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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月下听寒txt下载     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入城

    天门关作为边疆的腰膂重镇,规模远比其他城池宏伟的多,王朝中州太和城城墙不高过九丈,开九门一门五洞,取九五至尊之意。但天门关作为横亘在乾元与北邙的第一道屏障城墙足有十二丈,开四门一门三洞,城墙厚数丈女墙望塔林立,以夯土为基堆垒雄州特有的巨大青轩石,夯土中拌羊血与蛋类增加粘度后紧紧夯实后堆垒青轩石,在缝隙以糯米熬汤浇土筑城,屹立于寒风中,经凛风熬打后坚不可摧,便是如此坚固城池才可在数十年内无数次让北邙虎狼之军望而却步。

    三人三马在城门外勒缰停住,仰望着这座苍凉古城北境壁垒,天门关城门开三洞,居中城门洞上悬挂以板石雕刻的唐慧帝亲笔御书‘天门’二字,虽说唐慧帝是乾元建朝以来数一数二的昏君,喜女色喜珍宝,特别是对于流落在民间的大家画作匠人珍宝极其喜爱。

    百年前永州出了四位名动天下的公子,其中两人善画丹青,一人书法堪称决绝,余下一位乃是旷古绝今的诗道硕儒,这四位并称江南四大才子,为首一位久居桃花庵,爱饮酒善丹青,自称桃花庵主,说了句‘又摘桃花卖酒钱’被后辈读书人广为流传,名动天下。

    这位桃花庵主书画堪称一绝,其中又以山水、仕女为最,唐慧帝在位时一五品知府以一张《山路松声图》换了一声二品朝服,在那之后这股风气便在朝野滋长,无数官吏便撒下人手在民间搜刮画作器物珍宝美人,得之便连夜送入皇宫之后静待朝廷恩赏,朝野风向如此便没有清良之辈专心政务了,佞臣奸党蜂起,因此七百年乾元王朝才有了第一次边关动荡,而后慧帝悬梁自尽,次子位登大宝,定年号为哲宗破旧历改新历,历经三十二年剿平霍乱,又五年哲宗驾崩,太子继位,定年号为正,便是当朝的唐家天子。

    虽说唐慧帝不是个明君,但一手文墨丹青堪称大家,但当时皇朝动荡,存世的墨宝少之又少,而天门关外悬挂的正是慧帝墨宝之一,本意是嘉奖边关将士,可王朝内谁不知晓,不是昏君误国哪有这般蛮夷外虏逞强作乱之事。

    马上的黑衣少年望着天门关雄伟坚城不由得赞叹道:“不愧是边疆第一镇,果然雄武。”

    提枪的陈长歌略微颔首道:“五十余年,无数兵甲葬身于此,无数向往军马的边塞诗人到此就为一睹坚城雄伟。”

    身着青衫的田白意嘴角微挑道:“带甲百万镇天门,血气冲霄染昆仑,便是在如此雄伟城池的护卫下,才由得宏涌府尹那般肆意妄为。”

    田白意一想起那宏涌府尹的**挖空的嘴脸便心生厌恶,陈长歌柳远山相视略微耸肩,这一路走来不太容易,与邙人厮杀与赃官争事,还得与着千里路程漫天风雪抗衡,便是如此,到了天门关能否有消息还未曾可知,或许天成那小子葬身于万君丛中连一副骸骨都无法找回,就算

    勉强打探到消息他今日活着那明日呢?

    心病、心病,那是心事郁结积郁成病,是一封书信便能治好的么?这几日的陈长歌也觉得远赴天门这事有些莽撞,但为友一场,若是漠视不理良心难安,既来之则安之吧,尽力而为但求无愧吧,傍晚,天色尚未全暗,三人骑三马缓步进了天门关。

    城门酒家的王老汉眼看着三人纵马缓行,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三人走远消失在视线里,才堪堪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暗骂自己老不正经的这把年岁了还贪恋人家丫头美色,又不禁叹息道:“老咯,老咯。”

    王老汉捡起账本继续勾画盘算着今日又进账几枚银钱,此时天色暗淡,酒坊没有什么客人,只有桌客人坐在王老汉柜台前,喝酒的是个年轻男人面容冷厉让人不敢直视靠近,看着便不是个面善的主顾,二十冒头的年级面庞坚毅眼神冷峻,高颧细眼右脸上有道浅浅伤疤,手掌上尽是练武人才有的拳茧一把短刀放在身旁,望着刚才骑马走过的青衣衫女眼神闪动,不言不语,只是大口大口得喝着烈酒。

    王老汉为人憨厚,寻常的客人到此老汉都爱主动攀谈几句,在街面上开买卖别管主顾什么身份落下个熟脸也是好的,但像这般长相凶恶冷峻的老汉望而却步,如今这乱世这种武人还是少招惹为好,老汉想着,便默默将男人的账单勾了,三碗烈酒拢共没几枚铜钱,不要就不要了,就算买个安稳。

    老汉都已经做好白搭三碗酒的准备了,可谁知那年轻男人还是仗义主顾,也不言语足足扔下十多枚铜钱,拎起那把短刀顺着三人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王老汉见桌子上的铜钱喜出望外,抬手便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暗骂自己一句有眼无珠的老东西也学会以貌取人了。

    入夜后,皎洁月色铺满了腰膂重镇天门关,陈长歌三人入关找了家换算洁净的老店,这世道不少开买卖的商人早在两月前逃了,劣中取优找了家让田白意还算满意的客栈便住下了,虽说田白意不太注意环境那日寒冷的破庙也挺过来了,询问意见也太多是如何都好,但女人么,娇贵些也是正常,所以陈长歌便带着二人多找了几家,从小白衣师傅就说若是与女子出门同行该有些担当。

    但这担当和柳远山那厮的殷切可是两码事,这厮对柳叔都未曾这般殷切,平日中最贪图享受的柳远山将一切好东西都让给了田白意,活脱一个奴仆样子,若是让疯癫师傅济戎瞧见这小子如此没有骨气的模样,那酒葫芦肯定比往日都疼。

    在雄州城那晚陈长歌便画了几张项天成的人像,自幼与白衣师傅学丹青文墨,这种人像自然画的是极为精致,与本人差不多了几分,入城时陈长歌拿着人像问了几家,大多都是先感叹人像的画工在摇头说不知,偌大天门关,百姓过百万,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一点点来吧。

    陈长歌叹了口气翻身欲睡,刚一合眼猛然坐起身形,拎起立在床头的听寒枪,面容冷峻凝视四周,自入城之后陈长歌便隐约感觉有人跟着他们,那人呼吸与常人不同比自己的吐纳法门还要奇怪诡谲十分好认,傍晚时隐约听到几次,进店后便没了,如今再次出现不由得让陈长歌暗暗心惊。

    拎枪听了一会,那人的呼吸再度消失不见,陈长歌便不敢在大意依靠着床头浅眠,不敢睡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客栈二楼总共七间房,三人开了三间,将角落的客房让给了田白意,二人房间夹在左右,入夜时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至于让一女子孤立无援,若是普通女子还好,这女子容貌太过惹眼,还是小心为好。

    柳远山早就受不住这几日奔波昏昏睡去鼾声如雷了,被二人救下的冷艳女子田白意却还未合眼,玉肩靠在床头上,手中摆弄着一块雕刻凤凰涅槃的令牌,盯着那令牌上栩栩如生的凤凰,秀眉微蹙恍然神思。

    次日,金鸡三唱五鼓天明,眼看着窗外天色大亮,街上人声嬉闹三人出了客栈,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天门关大街上逢人便问,一连问了十余人,胆大的说句不知道,胆小的见少年手持长枪便不敢言语快步逃开。

    柳远山咂舌摇头道:“这么一个一个的问下去等咱们回去项老爷子都烧周年了。”

    陈长歌瞪了柳远山一眼,没好气道:“大早上说些晦气话。”

    牵马缓行的田白意轻声道:“确实不妥”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榆木脑子不会转弯。”柳远山见田白意赞同便更为得意又道:“天成来参军,怕是没啥机会在城里闲逛,要问也得去军政衙门问。”

    “军政衙门是随便能进的么。”

    柳远山嘁然道;“你这愣货,忘了为父怀中着二百两纹银了么?”

    天门关内两少年当着位绝代佳人撕闹喧嚣。

    天门关虽然属于郡城,但同样也是边关重镇,自然比寻常州郡多了些规矩官职和官衙,在天门关下设共有三类衙门:郡守衙门,城属衙门,军政衙门。

    郡守衙门乃是一郡太守办公之处,掌管郡下各府的政务,天门关太守秦雄也是雄关军统领,平日大多不在郡守衙门,衙内只有副职官吏坐镇,若是下属各府有事禀报衙役会直奔城楼下的统领府。

    城属衙门是专门掌管城内事物的,主管城内百姓,城内若是发生些殴打寻衅、失物丢窃、吵闹不合等琐事便由城属衙门接管,也被称为百姓衙门,这两处官衙天下各郡都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军政衙门。

    军政衙门分两处,内衙和外衙,内衙在秦关军军营内,外衙设在城池内,行政等级与其他两衙门相同,但执掌事物却极为特殊。

32.锣响了

    秦关军军政衙门,内衙设在军营内,主管之事多半是营内事,大多是些赏罚士卒、晋升官职、操练兵役得军武事。

    而外衙截然相反,外衙设在城池内,主要掌管城内士卒与百姓之间的事,再者若是雄州经略衙门和兵部的军情也需先送达外衙,而后由兵役转送内衙,余下便是城外事了,若是城内发生秦关军士卒凭武力欺压凌辱百姓,百姓可至军政衙门递状鸣冤,再由司军官审处罚没。

    再者就是募兵和接物,其他城池的募兵处都设在城属衙门内,由六房中的兵房负责招募兵勇,而秦关军驻扎在城内,便由军政衙门负责,再者就是接物,若有百姓富户前来捐财务兵甲马匹等一律由军政衙门接管。

    陈长歌三人曳马到了军政衙门,军政衙门与其他衙门一样,门前设有鸣冤鼓,鼓旁设有两块青石板上写‘越诉笞五十,诬告加三等。’鸣冤鼓由专人看守,告状人不可轻易击鼓,前来告状先与门前兵卫诉明,再有兵卫传达后堂,才可升堂开审,若私自击鼓无论是原高被告一律杖责五十,因为告状告得是人,击鼓则告得是王法。

    三人到了衙门,柳远山将书信交出,三人将兵刃和马匹存在衙内班房便有士卒带路,引着三人前往赞政厅,赞政厅名言其意处置军政事物之所,与城属衙门二堂相同,几人交了书信,在厅内等候赏银。

    本是柳远山提议,借着领赏时候顺带问问衙内官员,哪怕耗费些银钱也比无头苍蝇似乱撞来的强,之前项家四波家奴无功而返便是因为不得法,偌大城池岂是几人能寻遍的?

    盏茶时间,负责政务的中年司军官转到赞政厅,睡眼惺忪得望着几人极为困倦此人姓赵,衙内差人都称一声赵司军,平日里为人和善懒散人缘不错,秦关军军政衙门外衙总共有司军官两名,平日里秦关军军风严整几乎没有什么军民之间的矛盾闹到此地,募兵捐物等有专门的军士负责,所以司军官之职极为清闲。

    特别是赵司军更是清闲的紧,起初时也是秦关军的士卒,二十一岁参军行伍,跟着雄关军厮杀了三年,斩下北邙人头三十余颗,从普通士卒晋升成了一任庶卫,最后一次上战场受了些小伤,索性就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凭借有几分文采当了这么个司军官。

    平日里两名司军官轮换着执掌政务,那位是个年轻后生平日敬重前辈几乎将政务全然揽在自己身上,这位赵司军便落了个清闲,休班时爱听些雄州戏腔,到他坐堂之时也是每日哼唧着小曲喝着淡茶熬日子,原本战事吃紧,这军政衙门更没什么政务,可谁知秦将军竟然往这外衙配了一位衙丞,这衙丞官是个生面孔,老赵从来没见过,后来听说是前些日子进城的靖**。

    雄州经略衙门不知他娘发什么癔症,非要望着秦关军中注入些异类,眼看前线战事逐步稳定,派下三百多人号称什么靖**,之后借着由头打了一场反击,那战算得上大胜,那帮不要脸的外乡佬非说是自己的功劳,有几人还私下中说若不是他们靖**到此这天门关都要破城了,

    啊呸,不要脸的放荡货,真他娘的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们秦关军十五万人拼死抵抗将那些邙人势头盖过,你们那三百多人能干的了什么?

    生来和善的老赵极少动怒,头一次被同为乾元军武的袍泽气的够呛,这些大言不惭厚皮人越发过分,仗着自己会些武艺暗中欺凌打压秦关军将士,都是战场杀伐的血性汉子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有几个暴躁的袍泽偷偷摸摸跟那些外乡佬动起手来,但大多以吃亏受伤结尾,那他娘的也不服,仍有不少袍泽跃跃欲试,要与那些靖**较个高低。

    后来这事传到秦将军耳朵里,将军重罚了几个带头的袍泽,将这股风头压了下去,那些外乡佬也安分了不少,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军师方老爷便向外衙配设了一位衙丞,这人而立年级傲慢的紧,平日里爱拿鼻孔瞧人,衙内兄弟都不负但没有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两日不知那外乡衙丞发什么邪火,竟然让把这两年的政务统筹一遍,他要查阅,嘿真他娘的没事找事,这两年政务没一件出错,无论是下至百姓还是上报经略衙门桩桩件件都做得极好。

    可没有办法,这人非要查阅,那就统呗,这几日正好是赵司军坐堂,这统筹的活计便落在司军老赵身上了,老赵偷闲多年,如今丝毫没有头绪,昨日更是连家都没回统到三更天实在熬不住睡去了,今日被差人叫醒,说有人斩杀北邙将士十人,前来领赏,这赵司军才托着困乏身体到了赞政厅。

    赵司军刚坐下还不算太过清醒,一旁的差人便将宏涌知府吕祯的亲笔信送上,赵司军打着哈欠扫了一眼,随口问道:“就你们几人?杀了十余名北邙将士?”

    柳远山往前跨了一步,施礼应道:“正是,我兄弟二人活捉一位北邙贵族。”

    赵司军看二人举手抬足有些英武气概,虽说那宏涌府吕祯名声不好,但为了这些银钱坑蒙军政衙门他还是不敢,老赵不禁赞赏道:“好小子,不愧是我乾元儿郎。”

    赵司军将手中信尽览,看到最底处名刺与签章处老赵瞬间清醒了不少,这签章处印着一方知府印和一方小印,知府印是正常,前来领赏的文书上本就应该有知府印,可是那小印却不对,小印乃是交兵印,是宏涌府向秦关军交付新兵时候所用之印。

    但平日里交兵印都有相应的人头明细,今日却和领赏文书印与一处赵司军有些不解,但交兵印已至,秦关军就必须收纳新兵不可驳回,赵司军纳闷道:“这怎么参军还带个姑娘?”

    赵司军提笔写了一张提银条,盖上司军印,将提银条与领赏文书交于身旁差人,吩咐差人前去领银,柳远山见差人离开,拱手道:“多谢大人,小子我略备薄礼,有一事相问,还望大人帮忙。”

    “我先问问你俩。”赵司军摆了摆手,又说道:“你二人怎么参军还带了个姑娘?”

    “参军?”三人一愣互视一眼不明所以。

    “你二人不是宏涌府送来的新军?”

    少年一阵摇头。

    赵司军一愣,转念

    一笑,叹息道:“吕祯啊吕祯,害人不浅。”

    陈长歌拱手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老赵本就是个宽厚人,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便解释道:“你们是如何招惹那赃官了,把你二人当做新军交付天门关了。”

    柳远山眼神一震,心中暗骂那该死的赃官,辩解道:“大人我们确实不是。”

    “晚了,如今天门已接,木已成舟,带他二人去取兵刃铠甲,下放营房吧。”司军老赵摇头说道,说完便有差人走到二人身前。

    一直静立一旁田白意小声说道:“跑。”

    陈长歌柳远山对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田白意心中暗骂一句两个愣货,拽起两人手臂便往外走,陈长歌两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反拉着田白意快步跑出赞政厅。

    身后差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声喊道:

    “站住。”

    司军官老赵虽然也于心不忍,但若是新军逃脱他这顶乌纱帽就算到头了,连忙站起身喊道:“快追。”

    三人快步跑出赞政厅,不敢有丝毫耽搁直奔班房,身后便有铜锣声响起,待三人牵马从班房中走出,十余名兵卒手中虎头刀出鞘,拦住衙门门口,赵司军脸色铁青,喊道:“放肆。”

    陈长歌将田白意护在身后,手中听寒枪微微扬起,冲柳远山小声说道:“强闯,我分开人群,你带着田姑娘先跑不要管我。”

    柳远山将手中长剑递给田白意防身,眼神紧张骂道:“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陈长歌手中长枪横起,冷声道:“让开。”

    赵司军眼神闪动,着急道:“你二人现在放下兵刃我还可救你二人一条性命,若再晚我也没办法了。”

    “得罪了。”陈长歌眼看兵卒越来越多,心中一沉低喝一声,手中听寒汹涌而出,柳远山从绑腿中抽出两把匕首拉住田白意紧随其后,一众秦关军士卒见级人闯门,提刀奔向为首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双手一挑,磕开一把虎头大刀,紧跟着长枪横扫而出,枪至半空陈长歌收了大半力道,此时面对的不是北邙蛮夷,都是保护家国的乾元男儿自然不能伤及性命,先散开人群让二人跑了再说。

    一众兵卒见长枪横扫而来,练练后退避其锋芒,还不等提刀劈砍那白衣少年又至身前,陈长歌枪锋一晃挑飞两把虎头刀,脚尖猛然发力,挑起数颗细小石子飞向众人。

    小石子似雨点飞涌而出,虽然细小但暗中蕴藏劲力,站在前排的兵丁感觉胸前脸上阵阵刺痛,后退着躲开那杆耀目长枪,顿时人群有些慌乱,陈长歌见状手中长枪暴起,大喝道:“跑。”

    柳远山拉起田白意便往出跑,眼看离府衙门口三五步距离,从府衙深处一只一只柳叶铁镖激射而出,只奔柳远山面门,柳远山练得本就是阴诡步伐,感觉出空中气机不对,猛然一步停住身形,柳叶镖从柳远山面前飞掠而过。

    一阵雄壮声音从远处响起:“何人胆敢强闯军政衙门。”

33.峥嵘

    话音刚落,一持刀魁梧汉子冲出后堂,边冲边喊道:“放肆的后生,胆敢闯你爷爷的大堂。”

    柳远山看着钉在柱子上的柳叶镖脸色铁青,汗水从鬓间滑落,一错神的时间,三五名兵丁站在柳远山面前,手中长刀映着日光怒目而视,柳远山两把匕首攥着手中,将田白意护在身后,缓缓退到陈长歌身旁。

    那持刀的魁梧汉子已至陈长歌身前,那汉子赤须阔口豹头环眼,铜铃大小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长歌,叫骂道:“无用的废物,险些放跑了两个逆贼,待老子擒他而后在与你们算账,赵老头,这两个小子是什么人?”

    赵司军见这魁梧汉子气便不打一处来,这赤须汉子便是新晋衙丞,行事傲慢粗鲁的外乡人,对手下差人非打即骂,这十余天衙中差人见他都如见鬼一般,赵司军有心无力只好默默忍受,轻声道:“这二人是宏涌府送来的新军。”

    赤须汉子听闻破口大骂:“他娘的,两个小子到了这想当逃兵?要回家吃奶?一个个连点男儿气概都没有,真他娘的窝囊,看老子不剁碎了你们两个胆小的狗杂种。”

    陈长歌心中怒火升腾,手中长枪直至赤须汉子阴沉道:“我二人至此是被狗官陷害,你等都是保家卫国的壮士,我不忍下杀手,刷刷你那张狗嘴让我三人离开。”

    赤须汉子哈哈大笑,笑声震耳,骂道:“小杂种好大的口气,我看你是如何用那杆绣花枪为爷爷挠痒痒的。”

    说罢赤须汉子大步奔袭而来,手中大刀当头劈下,没有技巧和招式,只是直直劈下夹杂着劈金断石的气力,白衣少年提枪一挡,赤须汉子见少年动作不禁冷笑,心中暗道老子这一刀能劈开虎豹,岂是你一个花哨后辈能挡住的?

    听寒与大刀交接的那一刻,一阵刺耳的铿锵声弥漫而出,在一旁的田白意感觉耳膜发麻,听寒枪将大刀磕开些许距离,陈长歌只感觉虎口一阵撕裂剧痛,双臂被巨力震的发麻,感觉出赤须汉子的巨力便不敢继续缠斗,手中听寒直刺汉子脖颈。

    那赤须汉子见志在必得的一刀被磕开还未来得及发愣,一股寒意便直奔面门而来,大汉猛然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长枪,手中长刀顺势挥砍向少年双腿,原本还想借势拍击的陈长歌见长刀袭来不敢恋战,长枪收回身形暴退与赤须汉子拉开距离。

    赤须汉子眼中怒意沸腾,冷哼道:“小杂种还有点本事,但这点本事还逃不出军政衙门。”

    这汉子本是个山野村夫,年幼时便力大无穷百十斤的枯柴单手便能扛起,后来跟村中一个老武夫学了一招半式,成年后父母双亡,留下的贫瘠土地无法养活汉子,便投军进了行伍图口饱饭,十多年的战场磨炼让汉子越发粗蛮,根本不屑于耍那些花哨招式只知大力劈砍,任凭面前是江湖武人也好还是外族蛮夷也罢一刀砍去便是了,五年前被选中进了靖**,这五年去过南域到过北海,与那些瘦弱外族猴子厮杀了五年,近日才到了这寒苦的雄州。

    赤须汉子是泰州人,自幼便看不起那些自恃魁梧的雄州汉子逞威风,这些年一见跟雄州男儿憋着股较劲的邪火,半月前随军到了天门关,见天门关十余万兵甲竟然落于下风,赤须汉子心中更为不屑,什么民风彪悍什么男儿雄州,狗屁,一场大胜后赤须汉子更加得意,有些雄州兵士看不惯与汉子行事,与汉子暗中角力但大多都敌不过汉子那双蒲扇般的大手。

    在之后什么狗屁战神秦雄出面惩罚了几名雄州兵卒,不过是杀鸡儆猴耍心花花肠子,可谁知靖**的曹将军偏偏吃着一套,罚赤须汉子到这当一任衙丞,他娘的,眼看关外有仗打,偏偏这时候把自己撤下来困在这无趣的笼子里,赤须汉子更为怨恨雄州人,因此对于衙内兵丁非打即骂,正是火气旺盛时这两名不知死活的雄州杂碎又来招惹,这赤须汉子便将满腹邪火尽数撒在两名胆小少年的身上。

    大汉略微躬身,双手握住刀柄铆足了气力,冲着那持枪少年的脖颈一刀斜劈而去,长刀来势凶猛刮动呼呼风声,陈长歌见长刀自左上而来巨力灌顶,自知汉子力大不可力敌,原本躬身横枪身姿猛然侧起脚下不退反进按照邋遢师傅传授的步法往右前连跨两步,手中听寒倒转居于尾部的枪纂猛然挑起,直奔赤须汉子下颚,这听寒枪乃是通体寒铁打造,锋刃尖锐可斩金石,尾部的枪纂也是如此,六棱梅花形的枪纂卷在一起,锋利无比。

    赤须汉子见一记劈砍被持枪少年侧身躲过,而后这小子竟不退反进锋利枪纂找了个刁钻角度直刺下颚而来,汉子猛然向后仰头躲开要害左脚起势蹬向少年腰间,陈长歌见枪纂刺空横起长枪立在腰间,挡住汉子正蹬借着劲力连退三步与大汉拉开距离。

    陈长歌略微抖肩手中听寒翻转卸去劲力,枪锋斜指赤须汉子暗道一句这厮好大的力气。这赤须汉子对于灵力的掌控极差,也就七阶武人水准,但力气着实让人心惊,只是一脚便震的陈长歌双肩酥麻胀痛,这汉子还极擅长近身厮杀,比起当日山神庙外两名邙人武者更难对付。

    “废物。”赤须汉子见少年偷偷耸肩便知少年受不住如此劲力咬牙骂道,嘴角露出一抹狞笑,根本不跟陈长歌丝毫喘息时间,长刀再度欺身而来仍是巨力劈砍不做花哨动作,赤须汉子已经打定主意要以巨力震碎少年双臂,折磨够了再一刀削去头颅,以此泄去心头愤恨。

    赤须汉子打定主意后刀锋便不再指向少年要害,只是劈向少年手中亮银长枪,至赤须到此连连退后陈长歌身后便是军政衙门府墙眼看退无可退陈长歌只得提枪硬抗,咬紧牙关丹田灵气暴涨汇聚双手劳宫穴,额头间金光一闪,听寒气机暴涨由下而上斜荡而出。

    一阵比先前还有刺耳的金铁声响起,刀枪相接那一瞬间,长刀锋上被磕出一个细小缺口,震荡感自刀刃传递至汉子右手,汉子丝毫不理会虎口处的吃痛,手中长刀连连落下。

    三刀过后,赤须汉子刀锋上被崩出三个缺口,右手虎口刺痛,右臂隐隐传

    来胀痛感,赤须汉子见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兵刃如此狼狈,脸色铁青一口铜牙咬的咔咔作响,沙哑道:“是把好枪,可惜落在个废物手里。”

    陈长歌手中听寒连抗三刀,双手虎口崩裂鲜血沾满了亮银枪身,洇润血迹从十指指甲缝中渗出,双手微微颤抖,眼神冷厉死死盯着赤须汉子,竭力忍住双臂筋骨的刺痛感,双眼血红,额间金色暗暗浮现,咬牙道:“那你可看好了,看这废物是如何取你项上人头的。”

    说完陈长歌丹田中灵力沸腾,顺着经络悉数汇入灌注双臂,手中听寒枪猛然掠起,直撩大汉面门,赤须汉子原本以为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杀招没想到竟是如此粗劣撩枪术,看来这雄州废物是黔驴技穷了,大汉不屑一笑,后退一步极为轻松的躲开长枪的撩杀,手中长刀劲力暴涨便要刺出,可谁知就在此时异象突变。

    只见那少年腾起身形跃起两尺距离,双手握住枪身,额间金光一亮,一阵澎湃的灵力波动透体而出全然融进枪内,只是这一瞬,天门关军政衙门上空的寒风暴涨,原本晴朗天色隐约阴沉下来几分,一阵阵凛冽寒风吹动檐上积雪,漫天风雪随风鼓荡,阵阵寒气凝聚腾起,汇入那丈二枪身,只见那听寒枪越发耀眼,那白衣少年眉心金光汇入听寒枪锋,少年一声断喝双臂一沉,听寒枪轰然拍下,夹杂着无尽的寒冬雪意,剧烈鼓荡的气机流转重重拍下,枪锋急速下沉,似乎远方天际的阴沉天色都被这长枪引动,击顶而来。

    柳远山与田白意受不住那刺骨寒风,只得偷眼观瞧,只见那漫天风雪中一道淡金光芒轰然落下,那身穿白衣的好友薄薄金雾从双眼中喷涌而出,似天人下凡一般跃在军政衙门院子里。

    赤须大汉感受着身前汹涌的气机面色一沉,原本的轻蔑荡然无存,手中要刺出的长刀横在身前,体内气力尽数灌注刀锋内,忍着漫天风雪死死挡住那杆落下的冰寒长枪。

    轰…

    一阵巨响传出,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长枪中绽放而出,将一众兵士吹倒在地,漫天风雪散去,陈长歌单膝跪倒在地身体依靠着听寒才堪堪没有倒下,嘴角有血迹留出,双眼冷厉光芒尚未散去死死盯着那赤须汉子飞出的方向,大口喘息着粗气。

    赤须汉子被汹涌气机推出十数丈,撞击在府墙上才堪堪停下,身后青石墙壁尽是皲裂痕迹,长刀寸寸断裂,右手五指指甲尽数脱落鲜血淋漓,右手手臂清晰可见臂骨断裂的痕迹。

    哇的一声赤须汉子吐出一口鲜血,魁梧身材艰难的往前移动着,双目死死盯着跪倒在地的白衣少年,便是如此眼中杀意为停,左手从腰间摸起一只柳叶镖。

    柳远山见那汉子手中柳叶镖心神一颤,将手中匕首掷出飞刺赤须汉子,赤须汉子抬手手中金镖飞掠而出与柳远山的匕首撞击在一起,匕首被金镖改变了方向朝一旁飞去,赤须汉子杀心不停,又摸起一枚柳叶镖,朝陈长歌面门激射而去。

34.既如此便如此

    柳远山见一击不中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汉子第二镖已经脱手而出,亲眼看柳叶镖朝陈长歌而去无法阻拦,柳远山眼圈通红,疯了似的将第二把匕首丢向赤须汉子,丢下田白意奔向陈长歌。

    刚才那一击榨干了陈长歌最后一丝气力,四肢百骸内空荡如野,勉强依靠着听寒枪动弹不得,此时虽然眼看着那柳叶镖激射而来却再也拿不出丝毫气力躲避抵抗了,眼看那铁镖越来越近,陈长歌不禁苦笑合上了双眼,静静等着那柳叶镖取走自己性命。

    在即将殒命的这一刻陈长歌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场景,疯癫师傅济戎嬉闹饮酒的样子,白衣师傅张白僧UU小说的龙蛇,天成、远山三人大闹暖松阁的场面,还有那日初见田白意时候的旖旎景色。

    二十年来见过的人,听过的事,看过的风景,说过的话都在脑中一闪而过。

    既如此便如此吧,二十年谈不得壮阔,说不上波澜,不过普通人的普通事,死了便死了,今生为圆愿来世再说吧。

    陈长歌已经感觉到那柳叶镖上的寒意,心中暗道声算了,便静候铁镖袭面。

    那赤须汉子将最后一枚柳叶镖掷出后脸上怒火消融了大半,同样看着那少年黑衣同伴掷出的匕首,恍然神思。

    自至军政衙门后赤须汉子从未笑过,如今即将要丧命于生平最厌恶的雄州人之手,赤须汉子不禁自嘲一笑,对雄州人的怨气反而消散了几分,争斗、恶斗、苦斗,争得何物斗得何事?

    柳远山双眼中泪水喷涌而出,大声喊着长歌,奔向那位静待死亡的白衣少年。

    田白意看着平日里殷切黑衣和那倔强心细白衣少年眼神复杂,握剑的手不禁重了几分。

    街上的天门百姓都被军政衙门内打斗声音吸引,驻足在衙门口往里眺望,还没看几眼被那风雪弥漫峥嵘异象吓了一跳,还不等缓过神来就见一把匕首在空改了方向朝着府外飞掠而出,为首的中年男子呆愣愣得看着那匕首飞出,忘了躲避。

    眼看那柳叶镖离陈长歌面门不过二尺,陈长歌只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火热的灼烧感觉,极快,那炙热感觉自胸口遍布全身,嗡得一阵轰鸣,一阵金芒透体而出向往扩散,金芒扩散的极快所过之处隐隐撕裂虚空,金芒掠过柳叶镖,原本激射而来的柳叶铁镖被金芒融为铁水,铁水沸腾着散落在地。

    府门外一枯槁男人出现在呆愣男子面前,伸出两指稳稳夹住匕首,打量着衙门内凝固的场面,看见那一杆亮银长枪一圈透体金芒不由得一愣,双指略微用力便将柳远山家传折断,一阵罡风自指尖喷涌而出。

    飞刺赤须汉子的匕首被罡风缠绕没了劲力,轻轻的掉落在地上,那奔向好友的黑衣少年被一阵罡风弹回,避免了被金芒焚成灰烬的下场。

    只是一指,便救下三条人命,枯槁男人手中提着一把被白布缠绕的古剑进了军政衙门,人群中一个脸上有疤男人见了这犹如神迹般的场景,恍然神思,后退几步消失在人群中。

    永州庐阳郡。

    永州与王朝中枢中州相邻,过了一

    片苍茫山脉,便到了王朝皇都所在中州,老和尚济戎拎着从刀圣谢无量处讹诈来的白水糯闲散的走在山林里,永州温度和暖山林中的野兽大多不被寒冬雪意困扰漫山遍野的寻觅食物。

    一头吊睛猛虎跟着老和尚三里山路了,从身后奔袭了两次,都被老和尚躲开,醉癫僧济戎一边饮着白水糯一边逗弄着山林猛兽感觉极为有趣,特意放慢了脚步让猛虎可以追上自己。

    刚饮下一口白水糯正计算老虎位置的济戎心神一颤脸色铁青,一双浑浊的眼睛瞬间清灵死死望着东北方向,追赶了三里路的老虎见老和尚站立不动,飞身扑向老和尚,眼看前爪离老和尚不足三尺距离,老和尚抬手间挥出一阵罡风将老虎击出十余丈撞倒三棵百年树龄的粗壮树木才堪堪停下,掉落在树下的猛虎颤抖了几下,便没了生机。

    一生不曾杀生的醉癫僧济戎第一次破了杀戒,身形拔地而起,朝着东北方向破空而去。

    天门关,军政衙门。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跌到在地的柳远山连忙睁眼看向力殆的陈长歌,见陈长歌被金芒笼罩愣了手脚,战场厮杀十余年的赤须大汉眼睁睁看着那金芒迭起焚化柳叶镖,又见那激射而来的匕首掉落在地,不明所以。

    持剑的枯槁男人进了军政衙门,见那汹涌而出的金芒不由得摇头轻笑,呢喃了句:“装疯卖傻的和尚。”

    说罢,男子大手一挥,一阵黯淡光芒喷涌而出,极为轻缓的将金芒推回陈长歌体内。

    陈长歌只感觉胸前又是一阵炙热感觉,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地上的铁水与院中的众人极为不解。

    枯槁男人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屈指一弹,将丹药弹入陈长歌与赤须汉子口中,看着那杆亮银长枪苦笑不语。

    “前辈,前辈。”一阵声音打破了院中人的古怪氛围,一披甲士卒腰悬古剑进了军政衙门,士卒不敢置信的看着衙门里的人,嘴巴张的老大,说不出来话。

    跌坐在地的柳远山听闻声音如遭雷击,挣扎着爬起身,回头看着那名披甲士卒,不由得一愣,继而阵阵苦笑,那披甲士卒也是如此,摇头苦笑不止,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笑的极为畅意,陈长歌服下丹药后恢复了些许气力,顺着笑声轻轻看去,摇头不语长长的叹了口气。

    田白意心思通透,见三人如此表情自然明白,不禁莞尔呢喃道:“巧了。”

    军政衙门外,两哨秦关重骑奔驰而来,军师方伯常跃马走在最前,当时军政衙门内刚一交手便有兵丁禀报统领府,私闯官衙乃是大罪,便有方伯常亲往。

    方伯常下马,一挥手两哨铁骑下马,手中虎头刀铿然出鞘,死死围住军政衙门,方军师一马当先进了军政衙门,还不等开口便见那枯槁男人在院中,抬手让兵甲收了武器退出衙门,躬声道:“见过前辈。”

    张无回略微颔首算是应了。

    方伯常小声问道:“这?”

    张无回目光仍在亮银长枪上,摇头不语,赵司军将始末缘由全然告诉军师方伯常。

    恢复了些许气

    力的陈长歌盘膝坐下化解体内的丹药,一炷香时间,陈长歌才算缓过气力,起身拱手道:“多谢前辈。”

    张无回并未理会,仍是盯着听寒枪,问道:“那疯和尚是你什么人?”

    天门关统领府。

    书房内,天门关太守秦雄居中而坐,军师方伯常与张无回座于下垂手,陈长歌柳远山田白意三人站在堂中,半月以来秦雄的伤势逐渐好转,原本惨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单手持着宏涌知府吕祯的领赏文书,眉头紧锁。

    秦雄将书信放到一旁,摇头说道:“这文书却有些不正常,那赤须伤势如何?”

    军师方伯常脸色深沉道:“右臂尽碎,其中经络不通,将养后能否恢复还难说,若不是前辈赶到救下那赤须莽夫怕是要殒命二人手下了。”

    一想到那鲁莽汉子吃瘪,秦雄不禁一笑道:“难得,赤须那厮狂妄的久了,如今居然在两个娃娃手底下吃了这么大亏,不定如何恼火呢。”

    军师方伯常是个中年文士,长须重眉在着战场久了,身上的书卷气被消磨大半捻须笑道:“说来奇怪,这厮倒是改了心性,不作不闹不吵不骂就在外衙中养伤,和善了不少。”

    秦雄略作沉吟,颔首道:“你三人暂时还不能离开,在这统领府暂且住下,我连夜差人去宏涌府查点名状,若真无你二人亲签的名状便无事了。”

    陈长歌几人拱手致谢,方伯常命军士为几人安排住所,坐在一旁久未开口的枯槁男人站起身清淡说道:“跟我走。”

    说完便走,刚出营门指了指站在门口的新晋庶卫项天成,补了句:“还有他。”

    枯槁男人行事蛮横霸道一意独行,可偏偏无人能管,留下当朝二品护军秦雄三品都统方伯常连连苦笑。

    统领府在城楼下,往东三里便是秦关军军营,横亘了半座天门关,这几日北邙不敢犯境,十余万军卒趁着来之不易的闲暇时间演练战阵厮杀。

    入夜后,军营内军士的嘶吼声仍不绝于耳,一匹轻骑快马腰悬虎头刀出了南门,直奔宏涌府而去。

    统领府偏院中,有军卒送来酒菜,五人在院中同席而坐,陈长歌几人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那神秘的枯槁男人默默无语不敢说话,唯有田白意丝毫不在意,饮下一杯天门关特有的红苍酒。

    枯槁男人被三人行为不禁逗笑,笑骂道:“我脸上有菜阿?他娘的三个怂货,还不如个姑娘。”

    田白意想着今日在军政衙门厮杀的二人,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动人笑意,笑骂道:“愣货。”

    至此三人才敢动筷饮酒,原本凝结的氛围也逐渐活络了起来,特别是那独守孤山二十年的枯槁男人也觉得守着一帮年轻孩子畅快了几分。

    天门关外的明月越来越亮,几人越饮越多,陈长歌三人恍惚间找回了雄州的影子。

    月色如水,眼看已至三更,枯槁男人张无回将听寒枪握在手中,笑问陈长歌:“那疯和尚跟你说过这枪么?”

35.断枪、旧友

    入夜后,仿佛九天上有仙人抹去了这座城关的声音,整座天门关格外寂静,夏日里入夜后还有些夏虫鸣叫,到了冬日只有那凛风劲雪呼啸而过的刺骨寒声,但天门内的军民百姓格外享受这种宁静,但这种宁静到底多少男儿热血换来那就不可得知了。

    陈长歌听闻枯槁男人的话,摇了摇头。

    枯槁男人呢喃了句还不到时候,枯槁男人气息陡然一变,眼神冷若冰霜手中听寒枪猛然刺出,直奔陈长歌面门而去。

    这一刺可吓坏了几人,柳远山一声惊呼便要站起身,项天成眼神一惊,那田白意最为清淡,脸上氤氲醉意,眉目含笑望着那映着月光的冰寒长枪,唯有陈长歌仍在提杯饮酒不躲不闪眼神怡然不惧凝望听寒的森冷枪锋。

    眼看枪锋离陈长歌面门不足三寸距离,枯槁男人冷声道:“不怕么?”

    陈长歌将手中酒杯放下淡然道:“怕。”

    “那为何不躲?”

    陈长歌不由得苦笑道:“前辈若想杀我,我如何能躲,若不想杀我,我躲之为何?”

    “倒有那厮的几分感觉。”枯槁男人轻笑道,连他自己都忘了,到底有多少年没笑过了,今日不知笑了多少次,就是不知这笑容是给故事的还是给故人的,男人猛然抽回听寒枪,手腕翻转映月而舞,听寒枪上流光暗蕴在月色中极为耀眼,枯槁男人手中听寒呼啸不断,脑海中神思飘摇。

    那年,他回到孤山便学起了师傅,终日守着三座孤坟寡酒枯剑为伴,望着张安宛衣冠冢念叨着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眺望这灵峰山苦悟剑意,四年剑道有成,从二阶入镇灵,从镇灵入太玄此等进益速度堪称世间少有,那日深夜他想起破空跃熙山的白衣身影,破空而去夜上灵峰山。

    月色中张无回踏着雪鹰脊背,脚踩山间罡风步步登高,登至山腰时被一阵金铁声响引去目光,只见月色中有一花甲汉子,正在这雪山寒夜中裸着上身挥舞铁锤正锻造着一块通透赤红硬铁,一旁的淬火碳炉熊熊燃烧,热气喷薄而出消融上方寒意,一杆冰寒长枪立在淬铁炉旁,汉子极其魁梧雄壮一头须发斑驳,两臂上手指宽的青筋暴起,便如此一锤一锤的砸在铁砧上,铁锤每落一下便是一阵震天声响,张无回感觉脚下的山体都随着这铁锤震颤,时不时便有阵阵积雪从上峰滑落,不知是因为山风刮动还是这汉子铁锤震颤。

    二人便一直如此,一人打铁一人旁观,从深夜至清晨,从黎明又至傍晚,二人片语不发,花甲男人只知淬火燃铁锻锤,张无回只知默然饮酒,如此过了一天一夜,哪块硬铁被汉子锻成长剑模样,汉子仍是不满意,继续锤炼,那硬铁最后经不住汉子巨力熬打崩裂破碎没了用处,花甲汉子见状不由得一阵苦笑,伸手朝张无回勾了勾手指。

    张无回将手中酒葫芦扔给汉子,汉子畅快一笑,一口饮尽葫芦中的酒水,念叨了句好酒,这叫蒲久心

    的花甲汉子,六十二岁世上没有子嗣亲人,老父二十年就以仙逝,十年不下这灵峰山只求锻出一把绝世长剑,但这十年中却未锻成一把兵刃。

    二人算是阴差阳错的莫逆之交,两人在这灵州山林中多了个去处,张无回爱饮雪莲茶,蒲久心爱喝那粗劣的粮食酒,两年后,二人结伴出了灵州为蒲久心老父烧香填坟。

    那一年熙山脚下,来了一老一少,老者持长枪少者持古剑,登沧澜院上听风堂,览罢东海美景祭拜那龙岩寺佛顶后的孤坟,在龙岩寺中遇见了一个哄孩子的邋遢和尚和一个深沉的魁梧汉子。

    就在那年,在熙山脚下遇见那还没住在塔中的赵姓武者,张无回三剑便落败,那蒲姓汉子手中长枪如龙,挑起万斤东海海水轰然落下,与那赵姓武者鏖战三个时辰,一杆长枪被赵姓武者拦腰斩断,虽然身败但那蒲姓汉子笑的极为畅快,一柄断枪弃之不理,又到后山孤坟连叩三首,回到灵峰山上继续锻剑昼夜不停,三月后,于淬火台前吐血而亡,手中锻铁锤仍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放下。

    蒲久心七岁习武,一意孤行苦悟枪道三十年,四十岁出山,取灵峰山顶百年玄铁交于灵山剑阁,剑阁锻造三月,锻出一杆绝世寒枪,名曰,听寒。

    听寒一出,尘世间皆知灵州蒲久心之名,但更多尘世人戏谈,这锻造轻城的灵山蒲兵圣落了个后继无人,兵圣之子竟委于他人锻兵,此后蒲久心独居灵峰山二十年,决意锻出一把堪比轻城的绝世之兵,直到听寒断了也没能做到,那赵姓武者一刀斩断的不光是听寒,也斩断了蒲久心的枪心。

    那一刻蒲久心浸淫一生的枪道彻底绝了,他想起来老父临死时神色与那一身当世无双的锻兵之法,年逾花甲的蒲久心葬于灵峰山顶,冠绝当世父子二人葬在乾元的最东和最西。

    自那之后灵州那片山林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个枯槁汉子坐在三座坟旁眺望那座被寒雪覆盖的山顶孤坟,而后十七年,世间再无听寒也再无兵圣后人,唯有一个挂念旧友的枯槁汉子三下孤山,三上那座葬有无数武人的高塔。

    统领府侧院中一枯槁男人眼圈微红,手中气力猛涨丈二听寒陡然断裂,汉子看着手中断枪笑意更重,正凝神观望枪花的陈长歌猛然站起,脸上醉意弥漫,看着一分为二的听寒,表情惊愕。

    “早断比晚断强。”枯槁男人说罢便将一分为二的听寒扔给陈长歌,继续说道:“那疯和尚是想让你多沉淀几分枪意,多半怕你分心,气出九宫凝聚双手,将灵力汇入枪身蛟鲵头部。”

    陈长歌接过两截听寒,按照枯槁男人所说双手运气,亮银枪身上雕刻的蛟鲵图猛然一亮,从截断处生出四五缕光亮将两截断枪牵引至一处,陡然合并光芒一闪而过,听寒枪合二为一完好无损,陈长歌三人被这奇异景色震惊瞪眼不语。

    枯槁男人见三人的无知模样不禁叹气,回到了桌前,饮

    了一杯红苍酒悠悠说道:“谢无量锻兵之术还是不如蒲家人,但这听寒补得倒是不错,日后路过灵山剑阁再找那薛匠神修茸吧,既是那人徒弟记性应当不错,刚才的枪法记住多少?”

    陈长歌这才回过神来,将听寒一分为二,回想着刚才月下森光:“模模糊糊。”

    枯槁男人摇头笑道:“枪者虽说要一往无前,但若能圆转如意也极为可贵,长枪也好短枪也罢,一杆也好两截也罢,其中意思大概相同,没必要按照前人老路步步跟着,能有些自己感觉也是好的,今日你在军政衙门那一式有几分意思,便如此练吧。”

    陈长歌一躬到地由衷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不必,无论今日是谁握着这把听寒,我都得说两句。”枯槁男人摆手道,不等陈长歌说话,便从怀中掏出一把赤红短匕递给身着黑衣的柳远山继续说道:“今日毁你一匕,现在赔你一匕,此物本是一对,那一柄在一恶人身上,能不能拿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那赤红匕首长一尺通体赤红色挡手雕刻些许火纹锋刃清亮森冷极为华美,柳远山平日里于财物贪墨,今日见那枯槁男人的手段自然不敢要,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此物太过贵重,那凡世俗物毁去就毁去了,不值得前辈如此在意的。”

    “聒噪。”枯槁男人不耐烦的骂了一声,将匕首放在桌案上,转身进了卧房。

    在一旁的田白意醉眼惺忪,微醺道:“确实聒噪。”

    田白意说罢也起身回了自己卧房,院中只留下许久未见的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侧院总共三间卧房,那枯槁男人居中独住一间,田白意自己占了一间,余下一间留个三兄弟。

    院中只剩兄弟三人,红苍酒映着月色,杯中纳着寒光,量约未见兄弟三人醉眼惺忪念叨些近来忧事愁事波澜事。

    宏涌府,北城门楼。

    深夜,桥楼上刚打罢四更鼓,门吏官董裕才算重新躺下,听着城外呼呼刮动的寒风身上的棉被没有丝毫暖意,老门吏董裕抬头顺着朽木门窗望着月色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门吏这几日可是极为乏累,原本天门关战火州内有邙人作乱白日里需要门吏亲守城门本来就够辛苦了,可谁知自打七日前领了份活捉北邙贵族的大功之后这生活更是一落千丈,狗屁奖赏没见到不说,反而更心惊胆战了。

    特别自打四日前那晚府尹老爷和师爷相继出城后,府尹老爷迟迟没有归来,平日里为人和善的纪师爷在第二日下午赶了回来,带了足足两千雄州府兵,不知怎么回事和善的纪师爷也变得极为苛刻,当时便把自己这白日苦差变成了昼夜值守,那两千府兵统一换上了宏涌守军的军服,被纪师爷分散到各城门与城门门吏一同执勤。

    老门吏这几日总感觉这城内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36.国贼

    特别是这几日守城时听说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有不少兵丁说那北邙贵族在大牢中上吊了,是因为那典狱官许宁玩忽职守与迎客来的王寡妇通奸导致那邙人寻了空子,还说纪师爷当日便前往大牢将许宁羁押入狱,真假不知反正传的极为邪乎。

    一听这事老门吏便更不敢偷懒了,这四日昼夜看守就昼夜看守,白日里眼睛瞪得老大丝毫不敢错漏些任何人,入夜就在这城门楼子铺上席褥就地而面,愣了便添床厚实棉被,但这城门楼子四处透风在严实的棉被也堵不住钻进来的寒风不是,这般如此老门吏也不敢放松,总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睡觉,有什么风吹草动兵甲不通报自己也得主动下去看看,老门吏可是害怕到老到老再把这顶乌纱帽丢了,那自己余下这十几年日子可就苦了去了。

    这不刚才放进一名来自雄州的轻骑,说是有奔袭三日而来有重要公文交递府尹衙门,老门吏在城楼上听闻便穿上官服亲自为那轻骑开了城门,还不忘赔笑着道一句辛苦,核对了印信客套几句眼望着那轻骑进了城才敢上楼继续在这寒夜中熬着,老门吏紧了紧棉被,迷迷糊糊刚要睡着,便听闻守夜的兵丁敲门,在门外低声喊着:“知府老爷回来了。”

    老门吏一听刚涌上来的睡意瞬间消散,慌慌忙忙穿上官衣踏上官靴,踉跄着下了城门楼子。

    一行二十余骑在城门外等候开门,为首的正是宏涌府知府人称硕鼠的吕祯吕知府,吕知府原本可是极为在意仪表的读书人,这六七日的长途奔袭可算是把吕知府折腾了个半死,原本惨白的脸上如今满是被飞霜捶打的残红,原本唇上打理平顺的细胡如杂草一般杂乱,喷嚏接连不断,暗暗骂着守城的没眼人,让本老爷站了这么长时间,也骂那独耳的拓跋岩,这一路上几乎全是荒野,连着六七宿都是住在在破庙里,出行时也没带着铺褥,就那么躺在土地上,哪是一个冷字能说尽的。

    但此行也算有好事,那分邙山下还真有一条小路,虽然说不宽敞但行军是没有问题,若也比那陡峭无比的分邙山强了百倍,那拓跋岩虽然年轻却所言不虚,只要能在城中找出藏兵之所,自己这一任狼主可算是坐实了,他娘的乾元王朝,狗日的唐家朝廷,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老子如此才能就委任一任小小的知府,老子这才能担任个六阁学士左右仆射也是绰绰有余,如今北邙人虽说野蛮但知人善用看出了老子的能耐的,等老子当上狼主统领雄州,不,安南镇的时候,第一个便要剐了雄州刺史,他娘的,第二个便要找到那天被人带走的女子,定要好好的揉搓-玩弄一番,让那外表冷峻的骚-浪-货婉转求饶才行。

    想到此吕祯感觉心中一股豪气顿生,可豪气仅持续了一瞬便被城外漫天寒风吹散,吕祯鼻尖一痒又是一个喷嚏喷涌而出,骂道:“都他娘的在城里生孩子呢?在晚老子给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

    刚骂完城门吱嘎一声

    开了,门吏官老董裕满脸慌张,大喊道:“恭迎老爷。”

    吕知府策马走向城门,见那老门吏越想越气,手中马鞭猛然扬起一鞭子甩在门吏官董裕脸上,破口骂道:“狗日的东西,让本府在寒风中等了如此时间?”

    老门吏董裕没时间感受脸上火辣疼痛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颤声求饶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该死?你早该死了。”知府吕祯眼神阴鸷口中骂声不断,手中马鞭再次扬起接连不断的击打在老门吏的后脊,以此来抒发这一行的苦难和不顺。

    起初三五鞭老门吏还能停住可这知府吕祯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老门吏受不住那刺骨鞭打在雪地中打滚哀嚎,一旁的士卒心中不忍可无人敢上前阻拦。

    又是十多鞭,那门吏哀嚎声音逐渐减弱,一旁胆大的年轻士卒壮着胆子替门吏求饶道:“老爷这门吏快受不住了。”

    知府吕祯见那有人为其求饶,眼神似尖刀般剜去,狠辣说道:“受不住?那你替他受好了。”

    说罢吕知府手中马鞭便要挥出,那年轻士卒闭着眼连躲都不敢躲,眼看马鞭要挥出,城门内传来师爷纪子明的声音:“老爷何必与一些粗人较劲。”

    知府吕祯听闻手中马鞭一顿,策马奔向城内,马头直奔城内的纪子明而去,眼看离纪子明不足三丈,这读书人竟然躲都不躲,知府吕祯眼中怒火升腾,继续催马前行,离纪子明不过一丈距离,那读书人仍是纹丝不动,知府吕祯虽然眼神凶厉但也知在此地撞杀他不妥,伸手一勒缰绳勒马停住,马头已至纪子明胸前,若是再晚一秒这纪师爷难逃被撞身亡。

    知府吕祯手中马鞭直至纪子明,桀厉道:“纪师爷大义,不让本府粗人较劲,那本府只好听从师爷之言跟读书人较一较劲,看看是我手中马鞭硬还是那读书人的风骨硬。”

    宏涌府师爷纪子明低声笑道:“世间道理最硬。”

    “那老爷手中马鞭便要问一问道理了。”知府吕祯笑声阴历,看着平日里总爱与自己唱反调的师爷眼中怒火升腾,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大笑道:“给老爷跪下磕上几个响头,老爷便不打你这道理。”

    纪子明听闻笑容更重,铿锵说道:“我辈读书人,上跪天地君亲师,下跪人间法度道理,我如何能跪你个狼心狗肺的豺狼虎豹。”

    知府吕祯听闻脸上阴鸷更浓,重重问道:“跪是不跪?”

    师爷纪子明摇头笑道:“跪不了。”

    “放肆的东西。”知府吕祯脸上阴沉似水,怒骂一声手中马鞭便要挥下。

    “慢。”

    眼看马鞭要打在纪子明脸上,一阵喊声从两旁街道中传出,转眼间数百名身穿宏涌兵府的士卒从两旁窜出,刹那间点燃十数枚火把,将这宏涌府北城门照耀似白昼一般。

    知府吕祯手中马鞭一停,大喝道:“怎么?宏涌府兵

    要反了我这宏涌知府?”

    纪子明听闻哈哈大笑,笑的眼圈通红,眼中有泪翻滚,摇头笑道:“宏涌知府,好一个宏涌知府。”

    知府吕祯见众人没了动静,手中马鞭一挥大喝道:“宏涌府师爷纪子明勾结外邦犯上作乱,此时放下兵刃本府既往不咎,左右与我拿下贼子纪子明赏银百两,封官九品。”

    数百名兵丁手中兵刃锵然出鞘,那纪师爷终于停了大笑,眼圈通红热泪翻滚而出,指着知府吕祯嘶声骂道:“宏涌府贪官吕祯在任十年,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数百条,欺压民女巧取豪夺,肆意妄为,如今竟敢勾结外邦,私纵北邙重犯,献城叛国背信弃义出卖祖宗出卖朝廷,吕祯啊吕祯,你何谈为人?”

    知府吕祯听闻脸色铁青慌张道:“胡言乱语的疯子,左右莫要听其胡言乱语,速速拿下。”

    师爷纪子明眼中热泪翻滚而出,咬牙骂道:“十年里,你冤枉人命残害忠良,上到赈灾下到粮饷你是无一不拿,巧立名目使数百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宏涌府百姓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人神共愤,天地可鉴。”

    知府吕祯脸上铁青,手中马鞭猛然挥下嘶声骂道:“胡言乱语。”

    师爷纪子明伸手拉住马鞭,猛然一扯,将马鞭从知府吕祯手中拽出,大声喊道:“左右,与我将贪官拿下,万剐凌迟。”

    “是。”数百位兵士齐声大喝,响声震天,手中长刀映月步步逼向马上的吕知府。

    知府吕祯见状调转马头就跑,冲身后二十骑慌张喊道:“快,快拦住他们。”

    师爷纪子明满脸是泪,嘶声吼道:“宏涌知府吕祯,卖国求荣暗通北邙,私纵北邙重犯,念在尔等不知放下抵抗擒住吕祯尚可将功赎罪,如若不然,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在场二十骑听闻面面相觑,不敢抵抗,那知府吕祯纵马狂奔,眼看离城门不足十丈即将逃出生天,浑身是血的老门吏董裕从地上艰难爬起,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拿下国贼,以泄人神之愤。”

    “是。”

    数十名守夜兵丁大喝一声齐齐冲向纵马奔逃的知府吕祯,知府吕祯眼神狠辣想从人群中冲撞过去。

    之前险些挨鞭子的年轻士卒从一旁掠出手中鹅头刀锵然出鞘,一刀掠向马上的吕知府,吕知府眼前寒光一闪,连忙向后侧身,身体一倾,跌落马下。

    只是一瞬,数十名兵丁将知府吕祯团团围住,门吏官董裕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年轻士卒手中夺下鹅头刀,一刀劈向倒地的知府吕祯。

    吕祯见刀光袭来连忙护住头颅脖颈蜷缩身躯,一阵凉意闪过,吕祯只感觉双腿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

    月色中,城门下,浑身是血的门吏官董裕手拿鹅头刀,一刀砍去知府吕祯双脚,一瞬间,鲜血从吕祯脚踝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遍地白雪。

37.呼吸

    次日,枯槁男人孤身离去,畅谈一夜的项天成也回了兵营,只剩陈长歌三人留在这跨院中,平日里三人若有若无的闲谈几句,也称不上乏味寡淡,从雄州城到天门关这一路上奔袭千里,接连经历两场苦战透支心神精力过多,特别是军政衙门那日,若不是靠着那佩戴十数年的护身符,怕是没机会见到苦寻千里的好友了,那护身符是邋遢师傅十数年前给陈长歌的,起初年幼的陈长歌嫌挂在胸前沉重,邋遢和尚吹胡子瞪眼吓唬着年幼的孩子日夜佩戴,几经周折孩子才算听话,十数年这护身符日夜不离身,才有这今日的活命。

    陈长歌借着这久违的闲暇滋补灵力咂摸感觉,熟悉熟悉从一变二的听寒,还有那枯槁男人月下的枪法,直到这枯槁男人离开,几人也不知其姓名。

    相比于陈长歌柳远山则更为忙碌,一路上风波淡去寻友之事也算圆满,又恢复了那一副献媚的小厮样子,终日为田白意端茶送水,闲暇时便掏出男人所赠的匕首欣赏一番,算是达到了柳远山多年的梦想,美人在侧,手握神兵,只不过这在侧的绝代美人不搭不理,手中的神兵也不懂使用之法。

    自枯槁男人离去后七天,前去宏涌府寻找投兵名状的轻骑才算回来,还带回了一个让北境震荡的消息。

    入夜,眼看着那城门即将关闭,一骑呼啸而来风尘仆仆,纵马越过守城兵丁,一语不发直奔秦关军统领府,守城兵丁见此人跋扈样子不由得暗骂句匹夫,便不再理会。

    那轻骑七日前按军令,连夜前往宏涌府募兵处查询投军名状,三日奔袭,昼伏夜出,深夜三更才知宏涌府,刚进城不足一个时辰,便得知那宏涌府知府吕祯被府堂师爷擒下,斩去双足囚于大牢,雄州经略使亲至连夜审问。

    那知府吕祯熬了一天一夜,终于是在第三日下午扛不住那猿猴戴冠的残酷外刑,全然招供,被木笼囚车装着去了分邙山寻找那条可行之路,雄州经略使遣轻骑率先返回天门关准备人马等候军令扑杀分邙山。

    统领府外,那轻骑脸色铁青嘴唇煞白,双颊满是通红的冻色,踉跄着下了坐骑,那雄州骏马轰然跪倒在地马鼻嘶啸四蹄震颤累毙而亡,那轻骑两天一夜未敢合眼就怕误了前方军情,也顾不及通报直直闯入秦雄书房双手捧着檄文,要说话还未说出口便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那一天,平静半月的雄关军再度沸腾,主将秦雄亲点两万精锐整装待发,沉寂半月的乾元男儿盔明甲亮枕戈待旦,只等中军台上的魁梧将军一声令下。

    同在那一日,一亲卫兵甲将陈长歌三人送出统领府。

    此日上午,天光大亮,在城门口摆酒摊的王老汉早早支开了铺子,强打着未醒的困意等候第一批饮酒客人,半个多时辰酒摊前仍是冷冷清清,熬着寒意的王老汉自己温了碗黄酒暖暖身子,正饮酒的王老汉突然来了精神,只见那日的俊俏丫头从城内驱马缓行,那日同行的两名俊

    逸少年仍在身旁陪伴,只是那白衣少年有些改变,手中那杆冰寒长枪不见踪迹,背上多了一卷六尺长的白色布条。

    王老汉便如此痴痴得望着三匹骏马出了天门关,直到那俊俏丫头消失不见后,才堪堪回神,刚要将碗中黄酒饮尽,却看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是那日多给了些银钱的持刀客官,也不骑马徒步而行缓步走向城门,王老汉想起那日多收的银钱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赠上一碗温热黄酒让好心客官暖暖身子,大声呼喊着客官,任凭这王老汉如何呼喊,那持刀少年置若罔闻,随着那一地的马蹄印出了天门关。

    这几日天门关内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白日里少有阳光铺洒,可能是着天门沉寂太久了吧,一上午的时间,陈长歌三人策马行了七八十里,归途不比来时,来时心中挂念着好友安危,策马时的力度都不自觉的重了几分,那几日只知赶路欲图早早到达,但归途心情轻松了不少,陈长歌怀中揣着好友的亲笔书信还有随身信物心情大好,如今天门战火渐停,项家老爷子见这书信高悬的心也可放下几分了,加上这几日的静悟,原本那种一闪而过的玄妙感觉越发清晰。

    近几日也一直熟悉着听寒一分为二还有合二为一的感觉,索性便取了些许白布将听寒绑在背上,平日里也算方便不少,否则拎着一杆丈二长枪总是惹来百姓的注视目光。

    三人便如此纵马缓行,脚程差不多便不再刻意赶路避免再有什么夜宿荒庙孤宅的惨淡事情,田白意这一旬相处下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冰凉,偶尔也有些细碎笑意,她这一笑不要紧,可是美坏了柳远山,这厮一见女子笑容便如登春台欢天喜地,总是能把陈长歌恶心的够呛。

    但无论如何,心中愁云散去感觉这冰天雪地都格外可亲,看着偶尔树上惊起的寒鸦、随风鼓荡的霜花也大都觉得满目锦绣银装如画,总有种想要唱一曲塞北雪意的冲动。

    三人并马而行,黑衣白衣将青衣夹在中间,柳远山正喋喋不休向田白意宣讲些在雄州城的旧事,渲染些女子不曾见过的慌蛮景色,说来也怪,那寒冷如冰的田白意格外喜欢听这些旧年俗事和塞北夏日时的景色,柳远山见其喜欢便更加滔滔不绝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停,陈长歌被好友聒噪的犯了,缓了缓缰绳,离那多生一张嘴的黑衣人远了几分距离。

    与二人拉开丈许距离陈长歌耳边终算是清净了不少,刚要享受寒冬雪意里的片刻清净,陈长歌猛然勒住缰绳,白马一声嘶叫停在原地,陈长歌眼神如锋略微侧头向身后瞥去,从背后抽出两截听寒合二为一握在手中,将心神放得极缓感受着身后的气机变化。

    正滔滔不绝的柳远山听闻马鸣声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年侃然正色,手中长枪紧握,便勒马停住单手扶住腰间长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陈长歌隐约察觉那日在天门关内多次出现的神秘呼吸再次出现,但一闪而逝,丝毫不给陈长歌捕捉位置的机会。

    柳远山二人纵马回返不安问道

    :“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

    柳远山听闻心中一惊,失色问道:“邙人?”

    陈长歌感觉着周围气机变化,轻轻摇头道:“应该不是,这人在天门关内出现过,关外战火燃起,邙人不敢明目张胆出现在天门关内。”

    田白意清冷眸子微微眯起,环视四周,清冷问道:“现在怎么办?”

    陈长歌静心探查了一会仍是一无所获,那神秘呼吸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身后的雪地空无一人,不禁担忧道:“先赶路吧,这人气息隐藏的极好,每次都是一闪而过,但愿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原本晴空万里的三人心头又挂满了残云,没了之前那般喧闹的心情,策马奔行,想与那神秘气息拉开距离。

    马蹄溅起风雪三匹骏马奔袭而去,离几人驻马位置十余丈远近,有一颗粗壮树木,时刻百年粗细的老槐树,槐树上的树叶受不住寒冬雪意尽数凋零,之后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扛着从天而降的积雪,两只寒鸦立在枝桠上居高而望,打量着可以充饥的食物。

    树下闪出一名麻衣少年,那少年持单刀手上尽是厚重拳茧,右侧脸颊有一细浅刀疤,看着路上被马蹄鼓荡起的风雪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玩味笑意收敛住的气机呼吸缓缓吐出,枝上寒鸦被呼吸惊扰猛然飞起,四散逃离。

    自从那日与两名长谈一夜后项天成算是正儿八经当回了普通兵卒,自打晋升庶卫后这半月时间项天成昼伏夜出,日日被那不知姓名的前辈带走,白僧先生所赠的古籍也被前辈收了去,半月时间,项天成便一直跟随枯槁前辈,让打坐便打坐让练剑便练剑,早些日子里一知半解的古籍也由枯槁前辈解惑,原本晦涩难懂的话语在男人口中极为简单练达,三两句便说的项天成醍醐灌顶恍然顿悟,仅仅半月时间项天成感觉自己杆头直上进意良多。

    那日与枯槁前辈出城采气,回来时路过军政衙门男人干枯的眼神中一闪光彩,身形一闪出现在军政衙门门口为一旁观闲人挡去一把匕首,项天成追随而至,便见两名许久未见的好友倒在军政衙门内,便有了之后的彻夜长谈。

    得知二人不远千里来寻觅自己消息、得知家中老父病重项天成心中苦涩汹涌,但一入军营便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写下亲笔书信加上随身信物让好友交给父亲勉强让父亲安心。

    第二天一早项天成不敢与好友多说生怕被二人扣动心弦,便又来了一次不辞而别,回到军营这六七天便一直随着营内演练,原本这同帐军士看不起这前来镀金的新晋庶卫,可一场演练下来,便没有什么嘈杂声音了。

    众人大多没想到,这看似瘦弱的少年竟能开百斤铁胎硬弓,看起来还仍有余力,军营这地方本就是以武为尊,这少年如此神力升个庶卫还不他娘的绰绰有余?

    没几日,项天成所在的军团便被亲点成了先锋,在营中摩厉以须盼着与那些北邙士卒战场上一决生死。

38.马鸣随长风,杀意冲天阙

    天门往南百里有一县城,名叫洪文县,在天门关上空氤氲了数日的阴沉天气到这里才算打住,虽是下午但金阳尚有几分和煦暖意,金阳铺满雪地,风雪映着阳光流淌在这座边陲小城里。

    洪文县城门外,久违的晴天迎来了三匹骏马,三马并行但马上只有两人,一名黑衣男子与一名青衫女子,纵马狂奔马蹄狂乱溅起漫天风雪,风雪遮挡视线看不真切。

    马后百丈远近,一名麻衣男子徒步狂奔与雪中,跟着那遮目风雪疾驰前行,随是徒步但速度极快,便是如此速度男子脸色如常没有丝毫吃力感觉。

    麻衣男子又往前冲了百十步猛然停下,手中短刀一凛,看着那从树后跃出的白衣少年,邪异一笑。

    陈长歌一袭白衣立于雪地之中,手中听寒负手而握,凛冽枪锋曳地,寒风一荡吹起衣袂衣袂晃动,眼神冷厉气态森然,一袭白衣似雪中凶神一般,冷声道:“追了一路了不想歇歇么。”

    持刀的麻衣少年仍是满脸玩味,沙哑道:“二十丈也可发现我了?”

    陈长歌手中听寒微微扬起,厉声问道:“为何追我?”

    麻衣少年咧嘴一笑,手中短刀微微出鞘,冷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俩这幅德行配不配得上如此美人。”

    陈长歌将听寒横起指着少年笑问道:“你说配得上么?”

    麻衣少年摇了摇头,手中单刀猛然出鞘,脚尖点地,身形激射而出,陈长歌脚下气力暴起,直奔那麻衣少年而去,二人之间十数步距离哪经得住如此狂奔,瞬息,二人已至身前。

    麻衣少年手中短刀长二尺四寸刀锋清亮,眼看与白衣不足三步,麻衣少年猛然矮身,手中短刀直扫陈长歌腰腹,陈长歌猛然停住身形单手扬起长枪荡开短刀,顺势双手攥住枪身朝着少年头颅狠狠拍出。

    麻衣少年借着长枪荡开刀锋劲力翻身退出三五步距离躲过拍击,刚一落地身形再起,速度比原先快了许多,刀锋直指陈长歌胸口。

    陈长歌手中听寒回掠身前,猛然侧身身体向后倾斜躲过这直刺胸口的狠辣刺杀,一脚踢起听寒枪纂,手中劲力暴起以锋利枪纂刺向麻衣少年后身,麻衣少年速度不减往前跃出两丈躲过枪纂,在雪地中翻滚一圈重新站起身形。

    陈长歌将听寒揽在腰间,眼神死死盯住麻衣少年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少年重速轻力,刀锋劲力稍弱但速度奇快,麻衣少年见陈长歌不进反退,长枪揽在腰间分明是要以守为攻,也不着急在雪中站起身形,围着陈长歌缓步而行。

    接连缓行三五步,见陈长歌眼神晃动,原本迟缓身形猛然暴起,躬身快步奔向持枪的白衣少年,陈长歌听寒猛然刺向麻衣少年面门,麻衣少年见长枪袭来猛一侧头躲开冷冽枪锋身形继续向前,陈长歌丝毫不给少年变速的机会枪身圆转横荡而出,电光火石麻衣少年横起短刀主动将听寒枪身压在自己肩头攀在枪身上,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借着横荡势头腾起身形,半空中一刀撒开枪身,扭转身形削向陈长歌面门

    陈长歌见那少年借势而起岛风袭来,双腿躬起身体后仰与地面平行,手中顺势滑向麻衣少年腰腹,少年一刀削空也不敢久留越过白衣少年向前翻滚,可谁知那白衣少年竟然单脚点地猛然侧过身形,长枪直探而出,麻衣少年刀锋竭力回掠才算堪堪扫开冰寒枪尖。

    远处骑马的二人见陈长歌与人缠斗调转马头奔向二人。

    那麻衣少年才刚转身,陈长歌身形已至长枪枪锋摇晃,冰蓝枪缨随寒风舞动,手腕一抖听寒如龙探出虚点麻衣少年肩头,眼看枪尖离肩头不足尺许距离,陈长歌手腕暴起锋刃扫向少年咽喉,麻衣少年被枪缨晃得目眩刚想躲开右肩可没想到那枪锋换了个刁钻角度直扫咽喉,麻衣少年身体极其灵活猛然后仰躲过枪锋,刀锋从下往上撩向陈长歌手臂。

    陈长歌松开左手躲过冷冽刀锋,右手劲力大涨听寒狠狠压下,麻衣少年一刀砍在听寒枪身上,刀锋抵在听寒枪身上,脚尖与刀剑同时发力堪堪躲过听寒的拍压,在雪地中打了个滚翻身站起,眼中怒火沸腾,见远处尘雪飞扬三匹马在烟雪中若隐若现,麻衣少年死死剜了一眼持长枪的白衣少年,脚下速度暴起远遁而走速度极快。

    马上的柳远山手握长剑,见那麻衣少年奔逃便要纵马追赶,陈长歌伸手拦下柳远山这才作罢,翻身下马忧心问道:“没事吧?”

    陈长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对付么?”

    陈长歌脸色深沉,摇头道:“不容易,这厮速度极快,光看眼下无法拦住他。”

    柳远山收回长剑,叹气道:“他想干什么?”

    陈长歌一脸苦涩:“跟你一样,色迷心窍。”

    柳远山义愤填膺,啐道:“呸,他也配。”

    田白意脸色如常,怅然道:“添麻烦了,到雄州我自己想办法吧。”

    陈长歌将听寒插回背后布囊,翻身上马:“先不急,看看再说吧。”

    三人策马同行,洪文县近在眼前,柳远山担忧道:“那咱们今日还赶路么?”

    陈长歌打量着天色,若是强行赶路的话怕是又要夜宿荒郊野店,摇头道:“城内歇息吧,夜宿荒郊的话更危险。”

    柳远山眉头一挑,想起那日炙热骇人的红芒心有余悸,不禁问道:“你那护身符还能用么?”

    陈长歌摇头不语,精神全然放在那神出鬼没的麻衣人身上。

    柳远山想起那邋遢和尚不禁啧舌道:“没想到,这老和尚还有这般能耐。”

    远方夕阳西下,三人策马进了洪文县。

    三日后,天门关。

    夜色漆黑寒雾弥漫,一队轻骑深夜入天门。

    片刻后,一阵沉闷锣声响起,那亲点的两万精锐打点行囊,站立在练兵场中,虽是睡眼惺忪,但也难掩剑戟上森冷的月光。

    月夜中,两万秦关军精锐夜出天门关,直奔那片横亘千里的浩瀚山脉,分邙山。

    又两日,宏涌府。

    入夜时分,一辆木笼囚车自东门进,囚车里押解着一濒死犯人,犯人瘫坐在囚车内,双腿被医布缠绕。

    次日正午,在宏涌府为非作歹十年的知府吕祯被押解上了斩刑台,吕祯本就被酒色掏空了体魄,被门吏董裕砍去双脚已是重伤,又在宏涌府大牢内承受了一天一夜的大刑熬打,又跟着将士前往分邙山指认秘路,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就奄奄一息,今日被送上斩刑台与典狱官许宁,各放入两张巨大渔网内,将渔网高高吊起,准备受万剐凌迟。

    吕许两家三十六人均跪在台前,身上麻绳五花大绑,背插犯由牌,雄州经略使亲自监斩,眼看到了午时三刻,衙役点燃三声追魂炮,告诫天地避邪祛秽。

    雄州经略使手中朱砂笔勾去犯人名帖,将笔丢落在地,一众刽子手反手为斩刑犯灌上一口斩刑酒,拔去犯由牌手起刀落,三十六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

    师爷纪子明将知府吕祯所犯罪行一一诵读,两名刽子手手持柳叶刀,将许宁吕祯二人被渔网勒在外的皮肉刀刀剐去。

    叛国投敌乃是至罪,需连剐三天,剐满三千六百刀。

    吕祯第一日便气绝身亡,便是已经身死,也许剐满三千六百刀,至此,为祸宏涌府十年的硕鼠吕祯落了个万剐凌迟。

    天门关。

    在两万精锐出城七天后,十数万秦关军将士列阵在前,场中旌旗招展,剑戟森森,马鸣随长风,杀意冲天阙。

    秦关军主将秦雄站在点兵台之上,一身重铠映着日光,腰间悬阔剑头顶紫金冠,满目肃杀大喝道:

    “自古神开天人皇定国,始皇帝开疆扩土,我乾元男儿再祀持戎征讨各国,战场泯躯也在所不惜,就算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也不可能辱国之土丧国之躯,我乾元将士无不披肝沥胆视死如归,枪槊映日甲刃辉光,同心协力剿蛮夷之辈。

    秦关军奉天子命固守北境,数十年来我等袍泽披坚执锐,容不得邙人肆意妄为,如今邙人暴戾擅开兵戈,扰我边疆屠我同袍,胆敢欺我视我乾元男儿如无物。

    我族疆土怎可让贼寇信马由缰卧榻鼾睡,祖宗土地岂可拱手与人,我族子孙怎可成他族奴仆,今日若放任邙人蛮夷欺凌我族百姓我等妄称男儿血性。

    出城之后,便为死战,凡我军战士必当英勇杀敌,讨欺我之寇,伐蛮夷荒羌,任凭是尸横遍野,我辈儿男立身无愧死而无憾。

    哪怕射尽最后一只羽箭,砍断最后一杆长刀也要将北邙蛮夷尽数诛灭,将这天门关外的分邙山作为邙人葬身之地,以北境之风雪,覆盖邙人之死尸,让其永世不敢欺我乾元。”

    “杀敌,杀敌,杀敌……”

    十数万将士齐声呐喊,喊声响彻云霄直达九天,久久不散,杀气四溢,摄人胆寒,寒风中乾元皇旗猎猎作响,十二万天门关将士统称一心,誓要剿平外虏,还我山河锦绣。

39.西北望长安城

    那一日,正东方向的金阳终是撕开厚重的云层,寒风一卷将氤氲了半月的阴沉天气尽数消散,高悬于天穹之上的金阳正向众人舒展他凌驾万物的姿态,当第一抹阳光映射在天门关城墙上,从数丈高巍峨城门内一雄壮将军驱马缓行。

    那雄壮汉子身披重铠头戴紫金冠,胯下红宛马嘶风而鸣,男人身后便是抗纛大将,高牙大纛长五尺高三尺,以齿牙火纹结边,旗心纂刻麒麟盘山,赤红大纛随寒风鼓荡猎猎作响。

    天门关北城门一门开三洞,三洞中数不尽的秦关军将士源源涌出,刀甲映日目染寒霜,鼓角齐鸣蹄声震天。

    令出山摇动,三军听分明。

    秦关军十数万精良战甲倾巢而动,自北门而出,直捣三十里外的北邙大营。

    被宏涌知府吕祯私放回北邙的拓跋岩将雄州行事与吕祯献城之事尽数禀报其父拓跋略,贪恋功勋的北邙少年顾不得身上伤势领兵竖甲,率领三千虎贲军身着乾元民服,从分邙山下小路领兵进发雄州。

    拓跋岩怀中揣着一方狼主宝印押着两万两雪花银走在最中,合计着日后自己拿下雄州的滔天军功,不由得想起那贪得无厌的吕硕鼠,此人今日可为财势叛出乾元与北邙献城,那明日便会死忠于你北邙了?此等贪得无厌的奸诈小人想着便觉可笑,北邙民风粗矿彪悍不假,但也容不得这等奸诈小人委居重任,以一方假印万两银财换取这一州之地,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如今那吕祯上了北邙的船便再无回头路了,有此人在雄州里应外合拿下雄州只是时间问题,等雄州变成安南镇的那一刻,父亲拓跋略便是名正言顺的狼主,而自己便是安南世子,到那时,必将翻遍镇内每寸土地,找到那两名南朝少年还有那劈去自己一耳的冷艳女子。

    这次出征,拓跋岩第一件事便是与父亲要了个亲卫,他娘的,若不是那些废物护卫自己何至于让人砍去一耳,这亲卫年近四十身材魁梧脸上毛发如畜在战场中厮杀十余年算得上四阶武者,有此等战力在身旁,哪怕事情败露他也可保障自己安然退回北邙。

    所谓小路便是在群山峻岭中有条略微可行的小路,宽处不过两丈,窄处只有六七尺距离,便是这样道路仍是极为艰险积雪厚重,领军不比独行,三千虎贲轻骑在着小路中走了十余天,才算即将进入乾元境内。

    眼看着为首的三百轻骑已经跃出小路进了隘口,出了隘口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窄路中憋了十余天的战马一见宽敞道路早就按耐不住心思纵马狂奔而去,身后的北邙士卒见状心如猫挠一般着急,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缰绳催促着牲畜和前方袍泽快走几步。

    两万秦关军早以奉命驻守再此,将领官在两旁山石后隐匿,只等那大批北邙士卒尽数走出小路后便群起而攻一举歼灭,目力惊人的斥候见那首批冲出小路北邙士卒已经要跑出攻击范围,

    将令官手中令起猛然挥下,一阵沉重的号角声蓦然想起隐匿在两旁矮峰的秦关军士猛然起身,手中铁胎硬弓弓如满月,漫天箭矢似黑云压城般倾覆而下,一轮箭雨过后,秦关军士卒虎头刀出鞘,嚎叫着冲向些余下的邙人士卒。

    刚出小路的拓跋岩亲眼看见那遮天箭雨铺洒而来,亲眼看着那数不清的步战轻军持刀呼啸而来的场面,拓跋岩手中长剑出鞘,后头大喊道:“快撤。”

    拓跋岩所在位置是部队中段,小路内还有近千名北邙士卒,小路狭窄一时间难以调转马头,近千人拥挤再此动弹不得,眼看着那持刀的秦关军士卒越来越近,那奉命保护少爷安全的魁梧亲卫手中六尺长刀铿锵出鞘,低声喝道:“少爷跟在俺身后,俺带少爷突围出去。”

    说罢,便策马奔袭,手中长刀将一南朝士卒拦腰砍断,大喝道:“虎贲军将士,迎敌。”

    独耳的拓跋岩跟在魁梧男人身后,眼看着那魁梧男人手中长刀起落,男人巨力寻常甲胄根本抵不住汉子手中的六尺长刀,断肢四处可见,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四五名南朝兵士砍倒在地。

    一声令下,原本被秦关军震慑住的北邙士卒回了精神,手中大刀扬起与南朝士卒厮杀在一处,邙人凶狠虎贲军也是精锐战力,虽未穿盔甲但仍悍不畏死,任凭被人挑落马下身中数刀也在所不惜依旧狠辣应敌。

    许久,隘口中杀声震天,血腥味道升腾而起,隘口外,只见数十匹骏马浑身是血冲出重围,奔逃而出,数百骑秦关军轻骑穷追不舍。

    隘口内,三千虎贲军被屠戮殆尽,只有那几十骑残骑趁乱逃出数百精锐铁骑以追出基本上是必死局面,中军官见隘口中尸横遍野,大手一挥喊道:“清理战场,庶卫领辖火中兵士往里推进,查找漏网残兵。”

    一个时辰后,追杀逃窜邙人的铁骑悉数归营,马颈下挂满了邙人头颅,只有一队轻骑驮回十余具袍泽尸体,执戎右臂被人斩去重伤濒死,刚至隘口便坠马落地,昏迷不醒,队中庶卫禀报中军官,说是跑了两人,那两人极为悍勇,连斩十余人,纵马逃离,一人重须一人独耳。

    邛州。

    临海之地与临州共享东海之滨,西临中州北往安州,乃是天下脊背之地,乾元国土九州内永州温婉地势最广以山势雄壮著称,这邛州也已山势闻名,但并非是山势雄壮,而是邛州山灵水秀,乃是这乾元龙脉最广之地。

    邛州,有三朝皇都坐落于此,七百年前始皇帝一统天下,将邛州十三朝古都尽数焚毁,数千载沉淀的古都旧城荡为寒烟,前朝那极尽人间奢华的长乐宫化为尺椽片瓦碎墙颓垣,也这是因此,七百年民间文枢中传出始皇帝暴虐风声。

    始皇帝建都中州,定皇城为太和,后整文殆武绞杀清流士子数万,焚书毁籍,之后便无人在敢谈起此事。

    始皇帝

    最信风水戡舆,派出百位精通青囊戡舆的风水大家寻遍天下,那十年内遍天下都在逢山铺路遇水搭桥,只为斩断那玄不可说的龙虎脉象。

    其中龙脉最盛之地莫过于泰岳岱山,泰山余脉绵延千里,高千丈耸如云,被称登天之地,几千年来凡有大功绩帝王方可等泰封禅,泰岳岱山作为五岳之一又有独尊五岳之名,山上神邸众多,也极为灵验,山势陡峭风景绝艳,等玉皇顶可揽云海玉盘、日出东极、晚霞夕照、大河金带,堪称人间盛景天上仙府。

    民间又有传说,泰山可称天上仙府,与泰山相邻之地有一矮峰,峰中有深谷,深谷便是阎王殿,内有河名为奈河,河上有桥桥中有一幽亭但大多都是坊间传闻不可深究。

    泰山往西千里有一古城,便是十三朝古都,长安城。

    长安古名镐京,后一起义人皇设阿房建长乐,改名长安,意图长治久安,历经十三朝,辗转六十六帝一直都是王朝皇都,直至乾元帝一统天下,才将长安废除定都太和。

    也是那年的一场大火将十三朝古都尽数焚毁,一把大火燃了七天七夜,千年的积淀在火中扭住翻腾,最后化为残桓断壁碎瓦寒窗,而后长安在建便成了普通郡城,以长安为基称为城安郡。

    经过那一场大火后,十三朝古都再见不到哪些巍峨宫殿奢华皇廷了,只剩下三四处斑驳残破旧宫痕迹可供后世文人留下笔墨,百年前有位名震外邦的军旅诗人辛幼安解甲归田后游至长安城,看着历经百年后的斑驳杂糅,泣泪而书‘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被后世广为流传。

    邛州城安郡郡守衙门这几日可是不得清闲,自打城安郡刺史孙亭儒到任后可是忙坏了这从三品的城安盐运使祝洪,这祝洪年近五十当年也是士子登科,本就是地道的长安人,金榜题名二十七,回城后也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做官做了二十年,从六品通判做到这从三品的盐运使这般清贵差事,掌管一郡盐政兼管军内织造,平日里清闲的紧。

    祝洪此人和善为官不贪不枉,平日里懒散好静,对于财色没什么大兴趣,唯独是对这口腹之欲极为在意,手下差人为了讨大人欢心也是变着法给大人寻找珍馐佳味,没用几年,这盐运使祝大人从一清秀文生吃成了个大腹便便的油腻样子。

    祝洪对于现在的官帽极为满意,在别人看盐运使终日寡淡,但祝洪偏爱享受这等清闲,平日里没什么公文便休憩一天,有些闲散小事便堆积几天在一同办了,去衙门也大都是日上三竿才到,就是围了掐着时间路过那醉仙楼吃上一盅刚出锅的冰糖蹄髈在饮上几大碗酸梅汤液剐去油腻感觉,才志得意满的捏着腰间肥肉前往衙门,到衙门也基本上是倒在后堂借着口中滋味呼呼大睡至晚方归。

    可自打这孙刺史来,祝盐运这悠然自得枕稳衾温的生活算是彻底没了。

40.红瞳斗万象

    这孙刺史听说可是正儿八经的煊赫身世,祖上三人在朝为官,其祖父孙勤阳位列三公乃是当朝圣上的东宫太保,执掌门下省对帝阁政务见解极深,如今的盐运使兼管织造便是孙太保提出,年愈古稀只至近几年才少有露面。

    孙翊其父官居从一品,任礼部尚书二十余年,在朝堂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孙尚书怕是不久便要换上七梁紫金琉入主门下省了。

    这孙亭儒孙太守可是真真正正高门华胄走出来的清流公子,科举钦点了个知府了,五年内连中三元,如今年不过三十从一任府尹坐至如今的城安刺史,除了其父辈在朝堂中的根植威望,这孙亭儒才学极佳几年的外省文官做的秦镜高悬,几任城池的百姓提到孙亭儒孙大人无一不竖立拇指由衷的道上一句有脚阳春。

    这几日本来睡到日上的祝盐运起的极早,托着肥腻体魄早早的奔向郡守衙门,为这新晋太守鞍前马后献些心力,倒不是这孙太守刻薄,眼看着这般年级出身岂是一任刺史便能做到头的?被召回中枢不过时间问题日后入主六部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这孙刺史日后有望搏一搏那左右仆射也说不准,如此一尊通天大树谁人不想攀上一攀,这祝洪虽说为人清淡懒散但也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这孙太守为人宽仁和善,到任后对下属温言和色过往的襟肘政务也不多提,一众官员感恩戴德,这孙太守到任后除了查阅历年政务,闲暇时间大多都是前往城东一处庄园,在门口恭候着主人召见,这几日祝盐运来此便是要伺候着孙大人出门,陪在孙大人身旁等候那庄园主人召见。

    长安城东有一处庄园占地倾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其他庄园不同,这座庭园不设假山与游廊,院中只有一个碧深幽湖湖边满是粗壮芭蕉,悉传是三十年前一武道大家以一剑西来劈开百丈地面,经后人雕琢修成湖湖水终年不结冰,起名纳意,意在湖大可纳天地,会世间万意,湖心有一圆台无顶,汉白玉石镶地,东南北三方各竖一圆柱,三丈三尺长,圆柱上绘有百兽盘山,台心处地面石刻麒麟走蛟,可谓极尽奢华。

    前院有湖院后有楼,楼高七层,重歇檐朱红漆,塔内纳珍宝无数,登楼顶可尽览长安,平日偶有仙鹤自东而来,衔草木而至,更显此楼出尘气态,在长安城内如此煌煌已不是普通富贾可为之的。

    家主姓金,身无功名,前来递拜帖拜访的几乎都是周围各州城府县官吏,奉圣命出访的钦差或是封疆大吏到长安城第一行几乎必是此地,但令人咂舌的是,十行高官只有一两人可得主人召见进金府外堂求上一卦,反而平日有些前来求卦寻常百姓更招这位金爷待见。

    起初这金家人的行事作风让长安豪族耻笑,虽说树大根深但少有树高通天,豪门士族无非是根基深厚朝野内江湖上枝叶交错错综复杂,

    但没哪个豪族敢明面上跟一方大吏如此交恶,但金家却一意孤行,身无功名却丝毫不惧皇权富贵。

    多年前永州经略使奔赴千里前来拜访金家家主,在门外一候就是三天,金家未作理会,行伍出身的莽夫悍卒哪受过这等气,纵马硬闯金府,金家管家关合大门,盏茶时间院内飞出两只仙鹤一直口衔书信,另一只则口衔一幅字画,正楷泼墨书“王侯至此下马过”印先皇玺印,刺史见印下马,冲着字画连叩三首转身率兵马离开,至此,金府在无人敢闯。

    也是如此,长安金家被世人熟知,金家三代山野游民,祖训不出仕不入朝,修八卦六爻出神入化,民间悉传,一卦算生死,楪筮问前程。

    原本金家的八卦六爻在民间被一小部分人熟知,当年先皇哲宗仍是皇子时得知民间有一金家,微服拜访山林人还未至金家家主便下山迎接,双手奉上谶语,先皇一语未发转身离开,两年后登基大宝,又半年后赐字一幅‘王侯至此下马过’。

    这代金家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相继夭折,唯剩一双年幼子女,幼子起名金登云天赋极佳,十五岁便精通阴阳谶纬之术,但与世代山野闲云的金家人不同,将本不出世的金家搬到了穷尽奢华的长安城,又在长安城建府,让世人尽知长安城金三爷。

    一阵铜锣声响,新晋刺史孙亭儒的官轿至金府府门,孙亭儒撩袍下轿,立于金府门前一语不发,体态肥腻的盐运使祝洪捧着一暖手碳炉,躬身送至孙亭儒身前,轻声道:“老爷,暖暖手吧,老爷尊驾已经来此七日,这金家人丝毫没有迎接的意思,要不下官去通禀一声吧。”

    孙亭儒而立之年面容清癯一脸的书卷气净面无须,双眼微微闭合摇头道:“不必,到该见时自然会见。”

    “诶,诶。”肥硕男子答应了两声便闭口不言,靠着宽阔身躯尽力为此时老爷遮风挡寒,只不过在心里狠狠的抽打这不懂礼数的金登云。

    还没等盐运使的腹中牢骚发完,便有一阵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阵红光从半空中掠入金府消失不见,孙亭儒眼角微动,淡然一笑转身上了轿子,留下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盐运使,端坐在轿子上的孙太守看着红光淡去的方向,喃喃道:“今天这金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盐运使祝洪也听见那阵破空声音打量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刚一回头见孙亭儒已经上了轿子,便急着献媚,嘶声喊道:“起轿。”

    红光掠入金府直奔府内纳意湖,单足踩在正东方向白玉石柱上,男子而立年一身黑衣紧趁利落背负三尺长剑负手而立,一头白发随风舞动,闭目不语。

    多年来无人胆敢闯的金府霎时间有些嘈杂,大管家金森服侍金登云十年,这等场面还不至于像一些婢女杂役吓得不敢说话,伸手作揖行礼,笑问道:“未请教客人贵姓,我好通报三爷。”

    来者未应。

    管家金森刚要再问,只听一阵声音从远处飘来。

    “下去吧。”一男子从书房中走出,男子而立年,高七尺一席儒生打扮,头戴阴阳发冠一身锦缎白衣脚踏白布短靴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掐几枚铜钱,缓步前来。

    大管家金森冲着家主和来客各鞠了一躬,弯腰退下,偌大金家庭院只剩下白衣如雪的金登云和黑衣白发的不速客,不速客仍是一语不发,任凭须发风中凌乱。

    许久,金登云率先打破寂静,笑脸言道:“白发红瞳轻城子,果非凡响。”

    “长安城金三爷好大的架子。”轻城子吴魁仍不睁眼,缓缓开口言道,声音如像是北境风雪熬打青石般沙哑刺耳。

    金登云越走越近,手中铜钱在走路的碰撞中发出金属的碰撞声,分外悦耳,轻笑道:“轻城子此来是为尝我新采山茶?”

    吴魁眼皮微微抬起,露出点点骇人红芒,冷声道:“求卦。”

    一听求卦金登云止住了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迈步,朗声道:“轻城子今日无卦可求,他日再来吧。”

    吴魁伸手拔出身后轻城剑,一语不发,手腕上赤芒崩现。

    金登云止住了步伐,微微叹气道:“莫要惊了我这一池锦鲤。”

    话音刚落吴魁激射出,剑影蕴赤霞,直奔金登云。

    “何苦。”金登云微微摇头,右手一挥,四枚铜钱飘洒向地面落在身体周围四方,右手猛的握拳落在地面的四枚铜钱腾起一尺高,散发熠熠光彩,转身淡蓝色光芒汇于手掌,一掌硬抗魔剑轻城。

    庭园中气机汹涌,一阵刺目光芒闪过,滚滚风浪从二人中间激荡而出,纤细些的芭蕉根本挡不住气浪汹涌轰然碎裂,枝叶被碎成斑驳小块散入纳意湖中。

    轻城子吴魁一触即离飞身退立于石柱前,眸中赤芒流转满目杀机,死死盯着那头戴阴阳冠的金登云。

    金登云眼神冷厉眉目之间的笑意全然消散,单手结印,只见那散落在四方的铜钱猛然一颤,从铜钱中绽放出点点淡蓝光芒缓缓延伸,几个会转间,四枚铜钱光芒相连缠绕在金登云身边,男人手中印决突变,光芒猛然收缩随气机鼓荡而出,金登云鬓间碎发随衣袍一同鼓荡,气机一波胜过一波,淡蓝色光芒骤起,将锦衣男人囊括其中,一阵阵百兽嘶吼声隐约从光幕中传出。

    咔的一声轻响,那淡蓝色光幕悄然碎裂,金登云微微冷笑伸出右手两指虚空翻转,刹那间,纳意湖湖水沸腾翻滚,翻腾了几瞬,一条巨大水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型,一阵清亮凤鸣声响起,水柱轰然落下砸向石台上的吴魁。

    石太中杀意氤氲的轻城子看着那层淡蓝光幕出奇一笑,自顾自呢喃了一道:

    “万象卦么?”

41.赤雷与八卦

    辗转间,巨浪裹挟万钧气机撕扯寒风轰然落下,直指那黑衣白发的红瞳男人。

    吴魁红瞳微阖,手中轻城猛然劈下,一缕赤红匹练自锋刃激荡而出与那巨浪撞击一处,任凭那赤色匹练凌厉无比仍是无法与那声势浩荡的巨浪抗衡,仅是接触的一颗,赤色匹练被巨浪尽数消融,万钧气机轰然砸下已至身前,吴魁红眸微动,脚下劲力暴直接涨身形腾空而起,黑衣身形一退再退,直至攀在石柱上才算躲过这巨浪威压。

    万钧巨浪撞击在石台上化为无数飞溅的水珠肆意飞舞,水雾升腾在二人中间形成一面水幕,水幕渐渐散去轻城子嘴角微起,脚尖轻点白玉石柱速度极快一道黑影顶着赤霞箭射而出。

    金登云见轻城冲撞而来,手中印决突变蓝芒汹涌荡漾,撞击在石台上纷飞的水珠瞬间停住悬于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晶,通透冰晶泛着日光炫彩耀目在半空中微微颤动。

    金登云猛然握拳,遮天掩目耀目冰晶席卷而去,刮破风声刺向那黑衣白发的轻城子吴魁,只是一瞬间便将红瞳人覆盖,漫天冰晶依旧汹涌一层厚过一层,几息时间一个数丈宽的巨大冰球出现在湖心石台上。

    那冰球寒意汹涌极为通透,清晰可见那黑衣红瞳被冰结在其中,动弹不得,红瞳人双眼赤芒大盛透体而出,一寸一寸向外滋长扩展,赤芒越来越快眼看要冲出厚重冰层。

    一声轻响蓦然响起伴随一阵细密的裂痕出现在冰球上,两道红芒冲出冰层冲天而起,红芒绽放炙热温度,瞬间撕裂冰球,厚重冰晶被热浪悉数融化,再度化为一地湖水散落各处,轻城子吴魁通体笼罩赤芒直奔铜钱中的金登云而来,眨眼间红芒将石台上的寒气和水滴尽数扫空,手中轻城离金登云也不过丈许远。

    一袭锦绣白衣的金三爷袍袖挥舞,一阵罡劲自袍袖汹涌而出,罡劲所至之处将赤芒绽放的热意尽数吸收同化融于一体,与那轻城剑撞击一处。

    半空中,赤芒对赤芒,吴魁手中轻城剑斜掠将罡劲尽数消散,脚下步伐以欺身而来,轻城横荡而出三尺剑锋直奔金登云脖颈而去,狠辣无比,金登云周身四枚铜钱猛然飞起,一枚荡开轻城剑锋余下三枚直奔吴魁胸膛而去。

    吴魁周身罡气将三枚铜钱悉数弹开,那白衣文士身形前冲右手成掌翻转探出拍在吴魁肩头,看似落势轻柔实则掌心灵力汹涌骤然发力一阵汹涌气机在黑衣肩头炸开,吴魁不退反进肩头一震罡劲涌出与那掌力硬生抗衡在一处,鼓荡气机将二人弹开些许距离。

    金登云手腕翻转卸去劲力反手掐住吴魁手腕,左手翻转将四枚铜钱揽于掌心,掌心蓝芒暴起,汹涌推出,吴魁衣衫一荡左手成拳轰然弹出,拳掌相接,一阵耀眼光芒从二人掌心绽出。

    轰隆一声巨响,刚刚平稳的纳意湖水受不住这般气机

    鼓荡,湖心石台的湖水受不住如此天地威压轰然炸裂,腾起数丈水花。

    耀目光芒渐渐散去,二人分开身形各退出数丈,两人左手衣袖尽数破碎,吴魁红瞳中战意沸腾,左脚弹出右脚顺势滑到身后略微躬身见轻城横在面前剑锋直至金登云。

    四枚铜钱依次散落回金登云身前,裸露在外的手臂暗蕴流光,一甩手,将侵入手臂的剑气尽数卸去,双手成印,四枚铜钱升腾起半丈距离横在胸前嗡嗡作响。

    吴魁脚下发力身形前冲,手中轻城光芒大盛,金登云手中印决变幻,四枚铜钱激荡而出,铛铛铛铛,四声清脆声音响起,四枚铜钱被吴魁悉数扫落在地,身形腾空而起手中轻城赤芒暴躁狠狠劈向白衣文士。

    金登云不想硬抗轻城剑,矮身前冲身形极快,每迈一步都落在散落在地的铜钱上,感受着身后的汹涌气机也不回头,抬脚时脚尖高高扬起以劲力将铜钱踢向身后的轻城剑锋,跨了四步扬起四枚铜钱,金登云站立在石台中间,手中印决不停,四枚铜钱与吴魁不停颤抖。

    又是一阵轻响铜钱受不住轻城锋芒散落在地,金登云手腕翻转四枚铜钱缓缓后退飞回,吴魁自然不会给他重新布阵的机会,一矮身速度骤增手中轻城猛然探出凌空刺向白衣文士,势头迅猛,想抢在铜钱归位前重创金登云。

    金登云见那赤芒凌空袭来不禁微微冷笑,不躲不闪任凭那黑衣人刺向自己,吴魁见那白衣文士不躲不闪杀意骤起速度猛然提了几分,意图一击殒命,但霎时间异象突生。

    当吴魁正好经过在四枚铜钱上方的时候原本后撤的铜钱猛然一颤,原本速度迟缓的铜钱骤然变幻,按八卦位置散落,依次散落在西南、正东、正西三大凶门地坤死门、雷震伤门、泽兑惊门,独枚落在东南平门风巽杜门,三凶一平,大凶之兆。

    “坤二震三泽兑七,朱雀太阴九地临。”

    金登云手中印决流转口中念念有词,话音刚落,四个方向的铜钱中透出一尺多长的金光,四道金光向中心汇聚凝结在红瞳人身上,刹那间持剑凌空的吴魁感觉压力倍增,身上似乎压了日月山海重逾万钧动弹不得,周身灵力被那金光死死压住运转不得。

    金登云手腕翻转,脚下石台上雕刻的麒麟和走蛟眼眸一亮,离地而起携带汹涌灵力奔腾着冲向吴魁,清亮兽鸣震颤心神。

    吴魁几经挣扎发现无法挣脱见那灵兽汹涌而来不敢怠慢,挣扎着松开手中轻城任凭金光席卷自己,轻城剑脱手而出,剑锋赤芒隐约一剑削去麒麟头颅反手刺破走蛟眸子,本就是灵力虚化之物被击破后消失不见化为浩荡灵力弥漫空中重新沉入石台中。

    金登云衣袍一涨,身后三根石柱上雕刻的百兽盘山蓦然亮起,百种山兽汹涌而出,山虎夔牛灵猿山魁尽在其列嚎叫着向凶卦中的黑衣人冲撞而去。

    眼看着百兽冲向自己吴魁怒目圆瞪咬破舌尖,精血流入气海一声断喝,眉心处一抹赤芒腾起转瞬间转瞬间铺满周身经络,赤芒随呼吸在周身起落,几个辗转间赤芒弹起,将缠绕身体的金色光芒撑开几分距离,吴魁陡然一颤脱离了铜钱的束缚,一手攥住轻城剑,直奔金登云而去。

    金登云见吴魁强行脱离八卦阵也不慌忙,手腕翻转间灵力凝结荡开了激射而来的吴魁,金登云起身落在三根石柱中的正西位置,刚才困住吴魁的四枚铜钱飘回掌心,金登云将铜钱攥在掌中,周身淡蓝光幕暴涨光幕氤氲极厚,金登云握着的铜钱手猛然拍地,一缕淡蓝色光芒自白衣脚下升腾而起直冲天穹,霎那间原本响晴白日的天空大失颜色,阵阵黑云笼于金府上方,雷声轰鸣作响,湖面上狂风骤起,浪涛不止。

    金府外,孙亭儒听闻雷声突至撩开轿帘正好看见金府上方乌云压城,脸上淡然一笑。

    金府内吴魁重整体内灵力,将那八卦阵法中的金芒悉数剔除,眼中红光更浓手握着魔剑轻城青筋暴起,一头白发在大风中肆意鼓荡,原本极尽人间奢华的府邸此刻似灭世大劫一般,狂风大作响雷不停。

    轻城剑三尺青锋上笼罩了一层浓厚赤霞。赤霞中偶有雷光闪烁,吴魁一声断喝腾空而起,手中轻城似乎牵动了这方天地内的所有气机,红芒似赤雷狠狠劈向石柱前的金登云。

    金登云眼中蓝芒崩现,左腿略微躬起右脚后退一步,手中铜钱撒向空中,阵阵光芒从身后三根石柱上升腾而起,汇于铜钱,在天空中酝酿许久的雷声轰然炸开,一道雷光从九天中迸出,直直轰向被赤霞淹没的吴魁。

    原本在初次交手幸免的粗壮芭蕉此刻在狂风激荡舞荡,舞荡了几下便受不住如此灵力波动,轰然炸裂,一院的壮美芭蕉悉数碎裂,湖中风浪不止。

    这一声巨响响彻整座长安,一阵通天光芒从长安城城东照耀而出,虽是白日,但也觉得那光芒刺眼夺目,一众金府家奴被那巨响震颤心神,捂着溃聋的双耳,翻滚在地。

    金府纳意湖上。

    许久,雷光和赤霞在水花的溅射下消失不见,满院的寒风渐渐消散,芭蕉碎块散落满地,寒风中吴魁嘴角噙着血迹离开极尽长安奢华的金府,留下一地的锦鲤,在石台上痛苦腾跃。

    名誉天下的金三爷荡开落下的水花,右手衣袍破碎的金登云脸色煞白,强忍着胸中汹涌感觉,盯着白发红瞳轻城子离去方向眼神森然。

    之后数日,长安城百姓提起那道惊天雷光仍然心有余悸,有些附近市井商户说看见有仙人乘雷而去,说的极为玄怪。

    新晋刺史孙亭儒听着那道炸雷看着那破空而去的身影默默不语,自那日后,孙刺史便不再前往金府求卦了。

42.故事

    安州,属乾元屋脊之地,于雄州相接北临大金,乾元建国初时名为瑞州,自慧帝后周遭兵戈蜂起蚕食国土,原本的屋脊腹地变成了前境烽火之线,近三十年乾元与大金和亲三次,共嫁过三位公主以表和心。又加之北邙与大金世代不和才没有发生两国同盟蚕食乾元之事,乾元哲宗将瑞州改为安州,意图安稳,就此安州变成了横亘在北邙与太金之间的缓冲地,若战火燃起可保中州短时间内无虞。

    安州地脉最长,坦荡平原居多,州内分三郡,两郡皆在前线与大金隔江相望,州内唯有一郡民生最为安稳便是同津郡。

    同津郡乃是乾元始皇帝故乡原名燕赵,七百余年前始皇帝便在此地揭杆起义,始皇帝钦赐郡城名同津,取‘生亦同津,死亦同乡’之意祭奠与自己起义的三百甲士。

    故此同津郡内古城宅院居多,其中又以三百年前的三十七间古宅最为闻名天下,三十七间古宅同属一位关姓大家,大家姓关双字已斋,后世尊一斋先生号称乾元曲圣,虽过百年但仍有传唱。

    燕赵自古以来便是人杰地灵之所,出文人墨客不计其数,千年前出两名千古名将,一人白袍长枪一人丈八大矛,均是气压万夫之勇,加上号称千古一帝的乾元始帝,后世有位昌黎先生留书赞曰‘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更为这燕赵阔地添了几分厚重气息。

    同津郡。

    一栋三层门庭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隔街向往,这门庭地处同津郡喧闹地段,但终日房门紧闭,十数年小楼主人未曾露面,平日里只有一奴仆打扮的花甲老人出入门庭,做些采买物件的活计,虽说周围百姓从未见过这家主人,但都对这家主人极为好奇,每月初一十五这家主人必会抚琴,虽无琴瑟和鸣但丝毫不减清耳悦心的余音百折。

    今日这鲜有人来的独楼迎来一位久违之客,一身穿白羽鹤衣中年文士也不通报主人,擅自推开房门款步而进,与二楼浅眠的花甲老人听闻脚步声音,起身堵在楼梯口,双手劲力暗蕴如临大敌似的望着楼下。

    白衣文士感觉身前气机汹涌,顺着楼梯往上看去轻笑不语,老人与白衣视线交融不禁一愣,连忙散去周身劲力,让开楼梯口恭声施礼道:“先生。”

    白衣文士略微颔首算是应了,缓步上楼,轻声问道:“在?”

    花甲老人颔首一笑,无奈道:“主人从不下楼。”

    白衣文士不是第一次来这独楼不必老人带路,撩袍上了三楼,绕过一盏玉石屏风后便到了这家主人平日抚琴之地,过了茶桌琴室便是一间卧房。

    琴室内空无一人,卧房门紧闭,一张硬木琴桌依窗而放琴桌上有一张桐木古琴,桐木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硬木琴桌朴素与这华美古琴极为不符,寻常与琴同处萧瑟也寻不得踪迹只有一盆氤氲不开的花蕊放在一旁,一袭榻卧与琴桌相对榻卧中有一茶桌,茶桌上不置盏盖,只有几只粗瓷大

    碗和笨重茶壶摞放在一起,烧水的碳炉升腾热气,炉上的厚重水壶也是沸气升腾,这房间内的种种摆设与那张古琴格格不入。

    白衣男人也不客套,盘坐于卧榻上自己提壶沏茶,这家主人不爱喝细茶,反而对穷苦人家无法选择的高碎极为喜欢,说是高碎不如说是无用杂驳,净是些筛剩下的茶叶碎渣汇到一起,只有穷苦又喜茶的茶客爱喝这种高碎,这种茶只能用大壶冲一泡,滚沸的热水将失了形状的茶末尽数激起,在壶中似漫天星辰一般旋转荡漾,又得名满天星,其中茶香远比细茶要干冽厚重。

    这得茶不宜品,大口大口的牛饮几杯反倒能饮出不一样的厚重感觉,白衣男人连饮了几杯也觉得有些意思,刚要再斟茶,卧房门缓缓打开一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出了卧房,冷哼道:“你倒是真不见外,偷喝我这不可多得满天星。”

    “你也不见外,知我来了还如此酣睡。”白衣男人斟了两碗茶汤,轻笑说道。

    中年男子盘坐于卧榻,不管茶汤沸热一口饮尽,抹嘴道:“三过我这琴楼而不入,我理你作甚?”

    白衣男子不禁摇头道:“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中年男子嘁然道:“又为了你那倒霉徒弟奔波呢?”

    “嗯,闲来无事,就当走走了。”

    “当了二十年文圣,老了老了落了个车马劳顿不得安歇,弄不懂你。”中年男子一脸的不解。

    张白僧看着那朵氤氲不开的花蕊,摇头笑道:“就像我也不懂这赢同伪为何在此守这花守了十三年。”

    “我也不懂。”赢同伪不禁哑然笑道。

    张白僧看着琴桌上那张古琴,颔首道:“弹一曲吧。”

    赢同伪摇了摇头“不到日子。”

    张白僧淡然道:“想听了。”

    赢同伪叹了口气,起身坐在古琴前,伸手轻拨琴上七弦,落指与宫、商、角、徵,复手轻拨文、武、羽,十指与琴上翻腾,轻拢慢捻抹复挑,阵阵清亮天籁荡出,响彻行云云起雪飞。

    一身白羽鹤衣的张白僧听闻袅袅琴音如登高山踏流水心里千岭染白雪,又似细雨打蕉,远听若无近响似耳畔,辗转间恍然神思,脑中那身穿蝶衣的女子手持一把古剑奔向自己时的身影不停浮现。

    想起那座葬于东海畔的孤坟,想起那少女微红的双颊。

    是啊,人间情话本就不多,一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告白,以前没有胭脂,少女脸蛋儿只为情郎红,后来有了胭脂,便分不清这真情,还是假意。

    拢捻琴弦的赢同伪侧目望着那氤氲不开的花蕊微微一笑,时间越久他似乎越忘了那女子容貌,忘了那女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秀眉冷骨还是凤眼含春,但他忘不了那月下红衣,忘不了亭中那曲凤求凰。

    曲同心难同,多年未见的二人听着同一曲音丝心中念着不同的人,但这人都有一点相似,都是旧人。

    余音

    浩渺绕梁不散,一曲天籁缓缓停休,但二人神思飞远心中千回百折又谁人能知,良久,那赢同伪拭去眼中泪意,重回卧榻,饮一碗那已经冷了的满天星。

    “愁无已,奏绿绮,历历高山与流水。绿绮果然无错。”张白僧但是不似赢同伪那般没出息,只是心中波澜眼中却无泪,继续说道:“同样一曲凤求凰,若是你赢同伪早生千年与那赋圣司马长卿同席抚琴,不知谁高谁低。”

    赢同伪自嘲一笑,叹息道:“旧时不复,高低又如何?”

    张白僧不禁哑然笑道:“伪双绝也有如此懊悔之时?”

    “世人皆称我为赢双绝唯独你这酸儒敢称我伪双绝。”号称琴棋冠绝的赢同伪不禁笑骂道,打量着窗外寒意,继续问道:“你又给你那倒霉徒弟铺了几步路?”

    张白僧看着自己发间霜痕,叹息道:“算是铺到了笃和堂吧,趁着这把老骨头尚能活动能铺几步便铺几步吧。”

    赢同伪啧啧道:“你和那疯和尚对这孩子可真是费尽心机。”

    “为人师,当如此。”

    “那轻城当真被鼎一和尚丢了?”

    “嗯,一月前癫僧便去剑冢了。”

    赢双绝想着那把三尺青锋,略微颔首道:“自号轻城子,与那金家小子厮杀一场未分胜负,倒是有几分意思。”

    “双绝先生深居琴屋还能对天下事如此通透,果然是清闲的紧呐。”张白僧玩味说道,顿了顿又继续说:“若是真如此清闲让我那徒儿来你这琴屋待几天?”

    赢双绝想想便觉得头痛:“我可没你与和尚那般闲淡心思,我还得守着这花开呢。”

    张白僧看着那氤氲花蕊,不禁问道:“守了十三年,还想守?”

    赢同伪苦涩一笑,反问道:“那你日后不想登上那座塔?”

    说到那座塔张白僧眼神中荡漾,点头道:“上。”

    “那不就得了,我也得守,待得云散花开日,一日千里入长安。”赢同伪叹气说道,说道长安时候眼中寒意沸腾。

    二人神思飞远,许久未言,赢同伪率先回过神来,问道:“你如此为这孩子铺路想让这孩子替你登塔?”

    张白僧摇头道:“不想,老一辈的事是故事,故事故事,便是些故去的事,没必要让后辈因我分心。”

    赢同伪打量着窗外寒风,淡然:“若是花先开,我便陪你一同登塔。”

    张白僧坦荡道:“不必,等长歌在安稳些,我便自己去了,拖了二十多年,也该去陪她了。”

    号称双绝先生的赢同伪挑眉道:“怕我敌不过他?”

    白衣文圣苦笑道:“她不爱檀香,我怕和尚烧不好香。”

    雄州城。

    日暮西垂,雄州官道上迎来三骑骏马,为首少年勒马停缰,看着那雄州城门上的字恍然神思。

    这一路,到底有多不易?

43.能耐

    这一路上那持刀少年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出天门的路上,那一战两人算是首战试探居多自那次后那人似消失一般找不到踪迹,连续两天陈长歌连那人一丝气机都未感觉到,第二次是在宏涌府外,那人屏住气息藏匿在人群中蹑足潜踪,一刀暴起,若非是陈长歌反应机敏那战便吃了大亏,陈长歌柳远山两人与其缠斗才略微占了些便宜,打斗声音引来了守城兵丁,数十名宏涌兵丁手持鹅头刀将几人围住,那人见状远遁逃离,一众兵士要拿下这几名当街械斗的大胆武人。

    眼看剑拔弩张,那日领着几人进城的老门吏董裕从人群中挤出,见是那日生擒北邙贵胄的义士便将下属喝退,为三人安排了住处随口将那硕鼠的下场告知了几人,听闻那赃官叛国被处于极刑田白意心头极为解气,次日,三人在一队兵丁的护送下出了宏涌府,兵丁送出二十里算是与那持刀人拉开了距离,一路上三人不敢耽搁生怕那神出鬼没的持刀小子从什么地方窜出,要日落时三人赶到雄州城。

    看着城门上那的雄州二字几人不禁神思恍惚,这一月时间来回两千里,战北邙斗赃官天门关与那莽夫死战还得提防着那神出鬼没的持刀少年,柳远山长长舒了口气道:“算是回家了。”

    “回家了。”陈长歌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一路上虽说艰难困苦,但也算是进益良多,虽然几次恶战都有些狼狈但体内灵力在大开大阖间越发精壮,分寸火候与对手中听寒的掌握都越发顺手熟稔,对于那种玄妙的感觉也有些许感悟,习武这事倒是真与白衣师傅说的一样,往往越在生死攸关之时越能体会那些平日里难以读懂的复杂滋味,再有便是那持刀少年,虽说他踪迹难寻,但这两次交锋下来也算让陈长歌借此夯实根基。

    日暮下,三人进了天门关,三人身后一里位置,持刀的麻衣少年默默注视着三人背影,握住刀鞘的手添了几分力道,官道上马蹄声噼啪响起,两匹深棕色骏马四蹄飞扬溅起阵阵雪雾从麻衣少年身旁一掠而过。

    马上俩人一人魁梧身材毛发如畜,一人年少独耳,魁梧男人策马掠过时斜瞥了一眼持刀少年,低低冷笑继续策马奔行。

    项府,项府大管家项安欣喜若狂,踉跄着冲进后堂,大声呼喊着:“老爷,老爷,两位公子回来了,带回了少爷的亲笔书信。”

    “当真?”

    在房中浅眠的项家老爷翻身坐起,自那日二人离去后,项老爷子心里通透了几分,平日里的精神强了不少,不至于像之前那般虚弱了,一脸震惊问道。

    时间不长,大管家项安感恩戴德将几人送出府门,冲着三人背影一躬到地,满脸喜泪。

    见项老爷子状态好转,二人心中石头也算放下了,没敢多打扰,交信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出了府门陈长歌二人心情舒畅了几分,好歹是不负这来回两千里的路程。

    柳远山眉锋一挑问道:“带田姑娘去尝尝那暖松阁的三烧花鸭?”

    陈长歌摇头:“

    你带她去吧,我得先回去看看师傅,那日不辞而别怕白衣师傅得生我气。”

    柳远山听闻脸上眉飞色舞,望着田白意搓手道:“那正好,少了你这朽木煞风景,那晚上田姑娘去我家中委屈一宿?”

    田白意手中长剑出鞘,眼神冷厉剜向柳远山,这几日那持刀人神出鬼没柳远山将长剑让给田白意让她护身用,自己把那枯槁男人所赠的赤红匕首悬在腰间有意无意得与旁人显摆显摆。

    柳远山听闻清脆声音紧忙闭嘴,不敢言语,生怕这冷艳女子像砍拓跋岩那般砍杀自己。

    陈长歌见柳远山怯懦样子,揶揄笑道:“我看行,到时那持刀人找来,你便用那赤红匕首与他厮杀。”

    提到持刀人柳远山更有心无力,叹气道:“哪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让姑娘与你去庙中?先不说你这小子正不正经,庙里太过寒苦,静室里满是济戎和尚身上那股味道我都受不住田姑娘又如何能受得住?”

    田白意瞪了一眼柳远山,清冷说道:“那也不如你恶心。”

    “嘿…”柳远山听闻眉头一挑刚想反驳些什么,看着田白意手中长剑便泄了气,叹了口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浪费了我这款款深情。”

    陈长歌苦涩道:“先回庙中看看吧,若两位师傅在,我也能缓缓心思,这几天神思太过紧绷了。”

    田白意话语中带着歉意:“明日我自己走吧。”

    陈长歌摇头坚定道:“不行,那人就是奔你来的,你自己走太过危险了,仓促间城内也找不出能护送你的高手,就算找到了万一那人心思不正更棘手,我二人答应你了,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一直胆小怕死的柳远山也豪气顿生,昂首说道:“那是,有我与长歌护着你放心就好。”

    田白意看着二人坚毅神色没有说话,心中暗叹一声,望着那西方落日,怅然神思,三人牵马缓行,朝着那座偏僻破庙缓缓走去。

    项府。

    项老爷子看着几人走出正堂,便抑不住心中思念,双手颤抖的拿起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字里行间的之乎者也矣哀哉都不放过生怕落下一个字,读了几遍才将信缓缓放下,将儿子从小佩戴的玉佩死死攥在手中,松了口气。

    一手攥着项天成的玉佩另一只手从脖子上取下另外一枚玉佩,两枚本是一块上好璞玉,二十年前项家老爷花重金将一分为二各自雕琢,玉上有字分别是一双儿女的名字,自多年前女儿被邙人掳走残忍害死后,项老爷子从女儿身上拿下玉佩便从未离身,如今两枚玉佩都在自己手中,家中四口人分隔阴阳,项老爷子两行清泪缓缓而出,二十年前幼子降生妻女共聚一堂的场景不断在脑中浮现。

    万两金银不如家和人齐,房屋千所却没有留不住一张四人方桌,项老爷子喟然长叹,管家项安送完几人转回后堂见老爷神思飞远不敢打扰,躬身站立与身侧,静等吩咐。

    良久,项老爷子回过神来了,看着身

    旁忠心耿耿的大管家,轻缓道:“辛苦了。”

    项安惶恐道:“老爷对我恩同再造,谈不得辛苦。”

    项家老爷起身出了正堂,缓缓说道:“把东西送过去吧,按我之前说的,城中产业与钱庄分成四份,他二人一人一份,你取一份,余下那份留给天成,若是天成死在战场上你便替他掌管。”

    项安听闻撩袍跪倒“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奴定当尽心侍候老爷少爷,给与老奴家产之事万万使不得。”

    “去吧,我累了,想歇歇了。”

    破庙。

    自打那日护身符绽放异象后,醉癫僧济戎便不敢在耽搁,两月的路程三四天便回了雄州,一进破庙便看见那日陈长歌留下的书信,翻了一遍笑骂一声混账徒儿,感受着护身符上的波动仍在便放下心来,在破庙中等着这混小子回来,一等便是十余天,这混账徒弟还不见踪迹,可怜的老和尚从谢无量处讨来的白水糯早就饮尽了,这几日不得饮酒只有枯坐酣眠极为无趣。

    正在供桌前酣睡的邋遢僧人听闻庙外传来的脚步声便知是那混小子回来了,翻身坐起身子睡眼惺忪的靠着供桌上,等着徒弟进来要数落一番,眼看着庙门被推开,一袭白衣迈进了破庙。

    “三个混小子,都学会不辞而别了?你…”老和尚打着哈欠笑骂道,刚要继续说话,一睁眼看见那一袭青衫的田白意一愣,继续说道:“你…你长能耐了,出去一趟给和尚我混回个徒弟媳妇?”

    陈长歌连忙摇头辩解道:“不是,路上相识的朋友。”

    济戎一瞪眼骂道:“不是你领个屁,害的为师白白高兴一场。”

    田白意柳远山二人相继走进破庙,柳远山坏笑道:“长歌哪有那么大本事,这是我媳妇。”

    田白意听闻伸手搭住剑柄,眼神死死盯着柳远山,若非是当着和尚面此时怕是长剑已经出鞘刺向柳远山了。

    柳远山连忙躲到陈长歌身旁赔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柳远山躲过了田白意手中长剑却没能躲过邋遢僧人手中酒葫芦,济戎将手中空葫芦砸向柳远山,笑骂道:“你小子也是个怂包。”

    柳远山肩头吃痛,便不敢在说话,躲在陈长歌身后生怕二人在动手,癫僧济戎见状不由得一阵轻笑道:“给爷爷把葫芦送回来,磕坏一点,爷爷扒了你的皮补葫芦。”

    “诶,诶。”柳远山不敢不应,硬着头皮将酒葫芦送到济戎身前。

    济戎接过酒葫芦手中虚晃做了个假打动作,柳远山连忙躲开藏在陈长歌身后,济戎笑骂道:“还敢不敢胡说了”

    柳远山战战兢兢的说道:“不敢了,不敢了。”

    “混账小子。”济戎被柳远山的惊恐神情气得发笑,嘟囔了一句,紧接着看向那一袭青衣模样俊俏的田白意,挥手笑道:“来丫头坐下。”

    田白意脸上挂着少有的笑容,施礼轻笑道:

    “见过济戎大师。”

44.参合

    雄州仍是寒意肆虐,冷清了许久的破庙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破庙中三人围着一名邋遢僧人,有人谈笑晏晏,有人战战兢兢。

    邋遢僧人济戎听闻咧嘴大笑,捻须思量道:“丫头真俊,给我这傻徒儿做媳妇正好。”

    陈长歌神情扭曲极为无奈道:“师傅,你就别拿田姑娘开玩笑了。”

    田白意听闻不气不恼笑着摇头,这一笑不要紧可是看呆了一旁战战兢兢的柳远山,表情一愣看着田白意的侧颜憨憨傻笑,田白意听闻笑声俏脸一板,狠狠的瞪了一眼柳远山,柳远山这才缓过神来,低头不敢直视女子。

    邋遢僧人济戎也觉得几个年轻孩子之间吵闹极为有趣,笑问道:“丫头哪里人?”

    不知为何生性清冷的田白意总是能对老和尚拿出笑容,笑颜道:“邛州。”

    老和尚捻须正色道:“邛州,东海之滨山川灵秀之地,男子威武女子秀美最适合娶回做媳妇。”

    陈长歌见邋遢师傅一脸正色的胡闹便感觉无可奈何,叹气道:“师傅,你…”

    还不得陈长歌说完,癫僧济戎咧嘴一笑,老脸一红道:“好好好,不闹不闹,丫头想起怎么来这苦寒地方?”

    田白意一愣,为难道:“师门之事。”

    邋遢僧人恍然大悟道:“哦,不必细说。”

    顿了顿,济戎再次开口:“师门之事便不用细说了,和尚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丫头你可要如实回答。”

    田白意点头道:“大师尽管问便是。”

    “你……”老和尚济戎表情肃穆,话语中满是沉吟。

    陈长歌与柳远山很少见过老和尚如此肃穆表情不由得来了精神,想听听这邋遢和尚要问什么。

    “你……”老和尚仍在沉吟,顿了顿老和尚才缓缓开口道:“你真不愿意给我和尚做徒弟媳妇?”

    破庙里屏气凝神的三人被这老和尚打了个无可奈何,柳远山想乐又不敢生怕那长剑与酒壶欺身,田白意被这有趣的老和尚逗得莞尔一笑,唯独陈长歌满脸黑线看着自己这邋遢师傅没有办法,有气无力道:“师傅…”

    老和尚一吹胡子嘿然道:“嘿,你这小子,为师费劲心力给你讨媳妇,你他娘的还这副德行。”

    说罢老和尚佯怒仰头侧脸不在看自己这混账徒儿,一旁的柳远山见田白意心情好了些壮着胆子走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就不觉得臭?”

    “臭?”田白意一愣,没听明白柳远山要问什么呢喃了一句。

    柳远山向济戎方向侧了侧头,低低问道:“和尚,你就不觉得和尚身上味道难闻?”

    田白意微微摇头,并非是恭维田白意打心中觉得这和尚和蔼,看着便让人有亲近的感觉,虽说和尚爱说笑行为嬉闹但田白意不觉厌恶只觉得这老僧人有趣,至于味道,是有一些,但还好吧。

    柳远山见田白意摇头,正色道:“老子以后一定要多赚钱。”

    “什么?”田白意听着这上下不挨着的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问道

    柳远山闷哼道:“老子以后一定要多赚钱,给你换个鼻子,这么漂亮的姑娘他娘的鼻子不好使。”

    一时间田白意没反应过来,但逃不过醉癫僧的耳朵,老和尚冷哼一声侧着脸看也不看手中酒葫芦丢出,酒葫芦画着弧线躲开陈长歌与田白意,极为精准的砸在柳远山头上,骂道:“敢说你爷爷?”

    柳远山头上一阵吃痛,手忙脚乱的接住酒葫芦,可不敢把酒葫芦掉在地上,若是把这酒葫芦砸坏这老和尚怕是能给自己扒皮抽筋补葫芦,拿着酒葫芦便往庙外跑,喊道:“不敢不敢,我给您打酒去。”

    邋遢僧人也不与徒弟怄气了,看着奔逃的柳远山,懒散说道:“洪记的酱肉,暖松阁的烧鸭。”

    “诶,好嘞,擎好吧您呐。”

    从庙外传来柳远山的声音,这厮生怕田白意反应过来,老和尚的酒葫芦无非是疼痛一阵,那田白意下手可是一个血窟窿。

    田白意刚反应过来见那黑衣少年已经逃走,不由得一阵轻笑。

    醉癫僧见笑颜如花的田白意,点头笑道:“诶,这就对了,丫头就得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陈长歌看那青衫女子的笑颜不由得神思恍惚,刚走神老和尚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要不然以后娶回家天天冷着脸多不好看。”

    “……”

    陈长歌实在没了办法,为田白意拿了个蒲团,三人席地而坐,嬉闹了一阵的老和尚目光落在陈长歌身后的听寒上,老和尚神思道:“这天下没几人知道听寒断了,你这是遇见他了。”

    陈长歌看着身后听寒,想起那夜下的枪舞说道:“是位不知道姓名的前辈,还教了一套枪法。”

    老和尚摇头苦笑:“那老小子把那把剑给了项家小子,你去找项家小子遇见了他,这世上的事没法说,这天下,说是天下,还是太小了。”

    陈长歌田白意二人没明白其中意思,面面相觑,老和尚思衬了一会,继续问道:“那老小子给你的参合录练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第二层了。”

    陈长歌感觉着体内的变化,缓缓说道,参合录与其他修炼不同,其他修炼法门看重吐纳与灵力的吸收,参合录则不然重在参合,参合参合,筛者为参取者为合。

    参合录总共分为七层境界,第一层是入门,吸收天地灵力在按照穴位周天运转,灵力经过体内八大窍穴,以窍穴分离灵力取其中精华舍弃驳杂,优良精华汇入九宫气海,杂驳悉数剔除。

    每加十八窍穴算一层,七层共占据体内一百零八处重要穴位,七层方算大成,一百零八穴悉数满溢后才到了收官要害。

    以一百零百八穴的灵力凝聚气海九宫,气海九宫与周身穴位相辅相成灵力永不枯竭,与道家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负阴抱阳万物归一有相通之处。

    参合录其中最为主要的还是对道的参悟,对天道也好大道也罢,读书人也可在其中参悟王道霸道,应和大道才能更快的吸收分离灵力,就像这一路上陈长歌随着马

    蹄扬起寒风起落日升日落修炼吐纳一样,万物无道不通,道中无意也不通。

    就像可以登顶天玄十首中的高手一般,以练剑者来说无非是先有剑招,后修剑意,终而悟道,此等才可算剑道大成者,普通武者和武道魁首之间的差距就在招意道之间,寻常人只知苦练剑招,按影涂形一招练上十几年练得得心应手信手拈来也只是剑术宗师而已只知按部就班的挥砍,离剑意与剑道差得极远。

    一些天资聪慧的俊才往往都止步与武道,修得汹涌剑意已是极难,放眼天下得其道者少之又少如凤毛麟角寥若晨星。

    这正是为何白衣师傅如此推崇参合录的原因,参合录反其路而行之,先悟道后修意招自然来,故而百年来修成参合录者极少极少。

    其中道又分枝杂驳,天道最为玄妙难懂,但万物又都是天道,大到日月起落星辰更迭,小到细雨润物蚁虫酣鸣,但能修成天道者才有机会碰触羽圣境外的玄妙门槛,踏入那扇门槛便与常人迥异,可称天人飞离这俗世,抵达那天外仙府。

    陈长歌所修的便是天道,这世间事物太多,没办法一一领会,只能选其同点,以一悟万物,顺应天道,顺应这天地法则,顺应万事万物的规律才可以谈领会和修炼,故而天道最为变化无穷,是生死,也是日月,是天地,也是尘埃。

    陈长歌所练的吐纳法门与参合录相辅相成,这一路上的厮杀拼斗特别是那日在天门关军政衙门内那场耗尽心力的拼杀中陈长歌进益极多,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吸五吐一,每一次的灵力入体可多行十六窍穴才被分离殆尽,离第二层已经极近了,虽然看着界限就在眼前,但想要让灵力多行两穴仍是极难的。

    那日的大浪拍礁便是枪意,意境这东西玄妙难懂,但这几次下来陈长歌隐约找到了掌握的方式,那日是以枪意应和环境,已至隐约引来天象变化,才有那般雄壮,以一己引来天象便是顺应天道,以意境为引牵动天道,便说明陈长歌还有几分参悟天道的悟性。

    天道这事,开头难,中间难,收官难,步步都难,悟懂一分便是一分,一分一分加一分,才可称天道,古往今来有些想要参悟天道的人连一分悟不得,才一生寸步不进,从哪开始便在哪止步,无论他这条路上走了多少年耗费了多少心血。

    老和尚济戎眼中欣慰,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

    “送田姑娘去邛州。”

    老和尚看向田白意:“丫头,急么?”

    田白意估算一下时间,摇头道:“还好,明年九月份到就好。”

    老和尚点头道:“那就好,这几日我替你打磨打磨棱角,压实几分,习武最忌虚实不定,压得越实越好,那老小子有话留给你,自己去看吧。”

    陈长歌起身找到自己留下的那封书信,醉癫僧济戎伸手扣着脚趾,笑骂道:“这混小子真慢,不就打个酒,半天也不会来。”

    刚骂完,醉癫僧济戎神情一愣,眺望着庙门外,呢喃道:“这趟不白出去,又带回来了一个?”

45.惹祸、惹祸

    身着黑衣的柳远山捧着酒葫芦脑中全是时才田白意的笑容,快步走在从小居住的雄州城中,不必抬头也知何时该停何时该转,路上偶尔有些魁梧泼皮见身着黑衣的少年不免停下脚步,略微垫步左手压着右手施上一份市井礼节,道上一声柳少爷。

    不为那二十出头的愣头小子,为了是那生养小子二十年的柳东源,雄州周围府县不管至哪里,无论是粉门勾栏还是赌坊宝案,混迹于市井的梁上君子还是那干些坑蒙骗事的蜂麻燕雀都会尊上一声柳爷,柳东源这人极怪,虽在市井中已经算是泼皮至极之人,但从不做哪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平日里对于独子柳远山的教导也是极为严苛,若是有些不照规矩办事的涎皮莽夫柳东源非打即骂下手极狠,故而在这塞外的一亩三分地柳东源有几分让人尊重的分量。

    捧着酒葫芦的柳远山一一回应,赔上一份和煦笑脸朝着这城中数一数二的暖松阁快步前行,本是个世面客套,言者无心听着亦无心,可今日里这在一旁闲人却上了心思。

    街面上俩人对坐饮茶,这城里不像郊外极少有哪些粗瓷大碗的饮客,虽是寒冬也大多要上一壶春季的谷花,沉淀了一年的纤薄茶丝味道更厚实,在这寒冬里饮着热茶也是极为惬意之事,可这二人不同,小杯盖碗一律不用,蛮横的要了两只粗瓷大碗,不管茶汁俨薄统统灌饮入腹,二人一长一少,长者不惑之年魁梧异常,少者二十出头,年轻男子听闻声音顺势看去,看见黑衣少年后神情一愣,死死的盯着黑衣少年离去的背影,少年脑中那几个身形化成灰都无法忘却,此时若是身着黑衣的柳远山回头看见那独耳少年应该也是这般吃惊吧。

    连饮了几大碗茶汁魁梧汉子才算解渴抹嘴问道:“少爷,咱咋回家啊。”

    独耳的拓跋岩望着那柳远山背影冷笑道:“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回去了,熊池你可敢跟我在这乾元境内闯荡一番?”

    叫熊池的魁梧汉子咧嘴一乐道:“俺的命都是将军给的,自打俺老熊跟了将军爷这条命就是拓跋家的,少爷别说与这帮瘦弱南朝蛮子厮杀,就算少爷让俺老熊去一趟大金国府,俺也敢去得。”

    拓跋岩摸着自己已经结痂了的左耳,笑问道:“若是找到削我左耳之人呢?”

    熊池憨声道:“俺老熊砍他四肢给少爷下酒。”

    “结账。”拓跋岩轻笑,跟茶馆小二喊了一声,扔下十几枚铜板带着魁梧汉子顺着黑衣少年消失的方向步步跟去。

    破庙。

    醉癫僧济戎从脚趾缝隙中搓出一个泥丸,随手弹向庙外,咧嘴问道:“这一路上惹了多少祸?”

    陈长歌算了算这一路的人,耸肩道:“可是不少。”

    醉癫僧济戎听闻一声轻哼,神气道:“这才像我徒弟的样子。”

    田白意有些不解,问道:“按大师这么说,这惹祸反倒是好事了?”

    济戎咧嘴一笑,歪理道:“是不是好事和尚不知道,和尚就知道一个大小伙子若连事都不敢惹还算个屁的爷们。”

    说道一半打了个喷嚏,搓搓鼻子继续说道:“

    若是看见不平事看见不平人,那更要惹,他娘的天王老子也不能欺负人不是?惹祸便是有人吃亏,吃亏趁早上当也得趁早,吃过亏了便知道什么祸该惹什么祸不该惹,能分得清祸端便能分得清对错,能分得清对错,便不辜负这肩上顶着的脑袋,丫头你说我和尚说的可有道理?”

    田白意不由得无奈一笑,摇头道:“没有。”

    “那你多想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感觉出来了。”老和尚也不多解释大大咧咧说着,望着门外雪地,继续说道:“那门外这个也应该是你惹回来的。”

    “门外?”陈长歌听闻看着门外空地,想起那持刀少年,不禁轻笑着点了点头,看见邋遢师傅便将心神放下了,那持刀人的呼吸出现都未发现。

    老和尚感受那庙外人的气机吐纳不由得叹息道:“这天下这点事全赶到一起了,真他娘的无巧不成书。”

    陈长歌感受着那人气机,无奈道:“好色之辈,追了我们一千里了。”

    老和尚眉头一挑:“果然都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都他娘的一样,交手几次?没给老子丢人吧?”

    陈长歌摇头道:“没有,半斤八两,不过这厮爱偷袭让人头疼。”

    老和尚一瞪眼,骂道:“学艺不精,若是连他都撑不过还悟个屁的天道。”

    “那我继续学艺了,他交给你了。”陈长歌说完便不在理会邋遢师傅。

    老和尚嘿然道:“嘿,你这小子。”

    又是盏茶时间,一袭黑衣的柳远山捧着酒葫芦和几包下酒菜回了破庙,进庙便将葫芦恭恭敬敬的递给老和尚,赔笑道:“大师,酒给您打回来了。”

    “这还差不多。”邋遢和尚冷哼一声接过酒葫芦饮了一口,数日未曾饮酒了,都快要忘了这酒什么滋味了,感受着辛辣味道不禁又怀念那谢无量酿的白水糯了,刚要说话不禁一阵轻笑:“嗯,这次出门是没少闯祸,又来一个。”

    破庙外。

    独耳拓跋岩带着极其魁梧的熊池跟着柳远山来到破庙,途中熊池想要出手被拓跋岩拦下,拓跋岩想等那白衣少年一同出现后一举歼灭,方可泄自己心头之恨。

    柳远山刚回来不明白老和尚说的什么意思,不禁疑问道:“什么?”

    “又来一个?”田白意也是满脸疑问,刚才说那持刀人田白意心中有数,怎么凭空又出来一个?

    “吃饭吃饭,什么一个两个的,什么事还能比吃饭大?剑冢寺哪帮混小子不会买个菜,净买些柴枯的瘦肉,吃肉还得是肥的好吃不是。”

    老和尚济戎从下酒菜中撕下一只鸭腿不顾油腻攥在手里便啃,含糊不清的骂道,几人见状也不去后堂了,搬来一张矮桌几人席地而坐,时隔一个月再次吃上这属于雄州的味道。

    饮酒不就是喝个人情味吃个喧闹劲,几人对坐而饮,由献媚小厮柳远山为田白意讲述每一道菜的来历和做法,济戎看着柳远山谄媚德行,没好气问道:“怎么,想和我徒弟抢媳妇?”

    一直嚅嚅喏喏的柳远山头回如此硬朗,昂首道

    :“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抢。”

    老和尚啃着鸭腿,掂了掂手中酒葫芦瞪眼道:“不怕我打你?”

    柳远山硬气道:“不怕。”

    老和尚不怒反笑道;“嘿,好小子,平日里要是有这般骨气还至于挨打?”

    柳远山眉头一挑,蛮横道:“那这般说,以后你打我,我硬气就好了?”

    陈长歌在一旁摇头道:“怕是得挨得更重。”

    众人不免一阵哄笑,饮酒作乐饮酒作乐,不作乐饮得哪门子酒,那愁酒不是越喝越愁?眼看这几人吃的差不多了,老和尚望着庙外雪地,大声喊道:“看着我们喝酒吃肉不眼馋么?”

    寒风一阵,无人应答。

    柳远山一愣,低声问道:“跟谁说话呢?”

    陈长歌比划了个拔刀的动作,柳远山一愣:“来了?”

    陈长歌微微点头,老和尚见无人应答,又言道:“怎么,练刀练了十多年把胆子练没了?不敢出来?”

    几息时间,老和尚见无人答话便要再喊,刚要张口,见一麻衣少年进了破庙,手中短刀出鞘,冷眼望着邋遢和尚厉声道:“刚吃饱就想上路了?”

    一直等候在庙外的拓跋岩见许久没有动静,有些耐不住了,刚想让与熊池进庙便听闻庙里呼喊,呼喊了几声,从阴暗角落中闪出一个麻衣少年进了破庙。

    拓跋岩眼神阴鸷,冲着破庙方向说道:“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毛发如畜的雄池领命,朝着破庙步步前行。

    老和尚伸出满是油渍的手掌,伸平两根手指,笑问道:“问你两件事。”

    麻衣少年目光冷厉:“问不了。”

    老和尚眉目含笑道:“如何才能问?”

    “死了便能问。”说吧麻衣少年短刀扬起,锋刃直至济戎面门,桀厉说道。

    老和尚仍是轻笑:“若是杀不了我呢?”

    “那我便回答你。”

    说罢少年脚尖暴起,短刀直刺而来,老和尚济戎仍是满脸轻笑不躲不闪,眼看短刀刀锋离和尚双眼不足三寸,少年脸上杀意更浓,老和尚攥着鸭腿的手猛然扬起,原本肥腻的鸭腿啃得只剩骨头,骨头砸在锋刃上,本是以卵击石的一击,却将那麻衣少年掀飞出去,那清亮刀刃上被鸭骨头砸出一个整齐的口子。

    麻衣少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手中短刀上的缺口,瞪大了眼睛写满了震惊。

    老和尚手腕一抖,将鸭骨头激射而出,骨头插在雪地中,寸寸碎裂,老和尚看着那刀刃破碎的短刀,笑着说:“刀毁了就毁了吧,以后正好换新的。”

    济戎看着那一脸震惊的麻衣少年,抬头饮下一口烈酒,自顾自的呢喃道:“太像了。”

    庙外,差三步走到庙门的熊池见那骨头激射而出停了步伐,原本并无在意,可余光看见鸭骨头竟然寸寸碎裂,如此静的雪地竟然没有毫无声音,便心中大惊,快步掠回少爷拓跋岩身边,拉起那独耳少年转身逃离一步都不敢耽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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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听寒介绍:
人间有多少事?一件还是三千?醉眼惺忪看天下群雄如草芥,谁人月下倚长枪,且听风寒声落抬头看沾衣风尘,低头看江湖起落,这乱世谁可与我同活。少年手持听寒枪,当有凭陵气,灭仙佛心。世间万物难挡我听寒枪,难挡我斩鬼神志。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庙堂月下听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月下听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月下听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