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官居一品TXT下载官居一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官居一品全文阅读

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三六章 三鸡报晓 (下)

    书生自有嶙峋骨。

    赵贞吉怎么受得了这份羞辱?便连上了四道奏疏,终于获准了辞职。此刻虽然此刻天寒地冻、运河不通,但他可没有徐阶那份儿厚脸皮,会赖到来年un再走,便在新年前五天,孑然一身,悄然离开了京城。

    赵贞吉这样一走,李chun芳彻底没了盟友,痛感内阁中虎狼环伺,也动了归隐之心,过完年便以身体不好为由,上了道奏疏请辞,皇帝自然不许。当他准备再上的时候,却被山西帮的人劝止了。虽然你身处虎狼之窝,可谓世上最没地位的首辅,但这时候哪能走?你要是走了,我们子维怎么办?

    为了大局,李chun芳只好不再提辞职的事儿。

    然而树yu静而风不止,那些投靠高拱的鹰犬,早就杀红了眼。又怎会放过他这块,高阁老首辅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呢?于是二月初,南京吏科给事中王桢弹劾chun芳,言其先前乞休,只上一封奏疏就没了下文,毫无诚意。并说这是因为李chun芳想要为其弟改官冒恩,所以恋栈内阁权位;又言其父在家乡行为不检,李chun芳在责难逃。

    堂堂一国首辅,当然不能轻易就去了,皇帝一面斥责王祯的轻率妄言,一面下旨安慰李chun芳。但紧接着,程文、宋之韩等人,又拿前年胡宗宪的案子说事儿,直指李chun芳在里面扮演了不光彩的角sè。

    李chun芳本来就心灰意懒,这下愈发不堪丑诋,遂于一月之内连上五道奏疏乞休,见其去意坚决,皇帝只能批准……

    高阁老复出短短不到半年,便有三位阁老黯然下课,其战斗力之强悍,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只是现如今,内阁剩下的大臣,依次是沈默、张居正、高仪、高拱……虽然从第七变成了第四,但甩尾巴还是甩尾巴。

    要想当上首辅,高阁老似乎还得再接再砺呢。

    日益庞大的高党士气高涨,一个个摩拳擦掌,叫嚷着要为高阁老连下三城,将他送上首辅的宝座!

    但是,似乎,大概,如果按照规矩的话,现在该轮到沈阁老来当这个首辅了……

    ~~~~~~~~~~~~~~~~~~~~~~~~~~~~~~~~~~~~~

    “我当然不会当这个首辅……”难得的休沐日,阳chun三月,阳光明媚,尚无热làng袭人;花木扶疏、浓荫匝地,正是京城最好的时节。

    沈府花园,右角山墙下,有一个藤蔓葳蕤的葡萄架。架下砖地上有一张茶几,两把竹椅。茶几上摆着整套的茶具、茶几前搁着个烧水的小泥炉。竹椅上坐着两个年纪相差很大的男子,但方才说出那句‘不当首辅’的,却是那个年轻些的男子,太子太保、中极殿大学士、大明次辅沈默。

    而那个年纪大些,穿一身儒服、面容清矍,好似教书先生似的老者,乃是太子少傅、东阁大学士高仪。听了沈默的话,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盅出神。

    起来,高仪的身份很是耐人寻味,他是浙江人。当年沈默在杭州中解元前后,他正在家中养病,时常出席各种文会,还指导过他关于文章写作方面的知识,两人在那时便有了不浅的jiāo情。

    但也正因为当初那层亦师亦友的关系,使高仪一直无法像别得官员那样,不顾形象的投向这位彗星般崛起的青年人,然而他的家族,又处在沈党权力最核心的地域,早就被沈默绑上了战车。这种复杂的关系,让高仪和沈党的关系,就像还没有捅破窗户纸的狗男nv。虽然已经千肯万肯,却还要故作矜持,游离在沈党的圈子之外。

    然而这次沈党得到一个珍贵的入阁名额,沈默却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得来不易的名额给了他,这让被徐阶排挤,本以为此生仕途无望的高仪感激莫名。虽然这位高阁老仍保持着当初在杭州时的清高,但毫无疑问,已经和沈默坐在一条船上了。

    当时高仪还不明白,沈默为何会垂青自己,然而时至今日,他终于在感叹于对方的远见卓识之际,明白了沈默的用意……

    因为他与高拱同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年纪也与高拱相仿,是高拱几个难得看上眼的同年之一。随着高拱强势复出,如秋风般横扫内阁,这份陈年的友谊,就显得更有价值了。

    不过高仪虽然看上去像一位优雅的学者,但他并不是李chun芳那种一味的妥协退缩,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当年,高仪由南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升调北京,担任礼部尚书一职。甫一接任,便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大事……先帝因为崇道,养了很多无用的方士,而且这些人都在太常寺挂职领取俸禄,自恃皇上恩宠,平日里为所yu为,甚至凌辱朝官,无人敢管。

    高仪看不过眼,调查取证后,便给嘉靖皇帝上了一本,要求太常寺裁汰冗员四十八人,并开列了应被裁汰的名单附后。他所指出的‘冗员’,几乎全是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这是一个谁也不敢捅的马蜂窝,偏偏被这个有名的‘好好先生’给捅了。一时间大家都对高仪刮目相看,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看到这份奏折,嘉靖皇帝的确震怒非常,但他也只当高仪是个书呆子,倒没有怎么特别为难他。只是后来,那些方士恨他多事,买通了当权大臣,将其赶回了南京。

    这样一位外圆内方的大学士,自然深受朝野爱戴,其影响力不容小觑。事实上,自高仪入阁后,高拱就在以同年的身份拉拢他。连张居正,在明知道他是沈默推荐入阁的情况下,却仍对他显出相当的尊重和热情。要问如今的内阁四人中,有哪一个可以与另外三人,保持良好的关系、顺畅的沟通的话,非他莫属了。

    其实高仪原本不打算理会那些令人作呕的政治斗争,然而自隆庆登基三年以来,片刻不停的你争我夺,已经让这位彻底的温和派也失去了耐心,他必须要站出来说些什么,为平息政坛的纷争做一些努力。

    然而当他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小心翼翼的抛出来时,却得到了沈默如此干脆的答复,以至于这位老者要想一想,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实心意。

    但很快,高仪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因为道理很简单,沈默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还是要解释一下的,于是他搁下手中的茶杯,轻声道:“您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新郑的说客,只是想问一问,您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侧身让开,目送高拱登上首辅宝座。”阳光洒在沈默英俊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语气都变得如闲聊一般。

    “为什么?”高仪不解道。

    “因为他比我合适。”沈默微笑道。

    “在我看来,您有着比他更全面的素质。”高仪用了敬称:“虽然很多大人物不清楚,但我在老家养病的三年,曾经用心考察过您在江浙一带的布局,不得不承认,创新布局方面,大明没有比您更jing通的了。”

    “jing于一隅不等于擅于一国。”沈默淡淡道:“更何况,我没有解决任何矛盾,只是尽量的去缓和……”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原本以为,蜜月期至少会持续五十年,谁知道东南发展的太快,各种矛盾也愈加激烈,这才十年时间,就已经有爆发的苗头了。”

    高仪并不太了解,沈默所指的苗头是什么,但想一想,皱眉道:“如果真有矛盾要激发的话,您岂不是更应该当这个首辅?”

    “不……”沈默端起茶壶,给高仪斟茶道:“妥协和让步,永远解决不了矛盾,当激化到一定程度时,只能用强权去消灭。”顿一下,微微自嘲道:“而我,显然不想做这把刀。”

    “也是,这些事情并不适合您做,”高仪道:“但是不当首辅就不能做主,如果高阁老在某些事情,做得超出了那些大家族的底线,您该如何自处?”

    “所以我把您老请出山了……”沈默笑眯眯道:“相信您能帮我这个忙……”

    “我……”高仪苦笑起来,他内心不得不佩服沈默的算计。他和高拱是多年的朋友,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内阁有他的存在,可以在沈默和高拱起争执的时候,起到很好的缓冲灭火作用。但他更知道,自己对高拱的影响力,其实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大,不得不提醒沈默道:“高新郑认定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的作用恐怕微乎其微。”

    “没关系,”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只要高新郑明白,他的权力来自哪里,就不会跟我过不去。”

    ‘权力来自哪来……’高仪眯眼暗思片刻,轻声道:“皇帝?”

    “还有我。”云淡风轻中,沈默说出了让人发笑的狂言,但高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分割

    基本找到感觉了,明天开始,全力更新。

    bk

第八三七章 隆庆新政(中)

    .

    作为内阁首辅,高拱负责的是吏治改革方面。吏治是国家政治制度的基本制度,吏治败坏是政治败坏的产物,而它的败坏,又反过来催化了政治的败坏。不仅会招致吏治**、官场黑暗,而且使大明朝陷入了边事废弛,财政困难,民众困穷,社会的窘境。

    对于大明吏治的根本问题,高拱在《除八弊疏》中,已经有了深刻的阐述,然而要进行改革,还必须将其具体化,然后对症下药,高拱在一系列奏疏中,便一一列出:

    其弊一,选官不问其才,升官只论资格。这是用人制度上最大的弊端。原先太祖时期,选官唯用其贤,毋问其资格。然而宣德后,渐渐以资格为论。高拱的《议处科目人才以兴治道疏》中,说州县正官以上的官员,进士具其七,‘其系进士出身者,则众尚之,甚至以罪为功。其系举人者,则众薄之,甚至以功为罪。’事实上,科甲官普遍存在着眼高手低,不通政事的毛病,只会虚文应上,急政沽名而已,而真正能行实政、及于民者,却寥寥无几。反而那些举人出身的科贡官,因为长期从事事务性工作,对民生政务要更加熟悉,也更适合担负牧民之责。

    然而,本朝对于进士官和科贡官,存在着严重的区别对待。举荐、升迁这些优待,全都是进士官的专利;而吃苦受累背黑锅,则是科贡官的待遇,且毫无前途可言。这样非但压抑了大量人才,不利于激励各级官吏勤于政事,为国效力,也助长了科甲出身的官吏的胡作非为。

    其弊二,考核失实,赏罚混乱。本朝原有十分完善严格的考核、赏罚制度。然而自成化以来,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是把这考核纠劾作为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的工具。二是毁誉失实,赏罚无章。高拱不仅在奏疏中,揭露了各省抚按官有法不依,任意轻重的状况,还指出官官相护,‘对大奸大恶者不敢问而佯作不知,甚至称其高品,纵豺狼以当道,觅狐鼠以塞责。’三是惩汰官吏不从实际出发,循以定额,‘数十年来,考察惩汰之数竟有定额,以是袭为故常。其数既足,虽有不肖,姑置不论;其数不足,虽无其人,强索以充。’

    其弊三,鄙薄边官及盐、马之官。高拱指出,派往蓟、辽、山、陕等边方的官员,‘非杂流则迁谪,非迁谪则才力不堪之人,盖以劣处之也。’对盐马官基本情况,他也作了分析,说‘近年以来,实之甚轻,就算是卿使正官,也皆以考不称职,有物议者充之。’

    其弊四,以权谋私,不择手段。高拱在奏疏中,述及现今的官场状况说:‘今人做官,只于猎取高官肥缺,一片软然成风,低头闭目,奔趋巧媚,以为善官。’为了以权谋私,相互倾轧,至于官吏贪污,更是比比皆是,习以成风。

    其弊五,玩忽职守,有令不行。由于吏治**,用人无道,赏罚无章,居官者多不专心职守,致仕法度废弛,政令不行。朝廷诏旨,抄到各部,视为故纸,禁之不止,令之不从。各部间文移往来,历时数月着屡见不鲜。

    凡此等等,可见嘉隆年间吏治**之梗概。

    对于此,高拱制定了一整套的改革措施。

    针对其弊一‘选官不问其才,升官只论资格’,对策是‘选贤用能,不论出身’。他责成吏部,对于进士官、举人官、和监生官要三途并举,只在授官时论其出身资格,步入仕途后,则一切凭政绩说话,不问其出身。并请皇帝下旨都察院并各抚按官,务必摒弃旧有思想,但系贤能、一体保荐,亦不得复有低昂。他声称,如果按此执行,则进士不得独骄,举人皆以自效,而善政必多。就算不能人人皆然,而十乡之中,少可亦有六七,则亦过半矣。善政多安,民安则国克富。

    然后,在‘不论出身’的原则基础上广求贤能。他在署吏部事后,便责令所属司官廉访贤才,并将孰贤孰能登记造册以备用;又授策天下有司曰,还要求地方各州府大力发现人才,但系贤才,则出身皆不必论,必与推荐,不得故意遗漏。

    接着,对初选出来的人才加以培养。高拱说:‘朝廷用人,必先养人,若无养之于先,则用之亦充数而已。仆诚欲养于未用之先,以辨其才;乃用于既养之后,以充其任。’他的主张是,将前一步初选出来的人才,先放到各衙门或地方任属官,使其积累经验,朝廷也好辨其贤否,根据特点,委以重任。

    还要对培养好的人才,因人授职、人尽其用。高拱说,不同的人才品德、能力各不相同。就像人的五指,大小长短截然不同,却都有用处,关键是将这些人,安排到合适的职位上去……他把人才分为三档,德才兼备者为上,有德微才着为中,有才微德者为下,但都可称为人才,具有所用。他认为各部门在使用人才时,关键是要‘量才使用,扬长避短,用其长则可尽其才,而事可成。若违其长而用其短,则鲜有不败者’。他还提出,以才气胜者,用以处理繁杂的事务,以道德胜者,用以担任科道风宪;而正印宰治之人,则非德才兼备者莫属。

    而且,在对官员的处罚上,要区别大节与细微,不因有细微之过,一时一事之时失弃之不用。这也是高拱反复强调的用人政策。在他看来,人皆有过,无过之人是不存在的。那些所谓无过之人,不过是没有具体做事罢了。一旦具体做事,其过必出。

    所以高拱要求对‘细微之过’持宽容态度,要看其大节,对其过失做具体分析,要求‘纠劾官员,务要详审较量,除官守大坏者照例纠处外。对于才能胜任但举措失当者,当略其微;对于德行稍瑕,但已经改正者,不问其旧过,俱要曲加保全,以图共济。至于昏庸靡弱无一可表见者,虽然操行履历没有过错,也要核实照‘罢软’事例议黜,以免妨碍贤者上升之路。’

    并且指出,因为德才兼备者毕竟是少数。如果一味的求全责备、既往必咎,使幡然悔改者无路可投,只能徒让庸儒自保者充任,朝廷又靠什么人去建立事功呢?

    同时,着重选配好要害部门的正官,以及地方守令。所谓要害部门的正官,包括首相,吏部尚书,左都御史。高拱说‘要得治天下,只在用人。用人只在三个人,一个首相,一个冢宰,一个台长。首相得人,则能平章天下事务,件件停当。冢宰得人,则能进贤退不肖,百官莫不称职。台长得人,则能振扬风纪,有不法者,率众台纠治之,而政体自清……然这三个人中,尤以首相为要。’又说‘守令之贤否,关系到生民休戚。使天下守令得人,天下太平矣。’

    他还对上述官员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作了论述。如宰相,其人‘必得心术正、德行纯、见识高、力量大、学问充、经练熟者,方可为之。若不试以事,徒取文艺,不拣其才,徒俟资历,则岂能遂为百官之师,平章军国重事而无舛乎?’又如州县的长官,他要求不但要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从进士、举人中挑选,还要有年龄限制,‘须有精力者乃可为之,五十以上,不得为州县之长’。还要求具有一定的治理社会的实际经验,他说‘州县正官若以初任者为之,彼其民事既非素谙,而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处事之略,漫无考证。乃即授以民社,待其败事,然后去之,而民亦受其毒矣。’要求不对初次任官者,授以州县正官之职,以免其误民贻害。

    以及,要储备人才,建立主要官员的梯队。他在奏疏里述其事说:‘盖用人不在用之日,必须预为之计。官之职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于紧要之官,各预择其才之宜于此者每二三人,置相近之地,待次为备。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则天下虽有其人而资不相及、远不可考,安得辏用乎!’其所谓的‘预为之计’,只是对紧要之官而言的。

    最后,调整‘不得官于本省’的用人政策。‘自学宫外,不得官于本省’,是本朝国初以来的任官规定。高拱一面肯定这项政策的必要性,他说‘国家用人不得关于本省。是因为族闾所在,难于行法,身家相关,易于为奸,故必隔省而用焉,’一面又指出,这一政策只适用于省级政权,及其所辖的府、州、县机构的正官,不应包括本省各级官府中的属官在内。他说‘若夫学仓、驿递、闸坝等官,其所司者,不过训诲、出纳之常,供应启闭之役,非有民社之寄者也。而又其官俱卑,其家甚贫,一授远地,或弃官不能赴,或去任尔不能归,零丁万状,其情可矜。可酌量隔府近地铨补。’

    针对其弊二,考核失实,赏罚混乱。高拱的对策是,严格考核,务核名实。具体的主张和措施是:

    第一,统一考核标准。高拱要求,在考核官吏时,不应看其出身资格如何,而是惟考其政绩,依其优劣程度作出结论。他还依据这一思想,拟定了对不同部门、不同职务的官吏的考核内容。比如对边官考核为例。他提出:‘要见钱粮比上年积下若干,险隘比上年增修若干,兵马比上年增添若干,器械比上年备造若干,屯田、盐法及诸事比上年拓广若干……’可见,高拱关于考核的基本要求是着眼于实际政绩。

    第二,重申考核条规,务核名实。高拱在《明事例以定考核疏》里,重申了关于考察劾事例,责成吏部、都察院及各抚、按衙门,务必遵行之。他还反复强调考察考语,必须符合实际,在《再论考察》里说:‘今诚宜于考察时,令部、院务核名实,某也贪,必列其贪之事。某也酷,必列其酷之事。某也不谨,必列其不谨之事。余皆然。’即是说,考察考语必须以被考察者本人的事实为依据。并且指出这样做的好处,一是可以教育本人及他人,二是有利于克服私意中伤之不正风气。

    第三,允许被劾者本人及他人申辩,冤枉者要昭雪,诬陷者要治罪。高拱不仅强调各级监察官员在考核官吏时,要秉公处事,务核名实,戒其失实。又提出允许被劾者本人及他人申辨。他说:‘其被劾冤枉者,许人指言,研审得情,仍为昭雪。使小人不得施其谗,奸人不得终其毒,此大公之道!’

    第四,加强对监察官员的控制与考核。高拱要求各抚按衙官员,做到‘毋藏循吏,毋容奸匿,毋埃差完,据实纠劫。’又提出:‘如有任意轻重,议拟背驰者,听本部参奏究治。’‘如举劾泛滥,贤否颠倒者,定行参奏,罪坐所由。’凡纠劾不实及有遗者,吏部从公查访,指实参奏。’

    对于其弊三,鄙薄边官及盐、马之官。高拱的对策是‘加强对边官及盐、马官的选配。’关于边方地方政府的长官,他提出:‘今后必须进士举人相兼选除,杂流迁谪,姑不必用。果有治绩,抚按从实奏荐,行取推升。’关于盐马官。他在奏疏中说:‘今行太仆苑马寺专理马政,戎伍所资。盐运司专理盐政,国用所赖。皆系紧关要职,非闲局也……今后应打破常规,凡‘卿’、‘使’员缺,必以廉洁有才望者推补。而又定其阶格,‘卿’视同布政司参政,‘使’视按察司副使。待其政成之后,视参政者升与参政同。如更优异,查照先朝故事,超等摧用!

    对于其弊四,以权谋私,不择手段。高拱在吏部,改进任免官吏的办法,杜绝以权谋私的漏洞。在高拱之前,官员的推升,都是文选司主事揭授郎中,郎中秘呈于尚书。虽堂有侍郎、司有员外,疏上俱列名,而事不与闻。为何?高拱一针见血的指出,此不过是‘欲行其私,故秘密耳’。便要求,凡日后有任官,须令书吏抱牍至后堂,二侍郎同所属揭之,使尚书、郎中,欲有上下而不能,则私心不得逞。

    同时,奖廉惩贪。对于贪污,高拱主张严惩。他说:‘历年考察贪酷者,例止为民,并不深究,故效尤者恬不为异。今贪赎者仍提问追赃,则数年之内,仕路肃清。’这就是说,对于贪污的处理,不仅要罢官削职,还要提问追赃,不使贪污者在经济上占便宜。对于廉吏,他主张进行奖赏。他说:“不肖者罚,固可以示惩。若使贤者不赏,又何以示劝?’

    第三,表彰却贿,打击行贿受贿。针对社会普遍存在的是非颠倒,行贿受贿习以为常,独于却贿之人,深求苛责的倾向,高拱提出:‘凡遇有行贿之人,即当执拿在官,明正其罪,仍令行南京吏部并两京都察院、科、道等官及各处抚按衙门,一体知会,以后儿遇有却贿之官,便当纪之善薄,而不得反用为瘢痕。列之荐犊,而不得反指为瑕类!’

    对于其弊五,玩忽职守,有令不行。高拱主张破除惩汰官吏循以定数的陈规。在这个问题上,高拱强调两点,一是从实际出发,不应规定名额;二是划清不肖与细微之过的界限。他说:“所谓不肖。必是大奸、大恶、残害民政者,乃可当之。”“考察惩汰者,必是大奸大恶,真正不肖之人,一切隐细,俱不必论。果不肖者多,不妨多去;果不肖者少;不妨少去。推求至当,不得仍袭故常。

    ……………………………分割…………………………………………

    这一章写得我吐血,本以为今天凌晨就能写完,结果写到现在…… 虽然很辛苦,但知道大家对这种枯燥的内容,多半是不喜的,然而说隆庆新政,隆庆新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短短数年之内,使偌大帝国重焕生机?所以其内容是绕不开的。

    其实我也考虑过,用潜移默化的方式,穿插在故事中来写,但那只适用于主角,如果不想让高拱占据太多篇幅,只能行此下策了。

    好在以后就没有了,大家权且忍忍,马上就进故事了……

    (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三七章 隆庆新政 (下)

    .在财政改草方面,与历代执政者羞于言利截然不同,高拱的,义利观,中,首次不避讳的提出,聚人曰财,理财曰义,的公利观。要求各级官吏分清公利和私利,如果是为国家创造财富,则,利即是义”如果仅仅为了个人虚名而不为国家创造财富,即是不义。

    在这种思想的搏导下。高拱认为生财是圣贤有用之学。“夫《洪范》八政,首诸食货;《禹谈》三事,终于厚生。,所以理财乃王政之要务也!

    这不仅仅是对宋明理学的非功利主义的大力批判,其真正目的也是要号召各级官府,注意经济生活方面的实际学问,为隆庆朝的经济复苏和财政缓解做实际的工作。

    那具体又是如何去做呢?

    与历代统治者一想到生财,便是,多取于民,不同。高拱认为若想生财,不能只靠压榨姓以聚敛钱财,而是应当,开财之源,和,节财之流,。

    先说节流,高拱认为有“节用,和“储蓄,组成。所谓,节用”就是朝廷将每年所入算计了,才去支用。凡无益的兴作,无名的赏赐,不经的用度,都减省了。这样不仅可以减轻百姓负担,还能将这些节省下来的费用,及时用于救灾和军费。

    至于“储蓄”更是被高拱提高到,国之大事,的高度,那么用何种方法进行储蓄,国家每年的收入应该怎样分配才算合理呢?高拱提出“三而有一,之法,即将每年收入均分为四,消费支出占四分之三,节余的四分之一用于储蓄。这样累计储蓄三年,就可以达到年收入的四分之三,恰好多供一年之食。

    顺此类推,九年便可得到供三年支出的结余,这样即使1年不顺成”或遭遇荒年”也能做到有备无患,可恃不恐。

    那又该怎样“开财之源,呢?高拱除了传统的兴修水利,限制兼并,还耕于民之外,还给予工商业和金融业以前所未有的定位。之前,“重本抑末,一直是各朝各代所奉行的基本经济政策,历来为统治者所推崇。虽然自成化以来,便有不少重视商业的呼声,然而真正能站在执政地位上,将重商恤商见解”转变为全国性的实践经济政策的,是高拱。他认为,农业关乎国计民生,给予其重视是应该的,但在另一方面,却不能忽视工商业的发展。

    当然,在高拱看来,农业才是立国之本,只要人人有土地”人人勤劳作,国家才能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而其重商思想是在其重农思想之上产生的,他看到了农商之间的根本关系,也就是:商业自古以来就是互通有无的一个行业,如果农业取得了大丰收,但是却没有商人这个中介将农产品投放到市场中,那么农民就不会获得利益”丰年便与灾年无异:如果适逢灾年,也可以通过商人,将别处的粮食贩运过来,农民用丰年时的获利购买。这样看来农业和商业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依存的,发展工商业的同时也可以进一步带动农业的发展。

    至手如何发展工商业”高拱提出首先要提高商人的地位。上疏请求皇帝草除宿弊,不再巧立名目、滥加盘录,任意压榨商人,亦不得再暗索商人打点之费,不得刁难欺压商人。对于和商人进行买卖,朝廷应当按物估价”以市场价格收购,且不得拖欠货款,即使一时库中乏银”也应当从他处挪移,以保护商人的利益。并下诏各衙门”备查先朝官民如何两便,其法安在,提请而行。

    当然,高拱所指的商人,其实是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对于东南那些大商人,大工场主,他并没有给出评价,也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政策出台。

    具体的财政改草,由张居正操刀,其实嘉靖末年执掌户部起,他就一直在着力推行中,只是因为其法被徐阶、葛守礼、赵贞吉这些当权老臣视为冒进,处处加以阻挠,所以举步维艰。但是数年下来,也在各方面有了不小的进展,此刻在高拱全面改草的大旗下,自然得以和盘托出了。

    张居正的改草方案,由三大部分组成,削减开支、税赋改草,以及币制改草。

    先说第一个削减开支,除了高拱所言的那些,无益的兴作,无名的赏赐,不经的用度,一概进行削减外,他的着手点在,宗藩世禄,和“冗官冗员,上。

    宗藩世禄乃大明财政危机的主要原因之一,这已经是朝野共识了。在河南、湖广、四川等许多宗藩密集之地,每年所收入的钱粮,甚至都不足以支付给宗室的世禄。宗室这个吸血鬼、寄生虫,终于要把宿主的血吸干了。

    从嘉靖初年开始,礼部就提议将皇子封为郡王,亲王子封为镇国将军,这种降封的办法来减少开支。但是多因为宗室的强烈反对而作罢。直至嘉靖末年,颁发了《宗藩条例》,才以法规的形式,对王室特权作了限制,一是削减宗禄,二是规定如果亲王无后,那么同宗不能继承爵位,但是皇亲贵族仍然享有许多的特权。

    到了隆庆年间,大臣多次上疏要求修改《宗藩条例》,要求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来抑制王室的特权,但最终都无疾而终。现在高拱复出,时机成熟,张居正便果断出手,授意礼部仪制司郎中戚元佐疏曰:,国初亲王、郡王、将军才四十九位,现在玉牒见存者二万九千四百九十二位,与国初相比不啻千倍,以今年全部收入供给尚不足所需之半。故请:一、限封爵人数。亲王嫡长子袭亲王,嫡庶次子许封其三,郡王嫡长子例袭郡王,嫡庶次子许封其二;镇国将军嫡许封其一,无嫡止许庶子一人请封;其镇辅奉国中尉不论嫡庶只许封一子。凡不得封者,量给资、赐章服。

    二、严继嗣资格。宗室无嗣,不得援兄终弟及之例,亦不得以弟子嗣。亲王、郡王有绝嗣者”止推一人管理府事”不得冒请复继王爵。

    三、别疏属。国制郡王七世削以下封奉国中尉。今后奉国中尉再传不必赐封,止将所生第一子给银五百两,余听自便。

    四、议主君。亲王之女只封其三,郡王之女只封其二,将军中尉之女只封其一,郡县主及郡县乡君给禄外,其选配代,免给傣。各女婿不必另给冠服婚,一体听其自便。

    五、议冒费。冒妄子女、草爵子女、擅婚子女,自今以后所生之子女听其自便。

    其擅婚子女今后只赐名,俱不再给口粮。

    其实按照张居正的想法,最好是亲王嫡子封郡王,其余子封镇国将军,以这种降等封爵之法,来减少日益膨胀的宗室世禄,然而隆庆不忍心,内阁也担心会遭致宗室震动,被利用为反对新政的借口所以只好分步去做。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让大明窘迫的财政缓一口气了…………通过礼部和户部的重新清点核查,查出宗室冒妄、虚报人口一万七千七百六十一人,虽然大都是低级爵禄,但也可为各省节省银二百万两,粮五百万石,大大减轻了多藩省份的负担。

    对于冗官冗员张居正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此时大明主要的冗员,不是来自官府,而是来自中官、锦衣和世袭勋贵武将上,他在《议裁草冗员疏》中,制定了一个计划表准备用五年的时间,分三批裁汰完毕,使其人数减少到国初水准。

    至于财税改草,主要就是推行一条鞭法,实行租税折银,但在之前必须进行全国范围的清丈亩,查清实际亩数与鱼鳞册之间的出入,明确每亩田地之所属才能谈得上租税折银。

    丈田的目的是清查隐田,张居正很清楚这必然会触动勋贵、官宦、豪绅的利益,引起他们群起抵制,但他下定决心,矢志不移,坚定地将清丈运动开展下去。他写信给各地巡抚,鼓励他们放手去干,“清丈事实百年旷举,宜及新郑与仆在位,务为一了百当。若但草草了事,可惜此时徒为虚文耳。已嘱该部科,有违限者,俱不查考,使诸公得便宜从事。,同时下令严惩阻碍清丈的勋贵豪强和清丈不力的官员。这也是张居正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除此之外,他还力主推动币制改草,即将昔日与沈默商定”由宝钞提举司授权,汇联号和日异隆分别在江南江北发行新版宝钞,并负责承兑。

    其实张居正并不想把发钞之权交给两大票号,然而朝廷信用早就破产、财政极度窘迫,使他不得不将此权力下放。而且不管他承不承认,两大钱庄发行的银票,早就已经通行全国,现在官方承认,其实是将其纳入监管范畴,所以这样一想,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姜于军事改草方面,则由沈默全权负责。与张居正类似,自他掌兵部以来,便已经按部就班的推进各方面的改草,其他诸如,一尚四侍制度”,军事文官专业化”,优待边防官员”,兵部地方军事文官对调”,武将子弟入学受教,之类,也都是之前已经与高拱商议完备的,徐徐推行而已。比起身处漩涡的高、张二人,他的处境显得从容的多。

    唯一引起不小争议的是,他提出本年罢内监校阅京营,由皇帝亲自举行,大阅,的建议。大阅,就是大阅兵,上次大阅还是在武宗朝,至今已经近五十年没有举行过了。一经提出,便有不少大臣反对,说此乃劳民伤财之举,是沈默为讨好皇帝才出的馊主意,天下能有被你大阅兵吓住的敌人吗?有钱还不如接济一下边防军家属云云。

    然而很快,那些只知道议论的家伙,就陷入了高拱整顿吏治的苦海中,都得靠沈默帮着搭救呢,哪个还敢惹他?所以再没了反对声。而隆庆皇帝,虽然对各种改草方略漠不关心,却独独对,大阅,十分感兴趣…………一方面,京城连年警讯,让皇帝不得不重视边防,另一方面,能有次披战袍、跨骏马,装一回大将军的机会,对于形同被圈养在深宫的皇帝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

    于是下诏,要在秋季举行大阅。诏令传开,各路将帅无不振奋,纷纷加紧操练,力求到时在皇率面前,压倒群僚,大大的露一把脸。

    而沈默这边,也开始加紧筹备军资,他提请高拱同意,在兵部武库清吏司,增设一名郎中、两名员外郎,以及主事四名,作为吴兑的副手,专管兵工总厂之生产。并下了死命令,必须保质保量的完成兵部下发的生产任务。

    在生产动员会上,他对与会的官员和兵工厂负责人明言,这些甲具军械都是要上战场的,到时候哪家的出了问题,必定严惩不贷。为了保证质量,他还下令武库清吏司的另一名郎中,必须对所有入库军械进行严格检验,不许一件不合将军械入库,否则定斩不饶。

    听了沈阁老杀气腾腾的训话,众人都知道他是要动真格的了,谁也不敢再糊弄了。作为生产方代表出席会议的成国公之弟朱希孝,不得不提出,兵工厂上下很愿意为驱逐教虏贡献力量,只是若按照最高标准生产的话,所需的费用就会激增,原先下拨的生产款远远不够。

    “差额我已经算过了”沈默看着朱希孝道:“是八十万两,这笔钱,兵部会分三次,在半年之内支付的。”

    徐文璧本想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沈默早就把他们的生产成本,利润空间全都摸清楚了,只是这样一来,工厂赚得太少,实在没搞头。

    “只要能按期按质完成”沈默淡淡一笑道:“兵部会额外再奖励众位二十万两。”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

    听了这话,一众工厂主都无异议了,朱希孝讪讪笑道:“虽然不太够,但为国分忧,责无旁贷,这个差事,我们接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三八章 大阅兵 (上)

    .

    第八三八章大阅兵(上)

    散会之后,吴兑直接黑着脸找到沈默道:“按照这个花钱法,最多本月,今年的预算就要告罄了,下半年如何支撑?”

    “不要紧,”沈默笑着安慰他道:“你只管花钱,到时候不缺着你就是。”

    “不是我对你没信心,”四下无人,吴兑也不跟沈默客气,叹气道:“只是这才战备阶段,就花钱如流水,要真是打起仗来,朝廷怎么顶得住?”

    “不用担心,”沈默微笑道:“兵部只管打仗,出钱是户部的事儿。”

    “那还不都是朝廷的钱?”吴兑苦笑道:“算了,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瞎cào个什么心?”说完要起身告退,但动作稍有些迟疑。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沈默看出他的yu言又止。

    “听说,唐汝楫要回来当尚书?”吴兑说完又解释道:“我对这个位子没想法,只是此人从未领过兵,能胜任吗?”

    “他的特长在于统筹后勤。”沈默淡淡道:“之前我们都是在国内防御作战,后勤的压力还不算大,可一旦要主动出击,深入草原,对后勤的压力就恐怖了。”顿一顿道:“不夸张的说,后勤将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所以我宁肯被人说是安chā亲信,也得让他来当这个尚书,”说着看看吴兑道:“你俩通力合作,一个负责军需生产,一个负责后勤供应,我才能放心的上前线。”

    “上前线?”吴兑一惊道:“用得着亲自出马吗?”

    “怎么用不着?”沈默眉头凝起一丝忧虑道:“俗话说,三个和尚没水吃。咱们也差不多……边军是山西帮的,京军是勋贵们的,客军是东南来的,三家都不是善茬,要是没个人镇着他们,恐怕还没和蒙古人打起来,自个就先火并起来了。”

    “也是……”吴兑点点头,突然想起最近的传闻,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也跟他们,嚷着要给你封爵有关?”

    “嗯……”沈默点点头,没有说话,但能看出心情很不好。

    吴兑所谓的‘封爵’之事,还要从今chun说起。

    今年chun天,俺答汗再次卷土重来,许是为了摆脱近年来的疲软,重新树立在蒙古诸部的声威,这次的烈度强于以往,连续对蓟镇,宣府,大同,固原诸重镇发动了七次侵扰,但都无功而返,甚至接连吃了小亏。

    究其原因,是因为自沈默主管军事以来,对边关事务,即便微末小事也十分关注、绝不存丝毫马虎。他很清楚,大明是天子守国mén,北方边防即是国运之所系,什么都可以玩虚的,就是这件事万万不能nong虚作假。

    首先是调兵遣将,他将天下的jing兵强将,大半都调到了九边前线,陕西那边文有王崇古和陈其学,武有刘显、李锡、姜应熊等;宣大那边文有谭纶和方逢时,武有马芳、尹凤、赵苛、麻贵等,蓟辽那边,文有曹邦辅和张学颜、武有戚继光、李成梁、卢镗、汤克宽等人,绝对是帅才云集、将星荟萃,乃永乐以后所未见。

    同时,他也十分注意倾听边帅边将们的声音。执掌兵部不久,蓟辽总督的曹邦辅建议,要在蓟镇前线修建敌台,也就是碉堡,每一里一个。台内驻扎兵卒,平时负责了望,战时可以出击……蓟镇是京师的mén户,蓟镇防线被突破,京畿就袒露无余。当时举朝都在痛定思痛,想要避免京师年年响警钟的局面,曹邦辅的提议正是为了加强蓟镇防线。

    虽然曹邦辅一直和沈默不太对付,然而接到他的奏疏,沈默立即回复道:‘昨天看到你的建议疏奏,这的确是个‘设险守要’的好办法。兵部马上就可以批复了。但你说一个敌台需要五十名士兵,那么一千里就需要五万人。不知这五万人是让原来镇守的兵充当呢,还是用客兵。要是用原来的兵的话,那么城里的防务就得jiāo给客兵,会不会引起矛盾?’又问道:‘看了你所附的敌台样式,周长才一丈二,虽然说的是收顶之式,但我揣测基础也不过比这大一倍多而已,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多人怎么周旋得开?还有士兵的衣、粮、柴、水之物充塞其间,不是太狭窄了吗?如方便的话还请给予解答。’

    当曹邦辅给出了恰当的解决方案后,他便立刻拍板接受,并亲自督办,用了一年时间,便修好了全部的敌台,并派兵进驻,在京畿之前筑起了一道严密的防线。这正是这条防线,挡住了俺答进犯的铁蹄,使京城第一次整年未闻警讯。

    这件事,也使曹邦辅对沈默有了全新的认识,不再像以往那样抵触了。

    沈默对边防的关注是全方位的,那些以往的大臣不会关注的地方,他都给予高度重视。比如当他得知,榆林的军粮,要求士兵到一二百里之外去支取时,就写信给王崇古道:‘我听说士兵一户数口之家,就依靠每月一石粮食活命,不仅发放得不及时,且斤两还不足。同时又要他们到数百里之外去等候领取,往返道路,雇人雇车,这钱是谁出?况且近来又有一些摊派,都在这粮食里出,这么干,想让士兵吃饱、为国家折冲御侮,那能成吗?我查阅典籍,发现过去各区驻地都有官仓,命人前去查看,得知仓库如今虽然有损坏,但制度还在,官员也还在。能否修理一下,就近发军粮呢?此事你也不必上疏了,直接和管粮郎中商量个办法就是了。’

    沈默就是这样,对下面有报告上来,不是简单批一个‘同意’、‘不同意’就算,而是举一反三,穷究根底,心细如同老农一般,且当日事当日毕,绝对不会拖延延误。内阁大臣尚且如此认真细致,那些与他打jiāo道的总督,又岂敢有一丝懈怠?

    当然,这也跟沈默赏罚分明有关,对于有功将帅,他从不吝惜赏赐,总是不遗余力的为其争取恩赏。他不计旧怨,提拔任用曹邦辅、王崇古,又不遗余力的为边关文武提高地位。而对于犯错误的官员,处罚同样严厉,哪怕是总督也一样……宣大总督霍冀,面对俺答畏缩且战,并处罚主动求战马芳、尹凤等人,沈默得知后,据理斥责,给予出发,并将其调离前线,由谭纶以兵部侍郎接任。

    谈到赏罚之事,他不止一次的对几位总督道:‘世间一种幸灾乐祸之人,妒人有功,阻人成事。’要求他们避免嫉贤妒能,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把边防搞好。

    就是在这样的呕心沥血和坦dàng胸怀之下,沈默终于使各路将帅归心,以他的马首是瞻。他时刻不忘边防安危,各防区自然也时刻砺兵秣马,严阵以待,让俺答和土蛮讨不到好了。

    既有名将镇守,又有良臣谋划调度,至隆庆三年,明虏之间的遭遇战,明军已是屡有斩获了……强弱之间的态势,正在悄悄转换。

    ~~~~~~~~~~~~~~~~~~~~~~~~~~~~~~~~~~~~~~~~

    受挫之下,不甘颜面扫地的俺答,决心集中力量,对宣府一地实行‘重点打击”依其属下汉jiān萧芹的献策,俺答仔细筹谋,命其子辛爱率所部佯攻蔚州,待明军中计出击后,再派jing锐骑兵乘虚攻击宣府,企图重演嘉靖四十二年闪击宣府的好戏。

    然而有了谭纶坐镇,明军这次没有上当,当俺答率领重兵闪击至宣府后,不但见宣府重镇已经严阵以待,更是挖好了壕沟,安好了拒马,组成一道遏制蒙古骑兵突击的防线。知道不能得逞,俺答立刻识趣地拔马北返。马芳却不罢休,立刻率领部队尾随追杀二百里,终于在长水海大破俺答汗的主力。

    吃了亏的俺答哪肯作罢,马芳前脚刚班师,他后脚就立刻集结重兵,杀气腾腾的再次奔来。俺答兵锋bi近时,马芳部尚在吃饭,闻讯时马芳当即掷碗碟于地,对众将大呼:‘且随我夺虏食!”立刻率兵出战,在鞍子山与俺答军硬碰硬血战,一场迎头痛击再次打得俺答狼狈北逃。

    战后马芳命人烹制美食,与此战中阵亡将士的尸骨一起下葬。沈默闻听后,不由赞道:‘爱兵如此,方有虎师也!’

    宣府遇挫后,俺答调转枪头,此后转而对大同一代进行重点打击,这次谭纶判断失误,命大同总兵赵苛将重兵屯守在紫荆关,虽一度击退敌军,却反被俺答避实击虚,绕开紫荆关攻入怀仁,山yin等地区。盛怒之下,谭纶干脆给俺答打出‘对对糊”命宣府总兵马芳与大同总兵赵苛换防,将马芳调去大同防备俺答。怎料俺答继续‘躲’马芳,不但不再攻击大同,反而再次掉转枪头,对宣府地区发起强攻,待到马芳率军驰援时,俺答部又立刻望风北逃……这倒不是赵苛比马芳差多少,而是马芳与俺答百战,多有大胜,已经杀出了赫赫凶名。一听到马王爷来了,嚣张的蒙古骑兵就立刻短了气,只想脚底抹油,不愿和他面对。而其余的将领,还没有这份震慑力。

    面对俺答欺软怕硬、你进我退的战术,马芳决定主动出击,非要大创之不可!

    就在本月,锦衣卫探知俺答将主力屯于咸宁海子,马芳随即招来尹凤,集中全部主力出击。战前马芳严令三军,全军弃掉辎重物资,每人仅带三日口粮,以示死战之心。六月七日全军开拔,一路上‘人噤声,马衔枚”悄无声息高速急行军,八日抵达咸宁海子外围时,正雄心勃勃筹谋新一轮南侵的俺答竟毫无察觉。九日凌晨马芳发动总攻,先以火器攻击,马芳的jing锐家兵,从敌军大营两翼奇袭,马芳率主力正面突击,尹凤率军队在阿勒坦逃路上截杀,猝不及防的俺答汗再次中招,被马芳军四面合围,驰突奔杀。俺答军无奈仓皇弃营,踩踏砍杀殒命者甚重。

    经一夜血战,俺答终于不支而逃,明军紧紧追赶,从咸宁海子一路向西追杀数十里。此战俺答所部伤亡甚重,仅被擒的部落首领就有十数人,缴获战马辎重无数,乃继万全右卫之战后的又一大捷。坐镇后方的谭纶阅罢战报后,当场大喜道:‘大同可暂无事也!’

    喜讯传到京城,举国欢庆,皇帝亲赴太庙告祭祖宗,大赏诸将。马芳升为正一品太保、大都督,谭纶、尹凤也得了个太子太保,其余将领诸军皆有厚赏,皆大欢喜。

    就在一片赏赐声中,左副都御史邹应龙提出,负责军事的次辅沈江南劳苦功高,加之当年万全右卫大捷,也是在他的指挥下取得的,要求为他封爵。此话一传出,竟有不少官员纷纷附和,为他请封的奏疏雪片般的飞到了御前。

    隆庆皇帝本来就在兴头上,加上又觉着让高拱chā队当上首辅,着实委屈了沈师傅,早就想补偿他一下,乘兴之下,便下旨要求礼部拟定爵号报上。

    消息传出,沈默无语,沈明臣骂道:‘这简直是坑爹啊……’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得爵位者,不能任内阁首辅,这已经是共识了。但沈默又无法推辞,否则必会被看成野心勃勃之辈,一下子陷入了进退维谷之中。

    在分析了前因后果之后,王寅很肯定的告诉沈默,我感觉你掉进了个阳谋之中,只是不知是哪位的算计。

    沈默苦笑道:“这熟悉的味道,除了我那位好老师,绝对别无分号。”说着微叹口气道:“一直就在等着他的报复,现在靴子终于落地,虽然心里踏实了,但实在不好对付。”

    原来徐阶早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作为一个内阁大臣,沈默却掌握着大明的军权,这本身就是罪过了。

    -------------------------分割-------------------

    故事回来了,jing彩开始了……[(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三八章 大阅兵 (中)

    .

    第八三八章大阅兵(中)

    其实大明从没有伯爵不能任首辅的规定,但就像‘非庶吉士不能入内阁’一样,这都是长期下来,约定俗成的。而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太祖皇帝规定,除了皇帝的老丈人外,非军功不得封爵,还得是极大的军功才行,像平息个农民造反,在边境跟蒙古人打一仗之类的,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得像阳明公平定宁王之luàn那个档次,必须要赢得一场事关国运的战争才行。

    所以文官得封伯爵,就等于在脸上贴了个‘军功赫赫’的标签,试问这样的人物,谁能放心他再当宰相,掌政权呢?当年狄青只不过当了个枢密使,就让文彦博和韩琦寝食难安,一定要将其拿下;王阳明入阁的呼声再高,杨廷和却始终把他压在西南。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当权者心底里的造反恐惧症发作吗?

    沈默倒不为前途担忧,因为他已经迈过了最难的那道坎,成功入阁为相,军功再煊赫,也只能巩固自己的地位,至少隆庆一朝,没有人能动得了自己。但他也不打算这样接受,他已经写好了奏疏,对皇帝说,自己功劳浅薄,不配朝廷以爵禄相赐,愿意为国出征,驱逐鞑虏,待到海晏河清,再请陛下奉赏。

    意思是,我不是不要这个伯爵,只是觉着自己还不够资格。那什么时候才能够资格呢?等我率领大军,把蒙古人从大明的领土上赶出去再说吧。大有汉将军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风范。

    其实沈默在南方时,就已经计划好了,要在未来一段时间离开京城。因为一来,此役事关国运,前线军队构成又极为复杂,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把各方的关系协调好,为了顾全大局,他只能先不计较个人的利害得失了。另一方面,虽然他现在和高拱处在蜜月期,但一山不容二虎的古训,是经过历史检验的。随着改革的深入,以及高拱权力的膨胀,很难想象双方会一直和和美美下去。有道是‘距离产生美”还不如一内一外,保持距离呢。

    谁知在正式向皇帝提出之前,却横生枝节,发生了有人为他请封伯爵的事件,沈默也就不介意顺水推舟,摆出个大公无私的姿态,也好让那些说他驱逐徐阶的议论噤声。

    只是徐阁老退休之后,还要摆自己一道,这让沈默十分的恼火,本打算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来着,现在看来,实在不能跟老头客气了。

    ~~~~~~~~~~~~~~~~~~~~~~~~~~~~~~~~~~~

    和高拱、张居正一样,沈默也同样是上午在内阁办公,下午在兵部值守,所以有事要商量的话,都要等到第二天早上的内阁会议。

    这一日比较重要的事情主要有三件,一个是有言官上疏,认为高拱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却迟迟不肯卸任吏部尚书,难免会被人说成是,有专权结党之嫌。希望皇帝能尽快任命新的冢宰,以免高阁老遭受不必要的非议。

    对于这份奏疏,高拱委屈道:“我已经向皇上提出过,辞去天官一职了,奈何圣上不肯答应,我又能如何?”这话说的有些假,至少没法糊nong几位大学士,不过这也让众人明白了他的心迹……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老高显然是一样也不想撒手啊。

    阁员们面sè怪异的低下头,任由老高在那里自说自话。

    说起来,这事儿确实是老高不占理,内阁首辅不能兼任吏部尚书,这是开国至今的惯例,还没有人能打破呢。更何况葛守礼已经返回京城,起复圣旨里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知道,葛老是回来接替杨博,担任吏部尚书,为晋党撑起大旗的。

    然而高拱仗着皇帝的纵容,却死赖着不肯挪窝,葛守礼有古君子之风,不跟他一般计较,但晋党其他人可不干了……你这老高怎么回事儿,大家还是盟友呢,咋就这么不讲道义呢?

    其实高拱也是迫不得已,他的吏治改革刚刚铺开,正是需要集中权力、令行禁止的时候,要是把最关键的冢宰一职让给别人,改革肯定要大受影响。为了改革顺利,也只能先亏欠盟友,尤其是他十分钦佩的葛守礼一次了。

    作为补偿,他准备将左都御史一职jiāo给葛守礼。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还人情,高拱很清楚,只有葛守礼这种正直强硬的老臣,才能将言官队伍从低谷中带出来,恢复他们的声誉和士气。

    见没有人出声,高拱便当他们都不反对了,将那份要求他辞去冢宰一职的奏疏淹掉之后,又拿起另一份道:“这是户部和兵部联合提上来的,发行战争债券一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是定向发行。”张居正补充道:“前三期两千万两白银的债券,将由日昇隆认购七成,汇联号认购三成……之后若是还有需要,才有可能公开发售。”

    “借钱打仗啊……”一直默不作声的高仪,这下也忍不住道:“前所未闻啊。”

    “那是以前没人愿意借。”高拱笑起来道:“打仗有人掏钱,不用国库破费,这种美事儿,倒是头一次听说。”

    “日昇隆也不是白帮朝廷。”张居正淡淡道:“他们是有条件的……收复的河套地区,要jiāo给他们开发二十年,朝廷不得中途反悔。”

    “岂有此理!”高仪闻言变sè道:“这不成朝廷给他们打仗了么?要是真没钱,不会先不打,何苦要为了这点面子,去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呢?”

    “也不能这样说。”这时沈默出声道:“一来,九边陈兵百万,加上战马,每天的花费折银近十万两,若迟迟没有动作,不仅士气会低落,而且朝廷也消耗不起。二来,蓟辽面对的土蛮部和朵颜三卫,宣大面对俺答所领的左翼三万户,以及甘陕面对的右翼三万户中,数后者最弱,且有强敌在侧,使我们具有战而胜之,胜而定之的可能。三者,如果复套成功,甘陕一线需要防御的地带将大大缩短,到时候节约出来兵力和物力,可以支援宣大、蓟辽,继而争取九边的全线安宁。”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接着缓缓道:“四者,边地开发,一直是朝廷最头疼的大问题,做的话花费太大,且事倍功半,极易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不做的话,就无法稳固边疆,每年会消耗巨额的军事投入。现在日昇隆,或者说是山西商人,愿意主动承担战后开发工作,而且他们将会从第三年开始,向朝廷纳税……就算他们做得不合心意,也不要紧,军队是我们的,官员也是我们的,随时都可以叫停。”

    “这是对边地开发的一次有益的试点,如果在河套取得成功,将来还可以在辽东推广。”这是高拱接过话头,眼睛微微发亮道:“天下黄河,唯富一套。还有关外的黑土地,这都是北方的大粮仓,对大明有何意义,不用赘述了吧?”

    “元翁真是高瞻远瞩,”张居正马屁轻拍道:“我们还在想河套,您却先想到辽东去了。”

    见三人的意见统一,高仪也不想再碍事儿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总之要慎重,以免有伤物议。而且总得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开发吧?”

    “适合农垦的地区,将由他们组织种粮种棉,而牧区则养马和羊。”沈默显然早把工作做足,现在提出来,就是到了批准阶段:“种粮和养马是朝廷的要求,到时候户部和太仆寺将会直接收取抵税……这两样对朝廷的意义南宇兄肯定知道。至于,种棉花和养绵羊,是他们的目地所在。”

    “什么目的?”高仪问道。

    “种棉花是为了纺棉布,苏州研究院发明的飞梭和欧阳纺纱机等一系列装置已经推广开来,使棉纺业的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东南的土地十分有限,导致棉花价格飞涨。而山西商人一直想在东南的经济中掌握一定的话语权,所以他们对河套势在必得。基于同样的原因,máo纺业也需要大量的羊máo……”沈默耐心道:“在海外贸易中,前者是量大而稳定的收入来源,后者则不比丝绸的利润小,值得他们下血本控制原材料。”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高仪就明白了,不由咋舌道:“为了赚钱,这些商人还真是敢想敢干哩。”

    “总比让他们走私物资,和蒙古人勾勾搭搭的好,至少这样一来,他们会迫切需要安宁,说不定还真一条能看到希望的路。”高拱感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时间太长了,一摆手道:“至于区区物议,算得了什么?不遭人妒是庸才,同样道理,做事情就会有人嚼舌根,江南你只管放手去做,后方就jiāo给我们,哪个不开眼的敢说风凉话,我先办了他!”伴着高拱杀气腾腾的宣言,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

    ~~~~~~~~~~~~~~~~~~~~~~~~~~~~~~~~~~~~

    “还有一桩,”高拱看看手里的条陈道:“作为‘清丈亩、均粮田’的示范省份,南直、江西和山东三省,都已经推行三个月了,”说着皱眉道:“但效果很不理想……除了江西能基本展开之外,在南直和山东都遭到了士绅地主的强烈抵触,他们派人冒充农民,驱赶官府的丈量人员,抗拒的姿态十分强硬。户部派去的官员,都遭到了他们的软硬兼施,工作全面陷入停滞。”

    众人心说,那几乎是一定的,因为所谓‘清丈亩、均粮田”简单说来,就是重新丈量土地,划分归属,确定土地纳税等级。然后朝廷便可以此为依据,实施租税折银,也就是一条鞭法。毫无疑问,对于佃户和小农来说,这样的作法有利无害,但对于那些长期隐瞒大量土地的士绅地主来说,则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但不这样做又是不行的,自从张居正掌握户部以来,挖空心思想要扩大税源、增加收入,目前阶段,能增的税都增了……就拿进行试点的这几个省来说吧,普通纳税农户十之**都照额缴付税银,基本上没有拖欠现象发生,在老百姓身上再挖潜力,那就不是扩大税源,而是搜刮民脂民膏了。

    然而谁都知道,如果严格按照田亩收税的话,税额起码能翻两番。这多出来的两倍,就是被那些大户隐瞒起来,以及用官绅不纳税名义,逃脱掉的。就像高拱说的,如果不拿这些人开刀,而只把目光盯在老百姓身上,就是bi着造反了。

    “清丈亩一事,说难做,确实难比登天。”这时张居正轻声道:“但真要是下定决心去做,却也不是做不到。”

    “说。”高拱一挥手,不客气道。

    “江西为什么能在一条鞭法的推行中走到前面,庞尚鹏能力出众是一方面。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正德年间的宁王之luàn,将江西的宗藩势力一扫而空;而嘉靖年间对严党的清算,又使江西的豪mén凋零无算,所以推行新法的阻力就小得多。”张居正带着淡淡的自信道:“所以要破局的方法无它,枪打出头鸟而已,只要把几家宗室和豪mén办了,其余人自然乖乖就范。”

    “那几家?”高拱追问道。

    “山东的鲁王和孔家。”张居正面无表情道:“南直隶的……松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几位阁老全都坐直身子,就连沈默也瞪大眼睛,看着张居正,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男子一般。

    ------------------------分割------------------------

    晕啊,九点多睁不开眼,本来想眯一觉,谁承想一睁眼就两点了。明天,哦不,今天,开始爆发吧……[(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三八章 大阅兵 (下)

    .为何张居正所提的三个名字,会让内阁中人不无动容?

    皆因作为宰桠,他们不一定对全国各地的豪强大户都了若指掌。但是。对他所提的三者,却绝不陌生。

    先说山东,姓孔的有很多。但能被称为“孔家,的,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成至圣先师,的后裔,被洪武皇帝册封为,衍圣公”名爵代代世袭的曲卓孔家。人都说,王朝更替、孔家永在”这一当之无愧的华夏第一世家,如今已经传到六十四代孙孔尚贤手中。

    对于这位衍圣公的恶名,诸位阁臣可谓耳熟能详……因为历代皇帝都尊着他们,孔家的势力膨胀的可怕,不仅济宁州全境都是他们家的佃户,甚至连相邻的济南府、曹州和东平州”都被他们蚕食了不少。孔夫子当年周游各国,游说礼教。身无立锥之地“缰惶如丧家之犬,却不料他的后代子孙如孔尚贤者,竞鱼肉百姓百般敛财,已成地方一大公害。

    再说鲁王府,当年朱元璋定鼎天下,将第七和第十个儿子分封在山东,封号分别是齐王和鲁王。但齐王府在洪武年间便被除国,苗裔断绝,而鲁王府却人丁兴旺,一直繁衍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代,如今拥有宗室数千人,田地十几万顷。

    仅这两家所占的田地,就达山东全省的三分之一强。而且因为一个是世袭的公爵府,一个是开国的亲王府。按照旧制,皇上赏赐的田产是免征赋税的,但查阅档案。会发现从国初至现在,朝廷累积赐给衍圣公府的田产不过二十万亩。赐给鲁王府的,更是只有八万亩。但两家就是仗着在地方上势力庞大,无人敢碰。公然钻国家的空子。兼并那么多田亩,这么多年没交一丝一毫的赋税。

    由于这两家在前,其余的地主也有了倚仗,纷纷跟朝廷对抗,使明显利国利民的“清丈田亩,。在山东推行举步维艰。

    至于松江,情况也差不多。甚至更困难。最大的地主就是徐阁老家,谁有胆子拿他开刀?所以也一样迟迟没有进展。

    听了张居正报上的惊人数字,内阁众人都是瞠目结舌。向来好脾气的高仪”也恼怒道:,“一家就要占尽全府之地,老百姓也真能忍”怎么还不造反呢?!。”“南宇兄,这你可就看错了,事实上,每次驱赶我们官员的百姓。都是货真价实的农民……”。张居正无奈的叹口气道:,“地主和农民。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敢跟朝廷唱对台。。。

    ,“这是为何呢?。。高仪不解问道。

    ,“那些农民,是自愿把田地献给大户,由农户变成佃户的,这叫投献。投献之风从几十年前开始,已经愈演愈烈。上述这些地方的老百姓,七成以上都将土地投献给了那些豪门大户。因为一经官府核实后。他们就不用再交税了,只向大户们缴纳一些田租即可。当然,肯定比交给朝廷的要少,不然,农户们也不会玩这种,投献寄田,的把戏。而大户们仗着不纳粮的特权。每年吃这种,寄田,的租米,也是财源滚滚。。。

    ,“真是敛财有方啊!。。高拱咬着牙,恨恨地骂道:,“这是把国家的赋税中饱私囊,难道衙门都是瞎子的眼鼻,摆设吗?任由他们挖大明朝的墙角?”

    ,“衙门说到底。向来就是管民不管官的。。。张居正淡淡道:,“那些势豪大户”要么就是惹不起的王公贵族。要么就是家里出了高官的,别说县令”就算知府、巡抚也得罪不起。””“有法不依,小人乘隙!弊政不除”宰相之过!。。高拱拍案道:,“我就不信他们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说着怒目圆睁道:“他们越是抵触,就越说明清丈田亩。是正中他们命门的良策!”。

    ,“是啊,只要把每一家的田亩登记清楚。就算是势豪之家,也得乖乖把免税亩数之外的税银交清!。。张居正重重点头道:,“元翁说得对。他们越害怕,就越说明我们找准了他们的弱点。只要我们坚定不移的推井下去,就能把问题解决!。。

    那边高仪频频点头,显然被两人的豪情打动了。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沈默虽然也跟着点头,但他对张居正这一套,其实不太感冒。在他看来。就算能通过这一系列强力措施,使朝廷的财政收入翻番……甚至更多。也是得不偿失的。因为这必将会得罪全国的豪强地主,而豪强地主都是什么人?王公贵族。官宦豪绅。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除皇帝外的统治阶级。

    他始终相信,树敌太多的内部改草,是不会成功的,除非发动一场暴力萃命。而才可能成功的改草,无不是靠着内部挖潜或者引入活水,总之做大蛋糕,在培养新的利益阶级同时,使旧有利益阶级也能得到好处。有句话说得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必须要给新的利益阶级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待其成长起来之后,变草才有成功的希望。

    而大明到现在。虽然工商业蓬勃发展”却还没有真正的工商阶级,工商业都控制在那些势豪大户手中。这些人本身就具有强大的政治势力,而且对朝廷的现状很满意,大明对东南缺乏控制力,更是无法课以合理的工商税,作为工商业的发展来说。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

    这个姑且称为之,官僚资本家,的阶层。虽然也有一定的进步要求,然而更多的还是保守一面因为他们本身就来自权力阶层,工商业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敛财的工具,还谈不上安身立命之本。这样的一个阶层。必然具有软弱性与保守性,不足以推动社会进步。

    沈默所期待的,是那些在轰轰烈烈的工商业大发展,海外大贸易中,成长起来的产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只有这些人才具有彻底的进步性,会把契约精神,私人财产不可侵犯视为主臬,才会去追求政治权力,并在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迸发出改变世界的野心和力量。

    原本沈默以为。自己可能看不到新兴阶层成长起来的那一天,至少也得等到垂垂老矣才有希望。然而世界的变化,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快,中国真正的工商阶级,已经生机勃勃的开始萌发了”“这一点”他在南方的时候,看到报纸上关于十二铜表法的讨论热火朝天,看到那些出身中小工商业家庭的读书人。喊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看到他们在认真讨论,准备编篡一部通行江南的商业法时。他便知道,一旦有了合适的土壤和宽松的环境,已经压抑了千年的工商业者们”会迸发出怎样惊人的力量。

    ,也许用不了二十年”我所期盼的这个阶层,就将登上政治的舞台吧。,沈默如是想道,为了亲眼看看,他们能做出些什么,为了能到时候给他们最大的帮助,自己要更好的保护好自己呵然而虽然理念不同,但至少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沈默和高拱、张居正的方向是一致的。因为清丈亩和均粮田得到严格贯彻的话,必然会迫使那些势豪大户。将重心从土地转移到工商业上,这无疑会极大促进工商业的做大做强。另一方面。他也需要高拱、张居正对势豪大户进行严厉的打击。以削减他们的政治势力,为新兴工商阶级的崛起制造空间。

    所以沈默要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以免夹在势豪大户和高拱之间难以做人。就像王寅说的那样:“我敢保证,大人离开之后,那些家伙只会越来越想念您,不会像某些人担心的那样”一头扎进高拱的怀里。,某些人,自然是指沈明臣了。

    “江南”一声呼唤。把他从走神中叫了回来”沈默定定神,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道:“想得有些远了,……

    众人知道他从不对财政改草发表看法。所以也不以为意,高拱便提示道:“方才太岳说,要派孙丕扬到山东。林润到苏松,你意下如何?”也难怪要问他,都是沈默的同年哩。

    “孙立山这个人,我想用在西北。”沈默想一想,缓缓道:“还是让林润去山东吧,他能力出众。正直而不迂腐,灵活而有原则,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很好。

    ”高拱对沈默的提议,从来是不假思索。一改同意的:“那苏松那边呢?”他知道苏州是沈默的老巢,更要听取他的意见。

    “苏松的情况复杂一些。”沈默缓缓道:“松江人文荟萃,景泰以降进士多如牛毛,成弘以后更是连出宰辅。论起政治实力,要远远超过山东的王公,非得一个既对那里知根知底。又和各方面前没有瓜葛,一心只想把差事办好的硬骨头去,才有可能撼动那里的格局。”

    高拱心中想笑,暗道:“你直说那人的名字不就得了?,便也不让沈默尴尬,道:“这么说起来。我看非那个海刚峰莫属啊”,“元翁英明。”沈默淡淡道。

    “这个”,这下轮到张居正傻眼了,艰难道:“恕我直言,这个海瑞太过迂直,司法还可以,要真让他牧民的话,恐怕会惹麻烦的。”

    “他去苏松,本就不是为了牧民”,沈默淡淡道:“而是破局!太岳兄,你还能找出第二把神剑。打开苏松的局面吗?”

    “……”,张居正无语了。为了能把清丈亩推行下去。他已经写信给老师,希望徐阶能做出个表率来,把别人投献的田地退回去,他也相信林润这个小师弟,会把握好分寸,既不伤害到老师的颜面,也能把清丈亩推行下去当然也可能是一厢情愿,但不试过怎么知道呢?

    但现在看来,沈默是不打算让徐老师好过了。张居正立马就联想到,最近纷纷扬扬的请封事件。他正为老师阴狠的算计暗暗喝彩。嗯不到沈默的报复这就来了,且同样是让人无话可说的阳谋,看看高拱的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暗爽,就知道他也希望让海瑞去干这事儿……以高胡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到现在还没对徐阶直接出手,已经是个奇迹了。但他不是改了秉性,只是之前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罢了“…………

    张居正已经可以想象到,老师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了,但是,在快速的思考之后,他不打算阻止,因为一来,首辅次辅都统一意见了,自己说什么都白搭,二来,正如沈默所言,海刚峰确实破开局面的神兵利器。

    当然,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也想通过这个法子,向高拱表明忠心不二……

    “……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

    散会知道,高拱找了个和沈默独处的机会,问道:“你真决定要上前线?”

    沈默点点头道:“是。”

    “如果是因为他们给你请封一事的话”,高拱沉吟片刻道:“我替你向皇上解释。”

    沈默有些感动的看看高拱道:“不是”只是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

    “改草刚刚起步”,高拱不舍道:“我们一起做一番事业,多好!”

    “驱逐鞑虏,恢复河套,也是伟大的事业啊。”沈默轻声道:“而且开战之后,内阁必然会更强力,正好让你大刀阔斧的改草。”说着笑笑道:“但要是前线打不好,内阁的压力可就大了,那些人会借机反扑,毁了我们的改草的。”

    “我们的改草,”高拱脸上浮现笑意道:“这个称呼不错”,!~![(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三八章 沙场秋点兵(上)

    .

    第八三八章沙场秋点兵(上)

    吴天霜晓nong寒晖,金鼓喧阗大阅时。

    大明隆庆三年九月中旬,参加阅兵的各路大军云集京城,京军、边军、南军,二十余万人马,将丰台大营挤了个满满当当,兵营外也扎满了军帐,一个个大小营盘,首尾相连,一直延伸到京城脚下。京城的百姓,已经多年没有看到过如此大场面了,这几日就跟过年一般兴奋。

    但在那数不清的军营里,却是一片紧张的气氛,各路总督、总兵全都住在营中,一面盯着部下整治旗幡、刷洗战马、给甲胄上油,将兵刃磨光;一面督促他们抓紧最后的时间进行训练,万万不能在阅兵那天掉了链子。严苛的要求之外,总督大人们也变得格外好说话,麾下各部要添置什么器具,只管开口一律批准,还想尽法子给士兵们改善伙食,只求到时候有个饱满的jing神面貌,展现在皇帝面前。

    老百姓等得度日如年,官兵们却觉着时间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九月二十一,大阅兵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京城的百姓,无论是前呼后应的大户人家,还是扶老携幼的普通市民,都打扮一新,带着干粮酒水,呼朋引伴的来到彰仪mén大街,往广安mén外走去。今儿的人真多啊,才刚开城mén,彰仪mén大街上就摩肩接踵,人山人海,谁不想看看大军阅的风光排场?谁不想瞅瞅皇帝老儿长什么样子?皇城根儿下的子民,对那对楚地来的父子皇帝,总是透着股子陌生和疏离。一来是嘉靖和隆庆属于宅男一系,整年整年的不出宫,在百姓心里自然缺乏存在感。二来,就是京城百姓特有的优越感了,用一个遛鸟老汉的话说:‘皇帝怎么了?不在北京城住三代,一样是外地人。’

    不过甭管心里如何五味杂陈,都不影响百姓们看热闹的积极xing。他们这么早出mén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在大校场东面的缓坡上占据有利的观看位置。

    不到卯时,那个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坡地上,已经密密匝匝站满了人,让后来的根本无法chā脚,只能沿着山坡往校场两侧蔓延……好在兵部早有预料,划出了专mén的观看区,才没让百姓把校场围起来没发阅兵。

    卯时正刻,丰台大营中,响起了震天动地的三声大炮,人群顿时一静,只见一队队京营兵士,jing神抖擞的举着戈矛,整齐走出了营盘,在大校场的外围布起了防线。只见每隔二十丈远,就是一座彩楼,彩楼两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彩楼下站着的军官,一个个身穿威武的盔甲,手按剑柄,挺立不动,军士们也全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更显得威武森严。

    这时候,城中的拱辰台那里,也响起了三声大炮,同样是全身簇新的禁军官兵,也从城中军营走出,将从紫禁城到大校场的官道全部戒严,恭候皇帝的御驾。

    ~~~~~~~~~~~~~~~~~~~~~~~~~~~~~~~~~~~~~~~~~~~~~~~~~

    大明王朝在正德皇帝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令人激动的场面了,而那位喜好阅兵的正德皇帝,其诸多举动却是在群臣的反对下进行的,所以被那些掌握了舆论和笔杆子的文臣们视为胡闹,并在史书上严斥。

    但是当今隆庆皇帝朱载垕不一样,他是在群臣的支持下,来进行这一场阅兵的,众望所归,海内所盼!就连素来庸碌懈怠的隆庆皇帝,也不禁多了几分自信的威仪!

    这天早晨,隆庆难得的起了个大早,简单用过早膳之后,便穿上祭服,先去太庙祭拜列祖列宗,然后在宫人的服侍下,除下祭服,换上一身金灿灿的龙纹甲胄!

    对着落地的穿衣镜,隆庆看见太监们先给自己内里穿上行龙五彩云纹、两袖肩有黄金甲片,以红丝连缀的曳撒,然后在套上白金鱼鳞甲片、方领对襟、升龙戏珠的黄金罩甲,然后在腰上挂上皇室祖传的七星剑,最后戴上饰以天鹅翎、chā小旗的白金盔,隆庆第一反应是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吗?咋就这么英武呢?

    端着架子一阵自恋之后,他才感到脑袋上的头盔太过沉重,于是伸手摘下来,作势递给内侍,但又一想,此生穿戎装的机会屈指可数,还是自己夹在臂弯里吧。

    来到外面,只见外面一干公卿文武早就恭候在那里了,也许是太久没有这么大的场面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激动,隆庆看看众人,喉头一阵颤动,使劲一挥手道:“出发!”

    伴着他这一声,钟鼓楼上率先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字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隆庆皇帝登上金碧辉煌的巨大辂车,公卿百官不分文武,全都上马,紧随着皇帝向城外行去。

    听到城中钟鼓大作,城外的百姓知道皇帝要驾到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城mén方向。过了没多会儿,就见大军仪仗走了出来。最前面是五百面龙旗,由五百名禁军擎着作前导,紧跟着出来的是五十四乘九龙曲盖。华盖后面还是旗帜,然后是二百名身穿金甲的大汉将军举着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开过,最后才是两百名身穿蟒衣的宦官,举着华盖、执扇、幢、幡、纛,这千余人的仪仗过后,隆庆那辆巨大的金sè辂车才在锦衣卫的严密保护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隆庆一身戎装,右手握着宝剑,左手扶在辂车的栏杆上,千乘万骑在他身前身后,簇拥着他,也护卫着他;百姓们人山人海地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无论辂车走到哪里,人们全像是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乃是他今生以来的巅峰体验……当年的登基大典,因为在先帝新丧的背景下,一切从简,且以哀悼为主,隆庆当然没有享受过今天这样的待遇。他放眼望去,但见龙旗蔽日;环顾左右,满眼金戈辉煌。他紧绷着脸,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昂首挺胸凝视着前方,只见那满地夯实黄土的大校场,已经近在眼前了。

    校场入口,官道右侧,兵部几位侍郎、九边三位总督,领着受阅的文官,以及参将以上武官,早就恭候在那里,远远瞧见辂车来到近前,便从侍郎、总督到参将,全都翻身跪倒,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又同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令人心醉的场面,良久才出声道:“平身吧……”

    于是校场上画角齐鸣,军乐奏响声中,隆庆皇帝来到了校场北面的高台之上。

    百官也跟从引导,到了高台两侧的观礼台上,而那些前来迎接的军官,则纷纷打马回营,准备大阅开始。

    ~~~~~~~~~~~~~~~~~~~~~~~~~~~~~~~~~~~~~~~~~~

    又等了片刻,直到隆庆的怀表中显示辰时已到。两个大汉将军各提着一条一丈余长的响鞭,走到了高台前,手一抖,两条长鞭直直地躺在了土黄sè的地面上。

    伴着鸿胪寺官员的一声令下,两个大汉将军将响鞭倏地抡起,两条长鞭在空中抡成两道圆圈,紧接着是一声脆响。,顿时将嘈杂声彻底压住,场上场外恢复了安静。

    长鞭又抡起两道圆圈,一声脆响;再最后抡起两道圆圈,又是一声脆响。

    三声鞭响过后,内阁首辅高拱,用他那粗大的嗓mén,宣布阅兵开始!

    于是军乐大作,不仅有传统的鼓号,还有西洋舶来的大号、长笛之类,在首席宫廷乐师沙勿略的指挥下,演奏出激昂的《沙场点兵曲》。

    整齐的步点踩着铿锵的节奏,第一支受阅的部队出现在校场东面。

    这是一个由五百甲胄骑兵组成的方阵,清一sè的高头大马,鞍鞯缰绳都用彩缎装饰,将士们穿着亮银sè的全身盔甲,手持着森亮的画戟,跟在当先一个手持‘龙骧’大旗的军官身后,布点整齐的步入校场。

    在经过检阅台时,整个方阵中的将士,同时高举画戟,向着皇帝的方向齐呼‘万岁’!然后再高举画戟,再齐呼万岁,如是三次之后,把场上的气氛彻底调动起来。那些本来坐着的公卿文武,全都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高台上的隆庆皇帝,竟产生一阵阵类似高cháo的持续快感……眼前宏大威严的场景不禁令这位身居深宫,每天处在温柔乡中的皇帝热血沸腾,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伯父会醉心于这样的场面,会喜欢把那些罗嗦的文官抛下,自己带着数万军队亲自去和蒙古大军jiāo战,这是一个居住在深宫的皇帝永远体会不到的一种感觉。不过理解归理解,隆庆可没有正德那股子叛逆和血xing,不过这不妨碍他在此时此地,体会一把的手掌千军万马的快感。

    还是在身后谭纶的提醒下,隆庆才想起chou出配剑,斜指方阵致意,于是换来更热烈的万岁呼喊。

    第一个方阵走过去,紧接着是一队五百人的黑甲骑兵,其先导旗帜上绣着‘选锋甲字营”虽然这队骑兵的装备不如前面的天子禁军那么夺目,但其五百骑如一骑的整齐步点,饱满高昂的jing神风貌,还是让人眼前一亮……这正是戚继光练兵两年的成果汇报啊!

    选锋甲字营后,是打着‘大同镇标兵营’旗号的五百轻甲骑兵,虽然这支队伍已经很努力的展现军容整齐的一面了,然而和前面两支队伍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但是他们的出现,却引来了全场最热烈的反响,那些矜持的公卿大臣,朝野名流们,全都拼命的鼓掌欢呼,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对这支队伍的赞赏之情。

    就连军乐也为之一变,奏响了英雄的凯歌!丰台特产的鲜花被用竹炮发shè出来,如天nv散花,落英缤纷,给这支队伍披上了一身花瓣。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不由纷纷打听,这到底是哪来的部队,怎么受这种优待?

    “这都不知道。”边上人就会先鄙夷的瞥问话的一眼,然后与有容焉的介绍道:“这是马家军!”

    “原来如此……”群众恍然大悟,这可是把俺答杀得屁滚niào流的英雄部队啊,那真是当得起!于是在众人眼中,稍显散漫,就变成了彪悍不羁,略有拘谨,也成为了高手低调……

    马家军过去后,是‘蓟镇标兵营”戚继光的亲兵部队;‘昌平镇标兵营”汤克宽的亲兵部队;‘真保镇标兵营”杨四畏的亲兵部队;然后是‘宣府镇标兵营”赵苛的亲兵部队,‘太原镇标兵营”尹凤的亲兵部队;‘辽东镇标兵营’卢镗的亲兵部队;‘榆林镇标兵营”刘显的亲兵部队;‘宁夏镇标兵营”李锡的亲兵部队;‘甘肃镇标兵营”姜应熊的标兵部队;‘固原镇标兵营”郭琥的标兵部队……大明九边十一位总兵官的部队悉数到场!

    最后压阵的是‘选锋丁字营’和‘选锋辛字营’两只同样出自禁军的骑兵部队……

    这一共八千名骑兵浩浩dàngdàng从观众面前开过,带着磅礴的气势,将一切困扰着华夏民众的不自信都统统碾碎,每个人都血脉贲张,放声高喊道:“驱逐鞑虏,完我金瓯!”

    人们还没来得及平复情绪,整齐的战鼓声就在校场周围响起,浑厚低沉的鼓声源源不断的汇集起来,在人群中传播扩散。鼓点由缓和到密集,始终紧扣着观礼民众的脉搏,震动着所有人的心弦,让人情不自禁的热血澎湃,恨不得与这战鼓声溶为一体……

    ------------------------分割-----------------------

    最后一段致敬科恩凯达。因为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阅兵,脑子里映出来的,不是零九年那次国庆,而是伟大的科恩凯达陛下,斯比亚万岁!

    不知有几个会同感?[(m)無彈窗閱讀]

第八四零章 沙场秋点兵(中)

    骑兵部队过后,是战车方队。隆隆战鼓声中,骈马拉着包铁皮的偏厢车,每辆车上载着两门佛朗机炮,车两侧有手持鸟铳的骑兵和步兵护卫,轰轰隆隆而来……先是一百辆轻战车、再是一百两偏厢车、再是一百辆重战车,又有一百两辎重车。

    待这些气势惊人的战车部队过后,最具压迫感和威慑力的炮兵部队到了,有一匹马得的虎尊炮二百门;两匹马拉的大将军炮一百门,以及四匹马拉的神威大炮五十门。望着那炮口能塞进个娃娃的神威大炮,观者无不暗暗猜测,这一炮开出去,能不能把个山尖削掉了?

    看到观礼台上的各色人等陷入了沉寂,自阅兵开始就一直紧绷着脸的沈默,面部表情终于松动下来。

    坐在他边上的张居正看了,低声挪揄道:“达到目的了?”

    “还不够。”沈默淡淡道:“好戏在后头呢。”

    “拙言兄所图不小啊……”张居正的目光,缓缓从对面的观礼台上掠过,那里除了京城的公卿文武之外,还有来自朝鲜、吕宋、安南、琉球、真腊暹罗、苏门答腊、苏禄、婆罗多的使节,甚至佛朗机、荷兰也有代表前来。

    除了这些异邦外番之外,又有云贵、两广、湖广、四川的土司头人一百余名,还有来自西藏的乌思藏、朵甘诸法王、活佛,以及青海诸番的头领,喇嘛高僧……远远看上去,各着奇装异服,五花八门、花里胡哨大有万邦来朝的泱泱气象!

    “没办法……”沈默缓缓道:“不把他们都震慑住,怎么能放心对蒙用兵?”

    “这一震的代价可不小,”张居正表情有些僵硬道:“如果按照你的计划走下来,要将近耗资百万两了……如果传出去,肯定又有人说你劳民伤财了。”

    “没办法,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嘛。”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你就当花的是晋商的钱,可能就不那么心疼了。”

    “不必,”张居正微微昂头道:“该花的钱,我绝对不含糊,只要真能达到战略目的,就是把今后五年的关税全给你,又如何!”

    沈默转头看看他,目光中闪过一阵激赏道:“我会控制规模的,总不能仗还没打赢,先把财政拖垮了吧?”说着笑笑道:“再说了,咱们替山西的财主打仗,总不能还要自己掏钱吧。”

    张居正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嘹亮的歌声,惊诧之余他闭上嘴,凝神倾听那带着浓重甘陕风味,几乎是被官兵们吼出来的唱词: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嘹亮的歌声伴着整齐的鼓声,使喧闹的大校场上刹那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在瞬间地激动过后,都屏住呼吸,聆听那震撼灵魂的军歌声: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起先是正在通过检阅台的甘肃镇步兵齐声高唱,接着固原镇、榆林镇、宁夏镇的官兵也大声相和,最终全场官兵都加入进来,数万人的粗犷大合唱,所迸发出来的激情和力量直逼人心,让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忘了言语,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时间在此刻停留,刹那便是永恒。

    ‘马尾胡琴随汉车,

    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

    归雁如今不记书。’

    ‘旗队浑如锦绣堆,

    银装背嵬打回回。

    先教净扫安西路,

    待向河源饮马来……’

    ~~~~~~~~~~~~~~~~~~~~~~~~~~~~~~~~~~~~~~~

    歌声散去很久,人们才从震撼中醒来,只见所有受阅官兵都已经面朝检阅台列队完毕,校场上旌旗如林、鸦雀无声。十余万官兵整齐划一的站在台下,即使沉默着,也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隆庆皇帝对受阅官兵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他们的军心士气,希望他们在接下来的军演中,能再接再砺,发扬出水平和威风,大展大明王师的雄威!

    在一片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隆庆皇帝走下台去,到早就布置好的帷帐中休息,其余贵宾也被引导着到军营中用餐休息。

    简短的午休之后,皇帝重新出现在检阅台上,这次不用像上午那样遭罪,可以喝着美酒,带着太子朱翊钧,舒舒服服的坐在华盖下,观看各部队比武。

    第一天下午的军演,主要是由各兵种精锐相继表演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内容,还演练了车阵的行进中组合,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训练等军事科目。无不军容齐整、步调如一、刀光剑影、杀气冲天,令内外来使皆心惊胆颤。

    但最能击垮他们的意志的,还是天快黑时,由神机营表演的火器操练。先是由一千二名手持新式火枪的士兵,快速组成相互掩护、长达百丈的射击线。而他们所面对的,却不是惯常所用的靶子,或者稻草人什么的,而是数百匹蒙古军马……

    人们瞪大眼睛,看着对峙在校场两头的人与马,基本上都能看明白,这是要模拟火枪阵对骑兵冲锋。大部分内外来宾都是知道,明军的火枪手,向来是躲在战车后面开枪的。但现在人与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两边距离不过二百丈,战马只需要二十息就能冲过去,如果再扣除进入射程前的时间,恐怕只有十息多一点的时间,留给神机营开枪了……

    这点时间,能把这么多战马放倒?人们不禁为神机营捏一把汗。而那些个来自佛朗机、荷兰的来使,都干脆连连摇头,他们都是军旅出身,知道哪怕是欧洲普遍采用的火绳枪,从装填弹丸到推进药分装、压实,直到射出一枪,需要三十秒的时间,这也意味着,就算这些明军已经预先备好第一枪,也没有时间再发第二枪了,以这个年代的弹丸威力,要想区区一轮设计,就把近三百匹骏马全数射到,只能说是痴心妄想了。

    而且他们还发现,明军前后三排站立,采取的应当是三段射击法,但间距挨得很近,没有给火绳留出足够距离……因为欧洲人普遍采用的火绳枪,就是传到日本再传到中国的‘鸟铳’,在射击前,士兵的手中都要拿着一根点着的火绳,同时,在装填火药时,还要避免另一名士兵手中的火绳靠近自己,因此,在战斗队形中,士兵间至少要保持三尺以上的间隙。

    但明军现在呈密集队形,相互间连三尺的一半都不到,这样一旦射击开始,肯定要自乱阵脚的……在这些欧洲人看来,明军如此列队,绝对是缺乏经验和训练的结果。这些自军演以来,一直以淡漠傲然的姿态处之的欧洲人,已经迫不及待看明军的笑话了。

    这时候,沈默也从内阁大臣的席位起身,走到那群高级将领身前,指着远处对峙的人马道:“这三百匹军马,虽然都是不合格的,但也价值五千两银子,你们都瞪大眼看好了,不要让朝廷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银子。”

    马芳也在其列,仗着战果辉煌,又和沈默比较熟,满不在乎的笑道:“大人,咱们担心神机营会出丑啊。”他是最优秀的骑兵将领,当然知道火枪是挡不住战马集群冲锋的。

    “咱们打个赌怎样?”沈默看着须发花白的老将军,突然笑起来道:“如果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反之亦然。”

    马芳闻言大为心动,这可是内阁次辅的承诺啊,多少钱能换得到啊!但是一想到沈默智多近妖的形象,又不由有些沉吟。这时候边上的将领开始起哄,纷纷怪笑道:“马王爷还有不敢的时候啊?”

    激得马芳一阵呲牙裂嘴,嘿然道:“您是枢密公相,就算不打赌,让俺干啥的话,俺还能抗命不成?横竖都不亏,打就打!”

    “好!”于是两人在一众总督总兵的见证下,一本正经立下赌约。这时候,就听一声发令枪响,众人连忙都把目光投向校场之内。

    ~~~~~~~~~~~~~~~~~~~~~~~~~~~~~~~~~~~~~~~~~~~~~~~

    校场上,伴着那一声枪响,拉着头马的几名士兵,举起短刃,狠狠砍在马臀之上。头马们吃痛,恢恢叫着向前狂奔,其余的战马见状也撒开蹄子猛冲起来。

    看着去势汹汹的战马群,人们不禁为神机营的射手捏一把汗,再去看他们时,却见最前排的士兵,竟然单膝跪下,呈跪姿射击状;中排的士兵弯下腰,第三排站立着。完全不同于一排装填、一排压实、一排射击的三段式射击法!

    这样会带来什么结果的,所有人屏息以待。那些武官们甚至默默的倒数,计算马群何时能进入射程:‘十、九、八……’

    这时,意外又发生了。那些武官刚刚默念到‘八’,密集的枪声便抢先响起,炸雷般的枪声连绵成一片,振聋发聩!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听到枪响的众人,便看到冲在前面的马群轰然倒下一大片,这可是一千二百发子弹啊,足以把冲在前面的马队射成蜂窝……前提是射程够的话。当然,看情形就知道,是够的。

    那些武将、头人,还有欧洲人当时就坐不住了,全都站起来,瞪大眼睛去看那些神机营射手,却只见白烟升腾而起,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承认这种枪的射程惊人,但也不能挡住这群战马的冲锋!’一个年轻的佛朗机军官紧绷着脸,心中狂叫道:‘因为不够时间打第二枪!’

    仿佛要回应他一般,烟雾还没有散去的迹象,第二阵雷霆般的枪声又响了!奔跑中的战马又被射倒了厚厚的一片。而且这次明显比上次的杀伤还要大,似乎是进入了有效射程!

    ‘怎么可能!’所有懂行的军人,不分大明还是欧洲人,都惊得合不拢嘴,不知道如此快速的装填是如何实现的。他们使劲盯着那条异常恐怖的射击线,却只看到白烟升腾,瞧不出任何端倪。

    最终,在马群冲上来之前,神机营的射手们,又进行了一次齐射!

    三百匹战马所剩无几,令所有军人彻底石化。哪怕是不懂军事的文官公卿们,也都被这恐怖的杀伤力惊得目瞪口呆。

    但是还有几十匹战马得以幸免,又大受惊吓,发疯一般狠狠冲进烟雾之中。

    “一步不退!”发令官嘶声大吼道:“刺!”

    校场上烟雾升腾,看不见场中的情形,只能听到战马凄惨的叫声……

    大校场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保持着第一枪之前的姿势……隆庆捏着块蛋糕,要往太子嘴里送;沈默和马芳仍然握着手;那些佛朗机和荷兰的代表人物,仍都大张着嘴……

    直到硝烟散去,人们才看到,场中再没有一匹站着的马。而神机营士兵已经完成整队,除了几个让战马撞伤,被同袍架在队尾的,其余人毫发无伤。

    “太恐怖了……”这是那个佛朗机军官回过神之后的声音。

    “我操……”马王爷骂道:“见鬼了!”

    “酷……”这是小太子的评价显然是受了沈家小三的影响。

    “重重有赏!”隆庆皇帝觉着大有面子,一挥手道:“重重有赏啊!”

    “谢主隆恩!”神机营官兵轰然致谢,然后转身起步走出校场,今日的操演到此结束。

    武将那边,沈默抽出被马芳握得生痛的手掌,淡淡笑道:“我赢了。”便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观礼台。

    “老马,你好像上当了。”望着沈默离开的背影,尹凤怪笑道。

    “滚犊子,”马芳牛眼一瞪道:“刚才就你小子起哄最厉害!”

    ------------------------分割----------------------

    为了故事合理而符合时代,我是整整恶补了一天的兵器知识啊,真是个认真的好和尚,大家可得鼓励鼓励。

第八四零章 沙场秋点兵(下)

    第二天,军演场地移师密云,在那里,数百位中外来宾,陪同隆庆皇帝参观了大明炮兵部队的表演,数百门虎尊炮、大将军炮、神威大炮一起发射,将一个废弃的村庄夷为平地的场面,又一次震撼了所有人。

    战术演练之后。当天下午,这次军演的重头戏,有二十万军队参与的大演习开始了。演习前夜,为使各路将士掌握大军协同作战的要领,兵部职方司按正式的作战要求,作了周密部署,下达了详细明确的命令,将每一支部队应当抵达的地点,应完成的战术动作,都做了精确的布置。这也是沈默和高拱商定的军事改革中,最能体现两人设想的一个部门,为了使职方司担负起未来参谋部的使命,两人准备将这个原本‘二郎中一员外四主事’的部门,扩大到‘四郎中,八员外郎,十五主事’的庞大的结构。只是考虑到一下提出来,会过于惊世骇俗,所以目前只是在默默的增加人数,授予权限,并不准备提前声张。

    这次军演,也是对新职方司的一次重大考验,为了能不辱使命,参谋郎中和掌舆郎中提前数月便在京畿地区考察战场,并按照沈默的指示,设计出了详尽的演习方案。方案中,将参演部队分为两军……由马芳率领宣大、蓟辽的部队,假扮蒙古部队;而戚继光、李成梁等将领率领京军和西北边军,扮演明军部队。

    与传统思维中的蒙古进攻,明军防守不同,这次演习将双方的攻防对调,明军作为主动进攻一方,而蒙古军处于被攻击后反击的角色。双方演练了突袭与报警,攻城与防守,突破与增援,扩张与反击等一系列战术科目。整个演习持续了整整十天,甚至出现了白天不分胜负,夜晚举火再战的激烈景象。

    然而对于皇帝和中外宾客来说,这种不在眼前又不见血的演习,实在不如打枪打炮看着过瘾,就算有些有心人,想要借机一窥明军的虚实,却也被礼貌的劝留在帅营里,等待演习的结果。

    当然,隆庆皇帝也没闲着,利用这个机会,在行营中‘亲切接见’了国内外的使节。这次声势浩大的阅兵,无疑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那些在观看演习前桀骜不驯的土司、头人,全都变得乖顺起来……就连那些佛朗机、荷兰的代表,也跟着下跪磕头,叩首触地,全然不顾此前为不跪拜大明皇帝而编造的‘我国无此风俗’理由。狠狠的满足了一把皇帝的虚荣心。

    而隆庆温和有礼的态度,此时再也不是之前他们认为的‘软弱可欺’了,而是天朝皇帝的雍容气度了。一些个头人竟因为皇帝的礼遇,而感动的放声大哭,表示愿意生生世世侍奉大明皇帝,绝不会再有二心。对于这样的土司,隆庆都不吝赏赐,并加官进爵,以示永世恩宠。

    至于那些藩国的使节,也开始惶恐于之前礼物备得太薄,担心大皇帝陛下会不快。却得到隆庆大度的回答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朕富有四海,还缺你们这点东西?”让陪同接见的张居正一阵阵的肉紧,因为皇帝这一装大方,最少又是上万两银子赏赐出去了。

    不过他也知道,经过正德、嘉靖朝的荒唐统治,大明对各土司番邦的控制,已经降到了冰点……西藏的乌思藏、朵甘两卫名存实亡,青海的西宁卫和塞外四卫,干脆被海西蒙古取代,基本脱离了朝廷的统治。不说这些,单说两京一十三省中,现在就有广西的韦银豹叛乱,广东曾一本叛乱、郭明叛乱;陕西魏太清叛乱、何术叛乱;江西万羊山叛乱;云南凤继祖叛乱等五省十余起叛乱,这还是各地近年着力剿灭的结果,要不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

    ‘只要能通过这次阅兵,使大明少一场叛乱,那这笔开销就值了。’张居正如是想道。其实他对这次大阅兵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相信经此一次,许多野心家想要造反之前,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了。

    张居正的猜测没有错,这次声势浩大的阅兵,确实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明朝军威之盛与睦邻友好的国策在各国各番引起了巨大反响。在之后的几年里,总共有二十七个国家,四十二个土司前来大明朝贡,国内新的叛乱明显减少……这在对蒙战争的数年里,是多么重要啊!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是,观览阅兵的西班牙代表中,其实有西班牙远征军的一名军官,在看了大明的军事演习,尤其是那令人震撼的枪击战马之后,回去便把所见所闻写了一份报告,使西班牙人不得不重新评估大明的军力,将已经待发的舰队叫停,又用了数年时间准备,才敢再次开启战端。

    当然,这都是后话。

    ~~~~~~~~~~~~~~~~~~~~~~~~~~~~~~~~~~~~~~~~~~~~

    如果问这些中外来宾,最想知道军演中哪个细节的话,肯定有大半要选,神机营那一阵‘枪击战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们也曾试着去找出真相,然而直到离开时,也没有得到答案……其实没什么好保密的,只是他们没问对人而已。负责接待的都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怎么可能知道大明的枪械构造,更不可能帮他们去打听,所以他们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回去,留待日后解答了。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明朝的总督、总兵们同样如饥似渴,不过比前者幸福的是,他们可以直接缠着沈默,打破沙锅问到底……其实这些天,在带兵演习之余,将领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这种威力、射程、射速都异常惊人的新式枪械。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事人才,他们怎会不知道,这样一种武器的诞生,可能导致整个战争模式的转变呢?

    有人猜,是不是当时神机营一人带了三支枪?这话当时就招致了一阵无情的嘲笑,大家让他试着在身上藏两支长枪试试,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又有人说,是不是传说中的‘连子铳’?这话倒引来一片赞同。作为高级将领,他们都知道,在十几年前,工部的巧匠曾研制了一种神奇的连射式手铳。它的铳身用铜合金制作,膛后部装填火药,火药事先装在一节一节的小纸筒中,纸筒间都用纸相隔,中通一孔,插一根火药线,火药线相互连接。各纸筒自铳底首尾相接,每节火药发射一枚弹丸。铳膛中部竖有一个铁筒,装满弹丸,先由第一节纸筒中的火药发射第一发弹丸,发射完后第二节火药自动引燃,同时第二发弹丸自动落入铳膛,正好被第二节火药发射出去,如此循环以实现连发。

    就在众人以为答案出来时,却有人对此嗤之以鼻,那人告诉他们,所谓的连子铳,没事儿玩玩可以,但用在战场上,根本打不死人。因为他是戚继光,所以众人不好嘲笑他,只能问道:“你怎么知道打不死人?”

    戚继光平静答道:“因为我曾经是神机营的副将。”众人这下不敢质疑权威了,但还是请他说明原因。戚继光告诉他们,在神机营时,自己曾经对这种枪很有兴趣,并仔细进行过研究,不仅操作复杂,而且发射时失误率极高,最重要的是,射程相当的可怜,所以说平时玩玩可以,但在实战中唯一的用处,就是调转枪头,拿来当暗器砸人。

    “我看那枪械,万万不是连子铳的样式,射程也远超过它,两者绝对不是一回事。”众人知道,戚继光说话是很谨慎的,便不再胡思乱想,而是把这个问题,留到了演习后的总结会上,向沈阁老发问。

    沈默被缠得无奈,让负责军需的兵部侍郎吴兑,揭开了谜底。

    吴兑命人取来两支枪,一支是明军现在普遍列装的鸟铳,另一支则是军演时,神机营所用的新式火枪。将领们仔细端详着两杆枪,发现后者比前者缩小了不少,再就是发射装置上似有不同。

    吴兑生性严谨,为他们细致解说道:“这后一支枪,是产自兵部直管的兵工总厂,皇上已经命名为‘隆庆式步枪’,其原理与诸位熟悉的鸟铳不同,但也是源自泰西……”

    说起来,这支‘隆庆式’步枪的诞生,还要感谢嘉靖三十四年,沈默与若菡遇到倭寇那次,就是那会,沈默见识到了若菡手中的短枪。作为一个前世的兵器发烧友,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两把燧发式的短枪,比明军刚刚列装的鸟铳,要足足先进一代。

    说起鸟铳来,其样式与后世的步枪,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更粗长了些而已。它是由欧洲传入日本,然后随着倭寇入侵,再传入闭关锁国的大明的。明军按照缴获的‘铁炮’,仿造了一批出来,因为其枪口大小如鸟嘴,故成为鸟铳。

    然而,这个时代的大明,工业科学开始落后于西方,是不争的事实。就在大明军队把鸟铳当宝的时候,在欧洲又有新型的火枪问世,并开始列装军队了。

    好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有一个十分重视欧洲的沈默,他在得知世上有燧发枪后,便对此一直念念不忘,后来成为苏州知府,重开市舶司后,他便暗中下了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欧洲弄到所有最先进的火器技术!无论是样品、图纸还是工匠,只要能弄来,便统统重赏!

    随着他地位的攀升,这道命令也变得越发为人重视。无论是欧洲来大明的商人,还是跟随船队去欧洲的大明人,都知道他的这道悬赏。重赏之下必有收效,关于欧洲火器的消息,也就随着一艘艘抵达大明的商船,被汇总到沈默那里。

    原来虽然欧洲军队目前还是普遍使用火绳枪,但早在十六世纪初期,也就是五十年前,德国钟表师兼造枪师基弗斯,便发明了一种新式击发装置……据说,此人在观察到燧石摩擦,产生闪亮火花的瞬间产生了灵感,他把钟表上那带锯齿的旋转钢轮与能够产生火花的燧石相结合。凭着他的经验和智慧,于西元一五一五年,研制成功了世界上第一支转轮打火枪。

    基弗斯发明成功的转轮打火枪引起德国军方的关注,很快,这种枪便开始装备德军骑兵和步兵,在二十年后的一次德法交战中,当时德军骑兵装备了一些转轮打火枪,法国军队仍装备火绳枪。战斗进行中,突然风雨大作,装备火绳枪的法军几乎没能打出一枪一弹,而以转轮打火枪为主要武器的德军骑兵则越战越勇,将法军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然而这种兵器却始终无法在德国以外的地区推广,因为它存在着一些严重缺点,即构造非常复杂,制作相当困难,而且受挤压时容易损坏,所以成本高昂,除了对武器有些偏执的普鲁士人之外,在别的国家的应用也仅限于王宫卫队,贵族保镖之类。所以诞生多年,也没有动摇火绳枪的地位。

    不过转轮打火枪的机械点火,相对于火绳枪的火绳点火优越性十分明显,于是制造者们费尽心思寻找一种可以替代转轮打火,同时又较为简便的机械装置。不久,欧洲军事力量最强大的西班牙人改进了这种转轮打火枪,他们取掉了那个源于钟表的带发条钢轮,而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在传火孔边有一击砧。如果需要射击时,就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点火药,这种击发机构称之为撞击式燧发机,而这种枪械则称为‘撞击式燧发枪’。

    撞击式燧发枪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然而新兴事物替代旧事物,总要有个过程,经过几十年的反复改进,根据最新消息,西班牙军队已经开始换装这种枪械,但显然还没有全部换装,至少在殖民地的西班牙人,还没见过这种枪械。否则那个西班牙军官,也不会吃惊成那样了。

    大明能抢在其他国家之前,仿制出这种枪械,一半要感谢沈默这个有心人,一半要感谢那些费劲千辛万苦,将在西班牙尚属保密的燧发枪,偷运回国的‘倒爷’门。

    但那一日,神机营能大展神威,还靠另外两样法宝。

    ---------------------------分割----------------------------

    这个演习,是戚继光当年玩过的,那些真实党们,不要说我瞎编哦。其实我无论写什么都是先考据的,是的,没有自己瞎编的东西。

第八四一章 西北望(上)

    自从十五世纪火绳枪出现后,数千年来的冷兵器时代,便渐渐走向末路。在见识到这种兵器的威力和优越性后,全世界很多文明国家,包括中国和日本,都在不断的改进它的缺陷,并大批装备部队。到了十六世纪中叶,也就是最近几十年内,欧洲军队已经大规模列装火绳枪,包括步兵和骑兵部队。

    这个时候欧洲主要军队里已经是火绳枪步兵为主,长矛兵已经成为主要掩护火绳枪兵的一种存在。中世纪华丽盔甲骑士冲锋和英格兰长弓手横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反了。西班牙和佛朗机殖民者,更是仗着火枪大炮,以区区千百人的武装,便可以占领一个国家,击溃数万蒙昧土著,这毫无疑问的证明,传统冷兵器向热兵器过度,可谓是历史的必然。

    二世为人的沈默,自然不怀疑这一点。然而他十分困惑的是,为何热兵器使用率在五成以上的明军,会惨败于使用弓箭长矛的后金骑兵手中呢?

    直到逐渐的了解大明的军备,又与同时代西方的火器相比较后,沈默才渐渐明白,这条规律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大明本身……由冷兵器向热兵器的过度,不只是战争武器本身的进化,更离不开科学和工业的发展。毫无疑问,没有物理学的支持,没有精确到毫米的标准化生产,根本制造不出一支合格的枪械,自然也无法在战场上大展神威了。

    这在南洋公司光复马尼拉一战中,体现的尤为明显。当时,数百训练有素的大明兵丁,在小野水王的带领下,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冲击西班牙的总督府。却被对方几十条枪死死挡住。通过战后的报告发现,在攻破碉堡以前,双方的死伤比是一比三十,这种恐怖的火枪杀伤力,是大明神机营也无法造成的。

    究其原因,除了西班牙人训练有素,射术高超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所用的火绳枪,质量远胜于大明的枪械!

    后来,沈默将缴获的枪械,拨了一半送到新成立的兵工总厂,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工匠自己试用比较。一个月后,沈默再次出现在兵工总厂时,他们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毫无疑问,比起大明自己生产的鸟铳来,这些火绳枪不会炸膛,不至于出现大明士兵开枪时战战兢兢,把头使劲偏向一边,唯恐把自己半边脸炸糊了的情形;而且枪管也没有前粗后细、内壁更没有坑坑洼洼,射出去的弹丸自然精度大增,自然可以赢得射手的信赖,然后才谈得上勤加练习,提高射术了。

    当沈默告诉他们,这些枪械,并不是什么西班牙王室近卫专用,而是远离本土几万里的海外藩属所持之兵器,那些工匠终于放下了泱泱天朝的架子,不再拒绝改变生产工艺了。于是沈默派出从欧洲重金挖来的专家和技师,从枪械的物理学原理,到标准化生产的必要性,给他们从头讲起。

    一切创意必须要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像之前兵仗局为了显示奇思妙想,凭空捣鼓出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火器,作为民间耍把式可以,但要想在战场上成为士兵的武器,纯粹是草菅人命!

    落后就要挨打!比落后更可怕的是,明明落后了还不承认!沈默要求兵工总厂必须摒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踏踏实实跟欧洲的专家学好基础,从仿制开始,造出真正合格的枪械。

    而且他还废除了原先一个工匠制作整条枪的历史,引入了分工协作和流水化生产,并制定了标准化表,哪个环节出问题,负责哪个环节的人就要受到惩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使生产出的部件达标,沈默还费尽心思的帮他们寻找更好的生产工具。令他喜出望外的是,在工商业大发展的刺激下,东南已经有了用畜力和水力带动的车床、铣床和磨床……这是欧洲也没有的先进工具。虽然远远不能与蒸汽时代的机床相比,但通过铣削、摩削的部件,显然比手工打磨的又快又好,无疑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和产品的合格率。

    中国人本身就是聪明无比,只要师傅领进门,很快就可以超越老师傅……大明的工匠毕竟有天朝上国的骄傲,岂能容忍被西夷人处处压一头?挖空心思也要造出,比欧洲人更好的枪来。虽然因为基础科学薄弱,一时也不可能在结构上有什么革命性创新,但不妨碍他们从别处想办法。只要能提高射速和精确度,管它是用什么法子了。

    很快他们便发现,最容易改进的地方,就是繁琐的装填过程了。先看欧洲火绳枪兵每开一枪的步骤来说。首先,每个士兵的腰间都有一条弹药袋,上面挂着一排铜制的小金属瓶,每一个小瓶里面正好装了一回射击时用的火药,这样可以避免战场紧张,用错药量。另外还有个皮袋子,装着铅制的弹丸,以及一个尖嘴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发射药。

    预备射击时,先将火枪枪口朝上立起来,用铁皮盒向引药仓中,注入用于一回射击的火药,合上引药锅盖。然后拧开装发射药的小瓶,将发射药从枪口倒入,再将弹丸送进去。用枪通条插入枪膛,捣实弹丸和发射药,听到‘咔咔’的声响就知道弹丸被固定住了。

    这时,再把点燃的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由于此时引药锅盖是关上的,所以不用担心火绳的火星引燃引药造成走火。便可以在瞄准后扣动扳机,火绳落下的同时,引药锅盖打开,引药点燃发射药,弹丸发射……

    显然,如果能把弹丸、火药、发射药集成在一起,便可大大简化步骤。而这对大明的工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在发明‘连子铳’时,他们就用纸筒装过火药,所以很自然的便想到了这上面。很快,工匠们就研制出了纸筒弹药……具体的制法是,先用标准细铜管作为卷弹壳的芯子,然后抽出铜管,在弹壳中装入定量火药,压好弹丸,两段卷捻封口,并把弹丸和火药之间,用线扎紧。这样,分别加入弹丸和火药的动作,便被合二为一,而且因为已经事先定装,所以用枪通条可以一次就把弹丸送到位,耗时自然大减。

    对于这个创意,那位沈默派人从伊比利亚半岛绑架来,又给予王公般待遇,早就乐不思蜀了的原皇家首席军械师、现兵工总厂总监腓力科斯,是予以嗤之以鼻的,因为早在十几年前,欧洲就有人使用纸或亚麻布弹壳了,但是很快就被弃用。因为包裹火药的弹壳难以充分燃烧,会堵塞枪膛,影响下次装填。更严重的是,前端的弹丸包裹在纸壳中,很容易造成卡壳,这些问题无法解决,这种美好的设想就无法变为现实。

    但这难不倒有七百年制作烟花爆竹经验的大明工匠,他们早就知道,硝石和绿矾干馏后的气体溶于水后,把宣纸放入其中,便可到一种瞬间燃烧,不留灰烬的‘火纸’,在制作高级烟花时经常采用,可以制造华丽而惊人的效果。隆庆元年为皇帝制作鳌山灯时,他们还生产过一批,便拿来试用,效果果然极佳。

    纸壳燃烧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但还有个卡壳的问题,工匠们实验了很多种方法,最后用猪油牛油涂在单筒外,便也克服了这个难题,而且因为有了油脂润滑,弹药入膛也明显顺畅多了。演示之后,那位骄傲的腓力总监,在欣喜若狂之余,向一年前还是他眼里‘门外汉’的中国工匠,连连致歉,表示再也不会小瞧中国人的智慧了。

    大受鼓舞的工匠们再接再厉,又将纸筒弹药进一步改进,将发射药用火纸包好,粘在弹壳尾部。这样预备发射时,只需要一下,就可以把弹丸、火药、发射药全拿在手中,然后将弹壳尾部插在发火池……也就是火绳枪的引药锅上,轻轻一掰,就可以使发火药和弹壳分离,然后将弹壳用通条送入枪管中,便可以击发了。

    燧发枪的射速,本身就比火绳枪提高了一倍;使用这种纸壳子弹的燧发枪兵,更是可以达到每分钟三到四发射速,这使他们能够打出足够密集的弹雨,即使面对骑兵的冲锋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了。少数精英射手,甚至可以打出五发的成绩,这让见惯了火绳枪的龟速的沈默顿时惊为天人,立刻将那几名士兵提升为射击教官,享受千总待遇……如果沈默军事知识丰富一点的话,他就会知道,后来同样采用燧发枪、纸壳弹的普鲁士士兵,合格标准就是每分钟五发。

    ~~~~~~~~~~~~~~~~~~~~~~~~~~~~~~~~~~~~~~~~~~~~~~~

    “这种隆庆式步枪,是将燧石夹在弹簧击锤上,扣动扳机时,弹簧突然松开击锤,撞击火药池上的金属盖片,撞击的同时打开火药池上的盖片,并产生火花,点燃火药池中的引火药,从而将弹丸射出。”吴兑操起一把步枪,带着众位将领来到户外,熟练的操演起来道:“显然,这要比鸟铳可靠得多。除了射速快之外,它最重要的优点,是平均一百次点火,可以有八十五成功!”

    这话又引来了一片倒吸气的声音,因为阻碍鸟铳威力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火绳点火点火有效率只有五成,也就是说,十次有五次扣动扳机打不着火。如果能提升到八五成,无疑就是将火力凭空提高了三五成啊!

    而且,就算一枪没有打着火,对于这种隆庆式步枪来说,只要重新拉开击锤,便可再次射击,几乎没有延误。

    “除此之外,”吴兑继续介绍道:“源自中堂大人的创意,这款枪上有辅助射击的望山,准星,比原先凭感觉瞎开枪,命中率自然大增……这是泰西也没有的。”

    听了吴兑的介绍,武将们各个心痒无比,恨不得立刻拿过来打两枪,看看是不是这么神。但当着兵部大佬的面,谁也不敢造次,只能在那里抓耳挠腮,咳嗽连连。

    看了他们的样子,沈默忍俊不禁,笑道:“给他们试试吧。”

    于是百步之外的树杈上,吊起了一个酒坛子。而那杆枪也交到了戚继光的手里……作为曾经的神机营掌门,试枪的任务自然当仁不让了。

    看到戚继光端起‘隆庆式’瞄准,沈默不禁暗捏一把汗。当年在龙山卫时,他可是见过戚家军三箭退敌的惊天表现,如果说谁最有资格评价枪与弓箭的优劣,自然非他莫属。

    戚继光屏息凝神,按照吴兑所教的三点一线,稳稳瞄准了那酒坛,然后稳稳扣动了扳机。长枪在他手中像生了根一样,丝毫不受后座力影响,稳稳的射出弹丸,啪地一声,便将那酒坛击得粉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浑然不像初次摸枪之人,引来一片叫好声。

    戚继光也很满意,爱不释手的摸索着光滑的枪背,问吴兑道:“还能再远一些吗?”

    吴兑摇头道:“这种枪只能打一百步,再远了,就没法保证命中了。”一百步就是一百五十米,能够的百步穿杨的弓箭手,都被冠以‘神射’的名头,而普通燧发枪兵,稍加训练就可以做到这点,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事实上,一名弓箭手要训练两到三年才能合格,而对于火枪手,只需要二十天左右即可形成战力,这也是为何各国会用后者淘汰前者的原因,成本悬殊太大了。而大明边军在嘉靖末年开始列装鸟铳后,效果也立竿见影,虽然仍不能阻止蒙古人的入侵,但每次都能使他们损失惨重……试想一下,如果大明的士兵,各个都和蒙古人的神射手一个档次,那么蒙明之间的战争,还有多大的悬念?

    就在众位将军陷入意淫时,戚继光却拧着眉头道:“那日所见,神机营的射程可远不止百步。”

    “哦,那是一种特制的枪。”吴兑说着招招手,便有士兵跑步过来,奉上一杆样式相同的‘隆庆式’。

    “看看有什么不同。”沈默笑眯眯道。

    戚继光便一手拿一杆枪,细细端量起来,其余人也凑上来一起找,但看了半天,都徒劳无功,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看看枪膛……”沈默笑着提醒道:“秘密就在枪膛里。”

    --------------------------------分割-------------------------

    今天又恶补了一天,还特意请教了兵器研究所的同学,弄得丫以为我要报复社会,向我推荐射钉枪……靠,我多斯文的人啊。

第八四一章 西北望(中)

    按照沈默的指使,戚继光眯起一眼,用另一眼去瞧那第二支枪的枪膛,终于发现了端倪……只见本该光滑的枪膛中,竟有一圈螺圈状的线纹。不由抬头问道:“难道是这些线在起作用?”

    “是。”沈默颔首道:“这叫膛线,别小瞧它不起眼,却可以让你的子弹打得更远更准。”

    接掌兵部后,沈默特意命人展开调查,以找出目前军队装备所存在的缺陷。其中关于火枪,除了上面所说的种种不足之外,最受官兵诟病的,还是其射程方面的问题,因为是圆形子弹,且枪膛不标准,往往明明瞄准的是地下的鹿,开枪之后却差点把天上的鸟打下来。

    沈默把这个问题交给兵工总厂的工匠和泰西来的专家们,自己也在苦思解决的办法……他虽然只是个门外汉,但毕竟多了五百年的见识,总能从后世成功的经验中,找到些许的灵感。

    他想到了两个方法,一个是给枪加膛线。因为从搜集的情报看,普鲁士人在七十年前,就已经在枪膛内加刻膛线,不过从搞到手的枪支看,他们的膛线是几条直线,应该是用来加快装填速度,并不是为了提高准确度。真正的膛线火枪,应该是出现在三十到五十年前的普鲁士地区。沈默得到了几支制造时间为西元一五四四年的瑞士造,便刻有十分精美实用的螺旋状膛线。,因为西文中,膛线的发音为‘来复’,所以这种枪又被称为来复枪。

    至于瞄准装置,大约也是在七十年前发明的,沈默得到的几支名为‘JAEGER’精美的贵族用枪中,就有最基本的准星、照门的配备。

    有了膛线和瞄准装置,射击的准确度大大提高,可以达到二百公尺之外。据说在十六世纪初,也就是六七十年前,那位神奇的大画家兼大发明家达芬奇,曾经带着自制的来福枪来到佛罗伦萨的城墙上,瞄准围城的敌军开了一枪,打中三百公尺外的一名敌兵。也就是自那时起,前膛来复枪,在普鲁士、奥地利地区开始大量的应用。

    但因为这年代来复枪的膛线,是要靠手工刻上去的,成本不菲,造一支符合要求的来复枪,足以生产两支不错的滑膛枪。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使用来福枪的时候,弹头与膛线必须紧密咬合,无法像滑膛枪一样,使用直径较枪管内径还小的弹丸,因此前膛来复枪的装弹十分困难而耗时,所以为了维持大量火力,各国的正规部队仍然配置滑膛枪。

    而且通过长时间的实战射击,人们摸索一套行之有效的增加方法,比如将弹头用浸了油脂的布或者皮革,包上以利前膛装弹,对于熟练的射手来说,装填速度并不慢于滑膛枪多少,所以这种来复枪依然在欧洲被广为追捧。

    像沈默的‘JAEGER’猎枪,枪管很短,主要用途是在打猎和竞赛上。据说最近几年,这种来复枪已经风靡欧洲,贵族们时常举办使用来福枪的射击竞赛了。当然这种射程远、威力大的武器,也不只是贵族的玩物,当时德国各地诸侯的主要收入是出口佣兵,他们提供欧洲各国军事服务,所配备的也就是这种‘JAEGER’枪,因此这些德国佣兵也称为‘Jaeger’。他们通常在战争中作为散兵出现,拥有随意移动和自主射击的权力,负责侦查和狙杀等任务,就像肉中刺一样令敌方难受。

    对于这种利器,沈默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便让兵工总厂也研发膛线技术。对于谙熟这个时代各种枪械制造的腓力总监来说,给枪管拉出膛线,并没有什么难度,仅仅几天工夫,他便捣鼓出一台手工膛线机(注),并在隆庆式步枪上刻出了合格的膛线。

    ~~~~~~~~~~~~~~~~~~~~~~~~~~~~~~~~~~~~~

    对于枪支射击精度的改进,沈默还有一个建议,便是将球型的弹丸改成一头尖的长形弹丸。这这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难度,就是一层窗户纸,可不捅开的话,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人灵光一闪想到这一点。

    在兵工总厂的试验中很快发现,长形弹丸确实较球形弹丸优越。第一,重量相同时,长形弹丸的直径要比球形弹丸的小得多,而且它的头部做成尖形,可减小飞行时的空气阻力。可大大缩小枪的口径,减轻枪的重量,提高枪的坚固性。第二,长形弹丸同枪膛的接触面积要比球形弹丸大得多,能更好地嵌入膛线,因而可减小膛线的深度,这对于降低制造成本,无疑是一个福音。

    而且在实验弹头材质的过程中,弹药师们发现,锡质或者铅质的弹头,因为质地柔软,在激发时,经常堵塞枪管。按说应该放弃这种材质,但有人想到,是不是可以把弹丸的直径缩小一些呢,试验之后效果竟然极佳。经过一番摸索之后,将弹头定型为底部略凹的样式,这样弹头能在火药点燃后迅速膨胀,使弹头紧贴枪管膛线,在膛线的压迫下,弹头又可以高速旋转而出,命中精度大幅提高。并在击中目标后会马上变形,能造成更大的创伤,尤其是对大型动物,有很强的停止作用。

    但是因为这种弹头,只能用质地柔软的金属制造,目前最合适的只有铅和锡。其中锡的熔点更低,质地更软,效果也更好,但工匠们担心,士兵会私吞这种昂贵的金属,所以一直决定采用更廉价的铅来制造这种弹头……而且因为这种弹头太容易变形,所以兵工厂中并不负责生产成品,只是提供模具,由士兵在战前自行铸就。

    而且为了使子弹在枪膛中迅速变形,工匠们还改善了火药的配比,在硫不变的情况下,将木炭增加、将硝减少。并采用最优质的木炭,以此达到燃烧热增加的目地……这也是几百年烟花生产得出来的经验。

    在这个时代,玩火药比大明好的,还没有。

    ~~~~~~~~~~~~~~~~~~~~~~~~~~~~~~~~~~~~~~~

    “方才你打得那一枪,就是改进后的长形弹丸。”沈默对戚继光道:“否则这杆枪的有效射程,最多只有八十步。”说着一指那支线膛型隆庆式道:“不过能发挥出长形弹丸威力的,是这种枪,不妨试一试。”

    戚继光便依言,先退到一百五十步外,瞄准,命中。再退到一百八十步,再命中……再就不能往后退了,因为院子就那么大了。但吴兑很有信心的说,准确命中二百步内的目标,是没有问题。

    结束了枪械演示,回到议事厅内,众位将领还无法从方才的震撼中走出来……这种前所未有的快、准、狠的隆庆式,足以让步兵能够打出足够密集的弹雨,即使面对骑兵的冲锋也不再是软弱无力的了。有些人不禁开始想入非非,幻想自己的部队手持隆庆式,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美梦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吴兑道:“吴大人,咱们什么时候换装这种隆庆式啊?”

    吴兑摇头道:“还没有计划。”

    “大概给个时间也行啊,”众人也七嘴八舌道:“总得给个盼头吧。”

    吴兑看看沈默,这个问题不是他能回答的。

    沈默搁下手中的茶盏,微微笑道:“诸位,谁跟你们说,要换装这种枪了?”

    “在军演上都展示出来了,不列装干啥?”马芳仗着面子大,嘿嘿笑道。

    “那叫震慑,懂吗?”沈默似笑非笑道:“那几枪是打给看那些土司头人们看的,你们只是跟着沾光而已。”

    “那末将就不懂了。”马芳大睁着眼道:“这么好的枪,干嘛不给装备?”说着嘿然笑道:“见了这‘隆庆式’后,谁还用那种破烂鸟铳。”

    “对不起,”沈默轻轻摇头道:“你们大多数人的部队,还是得用鸟铳作战。”

    “为什么?”马芳急了。

    “怎么和阁老说话呢!”谭纶赶紧叱责道。

    沈默摆手示意无法,对马芳淡淡道:“你只知道这种枪好,却不知它要花多少钱……”

    “是啊……”那边吴兑赶紧接上介绍道:“别看这条枪不起眼,可要想造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别不得不说,单说这枪管。”说着望向戚继光道:“元敬兄对我大明的鸟铳最有发言权,你说我们原先的枪管,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不小。”戚继光轻叹一声道:“易生锈不说,还容易炸膛,而且枪管也不直顺,只能打哪算哪。”

    “是的,我们大明的鸟铳,之所以无法与西洋火绳枪相比,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铁材质量不行。”吴兑叹息一声道。

    “这个问题,在当年抗倭时,末将就察觉到了,”戚继光点头道:“我们的兵器总是能被倭刀砍断,堂堂大明天朝的炼铁技术,竟然比不过一区区倭国,真要羞煞国人。”

    “不是技术不如人。”吴兑摇头道:“这两年,我们考察了泰西、大食的十几个产钢国家的冶铁技术,发现他们的工艺,都落后于我大明上百年,”说着苦笑道:“包括佛朗机和西班牙,都是这样子。”

    “那为何我们的火枪会落后呢?”戚继光不解问道。

    “有两个重要原因。”吴兑伸出两根手指道:“第一,我国缺乏高品位的铁矿石。兵部派员考察了全国十五个大的炼铁工场,发现他们所用的铁矿石,杂质的含量都比较高……”

    “准确的说,是磷与硫含量都比较高。”沈默淡淡说道,在他后来那个时代,勘探技术那么发达了,中国还是找不到高品位的铁矿,依然要从国外大量进口铁矿石。他估摸着那时候的科学力量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自己这个文科生,就连想都不要想咯。

    “另一个原因,就是炼铁的燃料问题。日本也好,大食、泰西也罢,但凡能出产好钢的地方,都是用木炭炼铁。其实我们华夏,自古以来也是采用木炭炼铁,虽然在宋明之后改采煤炭炼铁。但其实本质原因,不是技术的进步,而是由于北方林地日益枯竭,木炭的供应无法保证,只能大量采用煤炭炼铁。”吴兑轻叹一声道。

    “我们的煤,和铁矿石一样,也都是高磷高硫的。”沈默接着道:“在这种煤炭的影响下,就造成了铁质的急剧恶化。在应用方面,含硫太多的铁管容易炸裂,含磷太高的铸铁性脆,作为刀剑容易断裂,用来造枪炮,容易炸膛。这个对造枪的影响最大,因为造枪不能像造炮那样,用较厚的管壁厚度与较大的重量来弥补。”

    “目前,这个问题解决办法有三,”吴兑道:“一个是用铜代替,但那个成本就高了去了,而且大明同样缺铜,根本没有量产的可能;二是不惜成本的反复锻造,要达到泰西枪管的标准,我大明产的生铁,十斤才能锻出一斤精铁,五六斤精铁才能做一支鸟铳。这个成本也不低,而且太费时。”

    “还有第三个呢?”尹凤追问道。

    “就是从国外进口铁矿石,在国内用木炭炼铁。”吴兑道:“目前隆庆式所用的铁材,都是通过这种方法,在芜湖冶炼出来,然后运到京城来的,这样的成本其实最高,但却是目前唯一能量产的方式。”说着给出个数字道:“目前一支隆庆式的造价是五十四两白银,日后最低可以降到五十两,其中这铁管子就占七成价。”

    “那不成纯银打造的了?”众将咋舌道。

    “所以在没有解决原料问题之前,”吴兑给出了最后的答案道:“隆庆式的产量,只能在每年一万支……不是兵部造不出更多,也不是没有那么多的铁矿石,而是朝廷没钱。”

    -----------------------------分割---------------------------

    (注),手工拉膛线的方法,请参见公众版最新添加的【文史资料】。

第八四一章 西北望(下)

    铁矿石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禁运品,尤其是高品质的铁矿石,更是被各国视为禁脔。虽然这世上没有用钱办不到的事儿,但这成本也忒高了点。所以在材料问题解决之前,除非朝廷加大投入,否则都没可能再扩产了。

    回到实际,一万支枪,能装备多少军队?如果是平时,人手一枪自然没问题。然而如果是战时的话,哪怕频度烈度都不高的战争中,就算后勤补给源源不断,也最多只能武装五六千人,这相对于九边目前几十万人马来说,已经不能用狼多肉少来形容了……

    所以对这一万条枪的归属,每个总兵都态度强硬,就算不能独吞,也必要从中分一杯羹,就连一直自持身份,没有说话的总督,都有些坐不住了。

    沈默坐在大案后,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一群将领,心中自然恼火……都是领着数万人马的大将,眼皮子还没这么浅。就算枪再好,也不至于争成这个鸟样!其实表象的背后,是深蕴在目前军队系统中的尖锐矛盾……原先,虽然各镇武将早就各成体系、互不相容,但总算还是和睦相处,争抢资源的事情,都是交给各自的总督。总督抢到了,然后各镇之间再相互抢,好歹还算有个规矩。

    但现在连规矩都没有了,彻底乱成一锅粥,究其原因,还是边军、京军、和南军之间的矛盾。大体说来,就是‘边军看京军和南军不顺眼,因为他们的待遇和补给,都比自己好;南军瞧不起边军和京军,因为他们老打败仗,还得靠自己背井离乡来帮忙才能稳住局势;京军则对边军和南军保持着一贯的优越感。三家都这样想,自然都要事事占先,且都不肯吃亏了。

    三个和尚没水吃,真是至理名言啊!

    沈默不太会解决矛盾,但他有一手搁置矛盾的绝活,于是把脸色沉下来。

    虽然众将在吵嚷,但其实都留了一分清明,见沈阁老面有不快,朝中马上就安静下来。

    “怎么不吵了?”沈默似笑非笑道。

    众人愈发大气不敢喘一下。

    “都是总兵、都督了,为了几杆破枪,就争成这样,”沈默的声音转冷道:“这里到底是白虎节堂,还是你家菜市场?!”

    “大伙儿也都是为了更好的打鞑子……”马芳壮着胆子小声道。

    “难道你马王爷连胜俺答,是靠这隆庆式?”沈默瞪他一眼,再望向众将道:“还是你们没有隆庆式就守不住各自的防区了吗?”

    “当然不是……”众人摇头道。

    “那都乖乖坐着吧,”沈默站起身道:“边事如天,这次却把诸位从防区统统叫回来,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不可能单单为了一场军演!”

    “是!”众将纷纷起身,跟在沈默身后,到了后进的会议室内。

    ~~~~~~~~~~~~~~~~~~~~~~~~~~~~~~~~~~~~~~~

    会议室外有锦衣卫严密把守,各位总督、总兵只能只身进入,一个随从卫士也不能带。室内的窗户,都用厚厚的绿色呢子窗帘遮住,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但几十盏无烟琉璃灯,却把室内照得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待众将就坐后,沈默命人将北面墙上的帷幕拉开,一副巨大的九边边防地图便显现出来。看到这幅地图,所有人都知道,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

    “诸位肯定对这幅地图不陌生,对,这就是‘大明九边边防图’。”沈默的声音响起道:“国初,我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光复中华,将残元势力逐往漠北,然而元顺帝北出渔阳,旋舆大漠,仍有引弓之士,不下百万众。为了巩固初建的政权,消除残元势力的威胁,太祖数次用兵大漠,但效果不佳。不得不改变策略,以防御为主。在东起辽东鸭绿江,西至甘肃酒泉,绵亘数千里的北部边防线上列镇屯兵,先后设辽东、宜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山西、固原九个重镇,时称‘九边’。并在长城以北设立了大宁、开平、东胜卫,三个军事前哨,以防蒙古南进,形成自辽以西数千里,声势联络的军事格局。”

    “之后二祖依托九边,数度北伐,使大明边境得享几十年安宁。然而土木堡一战,我大明精英丧尽,皇帝北狩,从此与蒙古人的攻守易位,每年都要遭到蒙古各部的侵扰。且自天顺以来愈演愈烈,九边每年都要遭到上百次的入侵,鞑虏频频深入内地,烧杀抢掠,甚至逼近京师,天颜震动!”沈默望着在座众人道:“身为边镇将帅,诸位对此心知肚明,不知有何感想?”

    众将都低下头,心说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上任之后,请各边抚按兵备,协助兵部对九边现状加以调查。”沈默冷冷望着众将,不留情面道:“调查结果令人难以接受啊!各镇城操、巡边、备冬各枝人马,原额数目虽多,却脱逃甚众,缺伍十之三四;其见存者身无完衣、军器缺坏、马匹瘦损,饥寒困苦之状,见于颜面!如此军队不哗变就不错了,又何谈戍边?”他的目光在众人面前巡梭道:”至于沿边一带城堡,粮、料、草束俱无蓄积,有亦不多。至于军马器械,更是大都老弱瘦损、朽钝不堪之甚。甚至有的卫所士卒,手持自削木棒巡逻!我想问问在座诸位,这到底是谁之过?是朝廷少做了预算,兵部克扣了粮饷,还是被各镇将领层层扒皮了呢?还有那些军屯,土地是自己长脚跑掉的,为什么就从各镇的账册上消失了?到底流到哪里去了呢?”

    众将被他说得冷汗直流,心说难道不是动员大会,而是要审判我等?这时候不能再沉默了,众人互相望望,最后目光都落在了谭纶身上,央求这位兵部侍郎、宣大总督,能为他们说几句公道话。

    “中堂大人息怒……”谭纶只好硬着头皮道:“有些问题流弊百年,积习难改,我等虽然号称总督、总兵,但在积习面前,也是渺小。我们也不是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可要是真敢下手开刀的话,恐怕隔天夜里就要暴死军营了。”说着轻叹一声道:“究其原因,朝廷会将中高级将领全国调任,但参将以下,往往一生不离故土,这些人世世代代在一地,通婚繁衍,子孙又接任其职,如此已经有将近十代,早就结成了铁板一块。”顿一顿道:“方才中堂大人说到屯田去了哪里,就去了这些人家里,不信您调查一下宣大、甘宁一带的地主,大都是这些中下层军官的家族。”

    众将连忙附和道:“是啊,中堂大人。我们反而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原因很简单,一旦边防失守、京师震动,被杀头治罪的是我们。不信您看看近几十年来的督抚、总兵名单,有几个是得以善终的?自打当上这个总兵官,我们朝夕忧惧,唯恐边防差池,祸延子孙,哪个还有狗胆去克扣军资,盘剥士卒?”

    一时间,都成了代人受过的可怜人儿,哪还有方才的骄横气焰。

    沈默不动声色的任其大倒苦水,待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才语调平淡道:“那我就看不懂了,既然诸位有这般苦楚,为何还对南军北上如此抵触呢?难道不知道,他们是来帮你们御敌的吗?”

    众将恍然,原来沈阁老绕这么大圈子,是为了这事儿啊。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又岂能自打耳光?只能以‘边军不喜欢客军,客军也瞧不起边军,双方混在一起,难以管理,担心时间长了,会出大问题的。’

    “那就让边军内守城市,客军外据要塞,双方不要相见嘛!”沈默当即拍板道:“兄弟之间合不来,还要分家呢,又何苦将他们强扭在一处呢?”

    众将脸色微变……其实南军和边军的矛盾根源,就在于两军贫富太过悬殊。虽然在沈默的强力干预下,边军现在改由巡抚衙门按月放支,基本上能保证每个月领到饷,但每石只给银三钱,依然还是不敷食用。更不要提装备、军械的供给了。

    反观南军,因为按照沈默的要求,采用了‘本省供子弟’的政策,即是说,浙兵的粮饷兵器由浙江供给,闽兵的兵器粮饷由福建供给,而且由于都是募兵,所以饷银数倍于边军,并从不拖欠。至于装备更是夏有夏衣、冬有冬装,一年四季衣甲整齐,就算有拖延,也很快就补上了。

    国人有病,不患贫而患不均。两军如此巨大的反差,自然引得边军大为嫉妒,而武将们又借机祸水东引,把麾下将士吃不饱、穿不暖的原因,归咎于这些可恶的‘南蛮’身上……说他们因为距离南方太远,运费高昂,所以都不从本省调运物资,而是由官员携款在北方大肆采购,就地补给。不仅导致物价飞涨,还把有限的物资都抢光了,所以他们边军才会愈加贫困云云。

    在这种别有用心的煽动下,边军和客军的矛盾日益尖锐,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甚至人命案子也屡见不鲜,在这种严重的对立气氛下,就连诸位总兵都不知不觉陷了进去,这才有了起先争枪的那一幕。

    ~~~~~~~~~~~~~~~~~~~~~~~~~~~~~~~~~~~~~~~~~~

    哪怕已经贵为次辅,沈默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除非他能说服东南,连边军的军费一起出了。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他是东南王,也得先站在东南的立场上想问题,一旦做出这种被认为是严重背叛的决策,离着被东南的官绅大户抛弃就不远了。

    他只能先采取隔离的方法,将边军和南军分开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众将闻言也觉着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眼不见为净嘛,看不见的话,就会少很多不平。于是纷纷答应,回去就这么干。

    但也有独立思想的,一直很沉默的蓟辽总督曹邦辅出声问道:“这样平时还行,但要是一旦遭遇大战,恐怕难以形成合力。”

    “说的不错。”沈默点点头,望着他道:“但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曹邦辅摇摇头,从根本上,这是南北方财力差距的体现,根本无法靠人力弥补:“不用南兵,边防不固,用了南兵,无力进取,大明的事情总是让人无奈。”

    “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嘛。”沈默一挥手,坚决道:“所以我们接下来几年的战略,就注定了不能全线开花!只能有攻有守!”

    如果一开始就这样说,众将肯定是要炸锅的,谁愿意看着自己当背景,给别人出风头?但现在,让他一番揉捏之下,众将都觉着是这么个事儿,竟没有人表达意见。

    见场面被彻底控制住,沈默端起茶盏喝一口,感觉茶水微凉,不由眉头轻皱道:“其实要是稳妥起见,现在应当养精蓄税,等十年之后,再和鞑虏决战。”

    众将纷纷点头,是啊,如果能有十年养聚,边军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战不能战。到时候兵精粮足,还会嫉妒南军作甚?而且十年后,俺答就七十岁了,黄土埋到脖颈,全埋也说不定,等一代天骄老朽之后,蒙古很难再出一个能凝聚各部的领袖,八成是要重新分裂的,到时候各个击破,难度自然小很多。

    ‘说实在的,大明还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这是众人的心声。

    “我知道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俺答老死的身上,”沈默重重一拍桌子道:“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被时间杀死,这是懦夫的举动!万一俺答要是长命百岁,难道我大明还要忍他蹂躏四十年?”

    -------------------------分割--------------------

    十一月份要奋发!不和别人比,就和自己比!!!

第八四二章 千骑卷平冈(上)

    对于军人来说,寄希望于对手被时间击败,是耻辱的想法。但对于政治家来说,只要结果符合心意就行,至于实现的方法如何,根本不重要。所以沈默的豪言壮语,只是对将领们而言的,内阁之所以会选择在此时开战的原因,他并没有说明。

    实际上,内阁的改革仅在试行阶段,就遭到了各方面的强力抵触,如果到了全面推行阶段,局面会不会彻底失去控制,谁也说不清。想要度过这最危难的展布期,内阁无疑要极力加重权威……在大明这种政体之下,除了皇帝的全力支持外,还得让朝野上下都老实闭嘴,乖乖听话才行。

    皇帝自然是支持师傅们的,可要想堵住朝野诸公的嘴,就连皇帝也办不到……别说隆庆,纵观国朝历史,除了杀人如麻的二祖勉强可以做到,其余任何一位皇帝都做不到。

    皇帝都做不到,做臣子的自然更做不到。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国家进入一种低烈度的战时状态了……这种状态的最大特点,就是严刑峻法,少议高效。内阁可以公然集权,也没有人敢乱说什么,而又因其并非全面战争,即使失败了,也不至于无法收拾。

    当然以高拱沈默张居正的智慧,绝对不可能单单因为改革需要,就一意孤行发动战争……那是疯子不是改革家。事实上,他们是经过反复斟酌,认为此时进行一场局部战争,是有可能取胜,并扭转大明边防的被动局面的。

    首先,现在是蒙古人几十年来最虚弱的阶段。最近几年来,明军各边频繁以小股骑兵出击捣巢,杀虏家口,赶夺马匹,尽烧边外野草,致使蒙古各部部民冬春人畜难过,人口财产都损失很大。这种小刀割肉的方法,不知不觉中,便将蒙古边境部落的实力削弱了不少。

    而在蒙古方面,俺答棘手于兀慎部的敌意……这个兵强马壮的部落,亘在大明边境与俺答之间,一旦他像往常一样,率大军入寇大明,就得担心会不会被兀慎部抄了后路,或者被他们踹了王庭。所以兀慎部的问题一日不解决,俺答便如鲠在喉,无法分神他顾。

    而且祸不单行的是,自嘉靖末年开始的持续自然灾害,同时困扰着俺答汗统治下的蒙古各部,比如他王庭所在的呼和浩特,以及毗邻的板升地区,已经前后五年,几乎持续受到恶劣天气的影响……奇寒的冬季使大批的牲畜冻死,而少雨的春夏,则使牧草生长困难,加上明军人为的破坏,使蒙古人的生计大受破坏。为了维持部落生存,俺答不得不忘记自己曾定下的‘善待归降汉人’的政策,默许蒙古人对半生地区归附汉人的掠夺。

    汉人的庄稼本身就减产严重,又被蒙古贵族横加抢掠,日子愈发难过。隆庆改元之后,沈默授意当时的宣大总督霍冀,上奏朝廷请悬赏格,优录板升降人,以削俺答实力。朝廷准奏之后,悬赏便很快传遍了整个板升地区,使不少人萌生南归的念头,并很快便有人付诸行动。

    第一批来归的汉人中,白春等五人各有部落,产畜饶富。至是各率众来归。其余携家带口、零散出逃的也不在少数,朝廷尽宥其罪,并授予白春等人卫百户,任其择地而居……反正边境一带就是不缺地方。如此一来,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便放下心来,也生南归的念头,致使板升地区的民心大受动摇。

    种种迹象表明,现在是二十年来,俺答最虚弱的时期。被沈默齐聚在兵部职方司的高参们一致判断,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再过几年俺答必然会缓过劲儿来,到时候大明必然会丧失这得来不易的主动权,再也没有资格像现在这样,在战与不战之间徘徊了。

    那就克服万难打一场吧,赢了,给大明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输了,再说输了的……

    ~~~~~~~~~~~~~~~~~~~~~~~~~~~~

    “我们的战略是,”沈默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回荡:“东线采取守势,中线积极防御,全力在西线取得突破!”说着他手中的指挥棒,落在了地图中的黄河几字弯上。那里便是‘天下黄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

    他这坚定的一指,登时让满室众将血脉贲张、呼吸粗重起来。那是‘复套’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让大明人血脉贲张了!

    河套,就是指黄河三面环绕的地带,因为形似套而得名。该地区由于靠近黄河,有优越的自然条件。千里沃野、宜农宜牧,乃是整个西北难得的富饶之地。更重要的是,此地北与浩瀚的蒙古高原一河之隔,南倚中原内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乃中原政权与游牧民族必争之地。

    如果中原政权占据此地,则三面阻河,敌难入寇,而我易防守,如此可以最小的代价稳固两千里西北边境,使甘陕内地不惹刀兵。但如果被游牧民族占据了河套,则两千里边境洞开,敌骑来去自如,而我军无险可守,疲于奔命,也无法阻挡其内侵。

    所以自古以来,河套地区就是游牧民族和汉民族间相互征伐的主战场。毫不夸张的说,河套的得失,关系到明王朝的安危存亡。

    元灭明兴之际,太祖朱元璋反复遣兵扫荡,始将蒙古势力逐出黄河,赶往漠北。为了加强对此地的控制,太祖置东胜卫于河外,并置丰州、云川、兴和、镇虏、玉林等卫,皆驻有重兵,用以环卫河套,构成一捍御蒙古南下的坚固防线。大明驻兵东胜,因河为守,使榆林、延绥诸边不被兵革之祸者,垂六十年。

    毋庸置疑,东胜卫的设立,曾有效地抑制了蒙古渡河入套。然而在靖难之役中,部分蒙古部落支持朱棣,屡立战功。在夺取天下后,朱棣主动辍东胜以就延绥,将防线后撤数百里以表谢意。

    在当时朱棣看来,蒙古人已经被打成了孙子,自己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却没想到这对自己的不肖子孙来说,失去了河套之险后,便则以一面之地遮千里,先天就陷入了战略被动。起先,二祖余威尚在,蒙古人还不敢南渡黄河,直到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后,东胜落于也先之手。迫于形势,明朝将大同以西之玉林、云川等卫尽行内撤,黄河以北屏蔽全失,失去了阻遏蒙古部落进入河套的最后屏障。

    至是,套中六七千里沃壤尽归蒙古。外险尽失,宁夏屯卒反备南河,此陕西边患所以相寻而不可解也。蒙古诸部乃乘虚而入,开始大规模进驻河套,又以河套为依托四出攻掠,使明朝北部边防全线吃紧,陕西边患殆无虚日,八郡之民疲于奔命,大明边事遂无可救药……所以‘东胜之不守,藩篱自撤,大为失策。以至河套不复、无险可守,日事干戈百有余年。’这已经是大明妇孺皆知的共识,克复河套也成了几代大明君臣的毕生夙愿。

    到了成化年间,在大学士李贤的支持下,总制关中军务的王越复议搜套复东胜,以图大举,廷议从之。后朝廷又三遣大将出师,直到成化九年秋,王越以轻骑袭‘套寇’于红盐池,擒斩千余级,尽烧其庐帐而还。受此打击,套内北元诸部皆渡河北去,边患稍息。

    但是,这种状况仅维持了二十年左右。弘治年间,鞑靼部一代英主达延汗,即明人称之为‘小王子’统一蒙古各部,势力大增,复拥众入河套驻牧。在其指挥策动下,蒙古各部声势大涨,频频入寇大明,官军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只能顾此失彼,疲于应付,跟本无法阻止蒙古诸部的入犯。

    到了武宗正德年间,大明起起右都御史杨一清总制宁夏、延绥、甘凉军务,于是杨一清请复守东胜,主张‘因河为固,东接大同,西属宁夏,使河套千里沃壤,归我耕牧,则陕右犹可息肩。’然而杨一清刚刚扭转了战争的被动局面时,却因忤刘瑾遭罢,其议遂寝。此后,北方蒙古诸部屡屡入寇,动辄聚众数万,杀掠甚惨。而朝廷所任命的封疆大吏多系庸碌之辈,直到嘉靖初年,小王子病死,曾铣出任三边总督,大明才重新夺回了主动权。

    当时蒙古各部四分五裂,互相为敌,自顾不暇。而大明经过嘉靖初年的拨乱反正,已经恢复了元气,综合分析形势之后,曾铣上书朝廷,请求出兵河套,并提出了完整的复套计划,被朝野上下认为可行,嘉靖皇帝也是支持的,于是掀起了一股复套的热潮,九边将帅皆摩拳擦掌,誓要恢复河套,完我金瓯!如果彼时君臣一德,将帅同心,经过数年的充分准备,大张挞伐之威,曾铣的计划是完全可行的。可惜后来风云突变,反复无常的嘉靖在决意之前突然犹豫,担心一旦战败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时任首辅的严嵩抓住机会,怂恿皇帝搁置‘复套’之议,以此打击全力支持此议的首辅夏言。后来更是授意仇鸾构陷曾铣,并以‘廷臣结交边将’的罪名,将夏言拉下马来。

    嘉靖二十七年,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曾铣被杀。是年秋,蒙古诸部相率入寇大同、宣府,严嵩多次以边警激怒世宗,谓:‘此夏言、曾铣开边启衅,故报复耳。’嘉靖遂令将夏言弃市。在此期间,不少大臣与督抚边将都因复套之事遭受了打击,朝中大臣参与议复河套者悉夺俸,言官廷杖有差,巡抚谢兰、张问行、御史盛唐等人,均遭贬黜……

    至此,朝中再无人敢议‘复套’,使大明失去了掌握战略主动的黄金机会,加之嘉靖与严嵩等人对边事缺乏远见、措置无方,对蒙古诸部请求通贡互市问题态度消极,缺乏变通,使各边境形势日益恶化。嘉靖二十九秋秋,俺答汗纠集蒙古诸部大举入犯,薄近都城,严嵩认为‘败于边疆尚可欺瞒,败于京城无法掩饰’,于是不许军队出战,任俺答在京师附近大肆抢掠,最终饱掠而去,是为震惊中外的‘庚戌之变’。

    后来,俺答汗不断派人请求通贡互市,也表现了与大明改善关系的诚意,但因为庚戌之耻,难以释怀,均被嘉靖拒绝。从此,边境战火再起,虏患日烈。俺答汗率蒙古诸部屡屡犯边,宁夏、甘肃、大同、宣府、延绥诸边镇岁无宁日,边将死难者日多,百姓被杀者更是不可胜纪,终嘉靖之世,北疆一直笼罩在硝烟弥漫之中。

    这种状况,直到严嵩去职、徐阶当政后才有所改变。可见,议复河套的失败,对大明北疆防御产生了多么不利的影响。而在座诸将,在曾铣提议复套之时,便大都在九边服役,虽然那时只是中下层军官,但仍然对当时各镇砺兵秣马,只等一声令下,便灭此朝食的昂扬斗志记忆犹新,也同样对议复失败,曾铣被害而痛心疾首、深以为憾。

    这些年来,多少前辈上司,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不是自己的子孙后代,而是生不能复河套川,死无颜见曾大帅!

    ‘复套’,已经因为承载了太多代人的夙愿,而变成了烙在大明人心中的一个情结。

    所以沈默一提出‘复套’,那些东南的财主们,就愿意支付子弟兵的军费;所以沈默一提出‘复套’,在场的众位将帅全都按捺不住,一反常态的争相请战!

    “中堂大人,一定要让末将去啊!我曾经在曾大帅帐下效力,对那里熟得不得了!”

    “阁老,要用末将啊!我爹临死前,让我指天发誓,如果朝廷有复套那天,一定要奋勇争先,哪怕当一名马前卒,也要站在复套的战场上!”

    “督帅大人,您把俺从四川调来,就是为了复套的吧,肯定不能少了俺!”

    “论起捣巢奔袭,俺老马数第二,大明就没人敢数第一,大人,您能不带我去?”

    望着争先恐后的将军们,沈默笑了起来,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

    待众将激动之情稍定,沈默才笑道:“诸位积极请战的心情可嘉啊,但是九边战线绵长,都去收复河套了,那宣大前线谁来守护,蓟镇京师如何拱卫?”顿一顿道:“所以,肯定是要有分工的。”

    众将顿时屏息凝神,巴望着沈默,希望他能点将点到自己。

    “收复河套,三边驻军的力量是不够的,”沈默淡淡道:“为此朝廷已经在三年之前,便从京军三大营选锋,充以南军,以及招募的新兵,编成了选锋十营,花费巨资加以训练。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次就用他们支援三边了!”

    沈默话音一落,会议室内嗡得一声,众将又一次按捺不住了……戚继光、李成梁这些选锋营的将领,以及刘显、李锡、姜应熊等三边将领,自然心中暗爽。至于王崇古、陈其学这二位三边督抚,因为早就知情,尚能保持宠辱不惊。

    但其它两位总督麾下的将领就不干了,大声嚷嚷道:“凭什么让他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家伙出风头,我们不干!”

    “谁说戚将军没上过战场!”戚继光含蓄,李成梁却是个不吃亏的,针锋相对道:“戚将军百战百胜的名头,是自封的吗?”

    “那是在东南,和土匪似的倭寇打,算什么本事?”

    “在万全右卫也是和倭寇打吗?”

    “那也靠了我老马使出老命去诱敌,不然鞑子是傻得是吗?迎着头往车阵上撞?”

    “够了!”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沈默拍案大喝一声,顿时让场面一滞。他盯着马芳道:“德馨兄,你是不是输给我一个承诺?”

    “啊……”马芳顿感不妙,但那天众目睽睽,证人都在场,岂能赖账,只好吞声道:“是。”

    “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帮着谭部堂把宣大守好。”沈默一字一句道。

    “大人……”马芳郁闷道:“您也太狡猾了吧……”

    “怎么,马王爷不是一个吐沫一个钉,要食言而肥了吗?”沈默激他道。

    “当然不是……”马芳垂头丧气道:“可是防守从来不是末将的强项,没有我,总督大人和老尹也能做好。”五六十的老头了,像个孩子似的央求道:“大人,就让我去河套吧。”

    “德馨兄。”沈默也软化下态度,走到那面地图前,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俺答的王庭在哪里,离着黄河也就是一天的路程。而河套又是他经营已久的腹地,如果没有人能牵制住他,他一定会率大军南下渡河,支援河套诸部的,到时候一场对河套的局部战争,就会演化为和俺答的全面决战。真到那一步,胜负难料不说,朝廷能吃得消吗?”

    见马芳低头不语,沈默继续道:“这次作战,蓟镇的兵被抽掉了一半,支援三边。为何不动你们宣大的部队,原因就在这里。朝廷需要有一支强大的力量,在宣大方向牵制俺答。一旦他敢派大军南渡黄河,你们就立即起重兵直逼呼和浩特城。拿不下河套,我们拿下呼和浩特,一样是一场大胜,就看俺答愿不愿意做这个交换了!”

    -------------------------分割----------------------

    还有一章哈。

第八四二章 千骑卷平冈(中)

    “这事儿别人确实干不了……”马芳终于点头答应,不再非要加入复套大军了。

    将宣大这边安抚下来,沈默又望向曹邦辅及其麾下众将道:“把戚继光和李成梁抽走,防卫京师的重担就落在你们肩上了。”

    曹邦辅默默点头,他这个总督所防备的方向,主要是辽东的土蛮部和兀良哈三卫,论实力肯定不如俺答,但更加凶残贪婪,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渔利的机会,自己面临的压力肯定小不了。

    沉吟片刻,他低声道:“我只能向朝廷保证,不让大队的鞑虏侵扰京畿。”

    “这就足够了!”沈默重重点头道:“只要能做到,就是大功一件!”

    为各镇分配完任务后,沈默昂首沉声道:“诸位,虽然分工不同,但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实现几代前辈未竟的事业,驱逐鞑虏,收复河套!为此恳请诸位和衷共济、精诚团结,只要完成各自的任务,来日庆功之时,便皆是我大明首功之臣!”

    众将轰然应声,立誓不辱使命!

    ~~~~~~~~~~~~~~~~~~~~~~~~~~~~~~~~

    第二天,大军集合,皇帝讲话,表彰夺魁的部队,鼓励众将士刻苦训练、奋勇杀敌,然后便宣布军演圆满结束。

    军演之后,皇帝与众臣起驾回城。各路大军也打点行装,各自返回驻地。

    然而在回京的人群中,看不到内阁次辅沈默;原本应该返回保定的选锋十营也悄然改变了方向,混在固原、榆林、延绥等镇的队伍里,一起向西开拔。

    当日傍晚大军下营时,沈默才穿一身不起眼的五品官服,出现在了王崇古的总督大帐中。

    “这许是国朝最低调的一次大军出征了。”王崇古早就守着一桌酒菜等在帐中,看到他这样出现,虽然不意外,却也分外感慨道:“堂堂节制九边的督师大人,竟要在自己的军营里白龙鱼服。”

    “你以为蒙古人真是瞎子?”沈默洗了把脸,接过陈其学递过来的热毛巾,在面上捂了捂道:“他们有白莲教帮忙,对大明境内的事情了若指掌。”

    “也幸亏白莲教的信徒多是贫苦人,不然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就算借着阅兵的幌子,也瞒不过明眼人的。”陈其学的年纪比沈默和王崇古都要大,资历也比他们老,在陕西巡抚任上干了八年,政绩卓著。当初三边总督出缺,人们都以为他必然接任,谁知却被王崇古从天而降,挡在了前头。但这位老先生很有长者风度,既不摆老资格,也不消极怠工,依旧兢兢业业的当好他的巡抚,协助总督处理三边政务。因此深得王崇古的尊敬,沈默也很敬重他。

    “不求能瞒他们多久,只要能保证首次进攻的突然性,就值了。”沈默稍加推让,在正位上坐了。陈其学也入席,与王崇古东西昭穆而坐,但王崇古执意把盏,也只能随他去了。

    因为是在军营,三人只是稍稍喝了几倍便不再饮,不过行军一天,即使是贵为督抚也一样只吃了些干粮点心,都饿得前心贴后心,所以饭量都比平时大了不少。

    填饱肚子后,亲兵撤去杯盘,擦净桌子,上了茶水,便悄然退下。

    王崇古把一副皮制的三边地图展开,铺在桌上,上面用红黑两色的笔迹,密密麻麻标注着一村一堡的地名。黑色的,是大明控制的区域,红色的,是鄂尔多斯部的地盘,双方势力范围一目了然。

    明蒙在河套的分界线是榆林边墙。这道边墙以榆林镇三十六堡为中心,东起清水营紫城岩,西抵宁夏盐池东北,延表二千余里……其实就是沈默曾经那个时代,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与陕西省的分界线。

    虽然知道沈默对套虏的情况肯定不陌生,但作为开场,王崇古还是简单为他介绍道:“河套以内的鞑虏,都是俺答兄长、蒙古济农衮必里克的族众,统称为鄂尔多斯部。衮必里克死后,他的儿子诺颜达拉继承了其父济农的位子,却无力压服其兄弟,要不是有其叔父俺答镇着,恐怕兄弟九人早就打成一团了。”

    “后来在俺答的调解下,兄弟九汗分析另居,甚至狼台吉等几人率部过了黄河,散处河西,鄂尔多斯部的势力更是分散。加之诺颜此人又缺乏统驭能力,素无威望,就更加衰弱了。”王崇古喝口茶水,在地图上指点给沈默看道:“目前在河套地区,诺颜占据我们曾经的东胜右卫,以之为汗庭。他的二弟拜桑占据达拉特,三弟维达尔玛占据鄂托克;四弟诺木塔尔占据乌审;五弟布扬古占据准格尔;六弟班扎拉占据乌拉特;七弟巴特占据锡尼;八弟阿穆尔占据伊金霍洛,九弟鄂克拉占据鄂托克。这些部落都不算大,最大的自然是诺颜部,有六七万人口,控弦过万人;最小的班扎拉部,才万余人口,控弦两千而已,其余部落在两者之间,大都是三五万人,控弦七八千的样子。全体动员的话,总计兵力应该在六七万左右。”

    “真够唬人的。”沈默端着茶盏,嘿然笑道。

    “确实只是唬人而已,如果他们兄弟能齐心协力,我们根本不会打他们的主意。”王崇古点头道:“可从地图都能看出来,除了阿穆尔的部族紧挨着诺颜的王庭之外,其余兄弟都离得他远远的,看起来是在拱卫他,实际上是不愿受其管制。就连阿穆尔,也不是为了拱卫诺颜这个济农,而是肩负守护成吉思汗王陵之职,没法远离而已。他们兄弟之间关系恶化,早已经积重难返,不可能形成合力了。”王崇古说着苦笑一声道““但这样一来,这些部落散落在方圆六七千里的草原之内,让我军进剿捣巢的难度大增。”

    “这段边墙为何没有变化?”沈默沉吟片刻,指着神木县以北的一段边墙道。

    “哦,是地图上还没来得及改。”王崇古道:“从下官到三边不久,便开始按照大人的意思将这段边墙不断向北扩建,如今已经是这个形状了。”说完用指甲在那段边墙上,向北画了一个夸张的弧线道:“实际情形只多不少。”

    边上的陈其学补充道:“向西北方向足足扩进了四十里。”

    “蒙古人什么反应?”沈默问道。

    “他们只以为我们是在争地皮,而这一片地区十分荒芜,不适宜放牧,所以除了有斥候偶尔过来探看外,并没有引起他们更多的注意。”陈其学道。

    “很好,这里就是我们攻势发起的地方了。”沈默一指点在那个边墙突出部道:“这回我们不费力搜套了,直捣虎穴,先拿下东胜再说!”如果会看的地图的话,你会惊诧的发现,这处边墙距离东胜已经仅有百里之遥了。如果骑兵奔袭的话,仅仅半日便能抵达!

    “但是伊金霍洛的阿穆尔部,就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们虽然不是王庭的守卫,但一定会拦截我们的。”王崇古忧虑道:“这个给成吉思汗守灵的部落战力十分强大,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要操心了。”沈默却不负责任的笑道:“我们统帅部,只管下达任务,如何去完成,还是让将军们去烦恼吧。”沈默一直相信,如果身为最高统帅,连战术上的事情也要操心,必然会影响到他对大局的掌控,而且也干扰将领们的发挥。

    所以他当统帅,只考虑战略层面上的问题,至于具体战术嘛,就交给戚继光、李成梁来搞定了……

    “好吧……”王崇古却以为他已有定计,不愿详谈。便笑笑道:“既然您对他们有信心,那我就相信他们一回。”

    又商谈一会儿,三人便各自回帐睡了。次日一早,继续行军,然后晚上安营休息。一路无话。

    大军行军速度不快,抵达山西镇后,又与三关的部队举行了一场联合演习,在关外轰轰烈烈操演了七天,令对面的蒙古人着实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那些紧盯着这些明军的眼睛,却没有注意到,在三边军队临时驻扎的偏头关大营中,其实还有一半人马并未出动演习,而是一直安静的做一件事,那就是休息。

    等到大军操演回来,稍事休整,便开拔离开偏头关,从河曲县架起的半永久浮桥上渡过了黄河,回到了甘肃境内。

    进入甘肃后,大军无声的分为两路,一路带着满身的疲惫,回榆林修整。另一路却精力充沛的沿着边墙,往那处突出之地去了。

    ------------------------------分割------------------------

    困了,先发三千吧。明天开战……精彩期待。

第八四二章 千骑卷平冈(下)

    十月的草原,天高云淡,雄鹰翱翔。如果能借助鹰的眼睛,俯瞰地上的千里河山,便能很清晰看到一条蜿蜒的长城,横亘在黄河的几字弯上,将鄂尔多斯高原和关中平原分为两界。长城以南,是大明榆林镇、延绥镇的防区,长城以南,是鞑靼鄂尔多斯部驻牧的广阔草原。一条南北走向的乌兰木伦河,却贯穿了草原和平原,使世代为敌的两个民族,不得不尴尬的共饮一江水。

    现在正是深秋季节,鄂尔多斯草原呈现出养眼的金黄色,乌兰木伦河像一条亮银色的腰带点缀其间,给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增添了许多活泼。水清天蓝,几群膘肥体壮的牛羊,徜徉在河畔的草地上,抓紧时间大嚼丰美牧草,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做着最后的准备。

    一个牧民骑在马上,跟在羊群后面,嘴里高声唱着蒙语歌儿:‘美丽的草原上,有一个好姑娘,她高贵又美丽,聪慧又善良,文武双全,是我们草原上的凤凰。美丽的草原上,有一个好姑娘,她高贵又美丽,聪慧又善良,文武双全,她就是我们鄂尔多斯的钟金别吉……”

    忽然,他止住歌声,抬起头来向北望去,只见远处有几匹骏马疾驰过来。牧民的眼神好使,瞧见那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头着蒙古女式头冠,身着亮眼红装,背插弯弓,腰挂蒙古弯刀,异常俊俏英武的蒙古族少女。紧随其后的也是一些背弓挎刀的蒙古女子……见到此状,他神情顿松,惊喜的下马立在道边,行一个蒙古族的大礼。

    许是怕惊吓到羊群,那队女子放缓了马速,来到那牧民面前时,红衣少女问道:“阿依古勒大叔,最近这里可有什么异常?”声音如草原上百灵鸟一般婉转好听。

    “别吉竟还记得小人的名字,”那牧民受宠若惊,也不敢抬头,结结巴巴的答道:“小人刚从南边回来,一切都正常,南人也没有再往北筑墙。”

    “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那女子笑着与牧民告别,便带着随从继续往南去了。

    一行人马离去好久,那牧民阿依古勒还在那里呆呆的眺望,长生天啊,自己肯定是吉星高照,这个月竟接连碰见了鄂尔多斯草原的公主……别吉,就是蒙语‘公主’的意思。

    那女子又沿着河,一气向南跑了五六里路,才在一个草丘前勒住了骏马,她胯下的枣红马极为神骏,从疾驰到静止只用了几步,便在草丘上停了下来。

    后面的几骑也追了上了,在草丘周围散开,拱卫着那红衣红马的女子。其中一个随从样子的俏丽女子策马上来,掏出汗巾洁白的汗巾递了过去。

    那红衣的蒙古少女,手持着黄铜壳的千里镜远眺南方。直到这时才转过脸来。竟是一张秀美绝伦、俊极无俦的面庞,似无瑕美玉,如春梅绽雪,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尤其是她那双若星灿月朗的美丽眸子,蕴藏着无穷的活力与灵性,仿佛只消让她看上一眼,天地便能繁花似锦,生机勃勃一般。

    身边的女子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虽然两人熟悉至极,但每次和她对视,都会感到一阵心慌乱跳。每当此时,她都要暗暗感叹一番,怪不得那些草原上的勇士,见了别吉就会像喝醉的黄牛一样笨拙呢。

    红衣少女擦完面上细细的汗珠,见女伴还在失神,娇声问道:“卓玛,想什么呢?”

    “哦……”卓玛一吐小舌头,赶紧转个话题道:“我是想,这里挨着汉人的地方太近了,我们还是离远些好。”

    “远了哪能看得清楚呢?”红衣少女轻挽着耳边的小辫,微微摇头道:“自从发现明军把边墙修到了前石屹,我就感到不安,说给阿爸,阿爸笑我小孩子瞎想,说给八叔,八叔也不停。既然男人不肯听,咱们只好替他们多留心了。

    “现在看了,没事啊。”卓玛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是啊,别吉,这里有什么意思?”又一个女伴凑过来道:“今天济农的巴特尔,在八白室举行射箭大会,我们还是快回去看热闹吧。”

    “我看,朵儿是想看阿不台才是真的。”红衣少女看着远处山梁上的边墙安然无恙,也有了心情和女伴调笑。

    “别吉又笑话人家了……”朵儿的脸蛋登时红成了大苹果。

    “好,咱们回去,”红衣少女对卓玛笑道:“不然我们的朵儿要怨我喽……”便准备拨马掉头。边上的女子也纷纷上马,准备回程。

    就在此时,红衣少女却似乎心有所感,娇躯一僵,兀然转回头去,便见远处的一段城墙轰然倒下。她不由瞪大了眼睛,想看看到底是明军的工程不合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待到尘埃稍定,她终于看清,竟有大队的明军从那城墙的缺口处涌出。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些斥候游骑,直冲下山坡,向着北面各个方向散去……其中也有数骑往她们这个方向而来。

    红衣少女第一个回过神来,花容失色道:“是明军!”说着对吓坏了的随从们道:“我们赶紧走,朵儿和卓玛去给我八叔报信,我去告诉阿爸!”说完便一抽马鞭,枣红马如箭离弦,冲了出去。

    其余的女子这才醒过神,拼命催动战马,紧跟着别吉而去。

    ~~~~~~~~~~~~~~~~~~~~~~~~~~~~~~~~~~~~~~~~~~~~~~

    红衣女子不知道,在她探看的同时,也有明军在注视着她。

    将千里镜从眼前挪开,一身戎装的王崇古,恭声对沈默道:“被发现了。”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么大动静,又怎么能不被发现?”说着将目光转向正在山下集结的部队,之间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而在山上,仍有队伍快速下来,分成数股滚滚融入到大部队中。

    看到大军进发的壮观场面,王崇古竟然眼眶湿润,嘶声道:“嘉靖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时任三边总督的曾襄愍公,上疏请复河套,条为八议……请以锐卒六万,每当春夏交,携五十日饷,水陆交进,直捣其巢!”顿一顿,他颤声道:“今天,大帅的夙愿终于得偿了,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可惜现在是枯水季,”听了王崇古的话,沈默一时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得明年春夏之交,才能实现曾公水陆交进的夙愿。”因为那条发源于套内的乌兰木伦河,从西北向东南经东胜和伊金霍洛,流入陕西境内的神木县境内,所以大明将士完全可以坐船直抵东胜,只是现在是枯水季,不想船开着开着就搁浅,然后给蒙古人当靶子的话,还是忘记这件事吧。

    这时候,戚继光、刘显、姜应熊、胡守仁、李成梁、戚继美、张元勋等出征将领,并监军的御史、兵备等,来到了二位督帅面前。

    沈默和王崇古并不会随大军出发,两人今天是来为大军送行的。因为大军已经在敌境,所以沈默也不废话,一挥手,便有侍卫将一碗碗酒水发到诸位将军手中。这时山下也有两千余名神木卫的守军,抬着酒坛至各军前,一碗碗斟了递到出征军士手中。

    沈默也结果一碗,将酒高高擎过头顶,大声说道:“诸位将军,后方有王总督为你们守好边墙,有我为你们督催粮饷,尔等只管尽情杀敌,无需估计后顾之忧!敬请满饮此觞,祝你们旗开得胜,我俩静待好音!”

    “不复河套誓不还!”众将也高高举起酒碗。

    “不复河套誓不还!”山下的将士山呼海啸道。

    “干!”沈默大吼一声,一饮而尽,将酒碗掷碎于地。

    “干!”众将一起大吼,便举起酒碗痛饮而尽,然后掷碎于地!

    “干!”将士们山呼海啸应道。便齐举碗将酒一饮而尽,一片山响掷碎了碗。

    “出发!”沈默猛的一挥手,众将一起行礼,然后转身大步下山。

    山上鼓乐号角齐鸣,将士们齐唱军歌道: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旗队浑如锦绣堆,

    银装背嵬打回回。

    先教净扫安西路,

    待向河源饮马来……’

    ~~~~~~~~~~~~~~~~~~~~~~~~~~~~~~~~~~~~~~~~~~~~~~~~~

    这次出击草原的部队,以十营选锋新军为主干……十个选锋营中,有两个骑兵营,四个步兵营,两个战车营,两个辎重营。加以榆林、延绥各派出的一万骑兵,一万步卒,一共十万人马。其中,骑兵三万二,各种大小车辆一万五千余辆。没有民夫,一应物资车辆,全由步卒运送。当然,这也跟榆林、延绥两地全民皆兵有关……全都是军户,平民百姓反而不好找。

    这种规模的出击,对当下的大明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沈默已经跟戚继光明言,如果战事不顺,不要指望边内还有兵力支援,甚至在枯水季过去之前,他们还必须自己保护补给线。所以为了避免重演汉李陵矢尽粮绝归无路的悲剧,这次大军出征所带的辎重,足够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坚持三个月之久。

    这么多的人马辎要越过长城,在边外重新整队,绝对可以让任何指挥官想想就抓狂。其实之前沈默所作的种种努力,就是为了避免在次过程中出现悲剧……他煞费苦心的隐匿大军行踪,避免使蒙古人察觉意图,先有准备;还在很久以前,便让王崇古把边墙往北扩,将整个神木山区都包括在内。因为崎岖难行的山区地带,是辎重部队的噩梦,如果大军被堵在山里头,就直接悲剧了。

    但哪怕是把边墙修到了最后一道山梁,将大军提前移动到位,这么多人马辎重要运下山去,重新整队,最快也得整整半天时间。这段时间的明军,不可避免的慌乱而脆弱,如果被蒙古人大军掩杀而来,一样也可能引发惨剧。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今天蒙古人在他们的太庙八白室,举行一年一度的射箭比赛,因此大部分在伊金霍洛周围放牧的男子,都会被吸引而去,对边墙一代的监视自然放松,所以才会定在今日出击。

    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知刚一行动,就被那几个蒙古人看到了,这让被沈默力排众议,授予前敌总指挥一职的戚继光一直捏一把汗,直到战斗部队全都在山前坡地上列队后,他才松了口气。

    直到下午未时过半,才有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外出现五千蒙古骑兵,须臾便至。

    这时候,虽然辎重部队还在艰难的翻越,但骑兵部队已经全都严阵以待,这点敌骑已经引不起戚继光的紧张,他望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一干骑将领,朗声道:“哪位将军愿意率军前往,会一会这路鞑子!”

    “末将愿往!”戚继美第一个蹦出来。

    “末将愿往!”李成梁稍慢一步。

    刘显和姜应熊也是跃跃欲试,都想抢下这个首战之功,但自持身份,不愿和小辈争抢,所以就没吭声。

    戚继光看看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李成梁身上道:“李将军,就劳你走一趟,这出关第一仗,务必旗开得胜!”

    “戚帅放心”李成梁哈哈一笑道:“我拿人头担保!”说着翻身上马,打个唿哨道:“孩儿们,随我干一票去!”竟是匪气十足,与戚家军严整的风范迥异。

    “想不到,”刘显和戚继光是老相识,见状笑道:“元敬手下还有这样的活土匪。”

    “李将军是个天才,我不忍心抹杀他的个性。”戚继光淡淡回答道。

    “哦,这么说来,更要拭目以待了。”刘显笑起来道。

    --------------------------分割---------------------

    后面就好些了,加速加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32/ 第一时间欣赏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官居一品》为转载作品,官居一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官居一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官居一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官居一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