚张望着押送的队伍,实指望这次能碰上好运气。

    待那些全神戒备的兵丁,簇拥着囚车近了,有眼尖且识字的百姓,便盯着囚车上的犯由牌,大声念道:“刑部钦犯严世蕃”。

    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三个字的明星效应,要远远过任何朝廷官员。除非把这三个字换成“朱厚熄”不然绝对引不起现在这绷诈性的轰动只听人群中尖叫连连,立刻就乱了套,卿前挤。想看看稳坐大明衙内排行榜、坏蛋排行榜第一,在荒淫排行榜也能进入前三的严世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也有很多人往外挤,去呼朋唤友,招呼左邻右舍,一起来观看严世蕃受死。

    看到自己一出场,就引起如此骚动,严世蕃竟有些得意,要不是双手被错在囚车上。他一定要向百姓们挥手致意的。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因为他看到,那些摆了酒的店家,忙不迭的将长案抬进店里。唯恐被他喝了一样。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些老百姓去而复返,用臭鸡蛋、烂菜叶、甚至牲口粪便招呼他,雨点般的污物扔过来。几乎是转眼间,就将他打了满头满脑,连边上的兵丁也跟着遭了殃。全都变成了活靶子。

    今天是严世蕃问斩的消息。很快便传递开来,西市的街道边挤满了愤怒的人群,就连两旁酒楼茶馆中的上流人物,也顾不上讲究身份派头了,纷纷踩着桌子蹬着椅子。扯着嗓子的叫好喝骂!话说严世蕃在北京城为非作歹二十年,京城百姓不论贵贱,可都把他恨之入骨了!

    听着耳边如潮水般的污言秽语,严世蕃心说,这倒也算是完成了少年时的志向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遗臭万年!

    说来也寸,这时一颗臭鸡蛋飞过来,正中他的左眼”那是他唯一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啊,严世蕃登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觉着不时有东西落在头上、身上,粘糊糊的真恶心,”也将他好容易才升虚火,彻底打回了原形。

    就这样狼狈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就感觉囚车停了,然后他被架了下来,双臂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严世蕃赶紧举手一抹,将眼前凝固的”也不知是蛋清还是蛋黄扣掉,这才重新看清场面。

    好家伙,只见西市上已是人山人海、挥袖如云,北京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拉家带口的来参观,而且还有乌压压的人流,从四面八安往这边汇来,就是过年赶庙会,也没这么热闹过。

    这一幕也让沈默等人膛目结舌,他们虽然素知国人爱看杀头,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的爱好,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万人空巷,恨不能全北京城的老百姓全涌过来。

    不过这并不是感慨的时候,沈默今天穿便服而来,和他的护卫们,牢牢护着一辆轮椅,拼了命的往人群里挤,周围人纷纷怒目而视,但见他的护卫各个虎背熊腰,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饶便如此,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个不错的观刑位置。其实沈默一向对杀人场面十分过敏,但这是崔太医离京前最后的心愿,他不得不忍着不适,带他过来观看。

    “这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百姓们都来见证天理昭昭!”高高的监斩台上,刘煮激动道:“恶有恶报,时候已到啊!”

    许是早些时候被严世蕃埋汰了,另一位监斩官黄光升,就没有刘煮那么兴奋,他靠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听到刘煮的话,才轻声道:“是啊,严世蕃多行不义必自毙,只可惜那些被他害死的人,看不到今天了

    他话音未落,刘煮就瞧见人群中展开了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赫然写着几个牛大的字道杨枚山在天有灵。!

    也许是巧合,但人们更愿相信是天意。就在五年前的今天,大明第一硬汉杨继盛,被害于此地。年仅四十二岁,,当人们看到这横幅,刹那便想起为民请命的捞山公,登时悲从中来、哭声连绵,那浩气长存的绝命诗,仿佛又回荡在北京城的上空:

    浩毛还太虚,丹心照万古;

    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振山公。您的遗愿今天终于完成了,您可以瞑目了!

    看到这一幕,官差们唯恐出乱子,紧张道:“大人,要不要将那东西没收!”

    “收你个脑袋”。刘煮的脸涨得通红。青筋暴露道:“杨继盛理应在场!还有越中四谏、壬戌三子!还有夏言、张经、李天宠、王怀等无数被严党迫害的忠良之士!都该亲临现场。目睹严贼授的这一亥!”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等待了太久。此刻的失态,是可以理解的。

    这时候严世蕃等人被带上行刑台,自动向西一溜排开,大多数人跪在地上,只有严世蕃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因为他将享受到的,是古往今来第一酷刑,凌迟处死,自然要跟别人有所区别。让人不由赞叹。不愧是严世蕃啊,死都死得这么高调,

    每个死囚背后,都站着一名监斩官,一名刽子手。监斩官是刑部的官员,负责监督行刑,没什么好说的。倒是那些刽子手,曰粗麻赤红行头。头裹红头巾。怀里抱的鬼头刀。刀熙制,刃不见天,全凭一幅赤红的蒙刀布罩着,让下面的人看了,都不由心惊胆战。

    但此刻,所有的刽子手都在对着囚犯念念有词的低声道:“爷!我伺候你走,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放心走好!保准一刀痛快绝不补刀”

    为防止押赴刑场的途中被掉包,监斩官要再次验明正身,他大声唱响一个名字,下面人便爆出齐声喝彩,当把严世蕃三个字喊出来时,全北京城的鸽子,都被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惊飞了。

    应该说刑部的老吏们就是专业,当完成一切准备。地上立的旗杆没有了影子,报时官便高声道:“午时三刻已到!”场上的噪音戛然而止,几万人聚集的地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了。

    “应天!”黄光升丢下火签,暴喝一声道:“开斩!”

    监斩官们便手握朱笔,在各自面前的犯由牌上,把死囚的姓名上打个大大的叉,然后拔下来丢到地上!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齐齐大喊一声:“爷,请上路!”便是一片白光闪过,却是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便落了地。虽说是同样杀人,可也有高手低手之分,这次行刑需要的刽子手太多,老师傅们不够用,所以也有小徒弟来凑数。

    若是高手老师傅,手艺不比解牛的庖丁差,一刀认真下去,管保人犯毫无所觉便身分离,且无头的尸身仍保持跪姿,待人头落地,才喷涌出鲜血来。但换成低手小徒弟,那犯人可就遭老罪了徒弟们找不到窍门,只能靠蛮劲,一刀下去很可能砍不断脖子还卡住刀。面红耳赤之余,也顾不上高手风范了,赶紧抬脚抵住人犯的身子,使劲把刀抽出来,免不了被喷一身血。

    碰上这样的,受疼受惊不说。还得再挨一刀,这就叫“到血霉。了。不过无论如何,砍头的再遭罪。也比不上被腰斩的那位。

    罗龙文是要被腰斩的,这原本是一门技术活”脖子多细、腰多粗?若对腰椎骨空隙不能谙熟,你就是劲儿再大,一刀下去也砍不断,场面自然尴尬,会被围观群众嘲笑,影响刽子手职业声誉的。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时代在展、技术在进步,现在腰斩已经启用更顺手的铡刀了戏文里包龙图的那三口铡刀,就是为了腰斩时用的,咔嚓一下,斩为两段。

    话虽如此,可其对犯人心理的摧残,要远斩。因为在行刑时。犯人必须脱光身上的衣服,使腰部裸露出来,伏在铡床上,正是刀俎之间、我为鱼肉的架势,且从被压上铡刀,到开刀问斩,中间还有一段时间”这段等死的时间足以把绝大多数人的意志摧残殆尽。

    那罗龙文倒也是个人才,他竟然在这段间隙,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公关,他对监斩官和刽子手小声道:“听说,腰斩后,人过一会儿才会死去?。

    两人没回话,但都不由缓缓点头。

    “我怀里有两千两不记名的银票”罗龙文道:“劳烦二位高抬贵手,给我个痛快。”

    两人还是没回话。但都缓缓点头,”

    于是开刀问斩时,罗龙文的身子被往下拖了拖,一刀便斩断了心腹。登时毙命而亡,也算是童叟无欺了。

    但严世蕃就没有那种好命了,他被判处凌迟重辟,例该受那三天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若是割不够天数、刀数,犯人便死掉,刽子手是要被重罚的,就是最高的凌迟手,也不敢稍有轻忽,所以这个活计是没法掺水的,谁摊上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看到第一刀飞起,将严世蕃的喉结割掉后,,那是为了不让他叫出声来,影响挥。沈默便厌恶的转过头去,严世蕃纵该千刀万剐,但这种刑罚实在是太过暴戾了,,

    好在崔太医对这些人的恨意,并没有泯灭一个医者的仁心,看了几刀后,他也道:“走吧

    “走!”沈默如蒙大赦,立刻命人护着崔太医出去。

    但当离去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在受那千刀万剐之刑的严世蕃。他突然一个激灵,脑海中付出一个恐怖的念头道:“我会不会也有一天,也要在这台上走一遭?。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摇摇头,快离开了刑场。

    我”一些到血腥暴戾的场面,就自己先不适了,然后笔一勾,就划过去了”(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七零九章报复

    .。他从卫士手中,接过崔延的轮椅,推着他在静谧的胡同里慢慢而行。

    崔延便是那位豁出命去救皇帝的太医。他被陈湖打断了脊梁骨,下半生只能与轮椅为伍。这样一位忠心救主的英雄,在沈默看来,如何褒奖都不为过,但让人心寒的是,极度自私的嘉靖皇帝,不愿提起这段细节,他的功绩自然也无从兑现。

    最终,崔延只得到太医院终身供奉。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的可怜待遇,跟他的付出比起来,简直如皓月与萤火;而一直只是给他打下手,危难之际也没敢出头的金太医,却升为了太医院正,怎能让崔延不心寒?!

    沈默为此大感不忿,专门找皇帝鸣不平。才为他争得御赐“忠烈。题词、与金太医并为太医院正,并终身享受三品官员的待遇”虽然沈默认为这还不够,但也只能如此了。

    “今日算是个了结。”他轻声对崔延道:“明天咱们从头开始。

    崔延摇头道:“大人可以继续上路,小却要离开了。”“难道不能再考虑一下?”沈默诚恳道:“就算不想在太医院,也可以干点别的,无论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想再站起来。”崔延淡淡道:“大人能帮我吗?”

    “不能”沈默颓然道:“除此之外,都是可以的”

    “可站不起来,什么都没意义”崔延惨然道:“谁会用一个残废?残的结果就是废。”

    “不要这样想”沈默沉声道:“你是大夫,不是士兵,站着行医和坐着行医,又有什么区别?”

    “你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太医吗?”崔延抬头望着他道:“沈大人。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我不想让人笑话,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静度此残生!”说话间,他已经泪水盈眶了,赶紧伸手捂住面孔道:“我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只要您能照顾一下崔德和崔鲁,我就心满意足了。”那是他的一双儿子。

    沈默深深吸口气,目光望向远方。将就要流出的眼泪压下去,轻声道:“这个你放心,待他们俩国子监肄业后,我便将他们送到苏州去深造,以后的仕途崔兄你大可放心。”

    “那就足够了”崔延强笑道:“大人,您以后也别做傻事了。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保住自己都是最重要的,不要像我这样,逞一时之勇,遭终身之殊。”

    沈默知道,他的心是真凉透了,默默点头道:“我记住了。”

    “唉,”崔延仰头望着天空道:“人啊,平常即是珍贵,你越是感觉司空见惯的东西,其实才越是弥足珍贵”不过这个道理,往往只有失去了以后,才能懂得。”

    “能告诉我,你准备去哪吗?”沉默片刻,沈默轻声道:“我有不少同年在各地为官,可以帮着照应一二。”

    “嗯”崔延想了想,还是道出了目的地道:“治伤期间,我与何大侠多有接触,他邀请我去他的家乡,在那里一起做一些事情。”

    “哦”沈默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因为要连割三天。所以让很多当天没赶得上行刑的人。还有弥补遗憾的机会。所以西市刑场上,每天都人山人海,摩肩接蹬,许多人甚至自带干粮,从通州、大兴一代赶来。就为了能看一眼严世蕃完蛋的

    。

    严世蕃在北京城这二十多年,作恶实在太多了,糟蹋过的姑娘不计其数;祸害过的家庭数以千计当然也有很多是他的家奴所为,但记在他身上也没错。

    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须臾就被买走,祭奠被他害死的亡者,购买者上至富商大户,下至贫苦百姓,范围之广、人数之多,哪怕是当年的大阉贼刘谨,都没有他这么多仇家,”

    几乎没人知道,严世蕃的头颅最后去了哪里,因为被割完之后,身上是一副白骨架子,但脑袋还是完整的”要在西市悬挂三日,才允许家人收玲。

    可第二天一早,人们便惊奇的现,严世蕃的人头不见了,是谁能在重重官兵的看守下,将这颗脑袋盗走呢?一时间市井众说纷纭,什么传奇鬼怪、武侠言情,各种版本的猜测层出不穷,但谁也猜不到,其实那颗人头,此刻正在相府中。

    此相府,非彼相府,不是严府而是徐府,是徐阶要这颗人头。

    贵为大明的相,他要,所以有。经过层层的传递倒手,最终这个,装人头的匣子,摆在了徐阶的面前。

    只是向来儒雅低调的徐阁老,要这血淋淋的玩意作甚?为他送来匣子的张居正,心里暗暗嘀咕道。

    “你回去吧。”张居正道!众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

    “学生明白。”张居正起身施礼道:“那老师早点休息。”

    “嗯”徐阶颌道:“过了年,老夫会运作你去吏部,你要早作准备

    终于要结束漫长的等待了吗?张居正的心,忍不住砰砰跳动起来。重重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很好。”徐阶点点头,便开始埋并奏章之中。

    张居正看着忙碌的徐阁老的大案,只见上面一边摆着人头匣子、一边是厚厚的奏章,而徐阶就坐在中间忙碌,与往常丝毫无异。感受到张居正的目光,徐阶淡淡道:“身为相国。每批阅一道奏章,后面就会牵扯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早就练得心如铁石了。”说着哂笑一声道:“区区一个人头,都能让你心神不宁,看来你果然还有待成熟啊

    “学生谨记张居正躬身道:“学生告退

    “去吧徐阶点点头,继续忙碌起来,张居正走了,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现在内阁独相,徐阁老日理万机,哪怕今日回家,也不能摆脱案犊之劳形,一直忙到下半夜,才做完今日的工作。

    将各种奏章分类放好,徐阶摘下老花镜,伸个懒腰,松缓一下酸麻的筋骨,抬头看见了装人头的盒子,他感慨的笑道:“和你一起批奏章那么多年,你这么安静还是第一次。”显然他想起了当年严世蕃,那嚣张讨厌的样子。

    这才缓缓起身,对暗处道:“拿起这东西,跟我走。”便见他的老仆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抱起那盒子。便跟着徐阶出了书房,却没有往卧室方向走,而是直接去了西跨院的佛堂。进去佛堂,徐阶给菩萨上柱香,那老仆人绕到香案后面的阴暗处,掀开灰蒙蒙的帘子,竟露出一间密室来,里面还点着长明灯。

    老仆便用那长明灯。引着了火引子,点燃了烛台,密室里一下子亮起来,便能看清其不过一丈见方。正北面摆着金笼、金笼前是长案,上面摆着香炉烛台。八样祭品,皆都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打扫。

    这时候,徐阶出现在密室门口,烛光中,他的面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对那老仆道:“把匣子放在案上,你去吧

    老仆人依言而行,将那匣子稳稳搁在长案中央,便无声退了出去,很快密室里便安静下来,针落可闻。徐阶凝神静气,深深的望着金笼中的牌位,只见上面写道:“故大明辅夏言之位,!

    正是赏识他、提拔他的老师。前任内阁辅夏言。

    夏辅是被严家父子害死的,徐阶也因为他的死,蒙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羞辱,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被严家父子害得身异处、家破人亡,却不一言、不上一书。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仍然毕恭毕敬的侍奉着严家父子。

    所有人都鄙视他的为人,甚至就连严党众人,也觉着徐阶这样不顾师生恩情,只知自保求荣的人,实在是懦弱的不像男人;更不要说他的朋友们了,纷纷离他而去,甚至很多人写信与他绝交。

    徐阶默默的承受了所有的非议和责难,谁也不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么挺过来的,但总算是过来了。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都被人渐渐淡忘,包括夏言和曾锐的冤情、委屈,还有他们留下的孤儿寡母,也都慢慢地被人忘记,,

    但徐阶没有忘记。他建起了这间密室,日夜供奉老师的灵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是的,他一玄都没忘记那刻骨的仇恨,严家父子不仅杀害了他的老师,还有他的学生,杨继盛!这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他也想如其他人那样,痛痛快快的上书大骂严家父子,表明与奸党势不两立,但他更知道,双方实力的差距,不啻于天壤之别,若只图一时之快,不过是以卵击石,那样不仅伤不到严党,还会把自己的命也搭上。死倒不要紧。可要是死了,还有谁能为老师报仇。为他的学生讨回公道?

    所以徐阶选择了隐忍,不仅要忍受世人的嘲讽和侮辱,还要忍受心灵的痛苦和折磨,只为一个信念。坚持下去,一定要铲除严党,报仇!报仇!报仇!

    从嘉靖二十七年十月初二,这个信念在徐阶心中便从未动摇到今天嘉靖四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整整十五年过去了,才终于把严世蕃的人头取来拜祭老师,虽然这结果来的有些迟,但再没有人能指责徐阶什么。因为十五年前,他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吏部右侍郎而已,而他敌人严嵩,却历经三朝,混迹官场四十余年,工于心计,城府极深,而严世蕃聪明绝顶,论阴谋诡计,天下没有敌手,当时掌管锦衣卫的陆炳、手握重兵的仇鸾等等,全都是他们的爪牙。

    要斗到严党集团,无异于愚公移山。回年的种种艰险,徐阶终干可以今天起。我徐存报……儿愧了!

    虽然来的迟了,但正义终归是正义,是可以温暖人性的火种。””一一一

    严世蕃死了,严党树倒糊称散,纷纷改换门庭。来徐阶府上磕头送礼,希望能躲过这一劫。

    但徐阶已经撕去了温柔的伪装。隐忍的越久,爆时的破坏力也就越大,他根本无意宽恕任何一个严党分子,在严世蕃死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就连续罢免查办了二十多名严党成员。到年底时,几乎肃清了严党在北京、在地方的所有力量,根深叶茂、死而不僵的大明第一大奸党,就此被连根拔起,彻底成为了历史。

    在这个过程中,徐阶性格的冷酷一面尽显无遗,虽然没有再杀一个人,但至少上千个。家庭的命运,被彻底的改变,原本高高在上的一个。阶层,全都零落成泥碾作尘,没人任何人能够阻挡!

    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在对待严嵩的态度上”因为严阁老并未参与谋反。而且还因为极力反对。被严世蕃囚禁在南昌的府中,还是东窗事,江西按察使带兵攻陷了严府,才把老头子救出来的。

    嘉靖这时候,也不会再跟严嵩念旧情了,根本不管不问,任由徐阶处置。

    许多人都建议,父子相连,直接把严嵩抓进京城杀了,这是最符合法典的。但徐阶不答应,他说严阁老已经八十多了,为国为主尽忠那么多年,可以法外开恩,留他一条性命。只消把他削职为民,让他回老家养老去吧。

    当时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徐阁老厚道的表现,但后来有人才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因为后面的事情证明,徐阶对严嵩的惩罚,正是让他活下去,,

    严嵩写信给嘉靖,说自己年迈体衰,身边不能没有儿孙照顾,既然陛下开恩,还给我留了个孙子,就请把严鸩送回来侍奉我吧。对于这个。嘉靖是无所谓的,便写条子给内阁,希望徐阶酌情处理。谁知徐阶说,严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要先服刑,待刑满之后,才能回乡。

    严物被判配辽东十年”十年啊。谁信老严嵩还能坚持十年?这分明就是不想让严嵩再见到唯一的亲人。

    这还不算完,除了罢官之外,徐阶还命令刑部派钦差去南昌查抄严府,那里才是严家真正的宝库,金银财宝、古董字画有多少呢?光查抄就用了一个多月,写成的清单有一本书那么厚。

    已经穷途末路的严嵩,在万般无奈之余,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希望能留一些财产给自己,好让他养得起佣人。虽然抄家官员是徐党的人,但谁能拒绝一个毫誉老人的可怜请求?便答应代为转奏。

    很快批复便下来了,不许!

    有官员看不下去,为严嵩求情道:“他现在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阁老请慈悲为怀吧。”

    “当蒙古人的铁器踏遍京畿,百姓请朝廷出兵救援时,他慈悲为怀了吗?”徐阶的回答冰冷而毫不留情道:“害得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资格要求慈悲。”

    于是严嵩只能孑然一身,回到了分宜老家,只能指望家乡父老收留了。好在严嵩在老家的名声还不错。地方官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生活勉强也能过得去。

    事情至此,一般就该结束了,因为对政敌打击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但徐阶还嫌不够,年底时,他为分宜换了个新长官壬戌三子之一的酬中。壬戌三子因为弹劾严家父子而获罪。现在严家父子倒了。自然也就免罪起复了,这是合情合理的,可将张肿复出的第一站,放在严嵩的老家,就太不厚道了。

    分宜的百姓听说是壬戌三子来分宜了,这才知道徐阁老并没打算放过老严嵩,谁还敢再跟他来往,更没人敢接济他,仅剩的几个仆人也纷纷落跑,唯恐再跟他沾上关系。

    于是严篙的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最后只能搬进宗族祠堂,靠吃祭祀祖先的供品度日”常常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甚至饿极了,还得上街去乞讨。

    倒让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张肿,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任凭他芶延残喘下去。

    到这时,很多人才明白,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将他曾经拥有的一样样夺去,让他在绝望中等死”

    忙的一塌糊涂,现在才。眺唔”(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一零章礼部

    .占8嘉靖四十二年深冬,转眼间。沈默到礼部上班,已经两个多月了,和上司同僚间,相处的极为融洽。

    其实想不融洽都难,因为礼部尚书严讷和左侍郎李春芳,都是朝廷有数的老好人,加上沈默这个向来好脾气的右侍郎,有这三位堂官坐镇。一时间礼部上下一团和气,被京官们称为“菩萨满堂”虽有戏徒之意,却也着实成了中下层官员向往的地方。

    当然,礼部能一团和气,也跟其职责有关大体可分三部分,一是负责考弃、嘉、军、宾、凶五礼之用,这也是礼部之名的来由;二是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三是负责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都是些斯文至极的事情,所以才能保持心平气和。

    要是换成负责全国工程的工部,或者负责钱粮收支的户部,或者负责全国刑名的兵部;负责官吏任免的吏部;负责全**事的兵部,再或者专门告状弹劾的都察院”你就是想心平气和,也不可能啊。

    在礼部的三大块事务中,严讷总揽全局、主抓“礼,仪,这也是礼部工作的重中之重,可不小觑这些后世看来无用的东西,因为在这个,年代,礼,是立国之本!

    《礼记》云:“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治政安君也”师服云:“礼以体政,;孔子说:“为国以礼”;晏婴说:“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左传》引君子曰:“礼经国家,定社稷。;女叔齐云:“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荀子云:“国之命在礼。

    可以说,以礼治天下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人们坚信“国之治乱系于礼之兴废。所以荀子说:“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

    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智勇,以功为己”按沈默的理解,便是以礼为纲,可以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使人们懂得贵贱、尊卑、长幼、亲疏有别,并要求人们的行为符合他们在家族内的身份和社会、政治地位,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行为规范,这就是礼。

    所以说,礼和礼治,是这个儒家社会的构筑基石和行为准则,而礼部。作为管理和践行一国礼制的最高部门,其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也正因为礼部尚书,都精通一国礼法,并有丰富的礼治经验,所以才会成为入阁为相的前提条件。

    所以说,在袁姊病故,内阁独相的形势下,严讷几乎一定会成为大学士的,因此袁部堂于公于私,都不大过问吏部的日常事务了。

    至于二把手李春芳,负责的是对番邦与外国的交往,这差事也算是礼的一部分,勉强称之为“外礼”。但大明殃殃大国,向来只把眼睛放在自身,所以其重要性与“内礼。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是不受重视的。但因为袁姊死后,李春芳变成了青词写得做好的一个。皇帝须臾离不开他,所以也只能象征性的领了这差事,但真有外事的话。还是得拜托沈默帮忙。

    剩下的,都是沈默的差事,或者说。几乎礼部的所有事务,一下子都压在他肩上。除了要管理包括国子监、庶常馆、各级州府县学在内的全国学校机构、各级科举考试外,他还兼着翰林学士,,沈默本想辞去此职,但严讷不接,李春芳也不接,都让他能者多劳。

    沈默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都是懒极了的翰林官出身,信奉的是那套无为而治的黄老之道,至于自己,虽然这几年没干正事儿,但早年间毕竟挣下了“干吏,的名头,又在南巡中大大出彩,这次落在他们手里。那还不是小长工进了地主家,不用你用谁去?

    如果仅这些也就罢了,沈默闲了这些年,早就浑身骨头松了,何况下面还有那么多的司、厅、局,有的是郎中、主事、员外郎听他调遣。何必事事亲躬?恰好他的长处就是调配指挥,无论多繁冗的差事,都能层层录茧,条理清楚的分配下去,就是事情再多点,也不耽误回家吃饭。””、一一一一

    但这并不说明沈默心里就不烦,恰恰相反,他最近比较烦、很上火。极憋闷”,只是从不挂在脸上罢了。而他烦恼的源泉,则来自一个曾经崇高无比,现在却屈居在礼部拜下的衙门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族属籍和幕修玉蝶的衙门,专管皇族宗藩事务,洪武三年,沿元制设大宗正院,二十二年改名宗人府。设宗人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并正一品,由亲王充任

    佰便提的是,后来的真祖朱捷,只能在其中担任右宗能排到老三,就知道其最初的地位有多显赫了。

    但不要崇拜它,它只是个传说。经过了靖难之役,当年的右宗正当上了皇帝,而原本的皇帝朱允烦则下落不明,皇族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监视提防、打压钳制。所以此时,宗人府这样一个地位崇高,可以号令皇族、甚至对皇帝指手划脚的机构,自然成为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定要大加削弱的。

    从朱林开始,历代皇帝先是取消了亲王领宗人府事的规定,改由勋旧外戚领宗人府事;后来更是直接将宗人府归于礼部管理,彻底将这股然的势力消饵无形。

    这下皇帝是放心了,可礼部的堂官们就闹心了”宗人府管的是什么?宗室啊!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权力。可各个都以天潢贵胄自居。脾气大、架子大,火气更夫因为经过百多年条件优涯的繁衍,宗室人数已经是开国时的好几千倍了,可国家还是得奉养啊,对财政的压力之大。甚至过了军费。换成谁当皇帝,都想在这件事上,日朱元璋的先人板板,哪怕那也是他们自个的先人,这狗屎政策实在是太狗屎了,更不行的是,再狗屎它也是祖制,想改没门。

    所以历代皇帝和他们的大臣,都致力于削减这方面的开支,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削藩,但可以零敲碎打、积少成多啊。比如说。只要亲王、郡王无子,一死就会除藩,犯了罪也会被直接贬为庶民除藩,甚至连正常可以继承王个的,都会无故拖延数年,因为手续没完成,就不用俸禄”至于连没有封地的奉国、镇国、辅国将军和中尉们,就更加没有保障了,拖欠苛扣禄米的事情时有生,换了谁都愕怨气冲天。

    说句实在的,现在宗人府,就是给宗室们出气用的撒气桶,每天都有人在那里拍桌子骂娘,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甚至要死要活。偏偏你还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笑着赔不是。哄着这些爷,闹心程度堪称天下衙门一绝。

    这么有碍和谐的部门,自然不能放在礼部衙门里,所以宗人府并不在东江米巷中,而是被配到宣武门以南的菜市口南大吉巷胡同里,可谓是眼不见心不烦。

    如此惹人厌烦的差事,严讷和李春芳二位“仙长。自然不会去管的。欺负沈默初来乍到。不由分说便交到他肩上。

    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又是初来乍到,沈默只能苦笑着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勉强也能应付过去。

    不过总体来说,在当时满朝风声鹤唳,官员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这三位仁厚长官,为礼部官员撑起了一片温暖的避风港,使他们不论原先派别,都得以躲过徐阁老的大清洗,确实是人人羡慕的世外桃源。

    但有道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到了腊月里,沈默还是被拖入了风口浪尖,“罪魁祸,正是他的同年好友、告伊王的功臣林润。

    因为一切都坐在明处,嘉靖没法贪污他的功劳,加之他与沈默同年。自然也是徐阁老的学生了,所以在大清洗后的大提拔上,素有直名的南京右全都御史林润,竟被廷推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成为言官系统的三把手”顺便提一句的是,部应龙为右副都御史,还在他之下。

    得以进阶高位,林润士气大振。进京后不久,便上了一道《议宗藩禄米疏》,此疏一大白于天下,就如巨石投水,激起轩然大波!

    这道奏疏的大意是:“今天下之事。极弊而大为可虑者,莫如宗藩!因为今日宗室繁衍,岁禄不继,宗藩禄米所支比过去多出数百倍。如河南开封,洪武中惟一个周王府。至嘉靖初郡王已增三十九,将军至五百余,中尉、仪宾不可胜计,举一府而可知天下。今距嘉靖初又四十余年,所增之数又不难推知。乃是直接向宗室藩王开炮,直指天下第一大弊!

    究竟这弊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呢?“计天下财赋每年供京师粮食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多达八百五十三万石,过供京师之粮一倍以上。如山西存留米为一百五十二万石,禄米则为三百一十二万石;河南存留米八十四万三千石,王府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以此二省论之。即便田赋粮全征,也不够供王府禄米之牛。况且吏禄、军饷皆出其中。因此形成郡王以上犹得厚享,将军以下至不能自存,饥寒困辱。势所必至。有司困手难供,宗藩苦于不给。于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也就是说,国家的全部收入,要有大半供给王府,而御用、吏禄和军饷这些国家开支的传统大头,却只能在剩下的一半中权宜,国家怎能不疲敝至极呢弈旬书晒细凹口混姗)不一样的体蛤

    但如何解决呢?林润说“臣以为宜令大臣和科道集议于朝廷,然后颁论诸王,示以势穷弊极,不得不通之意。令户部全计赋额,以十年为准,大约兵荒、蜀免、存留费用几何,王府增封几何,禄米及诸费几何。令宗藩晓然,知赋入有限,而费出无穷,共陈善后之策,然后通集众论,请皇上定夺,以为万世不易之规。

    他也没有好办法,建议大家凑到一起开会解决”

    嘉靖也许是被宗室摆了一道、险些连命都丢了,也想狠狠治治这帮矗虫,所以便将林润的奏章明朝中。命百官进行讨论,看看谁有什么好办法。而那厢间。宗室藩王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纷纷派人进京活动,坚决抵制这种不可饶恕的“倒行逆施”

    而宗人府作为连接朝廷与宗室的纽带,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处在十分微妙的境地中。

    这几日,沈默已经接连接待了十几波皇室宗亲”没有皇命,藩王是不得离开封地的,但这不妨碍他们把子弟派到京城来奔走联络。这些世子爷普遍脾气不好,见不着正主只好拿宗人府的官员出气,肆无忌惮的打骂羞辱,唯恐事情闹不大。

    没办法,沈默只好亲自出再。安抚这些大爷们,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听戏。这才没被烧了衙门。

    “少宗伯。这样下去不行啊”跟着沈默来到礼部,已经升任员外郎的王启明,愁眉苦脸道:“那帮爷们儿太能花钱了,这才几天啊,哦们的招待费就已经见底了。”

    “钱的问题不用操心”沈默手捧着个怀炉,目光盯在一本账册上。漫不经心道:“先把这些大爷们稳住了才是第一。”

    “怎么,您老又要自个掏钱垫上?”王启明可知道,这位家里太有钱了。

    “想得美,我家里已经不做生意了。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哪有余粮打他们。”沈默耷拉下眼皮道:“从他们年底应的禄米里出。”

    “啊,到时候还不闹翻了?”王启明大惊小怪道:“您这叫,叫饮鸩止渴。”

    “少废话。”沈默将那小暖炉搁下。翻一页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

    “得了,反正您老说了算。”王启明应下来,又转个话题道:“大人,下面人这几天都在求我。跟您打个商量,”

    “什么事儿?”沈默提起笔,从那账本上摘抄着什么,还是没抬头。

    “是这样的。今年冬天奇冷无比,还没进腊月呢,就下了好几场雪。这柴火的价钱打着滚的往上翻。”王启明小声道:“弟兄们想问问。能不能多点柴火票,就算少钱也行啊。”柴火票是官员的一种福利,就是凭票领取一定数量的柴禾。而且是质量很高的官柴。

    “账算的不错啊”沈默不动声色道:“什么值钱要什么”

    “嘿嘿”王启明恬着脸笑道:“您总不能看着弟兄们挨冻吧。”

    “嗯,知道了。”沈默终于抬头看他一眼,道:“不过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部堂大人说了算,等有机会我跟他说说,看看能不能行。”

    “您别推呀”王启明仗着是他的老臣子,软磨硬泡道:“扣那些宗室的禄米您都不跟部堂商量,怎么给咱们点柴火票,还用得着商量了。”

    “好你个王启明,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沈默又不看他了,继续写字道:“赶紧滚蛋,别在这碍眼。”前者那是背黑锅,后者那是市下恩,性质能一样吗?

    王启明无奈的叹口气,心说,大人现在是越来越不好说话了,哪像原来,求求就求出来了。只好恹恹的施礼告退,回去后好几天都躲着大伙,唯恐他们问起,那柴火票的事情。

    谁知才过了两天。礼部的同僚们,便纷纷找上他,却不是问罪,而是一个劲儿的道谢起来,王启明一问,原来是早晨部堂大人过来,了五千斤柴火票”礼部本来就人少。这下过冬都够了。袁部堂还告诉他们,这五千斤柴火票,是沈侍郎利用关系,在内廷惜薪司用平价买的呢。

    王启明这个奇怪啊,心说大人这是何必的,害得我这几天不敢见人。

    他正琢磨着,有人叫他道:“老王,少宗伯叫你呢。”他赶紧颠颠的过去沈默的签押房,一脸恭敬道:“少宗伯,您找的。”

    “嗯”沈默点头道:“帮我几份请束,今晚我要请客。”

    “是”

    今天还有一章”(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七零二章宗藩

    .西“

    十一月初八是冬至,过了冬至便入九,也就是俗话说的“数九寒冬”得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把这个冬天熬过去。

    但今年这个冬天冷得邪性,注定要比往年难熬许多”才网二九便天寒地冻,又纷纷扬扬平了两天两夜的大雪,直下得京城积雪三尺、滴水成冰,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路断人稀。每天早晨,顺天府的兵丁。都得拉着车沿大街小巷走一圈。总能找到十个八个饿死冻死的乞丐。堆到车上,送去城外化人厂烧了。

    老百姓愁着严冬难过,可不少的文人雅士,甚至翰林词臣,见此多年未遇之雪景,却都喜不自胜,纷纷组织茶围饭局,对着白雪红梅,吟诗作赋,顿觉人生境界提高不少,似乎可与魏晋风度比肩了”

    “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面对着一桌的请柬,风尘仆仆的林润,一边伸直了手臂,让下人打扫袍子上的灰土,一边不屑一顾道:“一班蠢虫。”

    “那小人把这些全扔了”随从是当初陪着他单刀赴会的两位,说起话来自然随意。

    “扔了干什么”林润走到水盆边,浸泡湿洁白的毛巾洗脸道:“这么硬括的纸壳子,给夫人打鞋底。她一准喜欢。”

    随从这个汗啊,人家巴巴送来请柬,您却用来打鞋底,这也太”太不把人当回事儿了吧?不过他也知道老爷的脾气,二话没说,便开始收拾请束,把所有的归拢到一起,却独独剩下一本淡蓝色封面的,问林润道:“您那位贵同年的,也要打鞋底?”

    “谁的?”林润走到桌边一看。原来是沈默派人送来的请束,便笑道:“这次就饶了他吧。”说着打开一看,道:“今日申时,一品居。”再看看天色。已经渐黑了,赶紧吩咐那走到门口的随从道:“顺便告诉夫人,老爷我有局了,晚上让她自己吃吧。”

    看着时候不早了,林润命人备轿,麻利利的换身衣服,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的出了门,坐上他那顶通风良好的轿子,往西直门外一品居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到了冬天,北方人都很喜欢吃火锅子,这家坐落在西直门外大街的一品居,就是专营此道的。火锅子,江南人叫“暖锅”实际不如北方的叫法恰当,因为它不单纯是暖。而是实实在在生了火的。

    南北方用的器具也不一样,南方多用砂锅,而北方的火锅则是铜制的,中间是炉膛火口,四周是盛汤放菜的锅槽,上面是有圆洞的锅盖。正好套在“火口,上盖锅子。锅子中装好锅底高汤后,把点燃的木炭从“火口,放进去,扇子煽旺炭火;木炭噼噼啪啪地火苗从火口窜出来,锅子中便“滋滋。作响。烧开了端上桌子,一掀锅盖白气四溢。便可以涮着吃了,不仅味道十分鲜美。还有动手的乐趣。

    当林润到时,天已经黑了,大堂里高朋满座,热气蒸腾,一口口火锅子,都冒着火星子,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锅里,忘情的大快朵颐,谁都没注意这位晚来的客人。

    当然,店小二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儿,他迎上来一脸歉意道:“小店已然客满,您老要是有约,那就里面请”

    林润还没说话,一个声音响起道:“这位爷有约了。小二一回头。见是早先进去的客人,便笑着让到一边道:小人多嘴了。”

    那人便朝林润行礼,林润一看,是沈默的侍卫长,便笑着点点头。跟他穿过大堂,往楼上的雅间走去。

    一上楼,楼下的喧闹声便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登时安静了许多,跟着那侍卫到了走廊的最尽头,那里早已经站了好几个打扮各异的随从,显然是不同宾客带来的。

    那侍具走过去,一掀帘子,对立面道:“林爷来了。”

    “哈哈哈,若雨兄,你可来迟了。”里面传来几个爽朗的笑声,林润加快几步走进去,便见里面除了沈默外,还有张居正、徐渭、殷士瞻、诸大绶几个”都是他比较看得起的人物,不由抱拳笑道:“来迟了。来迟了,我领罚就是了。”

    “我就说吧。”沈默一边招呼他在身边坐下,一边笑道:“这家伙上道的很。”

    林润倒也痛快,二话不说,连干三杯,引得众人一片喝彩,这才把帽子大氅一股脑除下,松缓一下身子道:“我可是网回来,老婆都没见就来这儿了,你老兄可真行,就不怕我赶不会来?”

    沈默得意笑道:“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是有把握,才把大家都请来的。

    ”说着对外面道:“可以上锅了。”很快便有三个伙计,将网烧滚了的仁火锅端了进来,,楼上仙…凶火锅,跟楼下是不样下是汤锅子,然一盘盘的肉、菜、豆腐,自己夹着涮。痛快是痛快了,可太狼籍,不高贵。

    而楼上的锅子,则是厨房早就配好了食材,整齐的装进火锅里,一端上来就可以吃了,省去一道工序,登时斯文许多,却也少了很多的乐丸所以一般将锅里的东西吃完后,还会再涮一些东西,聊作补偿。

    三个伙计掀开了锅盖,登时热气蒸腾满屋,待那白气散去,领头的伙计脆生生道:“三白锅子、三鲜锅子、什锦锅子,几个爷请慢用三个锅子里都是用肉丸子、龙口细粉、酸白菜垫底,区别在于上面铺的东西。三白锅子上面铺的是白鸡、白肚片、白肉;什锦锅子则铺清酱肉、黄鱼、猪腰花等十来样玩意儿,至于“三鲜锅子”铺的乃是海参、卤肉、鸡蛋,风味迥异,却都鲜美无比,再配上一品居自酿的烧刀子,真是神仙都能勾下凡。

    美食当前二众人无心说话,便甩开腮帮子大餐起来,屋里本来就热,吃火锅又更热,一个个吃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也顾不上形象了,敞开怀,拿着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还不停的往嘴里送。

    六个人里,竟数林润吃的最猛,一个人几乎消灭了整个三白锅,还不停的夹羊肉片往里涮,惹得跟他同吃一锅的徐渭,终于忍不住道:“老弟,你几天没吃饭了?”

    林润一边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边伸出三根指头,想一想,又改成两根道:“两天,前天早晨吃过一碗白菜粥,打那到现在,一粒粮食都没吃过,”

    他的样子有些滑稽,可众人却笑不出来,殷士瞻轻声问道:“赈灾形势很严峻吗?”

    “嗯。”林润终于感觉有些饱了,便擦擦嘴道:“是很严重,原先估计只有几万灾民,可现在看来,最少得有十几万。”说着叹气道:“这贼老天又不开眼,偏偏遇上多年未见的大寒,让赈济灾民更是难上加难。”

    原本今年北方旱满不均,许多地方秋收绝产,老百姓交不起税,留在家里也得被官府抓起来,很多人为逃避纳税,背井离乡,成了流民。到冬天时不能再流窜了,便聚集到京师一带,等待官府的救济。

    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皇帝不能眼睁睁看着子民挨冻受饿,所以委派大员赈灾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落在了新任左副都御史林润身上,皇帝命其务必安顿好灾民,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死亡。但谁也没想到,灾民数目竟远远出意料,加上今年这数年不遇的寒冬,原先准备的救灾物资根本不够,林润他们绞尽脑汁、节省了又节省,也没法保证灾民安然过冬,只好回京求援,请求更多的粮食和棉被。

    众人这才现,林润的双目布满血丝,显然好些天都没合眼了。””一一、一一一

    听完林润的话,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殷士瞻,,他已经离开王府,前往户部担任左侍郎半年了。身为户部二当家,殷士瞻自然对国库清楚无比,面对着林润期盼的目光,他轻叹一声道:“若雨兄,不瞒你说,当初那笔赈灾的钱粮,便是户部勒着裤腰带,硬挤硬省出来的。现在库里是有钱,但凶卜部分是百官的过年俸禄,还有大部分,是宗室们的禄米。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银子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林润有些上火道:“殷大人知道吗?就现在这鬼天气,每天都能冻死好几百人。好几百人懂吗?”

    沈默赶紧出的打圆场道:“咱们再想想办法,看着能不能筹集到物资,帮城外的灾民过冬。”

    “这就是你叫我们来的目的?”徐渭看他一眼道,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惯了,见话题被林润带到城外去了,徐渭便拉回到沈默的轨道上来。

    “那到不是,我起先也不知灾民的事情”沈默缓缓摇头道:“把大伙儿都请来,其实是想跟大家,就宗禄改革的事情,交换一下看法又轻声道:“按例每年腊月赐给宗藩年俸银子,可今年说是要改革,宗人府只好先不开清单,一切等着结果出来再说。”

    “我也知道这种讨论无休无止。没个一年半载,甭想论出个。丁卯来。但那些宗室老爷的脾气,你们也能想象得到,天天到我那大吵大闹。甚至还动人,弄得衙门乌烟痒气。我费了老鼻子劲,才把他们安抚住一我告诉他们,年前就会有个结果,现在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沈默说着苦笑一声道:“不能再拖了,好歹得先有个对策,把这个年关过去。不然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见沈默愁成这样,林润颇不好意思道:“当初上疏的时候凹曰混姗旬书晒)小说齐伞”忽着让百官集思广蓄。拿出个解决之道来,却没想着给慨附绷六”

    沈默摇头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谁想到稀里糊涂就让我赶上了呢。”引得众人一阵轻笑。

    笑过之后,殷士瞻轻声道:“拙言老弟,实在不行,就先按照去年的常例,把今岁的俸银了吧。反正太仓里已经备好这份银子了。”

    沈默还没说话,张居正却开口道:“这件事,已经廷议过两次了,朝臣们虽然争执特别大,但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一定要节减宗禄,只是在途径方法上有分歧而已。”说着看看沈默道:“这也是拙言没法因循旧例的原因。”

    沈默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啊。但凡有识之士,都已经感受到宗藩问题,势成痛疾,已经危及我大明的根基了。所以若雨兄这奏疏一上。百官才会纷纷上疏附和,提出处理宗藩问题的建议。”说着伸出双手道:“我把百官的建议汇总了一下,不下十余条如限制亲、郡王子女受封的名额,额者不给爵禄;允许宗室任官或者从事士农工商等业;撤销宗人不得出城越关的禁令;展开全国范围的核查,裁减冒滥领取岁禄者;示意亲王带头奏减部分岁禄;将部分岁禄折钞等等,”

    “办法还真不少哩,”徐渭喝口烧刀子,哂笑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沈默不理他,继续道:“正因为办法太多,每个人都各执己见,才吵成一锅粥,我的意思是,咱们先范围达成共识,然后回去分头做工作。向一个方向推进。”

    听了沈默的话,张居正心中一动,不由笑道:“端的是好主意。”他这才现,现在朝中任何一方势力,都可以在这个桌上找到代表”他自己姑且算是徐阁老方的代表;殷士瞻是老资格翰林的代表;诸大绶是新翰林的代表;林润是科道言官的代表;沈默是在此上有绝对言权的礼部的代表;甚至连徐渭。也可以影响一批自诩名士的家伙。

    基本上只要这桌人达成共识。就真有可能推动朝政,走向他们想看到的方向。

    “还是我这个始作俑者,抛砖引玉吧。”林润清清嗓子道:“解决宗室问题,我认为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打破宗室与平民间的藩篱。让宗室也可以自由的谋生,出仕、从军、经商、务农,,当然同时也不能再享受国家的奉养,这个可以从最底层的宗人开始,慢慢的向上渗透。我做过一个计算。以嘉靖四十年宗藩人数两万五千人计算,其中王爵不过二百余人,其余的都是奉国、镇国、辅国将军、中尉这六级”按宗室禄给标准,亲王禄米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九成五以上的非王爵宗人,共占了七成五的宗禄支出。我认为,绕开亲王和郡王,从这些人下手,造成的影响但效果好,我以为是上策。”

    沈默等人听了点头道:“那中策和下策呢?”

    “中策是严格限制爵位的继承。牢牢控制王爵的数量,并采用类似汉朝推恩令的办法,使其每继承一次,封地便减少一斗,这样做最稳妥。但见效缓慢,朝廷短期内甩不掉“宗禄。这个大包袱。”林润道:“至于下策嘛,就很不地道了

    “又没有外人,但讲无妨。”斑默笑道。

    “就是折色。

    ”林润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将一部分宗禄钱粮折成纸钞,效果立竿见影。”处于某些局限性。精明如林润者,也认为纸钞是国家可以不负责任,随便开印的。

    “这上中平三策都说完了,请诸位指教。”林润沉声道。

    几人便讨论起来,都觉着林润的法子真不错,三策皆可施行,甚至可以三管齐下。林润起先十分高兴。但过一会儿才现,沈默和张居正迟迟没有表态,便问道:“你们二位怎么看。”

    沈默与张居正交换一下眼神,后者便微笑道:“在下的意思是,宗藩问题关系到社稷稳定,必须解决那是一定的,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合适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情。”说着朝林润笑笑道:“恕我直言林大

    虽然晚了点,但还是写完了”(未完待续)凹曰甩姗旬书晒)小说齐伞[(m)無彈窗閱讀]

第七一二章羡慕嫉妒恨

    .一。…

    张居正话一出口。包厢中原先融洽的气氛为之一有

    “那依张大人的意思”。林润仍然面带笑容道:“我们就应该对此坐视不理了?。

    “当然不是”。张居正摇头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有些事情,不是不该做,而是时机未到说着指着外面道:“外藩的世子、公子们到沈大人那里闹,在京里的宗人们,也是变着花样的出么蛾子”一面托请王公大臣们为他们说话。一面又在前门外要死要活。每天都有好几百号人,拿着个破碗在那里要饭,他们还放出话来,谁敢动他们的禄米,就杀他全家。”

    “哼!”林润的俊脸一阵通红道:“胆敢威胁朝廷命官,更要严惩不贷了!”

    “这件事,越往上压力越大”张居正耐心对他道:“皇上、裕王、徐阁老都是顾虑重重啊自从景王就藩后,皇帝便有意识的让裕王参与进国事商定中,这也被看成是培养接班人的举动。“祖制不可变。宗亲不可弃,这是皇上和裕王爷都绕不过去的拦路虎,所以虽然也希望能甩掉这个包袱,但不愿看到宗亲血脉闹翻,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润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张居正是上面派来的说客啊!硬邦邦的打断张居正道:“那依太岳兄的意思,这事该如何收场?”

    “从长计议,一切以稳定为重。”张居正沉声道:“方才若雨兄说的上策,目前还不可用,这个震动太大,一旦颁布将不可收拾,倒是中策和下策嘛,还是可以斟酌的。”

    林润便转过头去,望向沈默道:“拙言兄,你也是一般的意思吗?”

    沈默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是在其位、谋其政,只希望这一关能安稳过去,谁的主意好,我就听谁的。”

    “甭和稀泥”。林润温和的外表下。是如利剑般的性格,目光直刺沈默道:“你觉着应该怎么办?。

    “呵呵”沈默给他斟上一杯酒道:“宗藩问题确实很麻烦,咱们的步子缓一些,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解决,效果可能比快刀乱麻要好一些。”

    “我就不明白了。”林润端起酒。一饮而尽,擦擦嘴道:“不就是一些个混吃等死的蠢虫吗,有什么好怕的?当今严贼已去,正是革旧立新的大好时机,大刀阔斧斩将下去;为大明剜妾这颗毒瘤不好吗!”

    “只怕你这边网举起刀”张居正冷冷道:“大明就处处烽烟了。

    ”便直直望着林润道:“你也亲自调查过伊王,像他这样的王爷,都能拉起万余人的队伍来,再想想当年的宁王,便知道那些王爷们除了混吃等死,也不乏包藏祸心之人。到时候一犬吠人、百犬吠声,全都闹将起来,不用打清君侧的旗号,你这个大明朝的晃错,就得去西市报道!”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林润气不来,啪地一声竟捏碎手中的酒杯,倒把一屋子书生齐齐吓了一跳。

    “我就是当了晃错!”林润冷冷望着张居正道:“也比你个申屠嘉强得多!”说着把破碎的酒杯扔到的上。朝众人拱拱手道:“林某失礼了,改日必将登门谢罪便转身决然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乙一一,心一一

    林润一走,好好的饭局算是彻底搅合了,徐渭、诸大绶、殷士瞻也先后离去,只剩下张居正一个客人。

    “这不是我的本意啊,拙言。”他歉意的对沈默道:“改天帮我向林兄道个歉。”

    沈默宽厚的笑道:“我知道。你也是师命难违嘛,我又何尝不是?”说着苦恼的叹口气道:“老师一话,我也束手束脚,其实本来我是支持若雨兄的。”

    “我也一样。”张居正皱眉道:“这帮宗室于国家有大害而无一丝益处,真狠不得把他们扫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太岳兄的真心话”沈默哈哈笑道:“我说嘛,你方才哪是待人说客,分明是在激将嘛“嘿嘿”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张居正痛快承认道:“我也只能用这种法子,才能既跟老师有所交代,又不违背良心。”

    原来徐阶也不知从哪得知,张居正要来沈默这里赴宴,便把他找去。对张居正道:“现在为师网跟皇上的关系有所回温,就让林润这一本给搅和了,他是我的学生,皇上自然以为,他奏议宗禄是我的主意”说着有几分无奈道:“如果这件事我不妥善处理,皇上会认为我是得寸进尺,借着非议宗禄,显示自己的权威呢

    张居正觉着老师多虑了。但做学生的怎能反驳老师,他只好委婉问道:“老师为何不把林润找来,直接对他说。”

    “有些话,为师不能讲徐阶缓缓道:“我不能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只好勉为其难,替老师前来表态。但他又不想让这场削减宗禄的风潮就这样天折,只能归罪于己,求得两全。“可你把林润得罪惨了”沈默淡淡道:“他骂人可是一绝,说不得你就真成了申屠佳。”

    “呵呵,能被骂也是一种幸福默默无闻十多年的张居正,倒看得开道:“到是你,宗人府那边还得多担待点,总不能闹出乱子吧。”

    “我还应付得来。”沈默正色道:“倒是有另一桩事,你得告诉我个准信

    “什么事?。张居正低声问道。

    “老师已经容不下胡宗宪了,对不对?”沈默目光如炬,审视着张居正道。

    “这个张居正的目光有些闪烁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太岳兄,你我肝胆相照,相约中兴大明,共创盛世。”沈默却不吃他那套,沉声道:“如果当初的誓言还没有随风而逝,你当知道胡宗宪有挽狂澜于既倒之功,功在千秋社稷!如果此人不得善终,会寒了天下壮士之心,到时候谁还肯为国抵死效力?还谈什么中兴、盛世?”。

    听了沈默的话。张居正动容道:“拙言,你说的很有道理,绝不是危害耸听。

    “这么说,你肯帮我说和了?。沈默欣喜道。

    张居正面色一阵晦明变幻,最终缓缓摇头道:“拙言,这件事怕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胡宗宪是由严嵩义子赵文华举荐,而后屡屡擢,都离不开严阁老的帮助,在朝中百官眼中,他就属于严党。况且胡宗宪与赵文华勾结,陷害张经、李天宠的事情,已经东窗事。朝臣们都说要是张半洲仍在,偻患五年前就平息了,现在胡宗宪用这么大联代价,多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完成同样的事情,这算是什么功劳呢?”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沈默拍案而起道:“强盗理论嘛!当初张经是怎么死的,大家都很清楚。他是严嵩和李默斗争的牺牲品,是为高层内斗陪葬的!”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手都微微颤抖道:“当时他不过是个七品巡按而已,没有他掺和在里面,张经也一样是个死一你可以指责他助纣为虐,但要是没有他。抗偻统帅的位子,一定会被一些庸才、废材占据,我大明的半壁江山,到现在还是血火连天!”

    “但在那些御史言官眼中,他毕竟是通过陷害同僚,巴结奸臣才上去的张居正轻声道:“德行有亏,这就是致命伤啊!”

    “当时那种情况下,只能求一问心无愧,岂能尽善尽美?”沈默摇头道:“太岳兄,不能这样偏颇啊!”

    “唉,你说服我有什么用”张居正叹口气,沉默了好久才干笑一声道:“你是不是看到陆凤仪的奏疏了?还没有明呢,消息够灵通的。”

    “不错。”沈默不瞒他道:“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但我知道这封奏疏如果不压住,胡宗宪晚节不保

    陆凤仪,南京户科给事中。不过一个小小的科员,估计朝中知道他名字的,不会过五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上了一道《劾奏东南总督胡宗宪欺横贪淫十大罪疏》,打响了清算胡宗宪的第一炮,相信不用几天功夫,他的名字就能人人皆知,想不出名都难。

    其实在陆凤仪之前,就有不少京中的御史弹劾胡宗宪,但一来当时的时机并不成熟,二来他们远在京师,道听途说,风闻奏事的威力自然不行;第三,真正对胡宗宪有威胁的。就是南京和江淅那帮官员,他们在胡宗宪手下身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若是指正他,自然杀伤力非同小可”沈默未雨绸缪,利用自己在南方深厚的人脉,先行把这些人安抚住了。

    所以这二年严嵩倒台,非议胡宗宪的声浪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却都被嘉靖压下来了,而且皇帝降旨说:“胡宗宪不是严嵩一党,自任职御史后都是联升用他,已经**年了。他为联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如果加罪,今后谁为我做事呢?。

    胡宗宪为何如此不受待见?并不是每个人都心怀着某种目的,而是纯粹的讨厌他、不能容忍他。道理很简单,这是一个德治社会,德行才是衡量一个人好坏的最高标尺。尤其是在这种浊流下降、清流复起的时候,你做过什么,功绩多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按照读德标准要求自己。

    母庸讳言,胡宗宪显然没有做到。他遭人厌弃的地方,主要有三点:第一,当年身为淅江巡按御史。不能秉公直言不说,竟然还追随赵文华也上疏弹劾张经等人。那弹劾奏疏现在都察院中还可查到,奏疏中。胡宗宪对张经极力诋毁,而且对淅江巡抚李天宠也进行陷害这种不义之举自然令

    第二,在赵文华死后,胡宗宪又结好严嵩,馈重金进行贿赔。在严嵩被籍没家产时,其中就有胡宗宪所献的大量珍宝,以及令人肉麻的表忠心的文字,阿附贿赔奸党者,向来被人鄙视,自然也被当作奸党视之。

    第三,胡宗宪侵吞军饷、生活奢侈,这是不争的事实。胡宗宪通过在淅江加派“提编。等额外税赋。请求留存淅江盐银等手段,聚敛了数额巨大的钱财,获得了“总督银让”的绰号。其中大部分的银两,确实用在抗偻上,但在巨大的权力腐蚀之下,也有部分被他个人挥霍了。

    关于胡宗宪**的最新段子,生在皇卑南巡杭州,胡宗宪宴请打前站的官员和太监,居然用了两百名侍女陪饮,极尽奢侈之能。到了散席时,太监拿出五两金子表示感谢。胡宗宪冷笑一下,不予理睬。官员仅赏了一两金子,被胡宗宪当场扔到了水里,还笑着说:“您这是在羞辱我吧”然后又指着那些侍奉的美姬,请他俩选几个侍寝,那官员心里郁闷,推辞不就,那太监更不用说。

    见他俩如此,胡宗宪就说:“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那我就先行了。竟然拥着两个美姬先进屋睡了”这些虽然都是口口相传的段子。定然不乏夸大其词,但也不能不信。至少以胡宗宪微薄的俸银,怎么可能维持如此奢华的生活?其实贪污不算大事,毕竟地方官哪个不贪?但贪得如此高调,就太惹人羡慕、嫉妒、恨了。

    嘉靖虽然保住了胡宗宪,但令人寻味的是,皇帝同样没有处罚那些弹劾他的人。

    这无疑助长了弹劾者的气焰。而且沈默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终于这个什么“陆凤仪。跳出来了,将一本威力巨大的弹劾奏章。递到了司礼监的值房。

    沈默通过他的关系,已经看到了奏章内容,除了老一套的一侵冒军饷,暖削民财、市贩官职、私役官军。督府积银如山之外,还有更逼真的细节描写,诸如“聚奸如友,长夜纵饮,大纳姬妾,宣淫无度,克扣上供岁造布匹银两,滥给倡优,写得活灵活现。宛如亲眼所见,让你不得不信。

    但真要人命的事,他翻起了一桩公案,全盘质疑了胡宗宪的抗偻功绩。他先从抗偻的现状说起,现在东南有劲旅十余万,其中佼佼者戚家军、俞家军、谭家军等十数支,皆可力战数倍于己之偻寇,最劲者威家军,每杀敌百人,方折己方一人。

    这就充分说明,偻寇根本没有过去宣扬的那么强,胡宗宪赵文华等人,分明是在夸大其辞,以掩其过。而胡宗宪本人,就从没想过与偻寇决一死战。因为他与海寇头目王直、徐海等人毕为同乡,其所任蒋州、陈可愿等人皆为海寇奸宗宪实际上就是在按兵玩寇,养敌自重,若非如此,王直岂能肆无忌惮上岸,悠悠于江淅境内?若不是皇上英明果断,将其逮捕,耻辱将不可雪。然而胡宗宪竟在将其解往京城途中,偷偷把他释放,且许徐海任海防官,与王直约誓和好,丧权辱国,丢尽祖宗的脸,这才换来了所谓的“和平。

    据此,陆凤仪认定,胡宗宪的所谓功绩,不过是仗着天高皇帝远,自导自演、自吹自擂的一出闹剧而已。与仇鸾之辈没有区别,请皇帝明法典、正视听,立刻撤销他一切职务。将他枷送京城受审。

    汗马功劳、举世荣耀,都被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刀笔吏,搅合的面目全非,世人有几个。亲历过抗偻前线?大都还是道听途说,而且胡宗宪又那么招人嫉恨,自然人人都愿把他往坏处想,一个本来众人景仰的英雄,眼看就要变成万夫所指的罪人了,这种奇异的景象,在人类历史上并不罕见。甚至是所有盖世英雄。共同的悲剧命运。只有寥寥通透达观之大智慧者,才能保得晚节。

    而胡宗宪,显然不在灿,

    “拙言,既然话都到这儿了张居正诚恳对他道:“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他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这次胡宗宪是完蛋定了,你要是不想受牵连的话,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抢先参他一本。”见沈默的面目都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他赶紧改口道:“当然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做,那就置身事外吧,以你现在的的位。是不会受多大牵连的

    “不可能”沈默想也不想便摇头道:“永远不可能。”

    这是补昨天的,今天的继续写”(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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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