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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一零章 长歌当哭 (上)

    几乎是一转眼,外面便没有了抵抗声。下一瞬,审讯室的铁mén猛然dong群手持滴血尖刃的男子,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虽然内里剧烈的胆颤,但万伦还是声sè俱厉道:“你们是什么………”话音未落,便被人飞起一脚踢在xiǎo腹上,“?……地一声摔在墙角,抱着肚子呻yin道:“我是朝廷命官”尔敢如此………”

    回答他的是一只臭鞋,划一道诡异的弧线”正塞在他的嘴里,抗议声变成呜呜声。更不幸的是,在方才的撞击之下,他两臂完全失去力气,只能任冉那鞋子chā在嘴里,臭的要晕过去……

    看到他们敢杀东厂的人,还敢如此羞辱四品官员,那挡头便知道对方有恃无恐,自己做任何挣扎都是自取灭亡。于是垂手表示投降,道:“你们是镇抚司的人吧?来的够快的!…”

    “。手,再晚一步,胡大人就要被你们折磨死了!…”一个挂黑sè披风,身穿淡黄sè飞鱼服的中年男子转出来。

    看到他,那挡头不由自主的一缩脖子,这人他太认识了,正是仅存的两个十三太保之一,北镇抚司副指挥使朱十三!

    十三太保横行的时候,东厂的人见了是要下跪的,真是要打便打、要骂便骂,比对孙子都不如。虽然今非昔比,但其余威犹存,又气势汹汹而来,把那挡头的最后一丝硬气都震散了。

    但更让那挡头惊恐的”还是他身边立着的两人??凌云翼和胡言清”两人面sè惨淡,但紧紧跟在朱十三的身后,这意味着什么,傻子也清楚”

    “啊”胡大?……”看到已经死透了的胡宗宪,朱十三、凌云翼和胡言清大惊失sè,抢过去围在他的尸体边,检查的检查,哭泣的哭泣,怒骂的怒骂,全都表达着自己的意外和无辜。

    望着尽情表演的三人,那挡头头脑一片空白”只觉着自己像一各被狠狠耍了的可怜虫,早就入毅而无所觉“……

    木然的看着那些人,把胡宗宪的尸身七手八脚解下来,抬出审问房。又被锦衣卫的人赶着,从审问房出来”他才恢复了一些”低头看看地上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尸首,竟看到了那两个行刑的番子,全都被一剑封?…

    挡头先是有些诧异,但旋即又了然,不由暗暗哂笑道:“没想到吧,蠢货。,只是永远不能知道,哪个是该死,哪个是陪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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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已是午夜,漕运分司衙mén正堂,还是灯火通明。

    正位是空着的”朱十三和凌云翼东西昭穆而坐,胡言清甘陪末座。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悲伤和担忧,仿佛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一个百户立在堂下,低声禀报着:“搜查了那东厂挡头和万伦的住下,但他们似乎已经察觉了风声,提前销毁了往来文移,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听到这话,胡言清不禁看凌云翼一眼,心中为免嘀咕,这厮到底是先知先觉,还是根本就和他们是一伙?

    感觉到他的目光,凌云翼和他对视一眼,一脸的坦然。

    这时朱十三道:“二位大人怎么看?”

    “哦………”凌云翼这次的反应要积极地多,他缓缓道:“提前知情是肯定的,但他们不大可能把所有证据都毁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朱十三道:“只要两人不是蠢透了,必然知道那些东西是能防身的。以下官愚见,大人不妨查查,他们的随员有没有缺额。…”

    “嗯,有理。…”朱十三领首”吩咐那百户道:“照凌大人的意思做。…”

    “喏!…”那百户抱拳下去。

    待他一走,朱十三正sè道:“二位大人,本官十万火急而来,是领圣命阻止都察院与东厂相互勾结,私讯胡宗宪大人。…”说着面现傀sè道:“然而虽紧赶慢赶,却仍晚了一步,胡大人已经惨死他们的酷刑之下……本官罪过不xiǎo,回京后自有上司惩治,然而现在事态严重,只能舰颜在此,先问问二位大人,该当如何向京城上报?…”想到胡宗宪那伤痕遍体、不chéng人形的尸身,几人都是一片黯然,无论胡宗宪是否有罪,又无论他们各有何种立场,一代国士竟落个如此收场,实在是叫人心灰意懒,难以振作。

    然而别人的遭遇再悲惨,也只是故事。胡言清遭此巨变,尚在懵懵懂懂。凌云翼却知道,别看他们现在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那是因为这朱十三需要他们做污点证人和目击证人。然而这哪儿做得了准?如此云诡波祸天大案丰,所有人的命这都风雨飘摇,怕连他本人也福祸难测。又岂能保的了他们?

    要想保住自己,还得靠自己,而这次上奏正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能让那幕后的贵人,清楚自己的态度,才有可能存一利用之心,这样才会有一线希望,度过此危难之局,甚至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心念电转间,凌云翼定下注意,便对朱十三道:“上差不必过于忧虑,您用最短的时间从京城赶来,又采取立即最果断有效的手段解救胡大人,只是谁也想不到,那万伦与东厂之人竟丧心病狂,已经把胡大人活活打死。此乃对方之暴行所致,也是胡大人命数所司,非人力所?…换了任何人”都不能比您做得更好,除非他能chā翅飞过来。…”说着朝胡言清轻咳一声道:“本官定会和胡大人禀明朝廷,必不会让您受了委屈。…”

    “啊,是是………”看到凌云翼如此的恭顺的态度,胡言清终于有些开窍,点头连连道:“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凌云翼驸掌道:“那万伦与东厂之人倒行逆施,迫害硕德老臣致死,其罪行已是天怒人怨,合该千刀万剐,我等也会如实禀明朝廷!…”

    虽然与这两人虚与委蛇,就是为了他俩这番表态,但朱十三还是欣赏胡宗宪那样宁折不弯的铁汉子,对这两个见风使舵、毫无气节的官员十分不齿,故意问道:“若是如此,怕对二位大人也有些干碍吧?…”

    “呵?……”胡言清感到有些尴尬,凌云翼却面不攻sè道:“我等也是有罪……不查之罪,但越是待罪之身,就越要坦白从宽,岂能文过饰非、错上加错?…”

    一番话真是冠冕堂皇,让朱十三也不禁暗赞道:“这光棍虽然无耻,倒真是个人物!,再说这两人用处还大得很,他也不便过多纠缠,于是点头道:“二位大人果然是坦dàng君子,在下这样说,倒显得xiǎo人了…”说着一拍胸脯道:“不过你们放心,这次能顺利控制局面,离不开二位大人的深明大义和全力配合,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但还是会尽力为二位大人说话,相信朝廷不会因为二位的一点失误,而怪罪你们的。…”

    “多谢上差美意。…”两人赶紧起身叉手道谢。

    “不必客气。…”朱十三也起身抱拳道:“我们是同舟共济。

    “对,同舟共济。…”两人激动起来道:“同丹共济!…”

    “那事不宜迟”咱们就在这儿分头写奏章…”朱十三道:“将这里的事情上奏朝廷吧!…”

    “正该如此。…”见锦衣卫已将纸笔摆上桌案,两人心中苦笑,点头称?…生活就像强jiān,如果不能反抗,就尽量享受吧。

    ””””“一“一““一““一一。””

    北京”棋盘胡同,沈府。

    回京已经三天了,沈默已经不在家人面前假装无事,他将自己整天整天的关在后书房,不管是老婆孩子,还是幕友师爷都一概不见。就连送来的吃食,也一点不动。

    一家之主陷入这种死寂,整个宅院都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都不敢言笑,只有不懂事的娃娃偶尔哭两声,也很快被nv人哄?…

    书房内纸张满地。沈默长发披散、胡须连腮,修长的手指和衣袖上,沾着乌黑的墨迹,浑没了昔日的潇洒干净。他却毫无所觉,在那里提笔疾书,桌上地下墙上,尽是写满了字的宣纸。这不下两三百张的纸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两个字…“吃人,!

    “吃人!吃人!吃人!我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这世上!

    “我们要不攻一一你吃我,我吃你,即使人再多,也会给nv真的人除灭了,不,其实是我们自己吃自己!

    屋里面出了百花花的纸、就是黑沉沉的字。他的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仿佛屋顶直接压在他的身上……万分沉重,动弹不得,这沉重是如此真实残酷,令人绝望,但他仍然要呐喊,无声的呐喊:“我们立刻攻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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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零章 长歌当哭 (中)

    .

    八百里加急之下,山东巡按御史和漕督衙mén山东分司的奏报,于隔一日的清晨便传到了北京城;而锦衣卫的密保,更是在前一晚便直呈大内,jiāo给已经在宫mén口守了一整天的乾清宫太监冯保,准备直接送递御前,既不按例由东厂转呈,也不jiāo给司礼监。&&最新章节百度搜索:&&

    这意味什么?孟冲和滕祥焉有不知?事实上三天前,沈阁老闯宫告了他们的御状,然后冯保将圣谕越过他俩,直接下给了镇抚司,两人就知道大事不妙。想要故技重施,去找软耳根的隆庆请求原谅。然而这一屡试不爽的绝招,今次竟然不灵光了……冯保客气的告诉他们,七日后就是杜太后忌辰,万岁爷要沐浴焚香、斋醮七日。七日内,不管内臣外臣,有什么泼天大事,是谁也不见的。

    任凭两人软硬兼施、百般求告,冯保都是一脸的爱莫能助,绝不肯为两人出一点力。

    两人当时气呼呼的回去了,虽然嘴硬说:‘冯保这贱人拿着jimáo当令箭,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可没了皇帝的靠山,内阁那位也只送来八字箴言——‘坚持到底、就有办法”比个屁都没味儿……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两人惶惶不可终日。想当初六科廊大闹宫mén,他俩都没害怕,这次却真吓坏了。

    一听到冯保不在乾清宫伺候,却在午mén值房内驻扎,两人就凌luàn了,横竖在司礼监如坐针毡,索xing也到皇极mén值房里猫着。守mén的太监心说,这多新鲜口阿,宫里三大公公,竟然跑来抢我们的活了。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其实他们都能看出来,宫里有大事要发生了……事情确实不xiǎo,滕祥和孟冲竟然在皇极mén的城méndong内,把怀揣着镇抚司密报的冯保拦下来,不由分说,将他拉近了值房中,求他给看看密报的内容。

    “火漆封着呢。”冯保一脸为难道:“咱家哪敢打开?”其实太监们si拆奏章密件司空见惯,当然这也跟皇帝素来不防着他们有关。

    冯保高低不给看,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他稍稍拖延片刻,等着内阁转送的外臣奏报到了,再一起递上去。

    “那可不行。”冯保脑袋摇得像拨làng鼓:“这可是十万火急,得马上给皇上送去,咱可担待不起!”

    “你不是说,皇上闭关中,天塌下来也不见人吗!”滕冲冷冷chā一句。

    “对呀……”冯保见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老脸一红道:“但皇上临闭关前,特意吩咐过,这份东西一送来,就立即递进去。”

    “行了,别找理由了!”孟冲不耐烦道:“咱都是潜邸出来的,牙咬舌头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说吧,这个忙你帮不帮?”

    滕祥也压着火气道:“兄弟,你可拎清了,这次要是闹大了,倒霉的不光我俩,还有东厂,甚至二十四衙mén,全要遭殃!都这时候了,咱们不能窝里斗起来,让那些大臣再趁机捅刀子!”

    听了这话,冯保面现一丝动摇,但很快就复原道:“今天滕公公说话咋怪怪的,咱一句也听不懂。”说着使劲chou出被攥着的胳膊,一抱拳道:“咱家先去jiāo差了,回头再与二位公公赔罪。”

    “好你个姓冯的!真***翻脸比翻书还快!”孟冲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别以为人家都是睁眼瞎,你和那姓陈的老东西勾勾搭搭,咱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孟公公是昏了头吧,”冯保心中杀意凛然,但脸上却笑意更盛道:“陈公公是大内总管,我们所有人的老祖宗,我有事情不找他请示,难道只有找你孟公公才不算勾搭?”

    “你……”论起斗嘴,十个孟冲绑一起,也不是冯保的对手,一下就无言以对,腮帮子直鼓。**更新最快**

    “别仗着多读了两本书,就在这儿卖nong嘴皮子。”滕祥同仇敌忾道:“咱也是上过内书堂的,知道人家圣人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你俩今天把我俩坑死了,明天就有人把你也坑死!”

    冯保没法反驳,便推mén要出去。却发现mén口站了四个高大的御马监勇士,把去路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容他迈出脚步。

    冯保脸sè发白,也不只是心惊还是气愤,回头指着两人,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兄弟在这儿,就和咱们吃一晚上酒。”滕祥和孟冲却态度大变,下一刻竟给他跪下道:“明早就放你去!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就算帮我们这回吧……”“是口阿,反正皇上也不会知道!”这次他俩打听清楚了,皇帝确实是在闭关,只是真正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哉罢了。

    “你俩就作死吧!”冯保跺跺脚,扭腰坐在那里。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毕竟不是一无所有的xiǎo马仔,而是除了司礼监诸珰外的第一人,做事情要考虑在阉寺中的影响。这两人都给跪下了,自己要是还不顾念多年的香火情,必然会让那些大xiǎo太监齿寒。

    相反,要是自己撑着被陈宏责骂,帮他们这个xiǎo忙,那冯公公仗义仁慈的美名,便会传遍大内。至于皇上那里,即便是日后知道了,也只会骂他胆xiǎo如鼠、感情用事,这在隆庆那里,可不是什么坏话……见他没出现过ji反应,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要是他不管不顾硬要出去,他们还真拿他没办法。赶紧一边好话说尽陪着冯保吃酒,一边通知外面,赶紧利用这得来不易的一夜时间,拿出个对策来!

    ~~~~~~~~~~~~~~~~~~~~~~~~~~~~~~~~~翌日清晨,文渊阁例行早会。

    在边上伺候的书吏们,发现几位大学士,仿佛打了通宵马吊一般,都顶着通红的双眼,坐在那里哈欠连连,形容困倦,还面sèyin沉、被爆了菊似的。只有陈阁老神清气爽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肯定是陈阁老大杀四方,元翁和另两位大败亏输……’书吏们瞎琢磨道。

    会议在诡异的气氛中进行,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每次有脚步声响起,会议都会莫名中断,直到发现不是要等得人时,才会前言不搭后语的继续。

    ‘到底何人,能让阁老们魂牵梦萦若斯?真是天大的面子。’书吏们猜测了没多会儿,答案便出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有卫兵发问道:“来者何人?”

    “通政司!十级加急!”回答声令所有人凛然,这是通政司驿报的最高级别,飞火驿递、直达内阁,只有在外战、内luàn、剧变、大灾等寥寥数种情况下方可动用!

    听到这一声,几位一直神sè不宁的阁老,反而平静下来,神sè镇定的坐在那里,看着一个满身大汗的信使出现在mén口,手中高举一封沾着红翎的信件!

    “呈上来。##看xiǎo说必去##”徐阶沉声道。

    便有书吏上前,验过了漆封骑缝,确认信件完好无恙后,便在上面画押签收,才接过来送到首辅面前。

    徐阶拿起银质的启封刀,将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信瓤,戴上老huā镜翻阅起来。只见他的面sè渐渐凝重,最后把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道:“真是丧心病狂!”

    “老师息怒,”张居正站起身,走到徐阶案前叉手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徐阶指指那信纸,示意他自己看。

    张居正便拿起来,快速浏览一遍,也面sè大变道:“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又递给了次辅李chun芳。

    李chun芳额头见汗,强自镇定接过来,一看之下,面sè煞白,颤声道:“不可能吧……”

    陈以勤冷眼看着这三人,心说都堪称名角儿,看不出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不过他也好奇的紧,便起身拿过那奏报看了看,不由也变了脸sè,恨声道:“好!好!好!倒要看怎么收场!”

    他这话听着刺耳,但这时没人有心思计较,徐阶沉声道:“这件事宫里宫外都牵扯在内,我要立即进宫禀报皇上!”

    “师相容禀!”张居正出声道:“都察院与东厂水火不容,此事乃尽人皆知,怎可能在山东联合起来,审问胡宗宪?此事着实匪夷所思!学生难以置信,窃以为还是再行确认后,再禀报不迟。”

    “这种事如何瞒?锦衣卫可比我们的耳目灵多了!”徐阶摇头道。

    “就是有锦衣卫掺和,学生才对此事存疑。”张居正道:“众所周知,他们与东厂龃龉日久,据说皇上被几个近shi说动,要仿效正德朝,把锦衣卫变成东厂的下属,而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当然不愿意再认太监当干爹,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借机陷害东厂,以摆脱被吞并命运!”他没发现,自己的两眼中,已经恨意森然了:“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以为其脱罪为条件,you使凌云翼和胡言清两个,和他们串通一气,颠倒黑白!”

    “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徐阶没好气道。事态逐渐失去控制,他是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查明白。”张居正侃侃道:“师相,至少要把这个道理向皇上说明,千万不能让圣上被片面之词méng蔽了!”说着抱拳道:“学生愿意替老师走一趟!”

    “……”徐阶盯着他看了片刻,无力的挥了挥手:“去吧。”

    ~~~~~~~~~~~~~~~~~~~~~~~~~~~~~~~~~~~拿着那份奏报,张居正面沉似水的走出会极mén。风很大,天很冷,虽然头上戴着máo皮暖耳冬帽,身上穿着黑sè貂皮大氅,脚上踏着厚底羊绒暖靴,但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但他心智无比坚定,虽满心的忧惧惶恐,表现出来的,却是堪比万载寒冰的镇定冷静——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会极mén前,他掏出自己的腰牌。虽然内阁大臣都可以自由出入午mén,但能直入皇极mén的,却只有徐阶、沈默和他而已,身为次辅的李chun芳和同为帝师的陈以勤都不行。

    这是皇帝的最高信任。

    守mén官兵让开去路,他便看到冯保表情怪异的站在那里。

    “公公这是去哪里?”待冯保向自己行礼后,张居正一叉手,算是还礼道。

    “咱家来等镇抚司的奏报。”冯保答道。

    “等到了吗?”

    “嗯。”冯保道:“正要送进去,就看您来了。”

    “那正好,我也要送奏报给皇上。”张居正道:“咱们同去吧。”

    “这些天,皇上是不见外臣的。”冯保有些为难道。

    “咱们边走边说……”张居正侧伸手,示意冯保跟他离开皇极mén。

    两人便往皇极殿方向走去,待到四下没人了,冯保才xiǎo声道:“太岳兄,不是xiǎo弟骗你,皇上现在确实不会见人。”

    “我不信,”张居正目视前方,淡淡道:“陛下真在斋醮。”

    “确实不是斋醮……”冯保也不瞒着他道:“但我除非不要脑袋,不敢说一个字。”说着赶忙解释道:“这是皇上的si事,您就别问了。”

    “好吧。”张居正点点头道:“那我这份,就请公公转jiāo。”

    “是。”冯保便接过来道:“您放心吧,一定送到。”

    “还有两句话,”张居正也不看他,望着前方道:“却是说给公公的。”

    “请讲。”冯保微微点头道。

    “这次不管结果怎样,滕祥都要下台了。”张居正淡淡道:“皇上虽然宽厚仁爱,但不能忍受不忠,滕祥竟敢与外臣勾搭,纵使帝心似海,也容不得他。”

    冯保还是点头,但幅度大了不少。

    “而公公你,则必然接任他的差事。”张居正又道。

    “这种事儿哪儿说得准。”冯保假谦虚道。

    “准。”张居正斩钉截铁道:“现在除了陈宏之外,你最让皇上放心。东厂提督向由首席秉笔兼任,就是为了制衡掌印太监,所以非你莫属。”

    “那就……托您吉言。”冯保得使劲,才能避免一张脸笑成菊huā。

    “现在我请问公公,”张居正沉声道:“你是想要个独立完整的东厂,还是被锦衣卫压在下面,残破不堪的东厂?”

    “那还用说。”冯保道。

    “公公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自个的立场。”张居正道。

    “我晓得了。”冯保点点头道。其实不用张居正提醒,他心里也难免有些物伤其类,总觉着陈老祖宗做得过火了些,东厂再不肖,毕竟是内廷的爪牙所在,怎能任由锦衣卫的人肆意戕害?

    毕竟他的目地,是坐上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的宝座,把东厂搞残了,并不符合他的利益。反正这次之后,滕祥和孟冲肯定要滚蛋的。若那外廷的禀报是另一种说法,想必可以多少抵消镇抚司这边一些,自己再看看有没有办法,在拿掉滕祥的前提下,保全下东厂的实力。这样自己将来,才不至于沦为光杆司令……还没当上厂督呢,他就先进入角sè了。

    感ji的朝张居正笑笑,冯保道:“那该如何奏对,还请太岳兄教我?”

    “不难。”张居正便将要点,言简意赅的讲与冯保,最后强调道:“关口是,不能让锦衣卫负责此案,将其jiāo给刑部,才能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事关内廷……”冯保为难道:“外臣不便审理吧。”

    “要的就是这个不便。”张居正悠悠道:“大不了让慎刑司和刑部一同审理,本来就是内外廷牵扯在一个案子里,让内外廷共同审理,是最合情合理的!”

    “我晓得了。”说话间,两人进了乾清宫,冯保安排他在值房中吃茶等候,自己则匆匆去西暖阁内禀报。

    屋里伺候的xiǎo火者,出去给张居正张罗茶点,值房中只剩下他一个。厚厚的mén帘,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偶尔噼啪的木炭烧裂声,更显得安静无比。

    张居正静静的坐在那里,心里却百感纷杂,念头无数。但绝对没有‘悔不当初’、‘自艾自怨’之类的多余情绪。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只是因为实力不济、运气不佳,而导致失败罢了……现在要做的,是全力应付眼前的局面,看看有没有败中求和、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无病呻yin,那是胜利者的特权,自己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必要。更何况,自己也不是必死之局,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关键是要突出各种矛盾,把这池子水彻底搅浑了,水越浑、局面越luàn,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而当场面失控时,一切皆有可能,就看谁的心黑手快脸皮厚了。

    ‘你别高兴太早,我是不会输的!’张居正紧紧攥拳,暗暗给自己打气道——

    分割——更新预告,下一更,明晚八点。

    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零章 长歌当哭 (下)

    .沈府,外书房。##看xiǎo说必去##

    “皇帝纵yu过度,已严重jing气虚损、命mén火衰,肾水干枯而致不举。”沈明臣轻言细语之下,便将宫闱最高隐秘,闲谈般说了出来:“太医说,若不清心寡yu,善加调理,不仅难以再举,还会损阳寿的……调理还在其次,关键是个清心寡yu上,但皇帝对那房中一事上瘾严重,已经到了日御十余妃嫔,一时无nv不欢的地步。故而这次所谓闭关祈福,实则是掩人耳目,真正是为了帮助皇帝治疗xing瘾。”说着啧啧称奇道:“那太医也是个奇人,竟发明出一种铜内ku,给皇帝穿上,这样连自渎都不能,实在是高招。”

    “唉……”王寅微闭着双眼,斜靠在躺椅上,听了却一点笑不起来:“皇帝登基才满一年,身子便如此衰弱,我看不是长寿之相。”

    “是啊,”沈明臣点头道:“自来帝王好sè纵yu者大多短命,希望皇上这次能治疗成功,日后清心寡yu,长命百岁吧。”毕竟能遇上个隆庆这样的皇帝,是沈默三世修来的造化,若是再换个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会是个什么局面?

    “别cào心太远了。”王寅微微摇头道:“还有什么消息。”

    “滕祥和孟冲拦下冯保一宿,今儿早晨等到张太岳来了,才放他去报信。”沈明臣低声道:“路上张居正说服,让他以大局为重,不要落井下石,把这个案子jiāo给刑部审理。”

    “不愧是战意盎然张太岳,这招出的漂亮,刑部尚书黄光升是什么人?久经考验的徐党骨干。而大人虽兼管着刑部,但他和胡宗宪的关系尽人皆知,反而需要回避,不好chā手。”王寅淡淡道:“还真是蓄谋已久啊,恐怕当时让大人兼管刑部时,就存了这种万一之心。”

    “要说蓄谋已久,”沈明臣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嘲讽,道:“他比起咱们大人来,不过是‘xiǎo巫见大巫’。多年来,大人一直隐藏内力,故意只和他用招数比拼,你来我往打得眼huā缭luàn,即使胜,也只赢一线……一次两次不打紧,但次次都是这样,任他张居正再机警,也会产生自己不比大人差多少的错觉。”说着一攥拳,满是憎恨道:“这次就让他认清现实是多么残酷!”

    “你xiǎo看了张太岳,”王寅却不赞同道:“他未必不知道跟大人的实力差距,否则也不会兵行险招……朝堂如战场,发堂堂正正之师、行光明正大之法才是王道。**更新最快**如此用险,固然有可能以弱胜强,但更可能会向现在这样,杀敌不成、自损八千。”说着轻叹一声道:“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三个字在作怪。”

    沈明臣默然,王寅这话他听得懂,这大明朝,做臣子的再大也大不过天,徐阶和皇帝矛盾重重、罅隙日深,已经无法调和,其结果只能有一个,或早或晚而已。张居正若是继续韬光养晦,待得他的徐老师不在了,拿什么跟排名更前、实力更强的沈师弟拼?理智的选择,只有继续等待下去,等沈默主动犯错才有机会。然而沈默又是个狐狸般狡猾机警的家伙,做事情滴水不漏,从不会‘知不可为而为之”要等这种人犯错,就像期待天上掉馅饼一样不靠谱。

    可他已经等太久了,从二十岁起,一直等到四十二,二十二年光yin虚掷,他难以想象,再等个十年二十年,会是个什么样子?要么是先把自己熬死,要么被后làng推前làng,死在沙滩上吧。

    所以张居正只能趁着老师还在,借力把沈默打倒;就算不成功,也要让徐阶和沈默的关系彻底破裂,使他不得不支持全力自己,而不是首鼠两端,坐看自己被沈默压制……无论哪一种情况,自己的处境都会很好多,所以即使风险再大,他也决定铤而走险一次!大丈夫生于世,不成功便成仁,强似一辈子不得舒展,被史家打入庸人之列!

    要是张居正在此,肯定要敬王寅一杯,高山流水遇知音,眼泪哗哗的……~~~~~~~~~~~~~~~~~~~~~~~~~~~~~~~~~~~~~~~~然而彼此欣赏,并不会影响无情的算计,更何况沈明臣已经把害死胡宗宪的账,记在张居正身上了。稍稍感慨一下,他便目光冰冷道:“那个冯保让身边人,把这些消息送过来,到底是存的什么居心?”

    “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两面下注,想左右逢源罢了。”王寅淡淡道:“张太岳的话,挠中了他的心眼儿。那老太监陈宏,虽然收他为义子,其实是拿他当枪使。等他把人得罪光了,再把他废了给众太监消气,这都是惯常作法,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家伙开始收着,宁肯惹陈宏不高兴,也要把事情大事化xiǎo,省得当了替罪羊。”顿一顿道:“但他不敢得罪大人,横竖放个马后炮……让我们知道,他不是跟张居正一心的,只是想保住东厂,至于外廷谁赢谁输,他是不会chā手的。&&最新章节百度搜索:&&”

    沈明臣冷冷一笑道:“这家伙心思不少、自视太高,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他俩称兄道弟,实乃天作之合!”沈明臣对张居正的恶感,使他说出好话来。

    “不要被仇恨méng蔽了心眼。”王寅轻声道:“现在轮到我们出招,这个还要请示大人……”

    “是啊,外面还有人,在等着大人的主意呢。”沈明臣眉头皱起道:“这点上他不如人家张居正,事情发生了就过去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是觉着过意不去,就让大帅得以哀荣入柩,照应他的子孙发达得了,何苦要在那里钻牛角尖,苦苦为难自己,还让别人跟着难受!”

    王寅看看他,没有搭话,心里却暗道:‘大人若不如此,你能这么快就原谅他?他手下那些大帅旧部,能不生出芥蒂?’也许沈默并没有这样的目的,但作为一个出sè的政治生物,他的行为总是会与自己的政治目的相符。收买人心之举,已经变得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两人正在说着话,外面响起了敲mén声。这间外书房享受府里的最高警戒,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三丈之内。两人闻声安静下来,沈明臣沉声问道:“什么人。”

    “先生,我是陈柳。”外面是沈默的新一任shi卫长:“大人有封信,让俺送过来。”

    “等着。”沈明臣便出去,不一会儿转回来,面sè怪异的对王寅道;“大人已经知情了。”说着把一封开了口的信递给王寅。

    王寅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顺势而为’四个字,他沉yin片刻,捋须道:“看来大人,跟张太岳打了同样的心思……”是啊,张居正想要达到目标,必须要兵行险招,沈默又何尝不是呢?而且他还面临着道义上的压力,一着不慎,便会身败名裂。所以他也必须将这池子水搅浑了,让局面luàn起来,越luàn越好,luàn了才有机会!

    “我这便以大人的名义上书,要求以最高规格审理此案,”沈明臣道:“都察院出了问题,那就让刑部、大理寺和提刑司、镇抚司全都加进来……各路神仙都上台,这场戏才热闹!”要求公正权威的审判,是沈默应有的正常反应,要是听之任之,反倒让人觉着奇怪。

    “嗯……”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王寅微闭着双目,缓缓道:“今天下午,这消息差不多就传开,也该让他们把舆论造起来了……东厂竟然si设刑堂,把功在社稷的大臣活活打死,群情ji奋是必然。要抓住这个宝贵时机,先将大帅的名声洗白了。注意引导言论,以缅怀大帅的功绩,强调他所立的不世之功为主,不要过多议论幕后元凶……以免着了痕迹,反而不美。”说着睁开眼道:“这次没有人会替都察院说话,只要大帅灵柩进城时,引起足够的轰动,后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

    “好的。”对于能让胡宗宪恢复名誉,沈明臣十分乐见:“这些事我最在行,你和大人放心好了。”

    ~~~~~~~~~~~~~~~~~~~~~~~~~~~~~~~~~~~~~其实这两日,便有消息灵通人士,将都察院和东厂,擅自在山东刑讯胡宗宪的事情散播开来,只是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完全称得上士林丑闻了。所以官员们大都保持沉默,期望着能有新的消息传来,证明这是谣言。

    今天下午,新的消息终于传开,然而更加耸人听闻……那胡宗宪竟被刑讯致死,遗体正在锦衣卫的护送下,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运来。因为漕督山东分司的奏报,是明发北京的,很多通政司的官吏都看到了,由不得人不信了。

    于是议论再也压不住,京城十八衙mén,全都炸开了锅。官员们一个个ji愤莫名、议论纷纷,深以为耻!一见到都察院的人,便大声质问:“这是真的么?你们真的与东厂同流合污?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御史言官们,转眼就灰头土脸,成了过街老鼠,全都灰溜溜的躲回都察院。对于自诩道德之士的御史们来说,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他们凑在一起大声嚷嚷、发泄邪火,怨气都能把都察院的屋顶掀开!

    骂了一阵子娘,他们觉着根本不解恨,便一起去后面找总宪大人问个明白。但左右都御史根本不在衙mén,他们就找到唯一在衙的右副都御史邹应龙,让他给个说法。

    “你们是从哪儿得的消息?我怎么没看到奏报?”邹应龙矢口否认道。

    “外面都这样说!”言官们大声道:“无风不起三尺làng!”

    “我还‘三人成虎’呢!”邹应龙冷笑一声道:“总宪大人已经去内阁,要求恢复都察院的名誉,严惩造谣生事者!相信很快就有文移过来,澄清这一切!”

    见他说得言之凿凿,众言官开始动摇了,毕竟他们也不愿这是真的,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都滚回去吧!”邹应龙一挥袖子道:“谁再敢信谣传谣,严惩不贷!”

    “是……”御史们迟疑着施礼退下,不一会儿就散了。

    待最后一个言官的背影,消失在méndong之中,邹应龙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总宪大人,我可是什么都不知情,到时候可别怪我把话说得太死……’这是个去掉‘副’字的难得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不愧是能看准时机,一本参倒严嵩的邹应龙,其眼光之毒辣敏锐,确实有过人之处……如他所料,王廷相在内阁根本讨不到好。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从上午等到下午,饿得两眼昏huā,徐阶才终于答应见他。

    王廷相静静的站在堂下,大概有好些天没修面了,面颊上都长出了络腮胡,长短不一,形容落魄。那双三角眼因面颊瘦了,更加明显,目光中神sè难明。

    徐阶就坐在他对面的大案后,两眼微闭,一直沉默着。

    “下官把差事办岔了。”王廷相还是开口了,声音喑哑道:“但我对元翁的这颗心是忠的。”

    徐阶仍微闭着眼,脸上无任何表情。

    “我本只是个三甲进士,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绯袍。现在竟当上了左都御史,这想都不敢想的造化,全靠元翁的赏识和提拔。自打跟着您倒严那会儿起,我就认准了,这一生生是元翁的人,死是元翁的鬼。”说着他缓缓摘下乌纱,慢慢捧到案前道:“这个前程是元翁给我的,我现在还给元翁。什么罪都由我顶着,只望元翁能保全我的家人。”他不是傻子,事情恶化若斯,自己肯定是没活路了,索xing光棍一点,不要连累妻儿——

    分割——先发章4000的。晚上再发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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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一章 审(上)

    .

    徐阶的眼睛终于慢慢睁开了,他看一眼王廷相递上来的乌纱,便把目光投向mén口,恨声道:“自作聪明!我有让你si自刑讯了吗?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他们瞒住我去干,还说对我是忠心的!”

    王廷相面如死灰道:“我不想瞒着元翁,只是当他们对我说,提前问出口供,是元翁的意思后,我便没有多想,就被猪油méng了眼,信以为真了。”

    “你不是被猪油méng了眼,你是被méng了心!”徐阶毫不留情道:“一心想着讨好未来首辅,才会不把我这现任首辅放在眼里!”

    王廷相的头低了下去,虽然对胡宗宪动手一事,曾经得到徐阶的首肯。但擅自修改剧本,在山东搞突审,却是他先斩后奏之举……本以为从徽州到京城的路途遥远,晚到几天无甚大碍,也就应了那位阁老的要求,卖个好给他。

    谁成想后面的事情失去控制……为了问出口供,那万伦竟然动用了东厂的刑具审讯,还把人生生打死了,这下坐实了勾结东厂的罪名,有嘴也说不清了。

    “堂堂钦差御史,身为朝廷风宪,应当正大光明,与邪风恶气誓不两立。现在却与最黑暗的东厂沆瀣一气,把一名一品大员折磨致死。真真是遍翻史书,亘古未见!”徐阶是真的气愤,因为只有大家都按规则玩,他这个百官之师才能天下无敌。现在有人突破底线,不按规矩来,又引起更多的人不守规矩,他这个首辅的话,还有谁会真听?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本来只要让胡宗宪活着进京,就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非议!”王廷相愁眉苦脸道:“毕竟查实的罪名,也足够把他送上刑场了。只是想不到,他怎么会死了,而且还是那么个死法……”

    见他到现在,还在纠结这种葫芦问题,徐阶仰起了头,深长地叹道:“都说老夫知人善任,我怎么就用了你这样的人!”

    “下官知道,不管我信不信,反正百官是信了。”王廷相点点头,面sè灰败道:“为了避免拔出萝卜带出泥,朝廷肯定不愿细查下去,所以这个罪,多半就是我担了……一个二品都御史给胡宗宪抵命,足够了。”

    “……”徐阶看看他,像这样忠心的打手爪牙,实在是不舍得放弃,然而已经答应沈默的条件,总是要做到才行。想到这,徐阶心头升起一团邪火:‘万无一失的一件事,怎么会搞到这般田地?’不由对那暗做主张的学生,升起许多的怨恨,遂发问道:“我再问你一次,背后指使你的是哪一个?”

    “元翁,您不要问了。”王廷相抬起头道:“现在非常时期,还是该jing诚团结、一致对外……横竖他们都是您的mén生,也是我的同年好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徐阶也黯然了,显然被王廷相这番话,触痛了心中最忧虑处,苍生一叹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他们拿你当枪使,当挡箭牌,你还得死心塌地保他们,还要说是为了我,为了大局!什么为了我,什么为了大局?还不是因为他们答应你,只要不把他们供出来,你的妻儿子nv,全都会得到他们的照顾……”

    王廷相又低下头,果然被徐阶说中了。

    “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只是你,还有我徐少湖。”徐阶的面sè渐冷道:“老夫快七十的人了,被这些好学生算计来算计去,早晚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王廷相一怔,愣愣地望着徐阶。

    “莫非你以为老夫是金刚不坏?”徐阶疲惫的摆摆手道:“那些人指望不得,没了老夫,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你下去吧,老夫尽力给你留一条生路就是。”

    “多谢元翁!”王廷相心中狂喜,看来自己还是有用的,否则徐阁老也不会这样说,赶紧使劲磕头道:“下官从现在起,只听元翁的,您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您不让说的,我一个字也不吐!”这才是他来找徐阶的目的,那些人想让自己一了百了,却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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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天,舆论没有丝毫降温的迹象,反而因为民间也加进来凑热闹,而变得愈发群情高涨……许多在当年抗倭胜利后,编出的一些应景话本、戏曲,如‘定东南’、‘御寇平海传’、‘踏五峰’、‘戚家军’等,已经不再流行的曲目,又被人翻出来,在茶馆、戏楼里演出。

    加上有心人在里面煽风点火,京里的百姓才意识到,原来领导抗倭的胡大帅,竟被人害死了,遗体正在运往京城而来。老百姓的是非标准乃非黑即白,既然胡大帅消灭了倭寇,保卫了国家,那就是大大的功臣、好人!要是再被害死了,就立即升格为圣人了。

    好比于谦于少保,其实本身也有不少yin暗的地方,然而因为他保卫了北京,挽救了国运,又被英宗杀害,在京城百姓的心中,他便成了神圣不可亵渎的存在,谁要敢说一句坏话,等着群起而攻之吧。

    而那些害死他们的人,自然被打入万恶不赦的坏人行列。如石亨、徐有贞等人,不管他们曾有多大贡献,百姓一提起来,还是要狠狠唾弃的。甚至连英宗皇帝,都不被百姓原谅。

    对于英雄人物,生遭苦难,死则封圣,似乎成为他们的宿命,而胡宗宪也用一死,洗刷了所有的罪名,变成了百姓心中,如于谦般的存在。于是这些戏剧广受追捧、场场爆满,商家自然赚得盆满钵满。既然百姓乐见,京城大xiǎo戏院茶楼,也不会跟顾客过不去,全都把其它的曲目停下,专mén上演‘胡大帅’系列。

    胡宗宪的名声,如火箭般蹿升,似乎大有‘满城尽说胡大帅’之势。自然引得有些人不安起来,于是顺天府暗令各娱乐场所,要减少抗倭戏剧的上演次数,不要跟风夸大胡宗宪的个人功绩,要多演出诸如‘东楼倾’、‘鸣凤记”打严嵩’之类的倒严剧目,给疯狂的降温。

    也有别有用心之辈,在官员中扇风点火搞串联,说这次都察院要是掉进粪坑里淹死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科道言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再没法以正义化身自居。皇帝肯定要借这次机会,好好的报一报仇,言官们就要变成过街老鼠了……这一手玩得漂亮,成功ji起了科道们同仇敌忾之心,使他们放下对真相的追查,转而以大局为重,枪口一致对外,不再作那自残之事。

    那些人还不惜血本,收买了大批帮闲之人,整天什么也不干,就专mén在人多的地方转悠,每当有人说胡大帅如何如何时,他们便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大声嚷嚷说,胡宗宪投靠严嵩、贪污受贿、si造圣旨的罪名,都是确凿无疑的,这样的人,杀他千刀都不为过,怎么配跟于少保相提并论?

    当然会有更多的人,大声维护他们的偶像,双方对骂起来,越骂火气越大,然后便动手厮打,甚至还闹出了人命……京城本来就不平静的局势,骤然更加紧张起来,si下里暗流涌动,明面上火yào味十足,令所有人都感到浮躁不安。

    然而到了十一月初九这天,一切纷争嘈杂都戛然而止,因为这是胡宗宪的灵柩进京的日子。

    从初八夜里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降落。整个晚上,风搅雪、雪裹风,掀起阵阵狂飙,这骤然而来的大风雪,似乎在预示着大明朝又将经历一段不平静的朝局。

    待到拂晓时分,风停了,雪也xiǎo了,人们推mén走出来,便看到天地间已是银装素裹,再联想到今天的日子,好像老天爷都在为那含冤而死的胡大帅戴孝致哀一般。老天爷尚且如此,何况咱们凡夫俗子呢?这些日子来,饱受戏曲评书灌输的京城百姓,便纷纷走出家mén,往永定mén走去,去迎接胡大帅的灵柩。

    城mén处的人可真多呀,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一直往外延伸了十多里路。人虽然多,但一点不嘈杂,显然大都不是为看热闹而来,不少百姓自发的摆上香案酒水、灵幡供品,还有人在腰间系了白布……气氛肃穆庄严,令观者无不震动。

    这是谁也组织不起来的,这是来自百姓的哀悼……在老百姓朴素的世界观中,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能保家卫国、抗击侵略者的就是功臣;被人半路刑讯,活活打死的,就是冤枉。

    百姓愿给这个被冤枉的功臣以安慰和祭奠,就是这么简单。

    ~~~~~~~~~~~~~~~~~~~~~~~~~~~~~~~~~~~~

    其时顺天府已经会同兵马司,在城mén楼上集合,随时准备驱散这些迎祭的百姓,然而看到城楼下这望不到边的长长人群,顺天府尹犹豫了,就等巡城御史下令。而巡城御史李学道身上还带着太监们赠与的创伤呢,对于被东厂刑讯而亡的胡宗宪,他有着最深切的同情,顺天府尹不下令,他自然也不会吭声。

    “快点啊,还犹豫什么!”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年轻官员,从城下匆匆走来道:“越晚就越棘手!”

    “已经晚了。”巡城御史望向远处京营方向,轻声道。

    顺着他的目光,几人一齐望向京营,就见一队队的兵丁,排着整齐的队伍,顺序走出了营盘,在驿道两边布起了防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双手背在身后,ting立不动,虽然没拿武器,却显得威武森严。

    不过他们的这些阵势,对于城上的几名官员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怎么出动军队了,这是谁的命令?”

    “我的命令!”随着这一声,一身青衣的兵部左shi郎谭纶,出现在城mén楼上。

    “谭大人,似乎没有让京营负责警戒的旨意吧!”那六品官员瞪大眼道。

    “你是什么人?”谭纶睥睨着他道。

    “我……”年青官员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冒失了。

    “这位是内阁的人,”顺天府尹赶紧含糊的介绍一句,便转过话头道:“谭大人,擅自出动军队,可是泼天大罪啊!”

    “谁说我出动军队了?”谭纶冷冷一笑道:“睁大眼睛看看,他们都没穿军装,没带武器……”说着正sè道:“他们是从东南来的客兵,大多曾在胡大帅的麾下征战多年。今日里,大帅灵柩路过兵营,要是不允许他们出来送送,我这个京营总管就没法干了。”

    “可是……会出luàn子的……”那年轻官员又忍不住道。

    “他们不来才会出luàn子!一切责任我来承担!”谭纶盯着他轻蔑道:“不服就去找你家主子来,”说着一把推开他道:“凭你,没用的!”然后便大步走下城楼。

    “你麻烦大了!”那官员年轻气盛,走到哪都狐假虎威的受人奉承,哪受过这等蔑视。

    但谭纶理都不理他,径直下了城。

    下城以后,他本要和同来的兵部官员会合,却看见数百名穿着蓝sè儒袍的监生,从远处缓缓而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他们的祭酒大人徐渭徐文长。

    “你怎么来了?”徐渭身穿麻衣,头系白布,看到谭纶,便沉声道:“我还以为,六部无人敢来呢。”

    “大帅是我的老上级。”谭纶淡淡道:“我怎能不来?倒是你,为何敢来?”[(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一章 审(中)

    .

    两人本以为,没有多少官员会来这里。确实,按常理讲,谁会在这么冷的天气,从温暖的衙mén里跑过来,冒着得罪某些人的风险,接一个不相干的革员?然而这次,他们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殊不知今日之沈默,已成为更不得能得罪的存在了!

    正说着话,便看到有些官员从城内行来,定睛一看,乃是工部的一行十几人,在工部左shi郎、河道总督潘季驯的带领下,来到两人面前,抱拳行行礼道:“我们是代表朱部堂来的。”朱衡,那个倔强的老头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过一会儿,礼部尚书左shi郎殷士瞻、右shi郎高仪率众而来,也不跟众人打招呼,摆好自家的供桌,便在路边静静等待……这更让谭纶和徐渭意外,要知道,赵贞吉和胡宗宪可是老冤家了,现在他竟能允许属下前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又过一会儿,户部尚书王国光也带人来了,朝几位部堂拱拱手,也设了供桌,在道边站好。

    既然几位部堂都到了,通政司、太仆寺、光禄寺这些衙mén的长官哪里还敢怠慢?也纷纷闻讯而至……

    快到辰牌的时候,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杨豫树,竟带着部下联袂而至,见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黄光升沉声道:“本官与周大人奉命审理此案,此行却是因公而来。”这理由过硬的很。

    部院大臣到场之外,更重量级的人物出现了——太子少傅、东阁大学士陈以勤,在几名司直郎的陪同下,也来到了这里。

    陈以勤的出现,引起了一阵sāo动,毕竟内阁大学士都是很矜持的,尤其陈以勤,还以低调著称。这次能前来,不用说,一样是冲着沈默的面子。

    一时间,永定mén前,站满了百多名的各部官员,虽然众人各怀心思,但场面看上去确实隆重无比。

    配角都到齐了,正主却迟迟未至——这正主不是胡宗宪,而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沈拙言。实际上这些官员,大都是冲着沈默的面子而来……虽然现在是‘山雨yu来风满楼’的敏感时刻,谁也不敢说待到水落石出时,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胡宗宪惨死,朝廷必然要给个说法,不会会几个大员,是jiāo代不过去的。而沈默的地位,也八成将再上一个台阶。

    对沈默的将来,一众高官还是有信心的,作为与皇帝骖乘的股肱大臣,其圣眷在高拱去后无人可比。而且他的为人和官声,可比偏狭刚愎的高肃卿好上十倍。非但十分得人心,还有实打实的功业和资历摆在那里……现在胡宗宪又用一死,将他最后一点隐患也堵上了。

    现在可以肯定的说,除非他自愿,否则就连徐阁老也动不了他了……而他在内阁又是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待徐阁老一退,他前面就只有好好先生李chun芳,所以在可预见的未来,沈江南荣升首辅,长期柄政的可能xing极大。如果有可能,谁也不愿意得罪这个帝国未来的主宰。

    况且人死为大,胡宗宪怎么说也曾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众尚书、shi郎们前来接一下,谁也说不出什么。

    在这种心理支配下,京城十八衙mén的正印官,或是亲自前来,或是委托佐贰官过来,总之以各种名义,齐聚永定mén前。这一幕让很多犹在懵懂的官员猛然惊醒,原来沈阁老的江湖地位,已经可与徐阶、杨博这种老怪物比肩了。

    今天他们注定要吃惊到底了,辰时一刻,众人见一辆牛车从城内缓缓驶来。拉车的青牛身披白幔,其后的车辕上,一边坐着个穿素服的男子。

    那个年轻穿白衣的是沈默,而年老穿黑衣的,竟是天官兼太尉杨博!

    看到这两人,坐在一辆牛车上出现,简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要知道他们今天虽然到场,但并不代表就是沈默这边的人了,只是人死为大,过来表示一下哀悼罢了。回头若是真要争斗起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肯定还要另说呢。

    但杨博跟他们不一样,他可是超越大九卿,与首辅比肩的晋党首领,在朝中最孚名望,可以说是跺跺脚,北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再往深处想,就更耐人寻味了,要知道杨博因为得罪了徐阁老,被言官连番弹劾,险些晚节不保。之后除了到衙办公外,便闭mén谢客,几乎不出现在公众视野内。

    现在他却和沈默一黑一白,坐着同一辆牛车来了,此举的含义,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怎样,这个人情够厚吧?”远远望见众人吃惊的样子,杨博微微有些得意道:“可以答应我的条件了吧。”

    “只是过来走一遭,”沈默比原先消瘦不少,因此显得眼睛更大,目光更让人难以捉mo:“就想要我出血本,你这算盘也打得太jing了吧。”

    “这一仗打赢了,也是你的功劳,咱们互惠互利嘛。”杨博不慌不忙,他知道沈默一定会答应。

    “看你们的本事了。”离人群近了,沈默淡淡丢下一句,便闭上了嘴。

    “算你答应了。”杨%138看书网%。

    牛车到了永定mén前,车夫牵住牛,有shi卫上前,扶两位大人下车。

    官员们也围上来,有的向沈默表示慰问,有的则忍不住问杨博道:“您老怎么和沈相一起来了?”

    “胡汝贞是我的老部下,也算我半个学生。”杨博倚老卖老道:“老夫当然要来了。”杨博在宣大任总督时,胡宗宪是宣大巡按,虽然互不统属,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说是下属也说得过去。而且胡宗宪也确实从他那里,学了不少兵法谋略,不过大都是偷师,所以杨博脸皮虽厚,也只好意思说是半个学生。

    他虽然解释的明白,但没几个信以为真的,众官员都认定了,他是来给沈默撑场子的,看来日后有什么事,两人免不了要同进共退了。

    更扯淡的事情还在后头,沈默和杨博到场之后,又有两位大人物乘轿而来。下得轿来一看,竟是内阁次辅李chun芳和东阁大学士张居正。这两位面容肃穆,向沈默几人一抱拳,便不言不语的站在边上。

    这下人们看不懂了,沈大人自然是极有面子的,但再有面子,内阁出一个人也就足够了,现在除了首辅大人,竟然悉数到场,这其中恐怕是另有玄机……

    ~~~~~~~~~~~~~~~~~~~~~~~~~~~~~~~

    永定mén前稍稍安静片刻,官道远处却sāo动起来,远远看着,有一队百余人迤逦而来,队伍所到之处,黄纸白花漫天而起,道旁兵丁双膝跪下,放声大哭起来……是胡宗宪的灵柩到了。

    沈默紧攥着双拳,大睁着两眼,不转一瞬的望着那缓缓而来的灵柩。平心而论,他和胡宗宪并没有太多的si谊,在xing格和作风上更是天差地别,永远都成不了朋友。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俩相互欣赏,彼此信任,因为他们都有一颗以天下为己任的雄心壮志,都有着认定目标,永不回头的决心,都是不计手段,只求胜利的枭雄之资。

    只不过一个已经壮志得酬,盖棺定论;另一个所图更大,隐藏的更深,还未到暴lu的那一天罢了。

    但只要是这样的人,就会清晰感受到同类的气息,纵使道不同不相与谋,也会彼此欣赏、相互理解……有了这样的同类,你纵使孤军奋战,也不会感到孤独;没有这样的同类,你即使身处人群,也一样会无比孤独。

    ‘默林兄啊,默林兄,你已经成功走到终点,我却还要孤独前进……’沈默看着胡宗宪的灵柩越来越近,心里的孤独感也越来越强烈,终于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鸣:

    从此天下,再无知音,山高水恶,子期何求?!

    队伍终于在百姓的目送下,驶到了永定mén下。众官员也看清楚了,原来是一百多披着斗篷,带着斗笠的锦衣卫,护送着一辆拉着灵柩的马车,押送着两辆囚车。行到城mén前时,带队的锦衣卫一抬手,队伍便缓缓停了下来。

    “诸位大人有礼了。”那锦衣卫头子在马车上抱拳道:“镇抚司奉钦命,押送一干人犯进京,众位若无事,请让开去路。”

    这时刑部尚书黄光升,和大理寺卿杨豫树出声道:“这位钦差,我这里有份手诏,却是给你的。”

    “哦。”锦衣卫头子不敢怠慢,赶紧翻身下马,走到黄光升跟前,一看他手里果然是明黄sè的上谕,赶紧跪接道:“臣接旨。”便接过来展开一看,然后收起来道:“既然上谕是由刑部、大理寺主审此案,那俺就听从大人的吩咐。”

    看看远处站着的沈默,黄光升低声道:“先送去刑部,让仵作验尸吧。”

    “黄大人。”这时沈默出声道:“我能先看他一眼吗?”

    黄光升看看那锦衣卫头子,后者为难道:“因为要验尸,故而还是当时的样子,怕是有碍观瞻。”

    “正要看看我那老哥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沈默坚持道。

    “这……”沈默都这样说了,黄光升哪能不给面子?装作沉yin片刻,道:“好吧。”

    “打开。”那锦衣卫头子一挥手,便有两个士卒,将棺盖缓缓推开。

    沈默深吸口气,走到那棺材边上,往里只望了一眼,便定定站在那里,仿佛魔怔了一般。

    黄光升走上前,往棺中一望,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他也算是老刑名了,一看就看出,死者生前遭受了长时间惨无人道的折磨,其遗体惨不忍睹,实乃多年罕见。

    这时杨博也和几位部堂凑上来看了看,一个个都脸sè发白,王国光甚至当场呕吐起来。那锦衣卫头子,赶紧让手下把棺盖合上,但已经有不少官员看到了,全都变了脸sè,‘太惨了……真是太惨了……”没人xing啊……”禽兽不如……’的感叹声四起。

    但众人的注意力,旋即又被沈默吸引过去——当那棺盖换换扣上,阻断了他的视线后,沈默便两眼一黑,吐出一口血雾,直tingting往后摔去。

    好在边上的官员,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赶紧伸手将其接住,众人呼啦一下围上来,“阁老、阁老……”的惊叫声,淹没了其他动静。

    杨博分开众人,拿起沈默的胳膊简单一号脉,便用大手去rou他的心口,rou了十几下后,沈默终于悠悠转醒,泪水连珠般淌下,喃喃道:“痛死我了……”说着又有鲜血从嘴角流出来。

    “快把你家大人送回家去,赶紧请太医诊治,”杨博站起来,吩咐沈默的shi卫道:“他这是悲伤过度,伤到了内腑,可马虎不得。”

    沈默的护卫早就吓坏了,闻言赶紧xiǎo心翼翼把沈默抬起来,放到牛车上拉回去。

    沈默一走,杨博对黄光升道:“沈阁老为什么会这样,你应该很清楚。”

    “是……”虽然同是部堂,但黄光升在杨博面前哪敢拿乔?xiǎo意点头道:“胡大人太惨了……”

    “将此案一查到底,让胡大人瞑目……相信这也是沈阁老的愿望。”杨博沉声吩咐完,目光又飘向那两辆囚车,又道:“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过不了关的。”说着他回头看一眼沉默的李、张二位,语气有些怪异道:“我说的对不对呀,二位阁老?”

    “不错。”李chun芳还在那愣怔,张居正却已经沉声道:“此案xing质恶劣,影响极坏,不彻查不足以平民愤……”说着话锋一转道:“黄部堂是办过严世蕃案的老刑部,由他来审理此案,最合适不过……”

    “我相信,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李chun芳回过神来,接话道。

    “那就静听佳音了。”杨博捋着胡子,瞥黄光升一眼道:“黄部堂,人在做、天在看,别让老夫失望呦。”

    “一定一定……”大冷的天,黄光升已经满头大汗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不停的发抖,身为局中之人,他能听出这其中的chun枪舌剑,而自己无论怎样做,怕是都难逃被另一方迁怒的结局了。

    这就是xiǎo角sè的悲哀,无根无基,做到尚书也脱不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一章 审(下)

    .此间事了,诸位大员纷纷回衙。其中三顶轿子,是奔东安mén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轿子在东安mén落下。最先下轿的是陈以勤,长安街上风很大,把他的胡须吹得散luàn,他用手把胡子压住,也不等那两个,便往长安街上走去。

    紧接着李chun芳和张居正也下了帮,因为用了胡夹,所以两人并不怕吹。看到陈以勤已经走出去了,李chun芳摇头道:“陈师傅总是这么着急。”说起来”当年李chun芳和张居正chun闱时,陈以勤是前者的房师,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师生关系,但温和有礼的李chun芳总是这样称呼他。

    “哼,”张居正的面sè冷峻,对李chun芳并没有好脸,冷言论语道:“他现在一心看戏,哪肯跟你我沾边。”,“唉……”,李chun芳意义不明的叹口气,道:“现在才知道,能看戏也是种福分。”

    “羡慕他了?”张居正斜睥着他,眼中寒芒闪烁道:“要不是你画蛇添足”现在看戏的就是我们!”,“你就别说了。”李chun芳紧皱着眉头道:“人哪有前后眼,谁知道会搞成这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居正哼一声,便一甩袖子,大步向前。

    “唉……”,李chun芳又叹口气,在那里顽立片刻,也低着头往回走去。

    走了两步,没提防,竟一下撞到了张居正的背上,额头磕到了他的后脑勺,痛的李chun芳捂着头道:“哎呦呦”你怎么停下了。”

    张居正也被撞得七荤八素”捂着后脑勺”呲牙裂嘴了半天,才恶狠狠道:“沈江南曾经说过,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怎么就昏了头”跟你合作呢。”

    “我早说过,我干这叮亠不在行,是你非拉我入伙的”,”李chun芳无比郁闷道:“说起来还没完了。”,“……”张居正使劲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那两个祸水不能再留,再留着他们会出大事的!黄光升已经按吩咐,将他们关在刑部大牢了。你赶紧让那些人,今晚便派人去,叫他俩自己在牢里了断了……”

    “称疯了”,”李chun芳赶紧看看四下,还好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的钦犯谁敢杀人灭。?”,“蠢材!”,张居正对这位同年的状元,已经没有任何尊敬,双目发红道:“人家都已经拼命了!你还在这木知橛也!”,今天他去永定mén这趟,一方面是为了以坦然示众,另一方面,也存了亲眼一见的心思……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捧场”倒要看看他能演出哪一出。

    结果令他máo骨悚然,倒不是被胡宗宪的惨相吓到了”而是他万万想不到,京城十八衙mén,竟几乎全数到齐,虽然人死为大,官员们到场,也不意味着他们是支持沈默的。但至少能说明,他的影响力,已经大到令各方都要给三分面子,更不愿得罪的地步。

    在这天之前,张居正还一直有种错觉,就是沈默虽然比自己强大,但他是强在东南。而在北京朝堂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并不比自己占多大优势,毕竟自己比他早达三科,还是老卑全力培养的接班人,就算功绩上不如他,但论人脉总比他强吧。

    所以哪怕计谋被识破,遭到对手反制,局面陷入了被动”他也没有失去信心,而是愈挫愈勇,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将局势重新拉回来:他相信就算胡宗宪已死,凭着刑部和大理寺在自己这边”也能将其罪行劣迹昭示天下,把他的尸体钉在耻辱柱上,只要把胡宗宪批倒批臭,那沈默的名声就不可能不受影响。这样只要后续派御史连番轰炸,就不难将其bi出内阁。只要沈默离开内阁,他就有信心让其再也回不来!

    于是他先说服冯保,让皇帝把案子jiāo给刑部审理,虽然又加个大理寺,但大理寺杨豫树是自己的同年,无甚影响。

    出此之外,他还以极强的手段,重新凝聚了陷入混luàn的言官队伍,使其一致枪口对外。这样只要对手稍给机会”便能发动不死不休的弹劾攻势。就算不给机会,也能靠着言官硬攻,把对手bi得方寸大luàn,露出破绽!

    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余,他也没有放松对异常现象的警惕,当他敏锐察觉到”京城舆论有神话胡宗宪的趋势时,便果断让巡城御史和顺天府尹,找了一大帮闲人无赖,以“好sè、贪污、通倭、严党、矫诏,为核心,编了无数段子,专mén抹黑胡宗宪,效果确实不错……

    所有努力都看到了成效,局势在一点点向好发展。张居正的信心也逐渐强大起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赢得这场巅峰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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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是骄傲,越是骄傲的人,就越难认清现实。尤其是你的对手,明明有十分强”却只肯展露一分,明明能一力降十会,却仍数年如一日,不带烟火气的捏绣huā针,就算你招子再亮,也要被他晃瞎狗眼。

    张居正正是那种优秀而骄傲的人,又不幸遇上了这样的混蛋,只能说是遇人不淑、命犯白虎了……

    一切错觉,都在今天、在永定mén下,被无情的戳破了。那一袭白衣而来”吐出一口嫣红鲜血的xiǎo师弟,竟是一头藏在水下的庞然大物,一旦当其偶露峥嵘,那巨大身形便遮天蔽日、令人生畏。与其相比”自己是多么的弱而无力啊……

    当各大衙mén的官员悉数到齐,他对胡宗宪的各种污蔑,老百姓都不会再相信,只要一句:“要真是那样的人”那满京城的大人”岂不都是有眼无珠?,便让他的人无言以对。

    当胡宗宪惨不忍睹的遗体昭之众目,物伤其类之下,他给胡宗宪定罪的企图也不可能实现了,在中国的传统思想中,人死为大,其任何罪孽都会得到宽恕”何况惨死成这样?如果谁还要揪着不放”便是没人xing,别有用心,会遭到群起而攻之。

    何况还有杨博那老东西,公然站出来声援,有*会冒着得罪他俩的可能,再拿胡宗宪做文章?

    自己一番苦心谋戎”便让沈默看似无心的化解掉了。但只要经历过那个场面的官员,都能感受到这里面蕴含能量,是多么的惊人!这一认知,让张居正通体冰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醉心于跟沈默斗智斗勇,是多么的可笑,恐怕自己殚jing竭虑的见招拆招,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吧。

    如果真是这样”帮自己这次超越底线就是找死了。他现在已经相信,这次惹恼了沈默,bi他用出全力”根本不是自己能承受的了的。

    不知不觉”他已是满身大汗,北风一吹,不禁打起了寒噤。

    永定mén前的一场,让张居正意识到,随着沈默那一口嫣红的鲜血,自己在道义上、舆论上、支持上,已经都处于绝对劣势了。再这样玩下去的话”自己肯定会被活活玩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愚蠢的一根筋”真正的智慧者,是知道进退屈伸的。

    汹汹战意如滚汤浇雪,转眼便化为乌有。他现在已经不奢望取胜了”现在想的是自保,保住自己别在这场自己掀起的风cháo中完蛋,已经是最现实的目标了。“当断则断”这是他在轿子里拿定的主意,便对李chun芳道:“当断不断,反受其luàn!像胡宗宪那样的疯子可不多,三木之下,万伦难免咬出王廷相,王廷相难免咬出你我舆论风cháo已成,到时候只需他一份口供”我俩就能沦为千夫所指,戍边三千里都是轻的!”

    李chun芳被唬得变了脸sè,连声道:“不能吧,王廷相都答应保密了。”

    “他要真是铁了心,前天为何去求见师相?”张居正冷冷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指望别人舍己为你?做梦去吧!”

    李chun芳被说服了,开始考虑实际行动,寻思片刻道:“找人灭口倒不难”只是这后果太严重了……”

    “你不会照方抓yào!”张居正坚决道:“他们能把胡宗宪nong成自杀,你们就不能让他俩狱中自尽!”

    “你说胡宗宪是自杀?”李chun芳的声音都发颤道。

    “否则哪会那么巧!”张居正哂笑一声道:“自杀好啊,干净方便、不留后患。”说着压低声音道:“不只是狱里的两个,还有王廷相,也一起自杀吧。堂堂都御史,竟与东厂勾结,活着都是耻辱,死了才解脱!”

    李chun芳瞪大眼睛望着张居正,仿佛同学二十多年,他个天才看清了,这是怎样一个狠辣的角sè……

    “三个涉案官员自杀”,张居正没察觉到李chun芳面sè有异,犹在自顾自道:“谁还好意思再追查下去,这个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了,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说着一把抓住李chun芳的手,恶狠狠道:“这次不要再搞砸了,否则就等着完蛋吧!”

    李chun芳被他攥得生痛,赶紧点头道:“我知道了”,“哼”,张居正这才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chun芳眼中寒芒一闪,便恢复了那副温吞吞的老好人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年纪轻轻竟然吐血了,看来是病的不轻,过午得去探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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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部大牢,关押着坑蒙拐骗、杀人越货、通jiān强jiān等形形sèsè的重刑犯,但与一般省府县的大牢没什么区别,只是规模大很多。

    在地上一层的最深处一间,却不是关着囚犯,而是住着四个彪悍的狱卒”这四人正围在桌边吃酒,压低声音说着话:“今天可来了稀客……”

    “可是那佥都御史?”一人问道。

    “佥都御史有啥稀罕的,都御史也来住过。”另一人xiǎo声道:“我听说另一个,是东厂的挡头。”

    “真的假的?”另外几个不信道:“他们自己有监狱,犯了事儿也轮不着咱么刑部管吧。”

    “不知道了吧?”那人得意一笑道:“这次的大案,恐怕连厂督都要牵连进去,哪能把人犯往东厂送……”

    他正神采飞扬的说着,突然发现同伴都不说话了,心说不妙,赶紧回头一看,发现是送饭的老头,原来是虚惊一场。

    “cào你娘的,老孙头。”他笑骂一声道:“走道不出声,要吓死我老人家。”

    那老孙头卑微的陪着笑道:“俺下次走到大奂点。”

    “cào你娘的。”狱卒一边骂着,一边拿钥匙打开牢mén,问道:“对了”今儿不是该王瘸子来么?”

    “他家里有事儿,让我顶一天。”老孙头挑着两口木桶进来。

    另一个狱卒则走到牢房中间,用绞盘将一道沉重的铁mén升起,随着“嘎嘎嘎,的刺耳声,一个冒着湿寒之气的地牢口,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谁下去走一趟?”四个狱卒便划拳,最后由两个输了的,提着灯笼,骂骂咧咧的,领着送饭的老孙头下了地牢。

    “赶紧回来开牌!”上面人嘱咐着,缓缓关上了牢mén。

    随着那大铁mén重新扣上,地牢口一下暗多了,只有那火把的光芒所及,还能看到一点亮出。

    “什么鬼差事……”狱卒骂骂咧咧的扶着墙,点着了牢壁上chā着的火炬”地牢中才重新亮起来。

    这竟是个十分宽广的地下空间,与地上的格局相仿,也是石壁、栅栏、甬道,关押的无不是比地上危险数倍的穷凶极恶之徒,还有就是那些朝廷钦犯。

    下来之后,两个狱卒也紧张了许多,一个打着火把,一个手持利刃,监视着老孙头挨个牢房送饭,待送完一圈后,便催促他赶紧上去,一刻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二章 逼宫(上)

    .

    待那三人出去之后,地牢里恢复了黑暗”犯人们摸着黑,悉悉索索的开始吃饭。然而左边中间一间的几个犯人,却表现的有些异常。他们端着碗、围成一圈,低声说着话。

    “刚才老孙说了,最里面一间,今晚就动手。”一个头领模样的xiǎo声道:“要造成自杀的假象”怎么nong?”

    “吊起来勒死,还是用瓦碴子割腕?”另一个人瓮声道:“俺比较喜欢一头撞死,能听个响。”

    “还是勒死比较保险。”又一人xiǎo声道:“他们那牢房是特制的,不像咱们这个这么通透,可以先用mi烟”然后吊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就完事儿了。”

    “就这么办”,头领想一想,也没什么要强调的了,便道:“再过俩时辰”都睡着了就动手。”

    “好。”众人便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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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监狱里不见天日,但里面的人还是遵循一定的规律,吃晚饭后一个半时辰犯困,再过半个时辰,深深进入梦乡。

    到了戌时末,大牢里已经崭声四起,还有磨牙放屁说梦话的,总之是都睡着了。

    然而中间那间的mén,却无声的打开了,里面蹑手蹑脚出来四个黑影,悄悄通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最里面一间牢房mén前。这一间与其他栅栏牢笼不同,它的四面全是石壁,牢mén是铁质的,上面有监视和送饭的xiǎomén各一个,但平时是关着的。

    这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他们解下腰带”用niào浇湿了,围在口鼻上。然后领头的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点着一根mi香,从mén缝伸进牢房去,鼓起腮帮子,使劲往里吹。

    头领差点把腮帮子鼓破了”吹进去足足半根mi香,这才住了。”掐灭mi香后,靠在mén上喘粗气,又被自己腰带上的niào味顶得差点吐了。心中大骂道:“老子口里都淡出鸟来了,怎么niào还这么sāo?,在外面等了几十息估计mi烟效果完全出来了,头领便向一个手下点点头”那人便拿出两根细细的铁线,在牢mén上戳了起来,没几下”便听到清脆的咔哒一声,锁开了。

    “干得利索点!”头领低声吩咐一句,便领着两个手下进去,留那个开锁的在外面放哨。

    进去后关上mén牢里面漆黑一片,头领点亮了火折子,才看到两条人影躺在那里。

    两个手下便上前,将那两人架起来,抬头领认人。

    头领先举着火,凑到左边一个脸前,就见那人留着五缕长须四十多岁,却面生的紧。不过这也正常,因为他本来就不认识那劳什子佥都御史。

    又将火移到右边一个脸前”见是个满脸横rou的凶相汉子,这次认识了可不正是丁字队的挡头吗!

    “唉,老李,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你到了yin间可别怪我。”那头领有些感慨,xiǎo声道:“欠我那十五两赌债”不用你还了还有,你老婆孩子我会照顾的……”

    说到最后一句两个手下竟吃吃笑起来。

    “严肃点”咱正经着呢。”头领板着脸,解下那老李的腰带然后发现……竟然没有房粱,当时就出了一脑mén子汗。好在再一找发现墙上嵌着上下四个铁环,应该是把犯人挂在壁上用的。

    见那上面两个铁环”高度正好合适,他不由暗叫好险,差点就出了丑。又用了壁虎游墙功,将腰带送进环中,系个死扣。两个手下架着那挡头,将其脑袋往绳圈上一送,便撤了手……

    对另一个男子如法炮制之后,三人又检查了牢中,便悄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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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堂官黄光升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满心满脑的惊惧忧思,折磨的他一夜见老。这种感觉,只有当年审理严世蕃案时,才曾有过一次。

    ,希望能再次顺利过关。,想到那一次有惊无险,换来了几年好日子”黄光升心下稍稍安定。“然而那次,可没人让自己做不法事啊”念头一转,他心里又郁闷起来,这次虽然不是自己动手,但为他们提供方便,一旦露了馅,也难逃其咎。

    不过也不要紧,自己毕竟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了,早就把刑部经营的铁板一块……只要是死在刑部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人犯,自己手下那班能人,就能制造出天衣无缝的自杀现场,到时候纵使有人怀疑,却也想不到是自己这个尚书,亲自下令动的手。

    就在胡思luàn想中,天亮了”丫鬟进来伺候老爷洗漱更衣。梳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了一对黑眼圈,配上稍高的颧骨,显得有些晦气”心情便更糟糕了。穿戴整齐后,也没吃早饭”就坐上轿子,匆匆赶往部里了。

    半路上,遇到匆匆往他家赶去的张司狱”一见面便禀报道:“部堂,大事不好了,昨日关进来的两个钦犯自缢身亡了。”

    “什么…………”坐在轿子里”黄光升的面sè数变,深吸口气道:“确定是自缢吗?”

    不问时间、人物、结果,却只问手段,实在另类的很。那张司狱愣了一下道:“是,看上去是”不过仵作进去验尸的时候,刘郎中让我来给部堂报信,也就没细看。”

    听说自己的心腹和仵作都到场了,黄光升松了口气,恢复了往常到从容道:“将情形如实道来……”

    “是。”张司狱赶紧一五一十道:“属下今早起来”按例巡视牢房,走到地牢的特字号时,打开窗往里一看”就见里面关着的两个人,全都吊死在墙上。属下当时吓坏了,也没有特字号的钥匙,无法进去解救”只好赶紧去上面,找到当值的刘郎中他取了钥匙和我下来打开mén”便见人已经死透了……”说着他一脸惶恐的望向轿子里道:“部堂大人,您是知道属下的”俺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来不敢懈怠……”

    “说这些干什么……,黄光升不耐烦的打断他,部堂大人公务繁忙,怎会跟一只替罪羊废话,便吩咐轿夫道:“快去现场!”轿子便加快速度,将一脸绝望的张司狱甩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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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部里,他便直奔大牢,牢内外已经布满兵卒,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但黄光升自己都有些好笑”该逃出去的,早就趁着早先的混luàn跑掉了”现在整这一出,也不知是做给谁看……总体来说,黄尚书下地牢之前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地,作为曾经酝酿过十几个类似奇案的老刑名,他有信心面对任何突发状况。

    ,反正人是死的,个于是怎么个死法,都要听我们专业人士的。,黄光升心中自信道:“只要本部给出了结论,就算镇抚司也无法推翻。,迈着从容的步伐,黄尚书下到了地牢之中,立刻被刺鼻的腐臭味,顶得一阵头晕。下属赶紧奉上熏了香的白巾”黄光升便掩住口鼻,来到了案发现场。

    刑部地牢特字号监房,正是夜里发生凶案的那间,不过此刻被十几个松明火把照得白地一般,浓重的松油味道,掩盖了牢房中其他的气味,让黄光升感到好受一些。他收起掩口的白巾,四下打量起来,只见两具尸体已经被放下,现场也被先到的人破坏的不像样子……,又亲自检查过一遍后,以黄光升专业的眼光看”就算包拯宋慈再世,也已经无法推翻自杀的结论了。

    一颗心彻底放下,黄光升便用白巾擦擦手”静静立在那里,等待其它衙mén的人来。

    过不片刻”大理寺卿杨豫树、镇抚司指挥使陆纶,便同时赶到了,只是两人的神态大相径庭,前者惊恐莫名,后者却好整以暇,有些来看热闹的意思……让前者不得不在焦急之余,暗暗腹诽一句,纨绔就是纨绔!

    两人下了地牢,见到黄光升,简单问明情况,各自的手下便上前勘察,结果不出意料……都是,无法排除自杀的可能”那就只能采信刑部的结论了。

    “怎么就死了呢?”陆纶抓耳挠腮道:“这可怎么跟皇上jiāo代?”

    “哎,陆大人有所不知”,黄光升耐心解释道:“这种犯了大案的官员,会在出入大牢时,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会用自残甚至自杀等手段来发泄。”

    “哦。”陆纶点点头,又问道:“不过两人咋都自杀呢?莫非是有样学样?”

    “不错,这个有时会效仿的。”黄光升点头道:“一犬吠人、百犬吠声”人物是一理,都会盲从的。”

    “原来如此,您老真有才!”陆纶竖起大拇指,赞道:“跟您这儿真长学问啊!”

    黄光升老脸一不红、大言不惭道:“哪里哪里,只是比陆大人多经历了一些,您若是有兴趣,以后可以多亲近”,说着话锋一转,不准备再蘑菇下去道:“二位大人,如果没别的意见,咱们就赶紧让他们验明正身,然后报上去吧。”

    “是这个理。”陆纶点头道:“这里又臭又不透气,待久了人都要臭掉。”

    “呵呵,那咱就赶紧上去……”黄光升随口答着话,看一眼有些迟疑的杨豫树道:“杨大人意下如何?”

    “哦,好好……”杨豫树收起脸上的疑惑,点头道。

    “进来吧。”黄光升一声令下。

    因为要封锁现场,昨日接收人犯的官员”这才得以进来。先向三位大人行了礼,那个五品官员便开始辨认死者,先看了那满脸横rou的一具,仔细比对记录的特征后,他点头道:“这是人犯李老三。”

    “不是他是谁。”黄光升笑骂一声,道:“快点,这边两位大人都要憋不住了。”他看陆纶和杨豫树都面sè怪异,还以为两人都被熏坏了呢。

    那官员又接着辨认第二句”一看就傻了眼,失声道:“这不是万伦啊!”眼前这句尸首,和他昨日见的那个”虽然脸型胡须都很像”但绝对不是同一人。

    “别瞎说!你再仔细看看!”黄光升要吃人一样看着他道。

    “哦,再仔细看看,原来他真……”,那官员知道自己方才失言”赶紧补救道。

    “他真不是万伦!”陆纶突然冷冷出声道:“对不对呀,杨大人。

    那杨豫树本就脸sè苍白,又被他点名,便吓得一哆嗦,但面sè数变后,仍咬牙道:“确实不是。”

    “你们怎么知道?”黄光升知道大事不妙,自己在紧张之下”竟然这等低级错误,但仍然想着能蒙混过关道:“难道你们以前见过万伦?”他看过万伦的资料,知道那是个榜下即用的进士,一直在江西一带外放为官,后来因为查抄严家得力,才被御史台看中,提拔上来专mén负责严党案的后续追赃。这人应该与京官接触不多,陆、杨两人不大可能认识。

    “对呀,难道你以前见过万伦?”陆纶竟然胡搅蛮缠一般,也向杨豫树发文。

    “我虽然没见过万伦。

    ”既然已经捅破窗户纸,杨豫树也就坦然了,轻声道:“但这个死者我是认识的,乃是一名严重贪污的知府,上个月我还审过他呢,后来移jiāo给刑部了。”说着朝陆纶笑笑道:“那陆大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呵呵”,陆纶朝他呲牙笑笑道:“因为我知道,万伦没死,他就在你们身后站着呢。”

    唬得两人一身冷汗,赶紧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开玩笑的。”陆纶笑着走出牢房,大声道:“万伦,听到了就吱一声。”

    “我在这!”果然有个声音,从他身边的牢房响起,倒把陆纶吓了一跳。[(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二章 逼宫(中)

    .

    请记住大内,文渊阁,清晨。欢迎i

    正厅中只坐着李chun芳和张居正两位大学士,至于另外三位……,首辅大人偶感风寒,沈阁老刚刚吐了血,两人双双在家静养。陈以勤倒是身体倍bāng”但他儿子从四川来应chun闱,老头告假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去了。

    内阁只剩下这两位当值”梃说该由次辅大人主持例行早会,然而李chun芳昨天被张居正劈头盖脸骂一顿,到现在还拉长着脸,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于是两人便闷不作声,低着头忙自己的一摊子。

    辰时过半,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司直郎敲mén进来,伏在张居正耳边xiǎo声嘀咕起来。

    张居正听了面沉似水,挥手斥退那手下”并让他把mén关紧了。

    待厅中无人,他才转身对上首的李chun芳道:“刑部出事了。”

    “哦……”李chun芳淡淡应一声道:“什么事?”

    “有人夜里想杀人灭口。”张居正轻声道:“结果被镇抚司捷足先登,先一步用个囚犯将万伦换了出来,然后躲在一边,看那几个凶手进去”把那假货和姓李的东厂挡头吊死了。”

    ,“”李chun芳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中带着讽刺道:“没法说是自杀了?”

    “结论推翻了。”张居正点头道:“是他杀。”

    “真可惜啊。”李chun芳幽幽感叹道:“他杀多不好啊,既不干净又不方便、还留后患……”说着望张居正一眼道:“轮到王廷相的时候,可别再出岔子了。”

    “你什么意思?”张居正变了脸sè,微眯双目,盯着李chun芳道。

    “什么意思你知道。”李chun芳长长叹口气道:“昨天你说的那些惊世之言,我可一句都没忘。”

    “我那是一时气话。”张居正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千万别当真。”

    “我知道你是气话,所以没当真。”李chun芳淡淡一笑道:“你不会以为是我找的人?”

    “难道不是吗?”张居正皮笑rou不笑道。

    “不是。”李chun芳摇摇头,语调平淡道:“我还没傻到那种程度,别人挖坑就往里跳。”

    “幸亏师兄你是有主意的。”张居正老脸一红,竟也拉得下面子起身抱拳赔不是道:“昨日是我急火攻心说了些昏话,实在是不当人子……还请师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则个,xiǎo弟给您赔罪了。”说着便深深一躬。

    “唉……”,李chun芳叹口气”把他扶住道:“算了,一番大好的谋划,确实是砸在我手里的,你有怨气也是应该的。”果然都不愧是徐阁老的高足,能屈能伸大丈夫。

    其实张居正哪里是昏了头”他昨日是故意诈唬李chun芳的,实指望这伙计能方寸大luàn做出天牢行刺那等傻事,以他对黄光升的了解”此人生xing谨慎,肯安会有周密布置,李chun芳的人一动手,八成要被捉现行如此一来,最不济也是祸水东引,自己解套……自始至终,张居正都没亲自与任何人联系,都是在后面指挥李chun芳干这干那更没有任何证据把柄授人……完全可以让李chun芳顶缸、自己跳出去隔岸观火:若是推动得当”也很有可能把一直装死的徐老师拉下水,使其正面和沈默jiāo锋,这样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xi

    然而如果真不是李chun芳干的,那此事就值得玩味了。还有什么人,能bi迫黄光升就范,给刺客创造机会呢?

    答案只有一个两人同时低声道:“师相……”,也只有那位首辅大人,才能有如此强大的能力,把一场三方参与的谋杀案,控制的如此jing确。

    “他为何这样做呢?”李chun芳和张居正两个,同时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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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委屈你了。”穿一身藏青sè的缎面棉袄坐在躺椅上享受阳光的徐阁老,和颜悦sè的对坐在下首的黄光升道:“这种有损声誉的事,你能答应下来,老夫就很感动了。”

    “下官愧不敢当!”黄光升一抱拳,面有愧sè道:“而且让那个万伦逃过去了,真是愧对元翁。”

    “那不打紧。”徐阶却宽厚道:“凡是只求尽力岂能尽如人意?”

    “多谢元翁宽宏“”黄光升眉宇间的惨淡稍敛。欢迎

    “这个尚书做不成了,会不会觉着委屈?”徐阶轻声问道。

    “不会!下官的前程,是元翁给的您又数度救下官于水火。”黄光升ji动的抱拳道:“下官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您的恩情这次能得偿所愿”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好,很好……”徐阶微笑着颔首,不无感慨道:“这世上父子亲,师生亲,却未必是好事……亲则轻慢,将师父之恩视为当然”一不顺遂”便大为不满,甩脸sè、闹脾气,甚至要bi宫的,真是为师为父者的悲哀啊。”说着看看黄光升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到时候能指望上的,反倒是你这样心存报恩的老部下。”

    黄光升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事涉他们师徒几个,外人哪敢chā嘴”便含含糊糊的点头不吭声。

    好在徐阶也没打算跟他讨论这问题,淡淡道:“估计这会儿,刑科的弹劾奏章,已经到内阁了,你不要有压力”最多只是个管理不力、疏忽懈怠,最后“冠带闲住,罢了,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说着温和的笑道:“你也的人了,待罪官场四十年,难得歇个一年半载”等明年赵孟静入阁后,你就起复接他的礼部尚书。”

    “全凭元翁安排。”黄光升脸上的皱纹一下就化开了,笑容比新郎官还要甜蜜:“多谢元翁栽培。”

    “回去。”徐阶微笑着点点头”挥挥手道:“你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别在我这儿làng费时间了。”

    “是,“”黄光升站起来”屁股撅得高高的,深深施一礼才慢慢倒退出去深情的望徐阶一眼道:“学生告呢……,…”去。徐阶笑着颔首。

    待黄光升退下”徐阶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慢慢靠在躺椅上”喟叹一声道:“也不知这一步,是对还是错。”,“绝对值得!”声音从里间响起”mén帘挑开,走出了他府上的两位幕友”李翔李先生,和吕德吕先生,说话的乃是后者:“宫里的斗争没有外面复杂”那陈宏老太监”已经把滕祥和孟冲圈禁了,赢下了这场司礼监的内斗。现在他主动和元翁联系,希望咱们帮他这个xiǎo忙”一者是为了保存宫里的实力,不要被镇抚司趁机清算;二者,也是有结好元翁,主动欠咱们个人情的意思。”

    “是啊。”李翔点点头道:,“如今元翁最大的危机”不在朝廷而在宫内”能结好这个老太监,付出多大代价也是值得的。”虽然身居高位,难免有些盲目自大,但徐阶和皇帝之间的裂痕,就连许多京官都感受得到,他又岂能毫无所觉?

    然而终究是发觉的晚了些”待他意识到自己过线时”和皇帝的裂痕已经很深了。对此徐阶十分的忧虑,他虽然权倾朝野,但隆庆才是头上那片天。人怎么能跟天斗呢?赢不了的。

    意识到这一点,当然就要亡羊补牢,徐阶一面开始保持低调,不再跟皇帝发生冲突,一面试图跟内廷恢复关系自从当上首辅后,他自持身份”便和阉寺划,清了界线”现在又要重新捧臭脚,徐阁老心里自然不好受。

    “是呀……”徐阶缓缓的闭上眼”自嘲的笑一声道:“原先和严阁老争的时候靠太监,想不到现在当上首辅了”还得靠太监绕来绕去绕不开,这首辅”终究不是宰相啊。”

    两位幕僚听了”也是一片感慨,是啊”本朝废宰相不设,虽然现在内阁首辅已是实际上的宰相,然而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摆不出唐宋时的宰相威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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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朝局,扑朔mi离”极其复杂……”见徐阶郁郁寡欢,李翔轻声劝道:“元翁和宫里搞好关系,就再无后顾之忧,自可稳坐钓鱼台了。”

    “是啊……”徐阶点点头,强自振作道:“老夫也是这样考虑的,先把宫里的隐患消除了,再慢慢收拾局面。”说着笑笑道:,“其实这个决断还是做晚了,好多人都以为老夫是明日黄huā,心便散了,开始各自找下家了就拿方才那个黄光升说,要是放在之前,他万不会让万伦还活着,现在却敢跟我打马虎眼了。”说这些时,他眼中没有愤怒,仿佛都看开了一般。

    “他到底还听谁的?”吕德轻声问道。

    “还能有谁,他那位老同年呗。”李翔哼一声道:,“两人都是己丑科的进士,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往来,但黄光升的嫡亲孙nv,嫁给了杨博在蒲州的孙子,只是没声张罢了。”

    “原来如此。”吕德恍然道:“要是杨博的话,就说得通了,他既然摆明车马要跟元翁对一局”当然要留下那万伦了。”顿一顿”他哂笑道:“难道杨惟约真以为”他和沈拙言联手,就能赢得了元翁了?”,“别xiǎo看了对手,要是沈默敢放开手脚”倒也弃可能。”,李翔淡淡道:“只是他万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成全杨博的胜利。”

    “这话说到点上了。”徐阶颔首道:“我方才跟黄光升说的话”其实还有后一半……师生父子虽是牵绊,但儿子永远不能逆父,学生永远不能背师,这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是普通上下级永远不会有的。”,“那他那一番做作”是为了什么?”吕德问道。

    “师兄弟之间,可没有这份羁绊。”“李翔沉声道:“他要找算计他的人报仇,他得给胡宗宪的部下一个jiāo代,他得维护自己的威信。”

    “口气不xiǎo。”吕德哼一声道。

    “他有资格要求这个……”徐阶却淡淡道:“东南六省在他手里,兵部也被他成功掌握,他还是骖乘的帝王心腹……就像杨博一样,已经尾大不掉,连老夫也只能打压,而无法消灭了。”

    “一个左都御史,现在又一个刑部尚书。”李翔轻声道:“大九卿中的两个,还不能平息他的怒火?”,“谁知道呢?”,徐阶轻轻捻着腮边的一缕银须道:“看他接下来如何出招,要是还不满足的话,我就再送他个大学士消气”,”

    “要是还不行呢?”,吕德沉声问道,李翔也目lu探究的目光,两人心中难免腹诽,元翁就是这点不好,太能忍”太乌龟,叫人生不起敬畏“那老夫就把自己送给他。”徐阶目光转冷道:“只要他吃得消!”,“吓……”,吕德还以为他有啥好主意呢”原来是打算把对手撑死。

    “原来如此……”但李翔却听出了味道:“元翁真是高招,恐怕他不知不觉就中了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愿他能见好就收。”,徐阶毫无半点得意道:“师生相残,只能用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还是难免会被人看笑话……”说着叹息道:“师生相残啊,百年难见的戏码,却要在老夫这里上演了,也难怪各路神仙都要作怪,真是悲哀啊……”

    “当初就不该听那张居正的谗言。”“见东翁一脸的挫败,吕德愤愤道:“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就是想让元翁出手,把他最大的威胁赶走。”

    “老夫不怪张太岳。”徐阶摆下手道:“这件事,他不说,老夫也会去做的。”下一瞬,眼中却流lu出厌恶之情道:“倒是李石麓”真让老夫刮目相看,这次的事,全坏在他手上。嗯要玩那,鹬蚌相争、渣翁得利,的把戏”却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本章已经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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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二章 逼宫(下)

    .

    “李chun芳,他怎么了?”吕德一头雾水的问道。而李翔则负责为徐阶收集情报,知道很多内幕,但为人口风很紧,也不会跟吕德luàn说。

    不过总体而言,徐阶身边的幕僚,水平要比沈默那边的差一截,这其实也正常……毕竟像沈默那样,能容忍几个智多近妖的幕僚,时不时显得自己有些傻缺的领导,毕竟是少数的。大部分为上者,还是喜欢身边人是简单、听话、能干活的。

    越是英明神武的上级,就越是这样,沈默要不是所图太大,并且深感自己能力有限,也一样不会免俗。

    所以这会儿,徐阶只能让李翔给吕德解释道:“昨天中午,在长安街上,张太岳和李chun芳争吵起来,到了下午,后者便去棋盘胡同探病,晚上,便发生了镇抚司未卜先知的事情。”李翔轻声道:“元翁判断,他要反水了。”

    “他早就存了这种心思!”徐阶的气愤不是假装,面孔都扭曲起来道:“王廷相已经向我坦白,当初授意他下令用刑的,是他的同年状元李chun芳……而老夫刚刚才得知,东厂的滕祥和李chun芳都是扬州老乡,两人早就勾勾搭搭十几年,只是他做事滴水不漏,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既然滴水不漏,为何这次露这么大破绽?”李翔话不多,但总能问道点子上。

    “故意为之而已!”徐阶眉头紧皱道:“只是想不通,他怎敢如此铤而走险,难道把别人当傻子不成?还真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

    “管他什么呢,元翁先把他灭了!”吕德气愤道。

    “呵呵……”李翔笑起来道:“话糙理不糙,管他什么yin谋诡计,实力不济只能灰灰。”

    这两个家伙,提不出什么建设xing意见,还把徐阶宝贵的思路打断了……要知道,灵感往往一闪即逝,若是没抓住,结果很可能抱憾终身。

    “也是……”徐阶想不出头绪,又被他们一搅合,便暂且放下不想道:“张太岳待会儿会过来,吕先生吩咐前院,不要让他进mén,先两晾他几天再说。”

    “真的?”两人心说您老成仙啦,能掐会算的。

    徐阶点点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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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德虽然将信将疑,但仍然赶紧出去传话,并专mén在mén房处坐等,看看那张居正到底会不会来。

    没用二人等多久,大概也就一顿饭的功夫,一顶一二品大员才能做的绿呢大轿停在府mén前。

    从窗缝里看到张居正的贴身管家游七,吕德彻底服气了,对mén子道:“咱相爷真是神了。”

    mén子笑道:“更神的事儿您还没见过呢。”说着便迎了出去,对那游七客气道:“七爷,我家相爷病着呢,老夫人吩咐了,概不见客。”

    “我家老爷正是来探望老相爷的。”游七是个场面人,尤其这几年地位水涨船高,就更加八面玲珑了,他热情的拉住那mén子的手,借着袖子的掩盖,将一张xiǎo额‘日升隆’送到对方手里道:“再说我家老爷也不能算客了吧。”

    令他意外的是,那mén子竟把银票推了回去,一脸歉意道:“我没说清楚,是任何人都不见。想来张阁老总也算人吧。”

    游七直翻白眼,总不能说:‘我们老爷不算人!”心中已经暗叫不妙,因为他对这mén子十分了解……其实也是贪财的,但毕竟是相府的mén前官,还要讲吃相的……通俗说就是,办不成事儿的时候,是不会要钱的。

    现在他竟然不要钱,那就要了命了。游七额头见汗,xiǎo声求道:“兄弟,帮帮忙,进去问一句,哪怕真是不见呢,咱也好jiāo差不是。”他不是一般的管家,而是张居正身边,吕德、李翔功能二合一的帮手,对自家大人处境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也是下了血本,又添了一张五十两的。

    那mén子一是冲钱,二是也不知道日后会是何等情形,也不敢得罪了张阁老,便不带烟火气的收起袖子,勉为其难道:“那你等着。”吕德还在里头,他也不敢叫游七去mén房喝茶。

    结果游七会错意了,在那里暗骂道:‘nǎinǎi的,六十两银子买不进个mén房!真他娘的杠了龟了!’一想到自家老爷还在等回话呢,赶紧回身,却见张居正已经下了轿。

    三步并两步,游七上前扶住张居正,一边为他将大氅的后摆抚顺,一边xiǎo声道:“老爷,您在轿子里等着多好,外面冷哈哈的。”

    张居正却不理他,只是面容冷峻的望着‘徐府’的牌匾,因为这里是宰相府邸,所以mén前有拱卫司的锦衣卫站岗,胡同两头还有兵马司的人把守,十分的空旷肃静,显得他有些茕茕孑立孤零零的感觉。

    “唉……”游七看到老爷这样,心里很不好受。他本人其实是个落地举子,本来混到渣也不至于成为家奴,然而他在穷困潦倒,为张居正搭救之后,便被其风姿气度、智慧抱负所折服,认定这是一只必将腾于九霄的潜龙,竟改名换姓,甘心给他当起了管家。且不是那种名义上的,而是实实在在,不打折扣的那种。

    张居正待他倒也客气,从来都是称呼他的号道:“楚滨,看来师相是不会见我了。”

    “倒也不一定,徐三这不进去问了。”游七安慰老爷道:“老丞相可能真的病了,太夫人心疼要他静养也是正理。”前一句还在打气,后一句就改打预防针了。

    张居正点点头,不再说话。

    主仆二人等了片刻,那mén子徐三回来,一脸歉意道:“老爷正睡着,太夫人说有啥事儿,等老爷身子好了再说。”但那银子是不会奉还了。

    “那请将我给师相带的补品转jiāo一下。”张居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表情还能保持优雅道:“然后跟我师娘说一声,xiǎo徒居正前来探视恩师……”说完便一紧氅领,转身大步离去。

    那厢间,游七已经挑起了轿帘,待老爷上轿坐稳后,便拉长声音道:“起轿……”

    望着那顶官轿远远离去,mén子xiǎo声感叹道:“真***有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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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轿里,张居正端正坐着,表情古井不波,但一双笼在袖中的手,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刺破掌心,渗出刺目的血丝。

    如果说,昨天他放弃了和沈默来一场正面对决的奢望后,昨夜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这是一场不属于他这个档次的战争,自己连玩yin的资格都没有。

    这对他那颗骄傲的心的打击有多重,只有他本人才能体会。更悲哀的是,他还必须立即来向徐阶道歉,重新获得老师的庇护,才能在接下来的政cháo中幸存下来……否则,铺天盖地的cháo水席卷而来,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承受得住。

    然而,徐阶,他的好老师,竟然将他拒之mén外了……这换了一般人,直接就崩溃掉了,好在他是张居正,只会受内伤,不会影响到判断。

    这次万伦没死,王廷相就更不可能死了,案子就要继续审下去了……这里便有两种可能,徐阁老出头或者不出。出头的话,转化为神仙打架,那他们这些凡人就看着是了,要么跟着过年,要么一起遭殃,没什么好说的。

    但现在老徐关mén闭户,不像要出头的样子,那李chun芳很可能会被拖出来。本以为让李chun芳独自抗下这一场,虽然有难度但并非不可能。然而最新的消息称,李chun芳昨日去过沈默家,万一达成了什么协议,会不会合起伙来yin自己,也未可知。

    张居正默想片刻,自己确实没留下任何证据,要想指控自己,只能靠李chun芳的红口白牙,但李chun芳得先把本身编排成什么样,才能把自己也牵扯进去?所以这是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之局,李chun芳八成是不会用的,那自己还是安全的。

    但要是李chun芳非要损人不利己呢?那大家就同归于尽!到时候自己和李chun芳一歇菜,那沈默就面临两种可能。一是两人和平共处,徐老师退后,沈默;二是和徐老师你死我活……不管谁死谁活,那个活下来的,都要遭受道德的谴责,不得不离开政坛。

    所以你死我活是不可能的,但沈默想成为徐阶的人,也不可能……别的不说,一个无法克服的障碍,就是两人各有一套班底,沈默上台,他的人也会上台,位子就那么多,那徐阶的人便得下台,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徐阶是个明白人,与其待到对方尾大不掉才冲突,还不如早来早痛快,这也是他默许对胡宗宪动手的动机所在……别说是给学生扫清障碍,自己又不是他亲儿,徐老师还没那么无私。

    同样道理,徐阶一定会为了避免将来的冲突,而选择这次和沈默做个了结,并将自己,或者自己和李chun芳保下来……只有自己和李chun芳这种势单力孤好控制的学生,才是他最合适的人……这一点上,张居正倒没什么抵触,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说高尚点,叫‘为了延续自己的施政方向”换了他也一样会这样做。

    最后张居正得出结论,这次徐阶一定会出头,并保住自己……为什么没有李chun芳,是因保自己是单保一个,保他却要一保两个,其难易不言而喻。以张居正对徐老师的了解,肯定会选择较容易的方案,而将李chun芳当成道具使用。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徐阶的能力。想通之后,张居正终于松开了手掌,今后该如何应对,此刻已了然于胸了。

    虽然接连遭受打击,但他仍然对自己不失信心……这次输得再惨,他也认为是因为实力不济,非战之过:‘拙言,希望你这次能赢,这样我才有赢你的机会……’一个疯狂地想法在张居正脑海中盘旋而起,一经生成,便呈燎原之势、不可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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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那个被他念叨的沈拙言,正可怜的端着瓷碗,捏鼻子灌那黑乎乎的yào汤。虽然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大明人,但他还是受不了这种**的口味。

    “大夫都说了,我这是心火淤在喉咙,吐出血来就好了,”见那沈明臣和王寅,像防贼一样盯着自己,沈默可怜兮兮道:“在后院娘们看着喝也就罢了,你们就别bi俺啦。”

    “主公身系千秋,为大业计,也需健康长寿,绝不能马虎!”沈明臣板着脸道,但眼里分明满是幸灾乐祸。

    “不错,您就喝吧。”王寅也笑道:“堂堂阁老竟怕喝yào,传出去怎么见人。”

    “我不活了……”沈默郁闷的捏着鼻子,将那碗里的yào汤,仰头灌到肚子里,脸sè顿时煞白,然后转黄,再转红,好半天才恢复过来道:“听说那人也在家养病,不知会不会也喝这玩意儿。”心说要是他也怕苦,那该是多解气的一件事啊。

    “徐阁老怕不怕苦不知道。”沈明臣摇头笑道:“不过姓张的现在该是够苦的……据说徐阁老把他拒之mén外,在外面求告了半晌,愣是没进去,倒成了丧家之犬。”

    “他自己有家,算什么丧家之犬。”王寅对沈明臣这种,总被仇恨冲昏头脑,很是不爽,冷冷道:“徐阶是在熬鹰,这你都看不出……”[(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三章 神剑出鞘(上)

    .第八一三章神剑出鞘(上)

    发生在山东的刑虐案,极大触动了京城官员的敏感神经,这种肆无忌惮的暴行逆施,当然会被视为对上文官政治的极大挑战……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文官政治的特点,便是以不消灭对手身体和人格底线的一种政治斗争,这是存在于所有文官心中的美好期望,所以他们憎恨特务政治、厌恶廷杖、对不把大臣当人的嘉靖皇帝、毫无底线的严阁老更是绝无好评。

    所以借着徐阁老上台后,提出的‘三还’东风,文官们又开始大力鼓吹所谓的‘君子政治”不遗余力的捍卫自己的游戏规则,甚至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其醒目标志便是作为文官先锋队的科道言官,为了捍卫所谓的‘道义和信念”以大无畏的疯狗jing神,专治各种不服。

    然而文官政治、言官强势的前提,是各方都遵守游戏规则,尤其是强权一方,不能因为输不起,而使用各种暴力来迫使别人屈服……因为一旦有人这样做了,所谓君子政治,也就丧失了前提和基础,沦为奢想和空谈。

    而胡宗宪被刑讯bi供致死,正是一件极度挑战文官底线的恶**件,只是因为都察院也牵扯其中,且扮演了不光彩的角sè,是以在事情没有定论,尤其是内阁没有表态之前,部堂大员们都刻意的低调处理,不许下属对此阐发议论,更不准他们上本言事。

    这就是案发后十多天,民间和衙mén里都沸反盈%138看书网%和奏章中,却鲜见提及此事的内因所在……

    转折点出现在永定mén下,当胡宗宪的灵柩打开,百官第一次真切看到了,他那惨不忍睹的遗体。传言和文牍描述一万遍,也远远不如真见一次,造成的冲击力大。对那些仍相信真理和正义的年青官员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不给逝者讨回公道、将凶手打入十八层地狱,还有什么正义可谈?

    而对于久经宦海、神经麻木的官员来说,胡宗宪的凄惨下场,也足以让他们升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同情心……只是碍于上峰的压力、不便公开为胡宗宪喊冤罢了。

    如果说昨夜之前,朝中百官、尤其是部堂大员们,还是以观望、克制为主,只有一些愣头青,准备上书要求严查此案的话,那么昨夜发生在刑部大牢的‘被自杀案”就彻底的坚定了百官的立场……无法无天的暴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完全把规矩践踏成泥,如果再不团结起来、坚决抵制的话,那么将来有人遇到无法克服的难关时,必然会毫不客气的动用暴力、通过毁灭对手rou体来消除麻烦。如此一来,大明的政治氛围必然迅速恶化,朝中衮衮诸公,说不定哪天,就不明不白被对手取了xing命……

    刑部大牢案发后的第二天,国子监祭酒徐渭以实名写就檄文,明其弟子张贴在京城大街xiǎo巷,十八衙mén的照壁纸上,声讨某些野心家肆无忌惮的暴行,号召百官共同抵制强权暴力,还胡宗宪一个公道,还民众一个真相,更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这篇檄文一出,立刻引起强烈反响,各部官员纷纷上书附议,要求彻查此案,揪出元凶大恶、绝不能姑息养jiān,只拿几个喽啰搪塞舆论。一时间群情汹汹,奏本雪片般地飞到通政司,再转往内阁……仅仅一天时间,便有百余份奏章,堆在了李chun芳和张居正的案头。

    看着那一份份言辞锋利、本本诛心的奏本,李chun芳和张居正这个后悔啊,早知如此,就抢在陈以勤前头告假了,就算在家里闭mén等死,也比现在内阁中如坐针毡要强得多……现在内阁只剩下他们俩,想告假都不可能了,只能在这儿强忍着jing神折磨,一本本的阅看下去。

    “全都中邪了”在票拟了几十本后,张居正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把手里那本条陈往桌上一摔,怒道:“把一个贪污受贿通倭矫诏的胡宗宪当成亲爹了呼天抢地、如丧考妣啊说没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三岁孩童都不信”

    李chun芳没有他那种愤怒,低头看着那些条陈,反而喃喃道:“舆情汹汹,不严查不足以平民愤。”

    “你是昏头了吧”张居正瞪眼道:“自个寻死,别拉着旁人”

    “戒怒戒怒……”李chun芳讪讪道:“我就事论事而已,百官正在火头上,这时候和他们对着干,无异引火上身啊。”

    “嗯……”张居正压住怒气,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怎么个查法,派谁去查,查到什么程度?可别引火烧身,就追悔莫及了。”

    “这不是我们可以置酌的,”李chun芳道:“还是立即请元翁示下吧,至晚下午就得送司礼监了,劳烦太岳走一趟吧……”

    “嗯……”张居正看着李chun芳,心中恼火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刚吃了闭mén羹吗?’刚想下意识的回绝,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见到徐阶的好机会,便点头应下道:“好吧。”于是起身道:“我这就去。”

    “如此甚好。”李chun芳微笑道:“代我向元翁问个好。”

    ~~~~~~~~~~~~~~~~~~~~~~~~~~~~~~~~~~~~~~~

    说走就走,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已经回到了昨日被拒之mén外。

    “抱歉阁老,老夫人今天还是不许我家相爷见客。”那mén子心说,这位恢复得够快的,还以为得过两天才能再来呢。

    “这次是有紧急公务要面陈阁老,”张居正正sè道:“请务必通禀一声,以免耽误大事。”

    听他这样说,那mén子岂敢拿乔,赶紧应下,请他mén房里喝茶等待,自个急匆匆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他拿着个信封出来,双手奉给张居正道:“这是我家相爷给阁老的。”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接过来,chou出其中的信纸展开,便看到上面只有两个字‘海瑞”确实是徐阶的亲笔。

    显然徐阶已早有了决断,张居正不得不承认,这是极为老道的一手,上‘天下第一疏’之后,海瑞的名声之盛,天下无出其右。其在民间,已经化身为与包拯一样的青天大老爷,被百姓立生祠供奉。即使在官场,许多人视他为疯子、傻子,但都不得不承认,如果大明还有良心,那就是海瑞这颗心,如果世上还有正义,那就是海瑞这个人。让这样一个正义与良心的化身,负责审理此案,自然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然而海瑞真是孤臣完人?张居正不以为然,虽然他的《与沈拙言绝jiāo书》天下皆知,但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岂是一封书信,几行文字可以撇清的?只要海瑞在断案时出手过重……对于那个二杆子来说,这几乎是一定的……就可以让言官参他别有用心,再把沈默拉进来一起批斗。这样一来,此案xing质立变,舆论也不会再一边倒,就有可能如其他惊天大案一般,大事化xiǎo、不了了之了……

    看似用个无可争议的人选,却能让沈默惹上一身sāo,不能再一味扮演苦情角sè,博取大众的同情。徐阶这算盘打得确实jing。但张居正在佩服之余,更为徐阶又一次将自己拒之mén外而伤神……难道师相竟有别的打算?却要我自生自灭了?饶是他心志坚定,但在回去的路上,还是不禁开始胡思luàn想起来。

    回到内阁,把那字条给李chun芳一看,李chun芳也说好,便票拟出来,立刻送司礼监了……倒不是两人不想直接送呈隆庆,实在是皇帝最近竟不见外臣,宫外已经有不少说法了。不过两人都通过各自的渠道,知道其中的真相,但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谁还有心思去替皇帝辟谣?

    不到两个时辰,司礼监便送回了批红,可见隆庆虽然不lu面,但依然密切关注此事。

    “皇上准了。”李chun芳看一眼,道:“明日便让那个海瑞来一趟,我们和他谈一谈。”

    “嗯。”张居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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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准了。”沈明臣轻声道:“大理寺卿杨豫树主审,少卿海瑞陪审,因为刑部和都察院都要避嫌,这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这是故意的,庙大菩萨xiǎo,谁都能chā嘴,我们的人却要避嫌,这次杨博想要足不沾水、坐收渔利,是不可能了。”王寅淡淡道。

    沈默依旧在艰难的喝yào,好费劲才喝下一半,趁机休息下道:“不必跟他客气,这老不休趁火打劫,哪能便宜了他。”

    “呵呵。”王寅感觉沈默有些不大一样了,似乎原先那种条条框框全都打破了一般,不过至少现在是好事,便也不废话,道:“需要给海大人带个话吗?”

    “没用的,他只按自个那套办。”沈默摇头苦笑道:“不过他们把海刚峰想得简单了,这次怕是要失算了。”

    “既然大人对他有信心,那就先看看再说。”王寅轻声道:“学生以为,徐阶用海瑞,还是在传递一个信号。”

    “是。”沈默点点头道:“他这是在告诉我们,接下来,按原先那套来玩。”

    “也忒无耻了吧。”沈明臣差点蹦起来道:“哦,他们想用歪招就用,不想用便也不让别人用,真以为xiǎo孩过家酒呢”

    “别ji动,”王寅淡淡道:“大人自有定计。”

    这话让沈默神情一滞,他能听出王寅有埋怨的意思,顿一顿,轻叹一声道:“先生不要多想,我对你们向来是坦诚的。只是有些闲棋,在你们来之前多年便已经落子,因为一直没用,也就没有提起。”

    见沈默丝毫不隐瞒,王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大人误会了。这一次从头到尾的谋划,都出自大人的手笔,学生作壁上观,已是目眩神mi,大呼酣畅。只是这一局大战已经到了中盘,还不知您的底牌,心里实在痒得很。”

    “我告诉你就是。”沈默微笑道。

    “还是不要了吧,我喜欢自己用猜得。”王寅却摇头笑道:“说了就无趣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沈默看看他,恍然道。

    “呵呵,也是大人给了提示,”王寅捻须笑道:“不然我也万万猜不到。”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沈明臣一头雾水道:“就不能把话说明白点?”

    “不可说,不可说。”两人一起摇头道。

    “关键时刻就看出远近来了,要是君房在,肯定告诉我了……”沈明臣信口说一句,但声音越来越低沉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吗?”余寅自从上月离去至今未归,但有一封信送来,给他的至jiāo好友沈明臣,信上说,他造了孽,已经无颜再面对昔日好友,便辞去沈府西席,云游四方去了,勿牵勿挂。

    如果不是沈明臣对余寅了解到骨子里,知道那封信确实出自他的手笔,且写得时候并未受任何胁迫,他简直要以为,是沈默杀人灭口了……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信了余寅的说辞,怕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其中。只是这种事,实在是问不得。

    “你放心,他很好,”看他牵肠挂肚的样子,沈默心下不忍,轻声道:“将来肯定还有相见的那天。”

    “嗯。”沈明臣点点头,勉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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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岳父家,只能出来网吧发一章了,明天回去就好了。还有就是,徐渭那篇檄文,因为手头没有参考资料,只能待回去后,再借某人的口说出来,总之不会这么算了的。[(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三章 神剑出鞘(中)

    鼓打三更,月挂中天,夜凉如水om除了那些烟花柳巷还在酒醉红帷、弦歌不绝,京城的大街小巷,已是一片寂静、廖无人迹。偶尔一两声犬吠,透过参差不齐的屋脊,在夜空中远远荡开,更显得此刻静谧无比。

    在位于木匠胡同的一处狭小院落内,却立着个五十多岁,身材不高的消瘦男子,他轻轻叹息着举头望天,浮云掩月月穿浮云,幽邃的夜空变幻不定,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他正是大理寺少卿海瑞海刚峰,虽然已是正四品的高官,但他仍住在原来的陋巷蜗居之中,而且更加孤独寡言……人们只道那次上书让海瑞名利双收,却不知《治安疏》对他造成的巨大伤害,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从心理上说,嘉靖死了,他却活着,虽然这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不忠不孝、无君无父’的沉重枷锁,使他长久的艰于呼吸,难于展颜,若非老母在堂,膝下无后,他怕是早就三尺白绫、一抔黄土,给嘉靖陪葬去了。

    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改变,老母年迈,回到琼州老家后便大病一场,如今虽已痊愈,却不可能再万里奔波来北京团聚。而他的妻子,更因为当初担惊受怕,旅途奔波,一到琼州就早产一女婴,便撒手人寰了。

    接连的打击,让海瑞十分的悲痛,几次上疏请求回家奉养老母、抚育,然而徐阶才把他当做正面典型树起来,正指望着能靠他弘扬天地正气、净化政坛空气、恢复嘉靖以前的士人节操呢,又岂能放他离开,便连连以皇帝的名义下旨抚慰,称他是‘天下官员之楷模’云云,还把他又升一级为大理寺少卿,完成了从中级官员到高级官员的飞跃。这种殊荣和礼遇,让海瑞没法辞职,只能继续干下去。

    然而这差事干起来,也一点都不顺心……

    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为‘三法司’,组成大明的司法监察系统。而大理寺所掌为‘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主要是复审刑部判决,平反冤狱、纠正不公的衙门,按理说是很合适海瑞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欢迎n.n)然而大明这官场,若真能按理行事,早就万事大吉了,还要他大理寺作甚?

    事实上,成化以后,大理寺的执法之权,已然被级别更高的刑部侵夺,实际上只能核阅案卷而已。想要公正治狱,却要看刑部尚书的心情如何,比如海瑞上任不久,便遇到了一起官员子弟杀人案,刑部之判决二名案犯谪戍,海瑞认为量刑明显太轻,依法据理力争,然而刑部尚书黄光升,则以‘受害者受伤之后又得急病,其死因病而非伤’为由,维持原判。海瑞不服,闹到内阁,也被徐阶以‘初到法司,不习律例’为由,申斥一番,驳回了。

    结果本该判处死刑的案犯,就以谪戍从轻发落……这样的葫芦断案,海瑞审阅卷宗时,发现比比皆是,他拿着去刑部找、无人理睬,去内阁反映,阁老们也只是好言相劝,却不予受理,最后寺里同僚都开始躲他,海瑞便彻底的边缘化了om

    其实海瑞不是不知道,朝廷制定的许多严酷刑法,是用来**穷人和老百姓的,对于官宦富豪来说,却总有后门可走。只要有钱有权,便能摆平一切麻烦,就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这已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了,凭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然而他海瑞是圣人门徒,孔子尝云:‘知不可为而为之!’意思是,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应该去做的,不可能做到也要做!所以平反冤狱、主持公道虽然吃力不讨好,十次也只有一两次能成功,但他还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坚定的为弱者伸张正义,提供保护,从不因为饱受挫折而放弃。

    海瑞是个很纯粹的人,因为纯粹所以坚定,因为坚定所以百折不挠,永不迷茫!但是这一次,在接到圣旨,任命他为‘胡宗宪案’的陪审官时,海瑞却陷入了一种,当初上《治安疏》时,也未曾有过的权衡思量之中……如此惊天大案,上面却把正副主审交给了大理寺的两名长官,虽然刑部、都察院都得避嫌,不插手也说得过去,但仍然可以派大学士主审,然后自己和杨寺卿打下手呀!这才是符合常理的选择。

    现在内阁却无一人出面,也就是说,内阁所有人都不适合当这个主审。换言之,这个案子的审判结果,很可能会牵扯到内阁大佬们的命运!所以才会出现这么个‘神仙打架、却要小鬼断案’的局面。

    其实,从都察院公布胡宗宪‘矫诏’的证据后,海瑞便对此事保持高度的关注,心里也随着案件的跌宕起伏想了很多。(/欢迎n.n)虽然对各中内情无从知晓,但他凭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和对朝局的了解,依然猜到这起案子的背后,其实是一场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至于谁胜谁负,他并不关心,只要快快结束这场狗咬狗,让朝局恢复正常就好。这也是海瑞对所谓‘政治斗争’,所秉承的一贯态度。

    然而现在,他却被卷入了这场争斗之中,并成为了审理此案的官员,便不能再漠然处之了,毕竟不关心谁胜谁负是一回事儿,自己稀里糊涂,成为人家整人的武器又是另一回事儿——海瑞并不像那些人想的那样,又直又楞,眼里揉不得沙子,只知一味的依大明律办事。他其实也会权衡,能变通。只是前提必须是,变要比不变,更利国利民,他才会去干。否则门儿都没有。

    到底该如何处之?明早辰时就要去内阁接受训话了,他必须立即拿出个主意来……

    这一夜就在反复思量中度过,待到拿定主意,天也快亮了。得亏海瑞是纯阳体质,火力旺盛,换一般人在这冬夜户外站一宿,不冻死也得大病一场,他却浑然无事。

    回到屋里,感觉不比外面暖和,原来一宿没人打理,炉子早就灭了。海瑞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一面掏出炉灰,重新生上炉子,再把两个硬石头似的馒头放在锅里,坐在炉上馏着。

    待得忙活完了,屋里也有了些暖气,海瑞便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去拿自己的公服,那里面竟还有个年轻女子,在裹着被子酣睡……这是他遵照母亲的命令,为了传宗接代,新纳的妾室,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女。女子年少贪睡,海瑞也不好意大清早就指使这个,比自己长女还要小不少的小妾。而为了凑够彩礼钱,他已经是家徒四壁,再无能力雇佣下人了,所以这些活计,只能自己来干。

    轻轻抱起冰凉的官服官帽,弯腰提起官靴,海瑞不禁暗暗叹息一声,要是妻子还在,早就把衣服温热了,整整齐齐捧过来,给自己穿上了。

    回答他的,却是那小妾呢喃的梦话声:‘肉,油货……’海瑞掩面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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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在外间洗漱完毕,把蒸锅从路上端下来,拿出个馍馍当早饭,剩下一个是留给小妾牛氏的。

    就着一点酱菜,把一个馒头吃下,算是吃过了早餐。海瑞便戴上乌纱,穿上官服、系好腰带,又一手扶着椅背,穿好了两只官靴。穿戴整齐后,端坐在火炉边,等时辰到了好出发。

    差不多准备起身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还有充满疑惑的声音道:“这是海大人府上?”

    海瑞走出去打开门,见是些轿夫打扮的人道:“我是,你们是何人?”

    那些人本来是不相信,四品大员能住在这种穷街陋巷中,但见到他身上的四品官服,才知道还真有混成渣的大官儿。错愕之后,赶紧挤出笑容道:“我们是来接您的,海大人若是可以出发,便请上轿。”

    海瑞已经看到,胡同口停着辆暖轿,便沉声道:“我可没叫什么轿子,你们找出人了。”便要把他们撵出去。

    “您难道不是大理寺的少卿海老爷?”轿夫问道。

    “我是海瑞。”海瑞点点头。

    “那就准没错了。”轿夫笑道:“也怪小人没说清楚,咱们是张阁老派来接您去内阁的。”作为唯一一名步行上班的红袍大员,海瑞的清贫是出了名的,所以张居正知道也不稀奇。

    “阁老的好意我心领了。”海瑞却敬谢不敏道:“但我腿脚灵便,还不用人抬着。”说着送客道:“你们请回。”

    “那我们可没法交差,”轿夫们苦着脸道:“您就当行行好,坐一程。”心说真是稀奇了,头一回遇到,求着坐轿的。

    海瑞坚决不坐,他们就赖着不走。海瑞便转身把门锁了,面无表情道:“你们不走,我走。”

    于是晨起的人们便看到了一幅奇景,只见个大官步流星在街上走,后面轿夫呼哧呼哧的,抬着轿子跟在后面,不禁议论纷纷,最后得出个结论,这大官人在锻炼身体呢……

    走到东安门前,海瑞已经把轿夫甩得看不见影了,他整整衣冠,拿出自己的官照,走到守门的兵丁前。

    对这位经常到内阁告状的海大人,兵丁们心里其实佩服得紧,一面例行公事,一面寒暄道:“海大人这回又有什么案子。”

    “大案。”海瑞收起官照,留下两个字,便要往长安街走去,却听后面有人叫自己:“刚峰兄,等等我。”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堂上官、这次钦案的主审杨豫树。

    杨豫树是个白净利索的中年人,比海瑞要小五六岁,留着整齐的短须,五官端正,目光清澈,是个难得的好人好官……若没有杨豫树的保护,海瑞在大理寺的日子,肯定比现在还坑爹,弄不好一个案子都翻不过来……只是这年头,好人难做、好官更难当,他也早被磨没了棱角,一副温吞吞、好好先生的样子。

    海瑞虽然冷言冷面,但那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对着杨豫树这样,的上级,他自然不会端着架子,肃容站在一边,等待寺卿大人进门。

    杨豫树很快过来,两人见礼后,他便拉一把海瑞道:“边走边说。”显然是要避开耳目,说些悄悄话。

    但真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不说话,海瑞也不会开口的,闷着头走出一段,杨豫树只好先寒暄道:“昨晚睡得如何?”声音温和而有磁性,颇为悦耳。

    “一宿没睡。”海瑞轻声道。

    “我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杨豫树指着自己的两眼道:“看,还有黑眼圈呢。”

    海瑞看了看,果然有一对黑眼圈,在白净的脸上分外明显。便轻叹一声道:“这么大的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当然也睡不着。”

    “此案干系重大,甚至远超你的想象……”杨豫树还以为海瑞,对上层的事情不甚了解,便启发他道:“你想过没有,这个案子为何让你我二人来审?大理寺细小的身板,能顶起这么大顶帽子,不要被压趴了才好。”

    “大人什么意思?”海瑞沉声问道。

    “我琢磨着,这么大的案子,上面为什么会只派大理寺的人办,用意只可能有一个。”杨豫树轻声道:“因为我们本身就人微言轻,又同出一寺,未免有同出一气之嫌,先天就落了口实。可以说,我们这俩审问官,地位着实浅薄的很,说是傀儡太难听,但总之难以违背上面的心意,否则就要悬了……”

    “什么悬了?”海瑞冷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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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真是不可抗力,一点多写完后,该死上不去网了,打电话给有线通,只说通知维修的了,再催还是那个说法,等到三点也没上去,只能先睡了。根本睡不踏实,刚才起来一看,终于好了……不影响今天的两更。ro!~!本章已经完毕[(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三章 神剑出鞘(下

    .“你看你看又来了。

    “我只有一句话,点到即止!”杨豫树道。

    “什么叫点到即止?”海瑞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次的事情,从胡宗宪被抓,到他离奇瘐死,到有人公然在刑部杀人灭口,可谓处处离奇、步步惊心。但其实背后是什么人在斗法,朝廷官员基本上都知道……别看那么多人上书要求严查,大骂黑幕,但都是虚张声势,哪个也不敢深入!为什么没人敢说破了?投鼠忌器而已!”杨豫树苦口婆心道:“我们也一样,牵涉到‘鼠’我们可以严查,牵涉到‘器”我们便一个字也不能问,更不能查!”

    海瑞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杨豫树,一时搞不清,他这是深思熟虑后的说法,还是受什么人指使。心中蓦然生了一丝隔膜,目光中便透出了这种复杂。

    杨豫树当然感觉到他的神态,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好歹也在大理寺十几年了,这点事儿还能看不明白?”说着压低声道:“那些犯官的心思最龌龊,为了避罪,他们会把什么事情都往上面扯。这一扯,案子便一个字也审不下去。到时候难题就转嫁到你我身上,咱们就没法办了!所以说点到即止,足够定罪即可,切忌问得太多太深!”

    “是不是二位阁老也这样想?”海瑞不看他了,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嘲讽道。

    “这……”杨豫树有些错愕道:“我还没见他呢。”但顿一下,话锋一转道:“但可以料定,他们也是这样想。”

    “你怎么就能料定?”海瑞转头紧紧盯着他道。

    “也不看看他们是谁的学生……”杨豫树淡淡道:“刚峰兄,我说最后一句失分寸的,人家打得再热闹,上面还有个老师在,用不着咱们来掺和。”

    海瑞安静望他片刻,方道:“说完了?”

    “啊,说完了。”杨豫树点点头道。

    “那走吧。”海瑞便迈步向前走去。

    “那我说了半天,”杨豫树赶紧快步跟上道:“你到底听进去了么?”

    “多谢大人教诲。”海瑞昂首阔步,并不停下道:“我也有一番道理,想请大人指正。这个案子说起来只有短短几句话,可其间渡谲云诡,深不见底,将来倘若写成案卷,只怕要堆积如山!”

    “正是如此。”杨豫树点头道:“所以你我一步踏空,便会万劫不复!”

    “你又怎敢说,哪一步是空,哪一步是实呢?”海瑞沉声道:“既然是神仙打架,有想让我们往东的,就肯定想让我们往西的,你顺着这边走,便会得罪了那边……你以为点到即止是个好办法,但总有神仙想要深查下去,你便得罪了他们,还不是一样遭殃。”顿一顿道:“再往远了说,这么大的案子,肯定要史上留名的!八成还要被编成戏剧、评书,被人反复演义,难道大人想被后人当成个葫芦官,提起来就骂说:‘不管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总之是个糊涂蛋’!”

    杨豫树听得一愣一愣,对海瑞不**要刮目相看。这个他一直以为,是个一根筋、牛脾气的男子,居然还有这么深的思虑,一时对他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轻声问道:“那该如何自处呢?”

    “很简单,”海瑞沉声道:“依律法、凭良心、说公道话!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谁敢寻趁我们!”

    “呵呵……”杨豫树看着他这种气势,怯怯地唤道:“刚峰兄……”

    “大人,不必多说!”海瑞沉声道:“圣谕煌煌,明示要我等彻查此案,还胡宗宪一个公道,还百姓百官一个真相,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我意已决,无论如何,都要一查到底!您若是不想查,可以称病,我怎么干,你不要管!责任我一个人担,不会连累大人!”说完就甩开袖子,大步往前走。

    杨豫树在那懵了半天,眼睛睁得好大望着海瑞,心跳越来越快,一种闻鼙鼓而思破阵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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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快进内阁时,见杨豫树从后面跟上了,他淡淡一笑道:“大人想通了?”

    “你怎么干,我不管,我怎么干,你也别管!”杨豫树没好气道:“真是流年不利,摊上你这个搭档!”

    “呵呵,”海瑞知道,这已经是杨豫树的极限了,便侧身让开道:“大人先请。”

    “唉……”杨豫树一下没了气势道:“你也请。”

    两人进了内阁,便有司直郎出来相迎,说张阁老已经等着他们了。

    在官场,这算是一次隆重的会晤。按理说,应该在大堂先拜圣旨,再对张居正自报官名,大礼参拜。但二人却被领到了张居正的值房中,进门后又见到张居正穿着便服,束发坐在大案前看卷。按规制,官服不能参拜便服,二人便只好站在屋子中间。

    “看了一夜的案卷,也来不及换官服,二位就不要拘礼了。”张阁老慢慢合上案卷,缓缓站了起来,他风度极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雍容气度,伸手肃客道:“二位都不是初见,不必拘礼,请坐吧。”

    杨豫树和海瑞便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是,张居正的书吏端着茶托上来,给二位大人上茶。

    张居正对那书吏道:“我与二位大人有要事商谈,不要让人打扰。”

    “是。”书吏退了出去。

    张居正也不回书案后,而是在两人对面坐下,与两人简单寒暄起来。

    在官场上,没有无意义的举动,一举一动都有内容。张居正不着官服不在正厅,并且与两个下官昭穆而坐,这是将其视为心腹的表现……杨豫树与他是同年,当然无需这样做作,所以张居正一番刻意为之,其实是对海瑞一人的。

    杨豫树心中暗叹:‘怕是要白费功夫了。’便望向海瑞。海瑞此时却无任何表露,直直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

    张居正也在打量着海瑞,两人虽然照面过不少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大名鼎鼎的海青天。但见他眉棱高耸,挺鼻凹目,乃是极威严的相貌,端坐在那里,堂堂正正、不卑不亢。

    张居正心中暗叹一声,先开口道:“二位都接到圣旨,明日就要开审胡宗宪案,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一是代表皇上和元翁,给你们打打气,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一查到底,内阁做你们最坚强的后盾。”

    两人都知道,这只是空话而已,戏肉都在后头呢,便安静的听他继续道:“二来,是要代表皇上和元翁,对你们提几点要求。”

    “阁老请讲。”两人坐直身子,听张居正训话道。

    “第一,要公正;第二、要全面;第三,要深入。”张居正便字正腔圆道:“所谓公正,就是要你们秉承一颗公心,断案就是断案,不要被别的东西左右,也不要掺杂别的东西;至于全面,这次的案件情况特殊,起因是数年前的一些旧案,要查就全都查清楚,不要怕麻烦,我们有的是时间,要把背后藏着的牛鬼蛇神全挖出来,这就是第三点,深入……听明白了吗?”

    杨豫树和海瑞沉默片刻,前者心中黯淡道:‘果然让海瑞说中了,张太岳想借我们的手深挖,是不会因为同年一场,就让我轻松过关的。’

    他正在出神,便听海瑞出声道:“下官有一事不明,请阁老赐教。”

    “请讲。”张居正很有涵养道。

    “不知这三点要求,是皇上还是元翁提出的?”海瑞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张居正虽然不悦,但还是回答他道:“是元翁提出来的又怎样。”

    “那恕下官不能全部接受。”海瑞道:“圣旨上,是让下官审理胡宗宪遇害一案,那下官就只能从他被押到夏镇之后查起……之前的事情,与他的死无关,下官不得圣旨,无权查问。”

    张居正心中大怒,当初也没人给你下旨,你怎么敢弹劾皇帝来着!怎么现在胆子又小了?气归气,但他的表情还算放松,淡淡道:“元翁的意思是,这些都要查……你既然来了,我先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卷宗递了过去。

    海瑞接过翻开一看,乃是都察院调查胡宗宪伪造圣旨案的卷宗,上面记载着详细的经过,还附有胡宗宪的亲笔书信和伪造的圣旨……看到这些,海瑞的面色果然凝重起来。

    张居正一直盯着海瑞看,见他果然入彀,心情终于轻松不少……他正是要利用海瑞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使其对胡宗宪深恶痛绝,从而改变案件的走向。所以他也不催,就在那悠然呷着茶,等海瑞把卷宗看完。

    一顿饭的功夫,海瑞终于合上了卷宗,张居正问道:“有何感想?”

    海瑞缓缓道:“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即使胡宗宪活着,也无从置辩。”

    “不错,”张居正欣喜道:“海少卿要从这方面深挖,不能让此案流于表面,要把深层次的东西挖出来。”

    “阁老的意思,下官不敢苟同。”海瑞却摇摇头道:“伪造圣旨案已经可以结案,下官没必要画蛇添足……还是直接登邸报大白天下吧。”

    张居正鼻子都要气歪了,要是登邸报管用,我还用跟你废话?南方的报纸、北京的三公槐论坛,早就给此事定了性……要说胡宗宪通倭,可现在倭寇何在?要说胡宗宪谋反,可他老老实实交权,老老实实被抓,又老老实实被整死,谋反罪根本不成立,只能说是‘权宜之计”最多有些不择手段吧。

    像海瑞这种将《大明律》视为圭臬的人,肯定不会接受这种说法,所以张居正实指望他能拍案而起,由此把胡宗宪的行贿受贿、贪污犯罪全都查将出来……倒要看那沈默还有什么脸,整天拿他的‘老哥哥’打悲情牌。

    然而张居正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海瑞竟紧抓着圣旨上的字眼,来了个‘不否认、不关心、不牵扯’的三不政策,让他的算盘落了空。不由有些愠怒道:“那本相让你们顺道大白天下,这你也要拒绝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海瑞一字一句道:“下官怕是要让阁老失望了。”

    “你呢,杨大人?”张居正这才想起,还有个主审在边上杵着呢。

    “哦,我啊……”在张居正如刀子般的眼神下,杨豫树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艰难的咽着吐沫道:“我觉着……海少卿说的……有道理!”

    海瑞意外的看向杨豫树,张居正更是意外。今天他真是太***意外了,先是一根筋的海瑞,竟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了;接着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向来如好好先生般的同年杨豫树,竟然也跟着给自己拆台。

    “你,你们……”张居正气得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道:“既然二位如此坚持,那本相也不好勉强,就请好自为之吧。”说完便端茶送客,一刻也不愿再和他们蘑菇下去,与方才的礼贤下士大相径庭。

    走出内阁,回到长安街上,海瑞朝杨豫树拱手道:“方才错怪大人,海瑞向您赔不是了。”

    “算了吧,”杨豫树摆摆手道:“我也只是不想,被人当枪使而已。”说着笑起来道:“倒是刚峰兄让我刮目相看,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叫分寸呢。”

    “我确实不知分寸。”海瑞淡淡道:“但我知道做事情要考虑后果,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事儿,我不做。”

    “哈哈哈……”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过笑话,杨豫树不**捧腹笑起来——[(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四章 真相(上)

    .

    笑一阵,杨豫树摇头苦笑道:“我杨立南半辈舁谨小、慎微.想不到今天却要陪你疯一遭。”

    “我没有疯。“海瑞正色道:“下官清醒的很一”

    “罢了,管你疯没疯,都已经捅了天大的萎午。“杨豫树诺:“反正都没退路了。”

    “张阁老算什么天?这大明还轮不着他来罩n”海瑞冷冷一笑.又傲然道:“再说就算是把天捅破了.也是我干的.不该你事“,

    “什么话,你我同受钦命,我又是你的上级.能不干我的事吗?“杨豫树温和的脸上,竟也浮现出坚决道:“现在没退路了.这个案子必须彻查到底!”

    海瑞精神一振道:“甲该如此!“说宗却一拍苯诺.“大人.我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杨豫树笑道。

    “审案的时候你不要开口。“海瑞轻声道。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杨豫树有此不悦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海瑞轻声道:“从张阁老的表刊.青.这个案子真会引发政坛大地震,我已经决意.无论如价.将其彻店揭开......,i

    杨豫树州要说话,却被海瑞一抬干.阻止诸.“你听我说下去.我不是要给谁当打手,也不单纯为了真相而真相。我是像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杀一杀当今的士风!”

    杨豫树登时目瞪口呆呈石化状.原来在天下人.....也白括他自己.都以为他们这俩钦差是任人操控的棋午时海瑞却阜就趾,出棋焉.撸起袖子准备下棋了......甭管他是否自不量力.单单这份会栽其谁的与气概

    ,就当浮一大白。

    “也许你要笑我不自量力.但有些专情.就是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海瑞的声音轻而有力,字字印入杨豫树的脑海中.“我大明自成化至今,国势每况愈下,长久内外交困、民不聊生已经到了天恕人怨的地步口

    原先人们说.是有奸党,说是昏君无凿.说县才阉寺乱政......那好.大家一起豁出命去,把刘谨和八虎消灭了.把严党斗倒了:我也不知深浅的,把先帝骂倒了!现在到了隆庆朝.没有太浩乱政、没有奸带横行.皇上虽不勤政,但简穆爱民.知人善任.算得上巾村之丰a许多人骄傲的说.现在是‘正人盈朝,奸邪辟易’那上下羔该团结了吧?政治总该清明了吧?百姓总该安安生吧?国家总富强了吧”

    海瑞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杨豫树的面色瑜伽凝重垂.这些问题.是每个有识之士都思考过的,但无人能触及本质.或者不愿触及。

    但现在,海瑞凭一刻赤子之心.将国王的新衣一下拆穿诺.“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不1悲哀的说,反而更差了i先帝存的时候.这个国家虽然奸党横行,**严重,但总算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比如说抗偻,如果放在现在.就决计不能成功。原因开,他朝中大臣牛顾着内斗去了,就算让他领兵出征,哪个敢心无旁鹜.都得留五分心思在京里.以免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这种内斗内耗.嚣身口弊之后.实乃士风日坏,其害更甚于前述者!“海瑞的声普比此刻的北风还要凛冽刺骨道:“若有亡大明者,必然是此无疑!”

    “丹峥兄有些言过了吧。“杨豫村面苇.苍白诺敢卉浊天街之上话兴衰的,怕是除了这海刚峥外.没有第二个人丫.“当今内阁之中.都是难得的能臣贤士,怎么也不会比严宗父子时歹关吧.”

    “没有两样。严家父子贪财.他们贪权.一样都县贪,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为了抢到别人的位子.他们你争我斗、亢所不用其极!本以为高拱去了,就没人和徐阁老争了.没想到他的学甘又争起来,可以想见,等到徐阁老退了,又会有人跟他的学生争..说到这.海瑞眼角溅出泪花,痛心疾首道:“国家已是千疮百孔.后机重重.朝廷中的大臣们,谁也提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反而为一己之权欲利欲一沉迷于争权夺利。隆庆新朝,短短一年时间.便接阵掀起t三场大的政潮.让人完全看不到希望,长此以往.大明云可救药”,

    “原本太祖皇帝,有鉴于前朝党争之祸.鼎地赋予了言官、给事中们独立、超然的地位,使其可以以下芽上一抑制权臣。在开国后的百余年内,他们实实在在起到了.维护朝堂稳定,政治清明的作用。然而现在,这些科道言官,非但不再履行太祖赋予的神条职春.还成为每次朝争最积极的敢死队、排头兵.上蹿下跳、百犬吠声.唯热天下不乱!”

    “为何号称朝廷风骨气节所在的言官.会堕落成这个样子,一是正德、嘉靖二帝的廷杖、打断了士人的风骨.二县井有张、桂之辈以投机骤贵,后有严家父子以柔媚得宠。致使士风大坏.人心不古.士大夫立权臣门下,甘为走狗儿孙.以媚舂奔音为肾,诈古之十耻干为伍.州烈之臣惨遭戕害!以至于朝堂之上.满县人枚熏劣蝇营狗当之徒!科道之间,尽皆趋炎附势、反复无常之辈”,

    “这其中最明显之处,便是科道与权臣关系的改变。按旧例。言官如果与阁臣过从甚密,会被视为羞愧之串.然刊.存的恃形丹大不相同了口每当休沐,到阁臣门前拜偈的言官络绎不绝.以至阁臣家内座无虚席,来晚的言官只好站在中门谈话.在台阶上喝茶而湛n起附的言官在摸清阁臣的喜好、心思后,便争先恐后为主子分忧....看谁不顺一眼.便有一篇篇犀利的弹章奉上.将其骂得体无宇肤.无颜存朝堂立足!不同的主子间有了冲突,他们便互相攻许.不吝啬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对方,毫无是非节操可言!”

    “这样的言安,已经沦为一群恶犬.所求不讨甚一根叫做i升官发财,的狗骨头,再不会管你国家如何.百姓如价.朝廷如价,专司.驳正违误,纠劾奸佞、岗、缓和矛盾.的言官.现在却自为奸佞。依附权臣!非,制造矛盾.这大明的政局和士风.又东能不甫,嘉频寸污旗不堪?这才是为害国家和百姓的大病所在啊!”

    “愚以为,要想治天下之病,首先要治士人之病:要治士人之病.先得治科道之病!科道疮愈,则科道可挽士贝.救习与i士人不愈.才能清廉爱民、励精图治、使天下得治!”海瑞深深长叹一声.紧盯着杨豫树道:“我这次要做的,就是把科道的脓包挑开挤破,撕掉他们道德之士的假面.让天下人闻到它们的恶臭,到那时自然今有敢担当的大臣,将那些混迹于言官中的居心不良,阿谀投机之徒统统赶出科道!然后重新补充正直清廉之士,恢复其应有的作用i”

    听完海瑞振聋发聩的长篇议论.杨豫树久久亢语.他像初识一般打量着对方,过了好一会才唷叹道:“你虽然只县个举人.但这份书生意气.却让我们这些进士,无地自容啊。”

    “官做大了便没有书生。“海瑞淡淡道.“所以丢从不指望高官显贵们能良心发现.突然变成青天贤臣。我只寄希望干年轻的言官们.还有这份书生意气!”

    “好、好!”杨豫树彻底服了.一拍拳凿.“李白说.“甘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在于我.就是‘今守能识海刚峰.悉土人间万户侯!,”说着定定望着他道:“杨某豁出去了.跟你一起干这一场!”

    “我还足那句话,请大人全程一言不发!”说着抱拳望向杨豫树道:“此案背后牵扯之广之大,绝对出平想象。栽也没指望能够彻杳下去,就是为了把它捅开!昭之于世.朝野自有公论i”说着无比诚恳道:“所以,有我一叮,人于就行,无须您跟我一起拼命。而大人您.只带着眼睛和耳朵就好,把整个案件的经过全都记下来a如黑我身陨了.你也抽身而退,待到将来有那贤君明圭,或者公正不阿的犬臣出现,再拿出证据来,重申此案,把这件事做宇i”

    杨豫树被他说得站在那里发呆.原来海瑞县抱着必死的决心.把自己化成一枚炮弹,射向那黑默默、臭拱拱的大明官场i

    翌日辰时,大理寺衙门。

    衙门口到辕门外竞足足部了七道岗.千企名乓马司、锦衣卫的士卒.将这个审理钦案之所,围得如铁桶一般.淬只苍蝎都飞不讲来n

    从辕门左侧的街面上,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引得士卒们纷纷转头查看,只见一名身穿明黄色麒麟服的年轻武官.率领大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从远处缓缓而来。

    行至辕门,队伍分开,百多名身形办悍的.推暑辆铁罐子似的囚车.缓缓进了院门口

    守辕门的锦衣卫队官,接过那年轻武官扔讨来的马缰.转过头去大声呼道:“镇抚司陆指挥,将人犯押到!”

    稗门口的差役便接着那对官.向里面呼诺.“人犯押到!”

    陆纶抿嘴站在八字墙下.待得囚车完全进去才大步向衙门专去。从衙门到大堂的路上,也全都布满了乓士。如临大敌的样子.显然是拜那次刑部大牢中的闹剧所赐……号称固若金汤的天牢.竟被锦衣卫和东厂出入平安,实在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里,陆纶的嘴角挂起一丝轻笑.古到登上台阶.步入大堂.才重新严肃起来。

    大堂正中的大案上,供着金黄色的圣旨!正昏串审官.分别坐在两侧。

    陆纶跨进大堂,疾步趋了过去.面对圣旨跪丫下来.拜了三拜.起身朝杨、海两人抱拳道:“二位大人.下官奉命将人犯万伦带到.请派人验明正身。”

    杨豫树指指喉咙,海瑞便道:“杨大人咽喉上火.口不能言.便由本官代为发话。”说着指了一下杨豫村边上的一个座位.诺.“请就坐吧。”

    陆纶心说.稀奇真稀奇.刑部、都兼院废了.大理弄脾也废了.这么大的案子,却让个少卿主审,真是稀奔啊。但他甚来青戏的.不会多言。

    待坐下后,才发现乾清宫的冯公公也在.只县士存海瑞身后.方才没发现罢了。

    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都扎赶嘴巴.不影响钦差断案。

    这时,杨豫树将上谕在大案后的香案上供奸了.对海瑞伸丰示意.自个直接坐在原先的座位上。

    海瑞当仁不让,来到大案后坐定.刚要开口.那冯保却站起来.走到堂下道:“诸位到齐了,皇上有几句口谕.传给诸位大人”

    众人只好离席行礼,听冯保道:“天心亢私.皇上巳经把字里的引礼监连同东厂一同彻查了,光秉笔大太监就圈禁了两名.可贝.皇上已经先做出了表率。“顿一顿,话锋却一转箔:“可胡宗掌一案.案情复杂.其中很多是历史问题,过多纠缠无益。这次审讯的目地明确.就是查出胡宗宪痕死的真相,以及刑部灭口案的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给皇上一个交代。”说到这,他的目光慢慢扫望众人诺.“还望诸位深体圣意,秉承天理国法,不要自误。”说宗朝众人一抱拳.回夫坐下了。

    这番上谕说得陆纶一头雾水,说得杨豫树一脸震惊.说得海瑞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果然是我瞎操心了.以那人的本事.还用得着我多事?”

    “后面我可不能再帮你,要是你也有不干净的地方.就别怪我无情了!“想到这,海瑞收摄心神,便神情严肃的一拍谅骨木诺.“带人犯万伦!”[(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四章 真相(中)

    .自从在刑部大牢逃过一命后,万伦便被镇抚司的人带走,关押在诏狱中。不仅享受到皇帝也没有的安保措施,且每天伙食也还不错,对他这种苟延残喘之人来说,已经不能奢求更好了。

    今天狱卒终于给他上了刑具,带出诏狱,送上一辆王八壳子似的囚车,然后押送到了大理寺衙mén后,被拘押在廊下候审。这时随着一声堂呼,便被两个差役驾着胳膊,押上了大堂。

    一进去,万伦便看到高高供在香案上的圣旨,便立刻跪下,带着刑具向圣旨跪了下去,拜完后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堂下何人!”海瑞那威严的声音响起。

    “革员万伦。”万伦头也不抬道。

    “抬起头来。”海瑞沉声道。

    万伦这才双手托着枷锁,慢慢的直起身子,抬头看到了堂上问话的,竟和自己一样,是个四品官,脸上便浮现出轻慢之sè,问道:“请问这位堂上官,可有旨意要求革员带枷受审?”

    “没有。”海瑞淡淡道。

    “既然没有,请给革员去掉刑具,设座问话。”万伦眉头扬起道:“这是《大明律》的明文规定,这位大人肯定是知道的。”说着竟撑着地,想爬起来。

    却听‘啪’地一声重响,吓得他一哆嗦,又直tingting的跪在那里。

    “做你的清秋大梦!”海瑞那冷冽的声音响起道:“再敢提《大明律》三个字,立刻掌嘴!”

    “为何提不得?”万伦本想把海瑞压住,但现在看来,对方是个二愣子,还是少招惹的好。

    “你若把《大明律》放在眼里,怎会对那胡宗宪滥施重刑?你是革员,他也是革员,当初你不对他遵守《大明律》,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对你遵守?莫非以为朝廷的法度,是你家的夜壶不成!”海瑞猛拍一下惊堂木,喝道:“跪着受审!”

    ‘威……武……’堂威声立时大作,水火棍如雨点般击打在地砖上,发出瘆人的声音。

    万伦想不到,这堂上的家伙,竟然如此威风凛凛。知道碰上了硬茬子,哪敢再作对?只得乖乖收了声。

    “万伦,本官问你。”海瑞开始发问道:“你原先的官职是什么?”

    “都察院佥都御史。”

    “有何差遣?”

    “奉院命抄没严世蕃及其家产。”

    “此案已经过去数年,”海瑞问道:“为何至今还未jiāo差?”

    “因为严世蕃从充军到抄家,中间隔了数年,这段时间里,他和他的党羽,将各自的财产都转移得七七八八,因此追赃十分困难。”万伦答着话,心下唏嘘不已,他本是高踞堂上,审问犯人的钦差御史,却因为一时鬼mi心窍、一步错步步错,不仅葬送了前程,连身家xing命也要不保。真是悔不当初啊……

    ~~~~~~~~~~~~~~~~~~~~~~~~~~~~~~~~~~~~~~

    “严世蕃还有在山东的党羽?”海瑞沉声问道。

    “没有。”万伦摇头道。

    “那你怎会出现在山东?”

    “因为院里通知我,说胡宗宪会被押赴京城。”万伦道:“要我在山东境内等候,提前审问出口供。”

    “都察院那么多御史,为什么单单会找你?”海瑞追问道。

    “因为胡宗宪伪造圣旨的证据,是我找出来的……”万伦答道:“院里说,把这个功劳让给我。”

    “你口口声声说院里。”海瑞又道:“到底是院里下的正式公文,还是哪位大人给你写的信。”

    “是总宪大人下的饬令。”万伦道。

    “那公文何在?”海瑞盯着他问道。

    “这个……”万伦摇头道:“据镇抚司的人说,被我的随从烧了……”

    海瑞看向陆纶,后者点点头道:“去执行任务的人说,去他房间搜查的时候,他的随从已经把一些东西放在火盆中烧毁了,什么都没救出来。”

    “这必定是你提前吩咐的吧?”海瑞又望向万伦道:“需要传唤你的随从吗?”

    “不需要……”万伦活动一下,被枷板压得生疼的脖颈道:“是我让他们销毁的。”

    “这就不可思议了。”海瑞沉声道:“你常年审案,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让你减轻罪责的救命稻草,就算不提前藏好,也不可能烧掉啊。”他紧紧盯着万伦,一字一句道:“烧掉了,你可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责了!”

    “……”万伦垂下眼睑道:“我当时让仆人,遇到突发状况时,便将重要文移销毁,是因为不想让这些东西,沦为攻击总宪大人的工具。不信你们可以请问总宪大人,他会为我证明,确实有那样一份敕令存在的。”万伦早就想明白了一条,天塌下来都得由个大的顶着,才能顶得住。

    “那就遂你的愿!”海瑞一拍惊堂木道:“传王总宪过堂对质。”

    万伦费劲的转过头去,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大老板——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穿一身便服缓缓步入大堂……胡宗宪案一爆发,他便告罪在家听参,这些天来可谓度日如年……看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头发也花白了大片,竟好像一下老了十岁似的。

    对王廷相,海瑞要客气的多,先起身施礼,然后请这位大总宪就坐。

    这才定定的望着他道:“王大人,按说您是上官,但现在下官奉旨查案,所以有些问题,还请您能坦诚回答。”

    “知无不言……”王廷相缓缓道。

    “这位万大人,您是否认识。”海瑞一指那万伦道。

    “认识。”王廷相点点头道:“他是我的部下,佥都御史万伦。”

    “万大人方才说,”海瑞道:“他去山东是遵从您的指示,果然如此?”

    “是。”王廷相点头道:“我当时有下文给他,要他到山东去,取得胡宗宪的口供。”

    “有下令刑讯bi供吗?”海瑞故意挑这个,两人都在场的时候问,只要一个不说实话,另一个肯定要骂娘的。

    大堂中安静极了,所有人都等着王廷相的回答。

    ~~~~~~~~~~~~~~~~~~~~~~~~~~~~~~~~

    王廷相没有让众人等太久,便微微摇头道:“没有……我怎会在公文中,触及‘刑讯bi供’之类的字眼呢?”

    堂中众人哗然,万伦脸上也lu出认命的表情,看来没有那公文作证据,王廷相是打算死不认罪了。

    “万大人,王总宪说没有指使你刑讯bi供,那你就是自作主张了?”海瑞淡淡道。

    “……”万伦紧抿着嘴chun,一声不吭。

    “说话!”海瑞一拍惊堂木道。

    “我……”万伦tiǎntiǎn干裂的嘴chun道。

    “提醒你一句,”海瑞一指边上的书吏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作为证供记录在案,成为给你定罪的关键证据,如果你还为自己负责的话,就不要头脑一热,信口开河!”

    万伦果然又不吭声了。

    “我再问你一遍!”海瑞严厉喝道:“既然不是王总宪指使,那到底是奉谁的命令,才利用东厂对胡宗宪刑讯bi供?!”说着冷笑一声道:“不要拿自作主张之类的鬼话搪塞,你身为办案多年的佥都御史,不会意识不到这样做的恶果!如果没人许你厚利,保你无事,你是绝对不会自寻死路的!”

    这是此案第一个关键点所在,nong明白了这点,许多疑团便迎刃而解了。

    在海瑞强大的攻势下,万伦面sè灰败,大冬天的汗如浆下,嘴chun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考虑。”海瑞稍稍放松对他的压力,转向王廷相道:“王大人,下官还有第二个问题。”

    “请讲。”王廷相点点头。

    “为什么要在山东提前审讯,而不是押进京来再审?”海瑞问道:“本官想不出,这样做的理由何在。”

    “唉……”王廷相道:“京里神仙太多,怕夜长梦多。”

    “说明白些!”海瑞沉声道。

    “就是……”王廷相喟叹一声道:“担心京城里有大人物,会阻挠办案,所以想在进京之前,便将此案办成铁案。”

    “哪个大人物?”海瑞bi问道。

    “不清楚。”王廷相摇头道。

    海瑞眼中shè出寒芒道:“是不知道还是说不准?”

    在他凌厉的bi视下,王廷相xiǎo声含糊一句道:“谁急着蹦出来就是谁……”

    此言一出,大堂中针落可闻。

    那一直奋笔疾书的官,也抬头望向海瑞。

    “记录在案!”海瑞冷冷的蹦出四个字。

    王廷相一下瞪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把事情使劲往上捅,把审案者的靠山也捅出来,这个海瑞才会有所忌讳,不敢用力去审。

    但看那海瑞脸上,自始至终、坚定如一的表情,王廷相就知道,自己打错算盘了。

    这个海瑞,就是存心想让事情闹大!

    ~~~~~~~~~~~~~~~~~~~~~~~~~~~~~~~~~~~~~~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因为担心有大人物作梗,”海瑞的声音响彻大堂道:“所以你们才在山审胡宗宪,希望提前拿到口供?”

    “是……”王廷相点下头。

    “什么样的口供?”海瑞声音放缓道。

    “当然是,关于胡宗宪伪造圣旨的口供。”王廷相慢慢道:“海大人,胡宗宪一案已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容争辩了,他确实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为了维护皇上的威严,震慑宵xiǎo不法,我们都察院,才会不惜代价,想把此案速速了结的……万大人也是立功心切,才会cào之过急……”

    王廷相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却听‘啪’地一声,被海瑞的惊堂木吓得一哆嗦,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把王大人方才的话,念一遍。”海瑞面无表情的盯着王廷相,这话却是吩咐那官的。

    “胡宗宪一案已经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容争辩了……”那官便站起念道。

    海瑞一抬手,那官便住了嘴,坐下继续提笔准备记录。只听海瑞沉声问道:“请问王大人,既然已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容争辩,那还有必要冒着偌大的风险,在山东审讯胡宗宪吗?”

    “有一些问题,还需要他本人确认。”王廷相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道:“才能彻底结案。”

    “什么问题?”海瑞追问道。

    “这个……”王廷相心luàn如麻,只好含糊道:“这个老夫没有具体过问。”

    “那万大人呢?”海瑞望向万伦道。

    “问案记录也被烧了。”万伦艰难:“时间隔这么久了,我已经记不起了。”

    海瑞冷笑道:“半个月前你吃了什么,可能记不清!但你不惜动刑也要获取答案的问题,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说着一拍大案道:“本官帮你回忆一下!带胡言清!”

    听到这个名字,万伦太阳xué突突直跳,王廷相也不停出汗,审问到现在,他已经觉出有些不对味了……怎么这海瑞,就抓着都察院不放了?

    身穿七品官服的胡言情上得堂前,大礼参拜了圣旨、见过诸位堂上官,并总宪大人。

    海瑞让他站着回话。

    “胡言情,你身为山东巡按,可曾参与对胡宗宪的审讯?”海瑞问道。

    “参与了。”胡言情回答道:“上个月中旬,王廷相拿着总宪大人的饬令找到下官,要求我配合他一同审理胡宗宪。”

    “你在审理过程中,扮演何等角sè?”海瑞问道。

    “第一场,我在密室做。”胡言情道:“后来万伦和东厂的人开始用刑,下官几次劝说未果,便被他们赶出去,再没参与过审讯。”

    “万伦,他说得可否属实?”海瑞望向万伦道。

    “除了没有劝过我,其它基本属实。”万伦淡淡道,一听那胡言情的语气,他便知道这家伙是要卖了自己求活了,心中不由一片凄凉……那些人都要杀了我,凭什么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

    可又一想到自己的家里人,万伦又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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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节确实需要大费脑筋,写作快慢已经不是地球人能决定的了,所以俺加紧写,写多少,就得问天顶星人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四章 真相(下)

    .第八一四章真相(下)

    守卫森严的大理寺大堂,审讯继续。

    “你先想着……”海瑞则又一次放过他,问那胡言清道:“你可还记得审讯内容?”

    “全都记得。”胡言清道:“为免遗忘,下官回去后,又默写了一遍。”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条陈,送给书办转交海瑞。

    海瑞不接那条陈,而是直接让书办当堂念出来。

    这一吩咐,让包括胡言清在内的都察院三人,一下都变了脸色。

    “慢……”王廷相忍不住出声阻止道:“海大人,事关重大,还是先看看,再决定是否公开吧……”

    “皇上有旨!”海瑞朝着皇宫方向一抱拳道:“此案要给天下人交代,自然不能隐瞒!”说着对那书吏吩咐道:“念!”

    书吏只好放声念起来,一开始还好,但到了中段,万伦那嚣张的态度,引起了所有人的震惊……其实一般的笔录中,都是要将问话者的语言润色过的,所以万伦审讯时毫无顾忌,但胡言清存心卖他,不添油加醋就不错了,又怎会帮他文饰?这下可把遮羞布给扯了,连陆纶都暗自咋舌,谁说读书人就温文尔雅了,这不耍起横来,也不比俺们镇抚司的差?

    万伦真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可两手被枷着,不愿听也只能听下去……哪怕是在锦衣卫大牢里,他也实指望着,有大人物能为了掩盖真相,把案子糊弄过去。这样虽然会有风言风语,但毕竟没有查实,总能掩耳盗铃不是?现在看这个海瑞,如此不讲规矩的乱搞,其余陪审诸人,又好似木偶一般,坐在那里任其胡来。他终于知道……自己那一丝侥幸破灭了。

    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就是自己辛苦为人卖命的结果……万伦恨啊,恨自己鬼迷心窍!恨胡言清出卖自己!恨这海瑞不讲规矩!恨那些那把自己视为马桶的大人物!

    他在这里不停的恨这恨那,那边书办的声音一刻未停:“万伦问:‘是何人指使你伪造圣旨的!’胡宗宪答:‘胡某堂堂东南六省总督,岂能受人指使?’万伦道:‘那我换个问法……你有没有同谋?’胡宗宪答:‘此乃我一人的主意,并未问过他人!’万伦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可能不向身边人咨询吧!’胡宗宪答:‘你矫诏来山东审我,可向身边人咨询过?’万伦道:‘你……你可以不招,待会儿不要后悔!’”读到这,他抬头望向海瑞道:“后面没有了。”

    “后面他便叫下官出来,不许再记录。”胡言清接茬道:“因为他把东厂的人叫进来,让他们对胡宗宪用刑,要逼他讲出同谋是谁。”

    “是这样吗?”海瑞望向万伦道。

    “……”万伦怨毒的盯着胡言清,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两个字道:“属实……”

    “然后东厂的人,就进来帮你动刑了?”海瑞接着问道。

    伦点下头道,他已经心如死灰,准备破罐子破摔,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了。

    见他放弃了抵抗,海瑞却不趁势追击,而是又望向王廷相道:“王大人,下官有第三个问题,还望您赐教。”

    廷相依然了悟……这海瑞是存心想把内幕都挖出来,所以才会一再对万伦展开心理攻势……从给他戴刑具、到满堂或坐或站,就只让他一人跪着回话,再到张弛有度的言语刺激,最后用胡言清的叛变,审讯词的曝光,彻底击垮了他的心防。

    如果这个海瑞,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之辈,那就是早有图谋,一步步都规划好了!无论哪一种,若任他这样搞下去的话,结果必然是云开雾散,那些天上的神仙,全都现出原形!

    王廷相不是万伦那种,不知轻重之人,他知道一旦那些大人物东窗事发,势必引发政坛的大地震,到时候神仙们自顾不暇,谁还在意对自己的保证?为了大局也为了自保,他都得想个办法,不让这场审讯继续下去了。

    ~~~~~~~~~~~~~~~~~~~~~~~~~~~~~~~~~

    “据我所知,东厂和都察院的关系历来恶劣,说相互视为仇敌也不为过。”海瑞望向王廷相道:“为何他们这次如此听话,竟乖乖的违背旨意,把胡宗宪带到偏离官道近百里的夏镇受审?还能因为万伦一声令下,便对本该由他们看管保护的胡宗宪施以重刑。请问什么时候,都察院和东厂已经和好了,还是说东厂已经成为贵院的分舵?”

    终于还是问到宫里了,王廷相的表情放松下来,那边冯保却紧张起来。

    “请回话!”海瑞沉声道。

    “这个问题,”王廷相望向冯保道:“我得问过这位公公才能回答。”

    “问吧。”海瑞不能像对万伦那样,对待一名二品大员,哪怕他现在是待罪之身也不行。

    “这位公公,”王廷相便对冯保道:“皇上曾经有过旨意,说‘宫里的事情宫里管,宫外的事情宫外管”现在这位海大人要问东厂的事,本官可不可以回答他?”

    “这么个……”冯保露出为难的神色道:“皇上就叫咱家来旁听,咱可不敢自作主张。不过皇上确实说过这句话,”说着朝海瑞笑笑道:“海大人,现在已经是中午,大家都又累又饿。您看是不是先午休,等咱家请示过皇上,咱们下午再接着审?”

    “不忙着吃饭。”他这话挺客气,海瑞却不给他面子道:“公公放心,本官问话不会涉及宫里。”

    有了海瑞这句保证,冯保也不怪他没礼貌了,便爱莫能助的望向王廷相,意思是,我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王大人,下官方才的问话不太清楚,可能引起您的误会了,”海瑞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现在换个问法,您是通过什么方式,给东厂下令的。”

    “通过关系,打了个招呼。”王廷相只能吞吞吐吐道。

    “口头的还是书面的。”海瑞追问道。

    “口头的。”王廷相咽口吐沫道。

    “冯公公,”海瑞转头望向冯保道:“去山东的东厂珰头,虽然已经死于非命,但他的上司仍在吧!”

    “你……”冯保的白脸都要皱成菊花了,说着望向那官道:“下面几句别记。”

    官望向海瑞,见他点头,便搁下笔,正好休息一下手腕子。

    冯保这才小声道:“海大人,不是说了不涉及宫里吗?”

    “我只问些常规问题。”海瑞淡淡道:“比如那死了的珰头归谁管。”

    “他是东厂的人,自然都归厂督管了。”冯保不欲在外面讲述东厂的结构,只能含糊道。

    “那好,请公公回去禀明皇上,东厂提督太监和左都御史内外勾结,图谋不轨。”海瑞石破天惊道:“本官也会上本,向皇上奏明情况的。”说着望向那官道:“继续记录!”

    “海刚峰!”王廷相彻底装不下去了,从椅子上弹起来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本官几时与东厂勾结来着!”不扯上东厂,他顶多是个抗旨行事之罪,大不了乌纱不要,回家安享晚年就是。可现在让海瑞这样一攀扯,他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自古以来,内外勾结,都是君王最大的忌讳,隆庆皇帝再仁慈,也不可能例外的。

    ‘啪……’海瑞一拍惊堂木,目光如刀的紧盯着王廷相,寸步不让道:“不是勾结的话,那东厂提督,怎能凭你一语便违背圣意,帮你又打又杀?告诉我到底是你大还是皇帝大?”

    “当然是……”王廷相的气势被压下来,低声道:“皇上大。”

    “那他为何因你一言,就违背圣意?!”海瑞冷声道:“这还叫没有勾结,不知皇上会不会信!百官会不会信!”

    “你……我……”王廷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最后竟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

    “王大人……”场中登时一片混乱,杨豫树亲自下场去扶王廷相,王廷相的随员也冲进来,一边围着他家大人,一边对海瑞怒目而视,口中还不逊道:“逼死我家老爷,你也要偿命!”

    海瑞如尊神般坐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的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威…武……”堂威声大作,登时把所有的噪音压下。

    “把王大人扶下堂去,请太医诊治。”海瑞沉声下令道:“其随员擅闯公堂,对堂上官口出不逊,本当每人杖四十,姑念其护主心切,减为五下!胆敢有再犯者,一下不减!”

    他这最后一句,愣是让那些随员,把喷到嗓子眼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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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插曲之后,大堂里恢复肃静,海瑞望着惊魂未定的堂下诸人道:“王总宪的问题暂且搁下,待其恢复后再说。”又看着万伦道:“我之前的几个问题,你可以交代了吧?”

    看着王廷相被海瑞逼得要用装死过关,万伦心中升起一团凄凉,满心决绝,紧盯着海瑞道:“好!好手段!我看你海瑞比孙猴子还厉害,这是要大闹天宫啊!”说着目光扫过堂上众人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真相,那就问吧!问吧!”他的声调陡然提高,近似嘶吼道:“只要你们敢问,我他妈的就什么都敢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众人无不变色。

    但海瑞除外,他被万伦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激怒了,也拍案而起道:“那我现在就问你!到底是不是王廷相指使你,对胡宗宪刑讯逼供!”

    “不是!”万伦摇头道。

    “那是何人?”海瑞追问道:“不要说‘自作主张’这种鬼话!”

    “那人就是……”万伦望着众人,一字一句道:“当今内阁次辅、中极殿大学士李春芳,这下海大人满意了吧!”

    那一直奋笔疾书的官,竟硬生生止住手腕,畏畏缩缩的站起来,用袖子擦擦糊住眼的汗水,巴巴的望向海瑞道:“大、大人,这个……小得实在不敢记。”

    “那就先停一下……”这次玩得太大,陆纶也没法看戏了,便首次开口道:“海大人,我看这段就不要了,重审吧。”

    “是啊……”冯保也接口道:“这姓万的胡乱攀扯,咱们可不能不长脑子啊。”

    杨豫树虽然不说话,但也一个劲儿的看海瑞,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

    “拿过来。”海瑞却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只对那官道:“我亲自记。”

    官便将记录的卷纸端到大案上,海瑞提起笔来,将万伦方才的话填上,继续问道:“你说是李阁老,可有证据?”

    “本来有他给我的亲笔信……”万伦低声道。

    “你怎么确定是亲笔?”海瑞头也不抬,边问边写道。

    “我俩是同年同乡,本来关系就不错,他又是状元,在我们同年中早达,所以我对他一向奉承。”万伦便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后来得了有油水的差遣,逢年过节,便有冰敬、炭敬送上,他都写信给我致谢,平时也有些书信往来,所以他的字,我认不错。”

    “那封信何在?”海瑞问道:“难道也烧了?”

    “这才是我让仆人烧东西的真正目的……本以为保住他,他就能保住我,可现在……我也没必要替他硬抗了。”万伦叹息一声道。

    听他说烧了,众人不禁都松了口气,只要没有证据,这事儿就没法闹大!谁知万伦的下一句,却把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其实真相是,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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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啊,要被那啥太平洋爆菊了,实在不想感受这种滋味,en,、、啊……ro!~![(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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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