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月下听寒TXT下载月下听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月下听寒全文阅读

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月下听寒txt下载     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暂解

    寒风中,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雄壮汉子拉着一独耳少年快步奔逃,脸色极为惶恐。

    足足跑出上千步,才松开一脸不解的拓跋岩,拓跋岩这才反应过来:“你他娘的傻了?我让你进庙你拉我跑什么?”

    熊池回头看着远处的破庙,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道:“庙里有高手。”

    拓跋岩疑问道:“多高?比你还高?”

    “俺在他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厮杀战场十数年的魁梧汉子第一次如此后怕,战场上的惊险也不是没经历过,但那些无非是莽夫间的厮杀虽说是惊险但也有机会,而庙中那位却不同,若是交手,毫无希望,那位也不屑于与寻常武人交手,以一根骨头震慑着你离开便罢了。

    庙中的老和尚咽下酒水,感受着越来越远的气机不由得轻缓一笑,转头问向麻衣少年:“名字。”

    麻衣少年狠狠的剜了和尚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嬉闹的破庙陷入了沉静,沉吟了一会,那麻衣少年冷声说道:“韩元虎。”

    老和尚又问:“知道你要去找谁么?”

    麻衣少年一愣坐起身形,身上并没有伤势这老和尚只是荡开并未下杀手,特别是又问此事不由得来了精神:“不知。”

    这少年叫韩元虎,泰州人,原本父母都是习武的江湖人,九岁时一行黑衣人深夜而至,韩家一十七口的鲜血染红了整座院子,老管家带着他趁乱逃出府邸,逃了三天,被两名黑衣人追了三天,老管家将韩元虎放在一浅山洞穴内,孤身引开追兵。

    九岁的韩元虎谨记管家的话不敢哭闹,山洞里漆黑,洞外时不时传来野兽吼叫,九岁少年害怕只敢咬住嘴唇默默流泪,躲在角落将头深深埋下,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干粮,忍不住腹中饥饿韩元虎壮着胆子出了山洞,在山林中摘了几个野果胡乱吃了算是没有饿死,但却找不到回山洞的路,走了一会,年幼孩童着了急,不敢哭出声音只能红着眼睛怀抱着一把从家里带出的短刀在山林中乱走。

    从正午走到黑夜,少年越走越乱,脸上泪痕干涸鼻尖擦得通红,在黑夜中深一脚前一脚的摸索着,任凭夜晚山风席卷也不肯停下脚步,便如此走了三天,累了困了便找个干燥些的山洞睡一会,醒了便继续往前走,幸亏这孩子出身习武人家,自五岁父母便为孩子筑基锻体若非如此这孩子早就成了山林中一具嫩肉食物了。

    足足走了七八天,才算穿过浅山密林,这一路上饿了吃些野果渴了喝些泉水算是活了下来,途中也遇见了些兽类,但所幸都是鹿麈羊牛或是些翻腾在枝桠上的山猴野雀,若是遇见些狼犲类的凶猛野兽莫要说一个九岁孩子,哪怕几个成年汉子也难逃一死。

    年幼时沿街乞讨图一口的饱饭,自打十四岁后身体成熟了后便不再干那些摇尾乞怜的事,跟着市井粗人扛过麻包,扛了两年难以糊口,便凭借着那把短刀干些凶狠的市井事,与泼皮争事也有,厮杀劫财也有,但大

    多都是为了活着。

    便如此韩元虎在这人世流浪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里父母教的功法与吐纳少年一颗都不敢怠慢,没有其他招式秘籍便将所会的招式反复琢磨夯实再夯实,精益求精,市井厮杀凭得就是胆大手黑心细机灵韩元虎更得其中精髓,一路上的奔波更是练出了一身绝尘的速度。

    这少年从泰州到安州,从安州到雄州,十四年间辗转数千里只为寻找父母临死时候口中说的那个男人,韩元虎早就忘了那个男人的样子,只是依稀记得年幼时男人总来,那男人极为喜爱韩元虎,一住便是几个月,自三岁后就在没见过那男人,如今人海茫茫又能去何处找寻。

    七年的刀尖舔血让韩元虎越发明白什么叫他娘的及时行乐,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想做的事天涯海角也要去做,现在这般厮混与市井说不定哪天就丧命于他人手下化为一捧黄土了,所以在天门关遇见那美艳佳人便心中一动,追了千里,想要斩杀身边两名少年后一吻芳泽巫山**,而后便是死也觉无憾了。

    这两名少年还有点本事,几次出手不中,跟到了这雄州城内压了一身火的韩元虎又被这样一个脏臭和尚言语戏弄,打定心思想拼死了结几人性命后带着那冷艳佳人远走,可谁知这看似脏臭的和尚竟然有这般能耐,一根骨头便破去自己一把短刀,打打不过逃逃不了,韩元虎也有心思死了算了,但若现在死了可就真对不起自己这十四年的辗转了,

    特别是这老和尚竟然如此问,让韩元虎不禁来了精神,反问道:“你知道我想找谁?”

    醉癫僧济戎伸手抚须,故作神秘道:“这世上就没有我和尚不知道的事。”

    韩元虎一声冷哼,不屑道:“放屁。”

    “嘿,你也敢这么说爷爷。”老和尚济戎不怒反笑,又继续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我便放你走。”

    韩元虎双手插在胸前,蛮横道:“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老子也不受你这窝囊气。”

    “会喝酒么?”

    韩元虎听闻不禁诧异:“嗯?”

    老和尚济戎没了耐心,骂道:“会不会,他娘的像个哑巴。”

    韩元虎有些不知所措,点头答道:“会。”

    “会还不过来?等我请你?”

    说罢老和尚扔过一个酒葫芦,陈长歌起身给这追逐了千里的麻衣少年递过一个蒲团,身着麻衣的韩元虎没弄明白情况,下意识伸手接过蒲团和酒葫芦坐在矮桌旁,试探着喝了一口。

    济戎见韩元虎那般的试探样子,又气又乐骂道:“娘们唧唧。”

    韩元虎剜了一眼老和尚,便放开心思,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个死,饱死也比饿死强,便不再理会众人,对着一桌酒菜落筷如雨,桌上几人不懂老和尚要做什么,只是看着那大快朵颐得麻衣少年。

    看来这少年是饿了,大半桌酒菜不一会便吃的差不多了,便是吃了这些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筷子仍然不断探出,手中酒葫芦也基本空了。

    眼看这酒菜越来越少,老和尚坐不住了瞪眼问道:“还没吃饱?”

    韩元虎也不说话,手中筷子不停,微微摇头。

    老和尚济戎急了,一把夺过少年筷子,挥手骂道:“滚滚滚,给爷爷晚上的酒菜都吃没了,快滚。”

    韩元虎也不明白这老和尚到底要干什么诧异道:“让我走啊?”

    老和尚看着杯盘狼藉的矮桌心疼道:“吃了这么多还不走?快滚。”

    韩元虎伸手抹去嘴上油渍,看了一眼那姑娘的绝美面容,还有那桌上的酒菜恋恋不舍的往庙门外走,刚要踏出庙门,老和尚愤愤的声音再度响起。

    “慢。”

    老和尚济戎一吹胡子,懊恼道:“带上你那把破刀,看见你小子就他娘的生气。”

    韩元虎微微耸肩,一副你让我吃的无辜表情,拿起那把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短刀出了庙门,眼看着麻衣少年出了庙门,老和尚看着一片狼藉的酒菜面带愁容。

    众人见和尚表情忍俊不禁,柳远山是第一次见和尚神通,不由得后怕,暗自庆幸这和尚以前对自己下手不重,刚松了口气,老和尚的目光便落在柳远山身上,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酒葫芦,咳咳道:“柳小子。”

    柳远山不敢在与和尚犟嘴,连忙点头道:“诶,一会我再给您备一桌。”

    老和尚满意道:“嗯,懂事了。”

    自那日雄关点兵,十余万秦关军倾巢而出不带辎重一律轻骑轻甲,有北境战神之称的秦雄亲自领兵,兵分三路,以实为虚,以虚为实奇袭北邙前境大营。

    士气这东西本就是极怪的,秦雄所在,军心大振,加以军师方伯常阳谋智计,天门关之外秦关军大纛所向摧枯拉朽。

    北邙精锐两万虎贲军不在营中,首批三千精骑被少将军拓跋岩带走,而后一万七千骑分三波出了营帐,跟随先锋骑兵直奔分邙山,如今援军未至,原本的北邙铁骑多日厮杀士气低迷疲惫。

    现如今秦关军兵分三路奔袭而来,北邙军三面受敌原本已是手忙脚乱,这三方中有虚有实,看似大军汹涌却一触即离,看似虚晃佯攻却是汹涌铁骑,时间不长北邙营中军力被拉扯散开,征南大将拓跋岩披甲上阵与那乾元北境战神秦雄厮杀一处。

    虽说慌乱但能上前线的北邙士卒也是精锐士卒,时间不长便稳住阵脚与秦关军厮杀往复,眼看这秦关军进攻势头被遏止,谁也未曾想到从后方竟然杀出一支只有千人的骑兵,不顾双方差距直捣北邙军阵大纛。

    北邙士卒分兵欲图抹杀这千人骑兵,这千人骑兵悍勇无匹,连破数千甲与正面的秦关军精锐汇合,将北邙的战线彻底分割为左右两阵,再群起围杀。

    这一阵冲杀下来,北邙彻底乱了阵脚,腹背受敌。

    一个下午,北邙前境十万兵甲被秦关军撕扯殆尽,斩敌三万余,余下五万残骑军心溃散逃回国土。

    北境之危,暂解。

47.紫衣

    天门关外、分邙山下两场大捷,在乾元北境氤氲了尽三月的战火终是停了。

    经此一役,北境又安。

    三月下来秦关军伤亡六万余,演兵场上旌旗招展,伤病残兵尽在其列,乾元皇旗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但是那秦关军的大纛上,依稀可见鲜血痕迹。

    由雄州经略衙门支援而来的各城兵士伤亡殆尽,拿着秦关军军政衙门下发的领赏文书回城领赏去了。

    余下便是八万幸存将卒,还有那三百人的靖**士,场中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人为了那即将到来的奖赏面带喜色,有人看着大纛上的鲜血潸然无语。

    这一战,打空了天门关的军事储备,但也打响了乾元儿郎那份热忱。

    战事已毕,少不了论功行赏,那持剑少年被唤出行伍,上了军功台。

    雄州,项府。

    大管家项安捧着两龛檀木方盒进了后堂,寡坐饮茶的项家老爷看着那木盒纹丝未动,不禁叹气。

    项安将木盒放在桌上,躬身道:“老爷,柳爷与济戎禅师都不肯收下。”

    项家老爷苦笑道:“规矩和道理,这一个泼皮一个和尚,都比我这老糊涂活的明白。”

    “不过,济戎禅师让老奴带回句话。”

    “什么话?”

    “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两坛竹儿醇来的实在。”

    临州。

    龙岩寺山门。

    龙岩寺一如往常,香客信众极多,从下山神道中走下几名僧人,为首是个身着淡黄色七衣的老僧,佛门比丘衣以布条数定名,各种衣衫又须在不同的环境下穿着。

    大致分为五衣、七衣与祖衣。

    由名达意,五条布缝成的小衣俗称为五衣,是打扫劳作时所穿的。

    七条布缝起的叫七衣,是平日里穿的,九至二十五条缝成的大衣称祖衣便是横在肩上的袈裟,出门或是拜见尊长时所穿的。

    通常僧侣身着七衣出门时将祖衣袈裟挂左右肩乃是通肩法,讲经时将祖衣袈裟披挂左肩上裸露右肩称其为偏袒右肩,前朝皇帝曾明诏天下,规定僧人衣着颜色,修禅僧人常服为茶褐色衣和青绦玉色袈裟,讲经僧人玉色衣和绿绦浅红色袈裟,律宗教僧穿皂衣和黑绦浅红色袈裟,后来一般僧人皆穿黑衣,这点便是中土释门与西域释门的区别,外域释门严禁僧人着黑衣。

    自打始皇帝一统天下后便不在强行要求僧衣颜色了,直至当朝正帝有意赐得道高僧紫衣与绯衣以示身份。

    老僧体态清瘦古稀年纪一脸皱纹堆垒眉须如雪下山时双眸微微闭合,手中软木佛珠缓捻老僧手中佛珠与其他僧人不同,通常僧人手中佛珠大概十八或二十一颗,最为通常的是一百零八颗应和人间百零八烦恼,上品僧人有持一千零八的但是极少,古稀老僧手中佛珠与他人都不同,绳上有珠四十八贴合了阿弥陀佛四十八大愿。

    老僧身着七衣未批袈裟与一身穿

    黄色法衣的留发僧人并肩而行,眼看要已至山门,身着黄色法衣的留发僧人停下步伐,双手合十颂念佛号道:“慧聪方丈留步吧。”

    若说当世佛法最精深者,这古稀老僧怕是当之无愧,慧聪方丈看着山门回礼道:“千里山川万里江海终有一渡,宏源上师自便吧。”

    来自西域苦禅山的宏源上师,颔首道:“是啊,此行能与慧聪大师同座礼佛真乃此生幸事。”

    说罢宏源上师抬头仰望这高耸的熙山,不禁感叹道:“若不是晟冉上师已至太和城与皇帝陛下等候慧聪禅师尊意,小僧还想在寺中多叨扰几日,与大师辩完《妙法莲华经》的二十八品。”

    慧聪方丈不由得喟然一叹:“宏源上师佛法精深老衲生平未见,遗憾遗憾,佛法无边,他日再叙,定有不同之见。”

    “好,圣上设立佛刑司便是想让我等僧侣辩法传道,不急一时。”宏源上师神色颇为遗憾,转头看着汪洋肆意的东海,继续说道:“灵州地属乾元,苦禅山自然是乾元国土内的释门,多年来我等苦居深山对于世外之事不太知晓,如今苦禅山入中州,天下事苦禅山当出份绵薄心力,如今那魔剑出世恐怕生灵涂炭,可惜苦禅山与中原武人相交甚少,行事多有不便,还劳烦龙岩寺列位高僧耗费心神,为天下百姓安危若有需要我等之处,苦禅山鼎力相助,任尊驱使。”

    说完宏源上师鞠躬下山,一众龙岩寺僧人颂佛相送。

    眼看着苦禅山的宏源上师下山,一名中年僧人施礼问道:“方丈回佛顶么?”

    老方丈慧聪望着宏源上师离去背影眼神复杂:“沧澜院吧,许久没看见那平静的东海了。”

    中年和尚望着那海上的波涛肆意,不解道:“平静?”

    老方丈慧聪眯眼望着海面,看着那滔天海浪拍击在礁石上,呢喃着道:“多平静啊。”

    沧澜院外,身着淡黄七衣的慧聪方丈凭栏而站,望着那波涛肆意的东海水势默然无语,下颚三寸白须随海风舞动,苍老的瞳孔倒映着拍碎四散的浪头。

    许久,老和尚一语不发纹丝不动,任凭胡须与衣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一众年轻僧人不敢打扰,躬身与沧澜院前等候,脚步轻响,手持青龙禅杖的大和尚慧能进了沧澜院,看着方丈师兄屹立于风中默然不语不由得微微叹气,摇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一众僧人听闻慧能师叔之言双手合十躬身退却,青龙僧人慧能缓步至老僧慧聪身旁,与方丈师兄一同静立,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海水。

    两人静立了许久,青龙僧人慧能率先打破沉寂,轻笑道:“怎么如此贪恋着海上的波涛风景?是怕以后海浪不像这般平静了?”

    许久未说话的慧聪方丈轻笑道:“我倒有点羡慕那济戎了。”

    青龙僧人慧能看着那一朵朵浪头炸裂后聚合,聚合后在炸裂缓缓说道:“一个癫僧羡慕他作甚,只知喝酒吃肉终日犯戒。”

    参悟了一辈子佛

    法的慧能方丈哑然自嘲,“我等何时能像他一样活得明白通透逍遥自在。”

    慧能脑中想着那个癫僧身影,微微颔首,“怕是这辈子,都难了。”

    七十余年都极为通透的慧能方丈到老,心头反而生了几朵疑云,“出家人度无辜百姓是度,那天下武人就不是百姓了么?”

    手持青龙禅杖的慧能和尚摇头道:“是啊,但百姓中也有人想让你度,有人不想让你度,说不清的。”

    慧聪方丈转过身望着那熙山佛顶,靠在栏杆上,七十余年来难得的慵懒,“若是为这佛顶披上一袭紫衣便不能度了,若不披上这一袭紫衣谁能度这一山僧人。”

    青龙僧人听闻也回头望着那日光照耀的佛顶,轻笑道:“万般皆苦,唯有自度。”

    青龙僧人顿了顿又说道:“夺剑的吴魁倒有几分意思,不似当年的西蜀谢无恙那般疯魔。”

    慧聪方丈想着这几日山下传来的消息,那夺了魔剑的轻城子与长安城金三爷斗了个难解难分,据说那一日长安城天降异象,老和尚不禁叹息道:“今日难保明日,他初得轻城便能与那金登云难解难分,若给他时间,怕无人能制住他了,若到那时他再入魔,那就可怜了天下百姓。”

    青龙僧人直视那烈日光芒眼神毫无晃动,直直的盯着那高悬于天穹上的烈日,不禁神思,是啊,这人若是像太阳就好了,脱离了这俗世便不用忧心,俯视万物高高在上便好了,可太阳有没有烦恼?

    想到此处慧能不禁轻笑,“无论披不披这紫衣,剑都得寻。”

    慧聪方丈想起那个手持镔铁棍的倔强和尚摇头苦笑,“是啊,都得寻,慧戒师兄圆寂后这世上便没人能说服这个鼎一了。”

    青龙僧人掐算着时间,“鼎一下山一月有余了,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怕鼎一因为轻城乱了佛心,三十年前在这熙山上你最有机会触摸那条圣人门槛,因为轻城下山除魔乱了佛心,二十年后这鼎一成了当时的你,如今怕他变成现在的你。”老方丈翻身望着那波涛汹涌的浪头叹气道:“天下人都说这三百年未曾出过羽圣境圣人,可谁又知我释门整整四百七十年未曾有一僧以佛法入圣。”

    青龙僧人慧能摇头,“是我愚笨难懂佛法,怨不得旁物。”

    老方丈慧聪自问自答的呢喃着,“老糊涂了,佛心与旁物何干,那喝酒吃肉的济戎就不是佛心了么,就像这东海之水,任凭被海风激荡卷成巨浪碎裂与礁石上溅落与砂砾中,或被鸥鸟溅起带飞万里到终了不仍是一捧水么,只不过见了些其他海水未见之景,或被淡水同化或被烈日蒸发,持身正大便不失本心。”

    沧澜院外两老僧并肩而立,苦笑不语。

    许久,方丈慧聪轻声道:“武当老掌教傅寸天仙逝后,这王四九更喜清净无为,不知这武当是否愿意下山寻剑,还是由你去试试吧。”

    青龙僧人慧能单身立掌,颔首道:“领方丈法旨。”

48.有客至

    灵州,地处乾元西极与西幽古国相邻,灵州内山峦林立,州内有灵峰雪山冠绝当世,高四千三百丈,灵峰山脉蔓延四千里,乾元、西幽、元乐三国均有灵峰余脉,灵州便因此而得名。

    七百年前始皇帝厉兵秣马将灵峰山脉尽数纳与囊中,不单开阔了疆土也将一外域释门纳入乾元,便是苦禅山,苦禅山又称密宗,教众信徒遍布乾元西域与西幽外邦,与乾元中土佛门风格迥异,僧人生活习惯与寺庙风格佛像金身均有不同之处。

    其中最为不同的便是两大释门的清规戒律,中土释门行三皈依,便是一皈佛,二皈法,三皈僧。也可说为一皈依觉,觉而不迷。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净,净而不染。

    苦禅山之类的外域释门则是四皈依,三点与中土相同但多了个皈依上师,其中上师在佛法僧前,再有就是行双修事,在外域中选取明妃年龄在九至二十岁之间,优上者可与上师双修以求圆满。

    外域释门中也不乏用人头人骨做法器的僧侣,中土百姓中隐约传出残忍风声,但丝毫不耽误苦禅山的信众遍布西域与外邦,其中不乏极其虔诚的信徒,毕生为上师当与农奴,将钱财与子女一并奉上。

    中土释门以清规戒律为本,在中土百姓中深得人心,千年传承下来佛教的清规戒律已经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福,导致苦禅山之类的外域释门难以入中土传教。

    灵州作为乾元少有的清静之地,漫漫灵峰山脉中不知有多少再此安图清净的隐士方外,除了这名动天下的苦禅山还有不少出世或入世的江湖派别,其中便有一在乾元成名百年的锻器门派。

    百年前有一姓薛的末流剑士,二十开始练剑,练了十余年只练会了些简单的皮毛招式,对于剑意丝毫不懂止步不前,又过十年偶然悟懂锻剑之法,便舍弃剑招在灵州开了个铁匠坊,短短三年灵州游侠们都知州内有一锻剑师傅技艺高超,所锻长剑刚中带韧韧里藏绵,可斩金断石又可一剑碎甲,一时间灵州儿郎们趋之若鹜,日夜守候在铁匠坊外只为寻一把趁手兵刃。

    时间又过这铁匠坊开了整十年,薛铁匠膝下两子都以成年,铁匠不愿让子嗣干这锻铁苦差事,便叮嘱二人练剑,兄弟二人不敢违逆父命日夜苦练,但事与愿违,两子二人中只有长子资质尚佳,参悟了些许剑意,次子则苦思无益,事到这一步,薛铁匠也无法逼迫一双儿郎。

    便全力供养着长子练剑,将这一身锻铁本事悉数传给次子,便如此过了五年,薛铁匠病逝而终,次子继承了铁匠坊,供养着长兄参悟剑意,过十年,兄长剑道初成堪称一阶武人,又三年,继承了锻铁本事的胞弟为一江湖侠客锻剑,凡夫俗体的胞弟守着铁匠台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好似陷入疯魔一般,任凭谁劝都不理睬,长兄见想以武力破去淬铁炉将其唤醒,可谁知任是那一阶武者如何劈砍

    ,淬火炉与匠台终有一阵罡风,刀剑不得近。

    七日后,长剑锻成,凛冽罡风自剑身起冲入云霄,那铁匠顿悟剑意,以意入道,以道锻剑,从一凡夫俗子一悟至太玄境,经历十二年,与灵峰山东脉一深谷中开宗立派,以人力将峰上岩石尽数削去,左右削为剑形,取万剑朝宗之意,定名剑阁。

    百年内铸灵剑无数,天下十大名剑有三把出自剑阁,刀枪者亦不在少数,但独悟剑道的灵山剑阁对于刀枪等兵刃的咂摸与心得不高,只能算得上神兵利器少有名动天下之重器,但也不绝对,当代薛家家主可是为那灵山蒲久心锻造出一把绝世长枪,名曰听寒。

    当代薛家家主名叫薛庆天,自打开山始祖薛姓兄弟后,剑阁薛家一脉单传已传三代,三十五年前传于薛庆天之手,五年时间薛庆天便铸出一把直摇一把听寒,匠人门派的名号在乾元越发响亮,天下武者尊其匠神,后二十年,薛匠神为双绝先生赢同伪手中古琴绿绮续补文武两弦,绿绮出自千年前赋圣司马长卿之手,辗转百年为当代双绝赢同伪所得,但古琴文武两弦碎裂,那双绝先生辗转南北取东海走蛟骨筋,由薛匠神以走蛟骨筋重补两弦,而后便是为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修补天外古锏,世人皆知灵山有剑阁,剑阁有匠神。

    薛匠神名动天下,可惜乏嗣无后,年过五十尚无子嗣,薛家三代单传怕要是终结于此,薛匠神虽无子嗣却收了三名义子,长子何文柏二子严翦幼子吴魁,长子何文柏十六岁时葬身于灵峰山雪崩之下,次子严翦改薛姓,受匠神亲传,幼子吴魁不喜铸铁独悟剑意,二十五岁剑道大成下山游历天下,三年后,与剑冢寺夺取魔剑轻城,自号轻城子。

    近几日这灵山下风雪不停,遮天盖日的烟雪从灵峰山上刮落,在半空中被寒风席卷粉碎殆尽,落地时化为点点冰晶雪痕肆意落下,灵峰东脉群中一峰上岩石成万剑状得的深谷中来了位身骑白象的魁梧和尚,魁梧和尚背后负一根丈长的镔铁长棍,盘坐于象背之上双手合十默颂佛经,任象身如何颠簸寒风中的魁梧身影纹丝不动。

    灰白异象缓步行雪地中,如石柱般的象腿起落之间荡起左右积雪,在山路中行了大半日行至一宽阔山门,白象通灵看见那山门便停住步伐,有火红细纹的鼻子高高扬起,哞哞鸣叫起来,叫了几声见主人不曾搭理便屈膝附下身子,长鼻吞入口中大耳闭合,幽幽睡去,背上的和尚仍是纹丝不动,自顾自得颂念佛经,任凭风雪落下纹丝不动,一人一象便似昏睡般,静立于风雪中。

    山门依峡谷隘口而立,高九丈宽三十尺大门尽是用百年长叶云杉品阶而成厚不可知,门上尽是生铜硬铁铸造的门钉依次排列,天子仪仗门钉才九排九列共计八十一钉,此地地处边塞又逢深山不怕被有人通报府衙告上一声大不敬,门上有钉三百六,不知是畏惧皇权还是怕这深山雪

    林中有什么不安稳,将铸铜圆钉换成了映着寒光的尖锐铁钉,让人望而生寒。

    山门匾额上以鎏金铸铁书两个大字,剑阁,左右楹联抱柱以剑为笔深割而入,书‘三尺剑血凭龙气,白马长风早来春。’山门后便是座四层方塔,塔高十二丈隔山门外的朦胧烟雪,也可隐约看见塔顶似穹盖,塔刹如瓶,屹立如烟雪中不言不语,却无人敢轻视待之。

    灵山剑阁三年不曾待客,无论来者是天玄十首中名动天下的魁首还是那初出江湖义气冲霄游侠儿,薛匠神一律不见,更别提铸造兵器了,想进剑阁一步都难如登天,初代剑阁有铁规,一年中铸兵不超九十六,非机缘者不铸,任你千万黄金成山珍宝也是不铸,自薛匠神为赢双绝补完绿绮琴后剑阁规矩再改,一年铸兵三十六,任你乾元皇帝亲临剑阁也是如此。

    三年前还有些自视甚高的游侠儿在山外苦候,接连候了十余天仍是毫无音讯便在山门外恶狠狠的骂上几句离开了,近两年这种自讨苦吃的人越来越少,今日山门外莫名来了个魁梧和尚,这和尚还与他人不同,有些游侠儿来此便大张旗鼓的拜山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到这一般,见到出外劝诫的阁徒也要大肆宣扬自己在这寒风中等了多久多久有多苦之类的,可这魁梧僧人却不同,身负铸铁棍身骑异象,在寒风一动不动似没来过一般的安静,能在山门中的阁徒基本都是对铸兵有缘的年轻后人,一眼就能打量着那魁梧僧人身后的镔铁棍的不凡之处。

    这魁梧僧人就如此在雪中静候,从晨光到暮晚,僧人纹丝不动,魁梧僧人与座下异象皆覆盖皑皑白雪,便是如此仍没有动作,看守山门的好心阁徒见状以为僧人冻死在门外,便出门打量和尚生机,刚至和尚身边便可听闻和尚口中低声颂念经文,不由得拱手道:“剑阁不见客,大师请回吧。”

    年轻阁徒说完,许久大和尚仍是纹丝不动,继续颂念经文,阁徒见状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大师,请回吧。”

    浑身是雪的和尚仍是毫无反应,但和尚胯下的异象似是有些厌烦阁徒烦躁,蒲扇大小的耳朵猛然张开,卷起冰寒风雪向前吹去,年轻阁徒一个不注意便被风雪吹了个趔趄,强忍着刺骨寒意朝着一人一象冷哼一声转身走开,走时还不忘生气道:“那就等着冻死吧,这该死的短毛畜生。”

    金刚僧人张鼎一座下赤罗象乃是百年不遇的通灵之兽,听闻那阁徒辱骂,鸡蛋大小的眼睛缓缓张开,带着火纹的长臂从口中吐出,刚要有些动作,赤罗象感觉一阵略微沉重的鼻息在身后响起,便不敢放肆,将长鼻放入口中双耳闭合,重新合上双眼,在雪地中休憩。

    金刚僧人张鼎一自那声沉重鼻息后又恢复了正常,低声诵念佛经。

    又三个时辰,山门旁望楼一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望着门外雪中的大和尚默默无语。

49.当老子的

    剑阁有塔,塔分四层,除了阁主亲传弟子外人不可入塔。

    一层是剑阁阁主淬火之用的匠炉,炉宽三丈九尺,高六尺,通体用灵山寒石垒造,炉上接烟囱可将炭火燃烧时的烟气尽数排出,灵山寒石乃是灵峰山南脉一浅山坳中独有之物,寒石未经分割时重千钧高十数丈本是青石被地脉滋养被寒风蹂躏极为坚硬。

    初代阁主一剑斩去山坳矮峰,将矮峰分割成万块一尺见方的平整石块,燃烧千株雪山寒松炙烤寒石,雪山寒松本就极其耐燃一旦燃起温度极其炽热,炙烤了七天七夜原本坚硬无匹的灵山寒石被高温烧的稀疏脆弱。

    再其最为脆弱时以外力强行压砸,成型后放置于雪地中,来回往复三月时间将万块方石炼成三千块方砖,淬火炉便以寒石方砖堆垒,任是如何高温炙烤,寒石不毁。

    灵峰西脉有一数丈高梧桐古树,相传曾有凤凰栖于此树,凤凰浴火涅槃时引来天雷大戒劈中树干树上虽无明火却温度摄人,初代阁主历时三月才将这古树斩断,运回淬火炉中,点燃之后终年不熄,到如今以持续百年直至近几年才火势稍淡。

    又以丈许宽灵峰玄铁铸造铁砧,辅以一人高矮的风箱,便是如此才有诸多神兵出于此地。

    塔中二三层都是藏兵阁,阁主独居塔顶,塔顶有一静室,静室内极为简洁,四壁通体灰黑,静室中只有一袭蒲团,一老者盘坐于蒲团之上,一把赤红色方形铁锤放在身旁一侧,铁锤通体赤红色,锤锋上尽是磕碰锛凿的痕迹,锤身有烈焰云纹,云纹中赤芒熠熠,似要升腾出来一般。

    老者身穿麻衣身材矮小,但极其魁梧,特别是左右双臂,筋肉隆起似要冲破麻衣一般,脸上尽是分明的坚毅棱角,肤色黝黑深沉,连鬓的络腮胡子,一头黑白斑驳的头发高高挽起横插一铸铁长针,一双眸子紧紧闭合,鼻孔喘息似风雷呼鸣一般,每次呼吸起伏,赤红方锤上的云纹便随着亮起,将这阴暗静室照耀的极为明亮。

    当代匠神薛庆天盘坐于此,双眼微微闭合,矮小身躯随呼吸跌宕起伏,似睡未睡似醒不醒,薛匠神以在这静室酣眠三载,三载时间数不清武林豪侠拜访剑阁,匠神却一人未见,剑阁也整整三年未曾锻造一把兵刃,并非匠神倨傲,全因三年前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

    这世间闲来无事的文人多,武人也不少,起初时是些市井武人闲散墨客为天下武林扯出一张榜单,用榜单排列这天下谁人第一谁人第二,但这类榜单几乎没什么用处,不过是一些好事逞能之辈的酒后谈资,这榜单越传越多越传越怪,就有那初出茅庐的年轻武者想找寻几条终南捷径好一举成名,这按榜挑战的事便时有发生,因一榜上席位血溅三尺者不在少数。

    这本是稀疏平常的江湖事没什么好言语的,可难就难在这榜单却并非一份,今日李书生醉酒撰写一份李氏的天下武榜,明日那张游侠兴起撰一份张

    氏的世间第一,一来二去之间这榜单越来越多,也不乏心智闭塞的武者为各种榜单奔波只为扬名立万在这江湖上谋取一份立足之地。

    眼看着江湖越来越乱,榜单越来越多,有天下文枢之称的笃和院便索性出面规规整整的撰些几份榜单,其中有号称囊括天下武道大家的天玄十首,也有那集合天下文人墨客的儒林选,还有份评价天下人容貌的龙凤双仪,男儿如龙仪女子如凤仪,算是为天下好事之人添了一份酒后谈资。

    其中天玄十首称之是尽揽天下高手,但只有少数立于巅峰之人才知这榜中并不全部,多少聚首不出独座孤山隐士不得人知,也有人不爱上榜,更有那笃和院的清流士子不齿与伍的妄逆之辈。

    其中一袭黑衣醉揽东风石不年便是其中一人,天玄十首五年一榜,十年前这石不年榜上有名,那黑衣男人夜入中州笃和院,一双古锏院中敲碎圣人石碑,划去榜上姓名破空而去,天下读书人无不口诛笔伐,当朝首阁大学士笃和院学首墨太虞压去士子呼声,称‘既是无缘,便不入榜’改榜除名抹去那石不年的名字。

    十二年前,石不年得一双千年古锏于泰岳岱山玉皇顶上醉揽山间罡风,以山罡接连破去七太玄一归元一战成名,三年前石不年一身黑袍凌乱破碎,嘴角有血于月夜亲访剑阁,不曾硬闯于山门外静候七日,薛匠神为其亲开山门。

    石不年手中双锏乃是千年前凌烟二十四公之一秦翼国所得天外之物,锏长两尺二寸四棱见方,称凹面金锏,通体鎏金色共重一百二十八斤,内中空暗藏铜球,并非取人性命残人肢体的凶器,属君子之兵,秉公无私之心方可得其精髓。

    凹面金锏中右锏被人断去一寸三分,此物乃是天外陨铁锻造,常人无法补,因此石不年亲赴灵山剑阁,拜求薛匠神,剑阁匠神薛庆天以寒石炉中百年不灭之桐火熔锻凹面金锏,半月时间金锏断处才有熔化之意,又半月,薛匠神以凡铁入陨铁,以天内补天外,才算为凹面金锏补齐缺处,可就因为这一月时间,原本浸燃百年的凤临桐火险些熄灭,原本炉中汹涌火势消失不见,只剩郁郁寡火,自此灵山剑阁三年不锻兵,三年不待客。

    那一月里薛匠神心神耗费严重,于塔顶静室闭关两年,今年夏日出关,见炉中桐火有复燃之意,不敢在做消耗,终日深居塔顶打磨意境,平日不来打扰的义子薛翦于静室外恭声请安。

    静室内雷鸣般的喘息停了一瞬算是应允,一袭青衣的薛翦躬身而进,见义父打坐不敢多扰简洁道:“父亲,门外有客至,应该…”

    说了一半薛翦欲言又止,平日里不言语的薛匠神悠悠醒转,声如洪钟道:“应该什么?”

    义子薛翦被突如其来的洪亮声音吓了一跳,紧张道:“应该…应该是龙岩寺那金刚僧人张鼎一,魁弟…魁弟不是夺了…。”

    薛翦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似蝇虫鸣叫一般

    低沉。

    匠神薛庆天不禁被徒弟的嚅喏德行气笑,叹气道:“不就是夺了那魔剑,还至于你这般惧怕?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应不惧天地不惧鬼神当顶天立地而站气冲霄汉,你若有你魁弟一般胆色便好了,你这嚅喏气概何时能撑得起这剑阁。”

    薛翦听闻不敢言语,只是将头埋得的更低,薛匠神也没心思跟这不成才的徒弟多费口舌,问道:“鼎一和尚有何话说?”

    薛翦壮着胆子答道:“并未言语,只是在山门外静候。”

    匠神又问:“你觉得你魁弟惹祸了么?”

    薛翦摇头,“不知。”

    匠神听闻没好气的骂道:“惹了就是惹了,没惹就是没惹,什么叫不知?”

    匠神骂完也觉心疼,柔声劝解道:“这次是他惹祸了,但无论惹了什么错,他都是这剑阁的人,都是你的兄弟,惹祸担着便好了,不得怨恨,不得出卖兄弟,你可懂?”

    薛翦沉声应答:“儿子明白了。”

    “你魁弟去找那金登云了?”

    “去了。”

    薛匠神来了精神,转身问道:“谁胜谁负?”

    “江湖传闻,长安城天降异象,未分胜负。”

    薛匠神听闻不由得爽朗大笑,神采飞扬道:“好,他娘的,谁敢说我老薛没儿子,老子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神气,翦儿的铸兵天资比为父还要高,魁儿跟那天玄第三不分胜负,这天下谁人能有如此子嗣?”

    爽朗笑完,匠神又欣慰道:“夺了也就夺了,闹了也就闹了,兄弟惹祸兄长去担,兄长担不了当老子的去担,当老子的担不了那就他娘的不管了,今日我剑阁对不住龙岩寺,就算那张鼎一毁了我剑阁,我等也不可托你魁弟后腿。”

    薛翦一躬到地,恭敬说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一代匠神薛庆天缓缓站起身子,矮小的身躯眺望着东南方向,缓缓说到:“好,既然我剑阁理亏,我亲自去迎那张鼎一,这金刚僧发难便发难,想出手便出手,你等不可动手,若为父丧命于鼎一和尚棍下,你自当重整旗鼓,振兴剑阁,若振兴不了,便下山寻你魁弟,告诉他老子的遗命,让他不可报仇,是当老子的理亏欠人家,死了就死了。之后你便当个普通人安稳一生便好了。”

    薛翦听闻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父亲。”

    匠神薛庆天轻抚义子头发,眼中悲戚横秋,叹气道:“以后不要哭了,你如此软弱如何能教好我孙子?”

    剑阁山门外。

    被积雪覆盖的金刚僧人张鼎一感受着方塔塔顶的气机,停了口中经文,眼皮微抬,望着那高耸山门默然不语,座下赤罗象感觉主人醒转,悠悠醒来缓缓站起四肢,将身上积雪抖落,望着山门方向,长鼻扬起,哞哞鸣叫着。

    (注:凹面金锏,凹:wa一声)

50.虚火

    月余时间,这几人一直奔走在路上,无论是大寒小寒还是冷意暴涨的隆冬三九,几乎都是迎着寒意在路上度过,这一路上栉风沐雪餐风饮露极为疲惫。

    自打那日回了破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舒缓了几丝心神,那持短刀的韩元虎被邋遢和尚吓退便没在来过,算是这一个冬天最为难得清净日子,再有几日便是立春岁首,岁首之后便是新年庆岁,田白意九月至邛州便可,粗略的掐算了下时间,几人决议在岁旦后在远行,这几日正好由老和尚济戎为陈长歌打磨打磨意境和基础。

    田白意便在破庙中住下,两间静室陈长歌与田白意一人一间,老和尚济戎在前殿睡惯了,那日韩元虎离去后没多久,项家管家项安便捧着地契来了破庙,说是老爷所赠请务必收下,被老和尚一通笑骂赶走了,临走时老和尚调笑着说这些铜臭物件不如几坛竹儿醇来的实在,这项家老爷极为憨厚,连夜派家丁送来四大坛竹儿醇,老和尚见状后又气又笑,只留下一葫芦,余下的让项安都拿回去,管家起初不肯,经不住和尚打骂没了办法便将四坛酒扛了回去。

    柳远山眼看这那几坛酒出了破庙越走越远,极为疑惑这和尚嗜酒如命面对如此美酒却没有兴趣不由得发问,和尚说了句看似极有道理的话,“这世间事都如此,多了就腻了”

    自那日亲眼所见和尚神通便忙坏了柳远山,一边讨好着老和尚,天天缠着和尚教导上几招,另一边则是惦念田白意,生怕被陈长歌那小子占了先机,日日变着法往庙中送酒菜,五更天未亮时便从家出门,入夜宵禁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一赖就是一天,也不在乎老和尚身上味道终日待在和尚身边,脸上谄媚笑容从未断过。

    起初老和尚还能受的了,时间越长越他娘感觉恶心,自从认识田白意柳远山这没骨气的劲便止不住了,任你和尚打骂始终那副谄媚表情,和尚生气打骂了几次,见没甚效用便不再理会这厮,饮下几口酒后便昏然睡去鼾声如雷,柳远山叫上几声见和尚没反应便去后堂缠着田白意,反正这一间破庙两个人让柳远山忙的极为充实。

    两三日时间,陈长歌才算将那枯槁男人所赠丹药尽数化解散布全身,丹药吸收后,陈长歌离参合录中的第二层越发近了,原本十六穴变成了十七穴,眼看离第二层的门槛越来越近,这一路上消耗的灵力也滋养的差不多,正在前殿昏睡的老和尚济戎感觉徒弟体内的气机变化,不由得悠悠醒转。

    一旁恭候和尚尊驾的柳远山见邋遢和尚醒来连忙递上酒葫芦,赔着笑脸道:“师傅,醒了。”

    老和尚济戎接过酒葫芦,看着献媚少年不由得一阵哑然,起身揉着睡眼走向后院,院落中陈长歌正沉心纳气吐纳阴阳呢,老和尚打着哈欠依靠在门旁看着那院中的白衣少年气息翻涌,一旁的柳远山生怕那正午阳光晃射到和尚,连忙站在和尚身前,为和尚抵挡那汹涌阳光。

    突然被

    黑影笼罩的和尚不由得一愣,顺着黑影方向望去,见那黑衣少年正挡在自己身前挂着一脸的谄媚笑容,老和尚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滚。”

    “诶。”

    柳远山连连点头为和尚让开了阳光,陪着和尚看着那院中的白衣。

    盏茶时间,陈长歌收了气机,和尚不耐烦的问道:“什么感觉?”

    陈长歌感受着体内汹涌灵力,面带喜色,“感觉不错,进益良多离第二层越来越近了。”

    老和尚听闻一声冷哼,骂道:“不错个屁,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愣货,分不清是进益还是丹药中的虚火。”

    老和尚顿了顿又道:“老小子除了练剑,这炼丹也是一绝,虽然比不上圣心谷哪些糟老头子,但也是堪称大家,所用材料尽是些天精地华的珍稀草药,服下之后药力滋养九宫七海,同样也会产生气息虚浮的虚火,这虚火可暂时转化为灵力被气海所容,就是这时凡夫俗子便感觉修为提升,强行进益。

    这种虚火长者能保存月余,短了连几天都存不上,若在这时突破修为,日后那虚火消散便会导致气机不稳九宫气海亏损,修为不进反退,亏损灵力修为是小,若是在此时乱了根基和心神日后武道举步为艰,听懂了么?”

    陈长歌感受着气海变化确实有几分浮躁经不起琢磨,不由得点头,“懂了。”

    “谁问你了,我徒弟要是连这点东西都听不懂不他娘的成傻子了。”老和尚没好气的骂了一声,身形依靠在门框上,脚尖轻挑,挑起一粒细微石子砸向柳远山,继续说道:“说你呢,听懂了么,天天缠着我教你,现在教了还不听?”

    柳远山正咂摸老和尚说的话,便感觉大腿一阵刺痛,憨笑道:“懂了,懂了。”

    老和尚见状一声冷哼,“呆货,去把田丫头叫起来。”

    这事情自然是献媚小厮柳远山的活计了,跑到田白意房门外,捏着嗓子做了个自认为磁性雄厚的声音道:“田姑娘,济戎大师找你。”

    陈长歌听闻感觉这鸡皮疙瘩一层盖过一层,在看着那献媚表情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咧嘴道:“你他娘的能像个是人的么?”

    柳远山得意一笑,不理会陈长歌抬手便要敲门,静室内田白意推开门,柳远山见状刚要开口,田白意柳眉一立,冷声道:“滚,你要是再用这个声音说话,我就一剑劈了你。”

    柳远山瞬间没了精神,一声怨恨这女子不解风情的叹气,嗯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回到和尚身旁。

    田白意对柳远山冷言冷语,对济戎便是笑脸动人,温声道:“大师。”

    济戎点了点头,望着那天边不温不火的冬日烈阳,“叫师傅吧,大师听着见外。”

    田白意改了称呼重施一礼道:“师傅。”

    醉癫僧济戎打量着自己徒弟与那冷艳女子的长相,满意道:“诶,这就对了,反正以后过门了也得

    这么叫。”

    起初时,陈长歌还有精力在这事与师傅争辩一番,时间长了自知改变不了这个邋遢师傅便不再理会这等言语了,田白意更是如此从无奈变成了不理会,三人中唯有柳远山听闻浑身不自在,不还等脸上有动作,济戎又挑起一块石子,冷哼道:“过去。”

    柳远山咧着嘴,揉着被石子击打的大腿与陈长歌站在一起,静静等候老和尚继续的安排,老和尚打量着天色:“丫头,你找个远些位置,若是能看懂就当强身健体了,若是看不懂就当看我和尚教训这两个臭小子给出气了。”

    “是,师傅。”

    田白意应了一声,找了个离二人远些的位置,老和尚搓着脚趾冲二人道:“两个小子先交手,我看看你俩这趟去的天门有没有长进。”

    二人听罢便拳脚交接打于一处,刚出几拳老和尚便没好气的骂道:“滚滚滚,真他娘的给和尚我丢人。”

    说罢依靠在门框上的邋遢和尚身形一晃,激射而出,速度极快,手中酒葫芦挥舞,一葫芦砸向陈长歌面门,陈长歌一愣下意识提臂横挡脚下步伐连退,邋遢僧人一击力道极大,将白衣少年足足推出十数步少年撞在墙上才堪堪停下,老和尚左手成掌,由下往上直推柳远山胸膛,柳远山没来得及反应,被和尚一掌拍在胸口处,掌风已至和尚见柳远山没反应过来,连忙收了手上力道,便是如此柳远山仍被击退数步,栽倒在雪地中,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济戎和尚看着雪地中的柳远山,严肃道:“就这般粗心大意,还是少出门为好。”

    老和尚济戎第一次在柳远山面前如此严肃,又道:“我对你二人所用力道一样,若非我收了力道,你便葬身于此了,若是如此行走江湖还不如不走,江湖中人不似我,所出招式比这狠辣的多,若是如此大意,便不要出门了。”

    倒在雪地中的柳远山望着严肃的老和尚神情恍惚,胸膛剧烈起伏,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和尚一转身,冲墙外呼喊道:“若是想看,便大大方方进来,躲在墙外听人说话算他娘的什么男人。”

    墙头上一阵悉琐声音,身着麻衣的韩元虎翻墙进院,嘴角颤动没有说话。

    醉癫僧济戎望着从墙头掉落的积雪,淡然道:“下次进来走门,翻墙是跟他娘谁学的。”

    “学武要比习文苦的多,武者武者便是用命去拼,这江湖中庙堂里没有一事是容易的,这江湖看着风光满面遍地豪侠可风光下尽是尸山血海,每年不知有多少天资峻拔的英才少年因为一时大意客死他乡,习不习武想好在定。”

    老和尚济戎不在理会院中三人,朝着正堂负手而行,话语中丝毫没有往日嬉闹。

    眼看老和尚还差一步迈入正堂,倒在雪地中的柳远山艰难的站起身形,擦去嘴角血迹,眼神坚毅,一躬到地:

    “请师傅教我”

51.四九与一

    自从那日老和尚一掌破去黑衣少年后,这厮的谄媚德行收敛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没骨气,终日里言语少了几分,嬉笑大不如前但眼中凝聚神色不断。

    自那日起,那持刀的韩元虎也不在翻墙,大摇大摆从庙门而进,这雄州的破庙内难得的喧闹,似见似不见的几人便在破庙中同处,白日里醉癫僧济戎于这庙中几名少年与后堂中厮打,那冷艳女子田白于与一旁树下静坐,眼看着这几名老少与后堂中反转腾挪,看那几名少年被和尚挥手间四散而起,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入夜,这灵山东脉的深谷内,龙岩寺的金刚僧人与赤罗象上盘坐不起,任凭这乾元西域中的风雪侵染。

    那座于浅谷中的高大山门终是开启,九丈高的山门轰轰作响,一身着青衫的男人亲自拉开山门,一矮小老者手握方锤缓步踏出剑阁,老者身形魁梧,四肢筋肉隆起,与山门外轻施一礼,缓步走至灰白异象身前,重施一礼,缓声道:“吴魁之父,剑阁薛庆天,见过龙岩寺鼎一禅师。”

    那魁梧僧人所乘赤罗象哞哞鸣叫,一身风雪尽数落,那异象火红长鼻直至矮小汉子,一阵劲风从四蹄席娟而出,不住的向外扩散,凛风吹拂而出直至那矮小汉子。

    眼看劲风袭面,那矮小汉子薛庆天不躲不避,眼神坚毅看着那劲风寸寸袭来 未有丝毫闪躲。

    金刚僧人张鼎一一语不发,任凭

    那劲风席卷,眼见那劲风离矮小汉子不足不足一丈,金刚僧人诵念佛经的双手猛然散开,一阵罡风从掌间汹涌而出,将那劲风尽数消散,无论是罡风还是劲风矮小老人仍是面不改色,任君宰割。

    坐于象背上的魁梧僧人不由得略微叹息,诵念佛号道:“见过薛匠神,贫僧此来只为令郎吴魁,别无他意。

    名动乾元的薛匠神手中云纹方锤猛然放下,一身气机敛去,一双苍老眸子格外坚毅,合十道;“犬子不在阁中,鼎一禅师若有法旨,为人父者当受如此,老夫任由大师处置,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怀,莫要为难我剑阁千余善徒便好。”

    盘坐于赤罗象上的金刚僧人微微摇头,默然无语,于入夜时分,入了剑阁。

    乾元九州,永州地域宽广,其中一江两河三岳闻名遐迩 ,堪称山势之最,其中最为为人熟知的便是太岳武当。

    武当又称玄岳太和山,前朝尊其治世之岳,称其皇室家庙,山以“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的“五岳之冠”地位闻名于世。

    太岳山又是道教名山和武当武术的发源地,被称为“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数百年来最后一位羽圣境圣人便出自于此,因此武当先后出羽圣境圣人十数位,其中又有三位真人于大莲花峰顶乘龙登虹羽化飞升,每有一位圣人飞升这武当山便滋长十余丈,到如今武当山人间仙府之名越

    发呗世人熟知,山上的真武道士越发被乾元百姓奉为真人。

    千年前武当还无此盛景,三位真人飞升之后,武当以玉柱峰为中心分上下十八盘,盘盘皆险,前朝天子赦命武当为天下第九福地,经始皇帝后,这武当的道教祖庭越发响亮,附近千里百姓以等武当攀上下十八盘为傲。

    武当分三层,乃是人间、中天、与天阙。

    太子坡与集镇称为人间,便是人间也无此地福祗,终年无冬。

    紫霄宫至朝天宫可称中天,虽是中天却不如人间,有冬夏之分。

    至朝天宫与金顶则更是如此,春夏之分更明。

    后世便有文人戏称,‘仙人也喜风雨月、仙人也恋春夏冬。’

    武当至此足有千十年光景,千十年光景中武当以内家拳的喜怒无争,四两换千斤的更为人熟知。

    武当山琼台观。

    于玉柱峰东南二十里,又称琼台宫,离地七百丈,有上中下三峰之称,有道院二十四,房屋庙宇数百,可称盛景。

    老道人王四九手托拂尘头戴桃木道冠一袭麻布白衣,站在崖边,一身极为朴素的麻衣道袍随着山间罡风猎猎作响,地上蝼蚁似乎实在这超凡道教圣地呆得久了丝毫不怕人,从老道人白布鞋上爬过,此刻的王四九犹如莲花峰上一株杂草,顺应天道随风摇曳。

52.四九与一(2)

    老道人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唯两鬓有些许黑墨颜色,鼓额尖颚,脸上皱纹对垒满是风霜颜色,正午金阳喷薄汹涌,阳光坠坠而下,映射在琼台宫顶处的鎏金屋脊上,屋脊上以驾凰仙人为首的十二鎏金脊塑像泛着日光倒映在老道人身上,老道人一身白布道袍上尽是斑斑金芒,更托出古稀老道的出尘气概。

    身处如此出尘仙府盛景,可老道人王四九却毫无仙人气概,迎着正午金阳面南而立,双眼微微闭合身形随罡风摇曳,从凛冽山间罡风中隐约传出老道人嘘息的呼噜声,偶尔有山间蚊蝇顶着罡风飞落至道人脸上想要打扰道人清梦,熟睡酣眠的老道人王四九自然不会给这些蝇蚁浮零机会,也不睁眼脸庞扭曲颤抖一番将蚊蝇悉数赶走,起初几次这蝇虫还有些许畏惧,次数多了便就不在乎了,老道人刚襟鼻拧脸的将其赶走,蝇虫逆着山风飞舞一圈又落回原处,这大半个时辰老道人王四九都在与这琉璃圣地中的蚊蝇浮零做抗争。

    老道人原名王辙,是个父母早亡的苦命人,两岁时被下山参与佛道辩法的老掌教带回武当,虽是年幼但道缘极高,丝毫不惧殿阁中供奉的神像,趁着黄冠道人不注意竟敢攀上供桌在神像周围嬉笑玩耍,道门的神像与释门不同,对材质不甚讲究,极少有神像塑金,多是些木石或是瓷泥,但丝毫不妨碍让人望而生畏,这垂髫幼儿却无丝毫惧意,老掌教见状觉得有趣,便将这孩子收为关门弟子。

    改道号为四九,只为取圣人之意‘古神有那一线生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余一遁去化为一线生机。’

    当时的一众师兄弟皆是不明所以,以为是求一,求那传说中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死生生死便都是造化,红尘三千,或贪杀或悲喜或有因果皆数无量。’

    唯独王四九成年后认为自己这四九乃是守心,既有四九,便不取一,求一者怕误四九。

    这种玄妙感觉大概就是‘天命所道不必求道,守心便是守道。’

    果如老掌教所言,王四九道心非凡,出家人所图的黄老与方外人所悟的清净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幽潜学道,仁智自安,和光同尘,抱道怀德。

    老道人总是戏谈,这一身本领能耐不过是道法陪衬,举手风雷也好一瞬百里也罢无非是想阴阳圆融,道极无需罢了,这老道人在这太岳武当的琉璃景色中一住便是六十年,六十年里不曾下山,极少露面,终年隐居于南岩下一偏僻茅屋,白日里与漫山灵兽为伴,入夜与清风明月为友,终日乾乾自得其乐。

    六十年里除了潜幽学道身心顺理便以酿酒为乐,在茅屋外藏好酒百坛,身悠志悠,悠悠一生真如老掌教所说守心便是守道,心在道自开。

    老掌教羽化过世后将掌教位置传与大弟子傅寸天,二十年前武当掌教真人傅寸天下山与天下武人诛杀邪魔谢无恙,强行引出九天玄雷意图将西蜀谢魔头与那控人心智的魔物

    轻城一并毁去,可玄雷只诛杀了邪魔那魔物毫发无损,那一战消耗心力极大,原本有希望以道入圣的黄冠真人就此止步。

    又十年,年过古稀的老真人傅寸天感觉大限已到,强行冲击羽圣境未果,真气逆流重伤濒死,老真人以毕生修为燃烧精血换了三天生龙活虎,孤身前往南岩下寻觅王四九。

    老道人王四九依稀记得那日大师兄傅寸天走了半日才从太和宫到了茅屋,未曾飞身破空,像是个刚上山的道童,徒步而行。

    在茅屋清修浅眠了四十余载的王四九第一次苦笑默然心头压有泰山,也是那天,王四九拿出一坛悉心藏了三十余载的绿绵竹,二人痛饮一夜方归,那一夜两人说尽了八十年的悲欢离合,说尽了人间八十载的春花秋月,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

    次日天光大亮,武当掌教真人傅寸天浑身酒气,蹒跚着离开了茅屋,望着那真武得道时飞升圣境的南岩,泣泪而歌,“老死山水终何用,命无显贵莫相争。”

    王四九看着一代真人油尽灯枯的萧条背影,不禁恍然,是啊,老死山水终何用。

    那一夜,王四九一指弹碎百余坛藏酒,一指加一指,望着那间陪伴了自己四十年的破败茅屋手中灵力流转,却迟迟没有挥下,许久,王四九将手中灵力散去,将那一地的酒坛碎片悉数捡起,埋在茅屋前。

    师傅羽化逝世王四九未哭,师兄濒死王四九也未哭,可就在这时,老道人望着那座葬有酒坛的孤坟潸然泪下,这泪不为酒,为的是哪随着酒坛入土的道心。

    在弟子面前从不饮酒的傅寸天竟在濒死时醉眼惺忪的回到居室,让一众弟子极为不解,傅寸天一醉便是一天一夜,赫赫武当一代掌教,可召九天玄雷的武当真人于醉梦中羽化逝世。

    傅寸天亲传弟子戚正安成了新掌教,在武当悲痛茫然之时,一身着麻衣的清瘦道人重归武当,老道人王四九由出世变入世,在这道教盛庭武当山上重执护宗任,这一出世便是十年。

    老道人王四九独居深山四十年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独自一人重游了一遍同在却不见武当山,登九井揽十池,入十一洞达二十四涧,踏足三十六岩,走遍七十二峰,重见了那阔别四十年的七十二峰朝大顶,于那金殿叠影下恍然神思,想起那曾经同行故人。

    武当再大也不过百余山峰千里地脉,快游慢游秉烛游,也有走遍之时,三年时间,老道人王四九游遍了武当山老道人又无事可做了,在被这寻常日子熬得百无聊赖意兴阑珊之时,一个在山林中走散的幼子引起了老道人的注意。

    孩童十岁,永州人,与王老道出身极其相似,都算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这孩子出生便被家中遗弃,一个拾荒的老者将这孩子抚养长大,老者不识字也不懂读书人哪些花花肠子,自己爱卷饼便为这孩子起名叫卷饼,一叫便叫了七年,七年后那老者病死,这孩子便以乞讨

    为生,挨家挨户的要一口吃食,听闻说武当山有好心的道士这个年纪上山能做个道童,虽说日子清苦了点但能活命不是?

    七岁的卷饼便打定心思,三年时间从庐阳郡要到真武郡,从真武郡上了武当山,刚进了那座真武治世的牌坊便被一只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吸引去了目光,本就是贪玩的年纪,加上这第一次看见的小巧动物难免被其吸引,过了三年的乞讨日子胆子比寻常孩子大了不少,仗着这大了几分的胆量便进了山林,追逐了一会便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连着走了大半日,所见之物除了密林还是密林除了山坳还是山坳,这十岁孩童强忍了一下午的泪水终是忍不住了,坐在一株宽阔水杉下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一头丈许长的文豹,这豹子短耳圆头四肢稍短但速度奇快,一身圆形斑点,民间又称银豹子,这豹子看准了孩童的后脊,身形猛然跃起直扑孩童而来,泪眼迷离的卷饼早就吓傻了,眼看这那短毛畜生越来越近也不知道闪躲,只知嚎啕大哭。

    老道人王四九被孩童哭声吸引,眼看那孩子要殒命山兽口下,老道人顾不得生灵性命,悍然出手,将那文豹轰出数丈远从兽口中救下一条人命,自那之后,这卷饼便跟在老道身旁,十岁孩童正是讨人喜欢的娇憨年纪,虽说顽劣但也极为有趣,独居了一辈子的王四九第一次动了收徒的心思,一直到今日,年愈古稀的四九真人只有这么一个不学道法的弟子。

    哇……哇……

    武当山南岩方向,好几阵似儿童啼哭般的刺耳接连响起,于崖边酣眠的王四九缓缓睁眼,随山风摇曳的身形渐渐停住,望着南岩方向,喟然长叹,呢喃道:“小混账又去逗弄那畜牲了。”

    说罢,麻衣道袍的老真人身形腾起,奔着南岩方向破空而出。

    据传说南岩是真武大帝飞升之处,是武当三十六岩中景色最为壮美的盛景,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状极峻险,挑空而出,下临深谷,谷深尽千丈,在南岩谷下入谷处有一幽深岩洞,住着一数丈长的大鲵。

    寻常大鲵不过一丈长,扁头四肢有尾,肢上有趾,名叫时似婴儿啼哭,民间又称娃鱼,南岩谷这只大鲵极为怪异,足足四丈长,重千斤通体灿金色,声若洪钟,一经鸣叫,遍山皆可听闻,对于此物的传说也极广,有人说此兽是两千年前鬼谷先生所养,鬼谷子飞升后,这大鲵便住在这南岩谷中,是为了在此迎接九天之上有天人下凡。

    也有人说,此兽是太极圣人坐骑,太极圣人羽化飞升后此兽便在此地,守护武当,反正这俗事与江湖对于此兽的说法广之又广,但真正见过此兽之人少之又少,可是那不学道法的道童卷饼平日中最大的爱好便是前往谷口寻觅这大鲵踪迹,肆意招惹众人口中极尽人世神秘的大鲵异兽,给这魁梧异兽激怒后才讪讪离去,若是大鲵震怒追逐少年,便需要那少年的倒霉师傅出手相救了。

53.金鲵与黑猫

    武当山,南岩。

    咣咣咣……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谷中密集响起,数十只栖息在谷内的飞禽被这脚步声惊起四散,惊慌的望着那千丈深的谷底。

    谷底。

    一名身穿深蓝道袍头戴冲和巾束黄冠的年轻道士奔逃于深谷内,听着身后沉重的步伐咧嘴骂道:“今日这畜生怎么这么大火气?”

    道士肩头蹲坐一只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这七间斑灵猫又称小灵猫,通体棕黄有黑纹成年者不过两尺长,道士肩头这只属其中异类,成年七仔却只有半尺长短,通体漆黑双眸为淡蓝色,正坐在道士肩头毫不在意的打着哈欠。

    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见状不由得笑骂道:“哪次都是你要偷吃那大鲵的灵果,每次都惹得这畜生泼天大怒,害得老子次次奔逃,你若再是那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老子就把你喂那大鲵。”

    七间斑灵猫听闻微微侧头淡蓝色竖瞳望着那年轻道士,看了一会,翻了个白眼,慵懒的伸了伸懒腰盘在道士肩头,浑然睡去。

    年轻道士卷饼看着这畜生表情气便不打一处来,七年前上山时便是它把自己引入密林险些丧命于山兽之口,自那之后这厮便天天来找,带着卷饼游荡在山林中,一连游荡了五年,这七间斑灵猫索性便不再回山中,终日与小道士卷饼待在一起,饿了便自己进山找些可果腹的果子,通常的斑灵猫爱食荤腥,专门捕捉鸟类与鼠类,可肩头上这只漆黑异种却不同,只吃山果,最近两年便盯上了那大鲵洞穴中的朱红果子。

    隔几日便要拉着自己去招惹那魁梧畜生,招惹那灿金大鲵出了洞穴,它偷偷进洞偷取大鲵的朱红果子,每次都是惹得这畜生滔天怒火,卷饼见这厮不理不睬浑然睡去便更为气愤,嘿然骂道:“嘿……妈呀。”

    刚要骂,身后那四丈长的灿金大鲵巨尾卷起一块巨石,扔向小道士,小道士听闻身后劲风声响喊了一声妈呀撒腿就跑,连跨出三四步才算躲开那巨大石块,还不等喘息时间,大鲵灿金色的双眼气的火红,粗壮的前肢扬起扇断一棵粗壮树干,那节树干足有

    百十年,粗壮无匹呼啸飞来,莫要说一人一猫,就是两头银豹子也要被砸成肉泥。

    卷饼不敢有丝毫大意,感觉着树干飞来的方向,身形猛然一滞,朝着反方向跃起,跃起足有一丈距离,伸手攥住一根长在谷壁中的枯树,躲开那粗壮树干身形借势向前荡去,只是一瞬的停滞,那魁梧大鲵已经赶上,后肢发力猛然窜起,圆扁的大嘴猛然张开咬向枯树上的一人一猫。

    卷饼已经闻到那大鲵口中的腥臭味道,连忙撒手,身体向前荡去,在空中屈膝抱臂接连翻了好几圈才落在地上,那枯树上尽是干裂的树皮,摩擦在手上极为疼痛,卷饼吃痛的擦了擦双手,脚下不敢有丝毫逗留,大步奔逃着,便是如此折腾,那肩上的七间斑灵猫仍是纹丝不动,呼吸极为均匀酣然沉睡。

    哇……哇……

    灿金色大鲵一口咬空,将那生长在外的枯树咬碎,灿金色躯体落在地上,气的嗷嗷嚎叫,叫声似孩童哭泣一般,卷饼听着那刺耳的吼叫,咧嘴呢喃了句:“亲娘咧,这还有没有个完了。”

    在卷饼肩头上酣睡的七间斑灵猫似是梦到什么有趣画面,嘴角微微卷起一些,若在往日大鲵追逐了这么久早就放弃了,今日大鲵心中怒火难消,那一树的朱红果子被那只黑猫吃了个大半,那朱红果子一年才生七枚,大鲵攒了十余年的百余枚果子两年时间被黑猫吃去十之**,大鲵如何不恨,一想到此处,大鲵又是一阵怒号,开始追逐。

    原本世外桃源的南岩谷底彻底乱了,原本生活在谷中的山林猛兽闻见大鲵气息避之不及,躲在洞穴中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大鲵将谷中一切能用之物全然卷起扔向那一人一猫。

    卷饼接连翻转四五次才艰难躲过,虽说躲过但被大鲵追上了极多距离,原本十余丈的距离变成了三四丈,这大鲵若是在扔起几块石头逼着自己闪躲便要难办了,虽是如此想着但卷饼丝毫没有办法,这些年与师傅王四九一起武功与道法一缕不学,只是天天被这七间斑灵猫带着练逃命,练了这一身灵巧的速度,可是光有速度拿个屁抵抗大鲵啊。

    卷饼想到这不

    由得叹了口气,身后的大鲵见距离越来越近,再度卷起一块巨大石头,扔向年轻道士,卷饼感觉着身后飞来的气息和地面上的阴影,呢喃了一句:“完了。”

    眼看这那大石要砸上道士,一道淡黑色光芒从半空中猛然落下,率先落在大石上,只是一瞬,数丈宽的大石头被淡色光芒贯穿,一道道细纹出现在石头上,紧接着山风一卷,大石头瞬间四碎化为粉末,炸裂而开。

    小道士卷饼被这大石炸裂的劲风吹出数丈,身后那大鲵见天降淡芒,猛然停住身形,漫天石屑隔开了小道士与大鲵,被劲风吹倒的小道士翻滚着从地上爬起,不敢有丝毫耽搁继续狂奔,偷偷的扫了一眼肩上的七间斑灵猫,这厮竟然还在熟睡,真他娘的让人生气,跑了几步小道士突然感觉身后安静了,原本沉重的脚步声也没了,大鲵身上的腥臭味道也不见了。

    一阵劲风自半空而降,手持浮尘的麻衣老道王四九乘风而来,站在漫天石屑上,浮尘上淡色光芒萦绕,那大鲵抬头望着从天而降的老道人,双鼻之前热气喷涌,在老道人与逃离的小道士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闷哼一声,转身离开。

    正纳闷脚步的小道士刚想回头看,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又响,一咧嘴,加快了步伐,跑出十余步,一道苍凉嗓音从背后响起:“惹事的小混账还想跑多远?”

    原本狂奔的卷饼听闻声音一愣,而后咧嘴一笑,狂奔的步伐缓缓停住,望着身后那麻衣老道,傻笑道:“不跑了,不跑了。”

    “两个混账,一人一猫,天天给老道我惹事。”老道人王四九拂尘上光芒散去,一步迈出数十丈,两步走到卷饼身旁,望着卷饼肩上的七间斑灵猫,笑骂道:“这贪婪的小畜生。”

    趴在卷饼肩头的斑灵猫尾巴像示威一般轻摇了一下,仍是混混沉睡,老道人王四九见状被这斑灵猫气得发笑,想要说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太和宫方向接连三声沉重钟声响起。

    老道人王四九猛然一愣,神色极为慌乱,望着山顶,一阵流光骤起,卷起徒弟卷饼直奔太和宫。

54.赤瞳访武当

    武当天柱峰上,南天门外,有一巍峨宫殿处于整座孤峰峻岭之上,殿宇楼堂依山傍岩,往目而去尽是峰峦叠嶂起伏连绵。

    山风起时便可见烟树云海升腾飘散,云雾升腾之际将群山峰峦掩映,似海外仙山云中仙阁,万千仙人气象神仙气概尽在其中,山风再起,卷起数道云柱冲天而起,似要将这世间仙府与穹顶天苍衔接一起,粗壮云柱冲天而起升腾旋转,看似势头冲天声势浩荡但也难以抗衡这天地铁规,随风飘散徐徐跌落,与山间罡风中化为丝缕游云,摇荡飘摇。

    武当云海中隐约传出戛玉撞金般的低沉钟鸣,太和宫外一座黄铜大钟自千年前便在此地,经山中春雨冬雪夏雷秋霜沐浴千载纹丝未损,大钟高四丈宽两丈离地五尺,黄铜钟身上尽是道门符纂印决,每当日夜交替金阳东升之际,东方天阙隐隐紫气喷薄,钟上符篆便随紫气光芒暗暗流转。

    此钟再此地千年不过鸣了三次,如今便是第三次,太和宫外黄钟旁,数位身穿得罗法衣的黄冠乾道列立于此,为首者不惑之年身着对襟雕纹鹤敞,鹤敞后绣有郁罗箫台图,非高功不可轻易披此法衣,披者得神鬼钦服,众灵拱卫,而能通达于天庭。

    男子清瘦身材,剑眉郎目下颚有长须头戴九转华阳巾,手扶蒲牢状鱼形硬松钟椎,手上青色光芒渐渐淡去,大钟上的符纂印纹熠熠生光,雄厚声音响彻武当山,鹤敞道人望着山下,不由得微微叹气。

    天柱峰外,阵阵罡风跌宕而起,一阵高一阵一层盖过一层汹涌澎湃跌宕不休,罡风吹拂云海,云海翻腾激荡一片琉璃景色中的天外仙阁气概尽数消散,劲风中一缕流光自南岩方向破空而来,光芒中老道人王四九立于风头,手中拂尘裹挟着一年轻道士,年轻道士感受着拔空而起的凛冽速度,双眼紧闭嘴唇颤抖吓得不敢说话,道士肩头有一漆黑斑灵猫盘卧安眠,丝毫不在意这一瞬百里的惊人气机。

    流光一逝而过,老道人道袍鼓荡劲风喷涌而出,将地上灰尘尽数吹拂缓缓立于太和宫外背对众人而立,手中拂尘轻挥,拂尘中裹挟的年轻道士在空中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太和宫外的空地上,感受臀股处的刺痛感觉才看偷偷睁开眼睛,发现掌教师兄也在连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拘了个道家揖,恭声道:“见过掌教真人,见过诸位师兄。”

    平日中和善蔼煦的武当掌教戚正安头一次没有理会这个同辈分的小师弟,眼神中有些不安,望着老道人背影,没有说话。

    良久,武当掌教戚正安苦涩道:“师叔,那夺轻城的红瞳儿吴魁上山了,单人匹剑无人是之敌手。”

    老道人王四九散去一身气机,轻笑道:“来了便来了,慌有何用。”

    执掌武当十载的掌教戚正安望着老道人背影不禁喟然长叹,那白发红瞳自夺取轻城后声名大噪,先至长安又临武当,并

    未大肆杀虐屠戮道童,自山下而上过真武门后连破去三位高功黄冠,虽未有人丧命,但望遍这山上怕是无人能与抗衡,除了这年过古稀的苍老师叔,武当后辈中竟无一人可担大任,如今事至只能敲响山钟请师叔出山,身为武当掌教,戚正安无颜面对羽化仙逝的师尊傅寸天,无颜面对这山上数千道人,又如何抗衡那近百年风起的正天观,想到此处,戚掌教叹息又重。

    老道人活七十载心思何等通透,听闻掌教叹息,手捻胡须摇头道:“事不怪你,不必自责,不过这轻城子倒有几分意思。”

    话音刚落,老道人王四九脚尖轻点,身旁劲风流转身形向后腾起,没升一尺,周身灵力便厚重一分,老道人身形跃起三丈余高,周身光华凝聚隐约有阴阳二气流转。

    黄钟旁的众人不解老道人为何突然如此拔地而起,刹那之间,原本明亮天色略微暗淡一瞬,半空中凭空出现一道赤芒,赤芒汹涌如雷轰然落下,老道人腾起的身形与之碰撞一处。

    赤雷对阴阳。

    老道人仍是以背身应敌,手中拂尘未动脸上笑意清淡,眨眼间一阵刺目光芒自空中绽放,阵阵劲风汹涌而出,将那守山用的黄铜大钟吹拂摇晃,大钟在劲风中摇摆了几下,周身符纂印纹亮起,一阵嗡鸣声缓慢响起,似梵音仙乐响彻在众人耳畔,厚重钟身缓缓停稳。

    在场众人皆是堪称真人的武当黄冠,只有那一身蓝色道袍的小道士是个凡夫,受不住如此刺目光芒,双眼一阵刺痛,小道士伸出袍袖掩住双眸侧头躲避,原本正在小道士肩头酣睡的七间斑灵猫,长尾轻轻摇摆一双竖瞳缓缓张开,慵懒得看着满天光芒和那轻灵仙乐。

    光芒渐渐消散,王四九一抖衣袍卸去劲力缓缓落地,老道人脸上噙着温和笑意打量着从红光中走出的人影。

    小道士卷饼这才敢睁开眼睛,偷眼观瞧着太和宫外的天地异象,只见那红光中走出一袭黑衣身负一柄古朴长剑,一头白发迎风不动,两道剑眉托着满目肃杀之气,凝视着这号称天下道府云里仙山的武当众人。

    任凭来人如何无礼强闯仙山,老道人王四九不怒反笑,连说了三声好畅然道:“这白发红瞳轻城子名不虚传。”

    红瞳儿吴魁略微颔首,施礼道:“晚辈吴魁,见过四九真人。”

    老道人王四九抱在拂尘怀中,朗声道:“自轻城子夺剑后,朝廷着人送来圣上亲笔书信,请武当道人下山寻剑,想必这书信也送至龙岩寺之手,如今天下风向不定,不少武人想借着除魔的幌子谋取些江湖名望,轻城子为何冒着大不违强闯我武当?”

    轻城子吴魁转身望着那身后起伏的波涛云海,不屑说道:“世人皆称这剑是魔物凶物,可掌人心智坠人入魔,可这是魔非魔又是谁定?心中无魔如何入,心中有魔碍剑何?这世上人皆言我强闯剑冢强夺魔物

    霍乱人间,口口声声要为众生诛杀邪魔,要为这天下肃清败类,先不说这些匹夫能否诛杀我这入魔的败类,我倒想先问问这天下武人,虽手中无轻城剑但是否妨碍他们心中入魔。”

    老道人王四九听闻言语,看着那负剑黑衣不由得捻须叹气道:“亦正亦邪,亦邪亦正,邪正际会便如这阴阳二气,交汇交融,倒也有趣。”

    老道人顿了顿,话语之中嗓音高了几分,问道:“轻城子如此大张旗鼓闯我武当,并非为了与我这老道人论道辩法吧?”

    吴魁神略作思衬双手重新施礼,一揖到地告罪道:“事出从权,无奈之下才强闯真武牌坊,强闯之罪容晚辈日后赎,今日还望求取一对武当凤还丹。”

    这凤还丹乃是百年前乾元医道圣地圣心谷与武当山同炼之物,取昆仑山巅一株九叶凤还草佐以灵峰山下那株温度炙人的梧桐古树三尺树冠炼制半月余,成丹七十六颗,每一颗都属世间珍品,一颗丹药入腹便可护住心脉以药力强行压实境界,可助武者强行突破境界,成丹后被朝廷强取五十粒,余下圣心谷与武当山各执一半,如今百年已过,世上只有这真武治世的武当山存有五粒,如今吴魁一讨便是两粒。

    “凤还丹…”老道人略作沉吟,望了望那白发男人,看着那男人周身气机,不由得叹气道:“出家人方便为怀,更图黄老清静,区区两粒丹药倒是无妨,只是此时,老道人恕难从命。”

    吴魁眉锋微蹙,身后轻城锵然出鞘,剑锋斜指地面,语气再无之前温言,开口道:“既然如此,莫怪晚辈自取了。”

    老道人王四九看着那三尺剑锋上的夺目光芒,微微摇头道:“红瞳儿,莫不是老道不给你,此时给你对你百害无一利,老道不愿害你。”

    “多说无益。”

    一声冷哼,手中轻城横起,身形似离弦硬弩一般激射而出,速度极快只见一道赤色光影奔腾而出,直指面前的麻衣老道。

    身后一众武当道人见这红瞳儿如此放肆便要出手,老道士王四九指尖轻弹,一阵阴阳气从指尖爆出,向身后众人激射而去,阴阳气见风就涨一瞬便扩宽十数丈,一阵汹涌罡风猛然绽发遏止住了身后跃跃欲试的武当众人,年逾古稀的老道王四九面含笑意独自面对那汹涌而来的赤色光影。

    轻城子吴魁是铁了心要取凤还丹,眼看离眼前麻衣老道不足十步,手中轻城自下而上斜挑而起,未有丝毫保留,力求一击必中。

    眼看那声势惊人赤色光影离王老道越来越近,老道人仍是不躲不闪,一阵劲风自赤影手中轻城剑上汹涌喷薄,将老道人麻衣吹的猎猎作响。

    五步

    三步

    老道人置若罔闻,仍是那副和煦表情,仍是那一脸的稳若泰山,任你东风来,任你西风去,老道居于其中,不悲不喜。

55.九天之上仗剑问仙

    世间道教仙山不少,但似武当这般出尘的琉璃景色天下无多,特别是那天柱峰上供有真武大帝铜像的太和宫,更属清净福地,世上清净莫过于此,人间盛景无出其外,但今日这太和宫外却喧闹不止。

    眼看那赤芒中三尺剑锋要自下而上削去道人头颅,恍惚间老道头戴的桃木道冠微微亮起,一阵汹涌气机自道冠而出冲天而起,在老道人头顶化为一黑一白两道光芒流转跌落护在老道面前。

    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见师傅有所动作,才算放下心中巨石,长舒了口气望着那流转荡漾阴阳气,呢喃道:“太极分两仪。”

    小道士肩头醒转的七间斑灵猫死死望着那麻衣老道周身的阴阳气机不敢有丝毫错过,老道人面前两道光芒再分,分成四道浅淡光芒凝聚于老道腰间。

    “两仪生四象。”小道士卷饼呆愣愣的望着那荡漾光芒,默然呢喃着。

    四道浅淡光芒未停,仍是一分为二,接连分出八道各异光辉,凝聚于老道脚下,紧接着,太极两仪四象八卦混为一体不分彼此,年逾古稀的麻衣老道被一张巨大的阴阳太极图包裹,太极图似鲜活一般,流转荡漾。

    这次小道士没认出师傅身上光芒,但有人认出了,武当掌教戚正安望着师叔覆盖周身的阴阳太极图轻声呢喃着:“四象生八卦,道法自然,天地归一。”

    真乃是上古人皇先神所创之卦经,意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至八卦便有万物,也正是‘天道五十中的一,一道生二气,二气生三才。’三才便是天地人三才,至三才便有万物,修道人修的便是这衍生出的万物万事,气象大千。

    修道之人从一修至万物已是极为不易,可称真人,而这年逾古稀的老道士竟可反道而行,以万物求一,以求那天机共鸣的玄妙大道,修道这事每走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并非那一往无前水到渠成,有些坎坷瓶颈被困住便是一辈子,顺势而走都极难更别提那逆势反修了,掌教真人戚正安望着师叔背影,叹念了声福生无量。

    吴魁气机暴涨,手中剑锋赤芒大盛,铁了心以三尺青锋硬撼那虚无缥缈的道家仙法,眼看这剑锋要与太极图交接一处,王四九周身太极图猛然收缩,轻城三尺剑锋几乎是擦着道人面门掠过,吴魁一击挑空手腕翻转,这天柱峰上流淌的灵力尽数被纳入轻城剑锋,连远方山峦中灵力都被这一剑吸引汹涌而来,轻城子两手死死攥住剑柄一声断喝,轻城轰然劈下。

    天外陨铁锻造的三尺剑锋沐九天玄雷纹丝不变却在这红瞳男人手中微微弯曲,剑锋上似乎卷挟了天柱峰上一天一地的汹涌力量,轰然而至,王四九手掐子午阴阳,原本收缩在周身的太极图悉数凝聚身前猛然涨开朝着那犹如泰山崩殂般剑锋撞去。

    那三尺剑锋上的滔天灵力悉数倾轧在虚无缥缈的太极图上,如泥牛入海尽数被太极图分散消融,汹涌无匹的剑势被悉数弹开,无

    法欺身一步。

    但老道士也不轻松,太极图以肉眼可见的消融变薄,王四九双眼闭阖手中印决再变,口中默念经文,自老道人眉心浮现一抹淡金光芒,光芒自上而下转瞬铺满身躯各处,一袭麻衣道袍荡漾而起,老道人王四九踏着风头,身形缓缓腾起一尺距离。

    这一瞬老道人王四九凭空而立似下凡大罗金仙一般,衣衫飞舞身躯流淌金色光芒,光芒外是一副阴阳太极图,满目神仙气概。

    咣得一声巨响,那黄铜大钟猛然颤动,一缕缕灵力似游丝一般从九天之上,隘谷之下,流云之中,庙宇之内被满身金芒的老神仙牵引而出凝于指尖,缓缓注入那副摇摇欲坠的阴阳太极图中,王四九猛然睁眼,两道金芒从老道眼中喷涌而出,那漫天游丝突然一滞紧接着速度暴起,悉数汇入太极图中。

    原本斑驳淡化的太极图越发厚重,隐约可听到那阴阳流转的呼啸声音,太极图顶着三尺剑锋寸寸前行,四五息时间便将轻城剑锋上的灵力悉数溶解,老道人手腕一抖,太极图剧烈震荡,改守为攻太极图喷涌而出将三尺剑锋与那红瞳男人荡开数丈。

    半空中轻城子吴魁翻身躲过太极图,借着太极图擦肩而过的工夫一脚点在太极图尾部于虚空中借力飞身,身体激射而出,剑锋直指那荡漾金芒好似天人般的王四九。

    虽说吴魁见识了老道人王四九的通天手段,他不知能否拼死斩去这麻衣老道,也不知能在麻衣老道手中撑下几何,但无论这老道人是九天真人也好,人间太岁神也罢,任你是北海祖龙还是那金身罗汉,一剑破去便好了,若是破不去,死而无憾,他吴魁若是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哪敢冒着人世大不违于鼎一和尚手中夺取轻城剑?

    人世之上有九天,九天之上仗剑问仙。

    吴魁自半空而下,轻城剑斜指王四九,一往无前不畏生死。

    王四九望着那双炙热红瞳略微叹气,手中拂尘轻摆,阵阵阴阳气从脚下升腾而起,裹挟着无尽灵力波涛直指红瞳儿轻城子,吴魁虽是不畏生死但如此这般赔本生意他不会做,一剑破去数道阴阳气翻身落在一旁,刚落地老道人太极图又至,吴魁接连迈出十余步,身形翻腾而起躲过太极图,剑锋又指老道人。

    王四九手腕翻转散去满身金光与气机,一双麻布道鞋站在地上,手中拂尘横荡而出,麈尾拂尘速度极快直扫轻城剑,握剑男人被麈尾拂尘扫出十余丈溅起漫天烟尘,蓦然间,一道金光自九天之上轰然落下,罩住那倒飞出去的白发男人。

    许久,金光散去,红瞳男人单膝跪倒在地呆愣愣得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虎口不敢相信,老道人王四九并未有杀心,拂尘抱回胸前散去气机,淡然说道:“你原本精气大半馈养了古剑轻城,古剑所反哺与你的精气你还未多做化解便去长安城寻衅,被那金登云伤了也是常事,你取本门凤还丹所谓何事老道人心知肚明,但此时你古剑精气未化,身上旧伤未愈

    若现在服下凤还丹,不仅武道止步于此再无进益,更怕到时真气倒转爆体而亡,老道人不忍害你。”

    老道人望着天穹,苦笑道:“掌教真人未予你凤还丹也是怕你日后魔性大开屠戮苍生时我武当背上助纣为虐骂名,若非今日你我推心置腹,老道人便是拼死也要将你诛杀,如今我知晓你心性,自然不愿作那所谓诛魔的勇夫。”

    不等吴魁说话,老道人王四九又言:“今日我以真武之法消去你体内虚浮气力,免得你被这虚气扰了心思,下山疗伤去吧,三月之后,上山取药,老道人亲手奉上。”

    王四九说完也不理会吴魁动静,转身便走刚走几步,似想起什么,回头说道:“但下次上山不可硬闯了。”

    “大恩,容后报。”夺完魔剑之后自号轻城子的吴魁眼神剑意,冲着老道人离去背影深深颔首铿锵说道,伸手抹去虎口血迹起身单足踏地飘身下山。

    王四九听闻破空声音,转身望去,望着那黑衣白发的武道天骄消失在武当山上,麻衣老道嘴角有鲜血渗出往后踉跄的退了一步跌落在地上,卷饼连忙冲到师傅身边一把扶住刚才还气势出尘的老神仙,王四九在徒弟的搀扶下盘坐在地上,惨然笑道:“老了,老了啊…”

    身穿蓝色道袍的小道士见师傅嘴角的血迹,眼圈通红,哽咽喊道:“师傅…”

    老道人王四九伸手轻抚着徒弟后脑,摇头笑道:“不妨事。”

    武当掌教戚正安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粒鲜红丹药要给王四九服下,“师叔刚才所言?”

    “我一个老不死的,说不出那些唬人话了。”王四九按下戚正安手中的丹药摇了摇头。

    掌教戚正安望着那轻城子离去方向,叹气道:“那师叔为何不将丹药给他,惹他一个走火入魔,免得他日后入魔为祸人间。”

    小道士卷跟着附和,悲愤道:“就是,谁让他放肆闯我山门。”

    “嗯?”老道士指尖卷起,在徒弟头上弹了一下,责怪的看了一眼徒弟卷饼,只是一眼小道士便不敢言语了,红着眼圈低着头默然不语。

    老道人王四九见状不禁发笑,伸手揉了揉刚才弹得位置,会心笑道:“这轻城子名不虚传,他现在既能压住心魔日后便无大碍,再给他三年时间,这偌大江湖无人可望其脊背,而我又能几个三年。”

    一众武当道人听闻眼神复杂,这赫赫武当道门祖庭,日后竟轮到一外人庇护。

    老道人也不愿意与他人辩解,伸手轻抚着徒弟头发,笑问道:“想习武么?”

    小道士卷饼回忆着时才的滔天气象,头摇的像只拨浪鼓一般。

    “你这孩子。”老道人听闻略微叹气,望着徒弟肩头那只漆黑的七间斑灵猫不由得笑骂道:“今日倒是便宜了你这小畜生。”

    斑灵猫似嗔怒般瞥了一眼那疲惫不堪的古稀老道,继续盘在少年肩头浑然睡去。

56.庆岁

    塞北,雄州。

    明日便是除夕庆岁了,雄州街上到了这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日,特别是近来传闻那天门关外的战火熄了,生长在这片苦寒地上的百姓格外享受这久违的新春,街面上再见不到从匆忙慌张的面孔,两旁买卖铺户张灯结彩,家家门口都挂着一双斗大的红彩宫灯,家境殷实些的人家便在灯彩上以兽骨金属、绫绢等材料绣刺出人物山水、花鸟龙凤和八仙仕女等吉祥图案,家境差些的人家百姓干脆就以红纸装裱也算在这除夕庆岁讨几分吉利。

    入夜后这红彩宫灯便要亮上一夜,从庆岁前夕一直到十五日后的上元节都需夜夜明亮,传说中前人是用红彩和爆竹驱逐年兽赶走瘟疫,但现在更多是取其薪火相传之意,便如佛家言,‘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红彩宫灯下便是一对对崭新的春联桃符,取的大多都是平安喜乐吉祥如意之词,又以桃木板书写绘画上古时捉鬼二将‘神荼、郁垒’称之门神求驱鬼避邪之意,直至千年前才被换成了那持凹面金锏的秦翼国与同为凌烟二十四将的尉迟融。

    这正是前朝大家王荆公所言之,‘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城东处这偏僻破庙迎来了尽二十年第一对红彩宫灯,和第一对春联桃符,醉癫僧济戎与白衣文圣张白僧都是清淡性子,自然不爱理会这些迎春之物,陈长歌也是如此,胆年幼时不懂,长大时随柳远山项天成二人同游上元灯节时才觉得这庙中的新年寡淡了些。

    本来今年庙里众人也没有张灯结彩的意思,可是初来此地的田白意却不同意,言语着庆岁便要有庆岁的样子不可清淡寡趣了,对于韩元虎与柳远山来说,这冷艳女子的一句话可是比这乾元天子的圣旨还有重上几分,女子说张灯便张灯,说结彩就结彩,二人只知点头应允,老和尚自然不掺和这些年轻后辈的嬉闹事,弄就弄吧,落个热闹,反正这破庙寡淡了二十年,老和尚早就烦了。

    只不过陈长歌没什么嬉闹心思,最近这些时日里,一直由老和尚济戎锤炼三人,韩元虎在市井中厮混多年一身体魄极为强健,灵力修为没什么太出色之处,柳远山的修为体魄都属一般,唯独陈长歌的修为意境比二人强些,因此老和尚对陈长歌下手最重,余下二人都是皮肉伤痛一夜时间便能恢复大半,而陈长歌是被接连破去诸多意境与修为,日日周身痛乏胸前涨闷,不得恢复。

    短短数日时间便将陈长歌所修参合录打退两穴,原本一气行十七,如今只能一气行十五,虽说离第二层越来越远,但陈长歌可以清晰感觉到气海九宫的厚实感觉。

    破庙外,身着黑衣的柳远山从矮木梯上跃下,望着萧条庙门旁的朱红桃符,得意道:“田姑娘,可还满意?”

    田白意望着那歪歪扭扭的左右桃符,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柳远山听闻更是眉飞色舞,刚要吹嘘,一旁的韩元虎冷哼道:“歪得像他娘后院那颗老槐树,还舔着脸问?”

    这几日田白意俨然成了这庙中最有威望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两人拥蔟,若是寻常日子出门时,二人争抢着要护卫佳人安危跟在姑娘身后成了蛮横护卫,这雄州城内的大小纨绔登徒浪子可是在这女子身上吃了不少亏,见女子貌美凑近刚想言语几句,只见一麻衣一黑衫气势汹涌而来,数日间雄州城内风传着一美貌女子和两名蛮横少年的坊间趣闻。

    午后,破庙后堂中仍是与往日一样,三名少年将老和尚团团围住,一杆长枪两只匕首一把短刀倒映着日光,一旁枯树下坐着一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面含笑意望着众人。

    柳远山手中赤红匕首反握,冲二人使了个眼神,这些日子下来几人培养出了若有若无的默契灵犀,从身后一双匕首猛然探出绞向和尚双腿,被鸭骨头砸出缺口的短刀横掠向和尚胸口,亮银长枪直刺面门而去,从三个方向三个刁钻角度封去了和尚所有退路。

    一旁树下的田白意见几人说略有章法的配合不禁莞尔道:“非要耍些小聪明。”

    被三人围在中间的老和尚济戎仍是一脸懒散的望着好似没有退路的封杀,小腿猛然向后扬起,右脚上的破旧僧鞋顺势飞出依次荡开两把绞杀而来的匕首,伸出双指夹住短刀刀锋,手腕扬起牵引着指尖刀锋磕开亮银长枪,只是一瞬便破去三人的精心配合。

    手握短刀的韩元虎被和尚双指拉了个趔趄身体失重向前扑去,老和尚没穿僧鞋右脚前踢脚尖轻踢在麻衣少年腰腹间,将韩元虎踢出三五步与陈长歌撞击在一处栽倒在地,老和尚右脚不落左脚为轴转过身躯脚尖直至柳远山面门。

    被僧鞋荡开匕首的柳远山才回过神来手中匕首翻转想再起攻势,可不知怎么的哪两个攻取前身的小子突然倒在地上,一眨眼的工夫那老和尚已经转过身子,又脏又臭的右脚直至面门,柳远山被这突如其来的酸臭味道灌满了口鼻,老和尚济戎脚趾轻点黑衣少年眉心,将柳远山点到在地脚尖微微左移,落下的僧鞋正好套在老和尚右脚上。

    老和尚伸手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擦了擦鼻尖打了个哈欠,不屑问道:“就这?三个混小子研究了三天,就研究出这点东西?”

    一旁的田白意看着狼狈的三人,笑道:“活该。”

    陈长歌翻身而起,手中听寒负手持在身后,倔强说道:“再来。”

    三名少年再次将老和尚团团围住,经历了之前不敢贸然出手接连转了几圈,老和尚有些被三名少年转的有些烦了,闷哼一声,身形一跃酒葫芦直直拍向陈长歌面门。

    韩元虎眼神锐利,手中短刀自斜下起挑向和尚腰腹丹田,柳远山反应稍慢但也不敢耽搁,与韩元虎一左一右夹击和尚腰腹

    ,这些日子里和尚一直都是以普通五阶武人的水准以三人缠斗,并未有什么以磅礴灵力强横破去三人的举动,和尚暗道了一声两个狠辣的混账,手中酒葫芦一沉借着力道将腰腹腾起躲过短刀与匕首。

    陈长歌见邋遢师傅躲闪,向后躬身身体与地面同平,躲过酒葫芦脚尖一挑听寒枪纂,手中听寒向斜上方向刺出,冷冽枪锋点在和尚手中酒葫芦上,老和尚劲力全然凝聚酒葫芦,用力往下一按借着势头翻腾出数丈,双腿盘在枯树上,老和尚看着陪伴自己三十载装过天下无数名酒的葫芦壁上被听寒枪锋磕出一拇指大小的痕迹,极为心疼。

    “慢了。”

    枯树下的田白意眼中尽是刚才长枪的光影,微微摇头道。

    盘在树上的老和尚强忍心疼,苦笑道:“有几分意思。”

    只是不知这赞赏是给那临机应变的枪法还是树下少女的眼力,一个下午时间,老和尚都在与这几名少年缠斗,而少女眼中满是几人翻腾的身形,时不时说出几句好似提纲挈领般的评语。

    一个下午时间,三人不知被老和尚击飞多少次,也不知道身上沾染了多少灰尘,也忘了到底被那脏腻的酒葫芦锤炼了多少下。

    傍晚,老和尚济戎似有些厌倦了毫无新意的几人,一挥袍袖将三人推出数丈,独自回前堂饮酒去了,留下后院中浑身酸痛的三人,每当此时都是柳远山最为安静的时候,皮肉伤痛让他顾不得与那女子献媚,看着三人的狼狈样子田白意也觉无趣回房去了。

    入夜,柳远山才缓过来精神,托着酸痛体魄出了破庙,韩元虎紧随其后,这些日子韩元虎同柳远山差不多,日出便来入夜后方才离开,陈长歌则趁着今日感悟入定苦修。

    皓月流转,月日更替。

    立春之后也算是万物复苏,以安州为线,安州以南以是和煦春风细雨润物了,但在塞外雄州若想见那山花烂漫绿树葱茏则还需等上两月才可尽览春意盎然,但这漫长寒冬的分界线上昼夜时间有了极大改变,自立春后这黑夜便不如之前那般漫长放肆了,压在雄州百姓心头的寒冷与孤寂也被这春风扫去极多。

    金阳自东初升,照耀着从苦寒之地升腾而起的寒雾,入定一夜的陈长歌面东而立,朝着那喷薄的金阳缓缓吐纳,虽说雄州见不到那隐约的紫气东来,但金阳东升之时灵力喷涌借此时机也是极有裨益。

    陈长歌吐出最后一缕浊气,缓缓醒来感受着身后呼吸,浅笑道:“今日起的这般早。”

    “庆岁,能早些便早一些。”一袭青衫的田白意轻轻看着那喷薄的金阳,长睫拨着日光,极为淡然。

    陈长歌转身望着那少女的清冷面庞,有话在舌尖,鼓荡了几次却未出口。

    “嗯?”田白意浅吟一声,侧过头如深谭般空灵的双眼望着陈长歌。

57.杯酒敬残月

    二人目光交织,陈长歌险些在这清晨里醉死在女子那双深邃眸子里,白衣少年不禁一愣,还不得陈长歌说话,柳远山的声音在庙外响起。

    “长歌,长歌…”

    这厮人未至声先至,捧着一大包酒菜闯进庙门,在前殿中睡觉的老和尚济戎被黑衣少年嘶喊吵醒,依靠着佛桌供案酒睡眼惺忪的骂道:“喊个屁,打扰爷爷清梦。”

    说罢济戎伸手攥住酒葫芦便要打,柳远山自小便不敢与和尚手中酒葫芦理论,特别是近几日看见这脏腻的酒葫芦更是害怕,连忙从怀中酒菜包中掏出两三壶暖松阁的女儿红,递到和尚面前赔笑道:“这不是庆岁么,徒弟从四更天便在暖松阁候着,就为给师傅您买些顺口的酒肉。”

    睡眼惺忪的老和尚见有酒喝便没有之前那般生气了,将两三壶水酒全然接过,藏在供桌下,点头道:“还算有几分心思。”

    刚说完老和尚济戎才反应过味来,抬头问道:“诶,不对,爷爷什么时候说收你了?”

    柳远山一愣,“您…”

    不等柳远山说完,老和尚济戎一吹胡子,瞪眼骂道:“您个屁您,爷爷收那一个都够生气的了,要是把你也收了,爷爷还不让你两个兔崽子气死?”

    柳远山语滞道:“这……”

    “什么这这那那的,快滚,别耽误爷爷睡觉。”

    老和尚仍是不让柳远山说完,大手一挥,翻身躺下继续睡去。

    “诶,诶。”柳远山叹了口气,接连应了两声,似乎头一声是答应,第二声则是认命,抱着酒菜往后堂走去。

    老和尚济戎躺在地上,看着那供桌下的女儿红,轻笑道:“倒有几分心意,不似那蹭吃蹭喝的韩小子。”

    醉癫僧济戎说罢轻叹一声,脑中两个少年的身影来回旋转,最后交织在一起,虽说身材体魄相貌都不一样,但就是极像,说不出来的像。

    刚进后堂见田白意站在院中,原本在老和尚处碰壁的柳远山瞬间来精神,捧着一大包酒菜,无视了同站在院中的陈长歌,谄媚道:“田姑娘,今日是庆岁,我四更天便开始在暖松阁等候,把这暖松阁上品的酒菜全为你带回来了。”

    “你他娘的不说给爷爷我买的么?”醉癫僧济戎的骂声从前堂中传出。

    “都为,都为。”柳远山不敢与和尚犟嘴,呼喊着答了一声,连忙附在田白意身旁小声说贱笑道:“主要还是为你。”

    前堂中老和尚的冷哼与院落中青衣女子的冷哼几乎同时响起,柳远山讪讪笑着,笑了几声突然一愣,望着一旁的陈长歌,茫然道:“嗯?”

    “啊?”陈长歌没弄明白为何这厮一脸茫然,两名少年便在这枯树下打起了哑谜。

    柳远山望着那白衣少年,诧异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陈长歌一愣,“合着你一眼都没看见我?”

    柳远山呆愣愣的摇头,“没有。”

    陈长歌气的举手便要打,手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有气无力的叹气道:“真他娘的绝了,这世上还有这般没有出息的人。”

    柳远山听闻一脸的不以为然,一脸自豪道:“最没有出息的还是韩元虎那厮,日日跟我争抢,今日老子四更天就起了,他抢不过了吧?”

    紧接着又是一脸贱笑,冲田白意说道:“田姑娘,这暖松阁中有些酒菜得趁热吃,我怕年夜时菜品不全,特意要的半成品,年夜时热一热便好了。”

    田白意被这厮嘴脸的转换气得轻笑,摇头道:“不吃这些外面的酒菜了,今日庆岁便要有些

    庆岁的样子,还是自己做一些的好。”

    柳远山一愣,转头望着陈长歌,“你会做么?”

    陈长歌也是呆愣愣的摇头,田白意看着面面相觑的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我做。”

    柳远山大喜,憨笑道:“好,我陪田姑娘做菜,这些凡夫俗味就留给师傅吧。”

    柳远山太过欢喜忘了压低声音,正堂中老和尚一声冷哼,酒葫芦飞出划着弯飞出正堂,敲打在柳远山后背上,柳远山一阵吃痛,不敢在发出声音,酒葫芦敲打完柳远山后按照原先的路线重新飞回前堂。

    酒葫芦刚飞回远处,一身麻衣的韩元虎进了破庙,相比于平日今日里韩元虎来得晚了些,韩元虎未做言语,将一只酒葫芦放到老和尚身旁,看着熟睡的和尚略作思衬,想了许久,韩元虎双手合十一躬到地,转身进了后堂。

    老和尚济戎听闻脚步声音远去,才略微抬头,望着那走远的麻衣少年,苦涩一笑,呢喃道:“更像了。”

    刚一进后院,韩元虎便见柳远山捧着酒菜围在田白意身旁,冷哼道:“好小子,会玩阴的了。”

    柳远山眉头一挑,得意道:“天天跟老子争抢,这次抢不过了吧?”

    韩元虎一愣,轻蔑说道:“你喝酒喝不过老子,要打打不过老子,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柳远山听闻先是一愣,唇舌鼓动了一阵不知说何是好,脸憋得通红,冷哼道:“那老子也比你起的早,老子为田姑娘带回来了酒菜了,你呢?”

    陈长歌出了奇的附和道:“对啊,四更天就起了,在寒风黑夜中厚了一个多时辰,多不容易啊。”

    柳远山听闻有人帮腔长长出了口气,感激的望着白衣少年,一脸傲气的望着韩元虎,还不得韩元虎开口,陈长歌继续说道:“真不容易,这般艰难带回来的酒菜,没想到人家一口不吃,啧啧,高啊,高啊。”

    说罢陈长歌看着柳远山怀中酒菜不断啧舌,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那一刻柳远山得意的表情逐渐凝固,逐渐冰寒,似乎比这北境之外的风雪更要寒冷,黑着脸望着白衣少年,气愤不已。

    韩元虎见柳远山吃瘪便极为开心,畅然一笑,点头赞同道:“真高。”

    柳远山脸色更为深沉,一脸的无可奈何,其余几人不禁含笑,其中又属那青衫女子笑的最为灿烂。

    这世间事便是如此,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无论所处何时何地,庙中几人喜上眉梢,可与其同在雄州城的拓跋岩却愁眉不展。

    自从那日魁梧侍卫熊池带走拓跋岩后,二人便不敢出现在破庙周围,只能离着数百步远远望着那座偏僻破庙,有人出现便远远跟着,先前几日是那用匕首的黑衣少年进出破庙,一想到庙里有高人,拓跋岩还能忍得住心头怒火,可数日前,那砍去自己耳朵的冷艳女子居然也从破庙出来,拓跋岩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这火气力说不上是恨意还是那日山神庙时的不甘。

    若不是被熊池拉住拓跋岩早就拎着长剑与那跟在女子身后的黑衣麻衣厮杀在一处了,自那日后拓跋岩二人便深居浅出了,白日里守在破庙外寻觅机会,入夜了便回客栈歇息。

    一晃二人在这客栈中住了十余天,仍找不到机会,拓跋岩心头乌云压顶,特别是今日,今日是庆岁,乾元与北邙随隔着近千里,但两国的风俗大致相同,一年中也分三节,其中这除夕庆岁便是北邙人最重视的节日,每年庆岁都是贴红祭祖燃竹守岁,今年却被困在这乾元境内不得回返,听着这雄州城内的欢喜声音,拓跋岩心中更为低沉。

    而这魁梧汉子熊池倒不如他这般多愁善感,只知每日吃喝拉撒,熊池厮杀战场尽二十载,早就忘了什么叫年味了,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汉子来讲,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便是除夕守岁。

    今年的岁末便有此二人同处异国,拓跋岩望着鼾声如雷的熊池,不尽深深叹息,脑中回忆着那女子的容貌,以及那日山神庙中的盎然春色。

    今夜,月朗星稀,半空中只悬着一抹残月,残月很薄,摇曳在寒风中,好像随时会被寒风吹走一般,让人心生怜惜,也不知这怜惜的是月亮,还是时光。

    入夜后,才是这守岁最热闹的时节,家家户户中皆是喜气洋洋,不少年幼孩童手拿着红纸灯笼奔走与街头巷尾,时不时传出阵阵嬉笑声。

    破庙里也是灯火通明,庙外的大红彩宫灯高高挂起,随寒风摇晃,破庙内,一老四少其乐融融,这几人便坐在供桌前,面前方桌上满是酒菜,老和尚济戎居中而坐,手握着酒葫芦望着几名晚辈,会心一笑,他也忘了,究竟有多久未经过如此热闹了。

    几人同座而饮,原本少有话语的韩元虎也活络了起来,与陈长歌柳远山笑骂在一起,放肆畅笑饮酒敞怀,相比于三人面带酒意的田白意则恬淡了不少,举起葫芦与老和尚道上一声过年好。

    趁着众人饮酒嬉闹之际,韩元虎偷偷蹭到和尚身旁,低声问道:“大师真的知道我要去找谁?”

    老和尚济戎斜瞥了一眼麻衣少年,没好气道:“爷爷像骗你的人?”

    韩元虎微微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纳闷的是您头回见我,怎么可能知道。”

    老和尚望着门外残月,眼中波澜流转,苦笑道:“因为这世上除了这一家人,没人用如此偏激吐纳法门。”

    “这世上的事,终归是太巧。”老和尚转头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麻衣少年,竟然主动扬起酒葫芦与少年手中酒葫芦撞在一起,韩元虎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饮了一大口,老和尚看着少年饮酒,呢喃道:“也算是同那孩子饮了次酒。”

    这几人从二更天喝到了三更天,柳远山与韩元虎拼酒致醉昏然睡去,老和尚济戎也不爱守岁翻身倒在供桌前,鼾声如雷,这前堂中只剩下田白意是陈长歌还算清醒,二人听着这堂中的鼾声不禁苦笑,陈长歌率先起身,坐在庙门外,望着那天空的一抹残月,默然饮酒。

    田白意跟着出了破庙,恬淡道:“独饮有趣?”

    陈长歌眼中只有月光,淡然道:“不是,只是觉得当敬着残月一杯酒。”

    田白意手中酒葫芦举起,笑问道:“同敬?”

    “同敬。”陈长歌不在看月亮,转头望着那女子容貌浅吟了一声,两只酒葫芦撞在一起,同饮下一口烈酒。

    田白意伸手擦去嘴角酒渍,略带深意的问,“早上你是想问我的来历?”

    陈长歌也不遮掩,“嗯。”

    “哪有为何不问了?”田白意一手支着香腮,望着白衣少年侧脸,笑问道。

    “不想问了。”陈长歌听闻微微摇头,继续说道:“等你想说时,再说吧。”

    青衫女子玩味笑道:“那若我一直不说呢?”

    白衣少年耸肩道:“那便不说。”

    “假洒脱。”田白意笑骂一声,说罢便将葫芦中酒水一饮而尽,起身回了前堂,眼看要走进庙门,田白意回头望着残月,继续说道:“时候到了,我便告诉你。”

    陈长歌也不回头,望着残月默然饮酒,呆呆呢喃着:

    “什么时候?”

58.六阶

    过了庆岁便是新的一年,至十五天后的上元,都是些吉祥喜庆的日子,千载前有一性格诙谐的文墨大家所撰《岁占》,将岁后八日以‘鸡犬猪羊牛马人谷’依次定名,又以天气阴晴定所主之物昌盛与否,后经千载传承被后世是为风俗流传至今,大家双字东方,被后世的江湖艺人称之祖师爷。

    庆岁后第一日便要焚香致礼,敬天地、拜岁神、祭列祖后携家中妻儿拜访尊长,破庙中众人除了柳远山外几乎不是父母早亡便是天各一方谈不上拜访尊长,但柳远山也是无尊可拜,其父柳东源是雄州城内有名有号的泼皮地痞,被人请入赌坊宝案护卫一方平安,每年一至岁尾年关便是赌坊宝案通宵达旦之时,若没有些上了场面的市井人还真不好震慑一众输红了眼的赌徒,因此近五年柳远山都是自己在家孤身守岁,自打成年后一到年终岁尾便赖在破庙不走,与陈长歌和两位师傅饮酒嬉笑也算沾染几分热闹。

    今日则更是如此,昨日饮酒致醉已至误了燃放爆竹的黑衣少年早早起了,拖着宿醉未醒的身躯点燃了元日交年后的第一挂爆竹,前堂中的老和尚与韩元虎被这爆竹声惊醒,若是平日老和尚难免唠叨责怪一番,但近日望着那跳跃的爆炸火点不由得微微含笑,呢喃着:“这小兔崽子就爱顺应节气行老理。”

    柳远山这厮极为奇怪,若说胆小吧还竟敢做些险事,说胆大吧,却连着爆竹火苗都害怕,点燃之后不等响起连忙钻回破庙,躲在门后伸手堵着耳朵偷眼观瞧门外的斑点火光,同样是醉眼惺忪的韩元虎望着那黑衣少年胆小模样,调笑道:“就这点出息?”

    柳远山强装镇定,白了一眼麻衣少年,“那也比你强,看看你昨晚醉的那个死猪样子,以后还敢跟老子叫嚣酒量么?”

    柳远山啧啧道:“啧啧啧,不知昨晚是谁抱着酒葫芦睡了一夜,任凭喊叫也答话。”

    后堂静室中的陈长歌与田白意也被这爆竹声响唤醒,一进前堂便看见柳远山与韩元虎二人在打些无用的嘴架,柳远山见青衫女子到了,便松开堵着耳朵的手指脸上装得极为镇定,正色道:“田姑娘早。”

    韩元虎最瞧不得这厮献媚用嘴学着爆竹声响,大声吓唬柳远山,“砰。”

    柳远山被吓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望着庙外翻腾的光点,才回过神来,恶狠狠的剜了那麻衣少年一眼,韩元虎一阵捧腹,笑的极为畅快,只要柳远山在田白意面前出糗吃瘪便觉得极为开心。

    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乾元百姓燃放爆竹也大多为了取其红红火火之意,燃完爆竹之后便是这参拜尊长,这庙中堪称尊长者只剩邋遢和尚济戎了,虽说平日里这疯癫僧人爱干些为老不尊之事。

    往年的庆岁是柳远山最为开心的时间,日日眠花宿柳畅然饮酒好不自在,但今时不同往日,为老和尚

    拜完年后济戎便催促着众人练武,后院里,仍是三人围住和尚,青衫少女树下旁观的往日景象。

    庆岁后的初一,离破庙五百步的槐树下蹲着两个怪人,一人年少独耳,一人魁梧重须,自五更天起二人便腰悬长剑蹲在树下,两匹骏马栓在一旁,魁梧汉子熊池呆得无趣了,便用粗壮手指在雪地中写画一番,写到最后这汉子自己也不知写的是何物,独耳少年拓跋岩死死盯着远处的破庙,目不转睛。

    一连三天,破庙中极为安静,除了那黑衣少年出门买过两回酒菜就在无人出过门,又两天,陈长歌终是在老和尚的锤炼下迈进了参合录的第二层。

    自那之后,陈长歌便在静室中打坐入定,老和尚也不让众人打扰,后堂中原本的以三敌一变成了老和尚以一敌二,这些时日下来三人的默契与日俱增,如今突然少了个持枪少年二人有些乱了阵脚,下场无非是被老和尚手中酒葫芦打的晕头转向罢了。

    又两日,便是初七,初七又称人七日,传闻古神女娲创世时在第七日造出了人,方有《岁占》中那以‘鸡犬猪羊牛马人谷’的排列,千年前有人七日有佩戴彩胜头饰的说法,后改成金箔或是贴花,文人有在此日登高做赋的习俗,各地均有不同到雄州便有吃面的习俗,庙中众人大大咧咧便以寻常饭食代替了。

    这两旬日子中,三人进益最大者非突破参合录第二层的陈长歌莫属,其次便是那是身着麻衣的韩元虎,韩元虎本就有灵力筑基的底子,加上一身多年市井冲杀下来的强健体魄对老和尚度厄决的参悟极快,虽然境界没有太多提升,但根袛与身法更为精进了,最少的便是柳远山,自小虽然被父亲教导习武,但没有什么功法傍身,对于灵力的掌控极低,老和尚并未传授二人功法法门,并非老和尚吝啬,对柳远山而言属实是和尚手上没有适合这厮修炼的法决,而对韩元虎老和尚则说是自己的功法不入流让他继续夯实基础便可了。

    众人也搞不清一天似顽童般的老和尚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但是修炼这东西虽说是多多益善逾深逾好,但是也得看天资不是,有些人天生便对剑敏感,有些人天生便会持刀,天分这东西说不清的,只有找到最适合的功法才能在武道途中突飞猛进,若是方向错了,练到头不得其意无非是落下个熟稔招式,毫无进益,按老和尚的话说,功法这方面白衣文圣张白僧倒是有不少,便叮嘱黑衣少年去纠缠白衣先生。

    直至入夜,陈长歌才悠悠醒转,刚一醒来少年便觉得状态与往日相比极其不同,还未运气便感觉胸中极为宽阔,气海中灵力汹涌厚重跃跃欲出,特别是周身几处大穴莫名的顺畅感觉,四肢经络筋骨满是热意,微微一攥拳骨结啪啦作响筋骨中满是气力,气力奔腾隐约有透体而出之势,如此改变与老和尚这段时间的捶打分不开,老和尚以外力将陈长歌体内灵力压实,以灵力

    强行扩宽体内窍穴的分量,以窍穴达经络,从经络达筋骨便是如此,比起四肢体魄的变化进益最多的还是境界,如今陈长歌宁心静气方圆三十步内的风吹草动呼吸动作几乎都可感知到。

    前堂中,几人刚摆上饭食,柳远山望着后院两天没有动静的陈长歌,忧心道:“这厮不是睡死了吧?”

    韩元虎挑眉骂道:“你懂个屁,这叫入定。”

    柳远山刚要开口,听闻后院传来步履声,不禁抬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年立于院中,一双眼眸比往日漆黑几分,不知是不是月色关系,隐约觉得这厮脸庞眉目有光芒流转,可是定睛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柳远山呆愣道:“没死?”

    陈长歌听闻不禁笑骂,“现在死不了,别着急,我死了定封你做太子,放心。”

    说罢陈长歌撩袍进了前堂,不等柳远山开口,老和尚懒散道:“没给和尚我丢人,总算六阶了。”

    柳远山原本想开口嬉闹,一听六阶不禁一愣,望着老和尚问道:“他现在是六阶武者?那我几阶?”

    老和尚白了一眼黑衣少年没有说话,一旁的韩元虎玩味道:“你啊,勉勉强强算个八阶。”

    柳远山眉头一挑,愤懑道:“一起挨打凭什么老子比他低?”

    陈长歌撩袍坐在身旁,伸手抓起个满头啃咬入腹,含糊不清道:“你有没有功法傍身,只知挥砍拼杀能到八阶已经算是不易了。”

    “你这样已经算不容易了。”一袭麻衣的韩元虎出了奇的没有讥讽柳远山,柳远山以为这厮改了心志刚递过去个和煦笑意,只听韩元虎继续说道:“以后出门你就躲在老子身后,给老子做个乖宝宝算了。”

    柳远山原本笑容瞬间冰冷面沉似水,感觉手中的酒肉顿时就不香了,默默无语。

    这些日子,老和尚济戎看着几人斗嘴也觉十分有趣,开口问道:“明日出发?”

    陈长歌思衬着时间,“嗯,明日启程,怕路上耽搁,早走一些终是好的。”

    老和尚济戎看着面沉似水的柳远山轻笑道:“那老小子不是让你去同津郡么,你们几人走水路从羽水江走,虽说逆流但也比陆地要快些,到时从同津去邛州不算绕路,正好给柳小子讨本适用的功法,省着一天天挨你们欺负。”

    柳远山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一脸思春的样子望着邋遢僧人刚要说话,老和尚挥手骂道:“滚滚滚,别他娘在这恶心爷爷。”

    柳远山听闻连忙闭嘴,老和尚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韩元虎面前,笑问道:“这次你是与他们一同走还是要继续跟他们作对?”

    韩元虎听闻一愣,冷哼一声,“自然是作对,猛虎岂能与狼犬同行?他俩这怂货样子也配与如此美人同行?老子说不准那天就把姑娘掳走占山为王去了。”

59.敬神

    上元未至都算庆岁,雄州街道上不少垂髫孩童手里攥着红彩宫灯奔跑在雪地中,就算天色阴暗脚下踩空跌上一跤也不哭闹,起身擦拭身上雪迹继续奔跑嬉闹,面含笑意。

    破庙中的几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柳远山自然第一个不干,瞪眼道:“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到最后还要打老子?你这……”

    还不等柳远山说完,老和尚惊喜道:“好小子,爷爷没看错你,若是你没了这份狂妄冲劲爷爷可是白锤炼你了。”

    说罢老和尚将书信推到麻衣少年身前继续说道:“能不能抢走田丫头看你本事,这封信里有你要的答案,到邛州之后在看,你可能做到?”

    “前辈放心。”韩元虎将书信收入怀中,略作思衬突然站起身,双手抱拳一躬到地,正色道:“这些时日,多谢前辈。”

    自十四岁不在乞讨后韩元虎在没跟人说过谢字,按他自己话说就是他之前把这一生的谢字都说完了,一声谢换来一个冷眼,他记不住那五年他说过多少谢字,就像他也记不得哪些年受过多少冷眼,如今这声谢,便是说不尽的真心实意。

    老和尚脾气古怪,瞪眼道:“俗礼,爷爷用你谢?”

    老和尚对谁都能提起脾气唯独对着伶俐丫头田白意没有脾气,和蔼问道:“田丫头,这些日子看懂了么?”

    一袭青衫的田白意若有所思,“像是懂了一些。”

    “习武这事不求形似但求神似,若是形神兼备那就算弥足珍贵,你到邛州后所接触的与和尚我不同道所以不能教你,但你记住意境对你日后,极有裨益。”老和尚捻须正色道,和尚轻笑,“丫头,再叫声师傅。”

    田白意起身,施了个女子万福礼,恬淡喊道:“师傅。”

    老和尚颔首大笑连连应答,从供桌下拿出一条淡青色凌丝披帛,递给田白意,憨笑道:“既叫师傅了,我这也不能太过寒酸,现在你应该用不上,到了邛州后应该有人识得。”

    披帛本是女子配饰之物,多以布料织丝为材质,女子将其缠绕双臂或是腰间,舞动之时似九天玄女飘凡脱俗,寻常披帛分两种,短宽者为披子常披在肩头,长宽者为披帛,通常女子婚配着披子,未婚着披帛。

    通常长一丈宽一尺,而和尚手中披帛长一丈半,宽不过半尺,通体淡青色冰寒凌丝织成,凌丝通透可透丝观字,帛上有隐约银线绘制云图,云中隐约有繁星残月,极尽秀美不似凡物,凌丝中隐隐泛起清冷光辉,庙中三名男子皆是一愣,唯独田白意望着披帛满目为难。

    “接了吧,丫头有天分,在你手中比在我这破庙招惹灰尘强。”说罢,老和尚将披帛扔出,披帛与半空中伸展而开,缠在田白意双臂上,凌丝通透隐隐绽放光辉,和尚见状笑意更浓道:“这死物也知高兴。”

    原本一身青色冬衫的田白意虽说身形略有几分臃肿但丝毫不妨碍女子容貌的欲仙般清冷不似凡物,如今双臂缠绕这凌丝披帛更托女子的出尘气概

    ,从披帛中升腾几分云气,倘若月中有广寒,不知广寒宫中那女子跟这人间仙子比谁跟清冷出尘。

    这青衫女子好似要飞升俗世的容貌彻底在几人心头刻下,三名少年看的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老和尚见三人痴迷模样暗骂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咳嗽一声唤醒三人,冲陈长歌说道:“徒儿,你既用此枪也算与那人有缘分,送丫头回去之后便去沿海而行前往龙岩寺佛顶为那人烧柱香吧。”

    醉癫僧济戎语气少有的清淡,“到寺中找那慧能和尚,他见此枪便就明白了,到时我若没在龙岩寺便去剑冢寺找我,这天下不闯不行,闯的多了闯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才算懂事。”

    陈长歌呆呆的应了一声,脑中仍是女子容貌与那更为清冷的听寒枪,思绪飞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拂晓路上有雾,几道身形出了破庙,朝着城门策马而行,破庙外数百步槐树下,隐约站起两个身影,也朝城门去了。

    雄州城门外,三人跃马出雄州,为首少年白衣背负一六尺长檀木盒,身后跟一男一女,男子着黑衣腰间悬挂赤红匕首,女子着青衫双臂上有淡青色凌丝披帛,陈长歌缓缓勒马回头望着雄州高耸的城墙,眼中光影流转。

    盏茶时间,一持刀麻衣少年从城门内缓步走出,几人对立而站三人于马上一人于步下,陈长歌淡然问道:“不骑马?”

    “不。”麻衣少年言语不多,脸上挂着冷冽微笑,继续说道:“至此,便分道扬镳,到时莫怪我不手下留情。”

    “来便是。”陈长歌淡然一笑,望着那远方金阳初升,调转马头策马而去一骑当先,田白意柳远山二人紧随其后,三人越行越远马蹄声中隐约传出白衣少年呼喊声,“跟紧了。”

    麻衣少年望着几人远去背影邪魅一笑,脚尖点地身形暴起,速度极快。

    几人走出数百步后,城门内两人策马而出,望着那奇怪的几人,为首的独耳少男纳闷道:“怕不是傻子吧?”

    话音刚落,两人追随着痕迹远远跟上。

    又数百步,一邋遢僧人负手走出城门,望着追逐的两拨人马摇头轻笑。

    雄州西南方向有江,名羽水江,波涛宽广水面数百丈,水源极广自大金始流经乾元后入北邙,最终奔腾入海,可谓一江跨三国,江水发黑,传言数千年前江中有黑白二龙,白龙作恶为害两岸百姓,后出一黑龙与白龙同归于尽,故此雄州百姓又称此地为黑龙江。

    从雄州起,逆流而上,行四日历经数支流,便可至安州同津郡,雄州渡坊马头内,迎来了三名纵马而来的江湖少年,其中那女子可是貌若天仙将那船老大都看傻了,三人选了一艘大小合适的商船,备了些路上所用干粮,却迟迟不上船。

    船老大姓王是个中年汉子,在这江上干些摆渡的买卖,没什么大钱但是眼力不低,见那黑衣男子腰间匕首便知不好招惹,弱弱问道:“客官,此时风向正适,赶

    路能快些。”

    “船家稍候。”白衣男子温言拱手,望着官道方向大声喊道:“上船之后你可就不好追了。”

    王老大不知那男子跟谁对话,也不敢答话只得耐心等候,好一会没人答话,腰悬匕首的黑衣男子附和道:“若是再不来我们就走了。”

    好几息时间,从远方树上跃下一持刀麻衣少年,抢在几人前头上了船,这人看着比那两人还不好惹,等候在岸上的几人才轻笑着登船,王老大也不敢说话,拔起船纤扬起桅帆,载着这几名奇怪人出了码头。

    平日里客少人稀的渡口接连迎来了两拨面目不善的客人,这第二拨眼看比上一拨凶恶,一人竟是连耳朵都没有咧。

    这羽水江横跨三国,每一处江湾支流便都有各自的名字,比如这往东去的盘古和这往南去的难水都是湍急的紧,好在江中没什么礁石要不然这一路上可不好走,商船走了一个中午才算逆流而上出了羽水江,近了这江流中最水势最为湍急的难水江。

    难水难水,若是寻常平稳江口岂不是对不起这名头,六人摇橹的商船到此地都极为颠簸,可船上这几名客官却极为惬意,望着这波涛汹涌的难水江饮酒取乐,后上船的麻衣男子看着冷厉但好像也与几人关系不错,嬉笑怒骂皆在一起。

    柳远山望着这波涛汹涌的难水江,庆幸道:“幸亏开江了,不必在终日骑马了,这一趟天门关可是被这马背熬煞坏了。”

    只要有田白意在场韩元虎与柳远山必是针锋相对,麻衣少年挑眉骂道:“屁,老子跑了一路都没像你那般埋怨牢骚,你这娘们唧唧的备懒货。”

    陈长歌望着这汹涌江水不想说话,望着那江中浪头汹涌而起汹涌而落,望着那半空金阳撒下的炽热光芒,蓦然无语,独自起身望着那江上波涛,微微含笑。

    看着那浪头起,浪头落,碎裂聚合,聚合碎裂,心中升腾着奇妙感觉,任凭江水卷起击打在身上也不躲避,站了许久,陈长歌额头处金光暗闪,手中酒葫芦猛然扬起,饮下一大口烈酒,朗声喊道:

    “独坐难水江,酒敬河中主。”

    白衣男子,一句说罢,江中浪头更为汹涌,六人商船跌宕不止,男子一句接一句,浪头一层盖过一层。

    “一呼河神兮,毕竟东流去。”

    “再呼河伯兮,胡作水中独不起。”

    “三呼难水龙太子,西去昆仑踞天柱。”

    “俯视江海兮,不肯东来歌一曲。”

    “我有敬神酒,只能独饮欤。”

    一诗毕,只见那波涛汹涌的难水江上满是滔天巨浪,隐约从江水中跃出十余水柱,水柱通天而起,直接天上白云,原本响晴的天空阴云滚滚,尽是天雷波涛,江水的腥味被席卷而起,溅落满船。

    江面上,一艘小船摇摇欲坠,船头白衣人额头金光喷涌,手中酒葫芦高举,身形不晃,便如此立在船头上,欲语还休。

60.河中有天人

    听闻陈长歌声音,原本嬉闹饮酒的几人愣愣停下望着那熟悉又好似陌生般的身影,只见那立于船头白衣男子身上隐约有金光流转,每一句诗落下,江面上便是一阵阵浪涛袭来,商船便是一阵颠簸,陈长歌一声大过一声,船底巨浪便一波汹涌过一波,这一艘商船似要在这浪头中颠覆一般,

    船夫王老大急了,呼喊道:“客官,可不敢乱念,莫要惊扰了神灵。”

    说着船夫便要上前阻止陈长歌,韩元虎手中短刀锵然出鞘,架在船夫脖颈间,冷声道:“在聒噪我剜了你舌头。”

    “客官饶命,客官饶命啊。”王老大感觉着脖颈间的森冷寒意,连连求饶。

    韩元虎一把推开船夫,冷声道:“稳住船身。”

    船夫王老大踉跄着跑向船尾与一众伙计吩咐着。

    此时百丈后,一所四人摇橹的商船缓缓跟上,船头站立于独耳少年,手中长剑架着船夫脖颈,厉声喊道:“追上前船。”

    船老大望着那僧冷长剑不敢怠慢,颤声喊道:“伙计们,紧舵。”

    拓跋岩见船速提升,才收回长剑,回头问道:“这个速度你上船没问题吧?”

    熊池望着远方商船,点头道:“只要能追上就没问题。”

    拓跋岩眼中怒火升腾脸色铁青,“那好,你记住了,那女子不能杀,余下的全他娘的给我切碎了喂鱼。”

    还不等熊池说话,江面上波浪渐大,四人橹船有些颠簸,熊池望着前方商船上隐约的气机流转,猛然一抬手,大吼道:“慢。”

    此时此刻在江上,圣旨都不如这两位的话有用,船老大见魁梧汉子挥手,连忙喊道:“收。”

    拓跋岩一双眼睛红的要滴出血一般,转头死死盯着魁梧汉子熊池,紧咬牙关,熊池感受这少爷怒火,无奈道:“前面不对。”

    拓跋岩声音犹如厉鬼一般沙哑望着前方,“不对?”

    熊池叹了口气,“不对。”

    难水江旁一矮山隘口,隘口在山腰,端坐于隘口可直面难水江,静坐于此便可见浪头翻涌,声势浩荡极为雄壮。

    一浑身被黑袍笼罩的男子端坐于隘口中,男子长发披散让人看不清面容,露在外的皮肤惨白如纸,男人闭目凝神,一袭黑袍迎风,肩头站立一只黑鸦,一人一鸦似没有呼吸一般安静。

    突然间,那黑鸦陡然醒来,一双红瞳陡然一亮,双翅鼓动,黑袍男子缓缓睁眼,望着那江中商船,沙哑嘶哑似厉鬼,“天道?”

    黑袍男人望着那船上几人,目光落在一黑衣男子腰间,黑袍男人如遭雷击微微耸肩,肩上黑鸦腾空而起,一阵黑雾弥漫,男子从隘口中消失,几个辗转间已至江畔,望着那一船人,凝神不语。

    望着水势波涛,黑衣男人桀然一笑,一人一鸦顺着江岸步步前行。

    至此,在此地隐居疗伤两月余的黑袍男人终是离开了。

    江中商船上,立于船头的白衣

    男子额间金光一闪再闪,点点金光从额间印堂起缓缓下移,至鼻尖素髎又至下颚承浆,依次是檀中丹田和手脚的劳宫与涌泉,转瞬间这白衣少年通体闪耀金芒,金芒中又见丝丝缕缕的绿色游光暗布。

    眼看这天上风雨越来越大,江面上波涛愈发汹涌,小船似渡海扁舟一般左右摇曳,突然间,天空中一道雷光闪过,一声震天炸雷骤然响起。

    雷声刚落,从陈长歌额间印堂照耀出一抹金光,金光势头极猛,转瞬间照耀在江面浪头上,金光刚落,只听一声炸响,原本汹涌的浪头被悉数炸裂,浑浊的江水四散纷飞溅起数丈后重新散落回江中,被新浪凝聚再度汹涌。

    金光强横无匹破去一朵浪头仍不罢休寸寸前行,每往前一寸便是一声炸响,江面上便被炸起一团团水柱雾气,接连响了十数声,江上漫是滔天水柱和障目水雾,只见那难水江江心被炸开一数丈宽空隙深洞,空洞似乎是浮在江面之上,像是将奔腾的江水撕开一个裂口,空洞中隐约有金光,金光将江水悉数蒸发,像是江中天堑一般蔓延向江深处,空洞两旁尽是汹涌浪头却一丝不得进入空洞中。

    难水江上,异象滔天。

    宽阔江面上浪涛汹涌,十余根粗壮水柱从江面冲天而起,与空中霞云相接,半空中乌云滚滚雷光流转,江心出被金光炸出一数丈宽窄的空洞,空洞横亘江心上浪涛不得近,十数滔天水柱中有一金色人影踏足船头,见此状手中酒葫芦猛然横挥,将葫芦中酒水洒于江中。

    清冽酒水与翻滚江水刚一交融,就见天空中酝酿许久的雷云猛然一颤,一道紫色罡雷自云头而起直直落下,劈在那江心空洞中,罡雷势头惊人绝艳但天空中却无半声雷响,空中雷光氤氲云头再动,接连劈下三道罡雷,三道罡雷落于空隙上,只见阵阵雷蛇紫光从江心空隙中蔓延而起向四周扩散,紫色雷光所到之处原本滔天水柱轰然溃散,几个呼吸间,原本十余根滔天水柱悉数消散,江面满是流转的紫色电蛇,原本汹涌的江水被这三道罡雷尽数平息,水柱消散但那江心空洞仍然违背着天地铁规横亘在难水江上,滴水不可近。

    立于船头上的金色人影不躲不闪,任凭那紫雷炸裂任凭那水柱溃散,只知望着那江心中的空洞,蓦然发愣。

    当最后一丝紫色电蛇消散在江中,原本被罡雷平息的难水江再度翻涌,只见那宽阔江面足足涌起一丈高,浑浊的江水逐渐暗淡,直至漆黑如墨,黑水似沸腾了一般,翻滚不息。

    眼看江水越涨越高,原本安静的江心空洞中传来一阵轻响,沸腾的黑水陡然一滞,高涨的水面猛然落下,汹涌的江水被那空洞尽数吸纳,黑水奔腾着冲向空洞,空洞似深不见底一般难水江面一低再低,隐约可见江中礁石。

    江上狂风大起,一条数丈宽的漆黑水柱从空洞中冲天而起直至九天雷云,这漆黑水柱极为粗壮声势决绝直冲天穹,半空中氤氲许久的漆黑雷云被这水柱撕开一个丈许宽的口子,隐约有阳光透过缝隙照耀而下,将那金色人影笼罩其中。

    江心上滔天水柱越发汹涌一起再起,将那压顶的雷云推出数百丈仍不停歇,只听得阵阵雷涛在九天之上响起,刺目雷光透过厚重云层闪耀不断,似是这九天之上,黑水战雷云。

    又十数息时间,九天之上雷光渐弱,但难水江中的黑水仍不是停歇,任凭着江面下降了十余丈也不罢休,又三息,九天之上的雷光尽数消散,原本笼罩在难水江上的厚重云层分离破碎,被江风吹散消失不见,大雨似倾盆落下阳光伴随而来,江上异象尽数消散,原本漆黑如墨的江水逐渐褪色,变回之前浑浊模样。

    大雨闪耀着阳光似是一场自九天而来的金辉一般滋养着快要干涸的难水江,还有那静眼旁观的金色人影,雨势极大,十数息的倾覆便让这难水江重新汹涌起来,难水江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壮阔。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间晴空万里,突然间,一种刺鼻的腥味在江中弥散,浑浊江水中隐约可见鱼虾拼了命的四散奔逃,原本晴朗天空上迅速凝结了一层薄薄云雾。

    眼看着从刚才江心空洞位置有两盏灯笼大小的光亮浮现,来不及奔逃的鱼虾止步不前不敢擅动,光亮越来越近,腥味便越发浓重天空之上的云雾也逐渐厚实。

    轰的一阵波涛声音。

    一条五爪青龙从江中跃出,带出无边水浪与刺鼻腥味,盘旋而起翻腾与空中。

    一阵清亮龙吟响起,青龙缓缓立于空中十数丈长随江风摆动,长须泛着水光,龙口中缓缓呼出水汽,一身麟甲隐约有雷光涌动,一双竖瞳死死盯住那金色人影。

    难水江上,五爪天龙与金色人影对立而视。

    龙脊处,一青衣老者脚踏龙脊步步前行,老者身着青色宽博对襟大袖,须发如雪随江风披散,眉长五寸垂于脸畔,满脸皱纹堆垒眼神熠熠,眸中隐约可见水光,立于龙首之上负手而立,与那一身金芒的陈长歌对视而望。

    河中有天人,乘龙而至。

    长眉老者望着那浑身金芒的少年,冷哼道:“三呼河中人,以天道硬抗雷劫,好蛮横的后生。”

    被金芒笼罩的陈长歌双手持酒葫,恭声道:“后生至此,不敢独饮,只为敬神。”

    长眉老者望着酒壶,问道:“以何为敬?”

    陈长歌字字铿锵,“若有天道,便以天道做酒敬诸神,若无天道,便以大道做酒敬天人。”

    老者冷眼相视,“狂悖的后生,你可知天道至此也非天道?”

    陈长歌望着老者双眸,毫无惧色,“若说我辈畏惧天人不认天道,还以何求道?”

    老者原本森冷眼神一愣,望着那一脸坚毅的金芒少年,淡笑道:“既如此,我便带你看看这天道,与天人。”

    说罢老者袍袖一会,五爪天龙晃动身形,一身金芒的陈长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天龙揽在脊背上,与老者并肩同立,五爪天龙一声龙吟响起,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去,一阵波涛声音,天龙载着那白衣少年与那白发老者潜入江水之中没了踪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396/ 第一时间欣赏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所写的《月下听寒》为转载作品,月下听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月下听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月下听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月下听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月下听寒介绍:
人间有多少事?一件还是三千?醉眼惺忪看天下群雄如草芥,谁人月下倚长枪,且听风寒声落抬头看沾衣风尘,低头看江湖起落,这乱世谁可与我同活。少年手持听寒枪,当有凭陵气,灭仙佛心。世间万物难挡我听寒枪,难挡我斩鬼神志。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庙堂月下听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月下听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月下听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