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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听寒全文阅读

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月下听寒txt下载     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月下听寒全文阅读

1.雪夜入城

    乾元新历三十二年,隆冬,塞外。

    隆冬时节,塞北更是苦寒,雪夜,大雪似倾覆般铺满塞外寒地,寒涛滚滚来,寒风骤起刮起漫天风雪,天地间万物朦胧,看不真切。

    南安古城屹立风雪中,数丈高城墙布满斑驳伤痕,城墙上乾字皇旗随寒风摇曳,猎猎作响。

    雪夜中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自南而来,城外虽是漫天冰雪透骨霜寒但来人身形不急不缓信步闲庭。

    风雪迷人眼,直到离城门十余丈远近城墙上的行伍兵卒才看清来者模样。

    雪夜中,只见那人一身衣衫被鲜血侵染的看不出本来颜色,一头花白长发随寒风肆意摆动,单手持一古朴长剑,剑长三尺,剑锋上沾满血痕,鲜血凝而不结散而不落,隐约可见锋刃上鲜血荡漾,阵阵寒风呼啸而来,城外空中隐约弥散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来人满头白发,右手持剑,左手攥着一颗人头,身穿血袍,腰间悬一酒葫芦,葫芦上血迹斑驳,赤脚走在雪地中,脸上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望着雪夜中城墙上的零散光亮,原本微微低垂的双眼透露炽热邪异的目光,白发身影便是如此步步前行,朝着南安古城缓步而来。

    城楼上守夜的兵士见城外有人来,顾不得风雪侵袭,撕声喊道:“南安城宵禁,五更天开城门,来人城外等候。”

    任凭那城楼上如何叫喊,城外白发人始终置若罔闻,脚下步履不停,仍是步步前行。

    眼看那白发人影离城越来越近,手持强弓硬弩的兵卒搭弓上箭,百斤柘木硬弓弓臂涂满了防潮寒的朱红大漆,铸铁箭矢映着月色泛起森冷光芒,牛筋弓弦圆如满月蓄势待发,若来者再往前一步,定逃不了红血染白雪的残酷场面,守城兵丁再次厉声警告道:“来者停步,南安宵禁,强闯者就地射杀。”

    可那城外白发人仍是步步前行,丝毫不理会那城墙上怒视的弓弩。

    城墙上兵卒见来人如此放肆,冷哼一声,捏住雕翎箭尾的手猛然撒开,只见月色中一支雕翎羽箭撕破寒风激射而去,一阵破空声响刺耳响起。

    铸铁箭矢直奔城外人前胸掠去,那白发人不躲不闪只是眼角一扫,城外雪地中骤然卷起一阵寒风,阵阵风雪缠绕住那破空而来的铸铁箭矢,只是一瞬,原本破空激射的雕翎箭身凝结出一层白色冰霜,被寒风一吹便寸寸碎裂,凌乱的散落在雪地中。

    城墙上的兵甲看着箭矢碎裂异象怔怔出神,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白发身影左手猛然扬起,手中人头化作一道流光照亮雪夜天空,朝着城门激射而出。

    不知道那人头在寒风中冻了多久表面以及凝成出一层厚厚冰晶,撞击在城门上的那一刻便轰然碎裂成细末,随寒风鼓荡。

    咣…

    一声让人心神颤动的巨响守军耳畔冲袭而来,城楼上的兵丁只觉得心神一颤动,双耳振聋发聩,脑中嗡嗡作响。

    南安城数丈厚硬松城门上被人头砸出一个丈许宽的深坑,包裹在外硬铜铁漆被尽数融化,自南安城建城以来抵御了无数北邙铁骑的厚重城门竟在此时缓缓向后倾倒。

    轰然一声巨响,数丈厚的硬松城门倒落在地,巨力卷起漫天尘嚣,尘嚣掩映着风雪,一赤脚身影,进了南安城。

    城墙上号角骤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伴随着漫天风雪翻滚在古城里,原本寂静的南安古城逐渐沸腾,嘶风的马鸣衬着震天的喊杀,数十名睡眼惺忪的戴甲悍卒,手持长枪冲出,瞬间将来人淹没。

    原本这一场大雪已经将天地间尘嚣已被冲刷的极为干净,但此刻浓重的血腥味冲破漫天冰雪弥散而出。

    只见那雪夜中,一白发男子手持长剑在人群中翻转腾挪,雪地中头颅、残肢四散,血肉模糊的南安村兵士哀嚎如雷,久久不绝于耳,城中百姓,听着屋外震天哀嚎噤若寒蝉,裹着厚被瑟瑟发抖。

    南安城,从南门至北门,街上遍地都是鲜血,缺头短肢的死尸散落满地。

    月夜中大雪仍在不知疲倦的纷飞飘落,不久后,大雪覆盖了犹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南安古城,整座南安城只能听闻寒风呼啸和雪片坠地的声音,其余全部陷入了寂静。

    月夜中,一赤脚男子从北门出,消失在苍茫雪色里。

    南安城被屠的消息随着漫天舞动风雪覆盖,深深埋入雪中。

    次日天还未亮,南安城南门外有十余人踏空而来,这十余人装束各异,道士僧侣皆在其列,其中也不乏眼中怒火酩酊的壮硕武人。

    为首的麻衣老道一挥衣袖,一阵劲风喷涌而出,揭开满地积雪,漏出已经霜白结冰的残肢碎肉。

    一位庄严僧人站在道士身后,看着这惨绝人寰的南安小城,僧人眼中悲悯难忍,双手合十口中诵念佛号。

    “阿弥陀佛。”

    一行人自南安城北门出,追随着赤脚男子留下的隐约痕迹,凌空而去。

    前日有大雪,大雪不知疲倦挥洒而来,这雪几乎倾尽了这一个冬天的寒霜雪意,漫天的银装素裹将整个天地覆盖成一色。

    大雪过后乌云消散,今夜月色极为明朗,皎洁月光应和漫地的银霜交织在一处,雪花冰晶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炫彩夺目,离远望去,似是好似遍地珍宝闪烁光芒,临近看,才知是自九天而来的无根天物。

    离南安城百里外有一孤村,一行**脚印突兀踩踏着雪地,朝孤村而去。

    顺脚印看去,原本幻若广寒的雪夜没了出尘意味,月光下,一白发男子持剑而立,脚下尸山血海鲜血弥漫。

    白发身影看着遍地死尸极为兴奋,任凭溅落在脸上的血迹滑入口中,咂摸着口中鲜血的妙曼味道,手腕翻转三尺长剑似月夜中的赤虹一般飞掠而出。

    此剑名轻城,剑长三尺宽寸许,据说此剑乃天外之物,剑上有心魔萦绕,心志不坚者,驾驭不了剑上戾气容易走火入魔坠入魔道,这轻城剑的青色剑绦此时已经沁满暗红血液,三尺锋上满是凝而不落血迹,细细看去隐约有几丝殷红血液渗入剑身。

    大雪夜自晴,满地银霜映着月光在剑身上照耀出一道冷冽光芒,长剑破空而去,剑锋所到之处卷起风雪呼啸成风,直直刺入一颗粗壮槐树。

    白发人解下腰间葫芦,仰头狠狠灌了一口,任凭烈酒在口中卷起激流,混合口中原本的血腥味席卷入腹。

    槐树后鲜血阵阵弥散,白发人掌心平伸,三尺轻城剑绦无风自动,剑上似有鬼神一般飞到男人手中,一人一壶一剑,穿一身血染青衫,赤脚踩在一地晦暗血迹上。

    槐树后一名女子轰然倒地,一村五十六口不分老少尽数殒命剑下,一代武道宗师彻底被心魔占据,沦落魔道以杀人为乐,而百年来被誉为魔剑的三尺轻城越发诡异鲜红。

    白发男子出身西蜀,苦修剑意三十载,因缘际会得古剑轻城,剑道造诣大涨,但可惜心智不坚被剑士魔气所控,坠入魔窟,三月时间,屠三城,戮村寨数十计,杀平民兵卒过万,斩江湖武人数百,一时间乾元王朝从庙堂至江湖翻滚如沸,组织了三次伤亡惨重的重兵围剿仍是无法将其绞杀,乾元王朝自始皇帝起第一次主动求助江湖势力。

    无忧坊中的悬金榜,出现了第一个以乾元国号发出悬金檄,江湖中的草莽龙蛇如过江之鲫一般寻觅魔剑轻城的消息。

    月余时间,号称天下消息最为玄通的游凤楼门庭若市,所求消息大多都与魔剑轻城有关。

    入魔的武道大家行事随心而为,行踪不定飘忽布丁,寻常人根本无法得知其踪迹,偶有得知的寻常武人无非是给恶名累累的魔剑再添几缕剑下亡魂而已。

    事已至此生灵涂炭,佛道两门为普救众生派遣门中隐士下山,囊尽天下高手的天玄十首中数位武道魁元也在其列,分出四五队人马,天下各地寻觅风声,为天下众生,诛杀邪魔。

    “哇…哇…”

    槐树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掉落在槐树旁,原本与母亲藏匿于此的婴儿被刺鼻血腥味惊醒,婴儿柔嫩脸颊上满是母亲的鲜血,啼哭不止。

    醉眼惺忪的白发人被啼哭吸引,赤脚身影顺着啼哭声缓步而去,月光下婴儿脸上血迹格外清晰,男子脸上笑容妖异,手腕一抖提剑便刺。

    眼看轻城剑锋离襁褓婴儿不过两尺距离,男人身后的雪林传来阵阵异响,惊起几只寒鸦四散纷飞。

    “邪魔放肆!”

    雪林中,一架灿金色青龙禅杖激射而来,禅杖上金石响声不断

    ,通体升腾耀目的金光,将雪夜照若白昼,一名身材魁梧的释门僧人怒声大喝。

    白发男子感觉身后汹涌气机,手中轻城猛然掉转,左手曲肘抵住剑身,略微躬身以三尺轻薄剑身抗衡那架重逾百斤的青龙禅杖,白发男子被落势万钧的青龙禅杖推出十余丈,一双**脚掌在雪地中划出两道深深沟垒右手虎口鲜血淋漓,才算抗下这足以山河崩殂的一击。

    僧人身形看似迟缓但动作极快,黄布僧鞋在雪地中点了几下便跨域数十丈距离,出现在白发男子身前,手中禅杖呼啸成风,如大浪拍礁般轰然而下。

    襁褓中孩童被青色罡气笼罩,缓缓后移飞出十数丈,手掐印决的麻衣老道看着远处的孩童仍在哭闹,这才放心,手持麈尾拂尘白发人掠去。

    一行十数人,慧星袭月般将白发魔头淹没,山野孤村中光芒四起,气机鼓荡,金石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被道士以印决牵引远离人群的婴儿停了哭闹,看着满天光影,咧嘴一乐,极为娇憨喜人。

    在场十余人,几乎都是名动天下武道魁首,一炷香过,白发魔头难以抵抗,单膝跪倒在地,勉强以三尺轻城支撑躯体不倒,白发凌乱衣衫尽毁,眼神溃散大口呼出浊气。

    突然间,魔剑轻城红光大盛,白发男人单脚点地身形激射而起便要凌空远遁,手持青龙禅杖的释门僧人手中禅杖猛然一震,单手立在胸前,闭目默念佛经。

    一阵金光僧人脚下腾起,不断得向四外蔓延扩散,光芒极快转瞬铺满天地。

    高僧猛然睁眼,双眼中金光崩现,直奔要远遁的白发男人而去,原本漫天铺散的金光陡然一滞,辗转间转化为一只金色大手,半空中死死攥住手持轻城的白发男人。

    一旁麻衣老道将手中麈尾拂尘扔向白发男人,手掐子午阴阳,手中印决变幻,一抹青罡自眉心涌出,汇于指尖,绽向麈尾拂尘。

    原本晴朗的雪夜蓦然响起一声炸雷,一道青色罡雷自九天而降,朝着拂尘轰然劈下,刺目光芒夹杂无边风浪将一地积雪吹散消融。

    轰隆…

    震耳的响雷声夹杂着刺目光芒,许久才停,待等烟雪散去,入魔的白发男子化为飞灰,挥散于天地之间,半空中只剩一柄三尺长剑,屹立于空熠熠发光,剑身原本氤氲的血气散了几分,偶有雷芒跃动。

    众人看着这可让人丧失心智的凶恶器物完好无俗,不由得眉头紧蹙。

    持青龙禅杖的大和尚看着暗蕴雷光的三尺轻城,朗声感慨道:“九天玄雷尚且无法破灭,看来是天意不毁这凶物,天意难违,阿弥陀佛。”

    “不毁就不毁吧,剩下的就是你们这帮老不死的事了。”远处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困倦声响。

    众人回头看去,一身穿极为邋遢的枯瘦和尚走到婴儿襁褓旁,低头看着那个娇憨讨喜的面容。

    邋遢僧人做了个狰狞鬼脸,沉着嗓子低喝道:“小东西,还敢乐?”

    婴儿听闻,脸上笑容更弄,伸手拉住邋遢僧人那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胡子,口涎顺着嘴角留下。

    原本怒目而视的邋遢僧人不由自主得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拭去婴儿嘴角口水,腾起身形破空而去。

    邋遢僧人似是生怕孩子被人抢去一般,身形极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半空中隐约传来疯癫僧人的声音:

    “孩子我收了,我们爷俩有缘。”

    手持青龙禅杖的释门僧人看着邋遢僧人远去身影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这个癫僧。”

    “醉癫僧济戎果不负洒脱之名,倒也有趣。”可召玄雷的武当道人捻须笑道。

    一月后。

    邋遢僧人看着哭闹不止的婴儿还有一旁堆积如山的换洗尿布,喟然长叹,面容凝滞神色深沉,愁容里掺杂着数不尽的疲倦。

    一炷香后,襁褓中的婴儿可算吃着手指睡着了。

    邋遢和尚看着婴儿渐渐睡去,脸上愁云才所有消散,捻须傻笑。

    “哇…哇…”

    还不等济戎笑完,婴儿啼哭声再起,刚睡着的孩子又醒了,济戎看着啼哭的婴儿,表情苦涩,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光头上用力揉搓,难掩的懊悔。

2.无忧坊

    二十年后,乾元新历五十二年。

    二十年前,十数位武道大家佛道隐士于塞外孤村绞杀了那名手持轻城的白发魔头,轻城三尺剑锋沐九天玄雷而不毁,佛道两门怕再生变数,以致生灵涂炭,佛道两门合力为轻城铸造剑冢,金刚石台为基,以阴阳八卦列阵,又加晦涩符咒束缚,汇集天地精元,藏风聚水,囚禁魔剑轻城以求抑制剑上魔心。

    古文记载,中州往东千里有龙脉,蔓延千里不可绝,横亘千载,金龙得水可口衔天宪,上通天地下掌黄泉,历代帝王对此地极为重视,在各紧要关点集合天地皇气汇聚如一建寺镇灵,以求凝聚国之气运。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五行八卦相生相克,剑冢便选在这条横亘千里的龙脉中金气最重之地,金之锐利交融佛道两门法典,镇压魔性。

    善徒遍布的佛门圣地龙岩寺隐僧亲身看守剑冢,辅以多名佛法精深大成者,筑高塔,塔尖藏圣僧舍利,以人皇气脉,风水谶纬,精深佛道法典,得名剑冢寺。

    剑冢寺。

    一名邋遢僧人踏进山门,衣衫极为破烂坦胸露怀,身上脸上满是油污,腰间悬酒葫芦,醉眼惺忪,负手拾阶而上,身形摇晃满身酒气。

    门前扫地的沙弥看着醉眼惺忪的邋遢僧人,一震扫帚,怒容道:“哪里来的大胆疯僧,胆敢饮酒?”

    邋遢和尚咧嘴一笑不做理会,直奔前殿款步而行。

    小沙弥见状刚要上前阻拦,内堂传出一声洪亮法音:“休得拦阻。”

    沙弥业能听闻向后退一步,微微低头,双手合十,极为虔诚。

    业能刚一闭眼便有一阵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道钻入沙弥口鼻,看着邋遢和尚离去背影,小和尚小声嘀咕道:“臭死了,都招苍蝇了。”

    原本前行的听闻邋遢和尚停了脚步,侧头扫了一眼正趴在自己肩头休憩的蝇虫,转头笑骂道:“小子,爷爷这是有佛心,有生灵亲近。”

    说罢邋遢僧人耸肩抖落蝇虫,低头嗅了嗅苍蝇趴过的肩头,一咧嘴笑骂道:“小畜牲,敢在爷爷肩头拉屎,乱了爷爷身上味道。”

    内堂,两名僧人对坐佛榻前,一人法相庄严,另一人不修边幅。

    邋遢和尚瘫倒在硬木佛榻上,一手搓着脚趾缝隙,接过对面僧人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咂摸着嘴里的茶味感觉有些不尽人意。

    “济戎,五年一届的佛道论法从不理会,三年一次的禅典也没声音,反而今日有时间到这清净的剑冢寺来了。”对坐的大和尚法相庄严对于邋遢僧人身上的恼人气味丝毫不做理会,纂绣佛门七宝的袈裟横披右肩,看着便是个出尘得道的方外人。

    邋遢僧人济戎闻了闻抠脚的手指,自己被酸臭味道呛了个喷嚏,揉搓着鼻尖懒散说道:“佛道论法是你们这些正统释门跟那些牛鼻子老道的磨牙拌嘴,我来作甚?禅典更别提了,你龙岩寺和苦禅山争这个释门祖庭,争了百十年了吧?一直没分出个胜负来,我一个山野破庙出来的和尚跟你们掺和什么?”

    邋遢僧人打量着禅堂内室,又开口问道:“这次禅典,轮到你去中州和那些西域和尚打嘴仗了吧?”

    “无妨的小事,谁去不是去呢,倒是你,为何来此?”

    邋遢僧人眉头一挑兴奋道:“借你山后轻城剑耍几天。”

    大和尚摇头道:“不可。”

    济戎扫了眼大和尚张鼎一身后的镔铁棍,眉飞色舞道:“那借你张鼎一手中镔铁长棍呢?”。

    “也不可。”鼎一和尚仍是摇头。

    邋遢僧人济戎表情懊恼道:“这也不行哪也不行,你们这些疯和尚,真让人恼火。”

    龙岩寺隐僧世人口中的金刚不破张鼎一被对坐的邋遢和尚噎了个无可奈何,摇头叹气道:“你这癫僧。”

    “我还没叹气你先叹气了,我那便宜徒弟成年了,越来越混账,这哪是收徒弟,好像他娘的养个祖宗,还得折腾着我这把老骨头给他求丹问药。”醉癫僧济戎眼望着东北方向一阵笑骂。

    塞北,雄州。

    始皇帝一统江山后,定国号为乾元,划天下为十七州,唐慧帝后,列强蚕食乾元,原本十七州江山减为九州,雄州处于乾元王朝最北方苦寒之地,作为王朝的边疆重镇,出天门关便是北邙,北邙狼子野心,近年来狼烟滚滚,隔三差五便有小队散兵游勇侵扰乾元国土,边陲重镇的百姓军民总是不得安宁。

    雄州城内,一座五层阁楼屹立于城西,五层楼在雄州城屈指可数,登楼便可尽揽雄州满城景色,阁楼攒尖顶、飞檐影壁层层,正中房梁垂戗三脊,可谓是气势恢宏。

    二楼处外插红布字旗,字迹潦草,上写无忧坊,大门处楹联抱柱处有对联:世间消愁何处去,无忧坊内有洞天。

    以雄壮正楷书写,落笔遒劲有力,似铁画银钩龙飞白水。

    大门正中悬四字横批:无忧酒坊。

    进门先是一架数丈宽青石屏风横亘在卧,青石上有小字,挥挥洒洒百十有余:

    ‘无忧坊内,动武者死。小事以酒便能消,大事无非人头落,千两钱财可使江湖儿郎趋之若鹜,万两金银自有人替你取仇人头颅,人间大事三千,小事多如牛毛,是非曲直,始末缘由,不过爱恨情仇四个字,到此花钱便能买人命,破财即可换心安,只需悬金榜下财物够,世间万事皆可行。’

    青石上寥寥百余字,写尽了人间大不违,无忧酒坊,说是酒坊,来这里的人大多不为喝酒,只为杀人。

    无忧坊遍布天下,坊内设有悬金榜,按照事情轻重分量,以天干排序发布悬金檄,揭榜人按檄上吩咐办事,事成之后来坊内取银钱。

    悬金檄一出,杀人越货有,猎杀妖禽也有,亡命徒应有尽有,有人取高官贵胄人头下酒,有人散尽家财也要让仇人命染黄泉,总之只要上了悬金榜,任你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也难逃一死。

    无忧坊乃是天玄榜首所建,三五年时间开遍天下,坊内坊奴高手如云,若有人敢在坊内动手便有坊奴出手取其性命。

    过了青石屏风就算进了无忧坊,寻常茶坊酒肆的摆设,八仙桌四条凳,桌上四个青瓷盖碗,酒桌随意散落在各楼层,虽然不成规矩但无人敢擅自挪动,正前方是五张锦帛缎纸从楼顶垂下平铺墙面,上方有一张张厚裁宣纸,以朱砂写大字,贴于锦帛上,便是悬金榜。

    悬金榜以天干甲乙丙丁来排列,甲等檄文乃是国仇家恨之大事,这个层次财物大多不能打动人心,多是奇珍异宝失传秘籍等珍稀物件。

    一楼靠角落,八仙桌上摆放一碟酱牛肉,一套青瓷酒具,两男子对面而坐,其中正对悬金榜的白袍男子突

    然打了个喷嚏,刚入口的半杯烈酒随喷嚏喷涌而出,溅了对面黑衣男子一脸。

    白袍男子二十出头的岁数,高梁剑眉,眉下一双丹凤眼闪着深邃的英锐气概,脸颊白皙光洁,棱角柔和,容貌俊逸出众,虽是一身简洁白衣难掩秀逸神采。伸手蹭了蹭鼻尖自顾自的呢喃了一句:“谁他娘的骂我了?”

    对面黑衣男子伸手抹去脸上酒渍,低声喊道:“我骂你呢!陈长歌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听着呢,听着呢。”陈长歌回过神来,看着满脸酒渍的好友,略有些不好意思。对坐男子薄唇重眉脸型修长面容有几分邪魅俊气,名叫柳远山与陈长歌终日厮混在雄州城,形影不离。

    “你对这个呼延跋烈到底有没有想法?”柳远山回头看着丁等檄文,最底下一行,呼延跋烈的名字正在其列。

    陈长歌看着有些癫狂的柳远山无奈道:“呼延,北邙国姓,来天门关外算是御驾亲征,还不是寻常兵武士卒,最起码六阶修为,远在关外万军从中,你拿什么杀人家?”

    “山人自有妙计。”柳远山一脸神秘。

    陈长歌就面前酒杯斟满皱眉骂道:“你有个屁妙计,咱俩要不是坑蒙拐骗做这两身衣服,咱俩连无忧坊的门都进不来。”

    “所以更该揭榜了,一颗人头三百两银子,够在凤仪阁快活一年的了,那红柳姑娘的柔嫩皮肤,想想就让人燥火。”柳远山一想到雄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烟花妓院一脸向往。

    陈长歌对于柳远山的淫腻心思屡见不鲜,叹息道:“你做梦应该做个大点的,你看那甲等檄文第一条了么?你应该帮宋秦城杀沈安之,任意天下一州郡的产业加上宋家宝库三件奇珍,够你开多少凤仪阁的?”

    柳远山抚摸着腰间悬着的两把匕首,满脸希冀道:“阴罗刹沈安之,那可是天玄十首中拍第八的人物,我这辈子要是能有他一半,不,三分之一就知足了,迷雾中来去杀人于无形,一双匕首屠神弑魔无人可挡,多他娘的威风。”

    陈长歌被柳远山的痴人说梦咧嘴一乐,讥讽道:“就你这两把匕首?也敢想天玄十首里的人物?”

    柳远山看着甲乙丙丁四张悬金榜旁一张只有人名的榜单,不由得的叹了口气道:“诶,天玄十首,囊括了全天下绝世高手,随便拿出一位都是都是气压万夫睥睨天下的武道翘楚。这同在天玄十首中,这第十号称独占天下七分富的宋秦城宋财神,怎么就跟这第八的阴罗刹过不去?”

    这张名帖榜是无忧坊中最炙热的榜单,上榜人不出两中,不是他杀的人多的,就是杀他的人多,榜单上沈安之的名字赫然居于首位,以朱砂书写的正字大楷红的像要滴血一般,沈安之不光是天玄十首中的声名卓著高手,也是游荡于这遍布天下的无忧坊中最为出色的刺客,身负血债无数,同样也有无数人发悬金檄取他性命,但十数年来,无一人成功。

    柳远山收了思绪,不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饮下面前烈酒开口问道:“长歌,最近没见你师父呢?”

    陈长歌耸肩道:“不知道,这老头说去拜访朋友,走了大半年,一点都消息没有。”

    黑衣少年不禁嘿然一笑:“这疯和尚不是死了吧?”

    白衣少年眉锋一挑,骂道:“你他娘的才死了呢。”

3.白衣

    无忧坊二楼。

    一阴沉男人坐在一个阴暗角落中,举手投足间悄无声息,一袭黑袍将全身遮掩住,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将面庞遮盖,让人看不真切,体型似病态一般瘦弱清减,裸露在外的手掌惨白毫无血色,肩头立一只黑色乌鸦,乌鸦通体漆黑,唯双眼有瘆人红光。

    阴沉男人正从面前酱牛肉中撕下一根细小肉丝,递送到肩头乌鸦嘴前,黑鸦一口吞下肉丝,极为开心的展开双翅抖落了几下,但依旧悄然无声,一人一鸦似阴间亡灵一般没有声响,若是有人离近了细听连呼吸都悄然若无。

    阴沉男人听着楼下年轻人的孟浪轻言惨白的脸上漏出细微笑意,这世间习武人何止千万百万,想要举手投足泰山崩殂,一剑东来大江横流人又有多少,真正能读懂这武道精髓冠绝当世人又有寥寥几个?

    刚入世的年轻人胸中大多有气吞山河的雄壮志向,心智好的走个三步五步便感觉自己登堂入室了,这些往往便停步于此,心智不高者自持甚低,沦落了心思,反倒还不如前者,想真正把握好分寸拿捏好尺寸火候,怕是比天资更重要。

    “有朋自远来,不赠杯酒么?”一阵厚重嗓音从对面传来。

    阴沉男子眼神微微一滞,抬头打量来人,清癯惨白的面容跃上一抹森冷笑意。

    来人而立之年身穿紧趁黑衣体魄精壮,面容棱角坚毅冷眉深眼,双目有似鹰隼一般锐利,流转慑人光彩,冷峻面容带着些喟然笑意。

    阴沉男人伸手斟满面前酒杯推到来人面前,缓缓开口嗓音极为沙哑刺耳似钝刀磨石一般,缓问道:“阴罗刹的酒,敢喝么?”

    对坐精壮男子洒脱一笑,将面前酒一饮而尽,道:“你沈安之杀人从不屑于毒蛊之类的险恶手法,我有何不敢?这杯中酒若是赵继骨那类半鬼之人斟满,我可得思衬思衬了。”

    天玄十首之中以阴诡狠辣著称的阴罗刹沈安之笑容阴鸷,阴冷道:“近年来剑阁吴魁声名大噪,刚得势就要插足我与宋秦城的恩怨?”

    吴魁听闻不禁抿嘴道:“宋家宝库中的珍宝件件都可称得上稀世之物,这宋财神果然大气,可惜了,他不在乎哪些俗物,我吴某人也不在乎,他宋财神势大也好,势微也罢,与我何干?。”

    沈安之伸手抚摸肩上黑鸦头顶毛发,笑言问道:“那你来雄州就为讨杯酒喝?”

    吴魁摇头反问道:“那你为何呢?”

    “杀人。”沈安之沙哑嗓音缓缓吐出两个字,话语中寒意刺骨,本就阴沉的面容此刻极为阴恐。

    “杀谁?”

    “天门关守将,秦雄。”说道这个名字,沈安之眼中杀机更重。

    “天门关太守,张无回的独传弟子?”吴魁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沈安之阴冷眼神中怒火升腾,点头道“他张无回高居天玄十首第二,终日隐居孤山老林,我找他不得,找他的亲朋挚友尚且算方便。”

    吴魁不禁沉吟道:“杀他,乾元北境大开,怕是难以抵挡北邙虎狼之军,雄州百姓难逃生灵涂炭。”

    “乾元盛衰百姓生死又与我何干?”沈安之畅然憨笑,笑意中满是不屑,又问:“吴魁元想保他一条性命

    ?”

    吴魁耸肩道:“我没那闲工夫,我还琢磨怎么去北邙皇宫取上三两月华冰呢。”

    沈安之听闻不禁皱眉,呢喃道:“月华冰保护心脉疗伤之物,北邙天精地华至宝十五年才得一两,你这一取就要三两?难如登天取冰之后呢?”

    “夺轻城。”吴魁取了片酱牛肉扔到嘴里,言语极为平淡。

    沈安之微微一愣,旋即讥讽笑道:“刚才一口一个家国百姓,原来也跟我一样,想做个为正道不齿的过街鼠辈。”

    吴魁对于阴沉男子的讥讽话语不置可否,耸肩道:“随你怎么说。”

    沈安之点了点头,起身下楼离开。

    “一会去不去凤仪阁找姑…快看,好俊俏的乌鸦。”原本在一楼滔滔不绝的柳远山,目光被一黑袍男子肩上黑鸦吸引,低声惊呼道。

    陈长歌回头望去,只见黑鸦的主人也听到柳远山的呼喊转头回望,三人目光交织一处,只是一眼便像是看见了地狱鬼卒一般,那黑袍人长相阴森恐怖摄人胆寒,刹那间陈长歌觉得一缕寒气从脊梁起遍布四肢百骸,浑身的不自在。

    肩上站有黑鸦的黑袍人看着两名神色各异的年轻后辈阴邪一笑,不言不语转身离开了无忧坊。

    柳远山满脸崇拜的看着黑袍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这肯定是个高人。”

    陈长歌微微摇头饮下一口烈酒,驱赶身上突生的寒意,咋舌道:“幸亏是白天,若是晚上看见他跟活见鬼差不多。”

    柳远山啧声讥讽道:“屁,你看你那个胆量还不如个小娘们。”

    三日后,天门关。

    天门关所处边塞,本来闷热的晚秋在这显得有些苍凉,天门关,乾元王朝的边疆屏障屏藩要塞,与北邙隔山相望,东抗北邙西临大金,乃是历代军略要地,雄州地处苦寒之地,民风彪悍崇武好战,故而雄州兵士可称乾元兵卒之精锐,两朝时间五十余年,北邙虎狼之辈无法侵乾元半步,雄州重骑功不可没。

    作为乾元的腰膂重镇,天门关自然不如其他州郡繁华,披坚执锐的兵将士卒到处可见,秦关军严禁恃强凌弱欺凌百姓,多年下来甚得民心,军民相处也极为融洽。

    城门下。

    一名身穿黑袍精壮男子同一带兵披甲中年将军走出天门关,中年将军相貌熊毅虎体猿臂,燕颌虎须豹头环眼,腰悬三寸宽阔剑,一身鲜明铠甲衬托出雄壮汉子战场杀伐的冷冽气息。

    吴魁停下步伐,转身拱手言道:“秦将军留步。”

    披甲将军拱手谢道:“此事多谢吴魁元。”

    此人便是天门关守将秦雄,固守天门关一十二载,抗击北莽狼子半步不可入,使得乾元北境安稳固若金汤。

    吴魁仰头扫了一眼高十余丈的天门关城墙,城墙上新伤旧痕不计其数,斑驳苍凉的古老城墙似乎在不言不语中讲述着它所见过的故事,看着巍峨城墙不由得感慨道:“可谓是雄关漫漫真如铁,为了关内百万百姓,还望秦将军保重。”

    身披重铠的秦雄不禁叹气道:“沈安之与家师纷争并非一日,如今他如断脊之犬一般狂吠乱咬也在家师意料之中,只不

    过他若真来寻衅,怕是苦了关内百姓,但也无妨,我天门关不是他阴罗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山野禅堂,魁元放心。”

    “好。”吴魁应了句好,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疑。

    远处,夕阳衔山,塞北苦寒地满地柔和,吴魁黑衣入北邙。

    八月中秋前后便是秋分,进了秋分离着银装素裹的寒冷季节便不远了。

    一袭白袍的俊逸少年拎着酒壶进了雄州城内一座偏僻破庙,庙里供奉的佛像已经破败不堪,前后几处已露出泥胎稻草,看着便觉得极为萧瑟,过了佛堂后院便是两间静室,本是礼佛沐香的清静地但这里没有丝毫脱俗意味,一邋遢僧人躺在静室前,坦胸露怀的享用着金秋最后几天的温热阳光。

    拎着酒壶的陈长歌刚进庙便闻到一阵酸臭味道,不用想,自己的邋遢师傅回来了,没好气道:“还知道回来啊?”

    “诶,你这小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为师为了你跑断了腿,你小子还跟我这阴阳怪气是不是?”邋遢僧人便是济戎一吹胡子坐起身,瞪眼埋怨道。

    陈长歌进了后院摇晃着手中的酒壶,无奈道:“行行行,您辛苦。”

    济戎一把接过酒壶,原本吹胡瞪眼的埋怨也没有了,一脸嬉笑,打开酒壶狠狠灌了一口,抹抹嘴道:“好说,好说,最近那老小子回没回来?”

    “我师傅啊?你走之后没来过。”陈长歌坐在师傅济戎身旁,有日子没见这疯老头还有些想念。

    “嘿,你小子,管他叫师傅管我叫什么?”济戎放下手中葫芦,又恢复了刚才埋怨的牢骚表情。

    陈长歌对于邋遢师傅的较真胡闹习以为常,耸肩答道:“也叫师傅啊。”

    济戎一时没绕过劲了,伸手捻了捻颚下胡须,略作思衬:“那不行,都是师傅我也得是大师傅,他教你那些无用的文人丹青勉强能算个二师傅。”

    陈长歌无奈的摇头道:“十三年了,俩人活活争了十三年年,到现在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在陈长歌的记忆里,从出生便没有父母,五岁记事起就跟着师傅济戎这个没武功的疯癫和尚在这破庙里,师傅济戎看似疯疯癫癫没有正经僧人的样子,成天喝酒吃肉,寻常小事上嬉笑玩闹,但遇见什么不平事都爱上去说几句,一教他些什么就变得极为严苛,从小便传授了一些奇怪的呼吸方式,连睡觉的姿势都有严格要求,让陈长歌天天静卧打坐,老和尚却在一旁喝酒吃肉。

    到了七岁,该到同龄孩子上私塾的年岁了,斗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师傅非说城里的教书先生太差水平太低不配教陈长歌,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回一个白衣师傅。

    白衣师傅名叫张白僧起初不太愿意,后来被师傅胡搅蛮缠的加上孩童的娇憨讨喜反而喜爱上了陈长歌,比起疯癫师傅济戎,白衣师傅极为风雅和蔼,教他读书识字文学典故书法丹青都教的极好,白衣师傅最怕陈长歌长大了装束气质像济戎,从小便反复叮咛嘱咐,陈长歌这二十年都在这两位师傅教导中度过。

    琢磨了许久的济戎回过神来,看着一身白衣的徒弟不禁点头笑道。

    “别说,这身白衣还不错。”

4.家事国事天门事

    天门关。

    对这片北境苦寒地来说,秋分后几乎再无暖阳,余下的不是连绵秋雨就是刺骨寒凉,如今便是此时。

    入夜,边塞重镇的寒风尤其肆虐,关外是连绵高山,凛冽山风过平原而来,尽数席卷在斑驳城墙上。

    夜晚的天门关不似其他府郡勾栏酒肆通宵达旦,桥楼上两更鼓响罢街面上便几乎没什么买卖营业了,红灯绿瓦的勾栏楚馆也是门户闭塞,只剩悬挂在外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内里歌舞嬉闹再不让外人进了。

    秋风滚滚的街道上有十数火的兵卒散落在城内各处巡街羁贼,秦关军治军严苛,不许军士狎妓,对于入夜后城内的巡查也极为重视。

    秦关军十人一火,五火为一队,两队为一哨,十哨为一营,十营为一团,秦关军共有十五团,共计十五万骁勇铁甲,战力之强堪称冠绝乾元,天门关守将秦雄武人出身,师从天玄十首位列第二枯槁剑士张无回,习得一身重剑本领,国家危难之际,弃武从军参军报国,断送了自己大好武道鸿途,手中阔剑重四十斤,挥舞起来断金斩石,剑下斩北邙将卒无数。

    城墙上设有守夜兵丁一队,警示关外趁夜色游荡的北邙散勇,阵阵寒风自北而来呼啸而至,对这些守夜的兵丁来说,跟这苦累差事比起来城里巡夜来的舒坦,偶尔还能看一眼那红灯绿瓦里的旖旎景色,在这北境为了吃饱饭参军可真他娘的是个苦差事。

    寒风中,一通体漆黑的乌鸦盘旋在天门关内,翅膀鼓动之间无丝毫声音,黑鸦下,一黑色身影隐匿阴暗角落中闪转腾挪,避开无数巡夜兵丁,朝着天门关巍峨城楼方向而去。

    天门关城楼下一间宽阔院子紧挨城墙,普通的两进院子,没有什么奢豪器物,虽是已经入夜但府门仍是大开,四名雄壮兵甲左右而立,一派雄武肃杀景象。

    一进院子有回廊,廊下站十余兵丁,二进才是天门关守将秦雄的居所,二进院子当中有一十丈见方的演武场,演武场中剑戟森森刀甲林立,正对一宽阔厢房。

    厢房门前站两名持大戟的兵士,木质房门紧闭,内里烛灯通明,一素衣魁梧大汉席地而坐,身后悬挂一身亮银重铠,面前一张矮地檀木方桌,桌上一盏烛灯,大汉单手持兵法一部,细细研读。

    小院里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方桌上烛灯焰火微微抖动,正温读兵书的秦雄冷眼斜视摇曳烛火,悄然伸手按住身旁阔剑。

    噌…噌…

    两声极其细微声音响过,房门前两名持大戟的雄壮士卒脖颈间出现两道极细的血痕,鲜血缓缓渗出,两名士卒连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就没了生机。

    还不等尸体跌落,一身穿黑袍的枯瘦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房门前,悄无声息,黑发披散,肩头立一红睛黑鸦,脸色惨白似阴间索魂鬼卒一般。

    房间内秦雄听着屋外异响,目光陡然凛冽手中阔剑猛动,自下而上斜挑而出,漆黑阔剑上光芒大涨,一道漆黑匹练从剑锋中喷涌而去,匹练锋利无匹,只是一触便将面前檀木方桌一分为二,光芒所过之处,地上青石留下深深剑痕,朝房门激射而去。

    质房门哪受得住如此摧枯拉朽的猛烈剑气,瞬间四碎,剑气直冲黑衣沈安之而去,沈安之惨白面颊上升腾狰狞笑意,大袖一挥,一阵罡风喷涌而出,抵消那骇人剑气。

    咻……

    从一进院子中传来十数道密集刺耳的破空声,十数根铸铁箭矢撕裂黑夜而来。

    沈安之挥起的惨白手掌猛然握拳,院子里气机流转,原本十数支破空而来的雕翎箭矢,似乎被一张无形大手攥合在一处,根根碎裂。

    一阵嘈杂声响起,原本漆黑的小院被数十支桐油火把照的灯火通明,数百位精锐兵甲手持硬弩从阴暗角落现出身形,墙头上树上院里尽是泛着冷冽月光的强弓硬弩。

    房间里四五名来自江湖的习武副将手持兵刃与秦雄站在一起,沈安之看着小院里的一切准备森然大笑,笑声桀厉尖锐道:“你以为这一院子兵林甲士就能挡我?”

    “试试便知。”秦雄目光冷冽,手中阔剑光芒流转,一股战场拼杀洗练出来的悍勇煞气升腾而起。

    沈安之看着悍勇煞气蓄势待发的战场莽夫笑意更浓,讥讽道:“张无回一生浸淫剑意,却教出一个只知钻研剑招的莽夫弟子也算他识人不明,今日杀你,也算替他清理门户。”

    “放箭。”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低吼,院中数百兵甲悍卒手中弓弩齐放,密匝的破空声彻底撕裂了苦寒地寂静的夜晚,一阵铜锣声自城墙上响起,数以千计的行伍士卒从街巷里跑出,奔向统领府。

    沈安之阴鸷目光中只有站在房中的秦雄,对连珠而来的漫天箭雨未做太多理会,一阵黑色雾霭从袖中喷涌而出,弥漫在小院里,原本快若奔雷的强弓劲弩如同钻进泥沼一般没了激射的势头,纷纷掉落在地。

    沈安之手中一极致精美的一尺短匕破空而出,直奔秦雄哽嗓咽喉,匕首速度极快,转瞬间已到秦雄身前,电光火石之间秦雄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抬起手中阔剑。

    一阵金铁交接的铿锵声弥漫房间,一阵锐利声响灌满众人双耳,振聋发聩,宽厚重剑身根本无法抵挡短匕的锐利锋芒,厚重剑身断为两截,强烈的震荡自秦雄双手扩散全身,虎口炸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原本直刺咽喉的匕首被阔剑格挡稍微改变了方向,直直刺入秦雄左肩。

    沈安之掌间横挥,气机牵动匕首掠向秦雄脖颈,一把短匕极尽锋利,削铁如泥,若直削脖颈,秦雄难逃一死。

    院外角落里,一青壮汉子手持一张黄色符纂,咬破指尖,殷红血液抹在符纂顶部,猛然挥出。

    原本院内被黑雾占据的气息陡然变幻,一股苍凉剑意喷薄而出,道道金光在黑夜中炸开,巴掌大小的黄纸符纂悬立于半空中,一阵磅礴剑意自符纂中喷涌而出,原本院中淡薄黑雾只是为了抵挡似蚊虫瘙痒般的兵卒弓弩,如此磅礴的剑意根本无法抵挡,黑色雾霭被瞬间驱散,苍凉剑意直奔沈安之后背袭去。

    沈安之察觉汹涌澎湃的剑意已至周身来不及反应,单脚点地便要远遁,剑意与沈安之撞击一处,一阵耀眼光芒在天际绽放照亮夜空。

    亮光中,沈安之口吐鲜血远

    遁逃离,目光中满是恨意咬牙道:

    “张无回,你用十五年修为绘了三张梵天剑符,能护得了他几时?”

    统领府内。

    华美匕首没了灵力操控跌落身前,秦雄捂着肩头伤口瘫坐在地,看着院外逐渐消散的金光叹了口气,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魁梧汉子闭合双眼,昏厥过去。

    极西灵州一片孤山群中。

    西方灵州乃是乾元地势最高之处,有些山峦高耸入云,此地天空格外清亮,皓月当空甚是明亮。

    群山中有一破败茅屋,一面容枯槁的中年人结茅而居,只有一张木床和一盏孤灯摇曳,男人微醺欲睡,心头一震,猛然睁开双眼,看着掌心三道血痕里第一道慢慢消散眉头紧皱。

    “秦雄。”枯槁男人低低呢喃,起身拿起一柄白布缠绕的古剑,转身出了茅屋。

    夜色中男人破空而起,朝着东北方向,消失月色中。

    雄州城,偏僻破庙里。

    也不过管天气寒暖,邋遢僧人总是躺在静室门前的廊檐下,一手扣着脚趾缝隙,一手托着头,双目闭合嘴里哼哼唧唧,极为悠闲的说道:“徒儿,还有几天寒露?”

    “两三天了吧。这几天天气冷下来了。”陈长歌紧了紧衣衫,陪着自己的疯癫师傅坐在廊檐下,吹着寒风。

    “嗯,快了,那老小子快来了,最近练功没耽搁吧?。”济戎抠脚的手点指掐算着日子。

    陈长歌一脸犹疑问道:“练着呢,师傅这功法有用么?”

    “你小子知道个屁,老子这功法别人想学还学不着呢。”济戎虽是年过半百,行事话语间仍像稚童玩闹模样,让人摸不清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长歌…长歌。”一阵呼喊从庙外传来,一听声音便是死党柳远山。

    柳远山刚进庙门一股酸臭气息便钻入口鼻,进了后院果不其然,疯和尚济戎回来了。

    柳远山对于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心有余悸,说是和尚吧喝酒吃肉什么都干,一句话不顺气提着酒葫芦就打,说不是和尚吧,还住在庙里,黑衣少年赔笑说道:“济戎师父您回来了。”

    济戎瞪了柳远山一眼,没好气道:“跟你小子说多少次了,叫大师,老子佛法这般精深配不上大师之名么?”

    柳远山极其畏惧老和尚手里的酒葫芦,嚅喏说道:“好,好,大师大师。”

    “这才像个样子,柳小子,你欠我那半只烧鸡什么时候还?”济戎捻着颚下胡须,点头问道。

    “什么时候欠…一会,一会就给您买回来。”原本柳远山听着一愣,看着老和尚伸手摸向酒葫芦紧忙弯腰答应。

    “嗯,这还像点样子,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不是吗,听说天门关守将秦雄秦将军被人偷袭,现在街面上怎么风传的都有,有人说秦将军死了有人说受重伤,反正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信,我想着要是北邙军队要是攻城,怕咱们雄州不安全。”

    “嘿,两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还关心起家国大事来了。”

5.寒露

    天色逐渐暗淡,到了晚秋,雄州白昼便没有那般漫长了。

    陈长歌被柳远山叫走,偏僻破庙里就剩下老和尚济戎一人,邋遢僧人难得清静,一手攥着酒葫芦一手撕扯着面前烧鸡,喝的不亦乐乎。

    一身着白羽鹤衣的中年男人推开庙门,缓步进了后院,鹤衣男子衣着锦绣华贵,气态雍容出尘面容清癯,与偏僻破庙气概显然不同,但白衣男子对破庙里轻车熟路。

    正在后院廊下大快朵颐的邋遢僧人看着来人漫不经心道:“比预期还早了两天。”

    白衣男子便是陈长歌的丹青师傅张白僧,看到闭室酣饮的邋遢和尚习以为常,开言问道:“长歌呢?”

    济戎吞下口中的鸡肉,递过酒葫芦问道:“跟姓柳的小子走了,来一口?”

    张白僧摇了摇头,眉宇间满是不妥念叨着:“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此子面容阴邪,并非磊落之辈,少接触为好。”

    济戎收回酒葫芦自己灌下一大口,出言驳道:“善恶善恶,善恶要都是你来定还要人心干啥?善人也有阴损举,恶人就无菩提心?你这老小子真是越活越狭隘。”

    张白僧被济戎说的有些语滞,摇头叹道:“你这个癫僧,说你精明吧你比谁都糊涂,说你糊涂吧还总能说出几句精明话。一把年纪净干些孩子嬉闹事,你啊你啊。”

    济戎满脸倨傲哼道:“把天下人放在一起,都没有和尚我一人精明。”

    张白僧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和和尚纠结,问道:“鼎一和尚的筑体丹药讨来了?”

    “这世上还有和尚我做不来的事?”醉癫僧脸上仍是一脸骄横。

    张白僧极为满意,颔首笑道:“十五年筑基,加上诸多灵丹滋补,长歌前途不可限量。”

    济戎脸上没之前那般骄横,洒然道:“往哪走是前途?往哪走又不是前途?无所谓了,咱们这把老骨头就别想那么多了,能有几分便是几分吧。”。

    “也对,你说我俩这十五年来隐藏身份,对长歌言是好还是坏?”张白僧话语中有些犹豫。

    “隐藏也是你隐藏,我可没藏,本来就是一个山野破庙的野和尚。”济戎依旧坦然。

    “你这蛮僧。”张白僧对于济戎颇为无奈。

    陈长歌二人一路嬉闹奔着雄州城一座宽阔庄园而去,庄园在雄州城东侧,占地数倾颇为雄壮,上马石下马石一应俱全,门前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其规模在雄州城内数一数二。

    看着二人刚到门口,门房里走出个的小门童,微微颔首言语恭敬:“陈公子,柳公子,我家少爷在后宅书房,您二位进去便是。”

    陈长歌不是什么跋扈性格,拱手说道。“项老爷子在家,我俩就不去请安了,劳烦跟天成通禀一声,我俩在门口等他。”

    门童应下,进院通禀,盏茶时间一健硕少年身穿锦绣华服迈出府邸,满脸喜色道:“你俩可算来了,这几天可憋死我了。”

    来者是项天成,三人年龄相仿,虽是一身文生公子打扮但难掩少年英武气

    概,七尺身材,面容端正,剑眉星目,眉间英气流转,眼神坚毅,是这雄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公子哥,与陈长歌柳远山二人幼年偶然间相识,相谈甚欢臭味相投,都爱干些荒唐浪荡事。

    “上次饮酒惹祸,你被你爹禁足,我俩也不来敢来找不自在。”柳远山话语中极为无奈。

    三人月余未见,相见逃不离荒诞笑话,或是荤腥或是入俗但也都不失乐趣,三人便如此在雄州城闲逛,看着冷清街面,项天成眉头微蹙。

    “天门关怕是守不住了,这些日子城里人走了不少。”柳远山对市面上消息最活泛,看着不远处三两成群结伴出城的雄州百姓。

    “北境若失守,走的再远又有何用?”项天成剑眉紧蹙,忧心忡忡。

    寒露,一年中燥热和寒凉交替的时节,秋夏燥热绝于此,凛冬寒霜入梦来。

    麦谷熟梨贝香,草木落黄,天气晚凉。

    偏僻破庙中师徒三人席地而坐。

    摆放几样下酒小菜,师徒三人月下饮酒。

    许久未见的张白僧给陈长歌说了不少近来见闻,自十六岁后,陈长歌随张白僧天下游历了大半年,之后便对师傅口中的奇闻异事格外感兴趣,老和尚济戎一见陈长歌与张白僧亲近便气不打一处来,大概老顽童便是如此吧。

    饮酒至微醺,张白僧拿出一颗赤红丹药让陈长歌以酒送服。

    陈长歌此时半醉,这次师傅带回来的酒劲刚烈,虽然饮酒不多但觉得天旋地转,服下丹药后晕眩感更重,头重脚轻挣扎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没了知觉。

    见陈长歌昏厥,白衣和老僧不做理会,仍然饮酒谈笑,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济戎看陈长歌满脸涨红,虽隔着一丈距离,仍可感受陈长歌身上阵阵袭来炙热温度,醉癫僧面容上没了往日嬉闹,捻须正色道:“这鼎一和尚的筑体丹药果真霸道,佐以金阳山庄蛟骨酒果真是炼体佳品。”

    “吐纳筑基十五年,和尚你融汇道门子午决所创这个阴阳眠也是格外有效用,今日临渊一跃便看此时了。”张白僧手腕翻转,阵阵青芒透体而出,青芒托乘着陈长歌离地而起。

    另外一间静室内一个巨大石盆氤氲着薄薄雾霭,醉癫僧济戎从怀中取出四五种散发熠熠光彩的草药一股脑扔进石盆中,石盆下火光大盛盆中热气摇曳而起,整间静室弥漫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

    青芒托着陈长歌缓缓放入石盆内,张白僧掌间青芒大盛,一根似翡翠般翠绿的碧色翎羽在掌心挣扎跳动,似乎是逃离一般。

    张白僧咬破舌尖,一滴精血脱口而出缓缓没入通体似玉的碧色翎羽,原本躁动不堪的白色翎羽逐渐安稳,承受着来自青芒的万钧压力,默默等待炼化。

    邋遢僧人看着白衣老友举动神色复杂,双手合十,轻声缓念佛号,一股金光自济戎眉心而出,没入陈长歌眉心,似涓涓细流源源不断。

    一炷香时间,原本通体翠绿的碧色翎羽已经没了起初的样子,化为九滴微波流动的碧绿水滴在张白僧掌间荡

    漾,张白僧原本清癯出尘的面容以见点点汗水。

    被醉癫僧眉间光芒滋养了一炷香的陈长歌仍是躺在石盆中一动不动,但涨红的脸色逐渐恢复,原本满满一盆的草木汁水已经没了大半,陈长歌眉心中一个金色光点格外醒眼,金色光点从眉心印堂穴缓缓下移,行至鼻尖素髎穴停住,几个呼吸间又开始下移至下颚承浆穴,如此反复金光至胸口膻中肚下丹田,一分为二后下至双脚涌泉上至双手劳宫,刹那间陈长歌身上每条经络都散发熠熠金芒,原本身上白衣早被金芒融化,裸着身躯漂浮在石盆中。

    醉癫僧济戎缓缓停了眉心的金光,掐佛印的双掌猛然分离,掌心乍起金光,石盆下本来温温郁郁的草木火焰被金光照的格外炙热。

    “进。”邋遢僧人济戎低声喊道,光头上汗珠似黄豆大小。

    张白僧脸上难掩的倦色,掌心青芒渐渐暗淡,九滴荡漾水珠飘然而出,按照陈长歌身上金色光点依次没入身躯。

    当最后一滴碧绿水珠没入陈长歌丹田,原本布满身体的金色纹路陡然变化,只见躯体中金绿两股光芒交织追逐。

    邋遢僧人济戎见状收了掌心金芒,松了口气散去一身气机,张白僧拭去额间汗水,回头打量着窗外天色。

    二人相视俱是一抹苦笑。

    陷入昏迷的陈长歌恢复了微弱意识,但是无法睁眼,只觉得遍体发热,四肢百骸间有热气流淌,身前热流滚滚蔓延身体每个角落,似虫蚁噬咬一般酥麻酸痒,向体魄深处袭去。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中数十个紧要位置被热气占据,热气十分霸道,胀痛感从周身各处袭来。

    这种疼痛持续了数十息,突然间,一阵透骨寒凉自体外而来,钻入刚才热气流淌过得地方,之前滚烫的热气被尽数消融只剩下彻骨冰寒,又是数十息,冷热交替原本彻骨的寒气陡然炙热,来回往复之间足有数十次。

    最终水深火热的感觉终于停了,二者汇聚为一,直冲眉心印堂,散在颅内,四肢百骸间热气融融,极为舒爽。

    老僧和白衣看这金绿交织往复升腾,最终消散眉心原本浮在水面的身体重新沉入盆底,两人俱是长出了口气,脸色虽是疲倦,但极为欣慰。

    东方天际已有微微光亮,一夜便如此过了,济戎手中金光升腾托着厚重石盆从内室出了院子。

    五更天,东方天穹金阳初升,酝酿了一夜的寒意化为露水挂在草木廊檐上,寒露这天是露水凝冰的第一天,酝酿了一个秋夏的潮湿寒意于今日凝结,炼体所用的精华之宝中的杂驳已经被热气揉碎剩下的便是精华,趁着寒气凝结能全然融汇于身,故而老僧和白衣选在今日为陈长歌筑基炼体。

    看着陈长歌暗酝金光的眉心,俩人相视一笑,原本的疲惫被这欣慰笑容一扫而空,两人叹了口气,回到昨夜廊下酒菜旁,饮了起来。

    张白僧将手中酒葫芦一饮而尽,伸手拭去嘴角酒渍问道:“如何?”

    “你说如何?”

    两人目光停在院中石盆,畅然憨笑。

6.人生如何?

    陈长歌自寒露那晚喝醉足足睡了三天,今日才算悠悠转醒,但仍是头昏脑涨满是浑噩倦意。

    张白僧手持一套崭新白袍进了静室看陈长歌醒转,温言说道:“醒了,出来吃饭吧。”

    陈长歌换上白袍走出静室,才三五步,便感觉有些异样,原本算得上强健的体魄此时清减了几分,但四肢百骸中热气融融,举手投足间劲力十足,整个人轻盈了不少,呼吸更为绵长不远处秋虫的细小动作在他眼中极为明显,感觉甚为敏锐,树叶掉落风丝刮动庙外行路人的脚步呼吸都格外清晰。

    邋遢僧人济戎攥着条鸡腿正较劲呢,看着陈长歌走出静室,讥讽说道。“小子酒量太差,真给和尚我丢人。”

    张白僧递过一副碗筷,轻言问道。“有什么变化?”

    “感觉有些不一样,但说不太清楚。”

    原本只能感觉出空气中浑浊或是清爽气息的陈长歌有了新的认知,空气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雄浑气息,以先前方法吸入只觉得胸中涨闷。

    至此,济戎严格管教了十五年的呼吸法门有了大的改变,原本是吸一吐三,如今是吸四吐一,余下三分下沉檀中丹田,后分化,贯通四肢,再缓缓吐出,循环往复,陈长歌感觉体内五脏四肢百骸中暖意充沛,体内三十六处大穴均有气机流淌,反复了几次觉得身体发沉没了意识。

    张白僧看着入定的白衣少年缓言道:“十五年筑基,青鸾顶翎炼体,这次入定,差不多能达到八阶”。

    “勉强算八阶,三阶下都是寻常莽夫,什么时候达到一阶,才算是初成,寻常武夫修炼不得法只知道把身体里的灵气化为气力,达到一阶后可以将体内灵气凝聚驱使才算步入武道,一阶后这五重境界才是真正武道精髓。”醉癫僧济戎虽然语气懒散,但眼神格外炙热。

    济戎随口问道:“老小子,你在这镇灵境苦熬二十年了吧?”

    “二十三年了,二十四岁进一阶,三年后步入镇灵,如今年过半百,在这镇灵境一熬就是二十三年,毫无进益。”张白僧深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镇灵、太玄、归元、帝海、羽圣五重境界一重难过一重,三百年来天下连一位羽圣境圣人都未曾出过。”

    醉癫僧济戎嗤笑道。“你们这些俗人就是不懂知足,多少一阶武人连镇灵的门道都没摸着就便此止步。”

    “你这癫僧就一点都不想破归元入帝海么?”

    “想啊。”济戎一脸的理所应当。

    “你…”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文圣张白僧被疯和尚的言语气的语滞摇头。

    过完寒露便离着寒冬雪意不远了,雄州天气阴冷,雄州百姓听着空中凛冽风声心中更冷。

    安州与雄州毗邻,最近不少雄州百姓逃亡至此,原本冷清的成阳郡喧闹了不少,酒肆客栈人流涌动。

    成阳郡东南方向原本是条破败古街,如今不少流民蜂拥而至,稀疏平常的古街上如今极为热闹。

    一肩头站立俊俏黑鸦的阴沉男子缓步于人群中

    ,男子黑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加上黑鸦奇怪诡异,周围行路人难免都有打量几番。

    一月前在天门关刺杀守将秦雄的沈安之有些不适应众人上下打量的奇异眼神,刚想转入里巷走小路,一身穿麻衣面容枯槁的中年人手中拎着一把被白布缠绕的古剑,站在沈安之面前。

    沈安之后脊处隐隐作痛,当夜自己本就没在意身后的寻常兵卒,注意力被怒火控制眼中只有魁梧汉子秦雄,欲杀之后快,身后防御极为松散,不料大意之间被身后人以剑符偷袭,剑符乃是天玄十首中第二张无回所绘,小小一张黄纸符纂蕴藏滔天灵力,张无回以五年修为融汇符纂,此符比起寻常镇灵高手的倾力一击还要重上几分。

    沈安之看着面前的枯槁男人,原本散淡眼神霎时冷冽,一只赤红匕首从右侧衣袖中划出,反手攥住出手速度极快,赤红匕首似毒蛇一般刺向男人脖颈,左手暗凝劲气。

    枯槁男人手中剑未出鞘,以剑柄撞击沈安之手腕,沈安之连忙收回右手,右臂酸麻手中匕首差点掉落在地,一击不成,沈安之左手所凝聚劲气汹涌欲出,枯槁男人屈指弹出一缕罡风,罡风霸道无匹,瞬间消散沈安之凝结的劲气。

    二人虽是交手数招但动作极快,路上行人看不清动作,只感觉阵阵凉风袭来,本就要入冬,丝丝缕缕的凌冽风丝算不得什么,便没人注意。

    沈安之本就是个藏匿阴暗处趁人不备夺人首级的阴鸷刺客,如今被人发现身形身上还有伤作势自然难敌,此时落于下风便想远遁,枯槁男子手中古剑抬起,古朴剑柄抵在沈安之胸口,沈安之见逃遁无望,手中匕首紧握,肩上黑鸦眼中红芒大盛,鼓动着翅膀死死盯着面前的枯槁男人。

    枯槁男人看着一人一兽的紧绷状态,温言道:“被我焚天剑符重创,两把短匕还剩一把,叱咤天下的阴罗刹此时如断脊之犬般狼狈,不过我不趁人之危。”

    沈安之蓦然发笑,笑声阴厉尖锐开口问道:“终于不躲躲藏藏了?”

    枯槁男人对沈安之话语间的讥讽不可否置,反问道:“这世上还有人能让我张无回躲藏?”

    张无回原本温和的语气陡然间冷厉低喝道:“今日我若不杀你,你还要杀我么?”

    “杀。”沈安之丝毫无惧胸口压着的古剑,桀厉嗓音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上天追你凌霄殿,入海追你水晶宫,佛爷驾前金翅鸟,拔你顶门三根翎。我沈安之活一年,便找你一年,活一月,便追你一月,活一时,便要让你血溅三步。”

    “如此便好,天下间想我项上人头者大有人在,多你无多,少你不少,但你若就此收手,我便少了许多乐趣。”张无回轻笑话语里极为洒脱,抵在沈安之胸膛的古剑力度略微重了几分,又道:“不过,若你在找寻无关旁人,我定杀你。”

    “你终是怕了。”沈安之笑意更浓。

    “我身旁剑在,手中酒在,便没有能让我畏惧的世间事,只有畏惧我的天下人。”说罢张无回松开古剑,迈步前行,消失在人群中。

    雄州。

    一晃十余天,陈长歌一直在偏僻破庙入定吐纳未曾出门,两名好友来了几次俱被老和尚挡了出来,今日二人备了些酒菜,又到破庙。

    二人刚进庙门,就见邋遢僧人济戎倒在佛堂中,睡眼惺忪。

    十二岁起就一同在雄州城厮混的富家公子项天成早就习惯了老和尚身上的厌人气味,施礼道:“济戎师父。”

    “你家老小子酿的竹儿醇呢。”醉癫僧微睁双眼,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项天成将手中酒葫芦送到济戎面前,恭声道:“给您老备着呢。”

    济戎拧开葫芦口嗅了嗅飘散而出的酒香,原本困倦双眼瞬间来了精神,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浓烈的竹叶香味掺杂着酒气辗转间布满口鼻,滑入腹中仍有阵阵回香,老和尚十分喜爱这酒,闭眼咂摸着回甘滋味,神情极为满足:“你家老小子酿酒确实有一手,和尚我喝酒无数,除了那姓谢那老西酿的白水糯,就属你家这竹儿醇最合我意,舒坦舒坦。”

    老和尚济戎咂摸着口中渐渐消散的酒香,看着同行而来的柳远山,没好气道:“还得是项小子懂事,知道给爷爷备酒,那柳小子来就知道蹭吃蹭喝。”

    “您看您说的,我答应给您买的烧鸡也带来了。”柳远山极为畏惧老和尚的酒葫芦,毕恭毕敬的将油纸包的荤腥肉菜送到老和尚面前。

    “放屁,这是你欠爷爷的。”老和尚一瞪眼便要打。

    柳远山连忙退到项天成身后,嚅喏道:“对对对,欠您的欠您的。”

    两人过了老顽童济戎这关才能进后院,后院石桌中张白僧手中笔走龙蛇狼毫细笔行云流水一般肆意挥舞,隐约中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气势,看的项柳二人目眩神迷。

    “项公子,柳公子。”张白僧停了手中动作。

    “先生。”二人对门外的疯和尚可能更加畏惧亲近,但是对于写的一手绝佳丹青的张白僧二人极为恭敬。

    这些时日陈长歌总是控制不好入定的法门,总是透支心力浑浑噩噩,近几日才稍稍好转,一直蛰伏破庙,今日见到好友难免嬉笑吵闹。

    一番喧闹后,静室内五人同席而座,方桌上满是酒菜,醉癫僧济戎没那么多工夫跟他们这相面,攥着满是油渍的鸡腿,喝着项家独有的竹儿醇,不亦乐乎。

    项天成自来时便眉头微蹙,话语行为间心头似有愁事,与好友同坐强打笑意,陈长歌柳远山感觉出些许不对,两位师傅在也不便发问。

    “项公子有心事?”张白僧饮了一杯项家酿的竹儿醇,确实酒劲干冽清香宜人回味独特不可多得。

    “我自幼与长歌相识,自然将长歌的师傅当成自己师傅,有些事也不多客套,最近心思难解,所以特来叨扰先生。”一脸凝重的项天成起身拱手施礼,如此庄重行为让陈长歌二人不明所以。

    “无妨。”

    项天成饮下一杯酒,叹气问道:“何为人生?”

    “何为?”张白僧盯着手中酒杯言语清淡。

7.锦衣夜行赴山河

    7.锦衣夜行赴山河

    项天成听着张白僧清淡言语略微沉思,陈长歌二人面面相觑,醉癫僧济戎更不爱在这些琐事上咬文匝字。

    “柳公子,你觉得人生当如何?”张白僧不理项天成,话锋一转问向柳远山。

    柳远山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扼住唇舌,犹豫了一下,笑言道:“我这人俗气,总感觉这人生不过快意恩仇,身配削铁剑,瞠目即杀人,割股相下酒,抬手鬼神惊,风里来雨里去,踏北海大潮登泰山之巅,举世无人可抗我锋芒,声名如粪土,仁者义者讥讽我便讥讽。抬手间脚踏千山去,困倦时头枕血海眠,总之想做个当世第一,无人敢惹的哪种。”

    张白僧微微点头,又问陈长歌:“长歌,你觉得呢?”

    “说不上来,万事都有道理,不好强加什么,安心随性吧。”陈长歌自幼与着随性所欲的疯和尚待惯了,若要真给身上套上些什么枷锁反倒不适应了。

    “项公子你觉得呢?”张白僧最后才问项天成。

    “当不负七尺躯,保境安民,大能安国土山河,小能护妻儿父母。”项天成仰首说道豪气横生。

    “如今北境战乱,蛮夷乱我国土,平民百姓奔逃,九州烽火再燃,我胸中块垒不平,热血难熄。”项天成眼中有火光升腾。

    “保家卫国又如何?”张白僧又问。

    “心结就在此,我看不了荒羌蛮夷横行九州,食我乾元百姓如鱼肉,掠我乾元国土似过廊。想到后人若说举国无一是男儿,只将国土拱他人。我辈男儿有何颜面?”说这此,项天成眼中有泪哽咽,痛心疾首。

    原本自顾自饮酒的醉癫僧济戎偷眼斜瞥痛心疾首的项天成,原本浑浊的眼神难得清亮。

    夜至深,陈长歌酒醉酣睡,微醺的项天成与柳远山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破庙。

    张白僧望着二人月下离去的背影,破庙处本是雄州城偏僻地界,旷野空荡,夜空中只有项天成酩酊的吟诗声。

    “君不见,九州风同赴水火。”

    “君不见,蛮夷虎狼恶营罗。”

    “君不见,壮士赴死为家国。”

    “君不见,晚时不在成蹉跎。”

    “一朝蛮夷乱中原,士子豕奔儒民泣。”

    “九州不见赤子心,萧潇从此不成诗。”

    “落笔不及深情处,登马难护山川河。”

    “身困志贫无长物,位卑怎敢负了国。”

    醉癫僧济戎出现在张白僧身旁,同样看着两少年离去背影,脸上没了往日嬉闹,颔首道:“此子倒有几分豪阔气概。”

    次日天未明,项天成身着锦衣曳马出府,独骑北行。

    一锦衣少年身骑白马行至一偏僻破庙,将一封书信放置庙门,转身便走。

    纵马缓行三五步,身后庙门开阖声音,一道流光掠出,落在马前,流光散去一柄古朴长剑一本破旧书籍落在地上。

    项天成翻身下马,张白僧声音自虚空而来,在耳畔响起:“保家卫国不可身无长物,按书上记载修炼,持

    此剑平蛮夷去吧。”

    项天成回头望去,庙门早已闭合,锦衣少年眼神坚毅伸手撩袍跪倒,朝着破庙方向连磕三头,身骑骏马,腰悬长剑,向北去了。

    破庙内张白僧拿回书信,放在陈长歌枕边,想着黑夜中那个远行的坚毅背影,心中微凛。

    ‘难得赤子心。’

    当陈长歌看见书信时已是天光大亮,信上寥寥数十字,大多是悲言壮语,字里行间虽说是满是暮气,但这何尝不是雄心朝日的英雄气概,陈长歌想着好友奔赴天门关,沉吟良久。

    半晌,陈长歌出了静室,白衣师傅早就在院中等候,俯身石桌上手中狼毫细笔挥洒,头也不回轻声道:“信看了?”

    “看了。”陈长歌点头道,自从寒露炼体后清减了几分的体魄越发结实,如今雄州初冬已是寒风微凛一身单薄白衣的陈长歌丝毫不觉寒冷。

    “研墨。”说罢张白僧手中狼毫细笔似龙飞白水般舞动,大开大阖,笔锋所到之处尽是刀光剑影,UU小说所留文字好似活物,随笔意狂舞,看的陈长歌心神恍惚。

    一炷香工夫,张白僧停笔,四尺青檀宣跃有千字文,小字似蚊蝇,却不失根骨锋劲神韵跌宕。

    陈长歌研磨的手早就停了,死死盯着四尺青檀宣上的文字,千余小字随笔锋狂舞,虽是静物此刻栩栩如生,字里行间竟有大浪拍礁般的摧枯气势,也有飞鹰击殿般的灵巧意味,似鱼跃龙门虎卧山岗,也似步罡踏斗猿猴腾挪,短短千余字有倾泻千里的苍凉意境,也有化龙而起的磅礴气机。

    良久,陈长歌回过神了,眼前只有一篇墨迹干涸的千字文哪有之前看到的万千气象。

    “记住多少?”张白僧见陈长歌从玄妙感觉中醒来,问道。

    “好像记了个大概,又感觉什么都不会。”陈长歌努力回忆着刚才脑中闪过的大千气象。

    “按照你记住的写一遍。”张白僧把手中狼毫细笔递给陈长歌。

    陈长歌接过细笔掭饱了墨汁,入势起笔,虽无师傅那般笔劲锋芒却也遒劲方正,刚写三四字便停了,咂摸着感觉微微摇头道:“师傅,笔短了几分。”

    “用这个在地上写,我看得清。”张白僧脚尖挑起一半丈长枯树枝,树枝夹杂劲风冲向陈长歌,陈长歌伸手握住飞掠而来的树枝下意识手腕翻转,散去树枝上劲风。

    陈长歌翻转手腕树枝挥舞,在地上比划了数十下,再度停下。

    “还短。”

    张白僧手中气机鼓荡,远处扁担应声而碎,中间粗壮扁担杆飞起直冲陈长歌面门,轻声喝到:“在空中写。”

    陈长歌来不及震惊白衣师傅这手隔空取物的绝活,扁担已至面前,白衣少年伸手握住扁担尾端,却被飞出的扁担杆拖了个趔趄,手腕猛然用力,将扁担在空中画了个圆转大弧,双手握住扁担,在空中肆意挥舞。

    一丈长的扁担在陈长歌手中来回翻转,挥舞间劲风猎猎作响,忽快忽慢圆转如意,缓时似山川静卧,急时如震雷激荡,步伐间虽是散乱,但也有几分大河东流的倾

    泻意味。

    前殿的醉癫僧济戎被后院传来的呼啸风声吸引,手持酒葫芦依门而坐,眼中全是白衣少年翻转的身影。

    陈长歌闭合双目全凭记忆感觉肆意挥舞,突然脑海间闪出个大浪拍礁的雄壮画面,滔天巨浪从远处呼啸而来,摧枯拉朽般拍击在岸边突兀的礁石上,白衣少年猛然睁开双眼,手中扁担嗡嗡作响,隐约有气机荡漾,原本快速挥舞的扁担陡然一滞,斜指天空,白衣少年点脚跃起一尺距离,两袖白袍被劲风鼓荡,手中扁担拍击在地。

    木质扁担寸寸碎裂,原本被人踩踏多年的青石地面有细痕皲裂,陈长歌看着面前碎裂的青石地面大口喘息着,两手微微抖动。

    前手百余式勉强算形似,最后一击拍地倒有几丝神似味道,张白僧眼中掠过一抹异色,颔首道;“不错,记住这种感觉了?”

    还未等陈长歌说话,一旁邋遢僧人便开言骂道:“不错个屁,步履虚浮,还毁了为师一把扁担。”

    醉癫僧济戎说着便站起身,手掌翻转,原本散落一地的扁担碎木均被老和尚吸到手中,屈指一弹,掌中碎木有顺序的落在青石地面上。

    老和尚步步前行,踩着刚落地的碎木,一步便是一木,飘然而至,问道:“傻徒儿可看清了?”

    不等陈长歌答话,老和尚提起酒葫芦便打,陈长歌下意识后退躲避,老和尚如同附骨之蛆瞬间而至,酒葫芦再临面门。

    眼看陈长歌步伐涣散,老和尚济戎便开口喝到:“东南三步。”

    “往西两步。”

    “东进一步。”

    “南退四步。”

    陈长歌下意识的跟着师傅口中方向躲闪,十余步下来,便没之前一般慌乱了,分心咂摸着脚下步伐,隐约心中有奇妙感悟升腾。

    一下午时间,白衣少年都被拎着酒葫芦的邋遢和尚追打,偶尔间白衣少年几步蜻蜓点水般的巧妙步伐,但终究是无法摆脱和尚手中的酒葫芦。

    乾元划天下疆土为九州,除去塞北雄州和与之毗邻的东境安州,余下还有七州,其中皇城所在之地得名中州。

    元州与乾元中枢中州相邻,本是西蜀之地,七百年前被始皇帝征讨,纳入乾元国土,坐拥黄河之源,群山险阻,江河肆意,山川秀丽极乾元之盛,元州盛产清流名仕。

    元州长陵郡,出城往东便是青衣江,青衣江本名清源河,宽百丈,横跨元永二州,据传千年前大雨不止,河堤两岸百姓危在旦夕,一青衣仙人乘虹而至,一剑斩河口,原本汹涌水势顺势而下,两岸百姓免遭汪洋之灾,后文人改称此地青衣江,元永两州子弟因此多爱着青衣。

    长陵郡城东是青衣江一支流,奔流至此已无滔天浪势了,莹澈江水微波荡漾,江边有一高塔,平日里少有人烟,每隔三年便有数十位身披袈裟的得道高僧至此,一住便是一旬。

    一身披红袈裟的魁梧僧人手持镔铁长棍走到塔前,颂念佛号。

    “龙岩寺,鼎一禅师到。”沙弥冲塔内喊道。

8. 雪中白衣

    8. 雪中白衣

    雄州。

    寒风呼啸,旷野凛冽,路上行人商户大多步履匆匆,按往年来说,霜降过后再有几日方才是初冬,北地雄州虽是苦寒地界,但像如今时节这般寒冷的天气也极为少见,雄州百姓不知这不同以往的凛冽寒意是与上天掌控天气的神明还有关还是与远在天门关外的战火有关

    天门关太守秦雄被刺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北邙皇朝征南大将拓跋略先后派出十余队刺探军情的散骑游勇,抓回不少天门关百姓,得知秦太守确实许久未曾露面,北邙军前境军师商略怕是乾元军武故布疑兵引诱北邙军深入天门关,一众军士均向北邙朝廷请旨不宜出兵。

    征南大将拓跋略一意孤行不等北邙朝廷旨意,擅动虎符调动七万北邙精锐倾巢而出,三日内北邙铁骑星夜奔袭数百里兵锋直至天门关。

    秦关军群雄无首,军师方伯常命副将领精骑五万率先迎战,于关外二百里处乾元北邙两军相遇,双方竭力厮杀双方兵戈正酣,北邙朝廷下旨,增兵五万急援拓跋略,援军一至秦关军寡不敌众溃败而逃,伤亡惨重退守关内,北邙军关下擂鼓呐喊,拓跋略连斩七员乾元武将,锐不可当。

    军师方伯常连夜上书朝廷,向中枢请援,乾元多年来战乏不断,北境东海南域连起战火,一时间无军武可增援天门关,下令固守。

    两军城外交锋三次,均是势均力敌,但秦关军主将秦雄仍不露面,北邙军心大盛,援兵源源不断,日日在城外摇旗呐喊,僵持数日,莽夫拓跋略披甲上阵领兵攻城。

    经历多场鏖战,天门关内仍有守军十余万,方伯常连下三道军令,扼住了北邙军攻城的势头,月余时间,秦关军凭借城关坚实固守北境。

    原本数年不见战火的北境突燃烽火,天门关内百姓惊慌失措,买卖商户狼突豕奔连夜逃出天门关,往雄州城去了,原本繁华的腰膂重镇如今极为苍凉,临近军营的百姓人家可听到关外震天的擂鼓声响,百姓人人震惶。

    天门关战乱的消息传播极快,与天门关毗邻的雄州城早就人心惶惶,百姓逃往安州去了。

    天门关、雄州两城的募兵处成了摆设,在苦寒地熬着不走的大多是庄稼汉子,心里没那么多的家国情怀,只是盼着这种踏天灾祸不突然砸到自己头上就好了,极少有人愿意往战场里送死。

    一时间,天门关陷入危局,乾元皇廷迟迟没有增援,太守秦雄生死未卜,本地又无法招募兵勇,秦关军没了再生之力,军心动荡,难以长时间抵抗北邙虎狼之辈,长此以往,北境必失。

    在无数天门关百姓争抢着逃出升天时,一刺眼身影纵马进了天门关,骑马人是个锦衣少年,腰悬古朴长剑身骑骏马往秦关军募兵处去了。

    一名双眼微微闭合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柄被白布裹挟的长剑,与天门关出城百姓混在一块一起出城,与身骑骏马的锦衣少年擦肩而过,枯槁男人原本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远远打量着少

    年腰间佩剑,停下前行脚步,转身回到城内。

    雄州。

    趁着日下夕阳,打扫着破庙后院散落的枯叶,看着院里树上萧条的黄枝,低低念叨了一句:“天气早来寒。”

    自从寒露之后陈长歌极少出破庙,好友项天成不辞而别前往北境参军后他便在这破庙里与二位师傅修行,白日里与白衣师傅张白僧修习些玄奥道理,闲暇时候与僧人师傅济戎修习步伐体态,十五年来陈长歌一直没有想到疯癫师傅济戎居然还会武艺,隔空取物信手拈来,这些年没注意看的散乱步伐也颇有章法,反复来去颇有裨益。

    自从雄州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项天成不辞而别参军去了,这段时间破庙的门槛都要被项家家奴踏破了,年愈花甲的项家老爷年轻时育有一女,中年得子,得子时还没有这番家业,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幼子项天成七岁时,亲眼看着姐姐被北邙人掳去,项家散大半家财也未找到,半月后被人在天门关外发现尸体,花季少女浑身是血受尽凌辱,自此项家对独子项天成极为宠溺珍惜,如今独子不辞而别去北境参军项家老爷子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派四波家奴去天门关寻觅公子音讯,均是无功而返,只听说城门酒家看见了一名身骑骏马的锦衣少年去募兵衙门了,说到底只是寻常的富庶百姓,出身无门第,朝野无枝莲,除了钱财别无长物,想在正值战火中的雄关军中打探消息难逾登天,雄州交好的官员也大多无法伸手到秦关军中,听说前境以及达到攻城境地了,项家老爷子心如刀割。

    北风呼啸而过,寒风席卷之中扯下了干枯树枝上最后几片落叶,陈长歌伸手接住落叶,看着干枯蜷曲的枯叶纹路,恍然神思。

    良久,寒风吹走落叶,一片晶莹雪花飘然而下落于陈长歌掌心,原本看落叶的陈长歌改为看雪花,时隔半年的略微沁凉触感再次出现,天阴无光,导致着雪花里的冰晶不在闪耀,只是升腾着寒冬气息,升腾了几瞬便化了。

    秋冬交集时分,欲寒还暖,一片雪花在苍茫天地间比沧海一粟还要细不可闻,但是它却能终结温热秋夏,带着这天下人步入凛冬,明知自己不像数九风雪不能久存,仍然一意孤行来到这苍茫人世,只为向世人绽放它的寒冬雪意,有些人也是如此吧?

    脑海中浮现好友破庙饮酒时有泪哽咽的场面,陈长歌淡然不语,这世上有些人便是如此吧,为了心里坚持之事,哪怕沉浸与芸芸众生不见日月,哪怕湮灭与漫天尘嚣不得人知,也终要走他一遭,管他前路是天上楼阁还是苦恶炼狱,也要踏足前行,终结些枯萎破败的事物,对着漫不经心的天地说上一句:去他娘的。

    而后泯灭也好绽放也罢,便都不管了,这究竟是大义还是小气,陈长歌不得而知。

    初冬,雄州,雪越下越大,白衣就如此站在树下,看着自九天而来随风飘摇的雪意,面带微笑,任凭这雪铺满白衣,铺满破庙,铺满天地,铺满人心中那缺失的一丝一毫。

    天地间大雪默然的下着,雪花挥洒而至,身处苦寒地的雄州百姓都忘了究竟有多少年的头雪没下的如此大了。

    大雪便如此,浇灌着雄州每寸土地,浇灌着被战火惊扰的雄州百姓,浇灌着天地间的尘嚣,从下午到傍晚又至入夜。

    破庙里外尽是一片银白,院中老树上最后一只枯叶受不住风雪酷刑随着北风零落,泯灭于白雪中。

    院中古树下,师徒三人对立而站,任凭风雪敲打,岿然不动。

    院中两袭白衣身上均有风雪,唯有邋遢僧人济戎身前气机流动,弹开缤落的雪花,十数年前龙岩寺隐僧张鼎一曾问过老和尚,出家人为何对自然之物如此抵触,当时老和尚扶须大笑:“和尚我这一身乃是人间烟火气,若被这没来由的无根之物洗去岂不可惜?”

    数年后龙岩寺方丈慧聪禅师得知此事叹曰:“释者修佛礼,禅者蕴佛心。”

    树下老和尚济戎单足震地,罡劲自和尚脚下而起,跌宕而出,所过之处积雪翻腾,后院边角有一古井,素日里供庙内几人饮用,井中水清甜甘冽,老和尚罡劲所至,井口原本被风雪凝结的薄冰陡然碎裂,而后古井中似沸腾一般翻滚升腾而起,几息时间,一道水柱从井中跃起直冲天穹。

    水柱中隐约可见一亮银光柱,原本漫天风雪似乎陡然一滞,本就寒冷刺骨的北风又凛冽了几分,水柱跃起数十丈便不再上升,水柱中亮银光芒倒置奔腾落下。

    寒风中,一亮银长枪自半空而落,夹杂无数井水凝结而成的冰晶,斜插陈长歌身前,冰蓝枪缨垂于雪地中闪耀凛冽寒芒。

    枪长一丈二尺,通体亮银色,枪尖长一尺半,宽两寸,菱刺形枪刃,左右两侧薄似蝉翼,前后有凛冽纹路,枪刃纂刻诡谲云图,冰蓝枪缨雪夜中炫彩夺目,枪身雕有蛟鲵搬山图,围绕枪身极其华美,本不惧怕寒冷的陈长歌感觉阵阵霜寒从身前长枪上喷涌而出,似西极极寒地万载不融之坚冰般摄人胆寒。

    邋遢僧人看着在古井中沉睡十七年的古枪听寒会心一笑,轻声说道:“试试。”

    陈长歌伸手握住枪身,刹那间只感觉一股寒意自手臂升腾瞬间贯通四肢,冷冽寒意刺骨而来,陈长歌手上凝结一层清晰可见的白色寒霜,寒霜顺臂而起直冲面门。

    白衣少年眉心印堂一抹极淡金光闪烁而过,原本手臂上凝结的白霜尽数散去,寒意也不如之前那般刺骨了。

    “气运九宫,再凝丹田,下往涌泉,上至劳宫。”醉癫僧济戎声音在陈长歌耳边响起。

    陈长歌依次运气,双脚落地生根手中劲力大涨,将深入青石的冰蓝长枪猛然拔出,陈长歌只觉得耳畔响过一声巨兽嘶吼,似虎啸山岗也似龙吟四海,震耳欲馈。

    “一往无前,蛟蟒也可斗恶龙。”

    雪夜中,一白衣少年手持亮银长枪,于风雪中翻腾,气势凛然。

    (因新冠,文中敬白衣)

9.以命解剑

    9.以命解剑

    塞北雄州正是寒风呼啸大雪凛冽,远在东海旁的临州仍是秋日艳阳,在有些时日这气候宜人的临州也将入冬,但此处不比塞北,虽是冬天,少有风雪,大多是冬来无雪夜雨声烦罢了,临州东临苍茫东海西倚王朝中州,多是坦荡平原少有山峦横阻,天下闻名数百年的释门圣地龙岩寺便在此地,东临碣石,登寺便可眺望汪洋肆意沧海杨波。

    龙岩寺依山而建,上山神道从山脚起直到山腰,虽是晚秋,来龙岩寺烧香祷告的善徒信众仍是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借着沐佛之名前来登山看景的散淡游客,因此龙岩寺特意在左右两侧矮峰上修建听风堂和沧澜院供来此游客赏山观水,堂院内不设香火,只有三五僧人打扫神道。

    登听风堂可揽群山峻岭中云气缭绕,听山间松风,赏晦明变化,山间美景净收眼中,至沧澜院可居高石余阅沧海杨**涛海浪,日出十分还可观瞧海外天穹金阳初升时的隐隐紫气,可谓是声势绝艳壮美决绝。

    熙山山顶便是龙岩寺佛顶,山顶静室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眉须如雪的老僧身着袈裟盘坐蒲团闭目礼佛。

    一中年僧人推门而进,俯身轻声道:“鼎一师叔已至青衣江。”

    老僧点头不语,手中木鱼轻敲。

    同在临州的剑冢寺便没有龙岩寺那般香火旺盛善徒云集了,剑冢寺本叫同和寺,乃是乾元始皇帝为镇守龙脉所建,后因魔剑轻城霍乱人间,乾元皇帝为借龙脉锐利气机镇压剑上魔性,改名剑冢寺,留释门高僧再此看守魔剑。

    本就少人听闻的剑冢寺少有香客,多是左右府县上了年岁的落魄百姓初一十五前来此处上香礼佛,平日里鲜有人迹。

    扫地沙弥法号业能,本是周边安海府一乡绅家独子,乡绅姓李家里有几分产业,周围穷苦百姓都尊一声李员外,李员外平日里对周围百姓也不错,缺银少钱的穷苦人前来求急,大多不会空手而归,父母早丧无钱下葬的苦命伶仃来此也能求回口薄木棺材,李家夫妻二人和善,对家仆奴工也极为宽厚,算是周遭远近有名的善人。

    可李家财齐人不齐,李员外而立年级膝下还没有子嗣,可算愁坏了李家两口子,两口子求医问药烧香拜佛,县里药铺大夫成了谢家的座上宾,各类滋补药剂天天不断,远在海边的龙岩寺夫妻二人也是一年两趟从不敢怠慢,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李员外四十二岁夫人身怀有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是个男孩,让乏嗣无后的李员外喜出望外。

    人生不孝,无后为大,人生大喜莫过于晚来得子,李员外对于儿子可是宠溺到了极点,事无巨细,只要是儿子用的必求最佳,好景不长,李家小少爷两岁时候身体孱弱,如何进补都无济于事,县里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终是不见好转,难坏了李家夫妇,家里老管家提议,莫不如将少爷送至寺庙里,在佛爷驾前沾点佛气。

    安海县自古就有风俗,谁家孩子体弱爱得病就抱到寺院,由高僧剃度出家,沾染沾染佛气,成年后再还俗,说来也奇怪,不少身体孱弱

    的孩童剃度后渐渐有了好转。李家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便将孩子送到了剑冢寺,出家人本就方便为本慈悲为怀便留了下来,法号业能。

    一晃小和尚来剑冢寺有十六年了,十六年里业能在寺里做个扫地沙弥,素日里去师傅颂念佛法,闲时干些挑水劈柴的力气活,身体倒是真的好了不少,如今离着可以下山还俗的日子越发近了,和尚光秃秃的小脑袋里有些畅想着山下的大千世界,想念每次上山都极尽欢喜的爹娘。

    业能还沉浸在脑海中的花花绿绿,一精壮黑衣男子走进山门,业能如往日一般双手合十低头颂念佛号:“阿弥陀佛。”

    黑衣男子不曾理会小和尚,大步走向后堂。

    小和尚一抬头间黑衣男子朝后堂去了,顿时心中大惊,自小师傅便训诫,山外来人无论是谁不可进后堂,幼年时候不懂事,带父母进了后堂,被师傅得知后被戒尺敲打了四五个手心,一向和善的师傅也只有那一次极为生气。

    生气的理由业能不问也知晓,还不是因为过了后堂再往前走有一座师傅从来不让靠近的高塔,平日里只有魁梧的鼎一大师才能前往高塔,师傅和一众师叔伯都不能靠近。

    有次深夜起夜,看见半空中四五位大师飞入高塔,惊得小和尚以为殿里的金身佛像下凡了,跪俯在地上瑟瑟战栗,许久天空没了声响才敢抬头看,原本凌虚踏空的大师父们都不见了,跑进殿里看金身佛像还在莲花座上,这才在莲花蒲团上连连叩首,第二天便跟师兄师弟说见到活佛降世,一众沙弥都调笑着说不信,今日里若被黑衣施主进了后堂,师傅知道后又难免一顿手心,业能连忙跟上阻拦。

    业能边跑边喊道:“施主,施主,后堂不能进。”

    黑衣男子像听不见呼喊一般,仍是大步前行,业能紧跑了几步一把攥住黑衣男子衣袖,开口说道:“施主,本寺后堂外人不可进的。”

    话音还未落,业能只感觉一阵巨力拍击在自己胸膛上,眼中一切景色都在飞速后退,黑衣男子一挥衣袖,小沙弥业能瞬间飞出,重重摔落在山门处,一丝鲜血从嘴角渗出。

    黑衣男子手中分寸留了几分,只是先飞未伤及性命,没了沙弥拦阻,迈步进了剑冢寺平日里不许外人进的后堂。

    一阵嘈杂声从后堂传出,盏茶时间,原本佛门清净地的后堂一片狼藉尘嚣不止,十多名身披佛衣的释门僧人倒在地上,哀嚎翻滚。

    黑衣男子自始至终未发出丝毫声响,推开后山门,眼中只有远处高塔。

    “舍利塔禁地,闲人不可进,施主请回吧。”

    黑衣男子刚至塔下,一阵似钟鸣般的低沉梵音炸响在男子耳畔,庄严法声从塔顶传来。

    男子双眼中光芒炙热,未曾理会似西天法旨一般的庄严梵音,迈步进塔。

    “阿弥陀佛。”

    剑冢寺后堂翻滚的众位僧人,听着山后似仙乐般的梵音响起,强忍周身疼痛坐起身形,双手合十,颂念佛号。

    为首老和尚看着黑衣男人进塔背影,叹了口气道:“善哉,善哉。

    只见七层舍利塔通体金光一闪,震人心魄钟鸣声向四外扩散,本来立于山间枝头的麻雀,受不住这厚重梵音振翅飞逃。

    原本的世间清静地此时满目肃杀气。

    只见舍利塔中气机流转,天地间灵气大开大阖,跌宕不休。

    舍利塔顶,黑衣男子衣衫碎裂,胸前血肉模糊,看着悬于半空的金刚石墩眼神格外炽热。

    舍利塔顶,三尺轻城一半剑身被浇筑进金刚石墩内,八根手腕粗细铸铁锁链按照阴阳八卦排列紧紧锁住金刚石墩,锁链上纂刻佛教晦涩梵文,于乾坎艮震四门上又依次贴有道门驱邪符纂。

    奉命看守魔剑的三名守冢僧早已从莲台上跌落,满地鲜血生机渺茫。

    为首老僧四肢筋骨悉数断裂,便是如此拼死相抗仍是难以抵挡黑衣男人的锋芒,老僧嘴角血迹未干,强忍五脏翻腾剧痛,艰难说道:“施主释放魔物,唯恐天下生灵涂炭,还望三思。”

    吴魁一语不发取出三粒通透冰晶,冰晶一出,刺骨寒意陡然而生,自从得知这届佛门禅典是由剑冢寺金刚僧人鼎一和尚前去参加,吴魁便潜入北邙皇城盗取三两月华冰。

    月华冰出自北邙国禁地空冥山,十五年凝结一两,乃是世间少有的护体珍宝,寻常武人若是重伤,服下一两月华冰便可护住心脉,争取极大的生机。

    吴魁伸手将三粒冰晶一同抛入口中,只见一身黑衣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一层寒霜。

    借着透体而出的刺骨寒凉,吴魁划破手掌一把攥住剑柄,霎时间舍利塔顶赤芒大盛,阵阵红芒以塔心金刚石墩为中心向四周荡漾扩散,其中一阵最为浓郁的赤色光芒顺吴魁掌心伤口而入,在四肢百骸间肆意游荡,疯狂攫取这具精壮体魄间的精血灵气缓缓汇入剑身。

    一来二去之间两者间形成了一架诡异桥梁,剑身赤芒大盛,包裹着剑锋的金刚石墩剧烈震荡,铸铁锁链上的梵文和符纂熠熠发光,似乎想镇压这种剧烈气机。

    吴魁鬓角汗水滑落,原本精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一头黑发逐渐霜白,脸上唇上血色尽消,便是如此被囚二十年的魔剑仍不罢休,红芒冲入气海疯狂席卷着气海中的灵气,九宫灵泉均难逃此劫,蓦然间一阵冰蓝色寒芒凝住丹田,红芒连着三次无法冲破冰蓝光芒,转向其余穴位,不断汲取。

    原本剧烈震荡的金刚石墩已有丝丝皲裂,剑上红光大盛,吴魁像是一具脱水而死的干尸,极为可怖骇人,但握住剑柄的手仍不肯松开,此时若是小沙弥业能看见这一幕,定认不出这握剑干尸与强闯山门的黑衣施主是同一人。

    在吴魁灯枯油尽之时,一阵巨响从舍利塔顶传出,困囚魔剑二十年的金刚石墩轰然碎裂,一阵极为耀眼的赤芒瞬间升腾而起直通天地,红色光芒中,道门灵符燃为灰烬,纂刻释门梵文的铸铁锁链寸寸融化,舍利塔骤然间燃起大火几个呼吸间化为灰烬,滔天焰势中,只有半空一持剑男子漂浮不落,对脚下熊熊烈焰巍然不惧。

10.天下动荡

    10.天下动荡

    与剑冢寺远隔六千里的永州,也有一世间少有的清静地。

    永州与中、元、泰、临四州交接,自古以来便被清流文士誉为温婉江南,寓意极尽乾元灵秀婉转与北地的雄武民风截然不同,乾元皇朝中永州地势最广,山势雄壮水势旖旎州内有一江两河三岳。

    青衣江水从元州始横跨永州奔腾入海,州内天思河鸿澄河波涛不止声势绝艳,其实永州最为人称道的不是水,乃是州内山川。

    乾元国土内共有五大名山,永州独占其三,汉阳庐山,南岳寿山、太岳武当均被囊括其中,其中又以太岳武当最为著名,武当乃是天下道教圣地,千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下山济世救人的真武道士,光最近五百年武当就出了三位羽圣境圣人,武当道教始庭的称号越发被寻常百姓认可流颂。

    武当山上,一间极为简单的茅屋内,原本持拂尘打坐的掌教真人面前一张黄纸灵符蓦然燃起,真人剑眉微蹙,手掐阴阳分点八卦,沉吟许久,长呼一口浊气。

    “还是来了。”

    临州,龙岩寺。

    正殿后有大小七间讲堂,末尾讲堂终日少有人来,除了寺中扫地沙弥前来清扫被风霜夹杂来的枯叶,基本上算是个无人打扰的清静地,讲堂内陈设也极为简单,法座讲台钟鼓一律没有,只有一口数丈宽黄铜大钟悬于室内,黄铜大钟满是晦涩难懂的释门梵文,大钟建于何年不知,看样子是多年没有人撞鸣了。

    原本平静的讲堂前山风骤起,卷起十余片散落在院中的落叶,讲堂内,黄铜大钟钟身纂刻的梵文骤然亮起,原本在此地沉寂多年的黄铜大钟嗡嗡作响,瓮鸣声酝酿了一阵。

    咚…咚…咚…

    大钟剧烈颤动,三声厚重钟鸣响透整座龙岩寺,一群年轻僧人面面相觑,此时正值午后,晨钟早已敲过了,暮叩又不到时间。

    原先在静室中缓敲木鱼颂理佛法的老僧人听闻钟鸣,微微睁眼,苍老浑浊的双眼泛起苦色,微微叹了口气,闭合双眼,手中木鱼又响。

    临州,文德城,太守衙门。

    太守孟涌业这十几天来都是浑浑噩噩,前些日子深夜饮酒,偶感风寒,本就是文弱书生,加上一郡太守平日公务颇多,加上素日里恋酒如命,没甚时间通达体魄,沾染些毛病就得连喝半月的苦汤药才能有所好转,这不,孟太守连喝了一旬汤药这两日才算有所好转。

    半月多积压的公务也着实不少,大事小情都有但不过都是些恼人的烦心事,孟涌业看着一公案的案卷刚清净了几分的头脑又浑浊了起来,自己跟自己叹了口气,这几天又没酒喝咯。

    虽说这恋酒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这些身居高官厚禄的士子人臣虽说不在中州天子脚下,这醉酒误事要有什么紧要事由在自己这耽误了怕是吃罪不起,但这孟涌业反倒是因酒得福。

    当初皇都太和城科考,孟涌业连考两年不中,这头一年是因为醉酒误了行程,到太和城时三天文试已经过半,失魂落魄

    的孟涌业也是个心思坚韧主,劝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古训,紧咬牙关便在太和城住下,在皇城城里支了卦摊,凭借少年时候读过几本阴阳谶纬给人相面解字为生,但也算是个勉强糊口,说是艰难度日,偶尔有些散碎银钱的穷书生还得顾忌顾忌腹里的酒虫,总去卦摊对面的酒坊偷偷饮上几碗糟酒,味道虽然差了些但好歹是酒不是?

    虽说是小酒馆但老板酿酒有一手,密制的盐梅酒清冽可口,在太和南城小有名气,孟涌业也捡过别人剩的碗底,咂摸咂摸滋味便是极为知足,酒坊里有个常客,是个落魄的中年汉子,十天半月来一次,汉子穿的极为穷酸,可偏偏能喝的起五枚钱一大碗的盐梅酒,一来二去之间穷书生孟涌业与落魄汉子成了朋友。

    三年时间说是挺长,但熬起来过得也是极快的,又到了春闱科举的日子,这次孟涌业就在太和城可算是近水楼台,早早便去考场等候,三天的科考怎么也比寻常日子好熬,孟涌业胸有成竹,回去后便把卦摊砸了,掏出五大枚拍在老板柜上,粗着嗓门要了碗盐梅酒,一口酒下肚,品着干冽味道说了句好酒就是他娘的畅快。

    朝夕相处的酒坊老板也为这穷酸书生高兴,但好景不长,开榜时这孟涌业因为忘了避讳先皇名讳,卷纸作废,原本意得志满的穷书生如遭雷击,在酒坊中默默饮酒悲痛欲绝,正赶上穷酸汉子也来酒坊饮酒,落魄仕子跟汉子说尽胸中臆愤,说道悲处还他娘的哭了几声,中年汉子大概是不愿跟着做女子态的酸书生同桌起身出了酒坊。

    再悲再哭不还得活着不是?孟涌业也没心思在太和城待下去了,打点行囊准备回家,刚要出门,礼部的高头大马便到了,扯着红绫敲着响锣,这孟涌业不知道请动了天上哪座大佛,圣上钦点了个榜眼,呆愣愣的孟涌业连连给了自己四五个火辣耳光,说了句不是梦才红着脸上马,倒不是多害羞,主要是手劲大。

    御前见驾时候偷偷扫了一眼,那三年来一同饮酒的落魄汉子就在一旁坐着,身穿淡金色五爪团龙蟒袍,亲娘咧,五爪团龙那可是亲王,孟涌业一想起醉酒时与汉子玩笑嬉闹的话语便不由得心惊后怕。

    后来,钦点了个文德郡太守,那时才得知那落魄汉子是当朝九王爷,九王爷极为懒散不爱朝政,九王爷不理朝政是真,但是分量极重,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听说江湖上评价武人的天玄十首里九王爷排第九位,江湖中传闻说九王爷是乾元皇氏武力最强,他们一帮江湖莽夫哪知道,他在京上朝时候听闻太监秘谈,皇宫大内里光比九王爷强的就不下五位,但在他孟涌业心中九王爷才是当世第一,要不是酒馆听闻后特意找出试卷,又亲自跟圣上请荐,才有自己这一身大雁补子。

    一想九王爷喝酒时爽快样子孟涌业便觉得疲累轻了不少,正奋笔疾书批阅案宗,门外一个县衙班头便在太守府门前呼喊,上气不接下气。

    “安海府急报,剑冢寺被袭。”

    门前差人听闻连忙走入后堂,也顾不得礼节推开门拱手道:“老爷剑冢寺遇袭,寺中舍利塔被毁,藏剑被夺。”

    原本批阅卷宗的孟涌业手一抖,手中笔应声掉落,话语里满是慌张:“快快呈报临州节度衙门。”

    雄州。

    醉癫僧济戎这几天难得清静,前些日子教徒弟陈长歌些身法步决,嘿,这小子是真笨,被踩坏两双鞋才找到门路,这些日子自己又拿出多年前在龙岩寺张鼎一手中哄骗,不对,不能算哄骗,是赢来的《度厄决》加上多年前与长枪听寒一同得来的《小衍枪典》一股脑的给了徒弟,才算有了点不用生气的清闲时光,张白僧那老小子非说那《小衍枪典》太过高深不适合,不知从哪淘换出一本《参合录》练了这些日子,也好,难得清闲,邋遢和尚这一生就不爱操心这些俗事,佛道争论也好,释门祖庭之争也好,与我和尚什么关系?爷爷这一生就爱管些不平事,爱喝些世间酒,躺在佛台下的邋遢僧人翻了个身继续酣眠不在去想那些俗事。

    破庙佛台下有一个十分破旧的铃铛,铃铛无风自动,骤然响起,原本鼾声如雷的老和尚济戎猛然睁开双眼,眼神凝重的看着佛台下的铃铛。

    院内,张白僧正指点陈长歌一些《参合录》的要诀,一脸凝重的老和尚站在佛堂门口,白衣文圣张白僧察觉出老友脚步间的变动,回头望去,原本平日中对世事不以为然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双眼中满目凝重,眉头紧皱。

    张白僧走到和尚面前递了个询问眼神。

    济戎嗓音低沉,略微有些沙哑道:“轻城。”

    原本泰山崩殂面无改色的张白僧一惊,道:“当世还有人能在鼎一和尚手中夺走轻城剑?”

    醉癫僧济戎摇头道:“张鼎一不在,和西域和尚辩法去了。”

    张白僧唏嘘道:“虽然鼎一和尚不在,龙岩寺守冢僧还在,二十年前西蜀谢魔头得剑前不过镇灵境得轻城后与剑上煞气魔性融为一体不过太玄境大成,如今能在龙岩寺守冢僧手中得剑,融剑后该是何等恐怖?时隔二十年,魔剑又出,江湖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醉癫僧济戎想起二十年前那场人世浩劫面有苦色,脚尖一点拔起身形破空而去。

    临州,剑冢寺。

    以命解剑自有剑护,剑锋一颤,原本通天彻地的红色光芒尽数汇入男子身躯内,干瘪的肌肉逐渐丰润,面如白纸的面孔也有了几分血色,盏茶时间,吴魁原本被守冢僧所伤的躯体尽数痊愈,悬于空中,身旁红芒大盛,红芒中隐约有雷光闪过,魔剑轻城安静的躺在手里,只是一头原本漆黑长发变得惨白,漆黑眸子中噙着一股阴沉血色。

    吴魁感受体内气海九宫的变化,红瞳中闪过一丝邪异笑容,化作一道流光远遁天际。

    盘坐在剑冢寺后堂中的老僧亲眼看着舍利塔熊熊燃烧化为灰烬,亲眼看着夺剑人电射远遁,眼中极为苦涩,屈指猛弹自己额间印堂穴,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自尽身亡。

    自此,时隔二十年,江湖中再起波澜。

    七百年乾元王朝动荡不止,庙堂江湖,波澜跌宕。

11.冬日炭火

    乾元朝划天下为九州,其中顶数永州地势最广,州内囊括五郡之地,极西灵州最狭州内只有两郡,一州设节度使经略使两官,节度掌管州内政务,经略执掌州内军武。

    州下依次设置郡、城、府、县四类城池,一郡纳数城,一城辖数府、一府领众县。

    士子登科后由中书省决议,吏部任免钦点士子官职,上任实缺的士子需在吏部标名挂号,领取上任所需印信前去赴任,到任后先到当地城隍庙斋戒焚香,祭拜天地城隍后,便成了这一府一县的父母官。

    像这种地方官吏能做到三品刺史,掌管一郡之地,官服换上孔雀补子就算到头了,要是朝中没有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基本再无升迁之望。若是出身门第士族,朝中有所枝连也有可能被召回皇城入主六部或是派一州节度使,掌管一州之地才能算得上一方封疆大吏,身着二品锦鸡朝服,位极人臣光宗耀祖。

    临州节度衙门。

    临州节度使赵究看着公案上的急报面沉似水,掌管临州军武的经略使廉天禄得知上达天听的剑冢寺突发变故,急忙而来。

    经略使廉天禄是个不惑年的粗鲁汉子豹头环眼燕颌虎须,身着二品武将官服,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帮江湖武人越来越不把王朝兵武放在眼里了,二十年先皇连下三道圣旨,闲杂人等不可擅进剑冢寺,进寺者斩,现在呢?那帮和尚把圣旨当成狗屁,平日里还允许周遭百姓前去上香祭拜。”

    节度使赵究是个文弱书生,沉着脸摇头道:“如今周遭烽火大起,北邙已经兵临天门关,大金虎视眈眈,南越安祁等弹丸小国也敢扰我边疆,国内可战之兵极为紧缺,这帮江湖武人兴风作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真他娘的恼火,这帮杂碎,打打不了,抓抓不着,就任凭他们天天兴风作浪?”廉天禄说罢,一拳锤在面前公案上,极为恼火,又道:“杀人放火历朝历代都是掉脑袋的罪过吧?现在出个无忧坊,明目张胆的花钱买人头。”

    “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了,魔剑被夺,凭借州内士卒兵武难以夺回,上报天听又免不了一场滔天震怒。”赵究揉了揉额头,头疼道:“王朝对这些武人怒火不比你我少,按现在风势来看,天下各州都在整顿军马广募兵卒,再等边境安稳些,便差不多要变天了。”

    塞北雄州。

    自打前些天大雪后,雄州的冬日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雄州地处塞北,不同于温婉江南,这苦寒之地只要过了霜降,便是无尽的冬日,无穷的雪意。

    在凛寒冬意的雄州,百姓似乎连出门都是件难事,寒冬困不住人心,虽然大雪弥漫之际,雄州以北的万事万物皆覆皑皑白雪,但苦中作乐的雄州人自有取乐办法。

    自始皇帝起,地处苦寒之地的雄州百姓便多了些取乐生活的谐事,起始时雄州人喜欢烹食,在秋日取些存得住的应季菜品临冬储藏,到了大雪覆地草木无生时候,取各类菜品一同烹

    食,看似杂乱无章,但各种滋味灌注其中享不尽的珍馐味道。

    时至后来,乱物烹煮的味道满足不了口腹之欲,便有人以黄铜铸覆锥形鼎炉,炉下置炭火,竹木火炭被烧的通红释放炙人热意,圏烤着铜锅,铜锅受热沸腾,食客将新鲜牛羊肉放置其中,三五息时间,原本就切得极薄的肉品被烫熟,蘸上些密制酱汁,趁着熟嫩吞咽下腹,热气弥漫周身,袅袅升起的热气会赶走寒冷带来的孤独,在这寒冬雪意中数不尽的快意人生。

    雄州城内便有店家专注于此,铜锅汤底中加上厚重浓汤,烫涮出的肉品鲜美异常。

    原本到了冬日生意大好的煮锅店,今年生意极为惨淡,这一切还是因为天门关外的战火,原本数以百万的雄州百姓走了大半,余下的皆是些老幼也大都想拼了命的逃离这片是非之地但无奈力不从心,原本每年食客络绎不绝的店面里,只有两名少年对坐饮酒,面前升腾着炭火燃烧的热气。

    自从那日疯癫师傅济戎破空而去,陈长歌心中也奇怪,十五年来在他眼中两位师傅不过是白衣书生和疯癫僧人,如今没想到两人都有通天彻地的能耐,隔空取物凌虚踏空信手拈来。

    这些日子一直在破庙里参悟白衣师傅带来的《参合录》,《参合录》不是枪法,是种心中体会,体会人与天地也好体会人与大道也罢,说不上晦涩难懂,但每句都极其深奥,刀剑者兵之王首,不求博览众山小,但求浸淫一道,高者再高。

    枪呢?古往今来不过莽夫壮汉逞一时威风气概的手中俗物,但也不尽然,自古以来追求百兵之皇道的武人也不在少数,只因枪法难懂,枪意更是深奥,一些武人连入门都极为艰难更别说精益求精了。

    那些日子疯癫师傅不知从哪拿出本《小衍枪典》刚翻了几页,便被白衣师傅收走,说此典太过深奥,不易多看,导致现在终日里只有《度厄决》和《参合录》与自己为伴,但陈长歌感觉《参合录》所说种种与《小衍枪典》前几式极为契合,就拿前几式中记忆最深的怒杀五关来说,枪者,不就讲究个一往无前万夫难挡,若是畏首畏尾怕东怕西还练个球的枪,回家绣花吧,这几日难得有闲暇这不被好友柳远山扯出来吃上一口冬日才有的炭火煮锅。

    柳远山从面前铜锅中抄起一筷子肥嫩的羊肉,蘸上翠绿韭花趁热吞入口中,连连咀嚼吞咽入腹,万物皆寒时吃一口温热羊肉说不尽的人间喜乐,少年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对面而坐的白衣少年便没这般雅兴,看着门外的鹅毛大雪,不禁悠悠叹了口气。

    柳远山看着好友愁容,眉头一挑问道:“怎么?这炭火煮锅都提不起你的兴致?”

    “从晚秋到初冬一个多月了吧?”陈长歌饮下一杯温热的黄酒,表情怅然。

    原本畅快人生的柳远山听闻神色有些黯然道:“快两个月了,天门关仍是战火不止,这雄州百姓跑了大半。”

    “两月时间,诚济堂成了项府的座上

    宾。”陈长歌目光扫着门外,项府大管家正搀着位白发先生快步走在雪中,这先生出自诚济堂,是雄州城内最为出名的医倌。

    项府大管家项安搀扶这一位须发霜白的老先生快步走在雪中,一脸焦急,雄州街面上风传项家老爷子身染重病,危在旦夕,这一个多月里雄州城大大小小的大夫踏破了项府门槛。

    柳远山愤愤道:“天成这小子,说走就走,一点知会也没有,前一天晚上还在一起推杯换盏,第二天再去找他便找不见了。”

    陈长歌轻言道:“这些年,天成心里总是念着为国为民保土安境,你心粗一直都没在意你能怨得了谁?”

    “可也是,谁知道这小子下了这么大决心,雄州城里这么多产业说不要就不要了,跑去天门关参军了。”柳远山想着决然的项天成神色黯然。

    “苦了项老爷子。”

    项府大家管项安这些天可是忙坏了,自打少爷留书出走后老爷便急火攻心,原本只是寻常心事郁结,派了三四波家丁奴仆前去天门关打探少爷消息,只听说是知道少爷去了募兵衙门,之后去向便不得而至,又赶上天门关外北邙军攻城,双方将士死伤无数,老爷得知消息后便一病不起,当夜连吐了三口血,昏迷不醒。

    项家夫人早早过世,小公子不辞而别,老家主一病不起,一时间所有事情全压在大管家项安身上,小公子离家后大管家项安便跟家中所有奴仆叮嘱千万不能对外说小公子不在家,对名下的店铺掌柜也不能说,索性家中奴仆听话,到如今雄州街面上只知道老家主上了年岁旧疾缠身。

    老家主的病越来越重,雄州城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请遍了,医术低的先生束手无策,诚济堂的吴郎中说老家主是心病,还需心药医,项安知道心药是怎么回事,可这心药去哪找?偌大天门关战火不息,如何才能找到小公子的下落?

    项安心思沉重,他十六岁进项府,当时项府还是普通富庶人家,多年来老家主和过世主母对项安恩同再造,到了现在危难时刻项安却一点忙都帮不上,项安心中懊悔难当,刚送别了吴郎中,门房小门童项全便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说与小公子交好的陈、柳二位公子前来拜见老爷。

    项安心中一动,是否可以让两位公子带来些小公子安好的消息,有这味心药老家主便能打起几分精神,如若在下这样去老家主怕时日无多。眼看老家主病重如此,项安没时间亲自叮嘱两位公子,只好让门童项安转告两位公子,两位公子都是聪明人其中用意也大多明白,自己则转回后堂,禀告老爷。

    大管家项安刚迈进后院,侍奉老爷的大丫鬟竹兰从老爷房中出来,怀里抱着个黄铜痰盂,痰盂上血迹依稀,竹兰脸上梨花带雨,看见管家项安眼泪再也止不住,泣声说道:

    “管家,老爷又吐血了。”

    大管家项安听闻后如遭雷击脸色煞白,顾不得主仆礼仪,快步跑进卧房。

12.赴天门

    后院有三间卧房,项家老爷住在居中主房,东西厢房一间供奉着一尊金身佛像,另一间房内是夫人遗物,厢房终年上锁,唯有清明寒食或是老爷想念夫人时才去厢房中坐坐,看看亡妻生前物品,自己跟自己叨叨些近来的喜事乐事烦心事。

    项安顾不得请安,伸手推开雕刻牡丹花的檀木房门,项家老爷一生喜爱诗词,不喜那些粗莽武人,庭园中种植的大多是梅兰竹菊等雅物,对于有名家钤印的怀袖雅物更是极为推崇,故而这些年一直培养天成少爷琴棋书画文雅清流。

    但天成少爷不喜,非要习武,因为这事,从小听话的天成少爷可是头回逆着老爷,一来二去之间老爷拗不过少爷,便花重金在天门关请了位兵武师傅,兵武师傅姓谭江湖人出身自幼习武,后来为了保家卫国上了战场,据说谭师傅斩杀虎狼般的北邙兵甲十余人呢,虽然是江湖武人但为人极其和善,直到去年,谭师傅才离开项府,这些年老爷赠与的金银一概没拿,只拿了些散碎银两不辞而别,据谭师傅说天成少爷习武资质极佳,好像还达到什么江湖上定得品阶,不是八阶就是七阶,具体的事项安记不清了,也没时间去想了。

    进了主房,项安见老爷正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呼吸声极为沉重,早些时间送来的药还摆放在雕刻有麒麟瑞兽的檀木方桌上一口没动,眼看着是病入膏肓。

    看着老爷病态,项安心中极为苦涩道:“老爷,陈公子和柳公子前来拜访,说是有小公子的下落。”

    原本在病榻中气息奄奄朝不保夕的项家老爷听闻此话来了些许精神,气息虚弱嗓音沙哑问道:“有消息了?”

    “对,俩位公子说有消息了。”项安重复了一遍之前话语。

    “快,快扶我起来,请他们二人正堂待茶。”四五天水米未进的项家老爷激动的嘴角颤抖,惨白枯瘦的面容有了几分人气。

    小门童项全一路引领着二人,跟二人叮嘱管家嘱咐的事情,绕过前院的假山游廊便到了正堂,小门童对二人一躬到地,哀声说道:“我家管家连连叮嘱,请二位公子一定记住,我家老爷近几日每况愈下奄奄一息,再有几日怕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满脸凝重的柳远山点了点头,这一路上陈长歌得知项家老爷子的近况心沉似水,老爷子本就是老来得子,除天成外世上再无亲人,如今年过花甲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独子却一意孤行去做了个厝火积薪的行伍兵卒,这让老人家如何承受得住。

    项府正堂也是满目的书卷儒气,宽阔正堂中满堂檀木家具,八仙桌左右两只独座上摆放前朝青花缠枝莲暗八宝纹花觚一对,厅堂正中有雕刻仙鹤的三足错金博山炉,项府正堂陈长歌柳远山二人不是头次来了,以前来时项天成便介绍过,这座香炉出自前朝巨匠姚同心之手,此炉重铜铸造,炉上重叠博山称得上蔽亏千种树,出没万重山,山上

    仙鹤栩栩若生,下刻腾鹤势,矫首半衔莲,乃是项家老爷子最爱的物件之一,平日里必须自己亲手擦拭燃香,连天成都不可碰,如今这尊错金博山炉有些日子没人打理了,炉壁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可见出项家老爷忧心程度。

    二人刚坐下,陈长歌忧心道:“怎么瞒?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若说是天成给你我写信,那老爷子要看信怎么办?”

    柳远山满脸愁容说道:“又能怎么办?听项安说老爷子现在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万一真的病死天成怎么办?瞒不住也得瞒。”

    “我就是怕到时候老爷子得知真相,反而更受不住。”陈长歌说完长叹一声,还不等两人商量完,管家项安便扶着项家老爷到了正堂,二人起身施礼,大管家微微侧脸给二位公子递了个询问眼神,一脸愁容的柳远山微微颔首,项安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项家老爷在项安的搀扶下艰难的坐进太师椅中,语气虚弱道:“孩子坐吧。”

    两月不见原本精神矍铄老态龙钟的项家老爷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呼吸极为虚弱,项家老爷叹气问道:“有天成的消息了?”

    原本打定主意的陈长歌看见气咽声丝的老人家心中不忍,不知如何开口。

    站在老爷身旁的项安看着陈长歌面容犹疑原本落下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正堂内语气凝滞,两三息时间还白衣公子没有开口。

    坐在一旁的柳远山见陈长歌表情犹豫,伸手一按陈长歌,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天成托人送回一封信,说在天门关安好,因为识字又有武艺领了个军师亲卫,平日里不上战场,保护军师安全即可,说没脸面给您写信,让我俩过来转告您一声,让您放心。”

    陈长歌见状弯腰补道:“确实,天成极为愧疚。”

    项家老爷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原本阴云不散的脸上略微舒展了几分:“那书信?”

    陈长歌轻言道:“书信在家中,但是今天师父命我俩去安州办事,怕是不能把书信给您送来了,我俩几日便回,到时候在给您送过来,您看可好?”

    “哦,好,既然济戎师父有事那不急,实不相瞒,我最近大病一场,天成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行事一项肆无忌惮,如今知道下落也算放心了,诶。”将信将疑的项家老爷终究还是劝自己信了,不信又怎么办?

    “老爷子千万保重身体,您休息吧,我俩就不打扰了。”陈长歌在一旁如芒刺在背,生怕被项家老爷发现破绽,作揖告退。

    项家老爷颔首道:“我身体不便,项安替我送送两位贤侄。”

    项安施礼带着二人出了正堂,项家老爷看着三人离去背影,眼神复杂,在这市井做了一辈子市侩商人,这等拙劣言语还是能分辨出来,但事到如今,他不信又能怎样?

    出了正堂便到了一进院子假山处,陈长歌

    站在游廊下不禁问道:“管家,您说老爷子信了么?”

    大管家项安在项府待了一辈子,对于老爷的脾气性格拿捏的极准,略微叹气:“最多信三分,余下七分应该还是不信,除非老爷能亲眼看见书信,看见少爷笔迹,才算治好心病。”

    柳远山蹙眉摇头道:“模仿笔迹可是不容易。”

    陈长歌长长舒了口气,心中主意大定停住脚步,冲项安抱拳拱手道:“事到如今再拖下去怕是更难收场,明日我与远山去一趟天门关,我俩好歹是习武之人比府中家奴更便利些,若就这么眼看着老人家郁结而死,我俩有何颜面再见好友,还劳烦管家稳住老爷子。”

    柳远山听闻脸色一变,满脸的复杂神色,唇舌蠕动没有说话。

    项安听闻眼圈泛红撩袍便要跪倒,哽咽说道:“公子大义,受项安一拜,若能救得老家主项安愿当牛做马报公子大恩。”

    陈长歌伸手拦住年逾半百忠心管家,轻声道:“不必如此,交好一场,能做多少便是多少吧。”

    项安从怀中掏出几张百两银票,双手递到二人面前:“两位公子远行,这些银钱权当盘缠。”

    原本满脸复杂的柳远山看着管家手中银票下意识吞咽口水,眼中升腾光彩,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陈长歌伸手按住项安手腕,轻笑道:“管家如此不是折辱我兄弟二人?”

    项安不禁赧颜也觉不妥,收回银票又道:“是老奴冒失了,二位公子不用盘缠,但也不能足行千里,待我挑两匹脚程爽利的马匹,以便公子快去快回。”

    柳远山看着被项安揣回怀中的银票,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眼中光彩全无。

    陈长歌柳远山二人牵着两匹骏马出了项府,一脸为难的柳远山终于开口道:“长歌,那天门关可打仗呢。”

    “若是看着老爷子生生病死,咱们怎么有脸说与天成交好一场?你要是为难我自己去也没事。”说着陈长歌率先出了项府大门。

    “不是去不去的事,诶,你等我会。”柳远山脸上一红牵马追了出去。

    “长歌。”柳远山边说边追上陈长歌,刚出府门的柳远山,一把拉住陈长歌衣袖,眼神锐利看向不远处三名身骑骏马的汉子。

    陈长歌顺着柳远山眼神望去,之间三名骑马汉子策马缓行,为首的是为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身淡青色锦服,腰间悬挂羊脂玉环,头顶缁布冠,肤色深沉,眼神桀骜,身后两名男子大概而立年,身形极为魁梧,皮肤黝黑,一人独目,另一人右颊有一寸长刀疤,远远看去便有一股肃杀气概虽说身着寻常百姓衣服,但腰间悬挂手掌宽窄的阔刀,但看起来极为怪异。

    陈长歌也感觉出三人有些许不对,小声说道:“这三人不对。”

    柳远山眼神锐利,缓言道:“北邙人。”

13.轻城子

    项安送二人离开后项府,厨子便送上一碗参汤,大丫鬟竹兰一边侍候着老爷喝着参汤,一边说道:“老爷,少爷有消息了,您也能放心了。”

    项家老爷轻缓一笑没说话,给二人挑完马匹的项安捧着一碗热粥进了正堂,看着老爷眼神复杂,便吩咐让丫鬟竹兰先下去,自己拿起勺子给老爷喂了几口粥。

    三口粥入腹,项家老爷缓缓开口:“有书信么?”

    项安刚要说话,便看见老爷正眼神冷厉的盯着自己,叹着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但二位公子明日便去天门关,定能找到少爷下落。”项安也琢磨过味来了,相处了一辈子,老爷若是能信这种粗略谎话才是怪事,便将实情娓娓道来。

    “谈何容易。”项家老爷眼神苦涩。

    项安撩袍跪倒,带哭腔说道:“二位公子是习武人,比府中家奴便利些,定能打探出小公子下落,老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您要是撒手人寰,小公子怎么办,咱们这一家子人怎么办。”

    项家老爷眼中泛泪,哽咽道:“起来吧,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只是这天门关战火不休,这俩孩子要是因为我这把老骨头异死他乡,我如何对得起他们父母双亲,如何对得起天地间的良心呐。”

    临州,剑冢寺。

    自从魔剑轻城被夺之后原本清净的寺庙变得极为喧闹,小沙弥业能那日被强闯山门的黑衣施主打伤,原本伤得极重,可是秋日里来庙中拜访鼎一大师的邋遢僧人又来了,随手给了两粒丹药,业能嗅着和尚身上的气味,将信将疑的不敢入口,谁知那僧人丝毫没有佛门人的素养,掐开小沙弥紧闭的嘴角将丹药扔进,酸臭刺鼻的手掌紧紧捂住业能口鼻,业能没有办法只能咽下,邋遢僧人看沙弥咽下咧嘴一乐才算作罢,伸出手指在鼻孔中摆弄,离开时还不忘给小沙弥看看指尖的鼻屎。

    小沙弥看着老和尚黢黑的手掌,越想越恶心,胃中翻江倒海,一股暖流汹涌而去,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瘀血,吐完血后小沙弥四肢无力昏昏睡去,在梦里沙弥顾不得别的,先问候了一遍老和尚的家人。

    说来也奇怪这邋遢僧人为人脏腻但丹药确是极灵的,第二天原本胀痛的胸口便没那般疼痛了,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能下地简单活动,也就三五天时间,原本山下大夫说一旬半月能下地的伤病痊愈了,隐隐的力气还大了不少,原本提两桶水极为费力的小沙弥如今能提四桶水了。

    自从邋遢僧人来后寺内便不消停了,邋遢和尚终日里缠着方丈去下山打酒,也不知玄慈方丈为何如此惧怕邋遢和尚,居然让业诚师兄去下山买来酒菜,邋遢僧人极为过分,后堂讲堂一概不去非要躺在大殿中喝酒吃肉,还非让玄慈方丈陪他一同坐着,时不时还递过些荤腥肉菜问方丈吃不吃,玄慈方丈只能连连摇头手中佛珠不停默默颂念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超度丧于邋遢僧人之口的无辜生灵。

    在舍利塔被毁的第五天,一位手持青龙禅杖的高僧上了山,原本小沙弥感觉寺中的鼎一师傅便是这世间最为出尘的僧人,直到今日见到手持青龙禅杖的大和尚,业能才知道自己错了,那僧人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眉须如雪,大耳垂肩,身披红色袈裟,手中灿金色青龙禅杖在太阳下熠熠生光,光芒晃在僧人侧脸,似佛陀转世一般雄伟庄严,只是上山时对视一眼,业能心中波涛骤起,头颅深深低下再也不敢抬头看和尚,双腿颤抖,强行压下了心中想要跪拜的念头。

    青龙僧人笑而不语,缓步进了后堂,业能听见脚步远去这才敢微微抬头,看着周围没有高僧影子才深深松了口气,光头上满是汗水。

    让业能更为奇怪的是寺中长老见青龙僧人都是恭敬施礼,唯有在殿中饮酒的邋遢僧人对青龙僧人不搭不理满脸倨傲,最后还是青龙僧人主动跟邋遢僧人施礼说话,那邋遢僧人才懒洋洋的答话,难不成这数千年的佛门传统真的变了?业能百思不得其解。

    又五日,金刚僧人张鼎一才风尘仆仆的赶回剑冢寺,同行的还有位身穿黄色法衣的西域僧人。

    偌大江湖,胸怀大志的游侠武人何止千万?有些天资超拔的世家子弟出生便有高人指点名师为伴,少年时多半有些深奥诡谲的筑基方式,以便这些家族希望一飞冲天,而更多则是些出身草莽的寻常孩子,所为理由也五花八门,运气好的有个师傅指点有几本秘籍傍身,运气稍差的只能在江湖中自己厮混。

    但无论是何种出身,他们踏出师门走进江湖的那一刻为师者都会或多或少的叮嘱几句,叮嘱得大多是些息息相关的根袛事,但有一点极为重要。

    混迹江湖也好出门历练也罢,江湖人讲究的眼明心亮可谓是重中之重,老话说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善水人不无道理,这偌大天下究竟夭折了多少天资卓越的不凡人。

    所以闯荡江湖拿捏分量是极为重要的学问,有些人不能招惹,如今江湖中谁又不能招惹呢?

    无忧坊自然榜上有名,无忧酒坊遍布天下,干的尽是些杀人买命的狠辣勾当,无忧坊中的禁忌第一条便是坊内不许人动武,单凭这句话可吓不住哪些刀尖舔血的江湖汉子。

    无忧坊主姓赵双字温阳,占据天玄榜首位置一十四年,十四年里普天下不知有多少惊奇绝艳的超拔俊才与赵温阳争夺这天玄首位,登浮屠塔与榜首一战,而赵温阳不知用了多少才俊的鲜血染红了整座浮屠塔,赵温阳出手狠辣,十四年里登塔挑战者无计其数,但能活着走出浮屠塔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其余不过为浮屠塔添上一块灵位罢了,唯有枯槁剑士张无回三上浮屠塔,胜负未果。

    浮屠塔有个规矩,登塔人须在塔外领取一块牌位,以朱砂写上自己姓名家世,入塔后将牌位放在塔内碑林,才可登塔顶与赵温阳交手,若撑过五十手仍可站立便可在塔内藏经阁选取一本秘籍携

    带者自己牌位出塔,三年后须携秘籍登塔再战胜之便可成天选榜首无忧坊主执掌天下无忧坊,败者死,若是执意想撼动天选榜首的位置那只能不死不休境地。

    若登塔人殒命便安葬于塔后逍遥坟,取其生前兵刃和衣衫放置在自己所写的牌位上,后辈儿孙或是家中长者想要取回逝者遗物遗骸便要登塔挑战,撑过五十手便可取走遗物牌位,撑不过便又多一块灵位。

    无忧坊遍布天下州郡,每座无忧坊内都有坊奴,坊奴修为深不可测,若有人敢在坊内动武,便有坊奴取其性命,所以有一段时日江湖风传赵温阳手下的一阶武者不下千余人,镇灵境高手百余人,太玄以上的大境界者也有几人,因此,近十年来王朝对于无忧坊极为重视。

    江湖上的禁地无忧坊当之无愧的第一,第二便是游凤楼了。

    三十年前,邛州瀚海郡出一奇女子,据说此女出生时已至深夜三更,半空中突降红日,盛夏本正是花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之际,方圆百里内的花卉一同凋谢,次年花根又生新蕊却一直氤氲不开,无论如何浇水填土就是不开,整整持续了三年,瀚海郡才又见花海烂漫。

    女子姓盛,是家中第三女,幼年时便出奇的聪明伶俐,七岁便是的惊鸿绝艳之容,邛州有一临阳山,山中有一隐居老妪收女子为徒,二十一岁下临阳山,自称盛三娘,在邛州开了一家茶楼,名叫游凤楼。

    茶楼刚开张,附近的草莽武人听说此处有位神仙娘子便来此想一览佳人绝色,其中不乏孟浪轻浮的俗汉言语浪荡,轻者受剜眼截舌之苦,重者割下胯下器物,修为尽废,此后便无人敢在游凤楼寻衅。

    盛三娘虽是女子修为奇高,被江湖人列入天玄十首位登第六,三五年工夫,游凤楼开遍天下,称得上游凤尽知天下事,任何你想要打探的消息,付诸财物灵宝不出三日便都可知。

    这不这几日便有个震惊武林的消息从游凤楼中传了出来,近十年来天下出了不少的惊艳新秀,其中以灵州剑阁新秀吴魁最为夺目,灵州剑阁本来是个铸剑匠人开创的匠门,擅锻造兵刃,其中以铸剑最为出名,天下十大名剑有三把出自灵山剑阁,三十年前一位不出世的枪客取灵峰山上百年玄铁,加以北海蛟鲵交于剑阁,剑阁耗时三月,锻造出一杆冠绝当世的长枪,名曰听寒。

    谁知这辈剑阁竟出了位剑道奇才,还未到三十剑意极为雄厚,一时间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左右,有人预测此子不出五年必是天玄十首中赫赫扬名的人物。

    如今笼罩无数光环的剑道新秀吴魁再次让江湖震动,他自称夺取二十年前的魔剑轻城,自号轻城子,称不屑与寻常武人交手,剑锋直至天玄十首中第三位,号称阴阳谶纬世无双的长安金三爷。

    临州,剑冢寺。

    张鼎一看着后山菩提塔的残骸,眼中有火沸腾,冷声说道:“这吴魁好大的手笔。”

14.王潮汹涌

    剑冢寺静室。

    四名僧人盘坐于佛榻上,其中三位法相庄严极尽方外人的出尘清静,另外一僧时至初冬仍是一身满是破败油渍单薄佛衣,坦胸裸裎皮肤上污泥层层,手中握着个脏腻的酒葫芦,侧躺在佛榻上,昏昏欲睡。

    邋遢僧人自然是醉癫僧济戎,居正座的则是这些日子被济戎折磨的剑冢寺玄慈方丈,鼎一和尚和青龙僧人左右而坐,一旁的炉火汹涌,炉上铜壶水汽沸腾,玄慈方丈持铜壶为桌上青瓷碗盖中缓缓注入沸水。

    剑冢寺依山而建,每到春秋两季左右山头野茶丛生,野茶,生于天地之间,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茶里藏河,茶中有山。一壶茶在手,如天人合一,如抚日托月,如捧着千山万水,故此不少清流士子不惜重金只为求取些上好野茶,已满口腹心志之欲。更有浸淫茶道的文人骚客美其名曰的留下文墨‘神通八极的是酒,思联四方的是茶。好酒可做侠客,爱茶方为隐士。’来烘托哪些虚无缥缈的茶意和那些自恃高洁的通透志趣。

    寺中沙弥平日里闲暇时候便去采摘枝上嫩叶,趁着芽叶初展三揉三捻,野生茶叶革质肥厚,不易揉捻成条索,几经揉捻后野山茶中特有的腥味被激发大半,趁此时微火炒青熬打揉捏修茸可使茶叶快速痿凋,舍弃茶上杂驳尽留其中精华,相比于茶园精耕细作出来的茶叶,野茶茶味厚重香气更足。

    经过沸水冲淋的茶丝在清澈碧绿的茶汤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枝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虽说杯底的碎末斑驳多了些但丝毫不阻碍茶香荡漾而出。

    青龙僧人捏着青瓷碗盖浅浅嗅了嗅扑散在外的茶香,轻轻啜了一口,看似舒缓的茶香极为凶猛,茶香自口鼻进,登堂入室,几个流转间便充斥整个口腔,缓缓升腾,顺喉而下,一股暖流入腹,青龙僧人咂摸着口中还未消散的茶香缓缓点头。

    世人口中的金刚僧人张鼎一却无这般雅兴,眼中火光仍有,盯着面前淡黄茶汤神思飘摇。

    醉癫僧济戎则不爱这些文人骚客笔尖下渲染的狗屁意境,对他来说再好的茶叶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不如项家老小子酿的一口烈酒来的舒服,邋遢僧人没理会面前茶碗,睡眼惺忪的问道:“那西域喇嘛怎么跟你一块回来了。”

    张鼎一缓言道:“宏源上师想前往龙岩寺拜访慧聪方丈,听说剑冢有变便跟来了。”

    济戎眉头一挑问道:“哪些西域和尚向来与中土佛教不和,现在派上师亲访龙岩寺?”

    张鼎一眼中怒火终于消散,话语中有些叹息意味道:“今年立秋时分,当朝圣上遣太师鲁鸿昌亲访苦禅山,传天子令,欲图引苦禅山入驻中州,在六部以外设佛刑司,与六部同高,掌管天下僧侣,无论何山何庙是僧便要在佛刑司挂名注表,苦禅山晟冉上师任太傅位列三公,掌管佛刑司,今日宏源上师便是要来如慧聪方丈商议此事的。”

    醉癫僧济戎对此言嗤之以鼻,不屑说道:“

    佛刑司?这唐家天子如意算盘打的好生响亮。”

    “这唐家天子行事雷厉风行,边境战火未熄,就忍不住要像武林下手了,以中土信众为饵引藏传佛教入主中原,以苦禅山制衡龙岩寺等中土释门,直接钦点了晟冉为尊。再有些日子怕道门也不得安生了。”青龙僧人缓言道,青龙僧人法号慧能,手中青龙禅杖重百斤,本是龙岩寺隐僧,二十年前为诛杀轻城魔头出世,二十年后又因魔剑轻城出世。

    济戎眯眼道:“虽然武当山独大三百年,但那些牛鼻子老道清静不为,不在乎是不是道教祖庭,那正天观可不一样,若是正天观借势而上,这武林算是彻底起风了,这唐天子是想学七百年前的始皇帝啊。”

    史书记载七百年前始皇帝一统六国,靠的是七十万铁骑战阵,铁蹄所到攻无不克,又有三万绛云武军,修为七阶起步,绛云武神白诺归元境一马当先催敌屠城,数十位镇灵境、归元境大将为辅横扫六国。

    三十年时间整合六国不从者全族坑杀,除了各地衙门外钦派武神白诺以绛云武军为基础建立靖**,应对江湖武者。

    始皇帝后靖**流传七百年,丧于旧历唐慧帝之手,先皇哲帝登基后重整军武,意图在建靖**,但国力不如前自然没有大批江湖武人愿意受朝廷限博取功名了,又赶上边境烽火大涨,哲帝将仅存的靖国武人分于各边疆重镇,历时三十二年才靖平疆域缓养生息,当今唐正帝厉兵秣马十五年,手下暗中招募了万余江湖武人有不少江湖门派贪恋权势富贵对王朝趋之若鹜,天下各州郡的募兵衙门从来没停过招募兵勇,就是为了整顿江湖。

    张鼎一摇头道:“朝廷忌惮江湖武人已非一日,无论谁坐上那座尸骨堆垒起的龙椅都如芒刺在背。”

    济戎点头道:“就说哪些闲出屁的武人归整出的天玄十首,赵温阳那老小子手下无忧坊中坊奴就数千人,其中不乏大境界的高手为了他浮屠塔中哪些秘籍听命于他,游凤楼那盛家小丫头手下人也不少,金阳山庄哪些疯心刀客,号称天下最有钱那宋家财神一万家奴,还有些江湖门派,林林总总数万人,这些都算是江湖武人中坚力量,若数万修为在阶江湖武人同心,怕是半年便可兵指太和城,任是谁都坐不住。”

    剑冢寺的玄慈方丈为慧能禅师添了些沸水,点头道:“好在江湖也纷争不断,达不到武人同心的地步,肃整江湖也好,自打唐慧帝之后,群强割据,江湖武人便视王朝法度于无物了,武人行凶作乱以成常事,百姓毫无抗力,连王朝法度都指望不上。”

    疯癫和尚济戎极少有的严肃,道:“肃整还好,若是借此机会铲除江湖势力,怕就有人不服了,这唐天子一边搅-弄武林内斗,一边暗布营盘,若真到了势大那天,就怕他到时候不想再现慧帝时期的天下动荡,想一劳永逸,重腕消减江湖武人。”

    三位释门高僧看着以疯癫嬉闹闻名天下的醉癫僧如此正式揶揄一笑。

    “方丈,临州节度使赵大人前来,请您前堂相见。”静室门

    外小沙弥业能缓声说道。

    玄慈方丈微微叹了口气道:“为轻城而来。”

    剑冢寺前殿,临州节度使赵究身着团领官服,胸口补子青色素底以金线缂丝海水江牙繁花锦绣,织棉锦绣五彩锦鸡跃居其上,着下裳和蔽膝,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间横亘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佩的金质束带,佩绶散在两旁,头戴二品大员才可佩戴的六梁冠革带绶环犀,冠下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两枚玉绶环,端坐于前殿满脸肃容。

    经略使廉天禄本应同行,那粗蛮武人不爱与那些江湖僧侣说话,拗着性子说什么都没来,只有节度使赵究身怀圣意孤身独行,这些日子快马加急将剑冢寺遇袭的奏札送达皇都太和城,赵究已经做好天子震怒的准备,将六梁冠放置于节度衙门龙书案上,静候降级罚俸的旨意下达便搬离节度衙门。

    可谁知奏札送上去好几日,太和城一点消息都没有,责问的旨意也没下,又几日,没等到旨意反而等来了宫中总管太监,宫中总管太监带着圣上亲笔书信快马奔赴临州,亲手交于节度使赵究。

    赵究看着御笔书信热泪盈眶,当着总管太监的面朝着太和城的方向连连叩首谢恩,心中称赞明君,剑冢寺在临州境内,但凡出事赵究难逃其咎可谁知当朝圣上不但不责罚反而还在信中勉励,事后赵究命管家将书信连夜送回元州老家,以檀木装裱供于祖宗灵堂以报君恩。

    四位名动天下的释门僧人走出后堂,临州节度使赵究起身拱手施礼,按正常来说节度使掌管一州之地官居二品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临州无人担得起他这一礼,释门也好道门也罢,敬你你是方外人,不敬你你便和这临州百姓一样,只是布衣平头,不过赵大人自小信佛,对于出世方外的僧侣极为尊敬,若是莽夫汉子廉天禄到此怕是得傲睨自若到了极点。

    “赵大人。”玄慈方丈单手施礼道。

    “玄慈方丈,鼎一大师。”赵究本是书生清儒,冲着相识的两位僧人还礼,略微沉吟又道:“这两位是?”

    青龙僧人慧能施礼道:“龙岩寺,慧能。”

    赵究的目光落在了一身邋遢脏腻的济戎身上,虽然读书人出身素养极高可面对和尚身上的厌人气味微微蹙了蹙眉头,疯癫和尚济戎一脸轻蔑自然不会管哪些,任你是谁,多大官职,唐家天子到此又如何?你拜爷爷行,要想让爷爷拜你,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玄慈见此幕含笑道:“这位是醉癫僧济戎禅师。”

    赵究一脸霍然,自幼理佛的他自然听过名动大江南北的醉癫僧之名,爱管天下不平事,爱度不善人,重施一礼语气虔诚了几分道:“济戎大师。”

    疯癫和尚济戎轻哼了一声,满脸的轻世傲物。

    这些浅俗的客套事过了,赵究开口道明了来意:

    “因为魔剑丢失,圣命已达临州节度衙门,有些事情不便明旨,特派我前来转告诸位高僧。”

15.出城寻友、下山寻剑

    雄州

    明日便是立冬了,这雄州内铺满了萧瑟的银白,街上的白雪被各类痕迹碾压踩实结冰,若是落脚时有个不注意便逃不离人仰马翻的尴尬场面。

    冬日的雄州白昼短暂,原本五更便耀目的晨光需要等到上午才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金阳才算撕破隆冬黑夜照耀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拼命了的亮上几个时辰刚到傍晚便悄声西沉酝酿明日的耀目阳光去了。

    五更天,雄州城内锣声大响一慢四快,打罢了五更鼓雄州城内的宵禁才算结束,虽说天未明城内几乎没有什么赶早经营的买卖户铺,也没什么赶着昏暗天色早行的百姓人家,但巡夜报时的更夫可马虎不得,若是迟误了更鼓交替的铜锣声免不了皮开肉绽的二十水火板子。

    五更鼓打罢,守城的门吏才能打开雄州城门,让城内外的百姓随意走动,平日一近冬日天降大雪,早上天还未亮雾气渺茫阵阵阴风嚎啸着卷起风雪拍打在身上,无论城里员外老爷身穿多厚的貂裘都会忍不住念叨一句冻死人的天气,所以一般没什么赶在早上出门的城内百姓。

    但今日不同,有个牵白马的白衣少年在老槐树坐了小半个时辰,少年衣衫单薄却丝毫不惧冬日初晨凛冽寒风,一杆泛着夜色的冷峻长枪靠在身旁,时不时向城内扫去,似在等什么人。

    嘎吱吱…

    厚重的城门重重撞击在城门洞上,城墙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掉落。

    陈长歌听着开门声回了神,往城里眺了一眼,仍是雾气缭绕的安静场面,白衣少年叹了口气,拎起听寒枪勒缰纵身上了马,策马缓行走向城门。

    眼看着白马还有几步便要走出城门奔腾而去,从雄州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城中来人是个骑马的黑衣少年,双手攥着缰绳双脚轻敲着马腹。

    陈长歌勒马回望,看着柳远山策马疾驰而来,原本阴云堆积的面孔彻底舒展。

    柳远山策马行到陈长歌身旁,冲着身下骏马喝了声吁紧紧勒住缰绳,原本飞奔的骏马停住身形,笑骂道:“好你个陈长歌,不等老子,还真要自己去天门关?”

    “别像个娘们似的腻腻歪歪了,追得上为父么?”陈长歌咧嘴一笑,开了个关于辈分的俗人玩笑,手中听寒枪一拍马尾,白马四蹄猛动,窜出雄州城门。

    “他娘的逆子,看爷爷追上你,打你个人仰马翻。”柳远山自然不会示弱肖马乐一声策马追逐。

    阴暗天色中,两名少年追逐嬉闹着冲出雄州城,奔着天门关去了。

    临州与雄州南北相望,天气环境正好相反,冬日天明时间与夏日无异甚至还微微早了几分,此时临州已是煦日东升,金阳似水般温和了。

    剑冢寺,一魁梧僧人手持铸铁长棍缓步迈出寺门。

    剑冢寺山门左右有两颗十余丈高的魁梧松树,三五雄壮汉子伸臂揽腕怕是都无法抱住树干,虽是入冬,挺拔松树仍

    是绿意盎然,绿意下,一头魁梧牲畜跪俯在树下,那牲畜大耳长鼻脸上有一对朝天而生的粗壮门齿,耳大似蒲扇,鼻长过三尺,极其高大魁梧,通体灰白色,眼大如牛,四肢似石柱一般,站立时足有一丈高可称巨兽。

    元州往南与安祁交接处有一泰城,此兽便出自此地,周遭山人都称之为象,乾元国土内只有此地出此兽,力逾千钧,一只长鼻开山碎石,丈宽巨石抵不住它长鼻一甩,长鼻极其灵活,近一丈长的鼻子可以缠绕树身,用力便可拔起百十年的松柏树干,一身厚皮刀枪不入,脸上巨齿尖锐无比可串杀虎豹,四肢如石柱般粗壮,行走时山摇地颤,成年时近两丈高,但此兽食草木性情温顺常与人为伴,但若是发起怒来也有踩伤人命的事发生。

    剑冢寺山门前这只象还是其中异类,虽以成年却犹如幼年般大小,通体灰白额间有一火色印记,长鼻双齿上皆有火红色彩,虽体型不如同类但力量远超同族,双蹄扬起劈山断石。

    当年张鼎一初入镇灵境,便承师命下山游历,游历至泰城,泰城不乏心术不正之人,猎杀象类取粗壮象牙换钱,这种象牙洁白如玉雕刻后极为好看,曾经有一段时日王朝内文士以佩戴象牙制品为傲。

    当时这头异象因此受惊震怒,肆意毁坏山村建筑撞杀村民,张鼎一见此状与此兽缠斗,谁知此兽力大无穷竟然与天生神力又有镇灵境修为的鼎一和尚旗鼓相当,当时鼎一和尚不过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几次角力被异象激起火气,舍弃铸铁棍与异象摔打,足足打了四个时辰,异象终是力殆被张鼎一制服,自此异象便跟随张鼎一身边,张鼎一给异象起名赤罗象,这二十年赤罗象与张鼎一朝夕相处沾染了佛性,筋骨气力暴涨,张鼎一琢磨着这赤罗象怕是能与太玄境高手匹敌。

    此象极其有灵性,原本正靠在树干上酣眠长鼻弯曲伸入口中,蒲扇大小的耳朵紧紧闭合,感觉到张鼎一靠近,黄牛一般大小的眼睛缓缓睁开,长鼻巨耳舒缓,斗大的脑袋蹭着张鼎一下颚,哞哞鸣叫着,张鼎一宠溺抚摸着赤罗象头,回头望着山门上剑冢二字眼神冷厉,翻身骑上赤罗象,缓缓下了山。

    原本在后堂酣睡的邋遢僧人停了鼾鸣,缓缓起身看着山门方向,喟然长叹。

    “何苦来哉。”

    昨日里那狗屁节度使赵书生便送来唐家天子的意思,这唐家天子是铁了心要搅-弄江湖了,拿捏住鼎一和尚嫉恶如仇的倔强心思,一句战事吃紧普通军马难敌江湖高手把难题全然推给龙岩寺,又冠上一顶为了百姓安危不重现二十年前人间浩劫的惨事大帽子,鼓动着龙岩寺斩邪魔夺魔物,本来这剑就丢于鼎一和尚之手,这大和尚就极为愤怒加上这一番唇舌鼓动,这厮的倔强脾气一发便不可收拾,如今下山怕是要天下的寻找吴魁踪迹了。

    旁边静室,二十年前修为便冠绝当世的青龙僧人如何不知道鼎一师弟下山了,他又能如何阻拦,今日天

    明还需要带着苦禅山的宏源上师前往龙岩寺,商议朝廷钦点佛刑司的始末缘由,这十余年,西域佛教与中土释门争论不休,就单单是为了一句谁是释门祖庭么?这其中缘由到底有多深咀嚼几番也能明白深意,如今朝廷火上浇油,强行把苦禅山引进中土,把两大清净佛门圣地强行搅和到一起,把方外人的清净全然揉碎,想到此处慧能和尚不免长叹,修为冠绝当世的青龙僧人几时这般忧心过?自顾自的呢喃了一句,凝然发愣。

    “吾辈愧对佛法禅心。”

    出雄州前往天门关差不多需要一千里路,其中途经一府两县,余下的基本上全是山野荒村了,雄州算上天门关也就有三郡之地,其中雄州城和下属府县占了大半,靠东是经化郡城池百姓比不上雄州城,其余都是苦寒之地环境大概一致,在往远就是乾元王朝的北境大门,天门关,边疆兵马重镇,虽是以关命名,但城池百姓比一般郡城要宽阔不少,如今北境战乱,雄州三郡的百姓跑的差不多了,这路上的荒村野店也基本荒无人烟。

    两名少年追逐了一个上午也没分出个胜负,虽是骏马但也受不住如此奔腾,二人找了个路边茶摊歇歇脚程,也为牲口添些草料饮水,如今雄州入冬河水结冰,要想饮马极为困难只能找些买卖铺户劳烦着人家帮衬着了。

    二人跑了一个上午腹中饥渴简单要了些果腹的干粮,陈长歌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两匹马的脚力,虽说是骏马但也终究是寻常血统,如今白昼短,一天差不多也就能行进三百里,算上途中耽搁的时间,四天差不多能赶赴天门关,途中经过一府两县三座城池若是脚程控制的好些,便不至于在寒冷冬日夜宿破庙荒村,他自小练习吐纳法门对于寒意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但同行的好友可受不住如此凛冽寒冬,光是今日一上午,柳远山的双颊鼻尖已经被寒风肆虐的通红,时不时还得打几个喷嚏,眼看是受不住风寒感染了些许霜露之疾。

    柳远山咕噜咕噜喝下两大碗热汤,身体才有几分热意,出城时原本一袭黑袍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如今没了那般俊俏模样,原本挺拔的脊梁受不住这一上午的寒风撕扯弯腰岣嵝,脸上涕泗横流,冻得头昏脑涨,柳远山越来越后悔逞一时气概跟陈长歌出门了,若是今日不出门,自己此时应该还是大被酣眠那要多畅快有多畅快,而现在呢,自己冻得跟个孙子似的,他陈长歌一身单薄夏衣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对着漫天寒风丝毫不惧,真他娘的让人生气。

    柳远山伸手蹭了蹭呼吸不畅的鼻尖,诧异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感觉冷?”

    陈长歌捧着面前热汤摇了摇头。

    “真他娘的是个怪物。”柳远山越想越气,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还未等柳远山骂完,陈长歌使了个眼神扫向旁边桌子,桌子上两名汉子一身厚重冬衣,小声嘀咕着。

    “听说了么?邙人又开始作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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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听寒介绍:
人间有多少事?一件还是三千?醉眼惺忪看天下群雄如草芥,谁人月下倚长枪,且听风寒声落抬头看沾衣风尘,低头看江湖起落,这乱世谁可与我同活。少年手持听寒枪,当有凭陵气,灭仙佛心。世间万物难挡我听寒枪,难挡我斩鬼神志。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庙堂月下听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月下听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月下听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