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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节 最后一课 (上)

    [上一章的题目错了,应该是《绣春刀》的下,这章才是《最后一课》的上,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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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作时文的全部心得,讲与沈默听明白后,沈先生有些疲惫道:“你大伯已经请了新的先生,是余姚的钱举人。这个人治学还算严谨,但太过拘泥教条,对于一般的学生来说倒也是件好事。但你和沈襄下个月就应考了,没必要再跟着他从头学起。”

    说完将足有一尺厚的一摞稿纸推到面前道:“这是我手抄的王、唐以及诸大家之文,还有历科程墨,诸位宗师考卷……其中标注了‘揣摩’二字的,乃是本省知县以上官员的程文,这些人里将产生你未来乡试的同考官;标了‘吃透’二字的,乃是当朝翰林出身,三品以上大员的程文,这几位里将产生未来会试的主考官;至于标着‘日日温习’的,乃是本省提学和徐阁老的程文,他们两位是关键。你要想高中,就必须在上面下大功夫。”

    说到这,沈炼表情有些艰难道:“还有那一位,他的文章我是不会抄的,但各大书店均有卖,你去买本回来看看……也日日温习吧。”

    沈默轻轻点头,他知道先生说的是严阁老。

    说完之后,沈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色严肃道:“让你钻研这些程文,不是为了让你迎奉他们,而是让你弄明白,这些前辈高手是如何作文的。他们尽管人品有高有低,但无一不是时文高手,想写出一篇出类拔萃的好八股,这些人便是你的指引。”

    沈默知道老师这是言不由衷,不然提醒自己哪些人将出任考官作甚?但一想到沈先生能为学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大大违背本性了,心里不禁暖烘烘的,使劲点下头,轻声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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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完课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师生俩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沉默犹豫再三,终是轻声问道:“先生,是什么原因让您决定复出的?”

    沈先生沉吟良久,不答反问道:“沈默,你考科举是为了什么?”

    沈默轻抚着那一摞厚厚的程文,轻声道:“做官。”临别时刻,他突然不想再掩饰自己。

    “做官又是为了什么?”沈炼接着问道。

    沈默轻声道:“为了能活得有尊严,有意义。”

    “前者我理解。”沈先生淡淡问道:“但怎么算是有意义呢?

    “让自己,让父亲,让身边人都过好了,就是有意义的事。”沈默坦然道:“我向来只考虑能力范围内的事,对于能力以外的,我管不了,也不想操心。”

    沈炼似笑非笑道:“你是在婉言相劝啊。”

    沈默毫不否认道:“如今朝中风气不正,先生孤标傲世,必然看不惯,但您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经历,说出来的话就像一块石子扔进大海,也许会激起一丝微澜,但旋即就无影无踪,还会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的我都知道!”沈先生摇头道:“我都知道!我沈炼又不是丧心病狂,何尝想给家人,给学生招惹麻烦?”

    “那先生为什么要去北京?”沈默又回到原点,双目透过黑暗,直视着沈先生道:“我听说锦衣卫并没有逼迫您!”

    “他们怎么没逼?”沈炼突然微微激动道:“他们知道我沈炼是软硬不吃的臭石头,便拿朝廷的邸报给我看!我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可知道短短数年之间,因为朝政的荒废糜烂,我大明的边疆已经到了何等危险的境地?”

    “先说北边,鞑靼连年入寇,侵害我山西至辽东一带,我大明百万边军如土鸡瓦狗,竟任其来去自如!去年奴酋俺答从大同入山西之役,杀掠二十余日,掳走我子民十万余人,损失达数百万两之巨!”沈先生越说越激动,即使在暗室之中,也能看到他那双眸子里的亮光,只听他继续道:

    “再说我东南沿海,也是倭寇大炽。去年下半年,海盗头目王直、徐海勾引倭寇,出动战船百余艘,同时在我山东、福建等处沿海窜袭!去年小年过后,更是攻破我浙江昌国卫之后,又犯太仓,入乍浦,攻平湖!倭寇所至,官军披靡!焚烧城镇,抢劫居民!*妇女!掳夺人口,破坏田园!已经成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更因沿海乃大明之钱库粮仓,其危害更甚于鞑靼矣!”

    “至于广西云南、贵州四川的蛮族土司,也趁势叛乱,随规模不大,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严重威胁到当地子民的生计安危!”沈先生使劲拍案,厉声道:“沈默啊沈默,我问问你,听到自己的国家已处于如此境地,你还能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闻不问窗外事吗?”

    沈默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几年来,他所看到的、经历的,无不是物宝天华的太平盛世,他看到人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富足安定,悠然自得。虽然也听说过倭寇如何如何,但自从他到来,就再没有发生过倭寇袭扰浙江的事件,以至于他也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几乎要忘记了那些凶残的强盗。

    沈炼的话,仿佛一道炸雷,让沈默从天朝盛世的美梦中惊醒过来……一想到在倭寇烧杀抢掠的时候,自己还在想方设法帮助父亲往上钻营,他的脸上便一阵阵火烧火燎,满面羞愧的望着自己的老师。

    沈炼没有再追问,他晃动了火折子,点着桌上的油灯,一张坚毅忧郁的面庞,便出现在沈默面前,他将语调放缓,轻声道:“其实我不是在怪你,而是心里急躁,又胡乱发火了,你不要在意。”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先生,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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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节 最后一课 (中)

    “我江浙沿海多岛屿,倭寇狡猾如狐,目下主要袭击这些岛屿,消息则被沿海官军严密封锁,是以一时并未传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正月,必然会传到绍兴……而且我敢断言,随着岛民举家内迁,倭寇一定会攻上大陆的!”沈炼满面痛心道:“东南西北皆有大敌,我大明真的是满身伤病,如果再不医治,子民堪忧,国运堪忧啊!”

    沈默看到沈先生眼中溢满了泪水,显然是痛心到极点了,他小声问道:“既然是边防有事,先生为何要去北京呢?”

    “因为我大明的病根在那里!”沈炼刚刚压抑下去的怒气,又一次爆发出来,他一手指天道:“我们是什么人?天下最优秀、最高贵的华夏子孙!华夏是什么国度?五千年来,都是天朝上国,天下第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过了一瞬间才坚定道:“将来也一定是!”

    “除了我们自己,谁还能打败我们?”沈炼提高声调,激动道:“小小的倭国不能,外强中干的鞑靼也不能!我们不是败在蒙古人和倭奴的手里,我们是败在国贼的手里啊!”

    “何为国贼?”沈默轻声问道,别人越是激动的时候,他的思想就越清醒,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国贼者,严嵩父子也!那严嵩交通宦官,迎合上意。靠着供奉青词骤致显贵!又口蜜腹剑、阴谋谗害了夏首辅,自己代为首相。一时间权尊势重,一手遮天。连着他那儿子严世蕃,也由官生直做到工部侍郎兼尚宝司少卿,那严世藩为人更狠,因有些小人之才、博闻强记、能思善算,聪明狡诈到了极点。”

    “那严嵩十分重视他的独子,凡疑难大事,必须与他商量,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以至于朝中有‘大小二丞相’之称。他父子二人济恶,迷惑主上,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官员求富贵者,以重赂献之!更有那不知廉耻者,拜他门下做干儿子,即得升迁显位。有人作诗叹道:‘少小休勤学,钱财可立身.君看严宰相,必用有钱人’!”

    “譬如说北方统帅先有仇鸾、后有杨顺,皆是贪生怕死,只知钻营搜刮之辈,却因为贿赂严氏,竟能执掌北疆防务!每次鞑虏来袭,都不敢出兵救援,直待贼人满载而归后,方才筛锣击鼓,扬旗放炮,鬼混一场。为了掩人耳目,甚至杀害我大明边民,充做鞑虏首级,解往兵部报功!有这样的统帅在,鞑虏真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再说我沿海一带,因富庶被视为肥差,自从严家父子掌权后,那严世藩便明码标价,拿出一万两可做一个知县,三万两可做一个知府。那些排班候缺的官员,典卖家产、四处告债也凑不齐这么多钱,‘聪明绝顶’的小丞相,竟然让他们先打欠条,上任后按照一分利分期还清。这样上去的官,自然要刮地三尺,敲骨榨髓,哪里还会管草民的死活、地方的安定?”

    “于是乎,那些被敲诈干净的富商、走投无路的渔民、以及一些不得志的小吏、书生,便纷纷加入倭寇,为之向导!据说倭寇之中,中国人的数量竟然多达七成,真倭反而只有三成。因此倭患不仅屡扑不灭,而且气焰益张!若不是被刮得怨气冲天,这些人纵使再凶残,也不至于跟那些卑劣的倭人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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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颗毒瘤不去,像东南、西北这样的疾病会越来越多,我大明朝病入膏肓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说完长长一串话,沈炼的声音却依然如金石一般,一字一句:“我这次去北京,就是要会一会这大小二丞相!”

    听着沈先生的长篇大论,沈默心头升起一丝明悟……这才是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呢。沈默基本上赞同沈先生的观点,只是他隐隐觉着,将国事糜烂的责任,一股脑推到某个人的身上,似乎有些偏颇,不过现在不是辩驳的时候,而是如何打消他这个可怕的念头。

    沈默搜肠刮肚一阵,才小心翼翼道:“先生,若是按您所说,严党如此势大,清流力量又如此弱小,咱们是不是应该暂避锋芒,徐徐图之,不该和他硬碰硬啊。”

    沈先生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情,他本以为经过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沈默应该已经激动甚至冲动了,谁知这个学生听完之后,依然我行我素,反倒劝他不要冲动,沈炼一阵气馁,不由生硬道:“若是人人都只图自保,敢怒不敢言,那何日才能铲除祸国巨奸?拖一日我大明就病一分,拖得久了,病入膏肓怎么办?”

    “科道言官们呢?”沈默轻声问道:“四十五名给事中,二三百名都察院御史,这些人难道都是严嵩的党羽?”

    “当然不是!”沈炼眉毛一挑道:“只有不知廉耻之人才会依附严党,稍骨气的便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那他们为何不说?”沈默皱眉道,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沈炼无奈的叹口气道:“一场大礼议,让圣上对士林疏远无比;一场百官哭门,又让嘉靖朝的廷杖开了先河,圣上自此酷待言官,动辄便打,以怵人心,钳制人口。眼见着一根根硬骨头被打断,骇得朝臣噤若寒蝉,哪个还敢与圣眷正隆的严阁老放对?”

    “圣眷。”沈默轻吐出两个字,便噤声不言了。

    但这已经足以让沈炼如遭雷劈、呆若木鸡,屋里空气如凝滞了一般,就连油灯的光,也突然晦明晦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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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节 最后一课 (下)

    黑暗的书屋内孤灯如豆,映照着沈炼那张的脸。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沈默的潜台词。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沈炼想要反驳他这荒谬的想法,无奈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他枯坐在大案后,面上表情不停变换,先是迷惑、后是痛苦、再是犹豫,最后却是一脸决然。过了很久很久,沈默才听他缓缓道:“圣上乃是圣明天子,只是被奸臣蒙蔽,一时浊了朝纲而已。只要圣上能察觉出严老贼的本来面目,一定会斩奸除恶,拨乱反正的!”

    沈默可不信皇帝能被蒙蔽……有奶兄弟掌握着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估计连严嵩穿什么内裤,严公子夜里战了几场,嘉靖帝都清清楚楚。

    他曾经分析过未来大老板的性格。当嘉靖帝刚从藩王之子,转变成九五至尊时,便敢于借着‘大礼议’的名义,向扶他上位的元老杨廷和开战。以一人之力,对抗内阁言官,最终在坚持数年后胜利,开始了不亦快哉的独裁生涯。

    沈默由此可以肯定,评价这样一位帝王,软弱与愚蠢这类词语,是永远不合适的,工于心计,坚忍不拔才是嘉靖帝最好的写照。略一寻思,沈默便能猜出几分帝王心态……皇帝应该是依赖严阁老,认为他有用、好用,且没有更听话、更合意的辅臣人选……大概在那个人选出现之前,皇帝会一直容忍下去。

    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乃是发现这位嘉靖皇帝,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真他妈的自私啊!

    要是不自私,他就不会数十年如一日的不上朝,把无限的热情和有限的生命,都投入到虚无缥缈的修道事业。

    皇帝说,我这是为了给大明子民祈福,清心寡欲的修行呢。

    沈默却说,你丫不就是觉着当皇帝很爽,当独裁皇帝更爽,所以想修个长生不老出来,当上千百年的皇帝吗?

    视天下如私物,一辈子霸占还不够,恨不得天长地久占下去,让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没得玩……如果这还不叫自私?那‘自私’这个词就没必要存在了。

    他组织一下语句,准备大逆不道一把,向沈先生揭批一下问题的根源所在……为了能阻止沈先生进京,沈默是豁出去了——反正沈炼这种君子,是决计不会将二人的对话泄露出去的。

    “先生想过没有,当年大……”但他刚刚开口,便被沈炼摆手阻止,低声喝道:“隔墙有耳!”

    沈默悚然想起‘锦衣卫’三个字,汗水一下湿透衣襟,便紧紧闭上了嘴巴。

    沈炼垂首沉思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神色竟然变得淡然无比,只听他缓缓道:“你的想法也许对、也许错,但我不想听。陛下乃是臣子的君父,父亲是不可以选择的,所以儿子永远要和父亲站在一边。即使父亲一时有些小失误,做儿子的应当及时提醒,使父亲回到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趋利避祸,为求个人的平安,而背弃为人臣子的本分。”

    说着他缓缓站起来,面上仿佛放射出某种光芒,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沈默的心扉上道:“哪怕父亲一时无法理解儿子的心意,为此责罚了儿子,我也心甘情愿。如果要用生命才能让父亲明白,就让我做这个第一人吧!”

    说完便挥袖而走,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这样坦坦荡荡、昂首阔步的离开了学堂。只留下沈默一人,木然坐在那里,一直到天亮才缓缓起身,拿着那摞程文,向相反方向走去。

    沈默很清楚,自己与沈炼的人生将背道而驰;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将再也无法摆脱这个人的印记……一种超脱血脉的关系,把两个人生理念南辕北辙的男人永远联系起来,千百年后也无法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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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后,沈先生和夫人,带着沈襄的两个弟弟踏上行程,他们将从会稽码头出发,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直达大明朝的国都北京。

    所有的学生闻讯都来送行,沈默也来了。他穿一身素白色的衣衫,面色萧瑟而清冷,旁观着别人告别时的景象,既没有像小学生那样依依不舍的哭泣,也没有像大学生那样,说一些‘先生一路顺风’、‘先生一路走好’之类祝福的话,仿佛局外人一般,异常沉默的看着送别时的景象。

    便有些年纪大的学生纷纷侧目,心说:‘这是看着先生进了锦衣卫,怕名声受到连累,心里不乐意了吧。’也有沈庄之流暗暗幸灾乐祸起来。

    直到沈炼一家上了船,船夫抽起船板,准备拔锚起航时,一直不声不响的沈默不知何时站到了最前面,终于开口道:“先生请稍等。”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晰。

    沈炼面色复杂的看着沈默,轻声道:“什么事?”

    青天白日之下,会稽码头之上,只见沈默一撩衣衫下襟,竟推金山、倒玉柱,便缓慢而坚定的跪了下去。所有人都不出声的看着他,不知道沈默要干什么。

    只听沈默清声道:“学生跟着先生学习两年,有师生之实质,却无师生之名份。今日一别,再会无期,请先生受学生三拜,求先生给学生正名。”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句话,需要经过多么艰难的思想斗争。

    不待沈炼答话,他便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伏地不起。

    沈炼满是意外的望着自己最优秀的学生,他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透沈默,这个人的内心实在是太复杂了。沈先生终于放弃了对他的观察,不再去追究他到底是忠是奸,叹口气道:“这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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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节 县试 (上)

    沈默也不抬头,只是沉声道:“便如先生前日所言,师父也是不能选择的,所以请先生为学生正名!”

    沈炼面色犹疑许久,终于才点头道:“好吧,我承认你就是!”

    “学生拜见恩师!”沈默再一次叩首,这才抬起头来。

    “沈默,也如你所言,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沈先生面色柔和道:“我便提前赐你表字‘拙言’,希望你好自为之,让我们师生一场成为一段佳话……”

    “谢恩师。”从没听过沈先生一句好话的沈默,竟然没有听出这话中包含着多少自豪与期许。

    待客船开出后,沈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绸缎的小袋子,扬手扔到甲板上,放声道:“先生,差点忘了拜师的束脩。”

    沈炼捡起一看,竟是一袋金锞子,约莫有二十两重。再想给他扔回去,可船已经开远了,他只好苦笑连连的递给夫人。沈夫人心道:‘到京城的安家费用有着落了。’沈家虽然是大户,可沈炼一贯清贫自守,并没拿乃兄的赠银,他夫人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客船扬帆而去,沈炼的身影渐渐模糊,却有浑厚苍凉歌声顺着江风飘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的作者叫杨慎,乃正德六年状元,也是那位杨首辅的公子,在大礼议中触怒嘉靖帝,受廷杖谪戍云南,一待就是三十年,于年前刚刚去世……当时他正是从这里经过,踏上那条不归路的。

    现在沈炼唱着他的《临江仙》,也从这条水道出发,方向正好相反,但那颗赤子之心,却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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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艘载着先生的客船再也看不见,学生们便各自散去,除却离愁别绪外,心里却有些小小的兴奋,因为新的先生得过了十五才来,这几天他们可以痛痛快快玩一场了。

    沈默刚要和沈京离去,却被沈庄带着那三个死党拦住,这四个家伙被沈先生排除了足足三个月,才得以重新进入学堂……期间不知挨了家里多少胖揍,心中早就把沈默两个恨透了。

    现在压着他们的沈先生离开了,四人哪还按捺得住,便要当场报仇。

    沈默的心情不太好,并不是舍不得沈先生离开,而是对自己的前途隐隐担忧。其实他拜师也是出于无奈,因为不管他遮掩的再好,那些大人物还是可以轻易查出两人的关系,所以掩耳盗铃还不如正大光明……至少沈先生也是位骨气凛然的士大夫,身为他的学生,名声上会好很多。

    但无论如何,任谁面对着叵测的未来,心里焦躁不安是难免的,沈默也不能免俗。

    就在这时候,沈庄四个挡住了他的去路,看到这四张不怀好意的面孔,沈默突然打个哆嗦……沈庄几个还以为他害怕了呢,不由嘿嘿笑道:“怕了吧?给爷们跪下求饶,否则把你打一顿,扔到江里去喂王八。”

    却不知沈默打哆嗦的原因恰恰相反,当看到有人无私的站出来,心甘情愿的担当出气筒,那种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下一碗酸梅汤,让人舒服的想呻吟。

    四人恨他极了,也不再啰嗦,便围上来要按住沈默。

    谁知还没有伸出手去,就被人揪住后领,硬生生倒拖回来。那力量是如此之大,却又突然消失,诳得四人无一例外,全都仰面朝天的摔倒在地。

    “哎呦呦……”沈庄几个呼痛之余,心中纳闷道:‘方才还响晴薄日的,怎么一下子天就黑了呢?’他们定睛一看,不由骇得肝胆欲裂,原来哥四个已经被十几个短衫汉子围住,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大事不妙了。

    周围的学生十分诧异,他们知道那些汉子都是码头上扛活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突然管起闲事来了呢?

    沈默却毫不惊异,他早就看到一辆披红挂绿、俗气无比的马车开到码头上。他认识那辆车的主人……

    果然就在下一刻,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从车上蹦下,满脸惊喜的径直朝他走来。沈默见那人穿着织有‘宝相花’纹样的绸缎大衫,明明做富户打扮,却偏偏绑着腿,脚上还穿一双平底快靴,行动是敏捷了,可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沈默一丝轻视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挂起一副招牌般的淡淡微笑。

    来人便是与山阴王老虎齐名的会稽贺老七,走近了便哈哈大笑道:“沈公子,这么巧啊。”

    沈默也笑道:“是啊,好巧。”

    这么凑巧显然是早有安排,贺老七毕竟是黑道大哥,还是很在乎颜面的。虽然在官府面前不得不夹起尾巴……他已经知道沈贺接任本县三把手,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贺老七哪里还敢托大,他做梦都想早日化解纠纷,可让他去低声下气的登门谢罪,实在是丢不起那人。所以一打听到沈默今天要来自己的地盘,他便急吼吼的赶过来,希望借主场之利,尽量不丢面子的化解这道梁子。

    也许今天是贺老七的好日子,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他到了不久便看到几个小子在挑衅沈默,不由大喜。立刻抓住这个卖好的机会,发出帮会的暗号,指挥码头上的苦力过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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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竟敢在沈公子面前放刁?”走近之后,贺老七眉开眼笑道。

    沈默微笑道:“几个昔日同窗,小矛盾而已。”

    “哎,沈公子啊,不是我说你。”贺老七一语双关道:“你和三爷哪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哦?愿闻其详。”沈默笑道。

    “太低调了,”贺老七摇头晃脑道:“像您二位这种身份,出门怎么也得带上几个伴当,不光指使着方便,也是地位的体现。总是孤身一人跑来跑去,难免让些不开眼的小兔崽子给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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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节 县试 (中)

    沈默很清楚,贺老七这是在委婉解释当日的事情,但左右不能这么便宜他了。干脆装作听不懂道:“贺大官人说得有理。不过这事儿可不是我能做决定的,还得回去问问父亲呢。”

    “应该的,应该的。”贺老七不知道沈家父子的关系,不能以常理而论,便转换话题,指着地上的四个青年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说着桀然一笑道:“不如一人卸一条胳膊给公子出气?”

    沈默心说那我还要名声么?便摇头笑笑道:“毕竟是同窗一场,太过了让人笑话……稍稍惩戒一番既可。”

    贺老七呵呵笑道:“公子宅心仁厚,那就打一顿吧。”

    “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吧。”沈默笑道:“正好这几天学堂放假,就让他们在码头扛麻袋吧,过完十五再放回去。”

    贺老七登时瞠目结舌,心说果然是‘小白脸子、坏心眼子’……码头是什么地方?仅次于班房!码头的苦力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而且大部分性情粗鲁、恶习多多。四个娇生惯养的学生仔在这里待上几天,还不知要脱几层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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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四位老兄被监工押走,沈默朝贺老七公拱拱手道:“多谢七爷了,学生还得回去温书,只能先行告辞了。”他不愿跟这些人走太近,对名声实在有害无利。

    “哎,难得见公子一次,”贺老七:“公子赏个脸,兄弟我做东,咱俩去倚红院上乐呵乐呵?”倚红院是本县著名的声色场所。

    “真是个好主意啊,”沈默咂咂嘴,却又一脸惋惜道:“可惜下月就得县试了,我实在无心玩乐啊。”

    贺老七知道这节骨眼上,沈默不愿意授人以柄,识趣大笑道:“那好,等公子高中以后,兄弟给你摆桌庆贺,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沈默颔首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大家都在县城混生活,总是要互相给些面子,才好和平共处。

    贺老七大喜道:“那兄弟就恭候公子的佳音了。”说着身子向沈默倾一下,轻声道:“年前的事情兄弟着实抱歉,确实不是有意冒犯。”

    沈默还没看反应过来,怀里便多了几样东西,不由暗暗心惊道:‘好身手!这分明是一边示弱一边示威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过去的就过去吧,相信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贺老七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咧嘴笑道:“日后亲近还来不及呢。”说着压低声音道:“日后三仁商号的船在咱们码头上一律免费。”堂会控制的地方陋规颇多,船一到岸便要收下锚钱、架板钱,搬运也必须由码头的人完成,人工比外面贵一倍还要多,还有什么占地钱、入库钱等等,乱七八糟加起来,绝对是一大笔货运成本。

    沈默微笑道:“还是半价吧,总得让码头弟兄们吃饭不是?”

    “好说好说。”贺老七高兴笑道:“公子慷慨大方,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两人又说笑一阵,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走时沈默往卸货的地方瞥一眼,见那四个可怜的娃子,已经在监工的皮鞭下,开始扛麻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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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码头,见沈京在外面等着,方才一看到贺老七出现,他便识趣的走开,方便两人说话。

    沈默见他边上还站着一人,便对沈京几眼笑笑,朝那人拱手道:“师哥还不走,难道要请小弟我吃饭吗?”

    那人正是沈先生的大公子沈襄,因为面临考试不能随全家进京,便被沈炼留下来,命他一面照看家业,一面专心用功。他被沈先生按照儒家标准,早训成了‘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闻言面色一阵抽搐,终是咬牙点头道:“好吧,不过我没几个钱,请不起好的。”

    边上沈京哈哈笑道:“我说大哥,潮生是逗你玩的,现在辰时不到,吃什么饭啊?”

    哪知沈襄摇头道:“沈京,先生已经给沈学弟赐字了,你应该称呼他表字拙言,再叫乳名就是不敬了。”

    沈京翻翻白眼,气得直哼哼道:“下次不帮你了。”

    沈默笑着向沈襄致歉,轻声道:“不知师哥有何见教?”

    沈襄连连摆手道:“见教是没有的。”说着从怀里掏出封信,小心展平了,双手递给沈默道:“父亲有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沈默赶紧在衣服上擦擦手,朝北边一拜,这才恭敬接过书信,小心收到怀里,轻声道:“未曾净面不敢轻启,待学生回去洗漱后再拜读。”

    沈襄点头道:“师弟收好。”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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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沈襄走远了,沈京才凑上来道:“快看看都写了些什么。”

    沈默摸一下自己的腹部,坏笑道:“方才你也不问问便把饭局推了,可知道我还没吃早饭呢?所以你得赔我一顿。”

    沈京无语,两人便到了就近的一个茶楼,找个安静的单间,沈默随便点些笼包茶蛋,豆花烧卖之类,开始慢条斯理的用饭。

    看他吃沈京也饿了,要一盘汤汁诱人的酱牛肉,在一边吃着玩。

    待腹中饥饿尽去,沈默才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到桌上,让沈京看看都是什么。

    “当票一张,房契一张,信一封。”沈京擦擦手,一边翻检一边报告:“还有一两一个的金豆子一袋。”说着嘿嘿笑道:“贺老七这回可出血了。”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沈默提不起丝毫兴趣,他捡起那封在怀里窝得皱皱巴巴的信,随手撕开,沈先生那遒劲有力的整齐楷书便映入他的眼帘:

    “沈默吾徒如晤,虽汝未曾行拜师之礼,吾仍称汝为吾徒。当日吾虽拂袖而去,不过是心中抑郁纠结,不能自已,却并未气恼于你,但愿汝勿要挂怀。”

    “吾何尝不知汝所言甚是?然我大明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生民呼号,国运垂危!吾性暴躁,不能学汝用忍,只能于目眦欲裂之时,抛却一切入京,以微薄之言劝谏圣上!但能为圣上扫清妖氛之万一,吾亦乐于牺牲吾身吾家,绝不有半分犹疑!”

    “然汝无须担心或受吾牵累,吾已经将汝荐于当世一等一的人物,到时他必会庇护于你。且其文采远胜于吾,为人又与汝极肖,汝切记潜心师之,必会收益终生!”

    “吾亦有私念,留一子沈襄于故乡,以为香火续。吾素知汝多有智谋,恳请暗中看顾一二,以防奸人阴害。”

    “另,从今至金榜题名之时,汝当用馆阁体写字。虽从书法看,翰林官阁体无甚亮色,但其字体端庄整丽,写字之人,必须细心、认真、一丝不苟,考官甚喜之。”

    “沈炼,嘉靖三十三年甲寅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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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节 县试 (下)

    捏着那一页薄薄的信纸,沈默久久无法平静,他本以为沈先生是个不通世故的鲁莽士大夫,现在才知道自己大谬矣……原来先生不是一时脑热而愤然进京,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才挥挥衣袖,毅然决然的北上!

    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并不值得称赞,知其不可而为之,才是让人真正心折!

    “我不如先生多矣!”沈默终于服气了,他向来认为士大夫的犯言直谏中,隐藏着沽名钓誉的私人目的。沈炼的慷慨激昂没有打动他,一纸满是痛苦与担忧的书信,却让沈默忍不住眼圈通红。

    “怎么了?”沈京笑问道:“信上写得什么?”这才将沈默从出神状态唤回,他深吸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便将那书信小心收在怀中,轻声道:“我们走吧。”

    沈京知道沈默不给看,必然有他的道路,也不追问,便起身出去会账,等他结完账出来,才想起一事道:“差点忘了,你把沈庄几个关在码头做苦力,用不用跟我爹说声啊?”说着有些幸灾乐祸道:“旁人倒不打紧,就是我那大娘素来把老三看成心头肉,要是知道了,恐怕会直接拿刀上你家去。”

    沈默无所谓的笑笑道:“看来这阵子我是不能去你家了,还是你帮我带句话吧。”

    “什么话?”沈京问道。

    “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你爹分说。”沈默轻声吩咐道:“然后这样对他说:‘人恒过,然后能改。何以改?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知道,这是孟子的话。”沈京高兴道:“既然圣人这样说,那就没问题了。”

    “不容易啊。”沈默苦笑一声道:“还知道是孟子的。”两人便分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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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下沈京这头不表,单说沈默回到老宅,将房契和当票交给老爹,沈贺先是一阵高兴,接着却又苦下脸来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县试了,上峰却下文让我去南京俩月,四月末才能回来。”

    沈默惊奇道:“所为何事?”

    “应该是教我怎么做主簿吧。”沈贺郁闷道:“你说这任命,早不来晚不来,却偏生要赶在你童生试的头两场,”说着一咬牙道:“要不我请假吧?”

    “那怎么行?”沈默失声道:“现在还没正式任命呢,您无论如何都得去。”

    沈贺为难道:“可是你吃饭怎么办?报名怎么办?考试怎么办?”

    沈默只好安慰他道:“孩儿也不是头次报考了,流程还是知道的。”说着自信的笑笑道:“至于县试吗,我也看过往年的程墨,实在是稀松平常,若是这都考不过,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戒骄戒躁!”沈贺板起脸来,心里却放松不少……他知道儿子向来是有十说七,从不将话说满,既然他都这样说,看来是十拿九稳了。又担心道:“那这些日子你吃饭怎么办?”搬回老宅后,正好是过年休假期间,父子俩你做一顿、我做一顿,没觉着这是个问题。现在沈贺要离开,便开始担心儿子会不会懒得做饭,饥一顿饱一顿,饿坏了身子,耽误了考试。

    “我搬回铺子去,想来姚大婶是不会撵我的。”寻思一会,沈默轻声道:“而且咱们这宅子太破败,南面山墙和西厢耳房都快要倒了,非得大修不行……不如趁咱爷俩都不在家,请人从里到外翻新一遍,日后住着也好舒心。”

    沈贺也早有此意,闻言点头道:“就这办吧。”父子俩在这方面都不大懂,便商量着找个本县的工头,全部包工包料出去,谅其也不敢漫天要价。

    因着次日就要动身,沈贺便想今天去找人谈妥,却被沈默拦住道:“这种事情还是拜托衙门里的人办好。”说完轻声解释道:“现在只有衙门里的人知道您将成为主簿,外面人并不知道您是干什么的,与其多费口舌还干受闲气,不如交给下面人来得清心妥帖。”

    “大过年的麻烦别人。多不好意思啊。”沈贺的思想还停留在小吏阶段,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本县的佐贰官了。

    “父亲此言差矣。”沈默摇头笑道:“您将私事交给属下去做,在属下看来就是您把他当‘自己人’了,对他们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又怎会觉着麻烦呢?”沈默循循善诱道。

    沈贺琢磨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道:“那还得找个我能看得上眼的呢。”他这才知道,给上级干私活,还是下属的荣幸呢。

    沈默颔首笑道:“父亲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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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沈默又出现在码头,送沈贺登上去南京的客船,老爹临行絮絮叨叨的嘱咐他报考和考试的注意事项,直到船开了还大声道:“别忘了,你老爷爷叫沈延年,爷爷叫沈录,爹我叫……这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忘不了。”苦笑着与婆婆妈妈的老爹挥手作别,沈默心里却是暖暖的。

    待船走远了,他转身往回走去,与扛活的队伍擦肩而过时,突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苦力抛下麻袋,飞奔到沈默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道:“祖宗哎,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接着又有两个乞丐似的家伙跑过来,一边高声道:“饶了我吧。”一边也给他砰砰磕头。

    倒把沈默吓了一跳,好在监工赶上来,将那三个家伙按倒在地上,鞭子就劈头盖脸的下来了。他们现在可都认识这位沈爷,那是大当家也要奉承的人物,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想到这,鞭子更重了……

    沈默静静看了一会,才叹口气道:“罢了。”鞭笞这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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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节 陶虞臣 (上)

    毕竟是同宗兄弟,沈默也不好把他们往死里整,便对几个监工笑道:“诸位去忙吧,这几个小子我提前领回去了。”

    监工头子谄笑着:“还有一个在窝里躺着呢,给您送过来吧?”

    沈默点头笑道:“麻烦你了。”

    不一会儿,两个男子架着一瘸一拐的沈三少过来,沈默见他仿佛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神色委顿,半死不活,不由暗道:‘究竟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才会变成这等模样?’

    见沈爷眼里有探究之色,那工头赶紧解释道:“这小子太怂了,才干了一上午就喊‘受不了’,逼着他干到晚上便彻底歇菜,站都站不起了。”怎么听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沈默看沈庄那凄婉欲绝的表情,以及明显外八字的走姿,便知道这工头肯定没说实话,但他也没兴趣深究,便让那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把沈庄送回家去,连教训他一句的兴致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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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码头后,他先去了趟宝佑桥街,跟姚老爹夫妇打声招呼,老两口自然没口子答应,长子他爹呵呵笑道:“生怕你爷俩在那边住不惯,这边的房间还每天给你们打扫着呢。”又叫长子赶上车,跟沈默回去把东西搬来。

    好在秀才搬家尽是书,再就是几件衣服,两套被褥,一大车就拉回来了。等重新安顿下来,还没耽误吃中饭。

    午饭明显丰盛很多,姚老爹特意炖了乌鸡、明虾给他补脑。沈默谢过后,又叫他别这么浪费。姚老爹却呵呵笑道:“原先是没钱买,现在负担得起了,自然要让公子考前吃好。”

    还没吃完饭,天井里便响起沈京那特有的滑稽腔调:“长子,潮生在不在这里?”感情沈襄昨天是白说了。

    姚老爹连忙把沈京让进去,又问他吃了吗。沈京也不见外,嘿嘿笑道:“找了两处才寻见潮生,却是耽误吃饭了。”姚大婶赶紧给他添副碗筷,沈京便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

    待吃饱喝足了才打着嗝对沈默道:“他们已经开始联名结保了,我怕你知道晚了被拉下,便约了三个同宗,未时一起去县衙结保。”

    所谓‘联名结保’,便是由同县的五个同时参加考试的考生互相担保,所以又称为‘五童结’。如果其中一个人的身份造假,其他四个人都会受到牵连,这样可以形成一个有效的互相监督……其中的风险也不言而喻。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便是请一位廪生做担保,就可免去五人互保的风险,只是这样一来,风险便都转移到廪生身上,一旦有哪个童生的身份造假,那么给他作保的廪生便会被取消秀才资格,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所以每到这时,廪生家的大门都十分难敲,除了知根知底、推脱不掉的,就是送钱人家也不愿作这个保,因此还是五童互保的多……好在沈家子弟众多,此次参加县试的便有十几个,大家都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互保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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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一刻未牌时分,沈默两个抵达了县衙前,便见着不少白衫童生绕过那黛瓦白底的照壁墙,往衙门里去了。

    沈京眼尖,远远便看见三个同宗学生在申明亭外站着。几乎是同时,那边也看见他了,双方会合后,便也跟着其他学生进了县衙。

    今天是县试报名的日子,衙门里的公差多了不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防不懂规矩的学生到处乱跑。

    尤其是二进院里的礼房外,更是有十几个官差在维持秩序,不准任何人说话,以便礼房内的问话能不受打扰。

    沈默五个排在大后面,看着半天不挪动一下的队伍,不知何时能轮到自己。

    正当他有些不耐烦时,身后队伍突然一阵骚动,便听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道:“前面的让开去路!”人群便很听话的分开左右,让出一条五尺宽的道路。

    沈默身量颇高,超过一般人半头有余。循声望去,视线丝毫不受阻挡,只见一个身穿绿色袍服,板着个老脸的官员,带着个身穿白衫、俊秀不凡的年轻人,从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

    原本十分安静的人群,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白衫是童生的服色,那年轻人显然也是来报名的,怎么就能搞特殊呢?

    公众场合沈默从不发表见解,但心里也有此一问。

    不过也有很多人视之为理所当然,哂笑着对不忿的学生道:“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陶大临表字虞臣!”

    学生们登时平和了,纷纷侧目道:“原来他就是与山阴诸大绶齐名的陶虞臣啊!”

    “怎么出名这么多年,还是个童生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不到十五岁去岳麓书院求学,师从三十年前的状元罗洪先,一学就是五年,如今学成下山,拿个‘小三元’还不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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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明白事情的缘由,沈京悄声道:“兄弟,有人要抢你风头啊!”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那也要考过才知道。”言语中的锋芒让沈京不由呆了一下,他可是知道沈默向来不愿出风头的,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为逗乐罢了。

    却不知做人要低调、做官更要低调,唯独科举一事,是绝对不能低调的。考得越好名声就越大,前途也就越光明……要知道,在大明朝只有每次考得最好的三十二人,才有可能进内阁当宰相。

    你要是考第三十三名,对不起,就是把官当出花来,也没资格入阁当这个大学士。

    所以必须在一开始就养成争第一的霸气,才有可能在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成为三十二人中的一名。

    谁知沈默刚刚决定要高调一回,上天便送来了个强大的对手,似乎是不想让他孤独求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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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节 陶虞臣 (中)

    正在不忿那陶大临的特殊待遇时,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他一下,沈默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县丞,赶紧唱个诺,微笑道:“原来是张叔,您还得操心这里啊?”

    “命苦啊。”张县丞呲牙笑笑道:“本来是你爹的差事,他跑去南京享福,我就得顶着了。”说着指指里头道:“到了自家地面上,还在门口傻站着?跟我进去吧。”便领着沈默也插队走进去。

    沈默看看望不到头的队伍,心说:‘刚才还气别人呢,现在该别人气我了。’便一招手,领着沈京和三个同学跟着进了礼房。

    身后传来一片愤愤议论之声:“这次又是谁?还一下五个呢!”“四个不认识,有一个面熟……”“当先的那个,好像是前年往壶里镀金的那小子。”“对对对,他河中除树的时候,我还去看来着……”“长得真俊啊,比那陶大临还要好看几分。”“好看有什么用?奇技淫巧能跟人家状元高徒比?”显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瞧不起那些东西的……如果他们看过沈默对对子时的才思敏捷,想必不会这么说。

    沈京气坏了,那可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情,回头就要大骂,却被沈默一把拉住,轻声道:“不要一般见识。”便将他硬拖进礼房中去了。

    其实他当初便已经料到会有风言风语,但当时父子俩的处境实在是困顿极了,所以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参加与山阴王老虎的比斗,赢得了县令的欢心,彻底摆脱了贫贱,这才终于有机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而且在当时,除了沈先生之外,几乎没有人说他‘投机取巧、奇技淫巧’之类,反倒还获得了几分‘神童’的虚名——因为那时他不过一贫贱小儿,那样做当然没什么不妥。

    现在他年纪大了,准备参加考试了,便有人翻出来作为他‘不务正业’的谈资……虽然现阶段仅是谈资而已,可假若老是考不好,吐沫星子就会变本加厉,让他名声扫地——比如说山阴的老牌神童徐渭,因为连续三次乡试不第,已经成为愚夫愚妇们,私下里寻找快感的来源了。

    对这一切,沈默自然洞若观火,但他一点都不想反驳,因为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在考场上一路奏凯下去,所有人都得把怪话憋回肚里,拿出最恭敬的笑脸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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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他们带进去,张县丞便去了别处。沈默只见礼房仿照县衙大堂样式,悬挂着‘人之大端’的匾额,匾下案台后面,坐着礼房书吏。下首两边各摆着两副桌椅,坐着四个贴书。

    五个坐着的便直勾勾的望向沈默五个,一对一的开始询问姓名年龄、三代履历,出身是否清白……若是家中三代之内有从事娼、优、皂、隶的,有当佣人、门子、轿夫、媒婆、接生、修脚的都属于‘身世不清’之列,是没资格报考的。

    还有报考时是否为丁忧期间,是否是在户籍所在地报考,是否是确实是考生本人参加考试,统共问了十几项,全都一一记录在案后,又打量着他们身高外貌,在一张纸票上写道:‘身短、圆脸、面黑、有须’之类描述性的语句,来描述考生的样貌特征,然后贴在考牌的后面,叫做‘浮票’。

    但描述语言十分模糊,比如说沈默的写着‘偏瘦略高,面白无须,容貌甚佳。’沈京的则写着‘身材适中,面黄微须,容貌甚怪’,根本没法具体分辨出某一个人,看来这‘浮票’也只是个辅助手段。

    待把浮票贴在考牌后面,书吏便让他们在考牌正面签名按手印。

    按完之后,书吏又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互相担保,并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们,如果其中一人有冒名顶替、夹带、有意破坏试卷、冒籍、隐瞒身世、违反考场纪律等行为,其他人就会受到牵连,最轻也是五年内不得报考。

    这些情况沈默他们是事先知道的,便点头称‘愿意’,然后就依次上前,在别人的牌上签名摁手印。

    沈默是第一个,等他拿起笔想要写下名字时,却见张县丞去而复返道:“不要签,县尊已经给你找好廪生结保了。”

    沈默提着笔为难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四位同窗呢。”

    张县丞看看沈京四个,挥挥手道:“你们再去找一个吧,沈默的考牌我拿走了。”说着便从桌上拿起那号牌,对沈默道:“县尊大人在后堂等你。”

    沈默也不能说‘你还给我。’一时有些发窘,沈京赶紧解围道:“咱们本来就有十一个,你空出来便正好了。”

    沈默感激的朝他笑笑,又跟另外三个告了罪,这才跟着张县丞出来,穿仪门,过大堂,往二堂走去。

    走到半路上,张县丞呵呵笑道:“这是县尊大人的一片爱护之心,你可不要误会啊。”说着压低声音道:“只有对出类拔萃的考生,县令大人才会直接指定廪生作保的。”

    沈默点点头道:“学生明白。”他知道这样一来,人为风险便降为零,但与自己的为人相左,所以心里十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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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二堂时,他的情绪已经完全调整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堂尊,还有在座的教谕,以及一位相貌堂堂的蓝衫廪生行礼,然后与那白衫的陶大临站到一起。

    李县令还是老模样,只是头发又白了一些,待张县丞就座后,他便笑眯眯的开腔道:“今天把你们两位青年俊彦叫过来,一是请君泽你们结保,二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说着对那被叫做‘君泽’的廪生笑道:“三位都是人中龙凤,来日必为我大明栋梁,从现在起可要好生亲近哦。”

    三人先序了齿,原来秀才二十六,陶大临十八,沈默十六。

    那蓝衫秀才便起身朝两位白衫童生拱手道:“在下吴兑,表字君泽,见过二位学弟。”

    “学兄有礼,在下陶大临,草字虞臣,见过学兄学弟。”那英俊潇洒的陶大临也笑道。

    “二位学兄有礼,在下沈默,表字拙言,见过二位学兄。”比陶大临还俊一分的沈默也躬身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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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节 陶虞臣 (下)

    三人互相见过后,陶大临和沈默又给吴兑行礼,那吴君泽便在两人的考牌背后签字用印,正式成为两位后学的保人,两位童生也算完成了县试的报名。

    其实按照‘衙门办事必收钱’的原则,报名肯定是要收费的,比如说令考牌要二十八文,贴浮票要二十文,还有完成报名时,要捐卷资钱一百零八文。不过他俩是县太爷面前的红人,当然一切费用全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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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完这些,县令大人告诉他们‘下月十五乃是黄道吉日,本官奉命于该日举行县试。’又对沈默两个一番温勉,教他们潜心读书,切不可大意视之。

    见大人说到结语了,众人便起身告退,李县令捻须点头,却把沈默单独留下。

    待屋里只剩他俩,李县令的脸上便挂起了抱歉的笑容:“拙言啊,原先答应你的事情,有些麻烦啊。”

    沈默已经猜到三分,却不抖这个聪明,装作糊涂道:“大人什么事情?”

    “就是当初许你的县试案首。”李县令颇为尴尬道:“现在不能那么笃定了。”

    沈默这才露出了然的表情,轻声问道:“可是因为陶学兄?”

    “是啊,原本这件事易如反掌。”李县令使劲点下头道:“可没想到你竟然与虞臣同年,事情便棘手多了……他的老师罗念庵先生,也是咱们浙江提学的老师,孙提学早就放出话来,说‘小三元’乃是他小师弟的囊中之物……”

    沈默闻言皱眉道:“您的意思是,陶学兄的‘小三元’是内定了的?”

    “那倒不是。”李县令看他着紧的样子,不由摇头笑道:“罗先生是状元,孙提学是榜眼,人家都是有傲骨的,再说虞臣的学问本就很好,现在又跟状元老师修习五年,当然要堂堂正正考个案首了。”

    “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到时提学大人会来监场,所以到时候我也不能偏帮于你,”李县令笑笑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你确实比虞臣考得好,我一定会为你力争的!”

    “谢先生!”沈默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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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到了次月全国州县统一考试的日子。

    对于有考生的人家来说,这是一件头等大事,各家亲戚都是要送贺礼的。像沈家这样有十来个考生应考的,更是要大摆酒席,为考生饯行……当然是在考试的前一日了。

    十四日这天中午,沈家一共摆了十六桌席面,规模丝毫不比寻常人家的红白喜事逊色。亲戚朋友纷纷道贺,预祝考生次日考出好成绩。

    祝贺当然是美好的,但沈老爷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知道若想考出好成绩,还得把希望寄托在沈默和沈襄两个身上。尤其是沈默,那可是他那从不轻易夸人的弟弟,常常在私下吹嘘的得意门生。

    所以那天,沈老爷破天荒的亲自去保佑桥,将沈默接回家里,让他和沈襄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其余九个考生也在主桌上就坐。

    酒席上自然免不了诉说家史,沈老爷满面自豪的追忆道:“我沈家诗书传家、学业有成者不计其数,自先祖沈绅于古宋宝元元年,高中进士至今五百年,有家谱可查的进士便有三十七位,举人更是达一百八十位,至于秀才廪生更是不计其数。”沈默心说:‘果然是彪悍的家族有彪悍的历史啊……’

    然后便是什么尔等要好生考试,延续传统,发扬先祖的荣光云云。等沈老爷讲完了,就开始放鞭,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大家一齐举杯祝考生考出好成绩,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可是沈默他们因为次日要考试,被严禁饮酒、严禁食用油腻的肉食、严禁食用容易致泻的海鲜河鲜。只能一边小口吃着青菜豆腐,一边看着别人痛快的喝酒吃肉,不禁要产生些疑问……这到底是给我们庆贺啊,还是耍着哥几个玩呢?

    等到次日出发时,场面更加隆重。虽然入场时间定的极早,但昨日海吃一顿的亲戚们,还是披星戴月的发前来送行,争相帮他们拎东西,一路上还说得捡着吉祥话说,比如东西掉地上了,不能叫‘落第’要叫‘及第’……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啊。

    不只是沈家,整个绍兴城中,凡是家里有考生的都这样,满大街上都是或长或短的送考队伍,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也起个早五更,嘻嘻哈哈跟在后头。

    大多数考生很不好意思,像害羞的新媳妇一样躲闪着众人的目光,只有沈默和沈京两个毫无所觉,昂首阔步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俩和所有的考生一样,都带着乌纱、穿着官服,只是那官服上没有补子和花色,还是能跟真正官员区分开的。这是因为考生参加考试时,按规定是必须要穿官衣,戴官帽的,否则不许入场。也有家里穷买不起冠衣的,便在帽子后面插两根染黑了的鹅毛,权且充作乌纱,倒也可以入场。

    弹一弹身上崭新的衣冠,沈京嘿嘿笑道:“这可是我第一回穿官服。”说完又唏嘘道:“要是搞不好,也是最后一次。”

    沈默微微摇头道:“事在人为。”便默不作声的向前走去。

    沈京能看出,他是真的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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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热热闹闹来到了县学前街,守备森严的兵丁在街口便将送行的亲属拦下,只需手持考牌的童生进去,考生们纷纷拿出考牌,接过装着笔墨砚台还有一些吃食的篮子,鱼贯进入了警戒线内。

    身后是亲人的一片祝福叮嘱声……这声音经过近千年,至今还是这样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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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节 小三元之县试案首 (上)

    顾名思义,县试是在县里举行的考试。以一县之力为几百甚至几千考生提供考试场地,其条件也就可想而知。一般都是临近考试时,搭建起临时的考棚。

    对于一些比较穷的县来说,即使搭建这样一个考棚也是如此困难,毫无装修与美感不说,连地面都是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泥土地,天晴时尘土飞扬、下雨天泥泞不堪……因为没钱盖顶棚。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边远州县,连最起码的桌椅都没有,需要考生自备。可参加考试的还有很多来自乡村的考生,这时候也没有四通八达的马路,不少人要翻山越岭来县城考试,扛条板凳也就罢了,自带桌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到县城之后,非得各展神通,想尽办法去借一套。可小小的县城里哪有那么多桌椅?借不到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借块门板或者切菜板,甚至是棺材板、木头墩什么的,再整几块砖头拿着进场。

    到时候把砖头分成两摞,一摞搁案板,一摞搁屁股,然后就这么趴在上面答卷,若是不幸赶上刚下过雨,脚腕都能陷进泥里去……真是一次很特别的体验啊。

    不过对于富甲天下的江南来说,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基本上都建了专门的学院,平时供县学授课所用,县试时则可容纳上千人同时考试,条件也比别处好的多……比如说这会稽县学,便将偌大的院子用青砖铺一边,再摆上清一水的黄梨木桌椅,甚至在桌椅上方搭上草棚,这样即使下雨也不用中断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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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两个跟着人群进了县学前街,现在他前后左右的考生,不分年齿老幼,都有一个可爱的称号曰‘童生’。他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头,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也穿着白衫提着篮子往里走。其实在外面时就见过他,不过当时沈默以为老人是送孙子考试呢。

    待童生们聚集到县学门前,便被穿着大红号服的官差分成五队,在门前站好。

    只见李县令头戴二梁朝冠,身穿青缘赤罗裳,腰间内系革带,革带上挂着玉佩,之上又加以赤白二色的绢质大带。下罩齿罗蔽膝,脚踏黑面白底官靴,颇为威严的站在石阶上……满朝官员的朝服大体都是这样,区别在于冠上的梁数,腰间的革带,以及挂玉佩的绶带。比如李县令的二梁冠、银革带、琉璃佩,以及带有练鹊图案的三色花锦绶,都能清晰表明他七品官员的身份。

    待考生到期后,李县令便开始讲话,无非是先宣讲一下孔孟、再赞颂一下皇上,然后宣布考试场次,严肃考场纪律而已……除了考试时间与场次之外,基本上全是废话。

    县试的自由度比较大,由县令决定是考五场还是四场,这次李县令的选择是四场,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称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场称面复,每场一个白天,隔一天一场。

    不过考生只要将正场考中了,便不必参加‘初复’和‘再复’,只需等待五日后的第四场面试即可。那些正场考不中的,就只好老老实实再参加初复,若是再不中,还能考‘再复’,要是还不中就只有等下次县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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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县尊大人唠叨完了,五房书吏便开始唱名,叫到谁谁上前验明正身,再经过简单的搜身后,便将其放进去,其严密程度比起乡试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但就是这样,没有一两个时辰,休想把一千多名考生都放进去……倒是正好适合考试。

    作为县令大人青睐之人,沈默自然不用等太久,大概进去七八个童生后,便轮到他了。检查的书吏也只是朝他笑笑,便给他一份答题纸道:“进去考试吧。”

    沈默感谢的笑笑,便拿着那份答题纸进了考场。考卷上虽然写有序号,但在考桌上可没有,这时先进来的好处便体现出来——可以挑个好座位啊!

    沈默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桌便犯了愁,他不知该坐哪里好了。是坐在第一排吗?不行,那里虽然看题清楚,可太靠近草棚边缘了,到了中午太阳晒得厉害,万一下雨就更麻烦了!

    那坐在里面?也不好。棚子有点低,里面的光线很不好,县试又不准点灯,恐怕是要受些影响的。反复琢磨之后,他坐在了第二排第八列,二八一十六,号吉利,看得清、光线好,日晒不着、雨淋不到,空气还很清新,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位置啊。

    沈默坐下后,考生还没进来一成呢,自然不会公布题目。他一时有些无聊,只好翻看自己的答题纸……在一些穷的州县,就连这东西也要自备呢。但无论衙门发也好,自备也罢,格式都是一样的。

    一共是十一页,第一页是封面,县考没那么严格,考生情况就直接写在封面上,并没有采用‘糊名’、更不必‘誊写’,所以李县令当初才拍胸脯说‘保你个案首’。沈默看到封面上有个号戳,戳上写着‘县考甲字一零七号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道:‘沈默,年十六岁。偏瘦略高,面白无须,容貌甚佳。民籍。曾祖延年,祖录,父贺。认保人吴兑。’

    打开后封面,另外十页才是答题的地方,每页十四竖行,每行十八个红格,一个格写一个字。此外还有几页草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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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所有考生都坐好,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倒是正好考试。

    李县令也不再啰嗦,待衙役锁门后,便在一张空白的横轴上,挥毫写下正试的题目——作一篇时文和一首试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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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节 小三元之县试案首 (中)

    一篇时文的题目是‘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一首试贴诗的题目‘秋光先到野人家’的五言八韵诗……按说大明朝只重时文,标准都是考两篇八股文的,但县府一级的考试自由度大,县令是可以出一首试贴诗代替时文的。

    试题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考场中,却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声。李县令便看到许多学生面色煞白、如丧考妣,显然是被自己出的题目骇到了,不由微微的得意一笑……

    县试虽是大明朝最初级的考试,但因由知县命题,且自主性很大,所以也是最不靠谱的考试……有的县令很懒,随便从经书上找句话应付,有时甚至与考生平时背诵的程文完全相同。因为法律并没规定不许‘剿袭’,所以正好背过那篇的考生,只需将其默写下来既可,而且哪个考官也不敢不取——要知道不是谁作一篇都可以称为‘程文程墨’的,那都是时文大家、历代翰林所作,你敢说个‘孬’字吗?

    取是取了,也不犯法。可对出题人来说,却是十分丢人的……国家为选材计,花了这么大人力物力举行考试,你就出了这么个程文满天飞的题目,能考出什么东西来?

    实际上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作为题库的四书五经就那么几万字,全国一级级那么多考试,都要从其中出题,除了那些犯讳的话之外,哪一句没有用过?

    国初还好说些,毕竟刚刚开始,题目不多,只要去书店买全套程文回来,翻一翻目录,就能做到不重样。但到了前代正德年间,出题官便开始窘迫了……因为历年程文积压太多,他们买不起。实际上就算不差钱,也不可能买全了。

    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于是有位被逼急了的老兄,便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中各提取一半,组成一个没人见过的新句子出题,美其名曰‘截搭题’。要知道排列组合是无穷尽的,所以立刻开创了一片新天地。

    到了嘉靖中叶后,朝廷干脆承认了这种搞法,颁布法令曰:‘正考必出大题,预考可出小题。’乡试以上称为正考,以下则是预考。所谓大题便是形式与文意完整的句子,小题就是截搭题。

    即使没做过八股文的也能看出来,小题因为割裂经文,牛头鹿身,在士子看来,往往题意难明,题情难得,在破题时但有毫发之差,写出来的文章便去了千里之外,所以时人皆认为‘小题难于大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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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李县令所出的,便是一道截搭题,而且是变态的‘书’、‘经’混搭,无怪乎大部分考生一看题就想回家。

    但也有几个例外的,比如说坐在四排的陶大临,微微沉吟片刻后,便面露微笑,开始提笔在稿纸上疾书,显然已经成功破题。比如说坐在八排的沈襄,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也已经开始面色凝重的提笔书写。

    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童生也陆续解题完毕,开始构思文章。

    但论起轻松自如的程度,哪个都不如坐在二排八列的那位,即使陶大临也要比他差一线。

    却说沈默一看到那截搭题,心中马上定位各自的出处……前一句‘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出自《大学》,后一半‘诗云:穆穆文王’则是《诗经》里的诗句,看起来实在是十三不靠。

    但他只微微沉吟,便提笔写下‘夫人不如鸟,则真可耻矣;耻之,耻之,莫若师文王。’便将两句毫无关联的句子,连缀的合情合理且天衣无缝!

    其实这种截搭题看似无理,却是真正能考验考生的水平。不仅要将书经吃透,才能看明白两截分别的意思,还得开动脑筋,将其巧妙连接起来,最起码要自圆其说。这分明是在考察应试者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恰恰是绝大多数考生畏之如虎的原因……

    要知道绝大多数读书人,在学完四书五经及相关著述后,便把全部精力放到八股文上,整日里诵高头讲章、背程文窗稿,不看三通四史,不知秦皇汉武,脑袋早如花岗岩一般僵硬,让他们去随机应变,还不如让老母猪上树来得现实。

    沈默之所以应对轻松,是因为他的脑袋没有僵化,不会拘泥,很容易便将本不相干的两句话扯到一起……这种联想能力本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在一群拘泥不化的读书人中,竟显得那样特别!

    此刻沈默终于明白沈先生为什么大反常规,迟迟不肯教自己时文了——是因为先生从他身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创造力,不受束缚的思维能力。而这种特质的天敌,就是死板教条的八股文,如果沉迷于应试文章,久而久之,消涨之间,便会与大多数书生一样,古板迂腐,百无一用。

    而沈先生虽然本身古板,但阅历丰富,知道读书再多的书呆子也是百无一用,真正能干好事情的,还是沈默这种头脑灵活、心思通明之人,所以他恪守孔夫子‘因材施教’的教诲。一面用繁重的课业,磨练沈默的心性,将他性格中的浮躁和投机取巧的缺点除去;一面将其课本扩展到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以历代大家的智慧与心得,来增强沈默的心智。

    心性与心智的锤炼,才能使内心真正强大起来。而真正强大的心灵,是不会受到任何外物干扰的。这时候读再多的八股文,也不会再改变他的性格。而且随着内心的进一步强大,将来即使面对再大的变故、再多的诱惑、再难的困境,他都可以从容面对,坦然视之。

    世上老师何止万千?如沈先生教书育人者,寥寥无几!

    师恩无言,非得车到山前时才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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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节 小三元之县试案首 (下)

    破题之后,事情就很简单了,承题起讲、题比中比,最后成篇大束。不消半个时辰,洋洋洒洒,花团锦簇的一篇文章便落在稿纸之上。

    写完之后,检查一下截对是否整齐,对结构进行了微调。又将一些华而不实的词语删去,使文章更加体制朴实、书理纯密。

    最后再从头默读一遍,直到确定音调和谐,朗朗上口;机调圆熟,赏心悦目后,这才勉强满意。他长舒口气,坐直了伸伸腰,心道:‘虽然心里有东西,可写出来却有些走样,看来还是要加强练习啊!’他这纯属吹毛求疵了,虽然底子雄厚、虽然先生讲解的透彻,可他学作时文也不过一个月多而已,能写成这样就已经很出人意料了。

    其实沈先生根本没指望他能第一次考试就能出好文章,毕竟再天才也得经过反复练习才行。但沈先生也不担心县试,毕竟这个层级高手寥寥,一般只要能正确破题,再把文章顺当写下来,县试过关就是板上钉钉的。

    按照他的想法,童生试便是沈默练兵的场所,历时五个月的三轮十五场下来,沈默的文章也差不多该小成了,毕竟他的学识见地已经远超同年,所欠缺的只是熟练掌握八股这种表达形式罢了。

    但无论如何,考上县学或府学是没问题的。然后再潜心琢磨一年半载,好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作文水平就会迎来一个大飞跃……到时也够格应乡试,接着再冲刺半年,八股水平的巅峰期也就该到了,正好参加会试。

    应该说沈先生这个以考代练,层层推进的设计,已经是十分高看沈默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默是个二世人,在前世便经过十几年的应试教育,而且一直是传说中的‘尖子生’……虽然并不值得夸耀,但在吸收知识、总结规律、摸清考点方面,都有着专家级的经验。

    当沈默体会到八股文不是唐诗宋词,那种随意性很强的艺术作品,而是一种国家用来取士的议论文体时。他便敢笃定,就像高考写作文一样,有着很强的技巧性在里面。然后通过大量的阅读大家程文,他摸索出几条规律,这些文章格式大致相同,破题承接较好,内容比较充实。而且每股符合音韵。这样的文章便会得好评。

    他又重点研究了几位时文大家的文章,尤其是有着‘时文王羲之’之称的王鏊的程墨,总结出一整套作文的方法,比如在格式上用正格不用变格,力求每股正反虚实深浅相间,力求井然有序等等。

    细节决定成败,任何时候都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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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刀小试一下,效果果然不错,反复读过几遍,沈默敢笃定这篇文章可以在任何考官手下考出好名次了,这才最后检查一遍有没有犯帝讳、圣讳,完全确认无误了,最后一笔一划的往答题卷上抄写。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就连他下笔写出的字体,也是沈先生叮嘱的翰林馆阁体,果然是端庄整丽、一丝不苟。

    其实一次对手寥寥的县试,完全用不着如此认真。但今日的沈默比起两年前来,沉稳老练了许多,他知道要想在全国的天才精英中脱颖而出,至少名列二甲前茅,就得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准。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每一次考试都当成最重要的一次,在用尽全力后完成自我超越。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沈默完全忘记了外物,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的一人一桌。

    当终于写完这篇五百字时文的最后一笔时,正好时未酉之交,只听一声梆子响,放牌的时刻到了。

    只见考场门缓缓打开,一些个已经交卷考生便收拾东西出去,过不一会儿,门又关上了,下次放牌就得等到一个时辰以后了……现在才二月里,天色还很短,一般酉时末天就大黑了,因为县试考场不许掌灯,所以考试时间实际上也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不过对沈默来说,这已经足够作一首试贴诗的了。他本来就才思敏捷,吟诗作对的本事十分了得,而且试贴诗只会在县试府试一级出现,更高级的考试是不考的,所以也没必要太过雕琢,合辙押韵,符合格式就行。

    一看题目是‘秋光先到野人家’,便知道是陆放翁为数不多的好诗之一《秋怀》的末句。全诗是‘园丁傍架摘黄瓜,村女沿篱采碧花,城市尚余三伏热,秋光先到野人家。’只要顺着这个意境作一首五言八韵诗既可,一点刁难的意思都没有。

    看来李县令也担心,如果连试贴诗也那么难,会被这届考生背地里骂一辈子。

    闭上眼睛回想一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沈默心中便已经成诗。这次连草稿也不打,直接在答题卷上刷刷写下十六句诗道:

    “秋光先不觉,寻到野篱东,天气三霄净,人家一径通。

    隔邻瓜蔓月,出郭豆花风,雁信连村急,鲈思故里同。

    梁园迟送燕,茅屋草鸣虫,挹爽宜郊外,招凉任市中。

    露催葭岸白,霜逼蓼汀红,盛世西成颂,吟诗记放翁。”

    写完搁下笔,答题全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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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看时间,才刚刚酉时一刻,不禁傻了眼,心说这近一个时辰我干啥啊?

    他在这无所事事,那边高坐在大案后的李县令可一直盯着他呢。为啥?因为已经有一百多考生交卷了,李县尊心说:‘考个县试都费这么大工夫,等府试院试可怎么办?’再看看人家陶虞臣,第一个交卷不说,文章也是异常高明,水平远超同年。

    李县令便怀疑自己栽培了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心里不禁有些郁闷,便一直盯着沈默看,心里盘算着要将他摆成十八般模样才解恨。

    答卷的时候沈默还没感觉,但现在一闲下来,便感觉要被县令大人幽怨的目光给融化了,只好赶紧上前交卷。

    愤愤接过他的卷子,李县令哼一声道:“要是狗屁不通,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打开封面看他的时文——一眼看上去,眼珠子便瞪了起来,看过两股便忍不住拍案叫好,待将全文读完,也不管在什么场合,忍不住高声道:“此文不得案首,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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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节 画屏 (上)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大伙纷纷抬起头,就是打断思路也要瞻仰一下今次的县案首。

    连沈默也大吃一惊,心说您这下不怕督学大人了?

    李县令知道他的想法,正色道:“你的文章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稳压虞臣一头,判你第一,本官理直气壮。”县令虽然比提学品级低,但一个主政一个督学,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他硬要点谁为案首,提学大人也没办法。

    沈默默默的点头,身子却一动不动,急得边上的礼房书吏道:“还不赶紧谢过大人?”

    沈默这才轻声道:“学生谢过大人。”说着便要大礼参拜。

    却听李县令捻须颔首笑道:“按惯例县案首一定会取生员,所以你不必跪了,鞠个躬吧。”

    沈默顺从的躬下身子,待他站起来时,李县令微笑道:“先下去吧,这几天就在家歇着,等第四场再来吧。”因为县试的组织并不严密,所以特地在三场比试后,加一场面试,由县令大人当面考一考已经录取的学生,主要目的不是排名次,而是看看有没有滥竽充数在里面的。不然在上级考试被揪出来,那县里可丢死人了。

    “学生遵命。”沈默再施一礼,又朝边上的苟司礼行礼之后,这才退回座位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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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走远了,那苟书吏轻声道:“大人,您不是计划好了,要给提学大人个面子吗?难道他俩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李县令摇摇头,将沈默和陶大临的两份卷子并排摆在桌上,一起翻开道:“其实单就文采和天赋来讲,两人没有多大差距,但从这两份卷子,以及两人的表现看,我分明看到了一个不谙世事、只通经书,有些挥霍才华的青年天才;和一个同样才华横溢,却严以自律、不骄不躁,差不多业已成熟的栋梁之材。”

    “前者现在最需要的是一盆冷水。”说着面色坦然道:“如果我为了迎奉提学大人,便是毁了虞臣。”

    “那沈默呢?”苟经承追问道。

    “他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李县令呵呵笑道:“就算我不给他这个案首,将来也会金榜题名、一飞冲天的……我这充其量算是顺水人情罢了。”又摇头一笑道:“所以,我这样做受益最大的不是他,而是虞臣。”

    “大人为何对沈拙言的评价如此之高?”苟经承吃惊问道。

    “因为他始终目视前方,脚踏实地!”李县令不由感叹道:“当今世人太浮躁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能这样的天才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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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酉时开门,沈默便收拾东西往外走。刚离开县学,沈京就赶上来,啧啧有声道:“你可真厉害啊,能让县尊大人说出那种话来。”

    “哪种话?”

    “天理难容啊。”沈京学着李县令的样子,两眼瞪得溜圆道。

    沈默瞪他一眼,岔开话题道:“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发挥出了水平。”沈京嘿嘿笑道:“后面半句太难我不会,但至少前半句答得还不错。”

    “哦,怎么破的题?”沈默饶有兴趣问道。

    “我记得可清楚了……背给你听哈。”沈京挠头寻思一会,一拍手道:“夫,人者不如鸟者,在乎毛之多寡。人无毛,鸟有毛,故不如也。若人之毛胜于鸟,则可飞于九天之上,谓之为……鸟人也。”说着呵呵笑道:“怎么样?”

    沈默擦擦汗,拍拍沈京的肩膀道:“兄弟,咱们还是捐个监生吧。”

    沈京失望道:“原来还有些指望呢,让你一说,直接灰心了。”

    “这不叫灰心。”沈默正色道:“这叫君子有所不为。”

    正说话间,便听到边上的考生唉声叹气,不少人都说‘题太难’、‘考砸了’之类,这让沈京大感轻松道:“原来是题太难,我说我不至于这么差吧!”说完便重新快乐起来,嚷嚷着要沈默这个案首请客庆贺,同时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小心肝。

    他都这么说了,沈默只好答应。再说一白天只吃了些小点心,也早已饥肠辘辘

    ,两人便托同窗给家里带个信,就近找了家还算不错的饭馆海撮一顿。

    吃饱喝足,各回各家。两人便在店前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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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街上比白日里安静许多,在月光与满天繁星的映照下,沈默的衣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色,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可爱,似乎连脚下的青石板路也铺上了诗情画意。

    数载寒窗的辛苦哺育,终于结出了第一枚果实。现在身边没人了,沈默要是再接着沉稳,那就纯属大尾巴狼了。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双手交替提着考篮,脚步轻快而放松,口中还轻轻哼着歌曲。就这样边走边哼歌,不知不觉便回到了现住的宝佑桥街上。

    店铺早就歇业,沈默绕到后门所在的胡同里,准备回家睡觉。

    走到门前时,他还依旧哼着歌曲,正唱到‘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便听背后有个凄婉的女声颤声道:“沈、公子……”

    沈默正沉浸在自娱自乐中,闻声一边回头,一边接着哼道:“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只见一个满头长发、面色煞白的素衣女子,提着个白灯笼,幽幽站在黑咕隆咚的胡同里。

    “啊,鬼呀……”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新鲜出炉的县案首嘴里发出。

    谁知被他这一叫,那‘女鬼’也吓了一跳,扔掉灯笼,抱头尖叫起来,声调却比沈默还要高许多。

    安静的小巷被这两声惊叫打扰,很快狗跟着叫起来。被惊动的街坊们,也手持棍棒锅铲,纷纷走出家门,看看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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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节 画屏 (中)

    胡同里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一道道亮光从正在打开的门里透出来。

    街坊们举着灯,提着刀,纷纷走到胡同里。四下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不由面面相觑起来,有人颤声道:“莫不是真有……鬼啊?”话音未落,一阵小风飗飗吹过,进入胡同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群大老爷们不禁一起打个寒噤,牙齿打颤道:“鬼……吗?”

    倒是个不信邪的婆娘拍手笑道:“鬼倒是没看见,就看到一群’海马屁打十仗’的胆小鬼!”

    众汉子臊得满脸通红,有人犟道:“鬼神可是有的,老人都说:‘谁不信、谁见鬼’,豆腐渣,你就等着今天晚上见鬼吧!”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这世上有鬼,偏偏那诨号‘豆腐渣’的婆娘硬挺着脖子道:“老娘就不信有鬼,要是今天晚上真见鬼,我就搂着那鬼睡一觉!”

    “鬼睡鬼,倒也般配。”众人嘻嘻哈哈调笑起来,市井人家,老婆汉子的,最爱说些不咸不淡的荤话,然后各自回家,关门歇着了。

    那‘豆腐渣’虽然也回了家,但十分不忿于自己的‘无神论’被推翻,便关上门,从门缝里往外看,低声恨恨道:‘没鬼就是没鬼!难道还能从缸里蹦出来不成?’

    过了一会儿,门也关了,狗也歇了,巷子里重新恢复安静,只有风声依旧呜咽,看起来一切正常。豆腐渣不禁如释重负,心说:‘果然是天下无鬼……’

    准备再看一眼就回屋睡觉,谁知就这一眼,便把她一下子定住了——只见一户人家门口的破水缸上的盖子——竟然缓缓的移开了。然后便有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正从那缸里往外爬。

    月光映照下,那张美丽的脸庞一片惨白,手里还提着个灯笼。

    豆腐渣的头皮都要炸了,她想要尖叫,喉咙却被掐住一般,想要逃跑,两条腿却没有任何知觉,当看到那女鬼爬出来,又有一个身着官服、同样面色煞白的青年男鬼从那缸里往外爬,手里却提着个篮子。

    豆腐渣两腿一热,倒抽一口气,便软到在地上,竟然活生生吓晕过去。

    ‘原来那是阴间的通道啊!’这是她昏迷前的最后念头。若是能再坚持一会儿,定然会看到他俩身后长长的影子,也就可以继续做她的无神论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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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从缸里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落荒而逃。

    跑出胡同口,两位也不走大路,竟沿着石阶下到河边,顺着苔痕漉漉的河边小道,一直走到个没有人家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弯腰喘气。

    ‘男鬼’擦擦额头的汗珠,看着那低着头的‘女鬼’,小声道:“发生什么事了?”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如果问‘你怎么这么晚来了?’或者‘你来干什么?’对方难免会尴尬,倒不如一语带过,直入正题,免却对方一番难堪。

    那‘女鬼’这才抬起头来,一张美丽的小脸上竟然溢满了泪水,再配上身上的素服,真真是我见犹怜……原来是久违的画屏姑娘。

    说句出人意料的,她竟然还绾着未婚女孩的双罗髻;再说句更让人惊讶的,两人这一年半来,竟然一直没见过面。

    不是沈默避而不见,他还没那么混账,而是她再也没去找过他。为这个沈默还好一阵失落……人家来得勤时,他还想跟人家谈谈,劝人家早嫁人云云;人家不来了他又觉着闪得慌,还有种小小的挫败感……

    这就是男人啊……

    不见就不见吧,可沈默还欠人家好大的人情没还呢!这笔债一直存在他心里,隔一段时间便翻出来刺挠他一把,所以当看到画屏这么晚出现的时候,实话实说……他恨不得抱住她亲一口,叫一声‘小祖宗哎,你可算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了’!

    然而因为两声激动的尖叫,引来四邻不安,若是这么晚被围观……想想吧,一位素服带孝的妙龄女子,一个考试归来的青年士子,在一个月鸟朦胧的夜里,于一条悄无声息的小巷之中……啧啧,虽然没看到什么少儿不宜,但俺们可以联想啊!

    众所周知,世上传播最快的不是流感,而是流言,尤其是桃色流言,绝对可以在一天之内传遍绍兴城,并在传播中衍生出无数个版本,满足不同口味人群的各种需求。

    偏偏两人一个书生、一个女子,是世上最受不得流言的,即使强悍如沈默,也不敢承受。慌不择路间,便一齐钻进了门口的破水缸,刚刚盖上盖,街坊们就出来了……

    两人挤在水缸里,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在老天爷没打算玩死他俩,过了没多久,人群就散了。

    ‘此地不宜久留,’待外面完全没有动静,沈默对趴在自己背上的画屏小声道:“出去后赶紧往河边跑,若是有人追出来就跳水。”画屏便轻轻移开盖子,唯恐发出半点声音,然后便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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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离了险境的沈默,心中也终于放松下来,看着身材越发窈窕的画屏,他嗅到一丝淡淡的少女香味,便回想起方才在缸里的情形……那是真正的前胸贴后背,柔软又舒适啊,想到这,心中竟悄然生出些旖ni的味道。

    然而画屏却花容惨淡,泪珠涟涟,让沈默觉着自己的想法实在是禽兽……禽兽不如啊!

    沈默以为姑娘为方才的事情而羞赧,却实在不好出声安慰,正在束手无策间,便听画屏凄声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爹吧……”

    哦,原来是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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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节 画屏 (下)

    沈默让画屏莫要哭泣,先把事情说清楚。画屏便梨花带雨般讲述开来……

    原来画屏姓冷,全家从祖辈就在殷家做工。她爹也不例外,十几岁便进了殷家的义合源典当铺作学徒。二十多年来,勤勤恳恳,认认真真,把这行的门门道道摸了个清清楚楚,还练出一双火眼金睛,任他什么样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只要从眼前一过,就能立辨真伪。

    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五年前便成为了这家绍兴最大当铺的掌柜大朝奉,那是朝奉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种,非得价值高过一定数额的古董珍玩才出手,不仅活轻松,收入也很高,只是名声不算太好……这也难怪,就凭当铺‘九出十三归’、拼命压榨客人的陋习,哪个朝奉的名声能好了?

    但殷小姐完全接手家业后,她将朝奉们聚集起来说:“当初南北朝的僧人首开当铺,乃是为了救人于燃眉之急的。但到了如今,却有了‘要想富、开当铺,吃人不把骨头吐。’的说法,人家当押的东西明明价值十两银子,当铺却只付九两;但客人到期取赎时,明明没有违约,却非要加收人家三个月的利息,共十三两,简直血盆大口、重利盘剥!’她的声调虽然不高,但语气中的淡淡威仪,却让朝奉们俯首帖耳。

    ‘人们为穷困所迫、或为周转之急,虽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舍身跳如,但恨而无奈之下,却把最恶毒的咒骂加诸于当铺和朝奉之上,以至于这一行名声之差,甚于青楼赌馆,与车船牙行难分伯仲。’殷小姐又道:‘我殷家产业众多,当铺只是其中一业,虽然获利甚巨,却带坏了主业的名声,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我现在有意将铺子盘出去。’

    朝奉们害怕了……他们凭本事再找份活计不难,难的是再找个殷家这样宽厚慷慨的东家。便纷纷求告小姐,说那咱们改还不行。

    殷小姐就等这话呢,要不然费那么多口舌作甚?便与朝奉们约定,不许肆意贬低当品的价值,并改为‘十一归’。这样一来,虽然依旧是‘九出’,但只要按时还款,利息便只有一分,其实当铺仍然是赚钱的,只是没那么暴利了。

    朝奉们拿得是许涨不许跌的固定薪俸,丝毫不受影响,自然没意见。看起来似乎只有东家少挣了。

    然而当这法子一执行,义合源立刻门前若市,门槛都被踏破了,以至于连外县的客人,也大老远跑到会稽来典当。薄利之下,放款额巨量增长,利润竟远超原先,连带着朝奉们的薪酬也水涨船高,服气的五体投地。

    其实收获远不止于此,通过客人们的口口相传,殷家仁义厚道的名声益发显扬,士农工商都愿意和他们家做买卖,因此带来的收入提升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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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这么个春风得意的时候,画屏她爹却栽了个爬不起来的大跟头,中了人家的‘仙人跳’……

    大概是年关前后,有个客人来到店里,神神秘秘的要求里间说话,朝奉知道这是有什么贵重东西要典当,再看此人白白净净、穿得阔气,便依言将其引到后面。

    朝奉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被那人拿出来的东西镇住了……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信纸,上面写着短短二十八个字道:‘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还加有王右军的印章,也是古迹斑斑。

    “快雪时晴贴?”朝奉失声道,他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对于这副号称天下第二行书的书札,每个朝奉都是如雷贯耳,不知看过多少个临本了。

    那人给他看一眼,便赶紧收回来道:“怎么样,能给多少钱?”

    王羲之的真迹可是字字千金,何况还是仅次于‘兰亭序’的‘快雪时晴贴’?

    这么大的事情,这朝奉哪能做主?赶紧把掌柜大朝奉请来,冷掌柜过来表明身份后,对那人道:“只要是完好无损的真迹,至少在万两银子以上……但具体多少,必须先验过再说。”

    那人才不情不愿的拿出那快雪时晴贴,一再嘱咐万万不能弄坏了。冷掌柜是作惯此行的老手了,让他不用担心,便集齐当铺里的四大朝奉,净手更衣,当场查验起来。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将纸质年代、墨色浓淡、书法结构、图章印色等等方面,全部仔细查验过,最终一致得出结论,确实是王右军的真迹!同时给出了估价,一万五千两银子。

    那人却嫌少,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两万两上。这么大一笔买卖,自然要先请示东家,恰逢那日小姐去省城巡视,只有殷老爷在家。老东家听说有快雪时晴贴,登时见猎心喜,又看到有四位朝奉联名签的鉴定状,便当即拍板,让人从库房里提现,给当铺里送过去。

    双方约定当期三个月,便做成了这笔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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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冷掌柜已经嘱咐当铺上下把嘴管好,但‘快雪时晴贴’出世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便有许多至交好友啊,官绅名人啦,到殷家去求告,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一睹这‘天下第二行书’的真颜……

    殷老爷不胜其烦,对这些要求能推就推了,但也有推不掉的,只好带着去当铺的宝库里赏玩一番……看到那些人目眩神迷的样子,其实他也感觉很爽。

    但就在今天,一个贵客指出来,这幅字一定是赝品!

    若是别人说的,殷老爷必会哂笑一声道:‘嫉妒!’可偏偏说这话的人,姓徐名渭字文清,书画之道的泰山北斗!

    殷老爷问他理由,徐渭只问他一句话,便彻底戳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如果您写信给这位张侯,会把‘山阴张侯’四个字写在哪里?”

    写在哪里?自然是信笺的封面上了,任谁也不会在信纸上,对收信人用这种称呼的。

    只有各种摹本,才会将其这四个字,与原迹一并摹在同一张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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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的有点晚,不过不要紧,12点还有一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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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