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官居一品TXT下载官居一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官居一品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一五章 神仙们(上)

    .“丢了?”大堂上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听海瑞沉声问道:“怎么会丢了呢?”这一刻,一直不被人注意的胡言清,不禁双腿颤抖起来。

    “那是事发当天”,万伦道:“我去审讯之前,东西还都好好的在……”

    “都有什么?”海瑞问道。

    “总宪大人的敕令,和李阁老的书信。”万伦道。

    “说下去。”

    “我曾经嘱咐我的随从,一旦有变,便将东西都烧掉,不过这两样,一定要藏好。”万伦道:“但在被押解进京的路上,他对我说,当时烧东西的时候,便已经找不见这两样了……不信你可以把他找来对质,这随从近几年跟我到处办案,一直是他替我整理案卷,绝对不会弄错的。”

    “你怀疑是谁偷得?”海瑞追问道。

    “这个人近在眼前!”万伦朝胡言清呲牙一笑道:“就是跟我同住一间的胡巡按!”

    “你休要血口喷人!”胡言清登时变了脸色,对海瑞抱拳道:“海大人”别听他瞎说,这是子虚乌有的凭空污蔑!”

    “保持安静!”海瑞看他一眼,便望向万伦道:“你有何证据?”

    “把我那仆人传唤上来,一问便知。”万伦老神在在道。

    “带上来!”海瑞吩咐一声,便有个五十多岁的布衣老者被带上来,磕头之后跪着回话。

    海瑞把问题重复一遍,那布衣老者便说”因为两位大人住的是内监,自己住的是外间。而运河衙门的上房内间”除了和外间相连的一道门外”并没有其他门窗,而自己一直守在屋里,未曾外出”这期间只有胡言清一人进出过一趟。

    “攀诬!”胡言清毕竟还是年轻了”跳脚道:“这是他们主仆人攀诬在下!”

    “休要聒噪!”海瑞断喝一声,拍下惊堂木道:“本官自有决断!”他正要仔细询问胡言清那日的行踪”却听万伦又道:“买一赠一,海大人。我还有个你们不知道的内情,不知你是否想听。”

    瑞面无表情道。

    “胡宗宪是遭了重刑不假。”万伦昂起头,又爆出个惊天秘闻道:“但他并不是被刑讯而死”而是自杀的。”

    “哦”海瑞的脸上,闪过讶异之色。他看过镇抚司和刑部分别出具的验尸报告,前者很肯定的给出结论,系刑讯而亡”后者则比较含糊的说,浑身多处致命伤,失血过多而亡”虽然不肯定是刑讯而亡,但也不支持是自杀啊!

    按住心头的疑窦,海瑞不动声色道:“你有什么证据!”

    “胡宗宪死后第一现场,是我和那东厂挡头先到的。”万伦继续爆料道:“他从胡宗宪的手中,找到了一片三角形的锐器,他说那是东厂一种刑具上面的,被人硬掰下来,给胡宗宪用来自杀的,”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万伦在那里慢慢述说”堂上的诸位主审、陪审,却彻底坐不住了……把李春芳扯进来,这个案子就够他娘的石破天惊了,现在这厮竟还要往深里攀咬,再让他胡说八道下去,非要天下大乱了不可!

    “杨大人,我看,今天就到这吧。”陆纶毕竟还是年轻了”第一个坐不住了。

    那边冯保也附和道:“是啊,这都已经中午头了,饿得前心贴后心。”他见事情又扯到东厂”一时心惊胆颤,也觉着还是先打住的好。

    杨豫树虽然答应了海瑞,一切凭他做主,但也万万想不到,事情能闹到这么大。他是个知道深浅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海瑞把万伦说得话全都记下来,抬起头来,见三人都望向自己,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交给书吏道:“给他们俩画押。”

    待万伦和胡言清都签字画押之后”海瑞对胡言清道:“胡大人,在此案未审理清楚前”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请服从本官的安排。”

    胡言清的后颈也感到丝丝凉意,乖顺的点头道:“但凭大人安排。

    “陆指挥。”海瑞看看陆纶道:“这件事就交给镇抚司了,请务必保证胡大人的安全。”

    “放心吧,我晓得后果。”陆纶点点头道:“等开审时,一根汗毛都不会少。”他挥挥手,便有一行手下进来”把万伦架出去。他则朝众人一叉手道:“回见吧,诸位。”说着一拍胡言清的肩膀道:“走吧”兄弟。”便与其并肩出了大堂。

    见此状,冯保便起身道:“咱家先回去复命了,皇上还等着信儿呢。”

    待衙役们也退下后,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堂,一下只剩杨豫树和海瑞两名堂上官,两人也不说话”一个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另一个则将卷宗整理封存。

    待海瑞忙完了,便做个请的手势,和杨豫树离开大堂,退回寺卿签押房说话。

    进屋之后”杨豫树提起桌上的茶壶,先给海瑞斟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上”端起来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终于说话道:“过了,过了……”

    海瑞端着茶杯慢慢呷茶,脸上却无任何表情,一点声音也没有。

    “刚峰兄,为官要懂权衡、知轻重啊!度内的事情,可以做得好,便尽力去做!度外的事情,做多错多,所以不能干!”杨豫树把憋了半天的话”一股脑全都吐出来道:“你说要借机整顿都察院,这个我同意。因为这个案子一出来,我就知道,上头肯定要拿王廷相来平息众怒了,此事在度内”所以大有可为!”顿一顿道:“可你怎么就不想想,王廷相、万伦两个,一门心思要把事情往内阁、往宫里扯,存心要把事情搅大了,他们为的是什么?”

    “不过是把上面的人扯进来,想让案子查不下罢了。”海瑞缓缓道:“老套路了”不稀奇。”

    “甭管老不老套”管用就行!”杨豫树压低了声音道,你听我一句吧,想把这事儿办成了,就不能牵扯内阁,牵涉内阁就整不了都察院,这是必然的。”也许回到自己的地盘,他现在的表现,才真正像一名大九卿,语重心长地为海瑞分解道:“内阁的权威不容侵犯”哪怕大学士真的罪不容赦,他们也有自己的方式处理”不是我们下面人可以置啄的……还有宫里也一样,那是皇上的自留地,你想用对付科道的方式,对付他们是行不通的。”,“……”海瑞依然没说话,但好像认同了他的见解。

    “好在大错并未酿成,咱们也算达到目的了。”杨豫树见他没反对,大受鼓舞道:“接下来审案”关于内阁和宫里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问”让他们自己解决去,我们没必要掺和”也掺和不得。”

    两人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杨豫树如此掏肝掏肺地交底,海瑞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他搁下茶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显然是在思索。

    杨豫树的话说完了,便拎起壶,先给海瑞的茶杯里续上水,又给自己的杯子续上水,放下茶壶端起杯子慢慢喝着”目光却始终望着海瑞。

    “大人,您的话可谓老成谋国。今天这一场下来,整治都察院的初衷,算是达到了。从稳妥计,确实不该再牵扯太深。”海瑞没有让他等太久,睁开眼”双目一片清明”目光中再没有迟疑道:“但现在不是求稳的时候,皇上和内阁派我来”怕也不是求稳的!”说着很有自知之名道:“若要求稳,就不会让我来审这个案子。那些大人物能都不反对让我来审”就说明他们都想把此事捅开……至少各方都认为,捅开了对自己比较有利。”顿一顿”嘴角挂起一丝莫名笑意道:“大人莫怪,有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上面前不怕,我们何必要瞎担心呢?正好趁势而为,将这个案子揭开!”

    这可是驳不倒的理,杨豫树刚才还慷慨激昂,一下子尴尬在那里,低声道:“就凭你我,怎么跟他们斗?”

    “我始终相信,正义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只要能把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论是何种魅魅勉勉、妖魔鬼怪,都在劫难逃!”,海瑞没有看他,目光飘向窗外的蓝天道:“朝廷的事情坏就坏在”什么都喜欢谋于暗室,行于黑夜,不见阳光,所以正义才得不到伸张”小人得意猖狂!这次有机会,能把他们都拉到日头底下亮亮相,实在是千载难逢!”,杨豫树从他的眼中,能看到熊熊战意,无可奈何道:“你即是我的下属,更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既要为朝廷谋划,也要为友谋身。刚峰兄,你不要让我为难……”

    “大人不必太过忧虑”,海瑞眼中的战意转瞬敛去,渐渐恢复平静道:“有的是比你更担心的,明天就下一道圣旨,把我就地免职也说不定。”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豫树忙解释道。

    海瑞一摆手,端起茶杯敬杨豫树道:“大人,我海瑞性悄孤僻耿介,能容我的上官不多,当年沈大人算一个”您是第二个,我打心眼里感激你!”,“呵呵,说这个干吗……”,”杨豫树有些错愕道。

    “我海瑞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海瑞淡淡道:“我会把握住分寸,不至于闹得不可收场,让您难做的。”,“唉,但愿如此吧……”杨豫树端起茶杯,与他遥遥一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审讯实录很快摆在了内阁的案头,李春芳看过之后,当时就面无人色,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待参……,当然这只是官员,在面临指控时的正常程序而已,距离真正卷铺盖走人,还有好几个步骤呢。

    陈以勤那厮至今未归,要是李春芳也走了,内阁就剩下张居正一人了,太岳兄心中苦笑道:“要是都不回来了”那该多好……”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待这场政潮过后,大多肯定还是要回来的,甚至就连这个正收拾东西的家伙”张居正都看不透,到底他还有没有后手,能帮他过关。

    “我有个问题……”看着李春芳的背影,张居正轻声道:“你到底是不是角心的?”

    “……”李春芳的身子僵了僵,继续把公文归档,头也不回的淡淡道:“你都说了我是猪一样的队友,怎么又怀疑起我的居心了。”,“因为这些天,我翻来覆去想整个过程”发现你故意的可能性,更大……一次是天意,两次就是人意了……”,”张居正摇头道:“说起来,也是我小瞧了天下英雄,堂堂状元郎,又怎会就那点水平呢?”

    “当初我说不干不干,是谁强拉我入伙的?”这时李春芳忙完了手头的活计,转过身来,平静的望向张居正道:“现在搞成这样,你抽身事外,让我一个人背黑锅,还在这儿说三道四,真是,老鹞落在猪身上一光瞧见人家黑,瞅不到自个儿乌!”,”

    “唉,我就是瞎寻思,好好地计划,怎么就搞成这样了?”被他这一说,张居正不好意思了,忙起身道歉道:“我是日思夜想,疑神疑鬼,千万别介意。”

    “算了”,”李春芳叹口气,望着张居正道:“太岳,我奉劝你一句,人心里得有杆秤,时时称称自己的斤两”自不量力的事情,怎么做怎么错:想要四两拨千斤,也得看对手是谁……”说完朝他拱拱手”便出了值房。

    只留下怅然若失的张居正”在那里垂首不语。!~![(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五章 神仙们(中)

    .徐府”后书房。

    徐阁老静静靠在躺椅上,边上坐着刚刚向他汇报完的李翔。

    听了今日庭审的情况,徐阶苍声一叹道:“不愧是我大明神剑”果真一出鞘便鬼神辟易。”

    见元翁还有心情称赞海瑞”李翔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以他对徐阶这么多年的了解,这老头有宰相城府,没有宰相气度,换言之就是心机重,心眼小,现在还能在这儿装大尾巴狼,就说明事情还在他的掌握。

    “可惜啊,就差一点”,甭管心里如何想,李翔嘴上一点没怠慢道:“这一剑就要伤到那人了。”

    “不可惜。再往下审,就得查东厂了,宫里是不会答应的。”徐阶摇摇头道:“现在这火候刚刚好,我们可以照方抓药……也让人编排一下我那学生。他向来爱惜羽毛,不需要什么证据,仅凭莫须有的传闻,就足以让他坐不住了。”

    “那案子还有审下去的必要吗?”李翔问道:“我看那海瑞是个灾星,再让他折腾下去,还不知又让他查出什么呢。”

    “已经牵扯到内阁,是不能否审了,不然相尊何在,”徐阶缓缓点头道:“但这局棋下到现在”比得就是个耐心,越发不能着急”,说着喃喃自语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是见好就收的最后机会,那么就该来跟我谈。”仿佛为了说服自己,徐阶又低声道:“两个尚书、一个次辅,就是天大的面子也给足了。他肯定会趁现在占据主动,便来找我谈的,以免夜长梦多。”

    听了徐阶的话”李翔暗暗叹息,心说:,元翁果然是老了,总想着息事宁人殊不知人家可是要拼命的……,他不是没这样劝过徐阶,然而徐阁老都会不以为意道:,师生之间,能闹到哪里去?最后还不得回到纲常上来。,知道徐阶的师生观念根深蒂固,他也就不愿再多嘴了。

    “张太岳那边怎么办?”李翔轻声问道:“他已经来了三趟了”再不见的话,在不好看了。”

    “这个,还是等等再说。”徐阶垂下眼皮道:“要让他长个记性……,老夫将来还指着他呢,总不能养一条白眼狼的。”

    翔轻声应道。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棋盘胡同,沈府。

    “这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吗?”沈明臣拍着手中的审讯记录问道:“早知如此,何必留那万伦一条性命。”

    “岂能因噎废食?”王寅淡淡道:“要是没有万伦一切一了百了,大帅不就白白牺牲了。”

    “是啊。”沈默靠坐在一张暖椅上,双目微闭”缓缓点头道:“既然当初留他一条命,我就不怕他胡乱攀咬。”

    “怎么讲?”沈明臣问道。

    “这案子审不下去的。”王寅道:“想往下查,就得查东厂,这已经超出外廷的能力范围了。”顿一顿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查了东厂,也查不到大人身上。”

    “但他们可以用猜的”沈明臣道:“猜来猜去,总会猜到大人身上。”

    “只能让他们猜去了。”见沈默眉头紧锁”王寅低声道:“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心里怎么想”但只要没有证据,就没人能拿这个说事儿。”

    “是啊”,沈默幽幽一叹道:“这世上最难的,是既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可也挡不住别人的说三道四。”两人刚要劝慰,却见他一抬手,睁开双眼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从我下定决心后,便注定了的事情,但现在不是深究损失的时候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下一步怎么办?”见大人如此果决,沈明臣和王寅都抖擞精神。

    “想把所有黑锅,都让李春芳来背,连本人都看不下去了。”沈默轻轻摇头道:“我要上书替他说话!”

    “啥?”沈明臣瞪大眼道:“大人要替谁说话?”

    “李春芳!”沈默展开个空白手本,国朝公文制度: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奏公事者以衙门堂官领衔呈上称为公折,以个人名义呈上称为手本。每种奏章行文方式及用纸大小规格皆有定制。现在沈默从抽屉里拿出的,是六扣白柬、长约七寸的折子一看就知道是手本:“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老实人!”

    “啊都这时候了,您还说他是老实人?”沈明臣感觉跟不上沈默的思路了。

    把手本用镇纸压好,沈默打开墨盒,活动下手腕,提起笔来蘸上墨,悠悠道:“一个人时时老实、处处老实”老实了一辈子,难道就因为有人污蔑一次,他就成不老实了。”说着坚定摇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他的。”便开始工工整整的题写奏章。

    见大人开始写字,沈明臣纵有满腹疑问”也只能先憋着了。他见王寅在那里捻须微笑,知道这老倌肯定是明白人,心中不由哀叹道:“怎么总是这样啊……,好在沈默没让他等多久,不消片刻,便写就一篇简短直白的奏疏,吹干墨迹后,第一个就拿给他看。

    沈明臣接过来,几眼便看完这篇东西,只见第一段开篇明旨道:“臣听闻今日会审,那万伦竟胡乱攀咬,把次辅李春芳大人也牵扯进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管天下人信不信,臣是坚决不信的”

    然后第二段叙述理由:,臣与李大人相识多年,且曾在翰林院、礼部、内阁三地共事,对这位老上司的人品修养,有着绝对的信心……他的宽厚仁慈、长者之风,都是为臣平生所仅见。要是说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去算计人,那我大明就没有一个好人了。,之后还举了好几个例子”说明李春芳是何等的逆来顺受,与世无争之人。

    到了第三段,沈默旗帜鲜明的替李春芳求情道:,无论如何臣都不相信他会去害胡宗宪,臣愿意用身家性命为他作保,请皇上千万不要相信那令*者痛、仇者快的小人之言”并说,臣为他求情,不是为了私情,只是为了天地良心……,现在胡大帅已经去了”再让李阁老也蒙受冤屈,那好人就真没有好报了,天地还有良心可言?”

    最后,沈默还申明道:,皇上不要误会臣有什么非分之请臣为义兄胡宗宪讨还公道的决心,依然坚定不移。臣为李阁老求情,并不是说就不要司法公正了。恰恰相反”正因为臣相信他是清白的,所以臣请皇上下定决心,将此案彻查,不管牵扯到什么人,都将他揪出来,看看到底是何等大奸大恶,在谋害胡宗宪、李春芳这样的功臣、忠臣”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书房中,沈明臣使劲咽着唾沫,他看看那奏章”再看看沈默那张和善的面孔,许久才不可思议道:“这……这也太搞了吧?”虽然没有物证,但李春芳涉案颇深,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如果沈默头脑没坏掉的话,该恨不得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才是,怎么现在却信誓旦旦的替他打起包票来了?沈明臣觉着自己真走过时了。

    “一点也不搞。”王寅淡淡道:“兵法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决胜庙堂跟打仗一个道理,就是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得跳出他的路子,按自己的思路来。”

    “不错。有位伟人教导我们,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沈默颌首道:“他们棋路算得精,但忘了一点,那就是这棋盘上的,并不是没有生命的棋子,而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有尊严的人。只要是人,在知道自己成为弃子时,就会愤怒”就不会再忠诚。只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往往反抗不得罢了。”,“我们要做的”便是给这些弃子以生机。一旦他们发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就会不顾一切,跳出强加己身的棋路,为自己闯出一条活路来!”,王寅接着道:“如此一来,再周密的安排也会阵脚大乱”我们的胜机便到了!”,“原来如此……”在两人的启发下,沈明臣终于跟上他们的思路,恍然道:“原来一个李春芳,还没放在你们眼里,你们要的是另一位!”

    “聪明!”王寅挤挤眼,赞道:,“不是说要放过李春芳”早晚都要他拉清单的,但这次徐阶把他送到嘴边,咱们是决计不能吃的,所以大人这次,非但不会落井下石,还要替他说话。”,“高啊……”沈明臣越想越觉着高招道:“再怎么说,李春芳也是大人的老上司,大人出来替他说话,那是合情合理,还能体现您的重情重义”还,反正真是一招妙棋!”,后面的话他没明说,但沈默和王寅何许人也,自然都懂他的意思……这下可以让百官看看,他沈默是多么重情义、识大体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又怎可能去加害义兄胡宗宪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这一次加分,可能舆论就大不一样了。

    “但是”沈明臣想了想,又担心道:“万一海瑞找到铁证怎么办?那咱们不就成笑话了。”,“我亲自到宫里走一趟。”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便将奏本收好,起身道:,“成笑话也是个善意的笑话。

    ”其实他是有信心的、李春芳的案子”除了那万伦口供之外”他们再也找不到别的证据!但有些话他现在不会说白了,倒不是沈明臣有问题”只是他现在,对谁也不敢完全相信了。

    从前书房出来,沈默回到后宅换上朝服”便乘轿进宫,回到了阔别半月的内阁中。

    一看到他回来”张居正先是嘴角一阵抽动,旋即露出真诚的笑脸,起身相迎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是内阁缺人手吧?”沈默的笑容如冬日的太阳一般。

    “呵呵”,”张居正不好意思道:“也有一部分原因,最近真是邪门,这个有病、那个有事、弄来弄去,竟就剩下我一个。”说着指指自己的嘴角道:“忙得满嘴泡”也根本忙不过来。”

    “受累了、受累了。”沈默和煦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会尽快回来分担的。”

    “啊……”,张居正一脸吃惊道:“还不是正式回来?”

    “唉,怎么也得等到,给我那老哥哥办完丧事”,”沈默黯然道:“至今他的身子,还躺在狱神庙不能回家呢。”

    “唉,你先忙丧事吧……”张居正就算再厚黑,和沈默说起胡宗宪来,也难免会有些不适,忙岔开话题道:“那你这是来?”

    “我有个手本要交一下。”沈默也恢复平鼻道。

    “这点事儿,让下面人带来就是。”,张居正笑道:“堂堂阁老”还用亲自跑一趟吗?”

    “在家里闷坏了。”沈默微笑道:“出来透透气,也来慰问慰问你。”,“承你情了。”张居正道:,“不过真不巧”刚把今天的奏本送过去,要不你先放这吧,明天再一遭给你捎过去。”

    “这样啊”,”沈默沉吟道:“我还是自己送一趟吧,想来司礼监的人”也不能卷我的面子吧。”

    “当然不能。”张居正面色微变道:“不过真没那个必要。”

    “全当散散步了。”沈默便朝他拱拱手”施施然出了内阁。

    张居正把他送到会极门,望着他往皇极门去的背影,表情渐渐阴沉下去……虽然猜不透沈默的心思,但他知道”这一行,必然是夜猫子进宅一好事儿不来!!~![(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五章 神仙们(下)

    .沈默亲去司礼监交了手本”没多长时间便从宫里出来了,然而就这短短的一会儿,却让不少大人物,今夜无法入眠了。

    文渊阁,西头第二间值房中”终于独占一屋的张居正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脑海中全是几经周折,才从冯保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据说沈默进了司礼监值房”本来说是递上手本就走的,谁知正碰上掌印太监陈宏,两人便在恭默室中交谈了几句,至于谈话内容外人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从两人进去到出来,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真要密谋的什么的话,刨去寒暄试探,怕是连正题都说不到!

    但如果只是无营养的闲聊,在外面说说就好了,又何必去恭默室里谈话呢?

    张居正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冥神细想起那陈宏的履历陈老太监是正德五年净身入宫,嘉靖二年便干到了内官监的管事太监,后来献邸旧人集体抢班夺权,他自知不敌,便主动退到极冷僻的钟鼓司,才得以幸免。

    后来裕王和景王同时出宫开府,因为当时太子还在,裕王生母杜康妃也不为嘉靖所喜。

    在大太监们看来,去裕王府上当差,绝对是个无出头之日的苦差事,所以景王府的管事太监都定下来半个月”到了最后期限时,裕王府这边的管事还空着。

    倒是有人想临时提拔个低品级的太监去顶杠,然而当时的内官监太监黄锦却不答应。他说:“从无到有,千头万绪,非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之辈才能胜任。何况亲王开府的规制在那里,必须从二十四衙门的管事太监中出”

    推来推去,闹得不可开交时,已经在钟鼓司待了二十多年的陈宏,终于主动接下了这差事,卷铺盖跟着朱载厘出宫”成为裕王府的首任总管太监。据说是殚精竭虑的操持王府”深得裕王的信赖,将他与高拱并称为左膀右臂。

    这些消息,都是在陈宏成为司礼监掌印后,张居正千方百计从犄角旮旯中打探出来的。因为在他进裕王府教书前,这陈宏便因为替裕王在宫里打探消息,被抓进了慎刑司“幸亏当时的东厂提督黄锦是个厚道人,念在当初是自个把他派去的,没有让下面人为难他。

    虽然捡了一条命,但王府是待不下去了”陈宏只好离开京城,到京郊皇庄”打理属于裕王府的“籽粒田”杳无音讯十几年。一直到今年正月”高拱炮轰太监横征暴敛后,皇帝请他重新出山,掌印司礼监、整顿大内风气!

    当时宫里宫外都不看好他”一个百病缠身的棺材瓤子,多少年没回京了”哪能跟那些年富力强、根深蒂固的太监斗。起先的事态也确实如此,在上台后大半年的时间里,他都不显山、不露水,一副知趣养天年的模样。就在大太监们认为他不足为据,放松警惕后,他却暗中布置、连施辣手,不动声色中”便一举将滕祥、孟冲拿下”那些依附两人的太监,也被他或逐或降,分而处之,彻底取得了内廷的控制权。

    直到此时,人们才猛然意识到”这老太监原来是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张居正有证据显示,在陈宏回京之前,一直过着被世人遗忘的日子,不可能有人会想起他。在其回字后,又一直深居简出,跟外廷几乎没有联系……而沈默在入阁之后”爱惜羽毛,又不再和太监走动,待其老相识如黄锦、马森之流或卒或退后”更是几乎和内廷断了联系。

    综合各方面情况,反复思量之后”张居正自觉有理由相信,沈默和那陈太监之间并无交情,更不可能是同谋……

    ,但为什么要进恭默室呢”有话不能在外面说吗”张居正几欲抓狂,一宿也想不出个究竟!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乌纱胡同,一座门脸排场的五进大宅子”高大的门洞中,悬挂着一对白底黑字的大灯笼,每盏上面前是个“李,字,这里正是内阁次辅、中极殿大学士李春芳的府邸。

    回家之后,他也没有跟家人多说什么,便和府上幕僚王先生,关在书房中合计起来。

    “我这次是凶多吉少了。”李春芳除下官服换上便装,变成了一副学究模样,他面前摊开着个几乎空白的手本,只在抬头写着,自辩状,三字。然而纵使状元之才,要做这样一篇文章”还是无比艰难。李春芳搁下笔,一副愁苦模样道:“能全身而退都要烧高香了。”

    “这棋才下到中盘,后面还有很多变数”王先生轻声安慰道:“东翁莫要太过悲观,说不定会柳暗huā明的。”

    “那也得有人肯帮忙才行!”李春芳有些着恼道:“说起来,他们和张太岳是一丘之貉,都把老夫当成马桶,用完了就丢得越远越好”唯恐被我的臭气熏到!”

    这还是多年以来,王先生第一次听东翁说这种不雅之言,显然他快要顶不住巨大的压力,已然失态了。

    “还是再联系一下蒲州公吧……”王先生轻声道。

    “没用的。”李春芳摇摇头道:“他现在正和沈拙言蜜里调油”万不会为了给我出头,以致前功尽弃的。”

    “东翁可是为了他……”王先生面现不忿道。

    “这也不能怪他,要以大局为重。”李春芳喟叹一声道:“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那就去找找徐阁老。”王先生道:“说起来,张太岳才是主谋,大家都是是徐阁老的学生”他总不能让您一个人背黑锅吧?!”

    “他就是这么偏心!”提起徐阶来,李春芳一脸的不齿道:“首辅大人桃李满天下,但亲生的只有张太岳一个!你没看到他是怎么对沈拙菩的,现在让我一人背这个黑锅,又有什么稀奇的?”

    “不妨跟他明说”,王先生气道:“他要是坐视不管,咱们也不讲什么同门情谊”把张居正一遭拉下水!”

    “唉”别说气话了只李春芳摇下头”疲惫的闭上眼睛道。除非皇帝有旨意,否则法司不可能,仅凭那万伦的一面之词,就传唤他这个内阁大臣、堂堂次辅,更无法给他定罪。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维护内阁的尊严罢了!

    然而尽管法司不会追究,但只要无法自证清白,或者有足够分量的人担保他的清白,他就不得不引咎辞职了但绝不会承认是罪有应得”而回以老病、养亲之类的理由致仕,只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掩盖丑闻的遮羞布而已。

    可要是没了这层遮羞布,他就真的一丝不挂,只能将罪恶**裸的昭之于众,遭受道德与法律的审判了。所以为了这层遮羞布,他也必须终生保持沉默”也不可能将任何人咬出来……

    正是算准了,他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张居正师徒才敢肆无忌惮的,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算了,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和那王先生说了半天话,虽然还是一筹莫展,但至少心里不那么发堵了”李春芳轻吁口气道:“我本渔樵盂诸野,宁堪作吏风尘下。既然朝廷待不下去,就回老家尽享三月烟huā吧……”,“也是,扬州那地方,养人!”王先生笑起来道:“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晚上皮压皮,那真是给个皇帝也不换。

    “呵呵……”,李春芳被这句荤话逗乐了”振作精神道:“是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便将面前的,自辩状,团成一团,扔到纸篓中”再换一张手本,重写题目道:“乞还乡养亲疏”这次不用给自己辩解什么,只消说自己家中老母已经八十了,自出仕以来二十余年”竟未尽一天孝道,每每念此,便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然后再说,现在隆庆新朝、海晏河清”朝廷也用不着我了,请皇帝放我回去,给老娘尽孝云云。

    这种毫无难度的应景文章”对李春芳来说,自然是信手拈来,不一会儿便做得一篇,轻轻吹干墨迹,拿起来就着灯光又默读几遍,看着看着”竟掉下泪来,忙一边擦拭,一边不好意思道:“悚然发现”我真是不孝啊不孝……”

    王先生连忙劝慰,心中却暗笑道:“不是想起了老娘,而是舍不得官位吧”不过也可以理解,辛辛苦苦半辈子,终于就差一步便登上首辅宝座,现在却不得不放弃,换成谁都会受不了的。

    将写完的奏疏,装在信封中用火漆封好”李春芳叫来自己的长随,吩咐道:“明儿一早,把这个送到……,通政司去。”,长随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双手去接那信封,谁知主人竟紧紧攥着不撤手”一时间松手也不是,使劲也不是,弄得他不知所措。

    “唉……”李春芳这才神色落寞的松了手,摆摆手道:“快走吧。”

    随把信贴身收好”刚要出去”又一拍脑袋转身道:“瞧俺这记性,差点把大事儿忘了。”说着低声禀报道:“方才宫里捎信过来,说沈阁老下午去了司礼监。”

    “去干什么?”,李春芳阴着脸道。

    “说是递奏疏来着。”长随道:“因为没赶上内阁统一递送,就单独跑了一趟。”

    “扯……”王先生摇头道:“堂堂大学士,哪有亲自干这种事的?他肯定有阴谋!”,“嗯……”李春芳缓缓点头道:“没说那奏疏什么内容?”,“晋场就让陈公公收起来了。”长随道:“谁也不知道,上面写了啥。”,见那长随话说完了”李春芳挥挥手让他出去。

    “这下糟了”,”门一关,王先生便跌足道:“他肯定要非难东翁的!”

    李春芳也慌了神,喃喃道:“凭他跟皇帝的交情,很可能真请了圣旨要法办我……”,”便跌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徐府书房中,也是洞烛高照。

    还像早先一样,徐阶微闭着眼睛、靠坐在躺椅上,李翔坐在一边的圆凳上。但两人的表情,却都严峻起来……沈默进宫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相府中,也让徐阶好生猜测一番。然而他的能量”终究是那两个学生不能比拟的,到了掌灯时分,有人辗转将沈默奏疏的抄本,并陈宏的口信带来了:,沈阁老是皇上的亲信之臣,咱家也不能扣他的奏疏”只能在皇上看的时候,尽量给他拆台了。,看了那奏疏后,饶是心如铁石的徐阁老”也不禁动容道:“真是我的好学生啊!要跟老夫斗到底了!”,说到后面,他已是须发飘扬,怒气勃发了!

    “吩咐下去,明天张太岳过来”徐阶沉声对李翔道:“不要再肚拦了!”,李翔一愣,小声问道:“元翁,您老人家白天可刚吩咐过,还得再晾他一段时间呢。”

    “可别人不讲规矩呀,我的好学生竟然又去求助皇帝!”,徐阶虚望着上房道:“那老夫也不能再客气了……”,……”,翔沉声应道”心说还没见元翁这么紧张过呢。

    李翔出去后,书房中便只剩下徐阁老一个,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心思却飞快的转动……,沈默出这一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下八成要把张居正牵扯进来了,彻底超出了他的底线。

    龙有逆鳞,他堂堂宰相的尊严,同样不容侵犯!

    接下来,只能不再留手,彻底发动攻势”将那不听话的学生赶出朝堂了!

    至于后果、非议什么的,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唯一所虑的是,那老太监陈宏到底可不可靠?如果他没问题,那一切都没问题!否则就是坑爹了……

    徐阁老心中千回百转,整整一宿都在想这个问题……!~![(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上)

    .第二天清晨,折腾了一宿才刚睡下的张居正,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还有轻微的呼喊声:,“阁老,阁老……”,他心里有事,立刻就醒了,听出是自己的长随张安,便沉声道:“进来。”

    待张安进来,他已经披衣起身,掀开内间的门帘,沉着脸道:“什么事?”,“宫里有信了”,张安一边将一张纸条递上,一边低声道:“一开宫门就送过来了。”,张居正一把拿过那条子,只见上面简短的写着,默保石麓、许审孟滕,!就这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让张居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张安的肩膀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阴沉着脸道:“备轿,出宫…………”

    一乘便轿很快出了宫门,只走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已经数度碰壁的徐阶府前。

    经历过数次打击,对于徐阶能不能见自己,张居正心里再也没底了。他只清楚一点,如果这次还不能进去,那就表示徐阶真的放弃自己了。一旦没了徐阶的庇护,自己的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张安想上前敲门,却被他喝止。张居正吩咐掀开轿帘,下得轿来。胡同里风很大,刀子似的刮人,他却毫无所觉,定定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徐府那紧闭的大门。

    “老爷,外面冷”,张安小声道:“您到轿子里等着吧。”他担心又会白等一趟,请张居正坐在轿子里,除了暖和之外,还有可以少丢脸的意思。

    “不必”,张居正缓缓道:“你们都回去吧。”

    “啥?”,张安张大嘴巴道。

    “都回去,立刻。”,张居正的表情严峻起来,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他的跟班们不敢多说一句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抬着轿子乖乖走人了。

    徐府门前,乃至整条胡同里,只有张居正一人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却又那么决然…………这次我确实输得彻底,但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否则自己几十年的等待,就成了笑柄:满腹的才华,也无人能知;胸中的宏图大志,更是沦为一钱不值的夸夸其谈。若真是这样,还不如死了利索。

    羌论如何只要自己还在内阁就有机会,哪怕过去这关之后,再蛰伏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翻盘的一刻!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徐阶再不开门,就长跪不起,所以才支走自己的下人。至于这样做会不会传为笑谈,他已经不在意了……

    做好心理建设后,张居正缓缓踏上相府那高高的台阶扣动了冰冷刺骨的门环:,销销销……,“谁呀?”,传来门房那可恶的声音:“要是访客就请回,我家相爷不见客。”

    张居正的嘴角抽动一下,但还是用坚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回答道:“请通禀师相一声,学生张居正前来问安,不知可否一见……”,“原来是张阁老……”,里面传来明显不同于前几次的声音:“我家相爷吩咐过,别人都不见,但您是例外。”,话音未落伴着吱呀呀的声音,府门开了……

    看到自己苦求数日,才得以重进的徐府大门缓缓打开,张居正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些如释重负有些暗暗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耻辱……这几日被拒之门外,已经严重刺伤了他那颗高傲而自卑的心。

    不过当与徐府中人面对面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高贵。

    徐府中人也恢复了往日对他的尊敬,一路恭迎,将他引到徐阶的书房中。然后闲杂人等全都退下给这师徒密谈的空间。

    这一天徐阶没有穿道袍,没有坐平时常坐的那把躺椅。而是身穿一品燕服,端坐在一把太师圈椅上单手持一本书卷展读。正逢金灿灿的太阳光透过户牖洒在他的身上,使徐阁老比平时显得精神许多。仔细看去他今天的精神里,还透着一股平时从未显露的威煞之气,相体、相尊、相威,都是张居正多年以来,所见最强的一次。

    一进书房,受其气机牵引,张居正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恭顺,一撩衣袍下襟,十分肃穆地在徐阶的坐椅前拜了三拜,便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

    徐阶没看他,仍在那专注的看书。

    张居正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的跪着。

    “为师重读《韩昌黎集》”,片刻,徐阶出声道:“竟对昌黎先生,生出许多同病相怜之感…………叔大聪明绝顶,可知为师看的是那一篇?”

    张居正心念一转,便知道八成是《祭十二郎文》,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服老服老,自己怎么说都行,旁人说一声,就是天大的冒犯。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没什么好避讳的。”,徐阶搁下书,微微闭目道:“为师考校你一下,《祭十二郎文》那一卷,吾自今年来”之后的六句话,看看能否记住?”,张居正自幼有神童之名,其天资颖悟超人许多,虽然多年未曾温习韩退之的文章,但还是马上就想起了那六句话。不过他心机深重,凡是所思所想,必先在心中过一遍才会出口。默念之下,便体会了徐阶让自己背这六句的深意,连日来的担忧屈辱,登时掺进了些酸楚,喉头颤抖着,竟无法启齿。

    “背……”徐阶今日威严甚重,加重语气催促道。

    张居正便深吸口气背了起来:“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

    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目益衰,志气日益傲……几何、几何……”,这最后一句,他说不出口。

    “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徐阶的声音冷得瘪人,一字一句都像利刃插在张居正的身上。

    张居正眼圈登时红了,只能深深把头低下。

    “抬起头来!”,徐阶威严的声音:,“还没到给我哭丧的时候,再说老夫有儿子,也用不着你给我哭丧!”,这话诛心了,张居正只能抬起头,四十好几的人,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暗哑道:“师相说的对学生净给您老招风惹雨,实在不当人子!”

    ……哼…………”徐阶闷“哼一声,见素来刚强坚毅的学生,竟也泪流满面,心肠不禁软了下来…………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春天,那第一次遇到这个身长玉立、风华绝代的年轻人的时候……

    当时他还只是翰林学士,而张居正更是个初入庶常馆的新科进士。虽然庶吉士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但这今年轻人,仍然给徐学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谈吐和见识,还有无与伦比的聪慧,都让徐阶惊叹不已。

    ,机大,你还未曾取号吧?”斗胆请老师赐下。”那就叫太岳吧!为师希望你能成为我大明的南天一柱”

    ,学生定不负老师的期望……,通过后来数年的观察,这个学生的表现,让徐阶何等的称心,何等的得意,何等的为后继有人而欣慰!为了能让自己的事业,在他身上得以延续徐阶不惜心力、不计得失的尽心琢磨这块璞玉,希望能将他打造成一个稳重大体、温润如玉的合格首辅。

    然而当他将这枚珍宝从暗室中取出,准备使其绽放光华时,却不禁深感意外……二十年的水磨工夫,没有打磨掉张居正的锋芒和锐气,牛刀小试便光芒四射,刺得他双目生痛!徐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学生,根本不是和自己想要的和田玉,而是一块削金断玉的金刚石!

    看岔了就看岔了吧!他已经不可能再换一个接班人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到自己一生自诩有识人之明,临了临了却在几个学生身上看走了眼,徐阶眼中的慈爱转成无奈,苍声叹息道:“太岳,为师最后悔的,就是这些年把你保护的太好,殊不知温室里的huā朵是敌不过日晒雨淋下生长的野草的……”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道:“现在为师老矣,支撑朝局已是力不从心。每欲振衣奋拙,回我故园。然则倘此言一出必触谗锋,转展生谤。你又迟迟不能顶起大粱,为师也只能隐忍初心,勉力支撑了……究竟支撑多久,我也心中无数……”

    听徐阶将自己比为,温室里的huā朵”张居正难以芶同道:“学生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手中的牌面太小,才会陷于被动。要是能控制的牌多一些,学生定然可以替师相在前面顶住!”

    “到现在还不能正视自己,这样怎么能长劲?!徐阶苍声一叹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天天教着,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瞧你那不管不顾的劲儿,为了把沈默压在底下,指使人私讯打死了胡宗宪,事情败露后,又妄想天牢灭。!这是堂堂阁老该有的行为吗、你知道这招了多少恨?要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法!”,“实力不济,只能兵行险招……”张居正低声道:“但若不是李春芳节外生枝,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到现在都不知李春芳的底细,还在这口口声声找理由,你败得一点也不冤!”,徐阶的表情愈发严厉道:“张太岳,别老把别人当傻子,还是想一想,现在谁还把你当回事儿?!为师我也就几天不在内阁,所有人就都敢撂挑子,把你一个人晾在文渊阁!面对现实吧,人家不动你,不是害怕你,而是顾忌你身后这个老师!哪天为师真的卷铺盖回老家了,你怕就要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为了彻底驯服这个学生,徐阶刻意把话说得很重很重。

    但张居正虽然觉着刺耳,还是一脸惊愕地望向徐阶道:“老师知道李春芳的底细?”,“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徐阶身上爆发出让张居正凛然的威严:“老虎睡觉还得睁一只眼,为师坐在这火山口上,一对招子时刻都得亮着!

    这样的威严平日总隐藏在那副阴重不泄的面孔下,现在峥嵘一露,张居正那股不怒自威,立刻被比了下去。人也变得恭顺起来,低声问道:“师相,李石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坐下说吧。”徐阶这才让他起来”待张居正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后,便缓缓道:“说来惭愧,为师也是才刚意识到的……他必然和外人早有勾结,才会故意拆你的台,以形成让沈默化险为夷,然后和你不死不休的局面。”说着面露愤恨道:“我门下自相残杀,不论结果如何,那人肯定都喜闻乐见!”

    “那外人…………”张居正心念电转,失声道:“难道是杨博?!”,要是杨博的话,一切就好解释了,他和徐阶积怨已深”前段时间又被打压的损失惨重,不但颜面扫地、还把兵部丢了,确实有足够的动机…………以及更重要的能力。

    “不是他还有谁?”,徐阶恨声道:,“李春芳是扬州那个盐窝子里出来的,老夫本以为,他这种家世清华的书香门第,不会和那些带着铜臭气的大盐商搅在一起,但现在看,老夫是大错特错了!”,“师相,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您老知不知道?”,张居正惊愕道:“莫非是要和沈默一起,先干掉学生,再一举把师相拖下水!”

    “动我?谅他们也不敢,也没这个能耐!”徐阶道:“杨博想出口恶气,找回场子,但山西人能算计,折本的买卖他不干”所以不会跟我正面交手!至于沈默……他眼下还没有胆子,打我的位子的主意。

    因为就让他坐,他也坐不稳,非得摔成泥不可!”说着看看张居正道:“所以他们把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一个要让老夫后继无人”一个想让我别我选择……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宫里已经把孟冲、滕祥交出去,那两个窝囊废,让那个海瑞一审,八成就会把你卖了。”,“这两个蠢货……”,张居正深表赞同,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徐阶的原因。正“不要再说别人蠢”是你犯蠢在先,才会让人家抓住机会的!”,徐阶见他又要怨尤,低声喝道:蠢坐到桌前去!”,张居正被训得灰头土脸,只好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头“拿起笔,就在这里写一封信。”徐阶吩咐道。

    写张居正拿起了笔”心乱如麻道:“写给谁?”,“沈默。”,徐阶淡淡道。

    ”,师相让我给他写信?”张居正难以置信道。

    “不是写信,是赔罪,还有陈情,”徐阶沉声道。

    张居正缓缓把笔搁下,低声道:,“师相,时至今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现在给他赔礼道歉,除了自取其辱,没有别的用处,”,“难道你准备替李春芳和杨博背黑锅?”,徐阶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道:“拿出你肚里的才华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清楚,告诉他,对胡宗宪用刑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想让你们同门相残的,以拙言的聪明多疑,他不可能不信。”,说着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不可能把他拉回来,但也不能让他和杨博的拧成一股绳!”

    “离间……”张居正慢慢又拿起了笔,低声问道:“然后再怎么做?要是,孟冲滕祥真把学生供出来,那我可真完了……”,“老夫临渊履薄凡二十余年,深知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徐阶豪气迸发道:“我这就准备进宫去,拼上这张老脸,也要让皇上收回成命,不能让海瑞审到这两人。”,顿一顿道:“我约了陈宏帮我一起说和,却要验一验,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太岳!”徐阶说完,又沉声下令道:“待会儿写完信,你跟部应龙打个招呼,让他和辛自修那些人联系一下,准备上本弹劾!”,“参沈默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不,参我!”,徐阶语出惊人道:,“至于素材,翻翻春天里,高拱那帮人弹劾我的折子便有了。”

    “师相这步棋高,”张居正脑子一转,明白了这老狐狸的想法:,“部应龙这帮人是沈默的同年。由他们弹劾师相,必然会被联想为,是受沈默指使。而那些老调重弹的罪名,势必会激起士林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曾经反对过高拱的人,肯定会再次上本痛斥污蔑!到时候两边一吵吵起来,我们又可以如法炮制了!”,自然是如对付高拱那样的“法,了。

    “告诉部应龙,叫他不要太早把底细露了。”,徐阶交底道:“就把我徐阶当成生死大敌对待,怎么出阴招都可以……你让他放心,我绝对不会记恨他。这次事了,左都御史的位子,非他莫属!”,!~![(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中)

    .定计之后,两人便分头行动,徐阶去宫里讨情面,张居正则在把信写完送出后回到内阁,命人以公事为由,将部应龙唤到文渊阁来…………这种事,本不该在宫内密谋,但张居正已被整怕了、整乖了,知道外面哪里都不保险,所以只能在中枢之地,行此鬼蜮之事了。

    一直等到过午时分,部应龙终于来了。

    看到他蝣姗来迟,张居正有些不快道:“云卿,你怎么磨磨蹭蹭现在才到?”

    云卿是部应龙的号,他先向张居正行了礼,然后苦笑道:“今非昔比,还是低调些好,哪敢马上就来。”

    张居正本想调笑一句,你这个不世功臣,如今也晓得怕人了?,但一想到自己为了这次会面,还不是煞费心思?心情一阵郁卒,故改。问道:“一路上没碰到熟人?”

    “没有。”邹应龙道:“特意挑了个都吃午饭的时候。”

    居正不太会放下架子,说不出什么熨烫的话来,只能干巴巴道:“我已经吃过了,让厨房给你送些饭菜过来吧。”

    “多谢阁老好意”,部应龙苦笑着说,“但一顿不吃饿不着,您有事还是先吩咐吧,这里非我久留之地啊。”

    “这话也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居正感觉部应龙对自己,不如以前恭敬了,不由想起徐阶那,谁还把你放在眼里,的话,心中升起一阵怒火,使劲才压下,点点头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应龙点点头,他倒真没有轻慢张居正的意思,只是最近都察院的名誉一落千丈,走到哪里都会被同僚取笑…“而他自倒严之后向来自命不凡哪受得了这份闲气?结果一脸的晦气没全收起来,引得张居正多心了。

    张居正也不跟他废话,便切入正题问他:“云卿,那海瑞审案的事,你可关注?”

    部应龙点点头,一脸苦涩道:“审的是佥都御史,总宪大人也被牵连,还有个巡按御史成了污点证人,都察院的百年芳名,算是一朝败尽了………

    乾清宫东暖阁,徐阶在等待了一个半时辰,喝茶喝的膀胱胀大后,终于获得了隆庆皇帝的召见,陪同的还有老太监陈宏。

    “听闻元翁最近微恙,朕十分担心”,隆庆登极已经一年,这一年里,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改变很大至少言谈举止上,没有了初登极时的局促寒碜,终于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刚还跟老陈说,要让他代朕去探视呢。”

    “劳皇上挂念”,徐阶一脸感激道:“微臣只是偶感风寒,吃了两服药,已经不打紧了。”

    “华太好了。”隆庆领首道:“内阁、大明和朕都是一天也离不开元翁哇。”

    听了这话,徐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赶紧谦逊道:“微臣惶恐,皇上谬赞了。”

    “好了,不说客套话了。”隆庆摆摆手道:“元翁这么着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啊?”

    “回禀皇上,老臣是为了胡宗宪的案子而来。”徐阶恭声道:“这个案子不能再往平审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什么后果?”隆庆问道。

    “看眼前,就是朝堂大乱、国无宁日;看远点,它会破坏祖宗法度,危及政体运转害莫大焉!”徐阶危言耸听道:“太祖设立都察院,专为了监督朝纲,纠察不法以保证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这是个专门得罪人的衙门但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所以不能将其视为一般衙门,要特别保护才行。”

    隆庆是个,趴耳朵”觉着这话有道理,便细细的寻思起来,许久才轻声道:“朕听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是纠察不法的衙门,出了这样的丑闻,就更该一查到底,否则如何使人再信它?”

    对于皇帝能说出如此有见识的话,徐阶真要刮目相看,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权威倒了,就没有再竖起来的可能;破而后立,那是对别的衙门而言,但对都察院这样的衙门,哪怕勉强立起来,也只会名存实亡,再也出不来心系社稷、仗义执言的合格御史了。”

    “那元翁以为呢?”隆庆毕竟还只是个样子货,肚里没有他爹那样的经纬乾坤,所以一下就让徐阶给唬住,拱手让出谈话的主动权。

    “我记得成为左都御史,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内阁值房中,张居正沉声对部应龙道:“不过要是都察院这次彻底栽了,我奉劝你,还是申请外放吧……”,……再下去没前途了。”

    “阁老说的不错……邹应龙苦涩的点头道:“事态已经失控,院里人都恨死万伦了,还有总宪大人,怎么会………”他看看张居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居正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挑明了道:“云卿,我们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这背后有我的影子?”

    “外头传闻很多”,部应龙眉头一跳,圆滑地说:“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怎么能采信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京师官场上,也确实有不少双眼睛,在看着阁老您呢。”

    “看着我干啥?”张居正皱眉道。

    “呵呵……”部应龙笑道:“看您怎么出招呗?不然真要被人将死了。”

    “呵呵…………”张居正也笑起来,只是他笑容的含义,和部应龙大不相同:“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现在不便说什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能在官场混的,谁都不是傻子,张居正也不指望能彻底撇清了,只是先含混着应付几句,然后便开始正题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再不出招,就要被人将死了!”

    ,这果然是场神仙打架”见猜测终于得到证实,部应龙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道:“元翁不会不管阁老您吧?”“当然不会。”张居正淡淡道!”我这次找你来,正是奉了元翁之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张条子给部应龙看。

    部应龙接过一看,上面果然是徐阶的亲笔手书,让自己一切听从张太岳的安排,不必有任何顾虑,事成之后,以左都御史相酬云云。

    将那条子横竖看了再遍部应龙刚想将其收入袖中,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烧了它!难道你还怕元翁赖账?”,他只好怏怏的将那纸条,投入火盆中,火光一闪,转眼便化为灰烬了。

    把视线从火盆收回,部应龙望着张居正道:“既然惊动了元翁,肯定不是小事,阁老请吩咐吧。”,见他没有推诿,张居正心中大定暗道:“他还是老样子,为了野心不顾一切的家伙…………阁老果然没看错人。,便低声道:“元翁的意思去……”,“皇上明鉴,那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说法,不过是书生之言。事实上,除了富家大户之外,一般百姓的处置方式都是将老鼠屎和被污染的部分挑出去,而不会把整锅粥都倒掉……对于都察院而言也是同样道理,绝大多数都是忠诚清廉、不畏强权的合格御史,不能因为几个人的错误,就连他们最珍重的名节并都察院的威严也牺牲掉。”,见皇帝在倾听,徐阶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便愈发言辞凿凿道:“所以以微臣愚见,对于那些涉案的官员,不宜直接审讯处理,应先将其调到别的衙门同时暗中调查取证,欺此事热度过去后,再给予其严厉的处置这样对都察院的消极影响才能最小。”

    听完徐阶的长篇大论,隆庆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便问边上伺候的陈宏道:“老陈,你觉着呢?”,“朝廷大事,老奴不敢多嘴。”陈老太监干瘦佝偻,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完全埋没在满脸的皱玟中,浑身上下最显眼的是那两道长长的瘦眉。要是把身上的蟒衣一脱,便与一般庄户老头没啥区别。

    但现在谁也不敢小觑这棺材瓤子,徐阶微笑道:“此案牵扯到东厂,老公公是大内总管,正得听取您的意见。”说完他便端坐在锦墩上,审视的望着对方。

    “元翁都这样说,老陈你就别顾忌了。”,看起来,隆庆对这老太监很是信赖。

    “那老奴就斗胆说两句。”陈宏还是垂着眼皮道:“元翁之言老成谋国,老奴完全赞同”顿一顿道:,“而且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昨儿下令把孟冲和滕祥两个,交给外官审讯,虽然是大公无私之举,老奴当时也是赞同的。但回去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妥……”说着压低声音道:“那两个奴婢久在宫闱,知道太多的大内隐秘,听说那海瑞是个厉害角色……老奴担心,他俩在三木之下,会嘴上没了把门的。”

    听陈宏这一说,隆庆登时就变了脸色。孟冲和滕祥两个,向来以引帝游幸、变着huā样的给皇帝找乐子而邀宠的,在他俩的引导下,隆庆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虽然宫外一直有所传闻,但比起真相来其实百不足一……这就已经被大臣们骂得体无完肤了,要是这俩奴才再爆出猛料,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韩天怎么不拦着呢?”隆庆终于入彀道。

    “老奴年纪大了,心思转的慢。”,陈宏赶忙请罪道:“今天又听了元翁的话,才恍彻底想通,还请皇上赎罪。”,“不用废话了”隆庆一摆手道:,“赶紧把他俩弄回来,别给我在外头丢人现眼!”

    “可是,皇上金口已开,怎么好收回呢?”陈安一脸为难道。

    “不瞒元翁,朕已经一团乱麻了。”,看看徐阶,隆庆苦着脸道:“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你给朕出个主意吧?”,“不难,一个字“拖,。”,徐阶缓缓道:“皇上先下道谕旨,便说宫里查案有大突破,需要他们先回宫里调查,待宫里审完了,宫外再接着审。”顿一顿道:“至于这段时间,就先休庭,审讯官先忙各自的公务吧。”说着淡淡道:“还有十天就进腊月了,只要拖进腊月,大伙的心思就转到各自衙门的年底收尾,然后忙年、过年…………一两个月不会想起这事儿。等来年二月再审此案,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该杀该判,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宏赞道:“大明确实离不子元翁。”

    “唉……”,皇帝意义莫名的叹口气,意兴阑珊道:“照办吧。”,“不是看玩笑吧?”,听了张居正的计划,部应龙脸都白了道:“叫我弹劾元翁?不说别的,他老人家是丙辰科的座主,我是丙辰科的进士,也得叫他一声,老师,。”,说着连连摇头道:“学生弹劾老师,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闻啊!”,见他怕成这样,张居正也不太意外,慢慢劝说道:“纵使人们起先有些误会,但老师已经说了,不会怪你,到时候还会让你当左都御史,此乃师生共谱一段佳话,肯定会青史留名的!”顿一顿道:“到那时,天下无不将你们视为师生楷模,又有谁能对你说出个不字?”,“……”,部应龙已经被说动了,但一想到弹劾老师的可怕后果,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那种事。”

    见横竖劝不动他,张居正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先不出面,找几个手下试试水先,这样总行吧?”

    “这没问题。”,部应龙这回答安的干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下)

    .第八一六章宰相的愤怒(下)

    徐阶回到内阁时,已经是未时末了。知道他要回来,张居正早就吩咐人,将首辅值房的地龙烧起来。等他在张居正的搀扶下进屋时,里面已经是温暖如春了。

    缓缓在躺椅上坐下,徐阶疲惫的闭上眼睛……老首辅毕竟是老了,在乾清宫的两个多时辰,已经耗尽了他的精气神……闭目歇了许久,徐阶才接过老仆人递上的参汤,呷了口在喉中停留片刻,才慢慢咽下去。如是反复了五六次,他苍老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拿过口布擦擦嘴角,轻声问道:“和邹应龙谈过了?”

    “是,但他不敢出头,只答应安排人去做。”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只要入了彀,就由不得他了……”说着眉头一皱道:“但这样做的风险不小,尤其师相和皇上的关系……并不融洽。”

    徐阶点点头,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是啊,所以老夫才有今日一行,就是想确认一下皇帝的态度……还有那个陈老太监,到底可不可靠。”

    “结果呢?”张居正关切问道。

    “还行吧……”徐阶眯眼望着面前的袅袅檀香,脑中将今天与皇帝见面的始末,再仔细的过一遍,良久才沉吟道:“似乎老夫这段时间称病起了作用。内阁的现状终于让皇帝明白老夫的作用。所以对老夫的态度,要比以前客气不少……”想到皇帝最后那无奈的语气、落寞的叹息,他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毋庸讳言,因为高拱的缘故,皇帝对老夫有成见。但他毕竟要以朝政大局为重,只能与老夫恢复关系……加上陈宏在边上替老夫说话,应该问题不大。”

    “那陈宏可靠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问题不大。”徐阶还是那一句,道:“从今天的事情看,昨日皇帝把孟冲、滕祥交给海瑞的决定,确实跟他关系不大。所以今天老夫一说要叫停,他就大力支持,还通过称赞老夫,暗暗把拙言贬损了一番……至于他到时候会不会帮忙,这个还得继续下功夫。”说着话,他又想起沈默和陈宏的那次‘密室之谋”就像根扎在心上的刺一样,让老首辅不得安心。

    沉吟片刻,徐阶看看张居正道:“你说他如果帮我的话,能图个什么?”

    “若从私欲讲,无非权与财。先说权,他是司礼监大珰,现在又一统大内,达到宦官的极致,不可能再有这方面的要求;至于钱财,元翁是出了名的清官,他应该知道,您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满足他的。”张居正条理清晰的分析道:“那就只有道义和公心,他欠您个人情,所以从道义上帮您一把,也说得过去;至于公心,对太监来说,就是为皇帝着想的心。要是他觉着,这样是为皇帝好,自然会帮您说话……”从自欺欺人中走出来,重新认清现实的张居正,显然才是真正的张居正。

    让张居正这一分析,徐阶又信心不足起来,喃喃道:“人情值多少钱?对我们文官来说,那是比天还大;可对阉寺来说,似乎是可大可小,不认也没人说他们什么。”

    “所以关键还是帝心。”张居正沉声道:“帝心难测,何况您与当今并不融洽,师相请三思,不要以身犯险!”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徐阶对张居正的冷静十分欣慰,连带他自身也慎重起来:“先让邹应龙的人试试水吧,他不动也是对的。”

    师徒二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居正沉声道:“谁?”

    “老爷,是我,游七!”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学生的管家来了。”张居正轻声对徐阶道:“他向来和冯保的管家联系。”这叫‘示之以诚”认清现实后,张居正不再对徐阶隐瞒自己的小动作,一切以修复关系为重。

    “叫他进来吧。”对于张居正私通内监,徐阶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了。

    游七进来后,赶紧给徐阶磕头。

    “这么着急来找你家主人,”徐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号称‘京城最有才华的管家’道:“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但说无妨,我对师相没有任何隐瞒!”张居正沉声道。

    “是……”游七深吸口道:“回相爷,有消息说,孟冲和滕祥把我家老爷给咬出来了!”

    “什么?”张居正一下站起来,脸色大变道:“胡说八道,宫里把他俩交给镇抚司,就已经是巳时末了!未时不到,停止审讯的旨意便送达了大理寺!孟冲、滕祥就是再蠢材,也不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说罢阴着脸问道:“难道用刑了?”

    “没有,毫发无损。”游七闷声道。

    “你亲眼所见?”张居正逼视着他道。

    “听说的……”游七缩缩脖子道。

    “少在这儿危言耸听,”张居正挥袖呵斥道:“去探明白再报!”

    “是……”游七看老爷两眼都红了,知道他在迁怒,赶紧应一声,再朝徐阶磕个头,便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

    将时间回拨两个半时辰,那时徐阶刚刚坐上进宫的轿子,张居正还在写信,而滕祥和孟冲两个,才刚被从东厂诏狱提出来,交到镇抚司手里。

    海瑞和杨豫树,则在签押房中,参详刚刚收到的上谕。

    “这真是咄咄怪事,”杨豫树捋着最近疏于打理的胡须道:“让外官审讯内廷的大太监,似乎还从未听说过。”说着看看海瑞道:“不过看来你说得对,皇上和内阁,是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了。”

    “不见得,”海瑞却慢慢摇头道:“方才徐阁老出门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午门了。”

    “什么?”杨豫树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派人盯元辅的梢?”

    “有何不可?他徐阁老一出门,京城的大小神仙就都知道了,”海瑞淡淡道:“我们要是什么都最后知道,只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厉害!”杨豫树伸大拇哥,笑道:“不过这次盯得对!”徐阶突然结束蛰伏,急忙忙的进宫,自然是要应对这道突然的上谕……虽然结果如何还未知,但以推测看,凭首辅大人的面子和能耐,说服皇帝的可能性很大。

    “要是上谕突变,我们却已经着急开审,那就被动了!”杨豫树颇为庆幸道:“幸亏知道的早啊……”说着说着,却见海瑞坐在那面如寒霜,他的声音渐小道:“你想说什么?”

    “徐阁老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海瑞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当然是不让案子审下去了。”杨豫树道:“万一再牵出一两位阁老,内阁的颜面何存?”

    “内阁若想要面子,就不会让我来问这个案子!”海瑞冷笑一声道:“我看那两个太监身上,便有我们苦苦寻找的真相!神仙们没料到,皇上能让外廷审他俩,这才慌了神!”顿一顿,深深叹息一声道:“只是想不到,徐阁老竟也牵扯进里面,太让人失望了。”

    “连首辅你也敢编排!”杨豫树赶紧道:“说不定,元翁只是从大局考虑,单纯想息事宁人呢。”

    “但愿如此吧……”海瑞毫无诚意的应一句,便微闭上双目。杨豫树知道,这是他进入思考状态的表现,不禁暗暗祈祷:‘佛祖保佑啊,千万别让他犯傻……’

    ~~~~~~~~~~~~~~~~~~~~~~~~~~~~~~~~~~~~~~~

    没有让他久等,海瑞睁开眼,沉声道:“必须要审!否则这个案子,将成为死案,永无结案的一天!”

    “怎么会呢?”杨豫树不信道。

    “因为元辅插手了,徐阁老既然做了初一,就不会漏了十五!”海瑞冷冷道:“必然不会再给我们机会,把真相揭开了!”说着右手握拳,重重一锤左掌道:“我们这两个小钦差,只能利用这点时间差了!没什么好说的,审不出来就永远失败!”

    “偏激了,刚峰兄!”杨豫树眉头紧皱道:“我知道你个刚直之人,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可我大明朝也不只你一个忧国忧民!说句不中听的,比你头脑清醒、高瞻远瞩的多了去了,他们未尝不想消除内斗内耗,上下一心,振兴大明!但你翻遍二十一史,就会发现,那简直就是二十一部内斗史!这已经刻在国人的骨子里了,改不了的!你这次把一些人打下去,很快就有另一些人跳出来跟你斗,你永远不会缺少对手,直到你被打下擂台去。”

    这番话,显然是针对那天,海瑞在长安街上的慷慨陈词而发;显然杨豫树早就想说,只是一直忍着没说罢了。

    “只要我们把目前的案卷呈上朝廷,必然可以引发都察院的大换血,那些卑劣无耻之徒,将被热血忠义的新言官取代!万世之功,一步之遥,这件事成了,你我就有功于社稷,善莫大焉!”他一脸请求的望着海瑞道:“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头破血流!刚峰兄,不要再贪功了,把内阁扯进来,将前功尽弃!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结局,难道你不明白?”说完竟起身朝海瑞深深一躬道:“刚峰兄,你就听我一回吧!”

    海瑞站起来,走到一边,避开杨豫树的行礼,口中却慢而有力道:“下官只是个举人出身,又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本应老死在南平教谕的任上,却阴差阳错,先成了知县,又成了知府,再当上京官,从郎中而少卿!官儿越做越大,竟比那些两榜进士,还早穿上了红袍!我常常问自己,朝廷到底何以对我如此抬举!”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调道:“无非因为我海瑞眼里不揉沙子,口中敢说真话!”

    杨豫树愣在那里,他却忘了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就是不一样的。

    “我从嘉靖二十八年误入官场,至今已经十八年之久。十八年里,我见识了从南到北、从地方到京师的处处官场。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一丘之貉’!无论是福建南平那种穷乡僻壤,还是富甲一方的苏松淮安,还是号称首善之都的北京城,每一处的官员都在明火执仗的拉帮结派、排除异己!那些‘为国牧民’的大小官员,每天挖空心思,所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位子,以及如何去抢别人的位子。所以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每一处官场,都弥漫着算计和防备的气息——人人各怀鬼胎、精于算计,却只算自己的小账,不算国家的大账!”

    “让这样一群自私自利之徒治国,也难怪大明内忧外患,积弊重重!推而广之,这天下之病也在于此——我亲眼所见,南方之富庶不输两宋,却眼见北方赤地千里、饥民流离而毫不分润,甚至出现所缴赋税不如北方山东、直隶等省得咄咄怪事!再往大里说,无论是当初肆虐东南的倭寇,还是现在年年犯边的鞑虏,其人数比起我亿万国民,不过九牛一毛。然而就是这九牛一毛,却能任意肆虐我大好河山,杀戮我百姓同胞,原因无他,唯此‘自私自利’耳!”

    “朝廷用我,就是用一个真字,我若不一真到底,不如回家奉养老母!”海瑞说着目光如炬的望向杨豫树道:“方才大人说‘万世之功、一步之遥’下官不敢苟同!只要这天下之大病仍在,就永远没有什么‘万世之功’!”

    “你说的都对,”杨豫树苦笑道:“可谁能治这天下之病?”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海瑞却坚定道:“内阁是朝廷的中枢,更是大明官场的首脑。内阁风气正,则朝廷风气正,内阁不正,则天下尽是歪风邪气!所以你说只办都察院,不查内阁,我不能同意,因为这样毫无意义……你撤了一个王廷相,他会给你换上个李廷相、杨廷相,我行我素、依然如故!都察院要办,内阁更要参,只有头脑清了,才能风气正,只有风气正了,才能祛百病!这样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明白?到底是我偏激,还是你们这些两榜进士乡愿呢?!”说完他朝杨豫树深深一躬道:“前些天我就说,我海瑞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请您今日离开衙门,不要参与进来……朝野皆知,我海瑞无党!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大人绝无干系。”

    ~~~~~~~~~~~~~~~~~~~~~~~~~~

    海瑞说完了,便静静看着杨豫树,只见他目光晦明晦暗,表情也阴晴变幻,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许久,杨豫树竟‘嗤’地一声笑出来,指着海瑞笑骂道:“好你个海刚峰,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直人,殊不知你真是狡猾!早就打好了算盘,却一段一段的让我知道!等我彻底明白你的小九九,已经让你一步步得逞,无可奈何了!”

    “大人也是心存正义,”海瑞难得的红下脸道:“才会一直纵容下官胡来。”说着正色道:“但还请您一直糊涂下去,这样才不会被我连累。”

    “我是主审又是你的上官,你进去了,我能跑得了吗?”杨豫树没好气道:“审就审吧。审完这一场,我也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说着看看海瑞道:“上次在长安街,我说你捅了天大的篓子,你说那还不算……”顿一顿,竟有些戏谑道:“这次总算了吧?”

    这次轮到海瑞愣神,想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应该算…吧……”

    “什么叫吧呀……”杨豫树直翻白眼道。

    ~~~~~~~~~~~~~~~~~~~~~~~~~~~~~~~~~~~~~~~~~~

    两人便静等将嫌犯押到,这期间,杨豫树不断的嘱咐海瑞,诸如‘宫里的事由宫里去审,千万不要涉及到宫闱隐秘!’或者‘若那两个太监一门心思,要把事情往宫里、往皇上身上扯,你可不要不知轻重。一旦捅出那种事情,我们两个都卷进去,也于事无补!”

    海瑞却如老僧坐禅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椅子上,只有杨豫树问他‘听明白了吗?’或者‘记住了吧?’时,他才会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后来杨豫树也觉着没劲,就闭了嘴,两人便安静等着,直到外面脚步声响起……

    来的是北镇抚司指挥陆纶,他朝两人一叉手道:“二位大人接到上谕了吧?”见两人点头称是,他便接着道:“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请二位大人立刻移步提审房吧!”受审的是前司礼监太监、东厂督公,都是说句梦话都可能泄密的主,当然不能公开审理。

    两人点点头,拿起官帽戴上,便和陆纶出了签押房,往前面的提审房走去。

    分割

    说有就有,说五千就五千,咱也开始说话算话了,保持下去!鼓励一下哈……ro!~![(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七章 坑爹(上)

    .摆一坑爹儿就来了。”

    豫树点点头,对海瑞道:“你问吧,我做记录。”

    瑞欠欠身,便开始发问道:“请问陆指挥,堂下可是那滕祥、孟冲?”一切都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人觉着不妥。

    “已经验明正身。”陆纶点点头道:“正是原东厂提督滕祥和司礼监秉笔孟冲。”

    落在东厂手里,自然会被摆成十八般模样,哪怕原先是东厂大挡也一样。此刻的滕祥和孟冲,头发散乱枯黄,脸上满是青淤乌黑,衣服也脏皱不堪。身上还戴着海瑞曾戴过的“金步摇”从头到脚全身都披满了锁链,手脚也全拷在了一起,被压得委顿在地,哪有原先半点养尊处优、贵气凌人的样子?

    “陆指挥已经宣读过旨意。皇上将涉案的内监也交给我等审问,天心无私,为臣者焉有不彻查到底之理?”海瑞说着一拍惊堂木道:“滕祥、孟冲,还不将尔等不遵圣旨、私设刑堂、虐死老臣、湮没证据的真相速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滕祥却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子,人是跪在那里,但神态淡定道:“皇上的旨意当然要遵,咱家本该有问必答。可是这位大人的问题,咱家也想知道答案,所以没法回答。”

    孟冲也大声接道:“是啊我们一直在北京也是后来才知道,派出去的李老三擅自行事了。可那时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晚了。对于胡宗宪的遭遇,除了深表遗憾,咱们也没啥好说的,”

    海瑞冷面冷声道:“这个时候把一切责任,往一个被灭了。的小役长身上推,你们不觉得汗颜吗?”

    “又不是我们灭的口。”孟冲抓住他的话头,攀咬道:“你可以去查,倒是我俩已经被关起来了,不费劲就能查到到底是谁灭的口了。

    ,啪,地一声,却是杨豫树拍响了惊堂木:“宫里的事情自有宫里查,我们外廷管不着!现在只问你关于外廷的事情,其它敢多说一句,掌嘴伺候!”

    “呵呵”,孟冲笑道:“原来是欺软怕唉……,……

    “休要废话!”海瑞冷冷道:“刑部大牢灭口案,自然也要查清!但今天要问的,是你们的事情,休要攀扯其它!”说着戟指而人道:“你二人一个是东厂提督一个是司礼秉笔,这样的事情那李老三敢不经请示,便擅自做主?”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滕祥道:“我们也不愿相信,但不得不信。”

    “换言之,你们毫不知情?”海瑞又问一句。

    这句话问得两人心慌,但他俩已经得知确切消息李老三被灭口,镇抚司也没找到任何证据…………反正坦白就是死,为何不抵赖到底呢?

    于是两人都点头道:“确实不知情。”

    两个太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一问三不知,审案很快陷入了僵局。

    “真是岂有此理,”连杨豫树这种好脾气都忍无可忍拍案道:“滕祥、孟冲,你们都是穿大红蟒衣的司礼大挡,号称数万太监的老宗老祖。东厂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却一堆二六五,你们说得过去吗?”

    “杨大人是大理寺卿,你敢打包票说对下面人的小动作了若指掌?”滕祥表现的十分顽抗道:“再说东厂虽说隶属内廷,可里面的挡头、役长、番子、力士,全都是从锦衣卫调过来的人真正的太监两只手都数得过来。”顿一顿道:“咱家虽身为督公,但刚接手东厂不过半载之前又因为陈洪叛乱,厂内长期混乱不堪,咱家有心整顿,却无能为力。下面人背着咱家接私活、捞黑钱,这又有什么稀奇?”

    “你……”这番说辞显然早就想好,竟把杨豫树堵得无话可说,被气得憋在那里。

    海瑞倒很平静,淡淡对杨豫树道:“这是滕公公的供词,请大人记录在案吧。”

    杨豫树只好提起笔来写字,只是余气未消,手仍有些微微发颤。

    看到此景,孟冲士气大振,费劲的歪头望向滕祥,心中大喊道:“高啊,真他娘的高啊”要不是锁链栓着,怕是要纳头便拜了。

    滕祥却目光狐疑的望着海瑞,不知他为何如此淡定。

    看了他的眼神,孟冲心里也打起鼓,回头望舟海瑞。

    海瑞不理他们,竟微闭着双目,仿佛在大堂上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杨豫树的搁笔声,才睁开眼道:“录完了?”

    杨豫树点点头,没有说话。

    “画押吧。”海瑞便望向两个太监道。

    这样简单就过关,孟冲和滕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嘴巴望着海瑞。连陆纶都忍不住插嘴道:“这就画押了,太快了吧?”

    瑞点下头。

    这时书吏也不再迟疑,将供状、印泥、毛笔摆在托盘上,端看到两个太监的面前。

    孟冲便提起笔要画押,却被滕祥阻止道:“慢,先看看。”

    一经提醒,孟冲停下动作,瞪大眼看起来……,…审讯超短,他们的供词更少,所以两眼就看完了,闷声道:“没错。

    ”便在上面签卓画押。

    书吏又端到滕祥面前,滕祥还是难以置信,又仔细看一遍果然一字不差,只好带着满腹狐疑也画押了。

    供状被收起的一刻,无论方才有多么七上八下,两个太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两人对望一眼,心说难道风向有变,有人要救我俩?无论如何,这似乎都预兆着,生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那边的杨豫树却失望透顶,他万万想不到,海瑞在一番豪言壮语后,竟如此虎头蛇尾…………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海大人是万众瞩目的道德偶像,如果不战而退,肯定会让公众失望:在不能得罪内阁的前提下做做样子,也算题中之义,换了自己八成也会如此。

    只是不管怎么给海瑞找借口,他都感到心中一座丰碑,在轰然倒塌。杨豫树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连两个太监对他说话都没听清。

    “你们说什么?”杨豫树有些茫然的望向两个太监。

    “杨大人”问也问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吧?”孟冲怪笑道:“不放我们回去也成,但得管饭。

    “海大人怎么说?”杨豫树望向海瑞,语气中有掩不住的讽刺。

    “来人。”海瑞淡淡吩咐道。

    几个锦衣卫走了进来。

    “把他们押到暗间里去!”海瑞的声音陡然变冷。

    孟冲和滕祥愣住了,杨豫树也愣住了,呆呆望着锦衣卫将一扇暗门打开。

    然后在两个太监惊恐的目光中,四个锦衣卫将其拎起来”架到了暗室之中。

    望着暗门缓缓合上,杨豫树才回过神来,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了就明白”,海瑞淡淡答一句”身子一端,拍响惊堂木道:“带证人李栓!”

    提审房本就是一明一暗,暗的那间是供记录口供所用,是以海瑞那一声,便清晰地传进了暗房,滕祥和孟冲听了都是一惊…………

    还没回过身来”两人的腰带已经被锦衣卫接下了。

    两人惶恐不安、刚要出声,便被锦衣卫用那腰带,勒住了嘴巴,在脑后紧紧打结,嗬嗬地发不出声来。使劲挣扎”又被死死按住,两人不得不安静下来,听外面的问话:“李栓,你是李老三的什么人?”海瑞的声音响起。

    一个与那挡头相貌相似的年轻人,此时跪在提审房中,回答问话道:“俺是李老三的侄子,也是东厂的番子,俺叔去南方办差,便带着俺一起长见识。”

    听到这,暗室内的两个太监,几乎晕厥过去:,他们竟然找到那人了,他们竟然找到那人了”两人惊得嗡嗡耳鸣,好似丧钟奏响。

    “既然是与他一起”,海瑞沉声问道:“为何你当日没有被捕?”

    “俺前一天就趁夜走了”,李栓答道:“所以没被抓到。”

    “为什么突然离开?”海瑞问道。

    “头天晚上,俺叔说情况有变,上头可能要把他卖了。”李栓是个精干之人,要不李老三也不能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便让俺带着东西先走一步,要是上头铁了心卖他,就交给镇抚司的人救命。”

    “什么东西?”海瑞追问道。

    “是东厂拿人的驾帖和厂公下令配合御史的手条!”李栓带着哭腔道:“都说,千差万差、奉命不差”可怜俺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被害死在牢里了!”说着砰砰给海瑞磕头道:“俺叔不能这么白死了,俺愿把这些东西交给大人,给俺叔报仇雪恨!”

    “拿出这东西”,海瑞悠悠问道:“你不怕东厂报复?”

    “他们本来就在追杀俺”,李栓愤恨道:“俺活不成,也不能让他们逍遥了!”

    “你也算纯孝之人”,海瑞淡淡道:“本官会把你的孝行禀明皇上,倒要看谁敢动你。”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李栓使劲磕头道。

    “好了,看看供词,没有问题的话,就画押吧。”海瑞又道。

    “没有问题。”那李栓画押之后,便被锦衣卫带下去了。

    “好你个海刚峰!”待李栓出去,杨豫树不禁半是惊叹、半是埋怨道:“这么重要的人证物证握在手里,却把我瞵得好苦啊!”

    “抱歉大人。”海瑞欠欠身道:“情况复杂、迫不得已。”

    “算了!能破案就好!”杨豫树振奋的搓着手道:“我说你方才为何让他们画押,原来是早有滕祥的亲笔信,这下看他怎么抵赖!”说着问道:“继续把他们拉出审吧。”

    “证明是他们指使的,这就足够了。”海瑞却摇头道:“再往下问的话,恐怕要牵扯到内阁,不得不慎重…………以下官看,还是先把案卷封印,交皇上圣裁吧。”

    “这是老成之言。”杨豫树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海瑞,道:“不过这两个人的安全……是个问题。”

    “是啊,知道我们已经掌握证据后,对方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灭瑞也头疼道:“陆指挥,你能暂时收押他们吗?”

    “这个不行。”陆纶爱莫能助道:“审讯一结束,还得送回宫里去。”说着为两人宽心道:“也不必太过担心,有陈老公公坐镇,宵小蹦醚不得。”

    暗室里的两个人,闻言叫苦不迭,尤其那孟冲,不自禁的筛起糠来…“他们落到这般田地,还不就是那陈宏所赐?要是把他俩交给他,那还不是送羊入虎口啊?

    但两个钦差并不知道内情,反而因此放下心来:“但愿如此吧。”

    “把人犯带下去!”合计完了,也不再跟两个太监废话,海瑞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于是四个锦衣卫,便将孟冲和滕祥架出来。滕祥在前,孟冲在后,两人浑身无力,完全是被拖着出了暗室,往提审房的门口去。

    两人使劲转过头去,见海瑞三人如三尊神般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就像在看两具尸首一般。

    很快,滕祥便被拖出门去。孟冲的半边身子也到了门口,突然他猛地扭回头来,也不知怎么,竟甩脱了束住嘴巴的腰带,杀猪般的嚎叫道:“你们要问什么,我招,我招!”!~![(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七章 坑爹(下)

    见出来的是镇抚司头子陆纶,冯保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应付:“跑了一晚上肚子。

    玄幻

    免费()”

    “看出来了,病得不轻啊”陆纶关切道:“那还来干什么,快前面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就成了。”说着对那带路的书吏道:“愣着干什么”快给冯公公安排上房,要有炕,还得准备好马桶!”

    “别介,咱家不是来听审的。”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过分热情”冯保敬谢不敏道:“有上谕!”

    “上谕?”陆纶紧张道:“听说徐阁老先前进宫,跟这个有关系没?”

    “宣了就知道了。”冯保无奈道:“陆大人,您能把道让开吗?”原来陆纶一直堵在mén当间,冯公公虽然是天使,也不能chā翅子飞过去吧?

    “哦,好的好的。”陆纶一边痛快让出身后的栅mén,一边道歉道:“我年轻轻轻不懂事儿,公公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不会的。”冯保一边敷衍着,一边在随从的陪伴下,快步往里走,但旋即立住脚,对着那栅mén使劲rou眼睛。待确定不是错觉后,才气急败坏的回过头,尖声对陆纶高叫道:“你这是nong啥呀?!”

    陆纶赶紧陪着笑解释道:“因为问话可能涉及宫里,为了保密起见,不得以把房mén也锁了。”

    “用得着上这么多道吗?”冯保气得哆嗦道:“你数数这是多少道锁?!”原来那审讯房的外栅mén上,绕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锁链。每根铁链都被一把大锁扣住。乍一看,那栅mén就像穿上身锁子甲一般。

    “不用数”一共十八道锁。”陆纶为冯保解惑道:“保准没人能偷开。”

    “好好”冯保看看那mén,再看看陆纶,一张脸完全拉下来道:“堂堂镇抚司指挥使,竟耍这些xiǎo心眼,快给我打开!”

    “打开打开……”陆纶骂不还口,态度极好,立马吩咐身后的亲兵道:“早让你少上几道”非得全用上”惹祸了吧?”

    那亲兵也陪着笑,讪讪上前,从腰间解下一大挂钥匙之所以要用“大”,一是每一把钥匙都很大,二是最少有三四十把,拿着那那一大挂叮,丁当当上前,便开始手忙脚luàn的找钥匙开mén。

    边上围观的大理寺官吏中”已经有不少人认出,那串钥匙本是挂在司狱厅司狱腰间的。而本寺大牢正好空着十**个牢房,所以这些锁链的来历也就清楚了。但大家都在边上偷笑着看热闹,没人出声提醒死太监。

    只见那亲兵将一把钥匙chā入锁眼”拧拧拧不动,便拔出来又换一把,又拧还是不动,只好再换一把,也还是不对,一连换了十几把,才咔哒一声,解开一道锁。

    随着第一道锁打开,场中响起一片xiǎo声喝彩,那亲兵擦擦额头的汗”朝众人谦虚笑笑,然后继续开锁。

    冯保的一张脸,已经要yin沉得滴下水来了,但他除了让几个xiǎo太监上去”帮着一起对锁眼,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站在那里面sè奇怪的生闷气。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总之是好长一会儿。当最后一道锁链落地,栅mén终于打开,冯保第一个冲进提审房,便看到海瑞和杨豫树已经结束了审问”甚至把总结报告都写好了”正将一份份供词、证物、字据、公文,都叠好了装进大号皮纸公文信封中。

    看到冯保进来,杨豫树朝他笑着点点头”那边海瑞却连头都没抬,从桌上xiǎo暖炉中,chou出一根铜签。铜签的另一头”是一团烤融子的漆bāng……这是官府用来密封信件的烤漆之法。

    海瑞的动作十分麻利,一转眼,便将那大信封封口烤了,摆在书案上。这才对冯保道:“冯公公来得正好,案子已经审完”请把孟冲和滕祥带回去吧。”

    “……”冯保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海瑞和杨豫树却不陪着他发呆,两人从袍袖里,各拿出自己的印章,趁烤漆未硬盖了上去,接着又装在早备好的木盒中,贴上井条”拍手完工。

    这时陆纶也跟了进来,看见海瑞他们已经完事儿,便快步上前道:“冯公公是来传上谕的。”

    两人赶紧转到桌前抱拳,就等冯保开腔传旨了。

    “好、好……”冯保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克制,是因为他不想得罪那个人。现在看此情形,知道大局已定,自然更加不会发飙了。要说他也是个人物,竟能在短短几息内,便把情绪调整过来,笑道:“辛苦了……”,只虽然笑容颇不自然。

    把上谕传完之后,陆纶也把滕祥和孟冲押了出来,见他俩全须全尾,冯保也不多说什么,朝杨豫树和海瑞拱拱手:“咱家回宫复命”失礼了。”便和陆纶押送着两人离去了。

    杨豫树和海瑞没有送出去,而是双双疲惫的坐下,相视而笑起来。前者一面摇头一面笑道:“想不到啊”短短一个多时辰,就成功取了。供。”说着拱拱手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刚峰兄,我服了,真心服了。”原来在临进提审房前,海瑞才和他们俩商量,准备用计诈一下两个太监,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

    虽然信心不足,但杨豫树和陆纶也知道”要想速胜必须出奇,所以全力配合,倾情演出,才有了方才的一场大戏。

    “这不算什么”拾人牙慧而已。”海瑞虽面无得sè”但也表情放松下来道:“当年振武营兵变”沈阁老就是用这个法子平叛。”

    “那个案子我也研究过,让你一说,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杨豫树笑道:“不过你敢找人假扮李轮,我真是捏一把汗。”

    “两个太监深居禁宫,不可能见过那个李诠。”海瑞淡淡道:“而且那个孟冲明显要比滕祥好骗些,所以我才会先从他身上入手。只要他招了”滕祥的顽抗也就没意义了。”

    “真难为你能想得这么周密”,杨豫树真心赞道,这次大案得破,海青天又要让世人刮目相看了。”

    “大人先不要太乐观。”,海瑞却泼冷水道:“案子是审完了”可这出戏还有下半场”究竟到最后”有几人能罪有应得?不好说。”

    “别cào心太多,那是神仙们的事情了。”,杨豫树却很看得开,站起身来”拍着肚子道:“至少我们已经问心无愧了!走,我给你放个假,咱们涮羊rou去,美美撮一顿,再回家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改日再说!”

    “……”海瑞本要习惯xing的拒绝,但经过这连场并肩作战”他已经把杨豫树当成可以信赖的朋友了,话到嘴边”改成了:“我可没钱。”

    “哈哈哈……”,杨豫树爽朗笑道:,“也没指望你请。”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话分两头”且说冯保和陆纶押着孟冲和滕祥,出了大理寺,往左安mén行去。

    路上,冯保实在按捺不住”借口外面太冷,便钻上了关押滕祥的囚车,说是囚车”其实是密不透风的马车”只是没窗有mén罢了,所以冯保的托词也站得住。

    滕祥还是带着那套金步摇”被栓在前车厢的铁环上,看见冯保进来,他嘴角竟浮起一丝自嘲的笑道:“想不到我这么快拉稀吧?”,冯保关上车mén”从怀里掏出个锡酒壶,喝了两口暖暖身子。看着滕祥在那直tiǎn嘴唇,便有些不舍得摩挲一下酒壶,递给了他。

    滕祥抱住酒壶,勉强送到口中,贪婪的一口口呷起来。不一会儿”脸上有了些血sè,朝冯保善意的笑道:“冯公公,咱家这回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可咱一句都没牵扯到皇上,也没把你供出来,这道理孟冲也懂,你可以睡安稳觉了。”,“知道你们不会。”冯保虽然这样说,但表情明显轻声不少,掏出雪白的帕子”垫在车座上,这才款款搁下屁股道:“那你们都招什么了?”

    “宫外的都招了。”滕祥道:“知道啥说啥”以免他们还费心思灭口。”

    “这也是个办法。”冯保笑笑,状作不经意道:“都把谁扯进去了?”

    “冯公公”,滕祥正sè道:“咱家是不成了,但得用自己的教训劝您句”咱们是宫里的人,管好宫里的事情就成了,宫外的事情少掺和。掺和多了”就是我和孟冲这样的下场。”,见冯保虽然听着,但并不太在意,滕祥加重语气道:“陈宏再厉害,也斗不过阎王爷,这棺材瓤子还有几年能活?只要他一死,你就是当仁不让的大内总管,稳稳当当、众望所归”多好啊,干嘛还要折腾呢?”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滕祥难得的掏心掏肺,让冯保的表情终于郑重起来,听他接着道:“我想陈宏也就是看到这一点,才对你的xiǎo动作视而不见,但他没安好心啊,是想让你继续折腾下去,自个把自个折腾死……咱家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话说得不中听,但这片诚心,还请公公体会。”

    冯保的表情凝重了,沉yin片刻道:“我知道了,那我不问了。”

    滕祥点点头,对冯保说:,“我这些日子”还总结出个教训,您要不要听?”

    “请讲。”冯保也是个知趣的人,道:“我知道你牵挂你家里人,你尽管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他们。”,太监没有儿子,但也一样有父母兄妹,他们又都是贫苦人家出身,所以一旦出人头地后,都会把家人接到京城来享福,总之是不像后世人想得那样,全家人以之为耻啊什么的。

    “多谢冯公公恩情!”滕祥感激不尽道:“我反思了为什么会败给陈宏”其实这次的事儿,我和孟冲本牵扯不深。原以为就是事发,以皇上的宽厚,最多只会把我们狠狠骂一顿”但为何会被直接沦为阶下囚了呢?一方面当然是陈宏高招”但更重要的,是我和孟冲两个骤登高位、得志张狂,肆意妄为,惹得宫里宫外一片骂声。皇上念旧”护我们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但总有厌倦给我俩擦屁股的时候,我俩的末日也就到了。”说着看看冯保道:“您能从中体会出什么?”

    “要收敛,不能猖狂。”冯保轻声道。

    “嗯飞”滕祥沉声道:“还有就是,做什么都不能背着皇上。皇上是个重情之人,可想要他信任你”前提得是你没有欺骗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就有可能传到皇上耳朵里”所以越过皇上和外臣jiāo通的事”万万不要再做了……,侍奉好皇上一家”比你干什么都强!”

    冯保心中凛然,郑重的点点头。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r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从大理寺回宫里,转眼就到,听着似乎到了宫mén,冯保便下了车,步行进了左安mén。

    上了长安街,他看到自己的管家徐爵,在那里探头探脑,轻叹一声,便让人放他过来。

    两人故意走在队尾,徐爵压低声音问道:“那边要信。”

    “全招了”,冯保yin着脸说一句道:“这次之后,不要再和那边联系。”说完便紧走几步,追上队伍去了。

    留下徐爵呆立在那,挠着刮得铁青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全招了,不要再和那边联系……这岂不是说,张阁老要遭殃了?”也怪冯保自己没说清楚,徐爵竟然把他的话自行理解了。

    于是他将自己理解的意思”转给了巴巴等消息的游七,结果吓得游七魂飞天外,竟不顾忌讳,直接找到内mén中去报信,把他家老爷也惊得魂不附体。!~!

第八一七章 图穷(上)

    .第八一七章图穷(上)

    “慌什么。现在听他还没这层意思,才稍稍放下心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说着一撩衣袍下襟,跪在徐阶面前道:“还请老师搭救最后一次……”

    “让我先想想……”徐阶却不看他,只是靠在躺椅上,深感疲惫道。

    “让人找找陈公公吧,这时候只有他能帮上忙了。”也没听清到底是歇歇,还是想想,但张居正知道,自己的情况真不乐观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旦孟冲、滕祥真招了,自己可真的大事不妙了。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就去找徐阶求助……

    “找他也用处不大,陈宏再大胆,也不敢篡改供状。”徐阶缓缓摇头道:“他就欠我一次人情,还不到用的时候。”

    “那……”张居正的心咯噔一声,低声道:“难道就这么等着?”

    “不是还有一夜吗?让我先歇歇、想想……”徐阶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是钦案,所以案卷已经越过内阁,直接送抵司礼监了。但隆庆是个不会多出一分力的皇帝,今天已经接见了徐阁老,还下了口谕,那就算履行完了义务,当天便决计不会在让国事烦心,以免影响了采蜜质量。作为天子近臣,内阁中人自然知晓这一铁律。

    见老徐装死,张居正只好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蹑手蹑脚退出来,昏昏沉沉回到自己的值房。

    进了屋,张安端上热水请老爷洗脸洗手……张居正是个极讲究的人,每次从外面进来,第一件事必是把脸和手洗净,如果不再出去,甚至还会洗头。

    所以张安按惯例,把水盆搁在架子,恭声道:“请老爷净手。”

    谁知回答他的,是张居正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张安端着水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滚!”张居正低喝一声,一脚踢翻了脸盆架,乒呤乓啷中,他的全湿了。

    张安想去给他擦水,却见老爷脸上再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狰狞之色,吓得他也不敢多事了,连滚带爬便出去,好在还没忘了把门关上。

    张居正也不看一地的狼籍,失魂落魄的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面靠在椅背上,便一动不动。他的两眼好像在望着屋顶的宫灯,但细看一下,其实目光毫无焦距,连他自己都不知在看什么。

    今日发生的事情,对张居正信心的摧残,是无比残酷的……虽然之前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但只有真正被对手之后,才会完全从身心上接受这一现实。

    原来自己一直太把自己当人物了;原来对手想要玩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原来自己从来不是主角,自己只是棋盘上一个可怜的棋子……就算再不信命,不认命,就算再挣扎反抗,也逃不脱被随意摆弄的命运。

    对于一个这样骄傲的人,比要他的命更痛苦的,是接受自己的卑微。那种无以言表的痛苦,可以把一个人生生撕碎,要么就此沦落,要么彻底被改变……只是这一刻,谁也不知他会走向哪条路。

    但眼泪,滚烫的眼泪,却清晰无比的从他的面颊滑下,顺着脖颈,一直淌到了心口。

    ~~~~~~~~~~~~~~~~~~~~~~~~~~~~~~~~~~

    棋盘胡同,沈府前书房,这里的气氛却与内阁迥然。

    “我忍不住要赞美海瑞。”得知了审讯结果后,沈明臣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眉飞色舞道:“但又怕自己的文采,不足以形容他的厉害!所以我决定用贾岛那首五绝代替。”说着他忍不住望向沈默和王寅道:“二位猜猜是哪首诗。”

    “还用猜吗?”王寅一副‘你真小白’的表情道:“十年磨一剑呗。”

    “对,就是那首!”沈明臣不理会他的嘲笑,站起来感情饱满的,声音洪亮的念诵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他就是我大明朝的国之利刃啊!”说完心潮澎湃道:“大明朝那么多的进士翰林,全都比不上这个从天涯海角来的举人!当初徐阶老儿举荐他,我还有担心,现在终于服了,大人确实有知人之明!”

    沈默刚揭开杯盖正准备端碗喝茶,见他如此兴奋,又轻轻将茶碗放下了,望着沈明臣道:“句章,你先不要太激动,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现在还两说。”

    “这还有两说的?”沈明臣也看着沈默道:“就算没有证据指向张居正,但现在李春芳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只要乘胜追击,还愁把张居正拖出来?”

    “你忘了大人刚上疏保过李春芳吗?”王寅也出声道:“现在怎能翻脸再捅他一刀?”

    “可有证据了呀!”沈明臣急道。

    “那些银票吗?”王寅冷笑道:“他只是过了过手而已。甚至我怀疑,这是他和日升隆挖的坑,就等张居正往里跳了。”

    “那他也不是只好鸟!”沈明臣啐一口道:“大帅被折磨的那么惨,他脱不开干系的。”

    默淡淡道:“这次搀和进来的,没有一只好鸟,所有人都要对大帅的死负责,”顿一顿,低声道:“当然也包括我。”

    “大人……”沈明臣面色复杂的低头道:“您是被逼的。”

    “都是自己人,不必为我粉饰,”沈默的声音清冷道:“我还可以告诉你,王廷相和李春芳两人给万伦的信,一开始就到了我手里……”

    “啊……”沈明臣瞪大眼睛道:“那还费这周折干什么?”刹那间,海瑞的功劳在他心中大为失色,让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气息渐粗道:“直接拿出来,还用得着海瑞他们费心劳力的去审、去挖吗?!”

    “这是两码事。”王寅出声道:“大人手里没有这两封信的话,海瑞他们不会审得这么顺利。这两封信,就像大杀器,震慑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等待大人出招。”顿一顿道:“所谓威慑力,是没打出去的力量,要是这把这两张牌打出去,还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沈明臣不是笨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让王寅一说,也明白了……是啊,沈默手握铁证、引而不发,无疑给对手一个,他不想彻底决裂的信号。也正是因为存着这种侥幸,所以徐阶等人才会产生,可以和平解决的幻想,才会显得那么迟缓被动,其实是在等沈默开价!

    兵法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默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就在对方认定他会私下解决问题时,却通过海瑞的正面战场来完成了目标,让所有人都迟迟没有预料到……当他力保李春芳,并利用和皇帝的关系,让孟冲、滕祥宫外受审后,才算是图穷匕见,这时徐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沈默的真实目的,是要张居正彻底完蛋啊!

    徐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若不是他仍然过于自信,火烧眉毛了还想着‘熬鹰”恐怕海瑞他们也没时间问出口供。但历史没有假设,海瑞以神乎其神的速度完成了审讯,终于让徐阶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

    这样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局面,显然比一开始就刺刀见红,导致毫无寰转要强之百倍。

    想明白了这些,沈明臣羞愧的向沈默道歉。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你发火也是对的,我确实对大帅有愧……”说着正色道:“还记得我写得那两个字吗?为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必须做很多违心的事。还得靠你不时棒喝我,我才能不至于为术所迷,坠入邪道之中。”

    “大人真会说话……”这下沈明臣更不好意思了,老大年纪红着脸道:“您只要没忘了初衷,别说放过李春芳,就算放过姓张的,我也没又怨言。”

    “怎么会忘呢?”沈默沉声道:“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个目标!”

    ~~~~~~~~~~~~~~~~~~~~~~~~~~~~~~~~~~~~

    小团队统一了认识,消除了冲动与误会,再次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那么说,先不动李春芳了?”沈明臣这次心平气和的问道。

    “动不动,”沈默也走出自责,缓缓摇头道:“要看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要保张居正,我就保李春芳……如果皇上不保张,我也不管李。”

    “那么皇帝看了案卷后,保张的可能有多大?”沈明臣问道。

    “很大……”沈默轻声道:“张居正先于我进入裕王府侍讲,在我、陈以勤、殷士詹离开王府之后,他仍然任王府讲官,陪伴当今时间最长。”顿一顿道:“隆庆新朝,张居正不次超迁,简特入阁,虽是徐阁老力推的结果,但也是利用了今上对他的感情。”

    沈明臣皱眉道:“不拿下张居正,又怎么牵出他背后的那位?”

    “这就是我要保李春芳的原因。”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不仅要保李春芳,我还要保王廷相、黄光升,徐阁老推出来的弃子,我一个也不要,全让他们留在棋盘上。”

    “那岂不是白忙活了?”沈明臣不解道,还好这次没跳起来。

    “怎么会白忙活呢?”王寅淡淡道:“公道自在人心……皇帝怎么想,百官怎么想,乃至百姓怎么想,这都是无比重要的。”

    “对,”沈默搁下茶盏道:“要的就是这个人心。人心所向便是天命去留!我要做的可是欺师灭祖之天下大不韪,只有人心向着我才能有戏,否则就算寻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说白了,就是大人已经掌握主动,”沈明臣沉吟道:“却处处以悲情委屈的形象示人。你这边悲一分,徐阶那边就黑一寸,直到把他黑成西山煤,就可以不战而胜了……是这个意思吧?”

    “聪明无过句章!”王寅抚掌赞道:“话糙理不糙啊。”

    “别损我了,我整一个后知后觉,还聪明呢。”沈明臣不无郁闷道,突然又幸灾乐祸的望着沈默道:“很考验大人的演技啊。”

    “不要紧,”沈默淡淡道:“我拜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

    “大人看书可够杂的。”两位幕僚还以为那是苏州通译局出品呢。

    ~~~~~~~~~~~~~~~~~~~~~~~~~~

    定计只是第一步,后面整个计策如何变为行动,每一个环节都要逐一仔细推敲。正所谓‘多算少失、少算多失”要想提高计策的成功率,唯有这样下足了笨功夫。

    沈默每一步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谋士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费时费力的活计,三人晚饭都是在书房用得,一直忙到下半夜,才算是大功告成。

    顶着通红的两眼,沈明臣疲惫的伸着懒腰道:“都赶紧回去歇息吧,人都快熬干了。”

    王寅看看沈默,突然笑道:“大人觉着,自己能不能歇。”

    “八成是歇不了哇,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吧。”沈默又对沈明臣道:“出去时跟他们说,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安排好暖轿。”

    “大人要去哪里?”沈明臣奇怪道。

    “备着吧,或许要进宫。”沈默微笑道。他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禀报声:“大人,宫里来人,请您立刻进宫!”

    沈明臣彻底服了,大声答道:“知道了!”

    王寅却叹息一声道:“皇上竟破例了。”

    沈默点点头,神色平静道:“给我更衣。”

    分割

    小郎君诚实守信第三日,需要您的鼓励和支持,和订阅……大家也可以跟我一起,咱们相互鼓励,二十一天养成一个好习惯!ro!~![(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八章 图穷(中)

    .出了书房,沈默抬头望天,还能看到启明星在寂寥的亮着。四下漆黑一片,只有轿子周围,侍卫、随从,还有宫里来的好些太监提着灯笼恭敬的立在那里,为他照亮一条上轿的通路。

    尽管穿着厚厚的貂裘皮靴暖帽,但刚从烧着地龙的房间里出来,沈默还是感到一阵寒不可禁,没说什么,便弯腰坐上轿子,手抓住那铜质的汤婆子,这才舒服一些,沉声道:“走吧,快点。”

    于是在这一群人的簇拥平,轿子稳稳的起来,快速的出了院门、胡同,到了天街上。往日无论何时经过这棋盘天街,耳边总是人声鼎沸、喧哗漫天,但此时却万籁俱寂,只有自己这一行人发出的脚步声。

    在这个寒冬腊月的北京城,哪怕苦命的劳碌人,也决计不会在此刻钻出被窝的;但是那位,芙蓉帐暖度**,君王很久不早朝,的隆庆皇帝,竟会在这个连宫门都没开的时候,就把他召进宫里。实在是让早有心理准备的沈默,也感到大大的意外。

    一路心思复杂,很快便到了左安门前,早就得到谕令的守门兵丁,已经洞开大门恭候了。

    见他的轿夫准备落轿,那领路太监忙道:“皇上恩旨,沈师傅不必步行,径直坐轿觐见。”于是轿夫重新抬着轿子,径直上了长安街,再穿过重重宫门,一气把沈默抬到了皇极门前。

    到了这里,虽然太监还想把他往里领,但沈默说什么都要自己下来走了…,为免多费口舌,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他自个撩开帘子钻出了轿门。

    “压轿诬轿,”太监的头儿慌忙叫道。

    后面两个轿夫,连忙将轿杆举起,前边的轿杆着了地。沈默下得轿来望着蛰伏在黑暗中的重重宫殿只见各处殿宇的屋檐下,挂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红色灯笼,但四周仍是漆黑一片,这就使得那一座座巨大的殿宇檐顶,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一般,给人以神秘庄严的感觉。

    但沈默却丝毫没有被这种苦心营造的氛围震慑住,而是颇为脱线的想道:,上万盏灯笼点一夜,得huā多少银子“…看来宫里是有钱了。,跟着太监进了乾清宫外殿,便有小太监上来,接过沈默的暖帽、护耳、貂裘、罩衣还拿了一双崭新的单靴,请他把脚上的暖靴换下,“…宫室里温暖如春,这些都是穿不住的。

    小太监们忙活着,红着双眼的冯保迎了出来,恭敬的向沈默行礼,道:“想不到阁老能来的这么快。”

    “皇上这么早急召。”沈默轻声道:“本官不敢怠慢。”

    “皇上是一宿没合眼啊。”冯保闻言具一声道:“您待会儿可要劝他保重龙体,不能再难过了。”

    沈默点点头道:“我自然晓得。”

    “请进来吧。”冯保便侧身肃请,带他进了西暖阁。

    隆庆召见大臣,都是在作为上书房的东暖阁中但唯独见沈默,总是在自己起居的西暖阁中。对于西暖阁中过于香艳旖旎的陈设装饰,性喜素雅的沈默起先不太习惯,但看得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臣沈默,拜见宴上。

    ”沈默便一掀官袍下襟。大礼参拜。

    “快快平身,不要多礼。”卷帘缓缓掀开隆庆皇帝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默抬头朝皇帝觑了一眼,只见隆庆穿着一件玄色金丝直裰,外套一件紫色褙褂,头上的那顶没骨纱帽,也是随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内居闲的便服穿这种衣服,是不可会见外臣的。但隆庆现在偏偏这样穿着,走上来搀扶沈默道:“都说,不惹红脸汉、不扰三更人”却把师傅从热被窝里叫出来,真走过意不去。”

    “皇上要折杀微臣了。”沈默顺势起来,轻声道:“臣一嵛没睡。”

    “是啊案子审出来了,连朕睡不着了……”隆庆松开手,面容愁苦道:“师傅来看看吧。”

    沈默便跟着皇帝来到内殿见那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整齐的摆着用镇纸玉石压着的一张张问案笔录。

    “这是昨儿送到的卷宗”,见沈默的眼从上到下,从左至右飞快地看了过去,隆庆在边上道:“朕本打算明儿再看,但心里总想着这事儿,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便让陈宏拿过来,唉……”,”说着叹口气:“不看不安心,看了更不安,一晚上翻来覆去没个章程,只能在天亮之前,把师傅请来,给朕拿这个主意了。”

    沈默轻声连道“不敢”眼却一直未离开桌家……,…海瑞的审讯记录,他只知道前面大部分,但后面最重要的,也就是滕祥另情禀报的那部分,因为陆纶聪明的回避了,所以他也是第一次才看到。

    看了这部分,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怪不得皇帝等不到天亮,就要找自己问策呢!

    滕祥是个心机很重之人,如果不是因为一步登天的眩晕感,使他暂时迷失了自己,然后就被陈老太监打了闷棍,肯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的。但在事发之前,宫里宫外都很看好他,认为他将长时间掌大内的牛耳,所以内阁大臣、六部九卿、甚至封疆大吏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与之暗通款曲、大肆贿略。至于孟冲就可怜多了,几乎没有人看好这个厨子,除了日常孝敬之外,几乎没有给他开小灶的。

    当然最让隆庆伤心的,肯定还是他一直无比信任的几位师傅中,竟也有人赫然在列,一个是殷士瞻,另一个就是张居正!

    看到这里,沈默不禁暗暗庆幸,果然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自己像嘉靖朝那样,和内监眉来眼去自己的名字八成也会赫然在列。那样的话此刻肯定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被皇帝当成可信赖的人,来参决朝中衮衮诸公的命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滕祥关于本案的供述上……“……滕祥说,今年八月里,因为日*隆催逼的紧迫,自己一时又拿不出钱还债,便请李春芳帮忙。但李春芳也没钱,对他说,张居正和日异隆的关系很深可以找后者帮忙。于是滕祥将此事拜托李春芳,到了九月,李春芳果然从张居正那里拿到了钱,并带来了张居正的条件,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通过滕祥的供述,很容晷得出张居正是主谋,李春芳是中人的结论。但沈默知道,这是因为滕祥深恨张居正,故意把责任往他身上推的缘故…,其实张李二人狼狈为奸没一个好东西。

    看完之后,沈默抬起头来,望向一脸忧郁的隆庆皇帝,低声道:“不知圣心如何?”

    “哎……”隆庆叹息一声,答话的却是老太监陈宏,他自然是早已看过的,也必然已经和皇帝商议过了这时他那苍老的声音透着愤怒道:“老奴斗胆问一句,那个海瑞这是要干什么?这样的供词也敢呈上来,这不是逼着万岁兴大狱吗?可如今万岁爷御极不久,大明又内忧外患,朝堂也一个政潮接一个一刻都不得安生。他海瑞还要把那么些高官大吏都扯进来,皇上把他们都办了,容易!可这个国家靠谁顶着?还不得立时就乱了?”他毕竟年迈体弱,一气说了这么多,便气喘吁吁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老奴话说得重了些但让皇上如此为难,老奴实在于心不忍,沈阁老见谅。”

    沈默摇摇头表示无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番话必然是得到皇帝默许的陈老太监这是当了一把皇家发言人。

    见陈宏有些苛难沈默,隆庆忍不住出声道:“沈师傅不要往心里去,老陈是看着朕长大的,他是替朕着急,不是针对沈师傅的。”

    “有道是君忧臣辱!现在皇上为此事夜不能寐,便是做臣子的失职”,沈默只好表态道:“陈老公公虑得是。这样的供词呈给皇上,确实要逼着皇上下决断兴起大狱,可皇上顾着大局,哪能下这样的决断?这样让皇上作难,海瑞他们确实太冲动了,但他们也是一片忠诚为国,才会如此不管不顾的,所以也不能说他们有错。”

    大明官场流传着一句谚谣,曰,内阁的云,宫里的风,。意思是,做官要想步步高升,必须得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

    但还有一层,就是内阁发生的事情,往往像云一样,让人看不透;而皇帝身边时刻环伺着那么多的宫人,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到了隆庆朝,怕是这后一层更为靠谱。

    所以沈默很清楚,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在御前说的所有的话,必然很快传遍京城,因此每一句都必须细加斟酌,以免祸从口出。

    隆庆不知他肚里的私活,反而为沈默既能体谅自己,又顾全大局而深感欣慰:“他们要是有师傅你一半的公忠体国,朕也不用这么有些……,…唉,最想不到的是,张师傅和殷师傅也会牵扯在里面。”说着轻轻拢着宽大柔顺的衣袖,看似在表达感慨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话真的一点不假,朕的心,跟撕裂了一样痛。”但其实,是暗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沈默能放他们一码。

    “皇上,此事只是那滕祥的一面之词,空口无凭,不能仅凭这个,就质疑两位素来正直的大臣。”沈默心中暗叹一声,正色道:“他们可是先帝为您选定的老师啊!”

    隆庆当然听得出沈默的委曲求全,他深深地望向自己的沈师傅,目光里透着三分感激七分忧伤道:“但愿如此吧……”,顿一顿,皇帝强打精神道:“不过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该彻查还得彻查,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说着殷殷的望向沈默道:“真知道这副担子不好挑,吃力讨不着好,还有可能得罪人。但现在这时候,朕只信得过沈师傅你一个,除你之外,真不知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皇上不必说了。”沈默抱拳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义务,况且我本就是分管刑法的阁臣,妥善处理好这个案子,更是责无旁贷!”

    “沈师傅”,隆庆见沈默像以往数次那样,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难题接过去,心中升起熨帖、感激、欣慰、歉疚,“多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差点掉下龙泪来,紧紧握住沈默的手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微臣的荣幸。”待皇帝激动够了,沈默抽回手,轻声道:“微臣也有个刷杳之请……,…”

    “快讲。”隆庆丝毫没有被要挟的感觉,反而为沈默能求自己一次,而十分的高兴。

    “案子的审理已经结束,剩下该如何判、如何处理,应该都用不到刑名了。”沈默眼圈转红道:“胡少保的遗体,已经在狱神庙停了十多天了,加上之前便是三十七天。三十七天还不得安生,我这个言而无信之人,实在是寝食难安,锥心刺骨…………”说着眼泪滚滚,跪倒在地上道:“臣愿意用自己的功名为他赎罪,恳请皇上法外开恩,赦免他的罪过,让他入土为安吧。”说完使劲给皇帝磕头,每一下都砰砰作响。

    皇帝也一下眼圈通红,连忙把他扶住,使劲拉起道:“胡宗宪功在社稷,却被折磨瘐死,这是大明的耻辱,也是朕的过失,万万不该让师傅来承担。”说着对陈宏道:“立刻传旨礼部,命其火速议定胡少保的哀荣、谥号,朕明天就要结果!”

    沈默已经泪雨滂沱了。

    …“…“…………一一分刻…………”…m…一竟然,竟然十一名了,好像是小郎君今生第一次站这么高,我有些眩晕,千万别让我跌下去……!~![(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八章 图穷 (下)

    .沈默从乾清宫出来,已经是天色大白,宫灯也全熄灭了。

    紧紧大氅的领子,他便往会极门行去,到了门前时,兵丁们刚刚开门,书吏们在打扫庭院。看到沈阁老在此时出现,众人都先是一惊,然后才忙不迭的行礼。

    沈默集点头,便径直进去,正好碰到徐阶从值房中出来。

    看到沈默出现在这里,徐阶并不意外,只是原本黯淡的脸色,更加黯淡了。他也没问沈默,是怎么进的宫,只是强打精神,如老父亲般慈祥的笑道:“一起用早点去。”,沈默点点头,上前两步,扶着徐阶的胳膊,往后院1食堂,走去……,食堂外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司直郎和中书舍人,看到沈阁老扶着元翁进来,都纷纷起身问安,但眼中都透出奇异的光……内阁的勾心斗角虽然云山雾罩,但瞒不过他们这些眼皮子底下的人,真不知这对师徒要多深的心机,才能装出这副和和睦睦的样子。

    到了内堂,还是那条长长的饭桌,只是桌布换成了白色的。徐阶在北头主位上坐定,沈默坐在他左手边……,长长一条餐桌,两人只坐了一角,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转眼间,桌上便摆好了精致的四荤四素冷热菜肴、三屉不同口味的各色面点、两罐精心熬制的养生粥品……不算奢侈,唯觉雅致,可见大厨把握住了阁老们喜好的调调。

    两人面前整齐摆着精致的杯碗碟筷,两人都有些出神……两人之前都设想过,再见面的情景,但在今夜之前,却谁也没想到,今天就会在一起共进早餐。所以对这顿早餐,其实两人都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就像屉笼里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没有咬破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荤是素。

    徐阶不动不语”沈默自然安静的等着。过了一会儿,老首辅才回过神来,看看面前的餐具,对侍者吩咐道:“拿点酒来。””

    “啊……”侍者有些吃惊道:“元翁是要酒吗?”见徐阶轻轻点头,才知道自己没听错,赶紧去拿酒拿酒具过来。训练有素的侍者,之所以会如此吃惊,是因为朝廷明文规定,官员在入幕之前不许饮酒,以免耽误公事。

    听说徐阶要酒”沈默眼中的惊讶也是一闪即逝。

    阁老要酒,肯定是要给的。须臾,桌上便添了一瓶躺在热水中的陈年huā雕,还有三个元朝官窑的蓝柚酒杯…………在沈默的对面,还摆着一套餐具,那是为宿在阁中的张居正准备的。

    但两人都知道,这次他不回来了。

    把一应侍者支出去,让随从把门看好,内堂中便只剩下两位阁老。

    没有侍从”沈默只好站了起来,拿起酒瓶先给自己倒点尝尝,轻声道:“正好。”便给徐阶斟满,自己却只倒了半杯……这是这今年代冬天喝酒的礼仪,要先为长者试一试酒温,但因为毕竟是先喝了一点,所以这给自己的第一杯”要只斟一半,以示赔罪。

    “游上……””徐阶却让他把酒斟满。

    沈默迟疑一下,只好照办,然后把酒瓶放回水盆中,端起酒杯要敬酒”却听徐阶缓缓道:“看到此情此景,你想到了什么?”,沈默看看徐阶面前的酒杯,再看看自己的手中的酒杯,轻轻搁下道:“酒是好东西,可以解忧,学生想起了曹操的《短歌行》……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徐阶听了感到有些满意,接着吟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沉吟至入…………””说着精神一抖,端起酒杯道:“江南,为师敬你。”,沈默赶紧欠起身道:“哪有老师敬学生的,我敬老师。”,便端起酒杯,抢先一饮而尽了,然后将杯底亮给徐阶,果然一滴不剩。

    徐阶却端着酒,继续沉他的呢……良久才缓缓道:“我不配当你的老师啊。”,沈默这次是真吃惊了,沉声道:“老师,您何出此言?”,“一直以来,你是打落了牙往肚里咽,脸上还得挂着笑。”,徐阶抬起头,一脸坦然道:“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看着沈默脸上难言的讶异,徐阶的眼光仿佛能透彻人心道:“你方才听到我要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虽然老眼昏huā,但应该没看错,”,顿一顿,他目光复杂的望向沈默道:“你当时心中闪现的,不是“唯有杜康”对不对!”,沈默完全被动了,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纵使心中惊涛拍岸,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乱了方寸,轻轻摇头道:“当时只是想不到,您竟然会清早要酒,空腹喝酒会伤身的。”,“呵呵,是么……”,徐阶不置可否的笑笑道:“看来是老夫多想了。””说着捏起酒杯,垂目望着杯中酒液,幽幽道:“《太祖实录》读过多少遍?”,“不下十遍。”沈默低声道。

    “以你的状元之资,想必已经烂熟于心了。”徐阶缓缓道:“我还以为,你端起酒杯时,会想起太祖那句名言。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把酒杯送到沈默面前,然后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朱元璋在请他的大臣茹太素喝酒时,说出的那句名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1”,这绝对是诛心了!闻此晴天霹雳,沈默不得不离席下跪,指天发誓道:“学生若有此欺师灭祖之心,就让天雷殛了我!”也不知能不能再穿越去宋朝……

    看着沈默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样子。徐阶稍出一口恶气,然而这跟他一夜思量后的结果南辕北辙,当然不能让沈默再跪下去了。

    “快快起来。”徐阶道:“老夫相信你没有此心了。””

    沈默不吭声,伏在那里装死,地上却明显湿了一小片,似乎是泪如泉涌了。

    “罢了,老夫给你赔罪了。”徐阶说着也扶着桌角起身,缓缓朝沉默跪下。

    沈默这次不能装死了,赶紧起身扶住徐阶已经呈弓字形的身子,痛哭流涕道:“师相”您是要引雷殛了我吗!”,“拙言拙言,我们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徐阶也痛哭道:“真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吗?!”师生两人遂抱头大哭一场……

    师生仍执手相望泪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似乎多年的隔阂块垒,全部都一扫而光,又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师徒。

    待那云收雨歇,沈默先行起身,然后把徐老师搀起来,送到了椅子上。自己走回椅子前却不坐下,而是从衣袖里掏出了”从皇帝那里拿来的供词,双手递给徐阶道:“这就是学生深夜被召进宫中的原因,皇上将此事交予,学生单凭老师吩咐。”,“哦…………”徐阶掏出手绢,擦擦昏huā的泪眼,矫情道:“老夫不能看。””

    沈默却不收手道:“师生之间无秘密,老师但看无妨。”,徐阶这才扭扭捏捏道:“也对,那我就看看,也好帮你拿个主意……”,于是接过供词”从袖袍中掏出自己的老huā眼镜,凝神看了起来。

    徐阶看得很慢,沈默一直以一种恭敬的表情看着他,一直等他那双老huā眼,把供词全看完了。

    “竟出了此等惊天丑闻,”,徐阶摘下眼镜,顽然道:“老夫必须要请罪了,也罢,走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师相,万不可出此言啊!”,沈默连忙起身劝道:“大明两京十三省,都在您老肩上挑着呢,这担子别人是担不动得!”

    “拙言不必劝说!”,徐阶摇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江山换旧人。为师已近风烛残年,这个首辅本就当不了多久了。””

    沈默有些错愕道:“老师怎会突然如此悲观,您这身子骨,还可以再干二十年呢。””

    “再干二十年,别人不把我恨死。”,徐阶喟然叹道:“朝廷已是积弊重重,迫切需要草旧布新。然而为师老矣。积阴冥迷”非薄力所能抉;浊流奔放,非寸胶所能澄,徒积年岁,竟无补益,每上怀古人”下计后世,都不禁面红耳臊、怅然汗流。其实早已有退位让贤之心,只是让谁来接班,才能担此重任,我得对朝廷负责,不得不慎之又慎。”,说着一脸真诚的望着沈默道:“以前的事情不提了,只要你知道,为师已经选定你就成了。””

    “学生,学生……”就算是沈默也懵了一下,有些结舌道:“学生还太年轻,您别吓我。”,“改掉你那中庸的毛病,如今大明需要的是果敢勇决的领袖,要有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气势!”,徐阶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如今不趁着老夫还能遮风挡雨,在百官面前把能力展示出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担此大任呢?”

    沈默这下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酒还是陈的香,什么叫饭还是隔夜的馊了…………山外有山啊小同志。

    很快,从亲切的师徒,又升华为衣钵相传的关系,似乎在徐阶心里,已经再没有张居正的容身之处。

    “师相教训的是。”沈默微微皱眉道:“但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全都是滕祥一张嘴说出来的。他扯东扯西,扯出了督抚、扯出了九卿,还扯出了阁老。但问他证据,却说都烧了,这就成了攀扯!杨豫树和海瑞也是昏了头,竟将这样的口供呈了上来。师相,倘若叫皇上您老去彻查,您能查出什么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徐阶沉痛道:“彻查吧,还让那个海瑞来担纲,老夫当初之所以,让他个四品官出来担纲,就是看中了他是柄无所不破的利刃,这次这柄利刃操之你手,只要功夫下足,一定会找出证据来的!”,说着表态道:“到时候茌抓谁,该办谁,老夫会全力配合的1””反正表决心又不要钱,徐阁老最爱干这种事儿。

    “但圣心……”,沈默轻声道:“是不作此想的。”

    徐阶这下愣住了,道:“皇上什么意思?”

    “一是不希望此事波及太大,引起朝政混乱,让国事雪上加霜。

    ”,沈默答道:“二是,希望能放过他的两位卑傅。”

    “第一个可以理解。””徐阶缓缓道:“但第二个要求,不是皇帝应该提的。””

    “也算可以理解吧。””沈默轻声道:“皇上毕竟刚刚御极,这时候就处置昔日的老师,难免给人以刻薄寡恩,有悖纲常的印象……您知道,当今是想跟先帝有所区别的。””

    “唔……”,徐阶缓缓捻须道:“这样说也有些道理,但臣子要致君尧舜,岂能一味的顺从?”

    “可以先冷一下,过段时间再处理。”,沈默轻声道。

    “嗯…………”徐阶这才答应道:“也罢,那就先便宜他们。只查李春芳、王廷相这些涉胡宗宪案之人,其余行贿之人,只存档,这次就不追究了。”

    “是……”沈默轻声应下,旋即却又皱眉道:“可单查李春芳的话,他会不会死咬着太岳不放?””

    “这倒是个死结。”,徐阶恨声道:“若非为了皇上着想,把两人一起查办才是正理!”

    “师相就别说气话了。”,沈默苦笑道:“其实这个案子,就看学生愿受多大委屈,既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李春芳那一份,我也背着吧。”!~![(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九章 葬礼与丧钟(上)

    .“你一起背?”徐阶望着沈默道:,“什么意思?”

    沈默也望着徐阶,沉重地说道:“这份供词,除了两个主审官”师相是第四个见过的人,皇上和陈老公公不想闹大,师相和学生同样不想闹大”只要那杨豫树和海瑞”能一直保持缄默,就没有人能闹大。”,这个态表得如此坚决,徐阶自然满意,他细细的打量着沈默,目光虽昏huā,却透出审辨真伪的神色,缓缓道:“杨豫树倒好好说,那是你的师兄,可那个海瑞,虽然跟你有段交情”怕也没什么用处吧。”徐阶其实早备好了伏笔,只要海瑞把案子闹大了,便会有人把沈默描绘成幕后黑手,然而沈默展示出如此委曲求全的态度,谁还会相信他和海瑞是一党?

    海瑞这次的表现如此刚猛”就连徐阁老也彻底相信,如此天煞孤星般的利刃,怕是谁也没那个能力,收为己用吧?

    “学生会尽力劝他们的。”,沈默轻声道:“都是绯袍高官了,要懂什么是大局。”

    “但愿如此吧”只是要委屈你了。”,徐阶喟叹道:“这么多人粉墨登场”原来只有你,是一心为朝廷好的。”

    “老师谬赞了。”沈默谦逊道:“学生是跟您学着罢了。”

    “惭愧”,”徐阶擦擦眼角道:“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虽然内食堂的隔音不错,但毕竟和外食堂之间,就隔了一堵墙。而且今日在外间的众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一直保持安静,所以前听到了,从里间传出的阵阵哭声,尤其沈阁老那几声撕心裂肺的哭泣”如杜鹃啼血般催人泪下。直听得那些司直郎和舍人们,全都心中嘀咕”元辅到底对沈阁老做了什么事,竟把他给伤成这样?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不径而飞”仅仅是一上午的时间,就传遍了京城丰八衙门,弄得大官小吏们无心办公,全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起今日发生在宫中和内阁的种种。

    百官们最关心的,自然是皇帝在看了胡宗宪案的卷宗后,为何会在寅时把沈阁老召进宫去?这一极反常的状况”必然与案情有关,而且涉案者肯定级别极高、和皇帝关系极近……为什么?因为以百官知道当今圣上,是位“赶马下田坎”得过且过,的主儿”六部九卿出了问题,也不能把他惊到一宿不睡。

    在百官的记忆中,当今如此表现只曾有过两次,一次是去年蒙古人屠了石州城、逼近北京城的时候,另一次是去年高拱败局已定,坚决要走的时候。所以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次又有哪位皇帝的心腹股肱”被牵扯此案中来。

    其实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实在好猜的紧”只是暂时不知宫里的风向和内阁的云,到底会往哪头飘。百官担心祸从口出,所以不约而同的,用“那位,或者“某先生,来代替”至于所指是谁”其实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而百官讨论最热烈的”则是今天一早皇帝下旨,命礼部立刻议定胡宗宪的哀荣、谥号……作为一个极复杂的人物”胡宗宪身上兼具的抗倭英雄和严嵩党羽的身份,使他自从登上历史舞台的那天起,便饱受争议”甚至是非议。当然,在不同历史时期,其轻重各有不同当初他和赵文华联合陷害张经、李天宠之时,虽然朝中怒不敢言,但民间和在野的士大夫,将他骂成了助纣为虐的奸邪小人;然而当他一肩担起七省、十年抗战、力挽狂澜之时,对他的赞美歌颂声,渐渐压倒了非议,直到倭患基本平定、东南恢复安定后”他的声誉也达到了辉煌的顶点。在那个时期,对他的非议便如太阳的黑子一般”完全被万丈光芒所掩盖。

    然而其盛极而衰又是那样的突然迅猛而又充满必然……倭乱平定后,朝廷已经不需要一个威望极高、手掌重兵的东南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再次上演。当然之所以被烹得这么快,跟他与严菩的瓜葛”有很大关系。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历史规律,再次上演,昔日的助力和靠山,如今变成了原罪和祸水。胡宗宪被倒严斗士们”视为必须除之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很快蜚声四起,质疑和非议迅速抬头,使他身上的不世功绩逐渐黯淡。胡宗宪也黯然下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但数年之后的伪造圣旨案爆发,将他又一次推上了风口浪尖,其个人命运和名誉,也如惊涛骇浪般急剧沉浮先是被东厂逮捕、押赴进京受审”遭到士林的一致口诛笔伐:而后在山东离奇受审、饱受折磨而亡,沈阁老千里赴京为其喊冤”见其遗容后心痛吐血,这一切都引起了士林和民间的巨大的同情……,中国人素来有,死者为大”对亡者“叙功不论过,的传统,更何况是个有功于社稷、又被东厂和奸佞小人联手折磨致死的国士?舆论很快调转潮头,对胡宗宪功绩的肯定、和遭遇的同情”占据了绝对上风!

    不过也一直存在着不和谐的声音,毕竟那些合谋迫害胡宗宪的人,那些信奉,立功是小,失节事大,的道德之士,还有自以为看准风向的投机分子,都不愿看到胡宗宪登上神探”仍要不遗余力的继续抹黑他。

    一个事实是,就在胡宗宪死讯传来至今的四十天里,通政司便收到了七十多封、三十多人次对他的弹劾揭发,虽然被隆庆皇帝留中不发,但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都说”得亏这次都察院深陷是非,那些御史们没脸吭声,剩下六科给事中孤掌难鸣,否则对于胡宗宪的褒贬扬抑,肯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边倒的。

    现在皇帝命议定胡宗宪的哀荣和谥号,这自然表示皇帝准备宽宥他的罪过”给予其对肯定和补偿。但并不意味着,关于胡宗宪的是非争论可以就此结束……因为大明对官员谥号”虽然名义上是由礼部命翰林院,听取众议后议定,再由皇帝授予。但实际上,因为对奏章的票拟权在内阁手中,而没有极特殊情况,皇帝是不会驳回自己辅臣的决定,所以给一个什么样的谥号”甚至给不给谥号”还在两说。

    至于哀荣、封荫之类的也是如此,权力实际在内阁手里,或者明确说,是在徐阁老手中“而徐阁老又是通过倒严上台的,对胡宗宪的态度也一直很鲜明,甚至被认为是其一系列悲剧的幕后主使。所以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官员们一边议论,一边拭目以待。

    比较主流的看法是,可能最后会出于中庸之道”对半胡宗宪的功过,给他一个有褒有贬的谥号”这样既不算违背了圣意,也能为徐阁老接受。

    即使到此时,百官还是抱着那种看法……圣意虽然难违,但皇帝毕竟还是要听徐阁老的!这就是徐阁老多年以来,一砖一瓦积攒起来的恐怖威望。

    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然而百官最津津乐道的,还是那内阁食堂中传出的阵阵哭声。简单的素材经过加工,传得有鼻子有眼,更神奇的是,甚至与真相都相去不远,“……

    《太祖实录》不是什么机密文件,至少翰林院的那些才子们,都能倒背如流。所以大清早的徐阶要和沈默喝酒,自然会让他们联想到那个经典段子,于是故事由此引申他们说”沈默是状元之才,《太祖实录》他不知已经读了多少遍”都烂熟在肚子里了。看到酒杯时,早就想起了太祖那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是要逼着沈默表态了,沈默当然吓坏了”当即跪地磕头不止,问:,学生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老师?”老夫放弃两个大员”已经足以给你交代了。

    ,徐阁老说:,你却仍抓着案子不放,让那海刚峰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你到底存的什么心?莫非要把老夫的人一网打尽,你好取而代之?,此等诛心之言,当然惹得沈默涕泪横流”磕头请老徐原谅。然后先是检讨了最近一段时间的不冷静行为,后来又发毒誓、又作保证”表示会让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才取得了徐相的谅解。

    此外坊间还有传闻,说徐阶对沈默其实是连敲带拉,先用,美酒白刃,吓唬他一通,然后师生再抱头痛哭一场”便和好如初了。这不是官员们希望故事有个圆满的结局”而是他们都看出来,徐阁老另两位学生这次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反正不是屎也是屎了,就算幸运的躲过这一劫”但也抽了牌子,怎么再问鼎首辅的宝座?

    再以徐阶不可能再把沈默怎样,总得留个全须全尾的弟子以备将来吧?

    官员们之所以能猜得**不离十,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都相信,以徐阁老的声望地位,那是顺者昌、逆者亡,连皇帝都得让三分。所以在他面前,沈阁老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就算把天下理都占全了,也不敢造徐阁老的反。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这就是徐阁老的威望所致。威望这东西,看似无形无相”但积累到一定程度,却可无敌于天下。王莽养望二十年”便可蹿汉代之而几乎无人反对;王安石养望二十年,一通变法把国家折腾的鸡飞狗跳、官吏要上吊,也没人敢跟他对着干,这就是声望到了一定程度后的威力。

    而徐阶最大倚仗,不是门生故吏满天下、不是凭《嘉靖遗诏》收拢的人心”也不是手里的宰相权柄,而是他自身的威望。这强大的威望,让所有敌人不敢与他正面对抗,让人坚信他是无敌的,哪怕对手是皇帝”也奈何他不得。

    只有认识到徐阶的强大威望,才能理解沈默为何在确立场面大优的情况下”仍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继续坚持苦情路线不动摇。就是因为他知道”一旦爆发正面冲突”在徐阶的威望下,自己的优势会像沸汤泼雪一样,顷刻化为乌有。

    这不是危言耸听,他面对的是自己的老师,而且是强大不可战胜的帝国宰相,除了少数铁杆之外”没有会支持他、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最后这场战役,只能变成他一个人的战斗,结局自然注定。

    还是那个,黔驴技穷,的故事,面对着强大的敌人,贸然出招都无异于自取灭亡“…………这从沈默决定,要把徐阶拉下马的那天起”他对此保持责清醒的认识。

    然而沈默和徐阶积怨已久”胡宗宪事件便是印染炸药桶的导火索,当欺师灭祖的疯狂念头占据支配地位后,他就必须要做到这一点“…………不然怎么配得上杨博那句,最理智的疯子,的评语?

    所谓,最理智的疯子”就是要用最理智的行动,实现最疯狂的念头。对于沈默来说”“如何击败徐阶,这道大题,他已经在心中反复验算过无数遍了,早就有了一整套屠龙之计!

    我承认,你徐阁老真的无敌天下……,但你毕竟不是半神之身的皇帝,你一样有自己的弱点!

    你的弱点就是太强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超过当今这个君主**社会的规则允许,这大明朝”只有一片天”是皇帝而不是你徐阶。就算乌云再密”遮天蔽日,要想云开雾散,只不过是一阵风的是。

    风从何来,那句京师官场谚语说得明白~,宫里的风、内阁的云”,这才是这八个字的真谛所在,只是看起来,随着,龙卷风,嘉靖皇萃白日飞升后,大家都不把这层意思当回事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九章 葬礼与丧钟(中)

    .才日中则移、月盈则缺,的道理谁都懂,谁都知道徐阁老总有谢幕的那一天。可日中离日幕还有半天,月盈到月缺还有半月,而且有干到八十五岁才退休的严阁老在前,才六十五岁、且又精通养生的徐阁老,在大家看来,再干个十年八年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大家都挤在徐阶这片云下祈雨,暂时没多少人,拿隆庆皇帝这阵风当回事儿。

    若是心丰还存着些敬畏,做臣子岂敢在私下称自己的君主为“小蜜蜂,?

    当然大家都不把皇帝当回事儿,自有大家的道理,因为与堪称龙卷风的先帝相比,当今隆庆皇帝的风量,大概就是个春风拂面的水平……,而且似乎从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才能不能胜任治国的重任,若要胡乱插手,肯定是越帮越忙、越搞越乱,所以还是把国家大事交给大臣,自己专心过好小日子就行了。

    柔弱之主,庸人之资,又有自知之明……这就是隆庆朝的大臣们,对自己皇帝的评价。所以大家都相信,指望这位皇帝大发神威,将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徐阁老解决掉的可能性,不比亲自揣把刀,拦在徐阶上朝路上,伺机行刺的成功率大多少。

    然而沈默不这样看,作为与隆庆关系密切的大臣,他更加了解这位皇帝。其实隆庆一点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大智若愚,只是这种智慧有些过于庸俗了……仔细研究领导以及未来领导,是每个公务人员必修的基本功课,沈默前世二十九岁就能不靠拼爹提为副处,靠的就是对这门功课的深湛造诣……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庸俗智慧,但要比隆庆那种高一个层次,大概就是小市民和小干部的差距吧。

    研究隆庆皇帝性格的养成,自然要研究他的成长经历这个悲催的皇子一直深受父皇的猜忌和提防,从来也没享受过父爱,这一点在他成年后,转嫁在高拱身上,“视拱若父,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因为皇帝对他故意漠视,录夺了他自幼享受皇室教育的机会,甚至一直到十多岁,才在高拱的教导下,开始读书识字……受教育晚,导致隆庆的智力开发太晚接受知识慢,甚至反映都要比常人慢一些。但对隆庆更为严重的影响,还不是这个,而是无法使他养成一个好的后天性格。

    性格分先天和后天,其实还是后天的占主导地位,而后天的性格,又是在童年养成的。像正德和嘉靖两位先帝,如果你考虑到他们独生子的身份,就不难理解这对堂兄弟的荒诞行为。隆庆远没有他爹和他大爷那友幸运号称,有父还不如无父,有母等于无母,有兄弟也不如无兄弟,。他不仅没有享受到父爱,还被录夺了他的母爱,兄弟之间也没有亲情,所以隆庆对感情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都和孤儿十分相似。通常孤儿会走向两个极端,或是变得极为刚强,极为追求成功,以求克服心中的不安全感;或是被不安全感彻底俘虏,变得柔弱不堪没有奋进的动力。

    当高拱来到隆庆身边时,当时还是裕王的朱载厘,性格已经完全成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是至刚至阳的高肃卿,也只能让他感到温暖,不会变得偏激但想要改变他的性格,是不可能的了。

    当你了解了这个皇帝的性格形成后,再回过头来审视他就会明白他耽于享乐的背后,其实是在逃避责任…………一是没有动力去履行作为皇帝的义务二是对自己始终缺乏信心,不敢承担治理国家的责任。然而对国事撤手不管的同时,那种藏在心底的不安全感却也开始膨胀了。

    尤其是在高拱被赶走以后,那种失牯般的痛苦,尤其加重了隆庆的不安全感。加之言官们仗着徐阶的庇护、通过对高拱的驱逐,认定他与先帝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货色。自此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他一争。

    这些争论,有一部分是合理的进谏,例如约束宦官专权、谏止太监内操等;然而更多的,是对皇帝私生活的干涉。比如,禁止他去裕邸怀旧,禁止他去京郊散心游玩,怀疑皇帝有借机游幸的意图,而禁止其去泰山拜祭等等,大有恨不得把皇帝圈养起来的势头。甚至,连宫闱私事也要拿到大庭产众下议一议,让皇帝丢尽了脸。

    而徐阶对言官的偏袒,也渐渐失去原则,他甚至不惜以对抗皇帝,来维护言官利益。今年七月,皇帝下旨内阁,拟对科道进行考察。官员正直无私且称职者自不会畏惧考核,这原非过分要求,但徐阶却为了保护言官而谏止了皇帝。

    正是这些鸡毛蒜皮、甚至无理取闹的小事,逐渐消磨了皇帝的耐心,让他产生被控制的强烈恐惧,极大加剧心中的不安全感。这样说是有依据的…………九月,因内官重开皇店事,科道再次议论蜂起,徐阶一如既往地代表内阁表示支持。科道言论每每过激,皇帝不堪承受,发手谕抱怨内阁,言辞间极尽委屈:,这么一点事情,言官也说我不是,你们内阁也说我不是,你们到底想要怎样?,徐阶当然会为皇帝的情绪变化而伤神,然而已经昏了头的言官们,却因此更认定皇帝是软弱可欺的,愈发的变本加厉、无事生非,完全以攻击皇帝,为博取名声的捷径了。

    屡被借题发挥地攻击,皇帝其实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点了,然而想要他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并不是量变引起质变那么简单……作为一名知道国事为重的皇帝,他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影响到国家的正常运转。他甚至可以为了大局着想,而宁肯委屈自己。从放弃挽留高拱,到一次次忍气吞声,其中固然有性格柔弱顺从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一名成熟的君主,所应有的理智与风度呢?

    想让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缺少男人味的皇帝,下定决心和控制朝堂的权臣决裂,实在是件看似简单,实则难如上青天的事情,但他是沈默唯一的胜机”如果他始终不敢说不的话,那沈默也只能收拾行囊回家了。

    自始至终,沈默一直在做两件事,一是促使皇帝下定决心倒徐,另一件是,保住自己的名声,不要落个欺师灭祖,万人唾弃的下场。这两件事又是一件事,便是不断妖魔化徐老师。

    至于如何做到,其实王寅早就教给沈默子”那就是“上善若水,!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者,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嗯要以弱胜强,只有这以柔克刚一途。所以沈默自始至终,都秉承着,示之以弱、不争是争,的原则,制定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一步步推进的都很顺利,引得徐阶一步步入彀,时至今日,已经无法抽身了。

    现在生旦净末丑,已经全在后台就位,就等那天一到,真正的大戏便要开锣了!

    然而在开场之前,他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人的怒火,如果不能把这位仁兄安抚好,肯定会被他砸了场子”这场戏也就不用上演了。

    那就是闻听他有意将胡宗宪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后,拉着杨豫树来内阁,找他要个说法的海瑞海刚峰……”

    沈默本就一宿没合眼,原本打算吃完早饭便眯一会儿,然而他前后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办公”等待他签署的公文早就堆积如山,其中火烧眉毛、又急又紧的也不在少数。

    强打着精神忙碌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是在房里吃的,沈默终于支撑不住,把围着自己的那些催命鬼撵走,什么都不管”也要先睡一觉再说。

    谁知躺下后,脑子却还像走马灯的转个不停,这种疲乏之极却又亢奋难眠的感觉”实在不是人受的。沈默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渐渐迷糊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外面有人争吵,烦躁的嘟囔一句,便将被子蒙住头,把噪音隔绝,继续补他的觉。

    睡是睡着了,但终究是在上班时间,两刻钟后,他便醒了过来,把蒙头的被子拉开,就看到两个身穿绯袍的官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沈默当时就愣了神。

    看到他醒了,两个官员站起身,一起施礼道:“参见中堂……”其中一个三品官,还一脸歉意道:“实在太唐突了,中堂恕罪。”而另一个四品官,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所谓,中堂”就是坐在大堂中间的意思,这个称呼唐代便有,是宰相的敬称。到了本朝,自然归大学士享用,不过也不是乱叫的,一般只有大学士督某部部务的时候,这个部门的官员,才会这样称呼他,其余的部门,还是叫“阁老”或者,某相,的。

    沈默是分管军事和刑事的大学士,这两位是大理寺的正副堂官,称他中堂,一点错都没有。

    集值的书办此刻也在屋里,跪在地上道:“阁老恕罪,这两人直往里闯,小人挡不住…………”沈默凌晨入宫觐见,然后便来了内阁,所以并没有带自己的家人,而是让内阁的书办服侍。

    “这人你能拦得住?”沈默看看别来无恙的海刚峰,掀开被窝坐起身道:“为什么不禀报?”

    “您说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扰……”书办小声道:“而且小人听您,好久才睡着的。”

    “这次就算了,下次记得禀报。”沈默心说,是睡个觉重要,还是俺的形象重要?只是没法跟那书夹言说,只能装作大度道:“出去吧。”

    待书办退出去,沈默也站起身来,穿上鞋道:“条件简陋,让你们见笑了。”他睡觉的值房,是里外两间。沈默发扬风格,把里间让给了年长的陈以勤住,自己住在外间,一进门就看得到床“…原本也无妨,反正他会客办公都在正厅,这里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只是没想到,海瑞竟能闯进来,这才稍显狼狈。

    杨豫树和海瑞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学士的值房,对这里的简陋程度大感意外,原本心目中那么高高在上的内阁大学士,办公场所竟如此克己清苦,使他们心中的怨气稍减,退到外面去等沈默梳洗完毕。

    须臾,恢复了体面的沈阁老,披着黑貂皮的大氅出来,伸手肃客道:“会客室里坐。”内阁有数间装修典雅的净室,供大学士们会晤各部官员所用,沈默便带两人,来到了中间最大的一间。请两人坐下后,书办上了茶,沈默便让他退出去,把门关好。

    “二位联袂而来,不知有何贵干?”沈默端起茶盏、呷一口荼问道。

    “请问中堂,何时继续问案?”海瑞早就在等待中耗尽了耐性,一开口便直取中军道。

    “急什么?昨天刚审完了孟冲和滕祥”,沈默淡淡道:“总得给我点时间,再给你弄人去过堂吧。”

    听他有拖延的意思,杨豫树也焦急道:“敢问中堂,我们昨日呈上去的口供,皇上看了吗?”

    “看了。”沈默点头道。

    “圣心………什么意见?”这下连海瑞也屏息静气,等他答复。

    “皇上对你们的成绩评价很高”,沈默先是答非所问,然后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通知两人道:“你二人能不避权贵、实心办差,颇有劳绩。回去后,尽快将此案具结呈报朝廷,内阁会论功叙奖的。”

    “案子才审了外围”,海瑞的脸当时就拉下来。杨豫树轻轻拉他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海瑞却毫不娈色道:“哪里来的劳绩,又凭什么功奖?”!~![(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一九章 葬礼与丧钟 (下)

    内阁会客厅中,面对着海瑞的质问,沈默沉默许久,才答道:“你们二位的差事已经办完了,下面该抓谁、该查谁,是内阁的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位就不要这个心了。”

    “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海瑞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那请问在其位者,又准备如何谋其政?”

    “…………”沈默表情微微不悦道:“你这是对上官应有的态度吗?”

    “我海瑞没中过进士,更没进过翰林院,不懂你们这些科甲官的规矩!”海瑞也走动了气,他早知道办这个案子,肯定阻力重重。但本以为,至少沈默是会支持自己的…………尤其在取得了那么重要的突破后,身为苦主的沈阁老,本应该直捣黄龙,将那些祸国巨蠹都揪出来。谁知沈默竟在此局面大优之际,却借机与对方求和,把天理国法抛诸脑后,这比发现李chun芳、张居正是幕后主使,更让他难以接受。直接硬顶道:“但我知道,上谕叫我来审办钦案,我管的都是圣旨叫我管的事,案子查不清楚,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沈默眉头紧锁道:“上谕有变,现在不让你过问这个案子,这总没话说了吧!”

    “那也是有人méng蔽圣听!”海瑞怒气勃发道:“圣口从来都是金科yu律!怎么到了本朝,就能朝令夕改了,也太不把国法当回事儿了吧?!”

    “中堂海涵,这海瑞是个南蛮,上来那股拧劲儿,九头牛都拉不住。”见海瑞吵上了,杨豫树使劲扯他一把,起身向沈默赔礼道:“他不是有意顶撞大人,只走过于认真而已。”

    “不用替他担心。”沈默忍住气”苦笑一声道:“你才跟他共事几个月,我给他当了好几年的上司,能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沈默这样说,杨豫树稍稍放下心来,讪讪坐回位子上。

    “大人说起从前”,海瑞有些动情道:“下官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只身单手敢擎天的沈大人,当年您为了一个魏老汉,就敢支持下官跟徐家斗”,说着无比痛心道:“怎么现在官越做越大,胆子却越来越xiǎo了呢………………

    “”,“”,沈默被他说红了脸”轻咳一声道:“圣人云,治大国如烹xiǎo鲜”有些事你们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只能服从而已。”

    “难道在大人眼里,一个师生名分,竟比国法天理还重?”海瑞终于忍不住诛心道:“还是说你自己也有不干净的地方,怕查来查去,连自己也lu了馅?!”

    “越说越不像话了!”沈默脸上一阵青红皂白,一拍桌子起身道:“海刚峰”不要以为咱们有jiāo情,我就不会治你的不敬之罪!再敢信。雌黄,就请立刻出去,内阁不是胡说八道的地方!”

    “好好好……”海瑞也毫不相让的起身,回瞪着沈默道:“两榜进士,取得原是乡愿,连堂堂大学士都不例外!”说着对杨豫树道:“我看错人了”他们分明是一丘之貉,可笑我还信誓旦旦对你说,沈阁老必不会这样。殊不知不变成甘草,当不成国老!今天的沈阁老,已经不是当初的沈大人了”连累大人跟我白跑一趟。”说完看都不再看沈默一眼,便拂袖离去。

    “中堂见谅,中堂见谅“……”,见沈默站在那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杨豫树哪敢独自承受他的怒火,草草朝他拱拱手”便逃也似的追出去了。

    海瑞脚下生风,走得极快,杨豫树一路xiǎo跑”才在长安街上追上,拉住他道:“你这个蛮子……”却又准备去闯什么祸?”

    “我们的上司都已经向人家投诚”海瑞看看他,冷冷道:“就凭我个四品少卿,还有什么祸可闯?”

    “那就好,那就好。”杨豫树是真担心,他一上来脾气,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便轻叹一声道:“你也不能怪沈阁老,难道他不想将那些人除之后快?肯定比你我更想,只是无能为力,不得不井落牙往肚里咽罢了。”

    “是啊,他这个苦主都能忍了”,海瑞冷笑道:“我们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完朝着杨豫树深深一躬道:“杨大人,虽然相处不长,但这几个月,海瑞作为属下,给你屡添烦扰,所作所为也多有牵累,“…今后再也不会了。”

    “刚峰兄,我还是那句话,你虽然是我的下属,却也是我最佩服的人!”杨豫树听出他的心灰,不由喟叹一声道:“我也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只能独善其身,咱们回去把大理寺管好,平一个冤狱是一个,不再掺和这些是是非非就是。”

    “要让大人失望了,我是不会回去了。有这样的内阁在,我们做什么都是徒劳,我今晚就写辞呈“……海瑞那张瘦削的面孔上,满是疲惫和失望:“母老nv幼,远在天涯海角,我实在放心不下。家里那几亩薄田也该回去种些稻子了…“”,说完便朝杨豫树深深一躬,毅然决然的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杨豫树感觉自己的xiong膛,快要被满腔的愤懑挤炸了。

    海瑞在内阁大闹一场,文渊阁所有人都听到了。所以当沈阁老从会客室走出来,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中,都透着同情甚至可怜……不禁暗暗道:沈阁老真是忍常人不能忍啊,要是我这样里外受气,早就憋屈疯了…”

    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沈默回到正厅,徐阶和张居正在处理公务。他一进来,徐阁老便投责关切的目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打扰到师相了………”沈默朝徐阶行礼道:“来了个野人砸场子,现已经回去了。”

    徐阶当然知道,来的是胡宗宪案的两个审问官,看来沈默已经跟他们摊牌,结果不欢而散。徐阁老心下大定,一脸歉意道:”你受委屈了………………”,“无妨大局为重我不会跟个野人一般见识。”沈默显得有些心灰,愣愣坐在那里。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和下官谈话答非所问,处理公务也是错误频出。最后徐阶都不忍心看下去,闻声道:“状态不好,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太岳,明天陈阁老也回来了,你放心在家歇着就是。”

    那边张居正也出声附和。

    “让师相费心了,太岳兄费心了……”,沈默想一想觉着确实撑不住,便起身告辞道:“学生告过……”,徐阶缓缓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目光回到张居正身上,道:“这一关算走过去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张居正诺诺应下,心中却大不以为然道:,如果是我,岂肯如此善罢甘休?难道沈默能那么天真,让你一个画饼就打发了?,但他昨天一夜静思知道自己现在就如被网住的野兽,越挣扎就会被网得越紧。若非今天皇帝出面相保,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便愈加打定主意,要chou身事外、韬光养晦,一切等有了实力再说。

    师生俩说完便各自想着心事,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感谢海瑞!”,回到家里,见到两位幕友沈默第一句就是:,“彻底帮我洗清了干系,接下来咱们便坐在台下,等大戏开锣吧……”,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腊月,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胡宗宪一案的热度,也越来越低。

    在京官们看来,海瑞大闹文渊阁,沈阁老重新回家养病,这一切无不预示着,轰动一时的胡宗宪案要渐渐落下了帷幕……对于这个大事化xiǎoxiǎo事化了的结局,说实话,朝野上下并不意外。胳膊再强、拗不过大tui沈阁老毕竟还得在徐阁老面前低头……

    只是在不出意料之余,百官士大夫的心里也不禁一阵阵起腕…………以势压人,强jiān国法,徐阁老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初的严嵩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轰动xing事件那就是负责胡宗宪案的大理少卿、那位大名鼎鼎的海瑞海刚峰,竟然上疏请辞了。当然这也不能完全说意外,因为换成谁,在冒着极大风险,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把一桩惊天大案查了个通透。结果却被上峰束之高阁,不闻不问,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何况是刚烈的海刚峰呢?

    但海瑞岂是好相与的?那是看皇帝不顺眼了,都敢骂个狗血喷头的大神……说起来,隆庆朝言官给皇帝挑máo病,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模仿海瑞,希望也能像他那样出名,只是这些人专拣软柿子捏,还只敢敲边鼓,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现在海瑞便用实际行动,给那些欺软怕硬的言官,好好上了一课。他的那封《告养病奏》,那里是什么辞呈,分明就是骂尽当朝高官的弹章!被好事者称为,天下第二疏,与他的,天下第一疏,遥遥相对。奇文必须共赏之:在奏疏中,海瑞先说,衰病不能供职、恳恩曲赐归田、以延残喘事,云云,谁不知道这个南蛮子jing力过人,能连续办公数月而不休,这样的人若算,衰病”那满朝文武怕都得进棺材了。

    当然这只是个由头,海瑞真正要说的话在后头,且看他是如何说的:,臣以举人之身,得皇上不次超擢,竟也绯袍加身,官居四品,圣恩广大无可报矣。臣广东琼山县人,琼山万里京师,微臣忠悃无日可达,唯有披肝沥胆,为陛下言人之不敢言:今天下诸臣病入膏盲矣!是何病也?二字乡愿矣!其不论国法、只知人情:无有君臣,只讲师生;不顾公器,只言si利!故皇上虽有锐然望治之心,群臣绝无毅然当事之念!只知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一时互为掣肘,一时又沆瀣一气,而又动自诿曰:“时势然则、哲人通变。,朝风无耻若斯,何人再顾黎庶?国俗民风,日就顽敝矣”

    ,皇上若求图治,必先刷新吏治,敕令阁部大xiǎo臣工,不得如前虚应故事,不得因循官场旧习!命其杜绝敷衍、严谨姑且、事必认真!所谓“九分之真,一分放过,不谓之真,。况半真半假者乎?此则,阁部臣之志定,而言官之是非公矣!阁部臣如不以臣言为然,自以徇人为是,是庸臣也!是不以尧舜之道事皇上者也!宰相奉行台谏风旨,多议论、少成功!遂阶宋室不竞之祸!我皇上何赖焉?,,胡诠之告孝宗曰:,诗云,勿听fu人之言,”今举朝之士皆fu人也!皇上勿听之可也,宗社幸甚,愚臣幸甚”

    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要知道,在这个唾沫与板砖横飞的年代,骂人想要骂出新意是不容易的。何况海瑞连皇帝都骂过了,在大家看来,已经达到了骂人的顶峰,再骂其他人也没啥意思了。然而海瑞再次用行动证明了他骂人的天赋,他这次采取的是,普遍打击,重点强化,的策略。

    不仅把“庸臣,沈默和,宰相,徐阶骂得狗血喷头,还创造了,与“嘉靖嘉靖,家家净也,新的经典骂语、,举朝之士,皆fu人也,!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全骂进去了!

    这一句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要知道,在这今年代,骂别人是fu人”比骂尽祖宗十八代还狠,于是满朝哗然一片,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出面反击……

    究其原因,不过心虚二字而已,无言以对,夫复何言?

    bk

第八二零章 公祭(上)

    .举朝之士,皆妇人也”不管百官怎么想,隆庆是爱死这一句了。他是第一次对“面目可憎的公文,产生了兴趣,整天拿着海瑞的奏疏不撤手,还问一旁服侍的陈宏道:“按海瑞的说法,徐阁老岂不是一个老太太?”

    陈宏哭笑不得道:“主子真能琢磨,不过要是把朝廷类比成一家后宅的话,徐阁老可不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老太太吗?”

    “那李间老呢?”隆庆饶有兴趣的问下去道。

    “李阁老嘛,是大儿媳妇,老实木讷,被婆婆压得没脾气,偏又喜欢沾点小便宜,苦于心眼不够,老被人坑的那种。”陈宏笑起来道:“主子您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皇帝頷首道:“张师傅呢?”

    “张阁老,是老夫人的老闺女。这个大姑子心眼很多,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自然要生些是非的,但是老夫人从小养起来的,所以对她多有偏袒。”

    “嗯……”皇帝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但毕竟是自己的师傅,不便加以评论,便揭过去道:“那陈师傅呢?”

    “陈阁老”,陈宏想一想道:“是庶出的闺女,不讨老太太欢喜,谁都敢欺负欺负她,所以日子过得艰难,只能吞声下气,小心做人。

    “嗯……,…”皇帝闻言有些愧疚,点头道:“几次见陈师傅,确实有郁郁之感。”说着叹口道:“为何不讨徐阁老的欢喜?”

    “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她亲娘当年和老太太争宠。”陈宏小心翼翼的看着隆庆,见他并未流露出反感甚至警觉的神态,才状若不经意道:“结果老太太把姨太太赶走了,姨太太闺女的日子,自然要难过。”

    “哎………”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但隆庆对陈宏的信任,让他并不往旁处想”只是顺着他的话头道:“也不知高师傅的老寒腿”今冬再没再犯?这么长时间也没给朕来信,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这个奴婢经常过问…“”,陈宏赶紧回道:“自八月以后,确实再没收到高师傅的信。”

    “唉,我这个做徒儿的不孝啊。”隆庆深感自责道:“朝廷是非一多,就忘了给师傅问安,他一定是安我的气了。”说着吩咐陈宏道:“年关将近,把各地藩王进贡的年货,拨出一部分。朕再写封信,你派人一并给高师傅送去……”顿一顿道:“再看看高师傅的状态如何?”

    宏连忙应下。

    感觉气氛有些凝重,隆庆强笑道:“对了”内阁诸位都说了,还没说说沈师傅呢……“……”,“沈阁老啊”,陈宏幽幽道:“就是种受气的小媳妇……”

    一句话又把隆庆的情绪打击下去,叹气道:“唉,沈师傅真太委屈了,朕又无能,连他一点小小心愿都玩不成,实在是往他伤口上撤盐。”

    “唉……,…”陈洪也陪着隆庆叹气起来。他知道皇帝说的是胡宗宪谥号一事。

    当初隆庆把这事儿看得太简单了,还敕令礼部一天就要给出结果。但实际情况是”这个谥号定的,要比女人生孩子还难产………

    上谕下达的当天,礼部尚书赵贞吉,就上书说:,谥号给定,关系对已故官员一生之评价,要对史书和公道负责,必须慎之又慎。应先征询百官的意见”由翰林院初议,再交内阁议安,最后由皇帝颁布。”

    对此隆庆十分无奈,因为赵贞吉虽然说的不错,但谥号发展到本朝”基本上已经滥了,非凡没有恶谥不说,且成了装点高官灵位的必备品“……基本上三品以上,没有犯大错误的官员都能得谥。加之隆庆新朝,为前朝建言得罪诸臣平反,所以出现了谥号大批发的现象”所以隆庆就从没把给谥这档子事儿,看得多么了不起。

    皇帝想得太简单了,或许给别人定个谥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对胡宗宪这种身具大是大非的争议人物来说,谥号如何”不仅关系到他本人的盖棺定论,还会影响到许许多多活人的命运,甚至有可能会左右朝局。

    因为谥号产生的全过程请谥、议谥、定谥、赐谥”至少名义上,是要经过群众讨论、政府裁定,最后由皇帝颁布的,可以看做对这个人的历史评价,要比任何圣旨、廷寄上的说法,都更具有公信性。

    如果给胡宗宪以美谥,那他就是再无争议的正面人物,美谥程度越高,他的历史评价也就越高,这当然会让那些曾经侮辱过、迫害过他的人寝食难安了“……胡成了好人,他们就是坏人,胡的形象越高,他们的形象就越差,甚至会失去道德的高度,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所以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不会让胡宗宪这么容易得谥,最起码也不能让他得到美谥。

    虽然很清楚百官这点小心思,但礼部拿规矩说事儿,皇帝也没有办法…“大明朝的政治体系发展到现在,对于一应政务,皇帝只有最高的决策权,如果插手下面的具体事务,是要狠狠挨骂的………,所以他不能越过礼部、自己翻翻《谥号表》,给胡宗宪定谥,那样即不符合程序,还会被胡家人视为羞耻,不会领他的情的。

    按例,谥号都是在丧礼上公布的。为了等着这两个字,胡宗宪的灵柩至今还停在先贤祠里,让隆庆无法跟他是师傅交代。但隆庆再着急,也只能任其按部就班的一步步走完程序,饶是他每天派人催促,等谥号报上来时,也已经进了腊月。

    晚点就晚点吧,隆庆压下火气,打开奏本一看,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了…,原来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竟然给定了个,襄愍,。后面还有注释曰“甲胄有劳曰襄,使民悲伤曰愍”后面还有一大通的解释。然而隆庆不愿看那么多废话,他最近批了那么谥号”自然知道这两个字真正的含义……文臣有军功曰襄,不得善终曰愍。这两字联起来,即是说“此乃一立有军功,不得好死的文臣。,要说这是对胡宗宪一生的概括,似乎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这是礼部和翰林院的人,反复权衡后的决定…………他们既不愿意得罪沈阁老,更不愿意得罪徐阁老,便用这个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公正评价”让哪边都挑不出毛病来。然而这个美谥泛滥、谥号贬值的年代,此等不带感情的平谥”本身就是一种贬损,让皇帝如何拿得出手?

    隆庆将奏本打回内阁,命有司再议,为了避免某些人阻塞言路,蒙蔽圣听,他还特意下旨,命在京官员,乃至各省地方官,也可以提出各自的意见”务必给胡宗宪一个,禁得起历史考验的评价。

    朝野上下都看出来了,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和内阁对着干了一然而大部分京官仍不看好隆庆,认为就像他之前数次和内阁对抗,最后无一不是皇帝以低头认输为结局一样,这次的结果”也不会有两样。

    虽然京官大都缄默着,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从南京、从东南数省,八百里家里传来的奏本,却向雪片般的飞到司礼监!对于给胡宗宪定谥一事,东南的官员士绅,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积极。他们纷纷借此机会,公然为胡宗宪讼冤,也第一次将东南官民对胡宗宪的真实感情,展现在天下人眼前。

    有南京兵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等八大衙门,以及江淅一百余名官员联名上书为证:,臣等诚惶诚恐、顿首恳乞圣主酬勤报功”以隆盛典,以快公论事。臣切惟天下不患无英雄豪杰,而患无以鼓舞之:人君不患无爵禄名誉,而患无以善用之。我国家功令,凡首功一级以上”增秩有差,赐金有差:其中有平一贼、复一城者,即赏以延世,爵以通侯,所待功臣亦不薄矣。然亦有矢心报主,保大定倾,功成再造者,却含冤蒙垢、不得伸张,此其为人心之抑郁,亦盛朝之阙遗,非浅鲜也。臣等素慨於中,义不容隐,为皇上陈之,伏惟圣主垂听焉。”嘉靖时,奸民外比,倭寇内侵,东南盖岌岌也,先臣少保胡宗宪,以监察御史而定乱,使数省生灵,获免涂炭,其功亦岂寻常耶?时当五峰桀鹜诸岛,各拥数万,分道抄掠。督抚总兵,俱以无能论罪,朝廷悬万金伯爵之赏!若无宗宪悉力荡平,则堤防不固,势且滔天,其究莫知所底止者。独不见宋人西夏失守,如折右臂,纵以韩、范之威名,先後经略,卒不能制。元昊之稽首者何也?狐免之窟成也。是宗宪之用奇设间,似不在韩、范之下。今黄童野叟,谓国家财赋仰给东南:而东南之安堵无恙,七省之转输不绝,与九重之南顾无虞者,宗宪之功不可诬也”

    ,胡宗宪以驾御风电之才,吞吐沧溟之气,揽英雄、广间谍、训技击、习水战!凡诸备御,罔不周至,故能平数十年盘结之倭,拯六、七省焚掠之难,此其功岂易易者!若乃高倨谩骂,挥掷千金,以罗一世之後杰;折节贵人,调和中外,以期灭此而朝禽;此正良卫茹荼,心知其苦,口不能言者,而竟因此身辱蒙垢,亦可悲矣!毋庸讳言,宗宪之品,瑕瑜不掩,然比之猩琐龌龊,以金缯为上策,一切芶且侥幸者,相去逡庭。临事而思御侮之臣,安得起若人於九原而底柱之也?”

    ,臣等身处东南,曾临倭乱,耳目之所睹记,最为亲切。且此乃东南之公论,非臣等之私言也。我皇上试询大小臣工,有不以宗宪之忠切功高乎?肃皇帝曾曰:朕若罪宗宪。後日谁肯为国家任事?,是宗宪之勤劳,我皇考知之,今皇上亦知之矣。然宗究竟遭酷吏残虐致死,吴越士民谈及於此,每扼腕而不平,痛哭而涕下。此乃杜我大明任事者之气,亦岂所以彰列圣与,我皇上无外之仁耶?伏望敕下该部,从公确议,务协舆情,务合国典。此亦激劝人心之一机也。谨奏以闻。,隆庆随即在此奏章后批红曰:,胡宗宪之功,功在社稷,亦为海隅一勤丰之臣。惜其遭酷吏残害致死,若不能厚嘉优渥、稍偿其冤屈一二,今后有事,还有何人挺身而出?朕寝食难安,愧对列圣矣”

    这份联名奏疏一出,洗刷了胡宗宪长久以来,所背负的一项污蔑,那就是,胡宗宪虽然平倭成功,但这建立在他对东南残酷录削的基础上,所以虽然打跑了倭寇,但东南的官绅百姓,却仍然恨他入骨。,这个说法起自胡宗宪的死对头王本固,因为对抹黑胡宗宪,消除鸟尽弓藏的不良影响十分有用,所以很快为朝中所谓,清流,所用,被狠狠烙在了胡宗宪的脸上。

    现在东南的官员说了,这是根本没有的事儿,东南人民都感激胡宗宪。而皇帝也不怪罪他伪造圣旨之罪,一下子,压在胡宗宪身上的三座大山,便去了两座,剩下一座就是那所谓的总督银山。然而仅仅数日之后,负责查抄胡宗宪家财的官员便上报,从他家中搜出到各种财物,折银不过五千余两白银。这在富商云集的徽州,勉强能算个小康,绝对称不上富有。

    于是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质疑,难道这就是总督银山?这山也未免太小了吧!

    当年办案的官员,只能反复说,他当时的生活如何如何奢侈。然而事情过去多年,早就找不到证据证明了,在风向彻底改变的今天,已经不会被舆论所采信了。

    为胡宗宪请愿的**,出现在腊月十八,这一天,进京赶考的举子,身着素服,打着,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巨幅挽联,从棋盘天街出发,过东西江米巷,沿着主要干道绕城游行。

    若是以往,兵马司和顺天府,早就出动人马,把这些举子驱散了。然而在这舆情变幻、风起云涌的关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那些举子高呼大喊。路过国子监时,监生们又倾巢而动,加入了游行的队伍,声势更加浩大,也更加肆无忌惮,到后来竟喊出了,打倒权奸,还我公道”的口号,声浪震天,全北京城人的都听到了。

    徐阁老在深宫之中,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但他在得了禀报之后,还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不能放任下去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徐阁老终于下定决心,刚要命人处理此事,却听到皇帝亲自上城门楼,向士子们宣谕的消息……,!~![(m)無彈窗閱讀]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32/ 第一时间欣赏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官居一品》为转载作品,官居一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官居一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官居一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官居一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