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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月下听寒txt下载     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梦里通神

    还不等陈长歌回过神来,那五爪青龙便载着少年与老者纵身沉入这难水江,一阵流光自龙首博山尺木中升腾而起,将金芒少年包裹其中有芒至此,入江海便如平地,呼吸无碍。

    博山尺木乃是龙首上之肉角,龙无尺木便不可升天,其中又以龙角以定龙之正神,蛇大为蟒,蟒五百年为蚺,蚺五百年成虺,虺经五百年可为蛟,蛟历一千五百年头生博山尺木才可有望化龙。

    据传闻,世间龙门有三,一是浊河龙门山,跃人皇所铸龙门而化龙,二者是于长江天堑蛟龙窟中走蛟入海化龙,三者便是化蛟历劫后可成神龙。

    那五爪青龙如难水江后逆流而上,直奔西南方向劈波斩浪奔腾而去,水中虽说浑浊但也依稀可见沉于江底砂石中的斑斑痕迹,或是沉于水中不知多少载的古物石像,亦有那被水草缠绕的枯骨与礁石,折戟或是碎甲上的血迹早就被这波涛江水冲刷干净,但好像依稀可听见沙哑的声音诉说那年时的汹涌故事。

    就如此前行,速度极快,陈长歌与老者并肩而立,老者不语,陈长歌更是无言,只知望着那千万年的痕迹蓦然前行。

    这是痕迹?还是天道?

    是天理昭彰?还是再其道理的更迭交替?

    这一切不得而知,任你是成神入圣仗气凭陵都不得而知。

    青龙疾行于江中,江水深沉幽闭抬头不见日月,低头只有泥沙,于这日月之下泥沙之上,被困在这幽闭天穹之中,任凭岁月流转万思不可求其精髓,不正是人生?

    不知青龙游了多远,是千里还是万里,是入了北方荒海还是未出难水江。

    白衣少年身上金光熠熠,一旁老者望着这深思少年不禁恍然,万千年间,到底有多少人跟着少年一样,想走一路看一程,在这一路一程之间揣摩出人间的意味。

    许久,一声清亮龙吟响起,青龙跃出水面,顶着云气往天外飞去,劲风汹涌凛冽护在白衣少年身旁的流光缓缓溃散,少年低头望去,只见脚下景色不断黯淡消散。

    只见那横亘在北邙与乾元间的分邙山逐渐变化,那被积雪笼罩的山峰逐渐消融,积雪下是难以掩饰的萧条秋意,漫山黄叶似在秋风吹拂下绽放绿意,绿意凝聚了一瞬,只见那一掌宽的林间夏叶不断缩小,从宽博便到纤细,于纤细缩成芽枝叶,蓦然那绿意芽枝悄然消散,只剩那一根根枯枝横于树下。

    青龙身形不停,仍是朝九天飞去,飞的越高景色变幻变越大。

    分邙山上的枯木渐渐消散,从漫山遍野缓缓消减,不光如此,以分邙山为隔的乾元北邙两国疆域也是如此变幻,只见那座座巍峨城池缓缓崩塌,那高耸城墙一寸寸的下降,城中百姓的满头白发缓缓有了墨色,脸上皱纹也随着城市的消散缓缓舒展,数以百万的面孔上从沧桑变为青涩,由青涩变为稚嫩。

    那数不清的人头变成张张孩童的脸颊,似红润似枯白,至此仍不停歇,从那

    坟墓中爬出具具骸骨,只剩白骨的尸骸缓缓长满肉芽,变成了一个个七尺高的汉子,汉子在寒风中越来越矮,从青年到幼年,从幼年至襁褓,最后消散于风中,

    那分邙山旁的城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尺尺消散,从边疆到腰膂从腰膂至皇都,号称天下两大王朝最终消失不见。

    这天地中的山川河流,飞逝减小,再不见那滚滚东逝水,再不见那山川横亘。

    这山川林立沧海横流的大地上景色缓缓退却,从那满目绿意便为光秃山峦,由光秃山峦化为缕缕平地,沧海更是如此,汹涌波涛障天水雾缓缓消散,千万里海水缓缓退散,最后消失不见。

    当青龙与云霞其高之时,这浩荡天地再无些许人声,遮天障目尽是点点枯败景色,青龙直冲天阙,这不知来去多少里的天地间逐渐暗淡,不见丝毫光亮,满目皆是混沌黑雾。

    黑雾喷薄,不知蔓延多远。

    黑雾中似乎有光点但这光点忽远忽近,不得细究,隐约之中,有酣鸣声从黑雾中传出。

    这酣铭声似近非近,似远也非远,似尽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声大时如九天玄雷炸裂耳畔声小时如虫蚁过肩细不可闻。

    良久,呼吸终是停了,那混沌黑雾有了些许变化,似动还未动。

    又是良久,一道金光不知从何处亮起,一阵风芒不知从何处袭来,似是照亮了这黑夜,也似点燃了这天地。

    金光中只见一数万丈高的魁梧汉子躺在混沌中,双眼紧闭胸膛起伏,金光缓缓笼罩住汉子周身,从腰腹至头颅,熟睡中的汉子似乎被这金光照耀的恼了,伸手挥舞了一番,却抓不到,汉子懊恼的起身,望着这满目的混沌微微一愣,那四处飞离的金光缓缓停下,停在汉子手边。

    汉子一把攥住金光,只见那金光渐渐黯淡,金光退散后便是只三足金乌站在汉子手中金乌周身尽是耀眼赤芒,金乌渐渐融化似铁水一般在汉子手中荡漾流转。

    铁水越流越远望不到边际,不知过了多久,铁水渐渐凝固,长六万六千丈,其中上端成半圆,底端为长柄缓缓凝聚成一金色大斧。

    大汉手握大斧奋力一劈,只见一抹金光闪耀而过,将这漆黑混沌一分为二。

    二者越分越大,越长越开,将这混沌分为两色,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唯有持斧汉子立于天地之间,汉子顶天立地横亘于天地之间,天地之间无日月只有清浊浮在世上。

    天每高一丈地便厚重一丈,汉子随天地长,不知过了多少载,天数极高,地数极深,汉子极长,不知多久后,这魁梧汉子倒在地上,手中巨斧飞起在空中缓缓升腾消融,直冲天阙,化作一金阳立于九天之上悬于东方天堑。

    那汉子倒在地上,双眼微阖,呼吸汹涌,汉子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呼吸成风雨,呵嘘成雷霆。

    许久,点点光雾自汉子身旁升腾而起,光雾自汉子头颅遍布全身,光雾将汉

    子周身笼罩,似沉于星海也似卧于九天,熠熠煌煌。

    白衣少年与白发老者立于龙首默默凝视,一言不可发纹丝不可动。

    只见那汉子身躯与大地相连,丝丝缕缕的植物根植从汉子体魄中渗出,深入土地,极快时间,便有层层花草树将汉子身躯掩盖。

    花草越来越多,将汉子周身尽数覆盖,花草所到之处,那汉子躯体便为斑斑土色,盏茶时间,那汉子数万丈高的身躯皆被岩石覆盖。

    至此,那劈开天地的大汉咽气身亡,以头为甲,喉为乙,肩为丙,心为丁,胆为戊,脾为已,胁为庚,肺为辛,肾为壬,足为癸,以为天干。

    又以双目为日月,发髭为星辰,竖眉为斗枢,九窍为九州,胸乳为昆仑,膝为南岳,股为太山。尻为鱼鳖,手为飞鸟,爪为龟龙,骨为金银,发为草木,毫毛为凫鸭,齿为玉石,汗为雨水,大肠为江海,小肠为淮泗,膀胱为百川,面轮为洞庭。

    自此后,九重天阙上便有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方有这四季变化色彩分明。

    方有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大千气象。

    汉子灵气化山川,心意化万物。

    数不清的上古异象异族出现在这广阔天地间,数不清这雄峦叠嶂与波涛肆意横于天地间,又有那上古神明抟土造人。

    至此,方为人世,天地间灵力磅礴,一呼一吸便是一起一落的大千气象,便是一动一静的日月潮汐。

    便有那三皇开疆,五帝定国。

    这天地间便是移山填海的天人,便是那盘旋于空的蛟龙霓凰。

    又不知多久,一柄九尺长剑自九天而降,撕破漫天霞云呼啸而至,直直刺入那东南方向的巍峨昆仑中。

    那一瞬,天地间的蛟龙凤影尽数消散,那凌虚踏空的搬山天人也消失不见。

    陈长歌望着那九尺长剑不敢置信,回头望向那身旁老者,可是身旁空无一物,少年又是一惊,想转头再看一眼那从九天直下的长剑,可是回头之后,哪还有什么长剑,只有那汹涌的江水。

    陈长歌打量着周围,哪还有什么古神开天,只有那一船同伴望着自己,少年不禁长叹口气。

    南柯一梦。

    额头金光隐去,望着那奔腾江水,若有所思,这梦,太过雄壮。

    于船舱外的众人微微叹气,这人自船头吟诗后,便一动不动,三个日夜纹丝不动,起初难水江上波涛汹涌可是吓坏了这一众船夫,后来六人商船驶过那难水江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宽阔江面,商船极为安慰,船夫转忧为喜,但是与少年同行之人极为担忧,怕这少年失足坠于江中又怕这厮,神思不捷走火入魔,如今见少年醒转,几人心中担忧便略微放下。

    几人上去,一身麻衣的韩元虎望着那一脸惨白的白衣少年,“怎么?”

    陈长歌一声苦笑,望着那波涛肆意,“我若说通神,你信么?”

62.天道借势

    少年分不清那古神开天龙凤呈祥的雄奇场面是梦境还是神游,那白发老者的眉眼五爪青龙身上升腾的水气,还有那些沉浸在江中的残刀碎甲都历历在目,那是种即深沉又苍凉的意境,是岁月罔替时光荏苒的穿梭,是那些千万年前不得人知的古老故事。

    看着那青山消散城池崩塌天地重复混沌时,看着繁华人世锦绣山河寸寸崩塌步步碎裂时,看着那骨生白肉红粉化骷最后湮为一抹尘嚣,看着那江河倒灌湖海波涛逆流而上,看着那万事万物散于云烟消于人世间,都是种不可言说的破败凋零。

    而那古神开天以身化万物却与之截然不同,开天创世与天地同高与山河同阔,与这漫天清波同生共长,死后以身化万物,方有那龙凤呈祥的熠煌场面,方有那万千上古异族同行之场面,方有那数不清移山填海的强者。

    一个梦境,在陈长歌心头深埋了两颗足以琢磨一生的因果,凋零与新生。

    若说那凋零是万法归一,那新生的时候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蓬勃万象?

    最令陈长歌心惊的不是那漫天龙凤不是那凌虚移山的通天大能,而是那柄从九天之上落下的九尺长剑,只一瞬,天地间的灵气似被人抽走一般极其稀薄,那些只存于诗书古籍典经画图中餐霞饮露的蛟龙金凰随漫天灵气消失不见,长剑似是斩断了这天地中的灵根,斩断了这苍茫大地中的浩瀚灵气,那又是为何?为何那九重天上的天人要褫夺这人间灵气,为何要褫夺那埋藏于人世间的灵根?

    是限制?还是惧意?

    不得而知。

    也不知天道是何物?是日升日落的远空天象,还是那深老病死的世间百态?但少年越发理解那白发老者那句‘天道至此也非天道’,想参破那日月星辰山河万物岂是一难字可形容的?

    立于船头三天三夜的白衣少年神思匮乏,阵阵针刺般的眩晕感汹涌袭来,整整一个日夜,少年于船舱中入定,听着那奔腾水势,整个人与船舱中随浪头颠簸,似是与这大江融为一体,借着那若有若无的莫名天道滋养气海九宫。

    一昼夜后,陈长歌悠悠醒转听着满耳的浪涛和那充沛如初的九宫气海不禁苦笑,这都哪跟哪啊?莫名其妙的用了体内大半灵力做了个神游万载的荒唐大梦,少年望着船窗外的江水默默神思,脑中反复浮现那九尺长剑的影子。

    渐渐的,这少年忘了吐纳忘了那白衣师傅教导的呼吸之法,呼吸之间与常人无异,少年仍未察觉,呼吸起伏忽快忽慢,隐约之中好似与江上浪潮同一节奏,一吸起便是一浪腾起,一息落便是一浪破碎,起落之间数次往复。

    半晌时间,那种梦里的苍凉意境猛然浮现在少年心头,那记忆中的凋零与新生尽数浮现脑海,陈长歌感觉这汹涌江水似乎与自己融为一体,自己便是这大江,大江便是自己,那江中游鱼的升腾起伏和江上浪涛碎成多少水珠都了然于心。

    少年想要挣扎着离

    开这种感觉却毫无用处,身躯似不被掌控一般无法动弹,一来二去之间陈长歌有些急了,想要强行驱动双手,催动气海中的灵力灌输双臂,可那灵力透体而去直奔江面而去,波涛之中被蓦然炸起两朵水花,随江风消散。

    少年一愣,心中一念又起,周身气机荡漾又是一阵灵力喷涌而出,只见那江面上跃起一尺高粗壮水柱托着一条肥硕鲫鱼,水柱至持续了一瞬便被浪头溃散,鲫鱼重重摔回水中。

    半个时辰时间,少年都沉浸在这种感觉意味中,起初时候只知以灵力强横破开水面消耗极大,几次往复之后,少年以力借力,以细微灵力勾动江中气机应和着江水势头便可激起数尺高水花。

    江面上浪潮汹涌可少年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这种种感觉意味分明就是那参合录上所著的天道意境,也是那日天门关军政衙门内可引来天象的玄妙意境,天道包含万物,仍是先世圣人也不敢妄称参悟天道,只是用合适的气机引动合适的环境,以环境助自己一臂之力。

    天道大成者,便是以意引动山势河势,以念驱动天势地势,遇山借山遇海借海,以灵力借天道万物之自然之势,便为天道之借势。

    故而天道乃是修炼途中第一道,刀剑枪戟各有其中奥妙意境和玄妙意味,但参悟剑道等器道者大多是一生浸淫剑意,以魂御剑方可称为剑道,剑道成以身作剑,举手抬足便都是剑,但无论何等剑道大成者都需有利剑傍身才算是全部实力。

    天道便不同,天道便是顺应,是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取用,大至日月小至尘埃,都可掌控,虽不如修炼器道者对一器的感悟大,但势头浩渺含括天地自然强横。

    故而,古往今来能修成天道者凤毛麟角,但天道大成,当世便无人出其左右。

    许久,陈长歌从借势中退了出来,神思感觉又回到船舱内,再无那江水有一丝联系,白衣少年的灵力未有太多消耗,心神却消耗极重,一股股难以言语的困倦感冲刷着陈长歌的周身,少年想借着那种苍凉感觉再次进入借势的玄妙感觉,接连几次都无功而返,果真那种玄妙意境可遇不可求。

    少年也不沮丧,若是天道是那么好修炼的,哪至于古往今来这世间只有极少数人才因缘际会可悟大成,陈长歌闭目缓解神思带来的疲惫感,思量着刚才那种借势的感觉,这感觉是与三日的玄妙梦境有关?少年不得而知。

    少年只知那梦境中出现在的苍凉意境与那万物凋零的毁灭和那万物新生的创造有莫名大的联系。

    那苍凉意境便是故事,滋养便是生,凋零便是死,世间万事万物均是如此,或许只有读懂万事万物的生死故事跟其感同身受,才可算与之融为一体,方可借势驱使,但少年此刻不想细究了,邋遢师傅说的好,若是真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那胃得多不舒服?

    刚刚醒转的白衣少年又陷入沉寂之中,随六人橹的商船于这宽阔江面上航行颠簸。

    初春,江

    上虽说不见冰层但也是寒意凛冽,特别是入夜后的清冷玄月寂静的挂于天穹上,更将这清冷气息托的极为明显,江上冷但不如船夫王老大一行人的心冷。

    与一众船夫伙计同处的中年男人望着那四名弱冠桃李年纪的年轻人所在的船舱不禁圩然长叹,心中抱怨道,‘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可不,也不怨船夫王老大这般抱怨,这事也确实挺让人无奈的,寻常时候,这开江渡水的船夫把式在陆地上让人轻看几眼也就罢了,到了水上可是无人敢惹的角色。

    往大了说,这千年来的船匪河盗不计其数,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让人胆寒的狠辣人物,陆地上遇见些剪径蟊贼山寇野匪还可仓皇逃窜一番命大的还可留下一条活命只是担惊受怕几分罢了,可是这船匪河盗可是不同,水面之上跑能跑到哪里?文弱士子和些美貌小娘到了这船上被歹人盯上便是退无可退只能束手就擒。

    也有那些被逼无奈跳入江河中想靠着水性逃脱的活泛人,不谙水性的常人刚入水便被呛了几大口挣扎着在波涛中丧命,稍微熟稔水性的也逃不过那大桨的拍杀和那入水的船匪,所以千百年来不少歹人专门靠着这摆渡船只劫人钱财,夺过钱财后一刀捅死,踹入江中,运气好的能飘到岸上让官府低保收走放在义庄落个入土为安,运气不好便是被江中鱼虾啃食化作白骨沉于泥沙之中。

    因此到了水上极少人敢惹这些粗蛮船夫,特别是这种四人六人八人摇橹的商船,船上共有两拨伙计,两个时辰一换人,加上掌舵的船老大,足足十三四人,莫说会些武艺的江湖人,就是那不谙水性的再阶武者都容易在这些汉子手中吃亏。

    虽说王老大一行十三人不是凶狠性子,但都是粗蛮的血性汉子,各个年过而立不惑,如今让四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欺凌如此难免心中有怨火,自打那日那白衣少年在江边高歌敬神的诗词后,这几人便将整座船舱占下,将船夫王老大在内的六名换班汉子都逼在船尾,一步不可靠前,一行人忍着寒风心中怨念极大。

    但看着那麻衣少年的短刀和那黑衣少年腰间的匕首,十余人天大的火气都忍了下去,若说一名武者占不着便宜,可那三名少年眼看着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十三个莽汉就有点不够看了,虽说那同行的披着青色披帛的女子极为惹眼,但各个不敢多看,暗暗后悔自己当年为啥没学武,只能出着苦力娶那寻常娘们。

    若说船夫王老大心寒的话那百丈后的四人橹商船上的众人便是如坠冰窖,那日独耳少年脸色阴沉与那魁梧汉子争吵了几句,心中怒火难当,一剑将船老大刺死丢入江中,余下的八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言语,生怕那独耳少年凶性大起一剑接一剑,把这几人都砍了去。

    永州,真武郡。

    天空中夜色弥漫,赶在城门闭合之前,一手持青龙禅杖的魁梧和尚踏着夜色入了城,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微微叹气。

63.江上金阳早

    在乾元东北方向有条横跨三国奔流入海的大江,在乾元始皇帝一统天下时本为乾元国内江河,与那浊河与天堑大江共称为乾元三大河流,后在慧帝时期天下群雄渐起,乾元与大金越过雷池将乾元国土蚕食分割,连这大江部分枝干一同占据去了。

    大江奔腾千万载不停不息,宽处近千丈,窄处也足有百余丈,奔腾数万里,有险滩有急流,有礁石暗布也有那一泻千里的畅意景色,日出可览金杨东升万物披金,日落可将这漫天云霞尽数揽于船中酒中,有游鱼跃江随船而行,也有那远方渔火点亮长河,此地便是羽水江,可称在这塞北之地中的风光无限。

    这羽水江奔腾浩阔,光在乾元境内的流域就足有万里,波涛肆意有支流上千,不再少数的安、雄二州百姓取用此江中水,浇灌田埂食之甘霖,其中这羽衣江在不同之地有不同的称谓,类似这靠近雄州天门关附近称之为盘古江,在这雄州城外得名难水江,临近安州处便称为完水江,此地江面宽阔无急流也无狂波,尽是些平坦顺意的轻缓水势。

    日出极东,顺着江面望去只见那水面上缓缓浮起一轮金阳,金阳并不刺眼,只是在为这些于寒风中困熬了一夜的萧条事物送去些许暖意,也为了那在寒风中颠簸了一夜的灵魂。

    金阳抹去夜色,完水江上有数艘商船逆流而上,摇曳在江涛中沉浮与波浪里,朝着远方的渡口码头驶去,一艘六人橹商船走在最前,船尾处挤挤插插坐着六七位中年汉子,船家王老大看着那满江金色和那高悬的金阳打了个寒颤,看着十余名跟随自己航船十余年的摇橹伙计满脸风寒色不由得叹了口气,偷偷得回头望了一眼摇曳灯火的船舱内,脸上叹息色更浓,这一行少年行事粗蛮霸道,特别是那麻衣的持刀男子一言不合便刀悬脖颈,如此下来起初时商量的船钱多半要打水漂咯。

    中年男人想到此唏嘘说道:“这一趟怕是又白跑咯。”

    与王老大并肩而坐的瘦弱男人脑中还回想着那青衫女子的俏丽面容,无奈道:“白跑就白跑吧,白跑也比死了强,不就是三两银子,总能赚回来,可是这死了可就真死了,苍天保佑这几位少爷少奶奶别发难杀人就好。”

    江面上寒冷如斯,一群人被限制于船尾寒风中极少有睡熟的,倚靠在最边上的黝黑汉子抱着肩膀,“可不,活着就比死了强,掌柜的也别恼火,不过是百枚铜钱,俺不要了便是,兄弟们跟你这十余年了,白干一趟又能怎得?”

    “就是,我也不要了,就当在这寒风中练练臂力。”

    “不要就不要了,白干一趟不算事的。”

    与船家王老大挤在一起的摇橹活计同声附和道,倒不是这些人虚假恭维,这船老大为人憨厚,平日里带手下的摇橹伙计极好,走一趟船下来所给的钱财比其他人家都多,特别是寻常日子的伙食,别家都是些粗面饼子冰凉馒头,不少商船随船挂着些渔网,若是有所收获便是笔意外之财,若没有也不妨事,其他船家老大将着渔网看的极重,巴不得多些肥美的鱼虾好能卖些好价钱,王老大则不然,若是能网上几尾鲜活大鱼,便给一行摇橹伙计烹上解馋,时间长了一行人跟着王老大死心塌地,平日就算没有走船的活计也不去别人船上吃苦受累。

    船家王老大

    听闻眉头一挑,笑骂道:“嘿,这几个缺德的玩意,明知道老子少不了你们的苦力钱,特意勾老子骂你们?”

    王老大轻轻拍打了身旁的瘦弱男人,望着一行伙计脸上的冻痕还有那涕泗横流的口鼻,极为苦涩,“只不过这一趟下来苦了些,就怕这点铜钱不够喝汤药治风寒的,老子心里倒有几分过意不去。”

    几人之中有个年轻汉子,今年二十出头,平日里莽莽撞撞口无遮拦,大声嬉笑道:“有个屁的过意不去,要不是这趟出门,咱们哪辈子能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娘子,虽说吃不着吧,看上一眼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王老大听闻这汉子大声喊叫脸色铁青,连连挥手,慌张道:“噤声,噤声,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说罢王老大回头惊恐望着船舱,小声道:“那娘子是咱们能讨论的?咱们能活着都是大幸,这话若让那持刀男人听闻,还不给咱们都切碎了扔在这羽水江里?”

    年轻汉子也感觉自己嗓门大了些,讪讪的摸了摸嘴,不敢在言语了,‘吱嘎’一声,船舱门被人拉开,一阵脚步声踩踏在船板上,脚步声音传入这一行汉子耳中,一行出苦力的粗鲁汉子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看都不敢回头看,心中暗骂那不知好歹的浪嘴货,惹来祸端。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船舱黑衣少年手伸在怀里脸色极为不悦,王老大望着那船舱中走出的黑衣少年,神情如丧考妣,暗暗叹了口气,暗暗感叹一句该来的逃不了,站起身迎着少年走去。

    眼看王老大离少年还有十余步,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船板上,叩首如鸡啄米,老泪纵横,哀嚎道:“英雄,英雄饶命,那孩子年岁小人不坏就是长了一张破车嘴,无意冒犯诸位英雄,这孩子是家中独子,他若身死家中老父无人照料,还望英雄高抬贵手。”

    说罢中年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钱,双手颤抖着递向少年,“英雄我等出门只带了这些散碎银钱,我知诸位英雄看不上,我这船还能值个十余两,诸位只要放过我这一帮伙计,我愿把这商船拱于英雄。”

    “掌柜的,掌柜的。”

    “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个死,受这一肚子窝囊气。”

    一行粗鲁汉子看见王掌柜跪倒在地哀嚎求饶心中义愤填膺,想着这四五日的寒风熬打心中火气更大,便有人压不住心中怒火气血上涌,破口骂道。

    “就是,干他娘的。”

    这汉子似乎点燃了这一行人的热血,不少汉子站起身,撸起袍袖要与这几名少年厮打一番。

    “不可,不可啊,你等不可放肆。”船家王老大脸色惨白,连连叩首,额头磕得通红,“英雄千万别与这一帮莽夫置气,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若惹恼英雄,英雄取我一人性命便可,千万别为难我这一船伙计。”

    手身在怀里的柳远山一愣,望着那连连叩首哀嚎不止的船老大还有那一帮露胳膊挽袖子的魁梧汉子,少年神色呆愣。

    一帮汉子站起身,双眼血红,似乎是再等一人牵头便要冲涌上去与这黑衣少年厮打纠缠,又是一阵舱门声音,那背负木匣的白衣男子率先出了舱门,持刀的麻衣男子与那长相绝艳的青衣女子跟在身后,这一下,原本义愤填膺的摇橹伙计们有些害怕了,只是那股血气压着

    心头恐惧没有后退罢了,但身后是大江,又能退到哪?

    负匣的白衣男子走到王老大身前,微微弯腰,跪倒在地上的中年汉子感受那有人靠近,浑身抖若筛糠双眼紧闭极为恐惧,身后一行伙计见那白衣男子弯腰向掌柜的伸手,心中似有刀割一般,眼中有泪翻涌,小声呼喊道:“掌柜的…”

    只见那身穿白衣的陈长歌双手托住船家双肩一用力,将那汉子从地上掺起,而后一躬到地,诚恳道:“对不住了,这几日的叨扰让诸位受苦。”

    满脸是泪额头通红的船老大望着那少年作揖身影微微一愣,一众伙计仍是如此。

    跟在白衣男子身后的黑衣男子与那长相绝美的青衫女子同施一礼,一身麻衣的持刀男子冷哼一声,微微低头,算是施礼了。

    一礼罢,柳远山从怀中掏出五两纹银递给船家王老大,王老大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白银望着几人的脸上呆呆发愣。

    原本时才船舱中,浑浑噩噩了好几日的陈长歌率先醒来,望着窗外景色和时间应该离安州不远了,柳远山便与韩元虎因为这船钱斗嘴置气,最后没有办法便有这黑衣少年出来交付银钱,刚一出门便见到这么一幕。

    王老大看着银子,呢喃道:“这是给我们的?”

    柳远山气还未散去,没好气道:“废话,坐船不给钱?”

    王老大将手中拼了命的往回推,“不不不,这我们不能要,能送几位英雄是我等荣幸,哪敢收英雄银钱。”

    “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哪那么多废话?”一直不言不语的韩元虎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船舱,继续说道,“多了算补偿,这几日你们风餐露宿也不容易。”

    柳远山一愣,望着那麻衣离去的背影,张嘴骂道:“花钱的是老子,人情倒是算在你头上了?”

    陈长歌几人又被这中年船家好一通感谢后才回了船舱,留下这数名感恩戴德的摇橹伙计,低声议论着习武也有良善之辈,人生的大喜大悲往往就是如此,总是在莫名时候来,总是在莫名时候走,谁也说不准。

    又大半个时辰,六人橹商船缓缓停在安州渡口码头,船家王老大亲自为几人牵马下船,临行时还不忘感恩戴德的鞠上几个躬,陈长歌曳马走在最前,听闻那船家感谢声音,回头望着那艘在江上颠簸五日的商船还有那奔腾的江水,低低呢喃道:“五夜还四宿,频烦神仙府。”

    那江水波涛仍是汹涌奔腾似乎听不到这白衣男子的呢喃,但江中浪涛叠起又好似以浪头回应男子所言,似是而非。

    是似而非,便是这世间不可缺少的几大旋律吧。

    一家欢喜自然便有一家忧愁,与六人橹商船隔着数百丈四人商船则是气氛冰冷到了极点,那独耳男子站在船头隐约看着几人上岸纵马极为着急,催促着摇橹的伙计,自打那船家丧命于独耳男子剑下后便从更替的摇橹伙计中找了一位熟识风向的掌望风向。

    少年见那几人越走越远,心中又急又气,长剑出鞘一剑削去掌望伙计头颅,低声嘶吼催促。

    咣当一声,死尸倒地,鲜血扑满船板。

    一众伙计强压住心中恐惧不敢怠慢,摇橹的双臂划着一个个圆满的大弧,只恨爹妈没多生出两条手臂。

64.小道见老僧

    永州,乾元地势最广,山清水秀无出其右者,乾元始皇帝自有便尊道,一统天下后道心犹胜之前,穷尽心思寻取长生之法,天下间去寻找那让人长生不死之药,于泗水旁斋戒祷祠寻鼎祭神,四临碣石只为寻觅那虚无缥缈的天人踪影,遣数千童男女出海寻觅那海外仙山,寻觅那让人长生不死享万年康泰的长生神药,故而对道门敬睐有佳,特别是这供奉着真武大帝铜像的武当更是尊崇,故而将武当所在之地易名真武郡,以彰始皇帝恩德。

    真武郡,地处乾元南疆,与安祁、南越等小国毗邻,七百年前始皇帝三次亲访武当山,亲自登上那真武治世的高大牌坊,亲临那供奉有真武大帝铜像的太和宫,纵观烟树云海气象万千,参拜那列立两旁四大元帅水火二神,故而真武郡城乃是乾元少有的巍峨城池。

    雄州边疆重镇天门关城池不过开四门一门三洞,而永州真武郡城开城门七座,一门四洞,足见始皇帝之重视,故而真武郡内留下极多尊崇道教的古时痕迹,真武郡百姓也大多被这武当道气沾染。

    不少真武郡士子独爱三清道法,自小便钻研天干地支五行八卦还有那虚不可见三元九运,无论年岁长幼关于这道教的山医命相卜都粗略知晓几分,不光今时如此,古往今来诸多大家先贤以道教心得融汇各家所长,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无论是自古享受美誉的服石外丹,还是那窥探九天之上气运玄机的天文星象,或是那流传百世救命挽危的医道圣典都与这黄老玄门密不可分,连那流传于民间的歌舞曲调中都不发玄门道教的影子。

    因此相比于天下其他州郡,真武郡显得格外清静和淡,路上不少仕子墨客身着装束中都略多略少沾染几分黄老道意,街上两旁的铺户门头处的楹联也都是些‘羽衣常宽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或是‘肘传丹纂千年术,口诵黄庭两卷经。’类的道门词句,在这铺天漫地的黄老气息中,一持青龙禅杖的古稀僧人款步而行,手中青龙禅杖映着日光,一身祖衣袈裟通肩挂于左右箭,大耳垂肩双眼微微闭合,朝着那座人间盛景道门祖庭的太岳山缓步前行。

    太岳武当。

    太岳山下的真岳门外的秃岩上躺着一名年轻黄冠道士,道士虽说年岁小却穿上了这武当大辈分真人才可穿的深蓝道袍,小道士半躺半倚头枕着胳膊倒在秃岩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咀嚼着沉浸在草根内的萧瑟冬味,望着远方金阳恍然神思,一只通体漆黑的七间班灵猫趴在道士身旁,望着日中午时的喷薄阳光昏昏欲睡,极为舒懒。

    日中时分,太岳武当山上的薄雾尽数消散,阵阵金阳于九天之上照射而来通透畅快,喷薄阳光照射在真岳门外六丁与灵宫神像上熠熠升辉,阳光下,镇守山门的灵宫神像须发皆张怒目而视,手中双鞭映日而起,将这真岳门的威严庄重衬托的淋漓尽致。

    这座被称为真岳门的石坊在这武当山上横亘数千年,高

    六丈,通体以巨型青石雕凿榫卯而成,青石上尽是以镂浮平剔等精绝技艺雕刻,其中瑞云如意、仙鹤游龙等祥瑞图案栩栩若生,其中石坊上图案又以八仙为最,只见那青石上八位天人运气扶摇形态各异又为这真岳门添上了无法言语的出尘意味。

    真岳门最顶端除了那十二尊仙人瑞兽还有一横石批最为民间流传,石批上以行楷挥洒四字‘真武治世’笔势隽永刚健行云流水,真岳门之上便是依层峦叠嶂的太岳武当,之下便是烟波浩淼的丹江口,门内有曲折道路至金顶,又称神道。

    正午时分正是武当山上朝山进香访客最多之时,不少身虚体疲的游客登至真岳门就已经感觉身心疲惫难以支撑,但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金顶仍是不敢松懈竭力坚持,越过真岳门时望着那叼着草根的小道士不由皱眉,心中不由得说上一句年轻道人不懂敬神,如此圣地怎可如此懒散,但大多不敢言语。

    因为这真岳门代表着道门所信仰的“五城十二楼”,此地便是等候和相遇神仙之所,寓意此地为人神交界处,是武当山第一道神门,也被称为仙界第一关,凡人进了这神门仙界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就由不得自己了,故而前来朝山进香的百姓进了真岳门后大多都神情肃穆,不敢高声谈笑。

    小道士卷饼望着那天边霞云脑中尽是那日师傅王四九盘坐于地上的苍凉样子,脑中时刻回响着师傅问得那句‘想习武么?’,对对对,还有那从红芒中缓步走出的白发身影。

    这倒不是小卷饼怕习武苦累,自小乞讨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苦些累些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小时候随着师傅筑基修炼过一段时日,不提那灵力吐纳,连那早晚功课清静经和十二愿都念不下来,更别提背了。

    师傅王四九也不是急躁性子,连着引导讲解了几次发现确实不尽人意,便叹了一句时候未到便不再提习武之时,这一等便等了五年,小卷饼仍是没有习武的想法,老道人也不急,时间嘛,任它过就好了,急不得抢不得。

    所以这几年就任凭小卷饼于山上玩闹,与这七间斑灵猫去招惹后山那只大鲵,卷饼终日与那漆黑灵猫厮混在一起也想不起习武的事,直至那日白发居士强闯山门,看着师傅受伤跌坐在地时小卷饼感觉心中极为难受,想为师门做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就是压抑不住心中那不想习武的念头,听闻师傅所问也下意识摇头拒绝。

    原本卷饼以为师傅会责怪自己,未想到师傅竟然有些不出所料的意思,与平日里一样微笑和蔼,让小道士更摸不到头脑了,这十余日师傅一直闭关疗伤,小道士心中左右为难,不止千百次的问自己到底习不习武,冥思了许久也仍是毫无答案,黑猫这厮也是终日酣睡不再拉着自己去招惹那大鲵了,想到此处小道士脸色扭曲,心中暗骂,‘狗屁,再也不去了。’想着那日癫狂的大鲵小道士就不由得后怕,若不是那日师傅救下自己,自己这卷饼就要变成肉

    饼了。

    刚骂完,小道士心中又回到了之前那般的纠结,习武?还是不习?

    原本今日卷饼也是在山上纠结,但闭关十余日的师傅突然出关与掌教师兄一起让自己下山等候一位远来之客,至于这客人是谁,师傅和师兄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大概是位僧人,可这天下僧人多了,周围府县的僧侣也有上山拜访的,到底哪位才是那远来之客?

    小道士从天亮便再此等候,等候了一个上午,接连问了三位僧人都不是,小道士在这真岳门外等得极为无趣,黑猫这厮熬不住寂寞接连睡了三四觉了。

    呼…呼…

    一阵细弱的酣鸣声从身旁响起,这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又睡着了,小道士微微起身看着黑猫蜷缩的身影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骂道:“这只没良心的黑猫,让你陪我,你又睡着了。”

    小道士叹了口气想重新躺下,刚一侧脸便看见远处有一阵刺眼的金色光芒,小道叼着枯草定睛望去,只见一手持青龙禅杖的年迈僧人缓步上山,这僧人极为魁梧庄严,脸上尽是禅杖的金色光点,似在世佛陀一般,让人肃然起敬。

    小道士脸上愁眉不展,心中暗暗祈祷着一定要是原来之客,这等人的滋味着实是太难熬了,身着深蓝道衣的卷饼翻身从秃岩上站起,将咀嚼许久的枯草吐出,迎着僧人走去,蜷缩在秃岩上熟睡的七间斑灵猫鼻头一襟,似是闻到什么不得了的味道,悠悠醒转,抬头望着那闲淡小道与青龙老僧迎面而去的场面,恍然神思。

    小道士卷饼离青龙僧人十余步缓缓停住步伐,两手相抱,举于胸前,立而不俯,向来人施了一拱手礼,“大师可是远来之客?”

    青龙僧人慧能单掌立在胸前,低声颂了句佛号,缓声道:“老衲敢问小道长何为远近?”

    小道士一愣,“我也不知。”

    “倒也有趣。”老僧慧能打量着小道士穿着,不禁说道,“身着深蓝道衣,这般年级,小道长应当是四九真人高徒吧?”

    听闻老僧提及师尊名讳,小道士卷饼重施一礼,“正是师尊命小道再此等候一位远来高僧。”

    青龙僧人慧能听闻不由叹气,望着那太岳金顶微微颔首,“武当果然道法高深,算定老僧今日来访。”

    话音刚落,蜷缩在秃岩上的七间斑灵猫跃起,落在卷饼肩头,一双竖瞳来回打量着对面的魁梧老僧,青龙僧人目光与黑猫交织一处,看着那漆黑毛发一双竖瞳老僧慧能不由得惊叹道,“果真人间福地,竟有如此灵物,难得,难得。”

    天柱峰上一间静室中。

    老道人王四九与掌教真人戚正安同席而坐,老道人望着山门方向略微轻笑道:“来了。”

    执掌武当十载的掌教真人戚正安望着老道人笑容,为难道:“师叔……”

    老道人微微摇头,“先看看吧。”

65.笃和

    安州作为乾元的屋脊之地,安州笼罩了诸多让文人倾羡而来的名头,悲壮燕赵也好,始帝故乡也罢,或是那名动天下的曲圣关已斋,都是天下文墨士子想一览古昔盛景之地,特别是自曲圣一斋先生闻名天下后,天下不知多少名仕硕儒讴者散艺听闻后潸然落泪,不知多少懵懂墨客被那跳跃旋律勾动心弦,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文墨仕子泣泪悔叹未与这曲圣生于同时,未能亲耳听闻这圣人之曲。

    三百岁月,三百春秋,以三百年的春风秋雨夏意冬霜为这安州沉淀出了厚若丘山的文化底蕴,故而这安州又称乾元北境中的风流雅地,为这苦寒的边塞之地填上了几笔柔和文墨色彩。

    安州不似雄州,虽自乾元慧帝后安州毗邻大金,但也没有那般厚重的兵武气息,安州三郡还是以文墨儒气著称天下,其中文墨意气最重之地当属那天下文枢,笃和堂。

    笃和堂乃是天下文枢笃和院的分枝,笃和院设址太和城,原本是家坐落在浔阳之地的文墨学馆,前朝时期被称为天下四大书院之首,与前朝朝廷设立的国子监齐名,天下学者争相往之。

    起先是千年前一对李姓兄弟居浔阳之地隐居读书,兄弟二人养有一头白鹿,鹿通人性随人外出,浔阳百姓称其神鹿,后兄弟二人入仕登科便将此地修缮,又一甲子,前朝在此地办学,起先时以神鹿为名后经过周折,前朝天子以为鹿乃是平和柔谐之物,与儒者忠孝思想不谋而合,遂赐名笃和院。

    比起那远在九天的国子监,笃和院更为天下文人学者亲近,天下文墨士子对笃和院趋之若鹜,特别是那些出身无枝连的寒门士子,经历数百年后,原本外省文府的势头隐隐越过国子监有望成为这天下第一学府,还不等前朝御旨下诏为这学府正名,乾元始皇帝便揭竿而起,将前朝在内的数国一并抹去。

    斩敌军数百万,屠百十城,天下版图占据大半,开创了乾元七百余年的盛世基业,始皇帝平定天下后,前朝遗墨冒死传檄,向这天下百姓诉诸始皇帝的残酷暴行,始皇帝滔天震怒,将前朝遗老四百六十余人悉数坑杀,焚毁前朝文典不计其数,整肃文枢,自那之后天下再不敢有始皇暴虐之言。

    而后,乾元始皇帝废黜国子监,立笃和院为天下文枢,为乾元最高学府掌管儒生育业,将笃和院从江右浔阳迁到了中州太和,并在天下各郡城设立笃和堂,为国育才。

    也是由此开始,笃和院算是走上了足足七百年的煌煌大路,天下士子学士梦寐以求能踏入笃和堂的大门,一时间天下文人蜂拥,让各地笃和堂无法收纳,初代笃和院学首晦文公便请旨圣上改制笃和院,原本广纳士子寒门的天下文枢迎了一袭奉天承运的圣旨后便门庭大改。

    只取经乡试后的六人,便是头榜的解元,二榜的亚元,三四五的经魁和那第六位的亚魁方可入笃和堂修习,堂内修习数载有公干才绩者才可在当郡堂首的推

    荐下入中州,进入那天下文枢笃和院,功绩更优者可领朝臣实缺,参王拜驾登上那品级台与朝臣一起朝拜九五。

    这一旨御笔批下算是结了各郡笃和堂人满为患的景色,但也阻绝了大部分寒门士子之路,读书人若想博取功名古往今来唯独科考一路,于县城中经历院试中榜后可称秀才,府下各县的秀才又须参加那三年一场的秋闱乡试考取举人,从众多秀才中脱颖而出者方可进入中州太和参加会试春闱考取进士,正榜有名之人方可殿试,

    入殿试后方可金榜题名,下领实缺或是赴一任翰林院编修。

    故而一郡之中可入笃和堂者不过数百人,都乃是一郡中真才实学学富五车之士,天下士子寒窗苦读但只有这一途可报国,当朝笃和学首墨太虞三请圣旨,欲在天下各县中推举孝子、廉吏各一人,可入笃和堂,优者录入笃和院,可这请接连三次被当朝唐正帝驳回,直至最后一次,墨太虞泣血觐见,才算打动当朝天子,天子将孝子、廉吏合二为一,称孝廉,每县一人可不参乡试直入笃和堂,相比于秀才孝廉更注重德行,孝廉每年分春秋冬三测,实名不符者斩,各县县令徇私枉法舞弊者满门同斩。

    虽说孝廉如临渊履冰但天下士子得知此信时无不对这笃和学首感激涕零,若说那会试科考是天下读书人的升天之道,那这孝廉便是天下读书人的龙门。

    安州,同津郡。

    城东有片宽阔庭院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遥遥呼应,与一般的皇属之地不同,笃和堂不似那般朱红湛蓝大漆,门外也没有那镇灵威严的狻猊石像,只是一座双层飞檐单门,来回不及三丈宽窄,门前古树垂荫顺着大门远远望去,由近及远依次排列着五个高大的院门,由此构成五大院落。

    天下的笃和堂都与千年前浔阳的笃和古迹相同,内里殿祠阁亭堂一应俱全,尽是些形态各异的佳花名木,亭台楼阁交叉有序充分说明了这座人间文枢的攻读经史求索问道,其中又以慎思园内的碑廊最为引人注目,其中不得不说的便是那当年的紫霞真人以蒲草书写的《游笃和歌》,“五老去天不盈尺,俯视人世烟云重,我欲揽秀色,一一青芙蓉。”字字龙飞凤舞跃于壁上满目的神仙气概。

    一中年男子身着白羽鹤衣从笃和正门进,男子看似对这笃和堂极为熟悉,越过文公祠和那湖水轻吟直奔那座六柱五门白玉石坊,棂星门。

    四五名年轻士子手握典籍倒身退出棂星门旁的礼圣殿,为首是位身穿浅白文裳的年轻男人,笃和堂是天下文枢朝廷文府规章便极为严苛,入堂举人以乡试名次依次定级,亚魁着灰衣,经魁着碧衣,解元与亚元方可着浅紫,浅紫之上还有青蓝白三色文裳皆是入堂数载经历数次核考后方有资格穿着。

    如今这男子身着浅白文裳已是冠绝同津笃和堂了,若是将这浅白文裳添上几笔云图,便有望成为下一任笃和堂堂首,年轻男人看着无端闯进的不

    速之客不恼不气,拱手作揖道:“见过白僧先生。”

    “俞律学。”张白僧微微回了揖礼,若说年纪和辈分张白僧不至于向着小辈后生还礼,但面前的文裳男子在这笃和院担一任律学,王朝法度于此理当还礼。

    “家师正在后堂圣经阁,先生请自便。”笃和堂律学俞泰宁望着那与师傅李厌阳同称的白衣文圣苦涩一笑,这天下读书人有几人经得起这白衣男子一拜?但朝廷法度在前比张白僧小一辈分的俞泰宁只得硬着头皮接着。

    当代读书人与习武人一样,何止千万百万,大家豪家不在少数,这是有几人能担的上一个圣字?当代可称文圣无非三人,其一便是那中州笃和院学首,为天下仕子冒死开龙门的墨太虞,第二人便是以诗赋闻名天下的文圣李厌阳,这第三人便是面前的白衣男子张白僧。

    三人中年相识相谈甚欢,李厌阳原本是个清淡懒散的性子受不住墨太虞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性子出了山,在这同津笃和堂任堂首十四年,笃和学首墨太虞也想请白衣文圣出山,可这张白僧行踪飘忽墨太虞连找了三年也未找到白衣踪迹便饮恨作罢。

    这俞泰宁是当代文圣李厌阳独传弟子,十六岁入同津笃和堂于堂中苦修十二载,放弃了赴任翰林院的大好仕途,一直追随师傅求索讲学,有望继承师位入主这同津笃和堂。

    是读书人又是名动天下的文圣哪有见圣不拜的道理,张白僧缓步走到礼圣殿中,对着大殿当中的万世师表至圣先师立像施拜礼,白衣男人两手在胸前合抱,头向前俯,额触双手,形如同揖沉吟几息才缓缓停下。

    张白僧微微侧身,对着左右神龛中复、述、宗、亚四圣石像重新施礼,礼罢又复,冲着殿旁两侧神龛中的十二哲线雕石像缓缓施礼。

    拜罢了先贤至圣,才辞别身着浅白文裳的俞泰宁朝着神鹿书院后的圣经阁缓步走去,身着浅白文裳的俞泰宁望着那白衣文圣背影,望着那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出世文圣深施一礼。

    笃和堂内共五进院落,这圣经阁独占了整座三进院子,高四层尽是庚角飞檐,层层有联,尽是古往今来大家为笃和院所留之文墨,四层正中有竖额上书圣经阁,这圣经阁也叫御书阁和圣旨楼,乃是迎接圣意御旨之所。

    楼内藏有古往今来儒家典籍无数,其中也有前朝天子御赐之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还有始皇帝御赐《十三经注疏》《廿一史》《古文渊鉴》等不世瑰宝儒家典籍。

    圣经阁顶,一张檀木书案内坐定一身着浅白云图文裳中年男人,男人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持着一本《诗经·小雅》,男人极为无精打采双目呆呆望着手中诗经昏昏欲睡,良久,这男人手中古籍无人触碰犹自起合翻了一页,换上一篇看了千百遍但今日还未曾读过的古诗。

    “这本《小雅》看了千遍,还想看?”

66.居神鹿吟鹿鸣

    那座四层圣经阁内,一身着白羽鹤衣的中年男子朗声而来。

    男子声音冲散了檀木方案上的纯铜拙日青莲熏香炉上摇曳的青烟。

    看着青烟溃散,书案后的男人微微睁眼,侧头扫了一眼声音方向,摇头道:“早就腻了。”

    身穿白鹤羽衣的张白僧缓步而来,轻笑道:“被咱们墨大学首哄骗出山的感觉如何?”

    有当代诗赋双圣之称的李厌阳默然无语,放下手中《诗经·小雅》伸开双臂极为慵懒的松了松筋骨,男人不惑年纪,面容清癯,高颧薄唇,须发漆黑如墨唯独下颚中心的胡须中有抹霜痕,长发肆意披散,眉心处有一抹朱砂印记,舒缓完筋骨没好气道:“狗屁,若非我想在此天下何人能留得住我?”

    白衣文圣拉过一张檀木厚椅与诗赋双圣李厌阳对面而坐,伸手拿起那本《诗经·小雅》随意的翻了几页,找了一首朗声诵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身着云图文裳的中年男人来了精神,缓缓睁眼,“怎?居神鹿吟鹿鸣,是想劝我平和?还是他想让你劝我平和?”

    “狗屁平和。”

    平日里极为文雅的张白僧少有的粗蛮笑骂了一声,说完便不禁神思,脑中尽是十四年前三名意气风发的中年书生在这同津郡笃和堂后的独对亭对月饮酒,天下笃和堂都需遵照笃和院古迹建筑,但浔阳那处笃和古迹中独对亭西对五老峰,下临圣泽泉,崖石峻峭,涧水湍急,临春夏时景色宜人,但安州笃和堂虽说不见五老圣泽,也是按照圣泽泉遭了一片浅湖,揽月对湖也可称人间盛景。

    那年,那夜。

    名动天下的三大文圣齐聚于此,那诗赋双圣李厌阳刚换上一身云图文裳,那儒家典圣墨太虞黑色云袍加身执掌一国学府入主六阁中首阁建阳成了首阁学士,与那号称挥翰丹青天下甲首的白衣文圣张白僧同座而饮,清风朗月与同道挚友同在,乃是天下文人与求而不得的人生幸事,可那刚批上云图文裳的诗赋双圣却面无喜色,望着关家三十七间古宅方向默默凝望,根本不理会同座友人所言,恍然神思。

    那年典圣墨太虞刚任学首不过三年,便上表天子欲图开设孝子、廉吏两职为国添才,初掌笃和院有些谋取政绩的动作也属理所应当,但像墨太虞如此这般大刀阔斧改编七百年祖宗铁规未免有些太大了,那年当朝正帝登基一年,不过十七岁空有一腔热血鸿途但国之幼主岂是浅薄二字可言?虽是九五之尊可无奈边疆动荡朝野萧条,诸事还需与三省六部六阁学士商议,虽有至尊位却无至尊权,也属无奈。

    那一日,太华殿内,门下省匡相东宫太保六阁之首建阳阁大学士孙勤阳花一跪不起,盈泪痛诉不可,痛斥这新任学首急功近利,如此行径招惹天下仕子不满,朝中清流非议,此诏若下,怕

    是朝廷内动荡,在任官员与笃和院修士心有怨愤,皇权岌岌可危,百姓人心躁动,不光如此,六阁大学士有四人同跪不起,中书尚书两省匡相也是如此,至于六部则更是趋炎附势,个顶个的眼含热泪。

    事到如此,年仅十七岁的唐正帝含泪以朱砂大笔连批三个否字,自那开始,笃和院新晋学首变成了这满朝文武中最为碍眼的角色,自唐慧帝始乾元朝廷国力大不如前,天下仕子蜂拥之势越来越明,连续三年乡、会试的赶考举子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天资峻拔之才,待缺的仕子越来越多,而朝廷内的实缺权缺以经是铜打铁铸覆盂之安,短时间内肯定拿不出新晋仕子赴任之实缺,一个翰林院能容纳多少位置朝中文臣心中都有数,长此以往下来定是逃不过弃旧图新的下场。

    加上正帝虽是年幼却一心想勤勉治国稳固乾元,何为稳固?便是要修生养息不掠回疆域失地,那就意味着朝廷中的实缺权缺只有这些,若是在此时开设孝子、廉吏录入笃和院时间长久便会影响或是拆散朝中的仕子集团和现在的文武态势,故而朝野中诸臣视新晋学首墨太虞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去才好。

    一时间,激浪洪流骤起,朝野中有意无意压制与笃和院有关联的势力,压力从朝野缓慢渗透到笃和院,朝野中则更是如此,执掌中书省的当朝太师鲁鸿昌递奏札,笃和院事物繁多,想以礼部代管笃和院监察国府之责为国分忧,若压力光是庙堂也就罢了,但与庙堂平行的江湖却也卷起了滔天巨浪。

    天玄十首等几大榜单本是由笃和院敲定宣告天下在百姓中口口相传,近百年来在江湖人无不以入榜自豪,可那年榜上有名的石不年却持凹面金锏夜入笃和院,毁去榜上名姓洒然离开,若说这朝堂上的事与这学首墨太虞无关,但在笃和院发生的事墨太虞这个笃和学首责无旁贷,一时间朝堂中因石不年漠视王威强闯笃和院为由,满朝文武痛斥笃和院监理不严,当时庙堂内满耳的嘈杂声音,只是不知这当时还未醉揽东风成名天下的石不年夜闯笃和是心中不喜,还是有人教唆指使。

    但不管如何,弹劾笃和学首墨太虞的奏札还是像雨点般落在皇宫内,砸在唐正帝的龙书案上,满朝文武恭请圣上罢黜墨太虞学首之名以正皇威,那一段时间算是这位新晋学首最为难熬的日子。

    当时满朝文武激愤极大,这笃和学首墨太虞的恶臭名声从中州传遍天下各地,世人皆言这一朝学府竟然被一习武莽夫肆意欺辱,天下仕子对这位笃和学首交詈聚唾,说其有辱斯文,当庙堂,江湖,民间的矛头都指向墨太虞时,满朝文武便认为此人神仙难救回天无力,罢免学首之职还算是个好下场,若是气运不佳便要穿着这身黑色云袍脑袋搬家了。

    骂声足足持续了半个月,天下各地各处都知中州出了位有辱斯文的笃和学首,可便是如此,那时,当朝天子仍是年幼但却强横压下了所

    有声音,似听不见一般,丝毫不罚,任是朝堂上如何觐见提议,当朝正帝就似看不见一般不予理会,在那之后便有了墨太虞那句‘既是无缘,便不入榜。’

    到那个时候三省六部六阁学士才惊觉这天子以非从前,几日时间,朝中再无弹劾声音,笃和学首墨太虞二提在天下县城中选取孝子、廉吏,当时建阳首阁大学士东宫太保门下省匡相孙勤阳刚过六十,花甲老人又是竭力相阻,虽说又一次压住选仕之事,但那次三省六阁中只有两人一省赞同。

    古语有言,人过五十天过半,更别提这六十花甲了,自幼读书之人任是体魄在怎么强健也逃不过而老眼昏花,不知是正帝之意还是那当朝学首墨太虞太过放肆,竟辞朝三月,要去请那名动天下诗赋二圣李厌阳入朝为官,当一任笃和堂首。

    这一下,朝中的明眼人可是看出了端倪,无不暗叹这墨太虞好硬的手段,找有滔天野望的文圣入朝为官是假,想弃旧图新改换局面才是真,那建阳阁大学士孙勤阳年过六十盛年不再,这墨太虞便要以清流名仕取而代之,好狠辣的手段,若真让这李厌阳顶替了孙勤阳满朝文臣便都不好过了,这墨太虞治国手腕非常,一时间庙堂中原本牢固势力家族有了些许晃荡,朝中人人自危,唯恐这头上乌纱还能留上几天。

    一月时间过去了,江湖中满是打探墨学首出京的眼线,那买卖消息的游凤楼内尽是皇城的达官显贵,这些达官显贵为了谁来咂摸几番便可知晓。

    不久便有让皇朝百官身心大定的消息,听说那李厌阳挚爱殒命拒不出仕,这一下可乐坏了满朝文臣,倒不是说这天下只有李厌阳这么一个也有野望的读书人,只是因为若这墨太虞请不来李双圣还有何颜面再请他人?故而文武百官喜上眉梢,见面拱手作揖还不算恨不得互相恭贺几句。

    文武百官这一乐便乐了近两个月,眼看离三月期限不足三天,文武百官算定这笃和学首墨太虞是请不回这诗赋双圣李厌阳了,可人算不若天算,在最后一天,这墨太虞竟然带着李厌阳入朝拜圣,原本满心哀思的李双圣不知怎的就应了这入仕之事,圣上封了李双圣一任瀚海郡笃和堂首,可这一生在野的李厌阳却放肆的请了一道恩旨,说什么敬仰始皇点名要去同津郡,天子不管那些,你李厌阳来了便好,索性便允了,自此这庙堂中局势大变,朝臣们风向不定,原本死忠与孙氏的嫡系不少暗中投靠学首墨太虞。

    这笃和学首墨太虞也不是被动性子,自还朝后便于明里暗里将朝中六部尚书其中三人收入麾下,尚书省也有墨学首的痕迹,六阁中弘武、冕图两阁也在其列,三年时间,这墨太虞从一任遭天下仕子唾骂朝臣挤压的笃和学首变成了一个规格庞大体系清晰的仕子集团,而且上乘天意下达诸臣,可与六阁首臣东宫太保门下省匡相孙勤阳并肩而立,隐约之中还有几分超出的势头。

67.葬花有红衣

    那一年,诗赋双圣李厌阳身着浅白云图文裳入主同津笃和堂,半月后,笃和学首墨太虞在太华殿那座朱红大门内递上奏札,第三次向当朝天子提议设孝子、廉吏制,为国育才。

    这一次,太华殿内安静异常,三省六部六阁学士无一人出声,二十岁的乾元正帝手提御笔沾染朱砂终是问出那句,“诸卿何意?”

    三省中,尚书省匡相陈继尧率先提议,人才乃国势之基,广扩仕途录入天下人才国之根柢为重中之重话音刚落,弘武、冕图两阁大学士出言附议,兵、工、吏三部尚书紧随其后,眼看那天子手中沾染朱砂的雕龙御笔即将碰触奏札,与笃和学首墨太虞同立在众人之前一直未曾开口的建阳阁大学士孙勤阳终是开口。

    孙首阁不像之前那般竭力阻止,反而也从袍袖中取出一纸奏礼面呈陛下,大肆言颂墨学首之举为国之善举,只不过,这若是在一县之中选取两人怕是实名不符,若是将心术不正者纳入笃和堂实属对朝廷根基之危害,孙勤阳提议将孝子与廉吏合二为一,定名孝廉,在通过院试的秀才中取一位,授号孝廉录入当郡笃和堂。

    既入笃和便为国之栋梁,需每年三测以测实名,另外提议将天下州郡府县中施兼同制,例如从三品的郡级盐运使监管郡内织造之事,将从五品掌管封驳稽查之职的六科给事中并入三法司之一的督察院,将各州之巡察、考核吏治改的按察使称肃政廉访使,另多设正副提法使统称为臬司等大的仕子集团整合和提供出更多新晋缺补,可供官员将职责细化诸项事由分配细致为国分忧。

    至此,乾元王朝持续了新旧历七百余载的笃和录入制与官员兼理制共同实行,从皇都太和传至各地,从中州传遍九州,自此时,民间仕子才得知这笃和学首墨太虞冒死三开龙门之事,持续了两年的唾骂声音才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笃和学首由衷叹服,太和城笃和院外有近千名中州仕子盈泪泣拜,并非拜这笃和学首墨太虞,拜得是这墨学首那颗冒死开龙门的儒心。

    当朝太保首阁大学士孙勤阳虽然年过六十但不糊涂,如今笃和学首墨太虞的势头与天子暗中授意是分不开的,古语便有云,‘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年轻又勤勉的君主自然用不惯这些墨守成规的老臣,特别是这些在朝野中根深蒂固枝蔓遍野的仕子集团,当朝天子若以铁腕硬扫朝纲以天子令撤免诸臣朝公虽说见效快,但难免根基不稳反生错节,如今这笃和学首墨太虞上达天听可闻天意,全心全意为天子政改朝纲,将这一切唾骂之名揽于己身,不惜违背天下人冒死肃清朝野,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既然如此,何必再拖下去等着天子以墨太虞为刀将孙氏党羽连根斩断,不如就在现在明哲保身送新政一程,当然他不送也没有办法,三省六部六阁学士中的风向已经明朗以无人再站在他孙勤阳身前了,如今只能为后辈儿孙留下几分余地留下几分朝中脉络枝连,所以提议将实缺同

    兼将一些分量较轻的位置兼容到一起,空出实缺容纳更多仕子,不管如何,这为天下士子开龙门之名不能让他墨太虞一人占去,虽说如今孙家党羽枝叶凋零,但每荐一人补齐实缺,将来都算是根不粗不细的枝叶。

    又两月,孙勤阳以年迈为由欲辞官还乡天子未允,接连三次递表太华殿天子仍是不允,最后孙勤阳以体力不逮之名主动卸去建阳阁大学士之职,仅留太保之称与门下省匡相,至此,笃和学首墨太虞入主建阳阁,朝中再无人可与其抗衡,至此,横跨两朝的当朝太保首阁学士门下省匡相孙勤阳与其党羽就此凋败。

    笃和学首墨太虞入主首阁大学士后竟与孙氏残党秋毫无犯,无刻意打压也无占为己用的霸道手段,反而辞朝半月,直奔安州同津郡,夜以继日马不停蹄,至同津郡后刻意避开前来迎接的同津官员,留马车于同津郡城外,暗中步行入城,直奔同津笃和堂。

    入夜后,名动天下的三大文圣同席而坐对月而饮,酒过三巡,笃和学首墨太虞将当朝天子亲笔书信交与一方首阁学士印于李厌阳请诗赋双圣李厌阳入主六阁之首建阳阁,并非圣旨宣召而是几近恳请一般请李双圣入主首阁,为天下读书人正名,为世间儒家传道,而当时不过二十岁的乾元正帝为何如此礼贤一心在野的江湖文人就不可知了。

    那夜月下,圣泽湖上。

    张白僧依稀记得那云袍男人的举止动作,诗赋双圣李厌阳对那御笔书信和那首阁大印置若罔闻,似听不见一般,望着那关家古宅方向,似问又似呢喃道,“他会回来?”

    此语一出,笃和学首墨太虞于白衣文圣张白僧皆知好友心意,既知李厌阳不答应墨太虞也无法强人所难,将那天下文臣梦寐以求的首阁大印和那诚恳圣意冷落一旁,苦涩道:“还没放下?”

    李厌阳眼中尽是九重天阙外的清冷月光,摇头不语,眼中微波荡漾不知是泪,还是水光。

    张白僧缓缓起身,立于亭旁凭栏而站,望着湖中月影被游鱼打散,复尔抬头望月和月色下的漫天云霞,许久,轻缓问道:“你说这世间有多少人听关已斋的曲?一个还是千万?”

    李厌阳眼中微波越来越重,话语依旧清淡如水,缓言道:“不知,但我知这世间若剩一人听关曲便是她,有千万人听关曲,其中也有她。”

    是啊,这天下听关曲的人何止千万百万,何止那一城一池一州一地,何止那月下的红衣,何止那西子湖上的潋滟光,何止那万重山外的舟一方,何止,何止那挂于九重天外的残月,何止于她,又为何止于她?

    诗赋双圣李厌阳终是抑不住眼中的微波,两行清泪混着月光潸然而落,泪光中,那云袍男人似乎又看见了月下那席红衣,看见了那女子娇羞面容,看见了那女子嘴角血迹未干倒在那爱弹凤求凰的男人怀里。

    莫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言那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李厌阳UU小说能留得

    住这春风秋月,留得住那醉里乾坤,留得住这世间起落人间盛衰,唯独留不住那女子丝毫点滴。

    月色将几人影子倒映于湖中,人影随水波动,水波随人影流,立于亭前的白衣文圣挥手散去一湖斑驳人影,听闻那清泪滑落的声音,淡然道:“既然她听关曲,那他必定会来。”

    这世间痛有千种万种,有同就有不同,但唯独这情字痛处大多相同,但也不尽然,有朝聚夕离有隔山万里,有日月无阻也有那远隔阴阳,他张白僧与那李厌阳痛有通处,都是远隔山海外的一座孤坟,满檐荒草。

    还记那年,天下凤仪榜中有一女子爱着红衣,是个歌姬讴者,被困长安乐坊葬花阁中,一架素山古瑟拢捻有风雷之音,指尖带过火蛟骨片,檀口轻启便有天籁如斯,女子自小爱听关曲,及笄后以一首关已斋名曲《拜月亭》轰动长安,半年时间,天下都知有一红衣名角,女子终日隐于幔帐后极少到人前,就算至人前也是红纱遮面只知奏瑟唱曲。

    此等声动天下的名角自然少不了清流士子的追捧,葬花阁日日人满为患只为听那一曲关圣名曲《拜月亭》,那一日,有一负琴男人早早候在葬花阁外,男子而立之年身着黑白对襟宽袖长袍,头顶白鹿皮弁腰悬翠玉珏,丹凤眼微阖玉树临风,背后负有一漆黑古琴琴木上有隐隐幽绿,挤开拥挤人流讨了个前排座位。

    同日,那不爱现身的红衣名角出了奇到了帐前,红衣坐于古瑟后,古瑟名为素山,通体净色硬楠打造,瑟首尾两端图髹漆,瑟首有一长丘山尾端有三处短丘山,丘山两侧各有相应弦孔,其中有锦绣红木瑟柱施于弦下,古琴素雅厚重因此得名素山,红衣女子丝毫不管坊内嘈杂,如葱玉指轻抹瑟弦,四指滑过瑟弦阵阵动人心魄的风雷之音喷涌而出。

    只是一瞬,坊中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嘈杂做语,众人目光皆在那红衣女子身上,红衣女子双目微阖红纱下不知是笑还是恼,右手四指反复拨托琴弦左手轻碾抑柱弦尾,顿时阵阵瑟声如珠落玉盘袭向众听客耳畔。

    前序还未弹完,坐在最前的负琴男人微微抬眼,望着身前的红衣女子抬手解下身后幽绿古琴,伸手敛去琴上轻纱,伸手拨动琴弦亦是阵阵天籁喷涌而出。

    坊中众人听闻有嘈杂声音先是恼怒,转瞬便被这男子琴声震撼,这人琴声似九天闲云奔流而至,带着天人梵音铭铭仙乐纷至沓来,与那女子瑟声交融,说不尽的神仙滋味。

    红衣女子听闻一愣,手上忘了动作抬头痴痴的望着那抚琴男人,女子伸手摘下掩面红纱,红衣女子容貌绝艳眉目如画出尘脱俗,也不唱那关圣名曲《拜月亭》只是挑拨古瑟,与那抚琴男子琴瑟和鸣。

    长安城内,葬花阁内。

    名动天下红衣名角只摘过这一次面纱,也就因这一次,那女子被纳入凤仪榜中,世人皆知,长安有一红衣女子古瑟胜过当世千万琴者,容貌也胜过天下万千女子。

68.双圣与双绝

    长安城中那号称‘应惜滚滚东逝水,一入荒洋永不回’的葬花阁内没有那天籁嗓音轻吟那关圣名曲,也没有那响彻云霄的满堂喝彩,只有一屋子涕泗横流的文儒之辈呆呆听闻琴声,忘了伸手拭脸上泪痕,也忘了擦去那心头伤痛,满堂听客皆是被这一指加一指,一浪盖一浪的玉石之音牵动心神。

    这一男一女不似在拨动琴弦,反倒像是以十指拨在众人心间,将众人心头思绪心中牵挂尽数寄于弦上,将那人世起伏百年风雨悉数存于音中,心中故事苍茫景色随那音浪迭起而后又随指尖落下,音弱时细若游丝音强时如雷贯耳,睁眼时身居鼎盛人世,闭目时便是那九重天宫,眼中脑中尽是那万物初生一元复始的震撼景色,也是那天地崩塌日月无光的可怖场面,又是那想见而不可见的面容。

    这二人指尖似有鬼神之力,弹指间不光有那玉石之音铿锵之声,也有那夹杂北海巨涛泰山峰顶间紫雾云海的仙佛气概,虽是一阵琴声掠耳而过转瞬即逝,但依稀可听清那些埋藏在音浪之下的苍凉故事,或是那些被深埋入土的光芒,又或是随风消散的影子,是人心中之音,也是这天地之音。

    一曲终了,葬花阁内落针可闻寂静无声,连众人喘气都被压的极低,抚琴男子缓缓睁眼,轻轻望着那众人眼中的红衣,恍如隔世,红衣女子亦是如此,二人目光交织但都读不懂对方心中想法只知呆愣凝视,葬花阁内终是有人从那绕梁天籁中回过神来,以衣袖拭去脸上泪痕,喟然长叹。

    葬花阁内的悉索声音将红衣女子从抚琴男人眼神中拖了出来,红衣女子满面春色霞飞双颊连忙低头躲开那抚琴男人目光转身逃回了幔帐内,抚琴的凤眼男人望着女子仓惶背影不禁一笑。

    葬花阁坊门处,一身着白衣的年轻书生被坊内的琴瑟和鸣吸引,白衣书生额间有朱砂印记满目的书生意气刚进葬花阁便瞧见那红衣女子仓惶逃离的娇羞样子,那年,白衣书生年将而立,已身负文圣之名,世人皆知那书生诗赋冠绝天下,可不知就在那日长安城中有一满面娇羞的红衣女子横冲直撞闯入文圣胸膛。

    穿着黑白对襟宽衣的抚琴男子衣袖翻飞,白纱重新罩于琴上,男子将那出自千年前赋圣司马长卿之手的古琴绿绮负于身后,转身越过满屋听客,出了葬花阁,与那诗赋双圣擦肩而过。

    那日,便是那红衣女子最后一次在葬花阁中出现,女子姓吕,原名吕河东,因爱读那名震外邦的军旅诗人辛幼安所留下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后改名吕如是,自幼时便被葬花阁阁主收养,拜之为师,苦练琴瑟,及笄后便以一首关曲《拜月亭》名动天下,三载后,红衣名角吕如是没了踪迹,世人皆知吕如是,可却也再无缘再见那吕如是。

    自那后,世间在无人见过那名叫吕如是的女子,江湖中有隐约风声,说是琴瑟和鸣那日,吕如是自废修为以还师尊养育之恩,又自绝

    瑟道以谢师尊教导之情,而后退出葬花阁与那抚琴男子远遁江湖。

    又是许久,那日在葬花阁内听过琴瑟和鸣的长安仕子才隐约得知那抚琴男人,便是堪称琴棋二道冠绝当世的双绝先生赢同伪,自那后,葬花阁内琴瑟和弦鸾凤和鸣成天下轶事被清流仕子当做酒后谈资,其中红衣女子吕如是绝瑟之事与那数千年前的伯牙摔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人为情,一人为友。

    而后偌大江湖中多了一对男女同游河山共历沧海,无人知这二人是谁,只知那男人背负幽绿古琴,那女子容貌极美一袭红裳,二人登三山上五岳,至北海揽沧澜,坐于泰岳岱山玉皇顶以琴音敬天人,立于西域灵峰山下以琴音敬风雪。

    自那日葬花阁后,号称诗赋双圣的李厌阳便追随着二人步伐,任是山高水长天南地北也要远远望着那红衣女子,赢双绝知道有人跟随也不生气,时常邀这李双圣同座饮酒,李厌阳自不推辞,有时与二人同游,有时则跟在二人身后,只为记住那女子的一颦一笑,记住那女子的点滴故事。

    赢同伪与吕如是二人琴瑟和鸣心意相通,想要走遍这天下盛景,看遍这人间起落,可刚走了三年,人间还未过半,红衣女子便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古人云,‘红颜薄命,命比纸薄。’

    这话放在吕如是身上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命由已定,红衣名角离开葬花阁时强行散去修为断绝瑟道,与修为和瑟道一同散去的还有女子生机。

    红衣女子与赢同伪同出长安时如病花照水弱柳扶风,但死活不许负琴男人为其以灵力续命,也不食那滋精养气的天地瑰宝,一心只想飞出这金丝鹊笼,望一望那天外的风景,出城时女子回头望着那座巍峨长安,眼有热泪。

    第三年盛夏,负琴男人与红衣女子游至北邙空冥山。

    月夜,空冥山脚古亭中。

    那红衣女子如残灯摇曳,如轻薄柳絮散于狂风之中,命若悬丝。

    赢同伪含泪奏了一曲凤求凰,那红衣女子吕如是听闻后于倒在男人怀里含笑身亡。

    女子不叹命运不公,也不叹红颜命浅,只庆幸能与背负古琴赢同伪琴瑟和鸣,只庆幸青鸾飞出鸟雀樊笼,有幸鸾凤齐鸣翱翔九天,只庆幸这人世太长,还有未见的风景。

    古亭外,李厌阳眼睁睁望着那红衣女子香消玉殒,望着那女子笑晏,心如刀绞。

    自此后,这世间再无那名动天下的红衣名角,也再无那琴瑟和弦鸾凤和鸣,那红衣女子便如此消散尘世,连一丝痕迹都未层留下,以诗赋冠绝当世的李文圣连关于这女子的只言片语都写不出来,反而长安城的寻常书生提及那惊为天人的红衣名角吕如是还有些许感叹文墨流传于世:

    可怜半生为戏子,一颦一笑为他人。

    笃和堂后,圣泽湖上,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脑中红衣身影越来越模

    糊,从刺目红裳散成了点点霞云,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云袍男人才堪堪缓过神来,丝毫不顾脸上的狼狈泪痕,转身对新晋的首阁学士墨太虞一躬倒地,诚恳说道:“夙愿达成后我便辞官回北海隐居,守着那花守着那长安,太虞莫要怪我。”

    墨太虞望着那李厌阳,无奈叹气道:“逝者如斯,时至今日为何还要扰他人清净?”

    李厌阳望着天边寒月,洒然一笑,“没必要让他占着那花,既然他没护好她生前,那就由我护她身后事。”

    张白僧望着那云袍男人狼狈泪痕和洒然样子哑然无语。

    世间生死三千疾,唯有深情不可医。

    当世三大文圣齐聚于亭下,齐聚月下,齐聚那哽咽心事下。

    次日天明,笃和学首墨太虞带着原封不动的天子尊笔出了同津郡,号称挥翰丹青甲天下的白衣文圣张白僧也悄然离开笃和堂。

    又一年,一主一仆踏入同津郡,主人身着黑白宽袍手捧着一株氤氲不开的花蕊,仆人年过五十身后背着一张幽绿古琴,二人斥重金在喧闹街市买下一座三层独楼,独楼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隔街向望。

    这世间何等恩情最重?

    生养之恩当居首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为生,历尽人间千般苦万般难抚养成人是为养,人间恩情莫过于此,葬花阁虽未生她吕如是,但将她一伶仃孤婴抚养成人便不是散去一身修为就可还清的,那日红衣女子离开师门时带走一株月玄花。

    月玄花是葬花阁独有之物,这花平日不开,唯独师门危难之际才会开花,门中弟子见花开者必须返回,这吕如是一生之中最不爱欠人,她红颜命薄殒命黄泉,这月玄花便落在了赢同伪肩上。

    那晚月夜中,赢同伪将女子葬于空冥山下,携带那株月玄花走遍天下盛景,一年后,入安州同津郡登上独楼,将那氤氲不开的花朵放于窗前与关家古宅遥遥相望,每月初一十五抚琴奏关曲,是为了那氤氲不开的花蕊,也为了那经历三百年岁月风霜的关家古宅,但这一切,都因为那女子喜欢。

    极短时间,同津郡街谈巷闻议论得都是那独楼中的天籁琴声,这琴声事传遍了同津郡,也传到了笃和堂。

    知道那负琴男人来了,李厌阳夜闯独楼,望着那待放花蕊和那不愿出手的赢同伪默然下楼,她以离去,李厌阳不忍当她面扰她安宁,临走时向那双绝赢同伪留了句‘一日不出楼便不强取’。

    说来也怪,此后十三年,号称琴棋冠绝当世的赢同伪竟真的一步不出琴楼,不知是怕了那号称诗赋双绝的李文圣,还是不想拿那红衣女子的最后一件东西去赌。

    十数年的恩怨纠葛在张白僧脑中逐一闪过,想着在这同津郡城中熬了十三年的双绝与双圣,不由得无奈道,“我若能劝得了你,这李双圣还至于被困在这同津郡一十四年?”

69.衣铂

    何为圣人?

    朝游西山暮东海,举手投足泰山移,手中三尺气概或是杯里暗蕴乾坤,视天下群雄如草芥,视天外仙人如无物,一剑斩开锦绣人世,一刀劈开混沌天地,一拳一脚举手投足皆是泰山崩殂江河倒流,一人在卧可使天下群雄颔首,总而言之以武力动天下者,入帝海出羽圣境谓之武圣。

    那文圣呢?

    诗词文章也好,曲赋歌舞也罢,有人千篇百篇流传于世,有人却只留下三五文墨,可这二者都可称为圣人,千百也好,三五也罢,都是可打动人心之物,这便是文武之别,古语所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如此,无论这文墨出自何人之手,是莽汉屠夫还是垂髫孩童,都可称稀世之物,天下仕子尊敬推崇后填上一文圣名号,故而些许习武莽夫对这所谓斯文极为不屑,在有些武人看来,所谓大家文圣说到底不过是一爱吟诗词的酸儒罢了,即使酸儒便逃不开嬉笑怒骂。

    同津郡笃和堂,圣经阁内,两位名动天下的当世文圣正是如此,也正隔着一檀木书案嬉笑怒骂呢。

    人为什么会想念过去,可能是过去的日子比现在有滋味有色彩,有远方的天地,有脚下的泥土,那什么是颜色?什么是滋味?什么是泥土?滋味可能不长但会在,颜色可能不多,但都在眼中,天地泥土亦是如此,一个在远方,一个在脚下,无非都是人生。印在脑中,脑中或是意中都由人心再定,都由这岁月在变,都由这天地流转,都由万物更脱。过去的日子可能很重,但眼下的日子更长。一长一重之间皆是步步如此,人生如斯。似斯未斯,似言未言,可能是在人在事不愿忘记,但终究来日方长。这是人生不可抗力之事,又是难以抗力之事,有人沁乐其中。

    身着浅白云袍文裳的李厌阳极为懒散,对于那故去之事不知是厌烦还是躲避,眼中微动,只是不知这闪动眼神是不屑还是钦佩,淡然笑道:“这胆小鼠辈竟真在那琴楼藏身十三年,一步不出,只知弹琴奏乐,算个狗屁的双绝。”

    以丹青挥翰名动天下的翰墨文圣张白僧不禁温笑,“那你也不在这笃和堂守了十四年么?这世间仕子千万,唯独你这李厌阳可辜负圣意,将那天子书信丗视于无物,无辜了那建阳阁首阁学士之位,辜负了那天下仕子梦寐以求的宝座。”

    提及此事,李厌阳终是来了精神,笑骂道:“狗屁,你不也是如此?那墨太虞若是能请得你出山,何止有我?”

    张白僧轻笑,“我不爱沾染他那江湖气王朝气,也不爱看那繁花似锦锦绣人世。”

    李厌阳笑意更浓,揶揄道:“就爱看那邋遢和尚和那竖子后生?”

    张白僧不理会那云袍男人的揶揄,畅然道,“俗世也有松柏味,相逢一笑何问僧?”

    诗赋双圣李厌阳不禁哑然,“惨淡人世,萧条景色,何来那满目松柏,何来那逍遥自在?”

    白衣文圣望着那枯槁

    执拗的云袍男人,耸肩道,“天地崩塌景色犹在,万物凋零仍可自在,此语有错?”

    李厌阳咂摸了几番,摇头道:“有错。”

    “有个屁错。”白衣男人蛮横了一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窗外的浮华人世,淡然道:“一云一水一孤峰,古寺闲来问老僧,山居日久无别事,开门见我有青松,那年我也到寺中,晨钟暮鼓学颂经,俗世也有松柏味,相逢一笑何问僧。”

    屋内二人默然无语,许久,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不愿在此事上与男人纠葛,随口问了一声,“你那混账徒弟几时来?”

    张白僧离开方窗,重新坐回男人面前,摇头轻语,“不知,该来时应该会来吧。”

    李厌阳撇嘴道:“再慢几日说不定我就离开这破败安州,回北海了。”

    张白僧眉头一挑问道,“取不得花你舍得走?”

    李厌阳想着呢氤氲不开的月玄花,“肯定不能孤身走。”

    “那你便能等到我那徒儿。”张白僧打趣了一句,侧头望着那初春时的天穹白云,叹气道,“若非这世间除了你在无人沾染那鬼谷衣铂,我是当真不愿夹在你与那赢同伪之间,看你们因情生憾。”

    李厌阳同望向窗外,呢喃道,“不愿见他人因情生憾,你何时能逃开?”

    又是幕幕往昔浮现在李双圣脑海中,李厌阳强压下思绪,苦涩道:“我算个屁的鬼谷衣铂,我若有那炼炁能耐何至于眼睁睁看她月下殒命?”

    这世间最玄奥之物非天道莫属,但有两物与天道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这世间少有人可知晓的秘术,其一便是这炼炁之事,炼炁之称本出自与两千年的鬼谷真人,其二便是那可通阴阳的御儡之术,此两种秘术被传的玄之又玄,皆以古籍之中才可找到的隐约痕迹。

    两千年前,有一世外隐士,名为王玄老祖,在帝辛都城朝歌往西三十里有一云梦山,山上有两座陡峭山峰,名曰剑秀峰与龙王峰,两峰之间的绝壁上有一天成洞窟,洞内有清泉数眼,汇流入溪河,此洞便是鬼谷洞,相传王玄老祖鬼谷先生便隐居于此,终日与鬼谷洞中静修参道,看书打坐,不与外人来往只与天地同在,神悟天地之法天道之奥妙,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

    独创纵横捭阖兵法谋略,又精通百家学问智慧通天,其中日星象纬之数学极其精深,点指便可算尽世间万物,古今先后占往察来,言无不验。

    再曰谋略兵学,六韬三略了熟与胸,布阵行兵变化无穷,三曰捭阖言学,出辞吐辩万口莫当,广记多闻明理审势。

    其后便是修真养性的炼炁本事,形神俱妙超乎万有,与天地同和,与乾坤同在,炼炁者,便是餐霞饮露,超凡脱俗。

    炼炁比起那天道借势还更为玄妙,可以一气化万物,手中一点真气便是无穷无尽的变化,便是那千军万马的奔腾,便是那睥睨

    天下的无人可挡,孤身一人便可斩草为马,撒豆为兵。

    王玄老祖终年隐居世外不下云梦山,但却将天下置于棋盘中,以天下诸国做子,左手持黑右手持白,近乎以一己之力掀开战国序幕。

    之后又收弟子十数人,上山之前皆是资质愚顿之辈,随王玄老祖修行后各个大放异彩出将入相,皆为名动天下之才流传千古,诸位弟子下山后分侍诸国,将战国风云推至至高之处。

    其中以那架双拐的孙夫子,还有那与孙夫子不和的庞贤,独配六国相印的苏季子,还有那游说六国的张相国,皆是名动天下之才。

    随各事其主,但都在各大紧要关头扭转乾坤,已至到后来的乾元始皇帝一统天下,民间传闻这天下都是王玄老祖弹指之间。

    据传,老祖享年五百余,后飞升仙界。

    故而后世有文士留诗曰:

    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

    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

    若说这武者是举手投足间搬山填海的通天能耐,那炼炁便是那虚无缥缈的仙人本领,一代文圣李厌阳幼年时曾与苏家后人同学,故而沾染了些许老祖衣铂,随不会拿斩草为马,撒豆为兵的仙人本领,但也算是于这萧条尘世中最为接近天道与那仙人气概之士,故而张白僧不辞奔波,引陈长歌入安州,便是想让陈长歌在这天道之途上有所裨益。

    另外便是那御儡之术了,若说起这御儡之术倒是要比王玄老祖所创的炼炁更早千年,曾一度时间被视为邪术,干的都是些炼制傀儡妄身的玄妙事,数千年来不乏心术邪异之辈以将死尸骨炼制傀儡,以些阴邪草药外道法门限制将死之人身躯为之所用,此为死儡,这死儡不知疼痛不惧天地,只知拼死前冲,冲杀起来无人能挡。

    若是以武者尸骨炼制更是如此,阴煞邪气加持与死儡之上,可将尸骨中所存留的灵力真气尽数消化与骨肉内,虽无修为,但刀枪不入举手抬足间便是劈金斩铁的滔天劲力,寻常镇灵境武者连一合都撑不过。

    其中更有那心术阴邪之辈,以活人炼制活傀,先选取合适之人以独门药剂腐蚀心智,带时机合适时加以炼傀之法,活活将人神魂融化后在聚合,将一切记忆抹除,只知听命于傀主,这等活傀比起死儡更加凶悍,虽化身傀儡,但也可吐纳灵力采撷真气,已是死物便不在乎那门槛与瓶颈,一往无前的修炼便是了。

    但御儡之术本就极难,光说死儡便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须是命格符合者又是濒死之人方可炼制为死儡,炼制一具死儡所耗心神难以估计,若有闪失不等死儡现世儡主便要丧命九泉,故而数千年来现世的死儡少之又少,那活傀更是如此只有那古籍之中才有关于活傀的隐约痕迹,尽千年来只在始皇帝时期西蜀境内出过一具死儡,后被绛云武神白诺以生机引来九天玄雷,破去那死儡。

70.军神闻戌

    乾元历册史书记载,七百年前,乾元始皇帝掀起兵戈,以三十年时间横扫天下,先是以十三年时间,用三十万铁骑战阵和两万名绛云武军先后歼灭五国,将天下版图占据大半,以天堑大江为分界与西蜀皇朝各占据半壁天下,而后十二年时间乾元修生养息,整顿全国之力修整七十万铁骑战阵,三万绛云武军与当时的人间天国西蜀展开决战。

    这一战打了五年时间,原本乾元、西蜀两国之间胜负难分,西蜀集结全国战力六十五万军士,其中又以荒岩、弘泰、立和三军共七万人堪称西蜀战力之巅峰,西蜀本就地处崇山峻岭,尽是绵绵山脉,乾元铁骑战力大打折扣,原本是递胜递负的胶着场面,可却在三万绛云武军的加入后战况急转直下。

    号称是天上武曲转世绛云武神白诺携千军带万马冲杀在前,四年时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西蜀精锐大军冲杀的破败不堪,号称当世最为鼎盛的天府之国南、西、东境三大战线都成溃败之势,战事吃紧西蜀只能龟缩退守,以西蜀皇都天枢城在内的三座坚城为中心,辅以湘水天险为根基,以最后的兵力固守在此,两国均是寸步不得近前。

    西蜀皇廷有一军事大家,复姓诸葛双字闻戌,二十年前西蜀先皇国主微服潜行三次于隆中茅屋,与诸葛闻戌畅谈天下大事人间盛衰,国主喟然叹大家大才,以国士之礼接连三次拜请,终是将诸葛闻戌打动出世入仕,官拜西蜀丞相。

    这诸葛闻戌乃是王玄老祖之后世传人,虽未学会那通神达仙的炼炁法门,但将老祖所留之纵横兵法捭阖言学学了个淋漓极致,一生知八卦晓阴阳,最善奇门遁甲天文地理,算无遗策用兵通神,虽未临战场,但千里之外的兵戈战事尽数在他掌握之中,原本六十五万西蜀大军在此人掌控下与七十万乾元铁骑打的难解难分,隐隐占据上风。

    可是那绛云武神白诺率领三万绛云武军加入站端之后,乾元与西蜀间的微妙局势轰然崩溃,任凭你算无遗策用兵如神,任凭你借取东风神谋伟计,可在数以万计战马娴熟的在阶武者面前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乾元铁骑在绛云武军的带领下一扫颓势,将西蜀疆域步步蚕食日日啃咬。

    特别是乾元国中最善阴谋诡谲军神司马成晋堪称是那诸葛闻戌的天谴宿敌,连施三计便将西蜀弘泰、立和两大精锐军武悉数破去,将那西蜀仅剩的十五万军马压制在湘水畔无法动弹。

    湘水之滨依靠天堑,乾元军马三次冲杀都不得寸近,军神司马成晋壮士断腕,用半年时间,将诛杀残军的精锐全数召回,又将分散在外的绛云武军全数召回,准备一举击溃西蜀**,一统天下。

    对于接连败退的西蜀来说,这半年时间乃是修生养息的天赐之机,但西蜀丞相诸葛闻戌心中有数,再如何修生养息无改变不了当前局势,等到司马成晋将余下的乾元军马合围,湘水之外的天险便如纸糊蜡造一般,一捅即破。

    当时乾元北境大捷,将那狼虎之辈北邙打退尽万里,分邙山以北三十余城尽数归乾元所有,狼虎之辈的北邙一时退无可退,跟大金还有在往北去的异族挤在一片极为苦寒的地界,那地方积雪终年不化,始皇帝认为那乃是蛮夷之地不要也罢,便停止对北邙的侵袭,这北邙才堪堪逃离了亡国的下场。

    西蜀丞相诸葛闻戌遣弟子麒麟儿张伯约不远数万里昼夜交替前往北邙,呈信密见北邙帝君,道明了乾元国内战力空虚,请北邙帝君出兵直至乾元边疆,可掠回失地,更有可能将这乾元一举歼灭。

    西蜀距那苦寒之地足有数万里,麒麟儿张伯约舍弃军马燃烧心血灵力破空而去,一月时间便至北邙境内,北邙帝君畏惧乾元军武不敢逾越,将麒麟儿张伯约以热油烹杀,将人头送至乾元皇都太和城已表臣服之忠心。

    极快,北邙使臣到达乾元太和城后,西蜀意图联合北邙之事便传到了前线,乾元军账内好战喜功之辈皆说这西蜀油枯灯尽强弩之末不需等精锐集结,在此时掩杀过去定能破国屠敌,创不世基业,深知西蜀兵神诸葛闻戌谋略手段的司马成晋怕是西蜀的疑兵之计,便力压下众意,静候精锐集结,欲图一举歼灭,为稳中求胜之计。

    一月时间,麒麟儿死讯传回西蜀,被限制在湘水畔的西蜀皇廷听闻死讯不禁灰心丧气嗒焉自丧,西蜀皇廷中降声不断,此时是西蜀兵神诸葛闻戌站出,在那座心气衰败的承天宫内,温抚臣心,后又派弟子赤鬃儿苏幼常再度前往北邙,面见北邙帝君,泣血留书,将其中枝节关键厉害缘由一一讲清,再度恳请北邙帝君出兵解围,行围魏救赵调虎离山之计为两国博取生机,以图后世之辉煌基业。

    一代兵神诸葛闻戌有三名弟子,其一便是葬身北邙的麒麟儿张伯约,其二便是这有赤鬃儿苏幼常,还有一名叫无口儿的哑口弟子,此子年幼时因患病痛失去了言语之能,被兵神诸葛闻戌收养保住性命,如今刚过及笈之年还未修习兵法言学只是终日跟在兵神身边。

    三名弟子中大弟子麒麟儿张伯约有麒麟之才一心参悟兵法言学,堪称兵道大成,但是这天生红色鬓发的苏幼常则更注重参悟道法,虽诸葛闻戌不参道法,但也是老祖传人光是耳濡目染的浅薄道法也是极为精深的,这赤鬃儿二十三岁便太玄修为,是西蜀国中不可多得的勇猛将领,赤鬃儿苏幼常擅带兵故而身手不凡步下速度比那麒麟儿爽利了不少,两旬日子便跨越数万里直至北邙皇都。

    虽是神速但未见兵贵,赤鬃儿被北邙帝君处以五马裂尸的极刑,将残肢碎肉悉数又复送乾元皇都太和城,司马成晋仍是压住众意,不与西蜀做那些虚无缥缈的博弈,待等时机成熟一举压过去便好了。

    三个半月时间,西蜀接连折损两员名将,天枢城内人人自危,满朝尽是哀叹之声,此时又是兵神诸葛闻戌于朝堂上稳定军心,次日,一代兵神诸葛

    闻戌于夜色中出了西蜀天枢城,一袭黑衣渡过湘水够奔数万里外的北邙皇都,留书于朝中,书中言,‘亲访北邙,任是刀斧加身也要请北邙出兵,缓解西蜀之危,以报先皇三顾之情,若是不幸丧命于北邙刀斧之下,西蜀危矣,家国危矣,若死讯传回国中,还望君主体谅国士,切莫死战。’

    此书一出,西蜀皇朝中人人悲愤,敬丞相赴死大义敬丞相仁慈大义,西蜀皇朝诸将无一人再言献国投敌,无一人再言畏死不前。

    一生不曾修道习武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夜以继日,四十五日,到达北邙皇都,再一众北邙军士的长戟大槊下迈入了那座北邙皇宫。

    整整一日,皇宫中满是这中年儒士之音,满是那家国情怀之音。

    那一日,一代兵神诸葛闻戌于北邙北狼宫内,以三寸肉舌战北邙群儒,那一日,北邙朝中人无一不被这儒士言语震惊,无一不被那颗赤子之心所融。

    唇亡齿寒,唇亡齿寒。

    三日后,北邙集结一十七万虎狼之军,兵锋直至乾元,邙人凶悍如此凶悍的狼虎被这铁骑战阵打的节节败退困守在那苦寒之地,对人俯首帖耳,邙人早就心中愤然,如此反击之时自然凶猛无匹。

    果如诸葛闻戌所说,乾元北境空虚,国内可战之士极少,根本抵抗不了怒火中烧的北邙狼虎,一月时间,便将三十余城失地尽数收回,兵锋直至乾元北境天门关。

    又半月,北境雄州被北邙尽数占据,北邙狼虎越战越勇不断的攻城拔寨,若乾元再不回军,两月时间便能直指中州太和城,将那乾元皇都占为己用,同样被乾元打压到无法抬头的大金,见北邙兵锋正劲,也是蠢蠢欲动,十余万草原雄军虎视眈眈,意图跟着这大势混口肉羹汤糜吃上一吃。

    便是如此,乾元始皇帝仍是下令命前线不可回朝勤王,不可让那数十万将士鲜血将白白流淌,不可将这十数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任是他始皇帝丧命,也要拿下西蜀,而后收复失地,统一天下开创万世之基业,始皇帝将国内能战之士召集一处,御驾亲征抵抗北邙虎狼之军。

    此诏一下,乾元前境战士无不热泪盈眶,但皇命难违前线将士只知死战,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于军中泣泪敬天,敬始皇帝当世霸主之心,敬这天下所向睥睨的乾元军武,誓死要将西蜀余孽一举歼灭后,回朝勤王。

    那一日,在西蜀天枢城外氤氲了半年的战火终是点燃,余下的二十七万乾元铁骑刀枪映日,乾元皇旗猎猎作响,吹响那决战的号角,号称武曲临凡的绛云武神白诺最善奇谋,以余下一万七千人的绛云武军撕开缺口,一万七千名在阶武者似是尖刀利剑一般,以一点狠狠切开西蜀防线,将这固若金汤的守军撕开一个口子,二十七万将士军情鼎沸,将这缺口越撕越大,将以天险湘水龟缩的西蜀防线瞬间瓦解,两国的最后战力纠缠在一起,厮杀在一起。

71.坑杀

    七百年前天下风云骤起,春秋七国各自雄踞一方,在当年的西蜀皇都天枢城城外百里便有一条极为汹涌的奔腾江河,此江奔腾数千里,水势滔滔波浪不止,当地人始称湘水。

    古时西蜀皇朝以湘水为界,如今西蜀皇朝以湘水为基,据险死守,集全国之幸存兵力抗衡乾元强横铁骑。

    西蜀皇朝据险死守多半年,西蜀兵神诸葛闻戌冒死亲赴北邙,说服北邙出兵解围,兵锋直至乾元中州太和城,可乾元始皇帝宁是身死也要以乾元国士统一华夏,一统这数千年来分崩离析的民族大义,死战诏书传于南疆前线,二十七万乾元铁骑闻诏杀气冲天,无不济河焚舟欲与西蜀绝一死战,以奠定天下归属,奠定不世基业。

    这半年时间里,乾元军神司马成晋将散落在西蜀各地的乾元精锐悉数召唤回营,于湘水外,于西蜀皇都外,厉兵秣马,杀意染九霄,与这精锐共同归来得还有足足四十五万的西蜀降卒文士,还有不少世代生于西蜀死忠于西蜀的百姓平民。

    这四十五万人本是准备押回乾元国境,重新整顿后填补军力空档的,但如今北邙的狼虎之军以至乾元国境内,举国上下均燃起战火,危难之际无人可整顿降军,如今这湘水外的一战,便是足以定鼎春秋的决战,此战胜,便可泯灭西蜀而后回朝勤王,此战若败,乾元危矣。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此战若胜,偌大天下再也无人可与乾元锋芒抗衡,到那时要这四十五万降卒有何用?

    此战若败,乾元荡然无存,这四十五万降卒便又存生机,可反覆西蜀,到时又有何用?

    绛云武神白诺丝毫不惧那杀降不详的古语,与西蜀最后的三城国土外,将四十五万降卒尽数坑杀,又因此事,后世尊绛云武神白诺为杀神。

    那一日,号称武曲转世的绛云武神白诺一马当先,亲率一万七千名绛云武军破开已在湘水畔固守半年的西蜀防线,杀神白诺之强横远非蜀将可比拟,十数位蜀将中无一合之将。

    乾元铁骑属当世最强,其中有以把握时机而著称天下,绛云武军撕开破绽后便是天赐良机,乾元铁骑根本不给西蜀将战线合围的机会。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稳坐中军大帐,连下三道军令,命乾元先锋大将王翦率两万贲德军、陇西将军李信率一万五千人城纪军、罡武将军蒙恬率一万三千人蒙山军紧随其后,撕开裂口,彻底击溃西蜀防线。

    战事酣铭至如此,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西蜀天枢城上空氤氲了多半年的战火终是燃烧了起来,除了绛云、贲德、城纪、蒙山四军外的三大战线也是瞬间爆发。

    二十七万乾元铁骑与十五万西蜀精锐彻底缠斗到一处,那一日,两国儿郎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那波涛不止的湘水,染红了那一张张行伍悍卒报效家国之心。

    一万七千名绛云武军极为骁勇

    ,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将据险顽抗的西蜀兵士尽数破开,再由身后三军兄弟袍泽逐一抹去,两日时间,西蜀固守半年的天险防线荡然无存。

    西蜀皇廷按照军神诸葛闻戌所留锦囊,将余下两城拱手相让,全部兵力齐聚皇都天枢城,不知这军神是要以两城之地拖延乾元脚步,为北邙攻取中州留下时间,还是要迫使乾元军马于天枢城外决战。

    战况酣烈到如今,任是那两城中有金山银山也无法动摇乾元军士一举歼灭西蜀之决心,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下令,舍弃两城之力,全力截杀残余西蜀残兵,乾元兵锋直指西蜀天枢城。

    西蜀天枢城外周围百里皆是险要山峰,只有一条数里长坡可行军,长坡名为拒马,过拒马坡坡后才能靠近天枢城周围,西蜀军退守后不入城不以坚城为守,只是在城外拒马坡前仓惶扎下城寨意以高据险,将三面袭来的乾元军武抗拒在一处。

    此地无高墙硬垒无女墙军械,只以蜀军血肉之躯抵抗乾元铁蹄,见乾元军马袭来,竟然主动出兵十余里,与乾元铁骑厮杀在一起,乾元军武接连大胜士气正足,主动应敌的蜀军似蚍蜉撼树,三两个照面便被乾元军武冲杀的残败不堪,蜀军仓惶败逃,乾元军马自然不会放过如此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没时间理会军神司马成晋的军令,虽值正午但也顶着那刺目阳光,齐齐奔向拒马坡。

    一直作为先锋利刃的绛云武军面对的都是西蜀精锐,接连征战下来伤亡惨重可战之士不足八千,数日下来疲惫不堪,反而乾元其余兵武兵锋正劲,在一众乾元军武心中此时西蜀已是强弩之末,正是催敌屠城和大捞军功的好机会,一众寻常军士越过绛云军,悍不畏死冲杀拒马坡。

    望着那急功近利的寻常军武,稳坐中军的军神司马成晋虽然心有担忧,但心知绛云武军的三万武者来之极为不易,如今经历这五年征战已是根叶凋零极多,他也不愿意再拿那仅剩的顶尖战力而妄加靡费了,如今西蜀已是天人难救,只需以寻常军武掩杀就好伤亡大了些就大了些,破去拒马坡,那座西蜀皇都天枢城将再无险守,春秋定矣。

    拒马坡上足足聚集了数万乾元军武,意图以血肉之躯强行破去西蜀的最后一道防御,眼看乾元前军将逃亡的西蜀士卒尽数砍杀,以离城寨不足两里,乾元军士似乎已经看到西蜀皇宫内的美艳妃子仕女歌姬,和那数不清的财宝金银了,自古破敌屠城后,城内官衙内的仕女奴婢可是最为遭殃的,尽是战场厮杀的汉子,见到那些仕女奴婢自然会控制不住心中血气干些下流作为,乾元军中也不禁止,只要不是为害平民良家都是允许的,若是连这些都不让,似乎有些对不起这提着脑袋厮杀的汉子们了。

    寻常城池官衙内的仕女奴仆和将领妻妾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被将军们掠去泻-火,但如今不同,这天枢城可是西蜀皇城,先不说那诸位大臣家府邸内的仕女妻妾,

    光是那一皇宫的宫女仕婢便是有近千人的,那可尽是柔嫩天仙,一身仙臂饰宝釵,一水水的凤首箜篌,那可是数不清的人间佳丽,想到那些佳人美眷血性汉子便忍不住的口热难耐。

    若是有些运气说不定还能掳去个在位娘娘公主王亲贵胄之类的,对于一堆寻常的军武士卒来说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顶贵之辈,若能有如此机会与那些亡国公主丧主嫔妃一亲芳泽,那可真是不枉来这人世走上一遭,死而无憾。

    可正在一群乾元将士思春忆绵时,那原本仓皇逃窜的西蜀士卒猛然转身,手中长刀挥砍,活生生以血肉躯体将那一众乾元兵士阻隔在前,拒马坡城寨上,数百名西蜀军士猛然站起,两人共持一把半丈宽连弩,弩弦上有一尺高木匣,匣中藏弩箭十根,弩箭铸铁为首长八尺余,弩身铜廓高高翘起。

    此物乃是西蜀兵神诸葛闻戌所创,名曰诸葛连弩,可连射弩箭十只,威力浩大只是体积重量过于繁重单兵无法使用,多用作守城器械,操作极为容易,只需压下弩身上的铜廓便可在几息内将十只铸铁弩箭倾泻而出,威力极大。

    拒马坡城寨上,西蜀旗令官一声令下,两百多把诸葛连弩同时压下铜廓,一瞬间两千余根铸铁弩箭倾泻而出,拒马坡中攻城的乾元将士似刀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拒马坡上人流拥挤背负长弓的攻城兵士根本无法张弓射箭,再说距离极远,拒马坡下的寻常乾元强弓手任是在如此张弓蓄力也是鞭长莫及,只有未曾参与攻城的绛云武军中少数善射武者可勉强达到,数百名绛云弓手张弓齐射,势头直至拒马坡城寨。

    接连三波箭雨覆向拒马坡城寨上,但乾元羽箭由下而上,箭势劲头差了不少,百发羽箭也只有数发可命中西蜀敌军,可蜀军有一人倒下身后便立马有一人接住位置继续发动诸葛连弩,一时间双方的伤亡极为明朗。

    可攻城本就是用血肉堆出来的惨烈事,虽说前方弩箭如雨,但乾元兵士无一人后退,手持着长刀嘶吼着前冲,踏着袍泽尸体踏着那满地鲜血一步不停,停步时,便是胸前插满弩箭丧命于此。

    拒马坡地势狭窄不过一里,又是上坡,不乏被同伴尸体绊倒的乾元军武栽倒在地,来不及起身,便有数不清的同伴军鞋踩踏而来,被活活踩踏至死。

    接连三五波箭雨,乾元军伤亡数千人,数千人以鲜血与生命为同袍铺就了一条攻城之路,眼看着离拒马坡城寨不足半里,强行破开城寨后那连射十弩的诸葛连弩便没了效用,西蜀仍是难逃灭国之运。

    眼看这为首的乾元兵卒已经要触摸到城寨了,从一旁阴暗角落中跃出一及笈女孩,女孩一袭黑衣,脸色似病态般惨白,面无血色,但双眼鲜红瘆人,女孩黑衣鼓荡,一股股剧烈气机从衣袍中涌出,气机极为凛冽汹涌,将最近的乾元兵士身躯尽数撕裂化为阵阵血雨碎肉飞溅而出。

72.乾元死战

    西蜀,拒马坡前。

    一名身着黑袍的及笈少女立在万军丛中,立在那西蜀最后一面屏障的城寨下,立在那昔日强国盛朝之前,立在那千万蜀人心头。

    少女脸色惨白如纸,但双瞳却越发血红,一阵阵罡风在少女黑袍间流转,将从坡下射来箭雨视若无物,箭矢临身便被罡气拧碎弹开,衣袖挥舞间将最前方的数名乾元军武士卒化成了阵阵碎肉血雨,崩溃四散,溅落在一袭黑袍上,溅落在少女惨白面容上,也溅落在那数以万计的乾元军武心上,少女白面红瞳黑袍浑身是血,似是从残败地狱中走出的罗刹一般,黑袍卷着杀气,长发荡着血风。

    但前来攻城的乾元兵士越来越多,破空而来的箭矢亦是如此,围绕在少女身旁的罡气越发薄弱,见刀剑欺身少女也不慌张,似不会说话一般阿巴阿巴的喊了几句,话音刚落,一阵极为刺鼻血腥之气从少女黑袍中扩散而出,血腥味道喷涌的那一刻,天生异象,原本刺目的烈阳瞬间暗淡,天空中满是滚滚雷涛,罡风平地而起,在这定鼎春秋的战场中呼啸四散。

    起初时,被血腥气席卷的乾元兵武似无事一般仍是前冲劈砍,可还没走出几步,只见那铠甲下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破败,破败痕迹越来越大,从脸颊到脖颈满是腐肉,三五息时间,腐肉尽数消散露出皑皑白骨,原本杀声震天的乾元儿郎化为一具枯骨,骨上没有丝毫血肉,光是如此还不够,倒在地上的白骨缓缓黯淡斑驳,阵阵浓郁血气从白骨中缓缓凝聚。

    转瞬,十余名被血腥气笼罩的乾元兵士都是如此栽倒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尽数被化为皑皑白骨,一团团浓郁血气被点点黑芒包裹升腾而起,飞向拒马坡城寨内。

    拒马坡下,绛云武神白诺见那哑口少女身前异象不由得心惊,厉声喝道,“绛云,弓箭齐射黑衣女子。”

    数百名绛云强弓手听闻军令手中百斤铁胎硬弓掉转方向,铸铁箭矢瞄准那立于拒马坡城寨下的黑衣少女,又是一阵阵破空声急促响起,一根根纂刻着乾元国号的铸铁箭矢激射而出,朝那黑衣少女笼罩而去。

    黑衣少女望着那漫天箭雨阴邪一笑,惨白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挑起,低头将食指咬破,抬手将食指上的鲜血抹在眉心,少女眼中鲜红又重了几分像是要滴出鲜血一般的浓郁,又伸手挤压指尖伤口,从指肚挤出数滴鲜血猛然挥洒向那漫天箭雨,几滴鲜血脱手而去势头极猛,又是一阵阵浓厚刺鼻的血腥味道弥散空中,远处的湘水江上巨浪滔天,数不清的黑色雾气从乾元阵亡将士的尸骨中升腾而起,夹杂着逝者还未消散的血气,凝聚于空中滴滴鲜血之上。

    转瞬间,滴滴鲜血夹杂着滔天黑雾,缓缓升腾而起与漫天激射而来的箭矢撞击一处,原本激射向女子的漫天箭雨略有停滞,而后陡然变幻方向,朝着那拒马坡中的数万乾元兵士激射而来。

    一根根纂刻着乾元国号

    的铸铁箭矢掺杂着黑雾自半空狠狠落下,原本就劲头极猛的硬弓铁矢在那漫天黑云的影响下势头更重,只需一箭便能贯穿那乾元军士头上厚重铁盔和那坚硬头骨,偶尔有些格外势大力沉的箭矢可便将整个那浑身铠甲的兵士身躯尽数炸裂碎开。

    几息时间,拒马坡中段的乾元兵士被一波黑云箭矢射杀近千人,一根根来自乾元的铸铁箭矢便如此插在乾元军武尸骨上,一团团淡黑雾气笼罩着血意从一具具残破躯体上升腾而起,缓缓汇入拒马坡城寨内。

    “停!”绛云武神白诺看着那一片片死于袍泽箭下的兵士双目血红,颤声嘶吼道。

    立于马头的乾元军师司马成晋看出这女子用的便是那阴邪的旁门之术,那一团团升腾黑气分明是人死后的血肉精气,这拒马坡地形狭窄易守难攻,这女子挡在最前,加上城寨上那持续喷涌的诸葛连弩,乾元伤亡只会越来越多,死者越多为女子提供的血肉精气便越来越多,这西蜀占尽天时地利如此下去,与乾元不利。

    “弃弓,持刀。”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一声断喝,身旁的令旗官双手挥舞,数百名手持强攻硬弩的绛云武军腰间长刀锵然出鞘,余下八千可战绛云军亦是如此,八千戴甲悍卒不畏那漫天黑云,只等一声军令到,便要将那耍弄阴邪西蜀贼人斩于当场,以阴邪之辈鲜血祭奠殒命沙场之袍泽,丧身西蜀之兄弟。

    “绛云,攻城!”

    事到如今,西蜀以旁门邪术镇守皇都寻常军士难以抵抗,就算以寻常军士的尸骨堆垒过去强行破去拒马坡城寨,乾元各军战力也会受到极大损失于战事不利,虽说绛云军伤亡惨重不得不再次启用绛云武军,军神司马成晋大喝一声,身旁令旗官旗帜纷飞,身后号角声撕裂长空。

    正在拒马坡上拼杀的乾元军士听闻号角声音手中三人一伙躲在一面丈许宽圆盾下,缓缓退避两旁,为绛云武军让开道路。

    一炷香时间,拒马坡上酣战的数万军师退开一条数丈宽道路,战事汹涌如斯但乾元军武仍有如此军纪规伍,让城寨中的西蜀将士不由得暗暗心惊。

    见道路以毕,绛云武神白诺翻身下马,手中长剑铿锵出鞘,脚下速度渐增,一马当先上了拒马坡,绛云武神白诺的嘶吼声撕裂阵阵阴风,炸响在乾元将士耳畔,炸响在西蜀守军耳畔,炸响在春秋史册之中。

    “绛云将士,随吾杀敌!”

    “杀……”

    只见西蜀天枢城外,拒马坡上,数以万计的乾元军武以圆盾护住身躯退避两旁,一白甲将军手持三尺青锋迎着漫天箭雨冲向那西蜀最后一道屏障,冲向那护在西蜀身前的黑衣少女,白甲将军身后便是数不清的云铠将士紧随其后,手中长刀映日生寒,拒马坡上喊杀声震天。

    武神一吼再度燃起了乾元军武士气,被那黑衣少女的盘门左术震慑的阴霾尽数散去,先锋大将王翦、陇西将军

    李信、罡武将军蒙恬紧随其后,乾元四大名将齐聚拒马坡上,齐聚西蜀门户前,被黑衣少女击散的乾元士气再度升腾而起。

    誓破西蜀,乾元死战!

    绛云武神一人独行最前脚下步步升莲于拒马坡上腾转翻越躲避漫天箭矢,直奔那城寨下的黑衣少女而去,速度极快,眼看离黑衣少女不足三里,绛云武神便不再理会那漫天箭矢,任由箭矢撞击在周身罡风上,手中长剑流光升腾剑势蓄势待发,欲以惊天剑势强横破去那手段阴邪的黑衣少女。

    哑口的黑衣少女眼中似见不到那号称武曲临凡的绛云武神冲向自己一般,眼中尽是那号称冠绝天下军武的绛云武军,当最后一名绛云武军踏入拒马坡中端,阴森少女咧嘴一笑,少女洁白如玉的皓齿上渗出漫漫血迹,血迹从少女齿缝嘴角不断渗出,极快时间便染红了下颚,染红了胸前的衣衫,脚下的土地尽是少女口中留出的鲜血痕迹,但少女脸上笑意还是极为浓重。

    众人只见少女口吐鲜血但都忽略了少女脚下被鲜血浸染的土地,那鲜红血液在少女脚下不凝不散不渗不殷似有鬼神之力一般以少女为中心,勾勒出诡异一个血红圆圈,当鲜血将红圈最后一个缝隙勾勒完成后,少女惨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气,双唇脸庞都有了正常人该有的血色,少女口中的鲜血终是不流了,血红的双眼也恢复了寻常人的清浊。

    这一刻,少女极美,美的似乎可让人忘却这世间忧愁只想与她一起共度余生,少女阴冷笑意消失不见,一双如水的双眸望着那汹涌冲向自己的乾元军武遗憾一笑,似是道别好友一般的喟然憾叹。

    绛云武神越来越近,剑上流光也越来越浓郁,眼看离少女不过百丈,绛云武神白诺手中左手猛然扬起,一股汹涌气机自武神鼓掌间喷涌而出,将这漫天箭雨尽数席卷牵引,漫天箭雨再无一支可落下,武神手腕翻转,那数以千计的诸葛铁弩于空中倒飞而出,覆盖向拒马坡城寨上空,插满了那数百名连弩蜀兵。

    战事中,顶尖武者与寻常军武的云泥之差高低立见,黑衣少女对武神翻手破去漫天箭雨置若罔闻,默默计算着绛云武军和乾元精锐在拒马坡中的位置,猛然间,少女脸上刚恢复了几分的血色尽数消散,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红芒从脚下的鲜红血圈中升腾而起尽数汇入女子眉心处那抹鲜血印记。

    嗷……

    一阵震颤人心的阴鬼嘶吼声音在这青天白日的拒马坡前骤然响起,只见一阵阵滔天红芒从少女脚下升腾而起,先是将少女笼罩其中,而后红芒直通天地,原本空中厚重翻滚的云涛此时更为浓重,红芒链接天上黑云,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穹中竟然有了几分诡异的鲜血色彩。

    鲜血色彩越来越重,随乌云翻腾随阴风摇曳,几个呼吸间诡异的鲜红便将拒马坡上空的乌云尽数覆盖,一阵血腥味道从半空中弥散而出,转瞬间覆盖了整个拒马坡。

73.无口儿

    本是阳光肆意挥洒的正午时间,可西蜀皇都天枢城外却笼罩了一层又一层的诡异血云,流转翻腾摄人心魄。

    拒马坡上空中的诡异血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多,一团团新鲜的血肉精气从拒马坡城寨上刚刚被铁弩插满的西蜀士卒尸首中升腾而起,缓缓汇入云层,之前阵亡在拒马坡上的乾元兵卒尸首似是被什么东西咀嚼揉捏一般,铠甲下的身躯咔咔作响,只见那尸首裸露在外的肢体逐渐干瘪扭曲似乎事在被什么东西压榨一般,异响持续了一阵,一阵淡薄的血肉精气从尸首中缓缓升起后,异响才算停止,那尸骸肢体干瘪如枯尸,肢体扭曲在一起,怕是连一块完好的骨结都找不到了。

    满是阵亡士卒尸首的拒马坡上,越来越多的鲜红精气汇入血云,弥散在半空中的鬼魂嘶吼声也越来越响,凛冽的阴风打着旋的翻腾在拒马坡中,在场的两**士无一不被那天降异色震惊,无论是攻城的乾元,还是守城的西蜀,两国最后的精锐士卒都忘了手中的砍杀动作,呆呆的望着那漫天升腾而起的血肉精气和那翻滚在半空中的血云,原本喊杀声震天的拒马战场竟有了片刻安静,但是这安静氛围更为这西蜀最后一道屏障添了几笔诡异。

    原本敢在战场中拼杀的汉子大都是些不信鬼神的蛮横心肠,如今见了这似通神鬼的邪异一幕,也有些压不住心中震惊和恐慌,可便是如此两国都无人退后,都无人想要逃离着堪比地狱罗刹的春秋战场,都不愿意放弃那最后的家国之争,绛云武神白诺望着那漫天异象暗道一声不好,虽识不出这少女所用的阴邪手段,但单凭这漫天的阴邪气息,便知这少女并非寻常的旁门邪术,来不及酝酿长剑上的气概,白甲武神脚下发力,身体似鹰隼般腾起数丈,手中长剑流光喷涌,摇曳剑光成了这血红天空下的唯一一点亮莹光芒。

    但这三尺青锋上的荧光似乎比那深夜中的烛火更不值一提,随阴风摇曳随血云鼓荡,好似随时便要被这漫天诡异血云吹散揉碎一般。

    拒马坡城寨前,链接在黑衣少女与空中血云之间的鲜红光芒越发强横,这天地间刚丧命的鲜血精气似乎被这光芒与血云尽数掠掳一空。

    终于,当萦绕在少女周身的最后一缕血红光芒注入血云后,半空中的血云似乎是累了,不在鲸吞这天地间逝者体内的血肉精气,阵阵刺鼻血气在空中扭曲翻腾,一道数丈宽赤红匹练从半空血云中激射而出,没入拒马坡城寨方向。

    拒马坡上腾起数丈的白甲武神手中三尺青锋上满是汹涌灵力,绛云武神白诺不敢再有丝毫保留,将气海九宫内的大半灵力尽数汇入长剑之中,只求一击必杀,不想再横生枝节。

    “妖邪放肆!”

    绛云武神白诺一声断喝,手中长剑猛然劈下,劈向那浑身是血黑衣少女,这一击天地间的灵气被尽数牵引而动,汇聚于剑锋上,声势之大,竟然将半空之中的厚重血云吹散了

    几分,刚有一抹阳光趁着裂缝偷偷跑出,血云便像一双强横大手将那裂缝与阳光尽数掐死,再度聚合。

    黑衣少女眼中的鲜红色彩尽数消散,一双清浊分明的眸子怔怔的望着那半空中的满身神仙气概的白甲武神漠然无语,对于那声势惊天的三尺剑锋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理会,眼中反倒是流露出几丝惋惜神色。

    白甲手中三尺剑锋直指黑衣少女,对于这一剑白诺极有信心,足以将站在西蜀身前的阴邪少女强横抹去,也可将那牵引天地的阴邪手段尽数斩断,这一剑出,便是九天之上的天人也须正视之,否则便要被这人间杀神破去神仙金身扫去天人气概,三尺剑锋飞掠而至,眼看离少女不过三十丈,如此距离连眨眼的工夫都用不上,少女便要殒命剑下。

    在如此紧要关头,西蜀拒马坡城寨内喷涌出一阵前所未有鲜血腥气,只见一道猩红流光从城中激射而出,流光极快,转瞬便是百丈,硬生生撞击在武神手中三尺剑锋上,原本裹挟天地汹涌灵力的一剑被那猩红流光悉数破去。

    只见半空中猩红流光推着那白甲将军飞向拒马坡中段,原本那牵引天地灵力吹动漫天血云的白甲杀神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流光裹挟远飞出去。

    那猩红流光将那白甲武神狠狠砸在拒马坡中,一阵振聋发聩的滔天巨响炸裂在两**士耳畔,天空中汹涌流淌的血云剧烈翻腾,极为刺鼻的血腥味道从猩红流光中绽放而出,便是在辗转多地厮杀多年终日与长刀死尸为伴闻惯了鲜血滋味的悍勇老卒也有些承受不住这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强忍着胸腹中那翻涌的不适感。

    猩红流光渐渐散去,流光中露出个一丈多高的魁梧男人,男人身着破败布衣,布衣不知穿了多少载说是布衣不如说是身破败布条,布条上沾满了干涸鲜血,从布条缝隙中隐约露出男人身躯,魁梧男人微微弯腰,一手成掌将绛云武神白诺死死的按在地上,周围被炸出一个近百丈的浅坑,浅坑中尽是身着云铠的绛云武军残破尸首,乾元对于绛云武军的铠甲兵刃重视度极高,都是用上好铸铁百炼而成,寻常刀剑欺身连痕迹都无法留下,可这男人光是落下时候的劲力便将数十名绛云武军身上的云铠碾压破碎,坚硬云铠尚且如此,何况那血肉之躯?

    这一落,足足砸死数十名绛云武军,各个被巨力砸成肉糜极为惨烈,浅坑外,十数名绛云武军被强横劲风鼓荡吹出数丈,四散飞出砸在人群中,周身筋骨尽数被震碎,眼看没了生机。

    一力破百甲,这男子只是以周身劲力便破去近百名号称战力冠绝天下的绛云武军,不光如此,号称天上武曲临凡的绛云武神白诺被这男人按在地上,身上玄铁铠甲残破不堪,口鼻皆是鲜血喷涌,躺在浅坑中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不知是在血云笼罩下天色阴暗还是这男子本就是如此,男子毫无人色似从古墓中爬出僵尸恶

    鬼,周身皮肤成铁青色,皮肤上满是似烙铁浸烫出的诡异图形,身上脸上遍布刀剑伤痕体无完肤,身形极为魁梧,四肢身躯尽是那鼓涨的筋肉疙瘩,筋肉上满是手指粗的粗壮筋络,脸色更是青的发紫,双眸中好似笼罩了一层灰色雾气看不见眼眸,男人灰色眼眸望着那满脸血迹的白甲将军似乎有些腻了,手掌一扬,将白甲武神扔到一旁,望着那满地尸首,缓缓站直了身躯。

    周身铁青色的魁梧男人微微阖眼,一脚重重踏在拒马坡中,从那浅坑中的肉泥中震荡出数十团浓郁的血肉精气,缓缓升腾汇入男人身躯,原来这魁梧男人才是掠走尸首血肉精气的罪魁,每有一团猩红雾气汇入男人铁青身躯上的诡异图形便骤然一亮,转瞬间,数十团血肉精气被男人尽数掠入体内,但仍有些意犹未尽,望着那漫天血云,铁青男人一声嘶吼,漫天流转翻腾的血云猛然一滞。

    阵阵阴风煞气从地面吹拂向空中,在空中形成了数个剧烈风旋,酝酿云涛中的鲜红血色尽数被风旋牵引,几息时间,风旋将云涛中的血色尽数掠走,原本滔天的异象渐渐消散,漫天乌云恢复成了常色,唯有空中漂浮着数道血色风卷,风旋卷了一会,将游荡在外的血肉精气尽数囊括其中,势头一沉猛然下落,每个风旋化身为一条猩红匹练缓缓汇入男人身躯。

    “嗷……”

    当第一缕猩红匹练注入男人身躯时,男人浑身筋肉经络暴起满身图形亮的刺眼,一声声撕裂人心哀嚎响彻拒马坡,只见猩红匹练中隐约有一个铁青色身影战栗颤抖。

    在拒马坡中的数万乾元军武听闻男人哀嚎只感觉天地陡然震颤,震颤从脚下直至众人心神,望着那吞食血云的魁梧男人还有了生死未卜的乾元武神,眼中尽是震惊,拒马坡外,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望着鲸吞血云的铁青身形,眼中满是惊慌,颤声呢喃,“御儡……御儡之术。”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如遭雷击,双手颤抖,指着那拒马坡方向,仓惶喊道:“快…快让军士围攻,不能让他融化血云!”

    说道最后,乾元军神司马成晋声音都是嘶哑的,一直以来,司马军师无论面对千军万马还是千难万险都是任你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沉稳心思,追随军神十数年的旗令官不知今日军神为何如此慌张,不敢怠慢连忙挥舞令旗,身后攻城的号角再次响起。

    拒马坡中的乾元兵武听闻号角震天,强压住心中恐惧,一股脑的涌向那吞食血云的铁青男人,乾元四大名将除了生死未卜的武神白诺,其余三人一马当先,手中兵刃直至那沐浴猩红匹练的铁青男人。

    数以万计的乾元军武眼中只有那牵引天地异象的铁青人影,无人理会那站立在拒马坡城寨前的黑衣少女,身着黑衣的哑口少女望拒马坡上汹涌蜂起的乾元兵武还有那铁青人影痴痴一笑。

    哑口少女无名无姓,只知世人都唤她无口儿。

74.御儡

    古语有云,‘深山藏虎豹,乱世出英豪。’

    何为乱世?

    为五弦琴添文武两弦的武王伐殷封神之战可称乱世,那崇尚儒家斩蛇起义的高祖之争也称乱世,坐拥凌烟二十四将推翻杨家天子的一统天下更可称乱世,那如今乾元一统天下以一国之力覆灭西蜀等六国的春秋之争则更是乱世中的乱世。

    乱世出英雄,时逢乱世便是文武大才向天下展示雄才谋略之时,文臣安邦武将定国,武者攻城拔寨掠取天下,开疆扩土建万世之基业,文者韬略治国UU小说乾坤,整合天地日月千山万民创大盛之世。

    有王玄老祖门下架双拐孙夫子,配相印于六国的苏季子,武王伐殷封神定仙的姜尚公,斩蛇起义时登台拜帅韩淮阴,还有那推翻杨家皇朝机关算尽的天罡子都是名动千古的儒家文士,都是借着这乱世大展拳脚出将入相之贤才。

    眼下这乾元横扫六国的春秋天地中,儒家贤才也不在少数,其中以那号称名冠乾元的军神司马成晋和算无遗策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最为耀目,二人皆是当世不世之材,又是世间少有天命宿敌,乾元征讨西蜀的五年间,二人以经天纬地之计交手不下三十次,其中互有胜负,但隐约间又是这西蜀诸葛闻戌略胜一筹。

    乾元三年初时,司马成晋与西蜀边陲安西城内将诸葛闻戌逼入绝境,二人直面相对不过数百丈,乾元西蜀双方已是鏖战一月,均是车马疲顿军中可战之士极少,但当时西蜀情况更为危难,安西城内西蜀士卒不过千人,尽是老弱残卒,这西蜀诸葛闻戌深知司马成晋多疑性格,因此临渊履冰冒死行险,将安西城城门大开,稳坐于城头之上,抚琴而待,沉稳如水琴声中毫无慌乱,司马成晋生性多疑,怕城内设有伏兵故而退军,西蜀兵神诸葛闻戌以一座空城吓退乾元万余兵士,被传为佳话。

    又半年,二人又于西蜀葫芦峪相逢,那时西蜀势大乾元连连败退,诸葛闻戌设计将司马成晋引入葫芦峪,又以秘术借来东风意图火焚葫芦峪烧死这名动天下的乾元军神,东风起大火升腾,葫芦峪中顿时被火海笼罩,近万乾元将士丧身火海,已至天人难救之时,天降异象暴雨突至,倾盆大雨将葫芦峪内滔天火势尽数熄灭,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才率领残兵冲出葫芦峪,才有后来兵围天枢城的春秋决战。

    乾元兵神司马成晋膝下九子,皆有经韬纬略之才世称司马九贤,反观西蜀兵神诸葛闻戌膝下子嗣不鸣,但一生所收的弟子皆是盛名在身,其中大弟子麒麟儿张伯约文冠西蜀,二弟子赤鬃儿苏幼常也是武动天下,唯独三弟子声明不显,是个名叫无口儿的哑口少女。

    少女本会说话也有名姓,原本是个西蜀深山中的隐居人家,这人家千年前可是天下鼎鼎有名的豪门望族,产业遍布天下,是天下有名的显赫门庭,因缘际会得了一本出自古老邪门的御儡术。

    在这天下间,御儡之术可是足以与那堪

    称神仙手段的炼炁术并肩立在巅峰的不世之术,虽说数千年间积累了不少阴邪残忍的名声,但丝毫不耽误有人将其奉为至宝,这天下人若有幸得之恐怕便没有谁人能忍痛舍弃,这世上有些道义正气再不关己身时候都可以喊得极为响亮,但将自己放诸其中,可就是另一番景色了。

    人心便是如此,缺什么自然会追求什么,以有通神财富再多的钱财也只是俗物罢了,俗物这东西维持个三五辈尚且可以,但难以百世流传,说不定哪辈子孙昏妄便将祖宗基业败去大半,到那时任是高祖百般荣耀但后辈儿孙也贫苦穷人无异。

    可这通天秘术可不一样,一旦得道便是久生长存福泽后辈,运气好些的莫说百世,就算历经千世也可是泱泱大族,特别是这号称天下顶尖玄妙的御儡术,莫说那活傀,就算养出一具死儡天下便无人可比拟,到那时说不定能靠着那通天能耐触碰触碰那至尊权术,那才算是人间富贵的顶点。

    故而那代家主不惜千万金银搜罗天下珍宝参悟御儡术,穷尽一生也无丝毫进益,但深知这御儡术乃是至宝不敢轻易透露,临死时设立秘规,御儡之术只传嫡长子,后世儿孙就算散尽家财也须求道大成,不可遗误,自是商人门庭便能掂量出这本御儡术的分量,数代家主谨遵遗训浸淫其中,历时千年也没能钻研出御儡的门道。

    一代豪族家财散尽落了个隐居深山的下场,直至这无口儿父辈,才触碰了些许御儡门道,但远不可培养活傀死儡,只是会些简单的驱使之法,又二十年,这代家主终是可驾驭死儡,可惜乏嗣年过不惑也只有一幼女,便违背祖训将这御儡之术传于幼女,依靠着驱使之法,下山掠取了一具极为合适的将死之躯。

    以阴邪草药和外道法门足足困囚那将死之躯一年多,将身躯之中的魂魄消去大半,只留困缚一缕残魂稳摄躯体内的生机确保肉身不会**消亡,又辅以阴煞邪气冲刷躯体的四肢百骸将身躯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又一年光景,终是将那御儡所用法门种入那具被阴邪煞气浸透的死儡儡身

    历经千年,不负数十代人心血终是炼就一具死儡。

    死儡炼成那日,正值深夜阴气弥漫之时,天穹中一抹残月似乎是被这死儡散发的阴煞气影响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红雾,群山之中满是鬼哭狼嚎的阴诡景色,山谷中满耳的呼啸阴风,只见那死儡周身浮现数道诡异图形,迎着月光蓦然起身,起身之时,更是绽放滔天血腥煞气,被困囚于体内两年光景的残魂终于消散,不需再受那般折磨之苦。

    这死儡原本是个病重濒死花甲老人,上山后被辅以种种极阴药草与阴邪法门整整淬炼两年时光,两年里日日侵染阴煞邪气,一身筋骨早就被阴煞邪气浇筑同化,坚硬似铜造铁铸一般,成儡之后积累许多时日的阴煞邪气游走全身,将死儡体内剩余的生机与残魂一同抹去,经历如此之后死儡方成,死儡本就是游离于阴阳之间的阴邪之

    物似死非死似活非活,既不在天地法规内有不在人间万物中,不知疼痛不知疲休,只要不被天威或是巨势强横粉碎躯体,死儡便还有再战之力,也正是如此才更能显示出死儡的强横之处。

    在阳间死儡是以死之物,只需儡主驱动法门便可驱使,既是死物便不能吐纳驱使灵力真气,与人对敌时只能以如金铸铁锻的身躯搏杀,虽是简单拼杀但是举手投足间便是劈金断铁之力,如果这死儡生前是个在阶武者,在成儡时,阴煞戾气便能将死儡体内真力全数灌注至身躯筋骨内可使这死儡更为强横霸道,搏杀招式也可以按照生前所修之章法。

    若是死儡生前修为可窥探镇灵太玄等境界那成儡之后的威势更是倍增光以劲力便可移山断江,几乎可与归元境等大境界强者比拟,再加上死儡不知疲倦不死不休肢体断裂仍可拼杀足以将对手缠耗致死,但相比于死儡炼制活傀的手段则更为残忍玄奇。

    死儡是死物,而活儡则是正经的活物,论威能活傀要比死儡更为玄妙强悍,同样条件与法门也是更为严苛,与注重阴煞邪气锻体的死儡不同,活傀更重注滋养活傀心神,傀主须先找到合适傀体为其注入阴邪草药,先以阴邪手段侵入傀体心神灵智,在佐以法门与邪术渐渐将其控制,将傀体心神灵智占据后方到了最关键的地方,需先以邪气侵染体魄由外至内侵染同化体内灵力修为,以邪气占据傀体全身后,才可着手抹去傀体心神灵智。

    世间残忍莫过于此,活生生将一活人心神灵智抹去可是比抹杀一人生机更让人痛苦,傀体的心神被抹去后再由傀主为其塑造出一缕新的心神灵智,至那时,这人身躯还在人世可心神灵智尽数消散,不认至亲不知好友,只知听命于傀主,只知竭力完成傀主的所言之事。

    活傀的强横之处便在于有自己思绪可随心所欲吐纳驱使天地灵力,将邪气与灵力一同化作修为,成儡后便可突破天地铁规境界大涨,所吸纳邪气越多,境界滋生越大,如此才是活傀可怖之处。

    但想要炼制活傀也是极其艰难的,不光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便可轻易达到的,适合做活傀的傀体本就极少,只有命数占据极阴之人,才可有望被炼制成活傀,炼制期间傀体若有丝毫的抵抗思绪便功亏一篑,所以起初时占据傀体心神灵智就难如登天,不习武道的普通人更好占据些,但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去将一个凡人炼成活傀便不是一句得不偿失可以形容的。

    越是拥有强横修为的傀体心神灵智便越为庞大,想要将心神灵智完全占据就需数年或者数十年时间,如此漫长的时间光是不被人察觉便是极难的,就算福运都至将傀体心神完全占据,想要已秘法抹去再重塑心神灵智则是难上加难,心神灵智算是这天地间最繁杂、最虚无缥缈之物,不是御儡大成者根本无法企及,此物太过阴邪残忍触及天地铁规,稍有差池,傀主与傀体便都要丧命在煌煌天威下。

75.煌煌天威

    故而这炼制活傀成了这天地间仅次于龙凤神鬼的玄幻神说,只有在古籍典经之中才有隐约记载,而被无口儿父女二人所炼造出的这具死儡更是这近千年间唯一一具成儡,父女二人也是误打误撞之下才参悟了这御儡之术,虽炼制出了成儡但对于这控儡之法一知半解。

    深山中,那具由花甲老人炼制的死儡将这漫山阴煞邪气尽数掠入体中,周身上诡异图形熠熠生彩,无口儿父女二人见成儡欣喜若狂,一锦绣家族近千年的努力终是终是守的云开见月明,可二人脸上笑意还未消散,这深山中突生异象。

    天空中阴气弥漫,九天之上的皓月彻底笼罩上了一片血红色彩,原本死儡的灰色双眼中覆盖一层浓重血色,深山中山林野兽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血月下漫天都是惊弓禽鸟仓惶飞起,似乎都想要逃离这片阴诡之地。

    漫天阴煞邪气入体,原本花甲老人五尺高矮的伛偻身躯瞬间鼓胀至一丈多高,四肢体魄满是鼓胀筋肉,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音似是骨节摩擦又似筋脉涨裂,死儡身上衣衫受不住重压尽数破碎,深夜群山中传出阵阵撕心号角,那死儡像是疯魔了一般跃起数丈后,飞身一拳的砸在一数丈矮峰上,一阵剧烈震荡感伴随强烈劲风从矮峰传遍群山,周围粗壮树木受不得如此震荡轰然断裂,劲风吹拂着山谷,谷中满是树叶簌簌掉落之声。

    只一拳便点燃了这座山林,山林中漫山野兽嘶吼更重,虎啸狼嚎之声响彻山林中每个角落,只是分不清这满山兽吼是惧怕还是愤怒。

    惊慌兽吼声之中矮峰轰然碎裂,数千斤重的山石纷纷落下尽数砸在满身血腥气概的死儡身上,山谷中满是山石滚落的巨响,数千斤巨石将那一拳破去矮峰的死儡掩埋盖压其中,也将那刺鼻血腥味道尽数遮掩。

    当最后一块巨石落下,山谷重新恢复了宁静,群山峰峦之中的滔天兽吼也随着巨石坠地落下了帷幕,一切都如往日一般平静,只有一对的父女望着那好似山崩地陷的场景,惊魂未定。

    咚……

    宁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一阵沉闷巨响再次从石堆中传出,刚刚成型的石堆猛然一颤,一些未落实的碎石经不住震荡被溅起数丈滚落在地。

    咚……咚……

    咚…咚咚咚咚

    石堆中不断有巨响传出,响动越来越密集,石堆的震荡也越来越大,十数声后被巨石压在其中的死儡似乎有些恼怒,一阵震颤人心的嘶吼声从石堆中传出,石堆中的死儡双臂顶着压顶的巨石,隆起的筋肉似要炸裂一般鼓涨,死儡骤然发力,将压在身上的千万斤山石强横拨开。

    石堆受不得如此巨力轰然四散,数块巨石倒飞而出,其中一块重达百斤的巨大山石直奔一旁的父女二人盖顶砸下,刚炼成死儡的稚嫩儡主下意识将女儿推到一旁,父女二人跌倒在地,当时还会说话的无口儿躲开了巨石,可那作为儡主的父亲却没能躲

    开,双腿被巨石死死压住鲜血模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不等年幼女童有何反应,那一丈多高的死儡从石堆中猛然跃出,望着天空那轮血月愤怒吼叫,死儡脚下发力掠出十数丈,铁青色双臂抱着一棵近百年的挺拔硬松,猛然发力,那近百年的粗壮树干拦腰折断,魁梧死儡双手抱着那五丈多长的粗壮树干在山林中左劈右砍,原本往日静谧的山谷此刻极其狼狈,山峰草木支零破碎,那年幼女童至死都忘不了那月夜下的震撼景色。

    再接连毁去三座巨大山石后,那五丈余长的硬松树干以破碎的不成样子,但那死儡身上的怒火似乎还是没有挥泄干净,将破碎树干扔到一旁,身形腾起三十余丈,攀在山峦高峰上,单手成爪狠狠嵌入峰上山石中,骤然发力将那数十丈宽的巨大山石猛然撕下。

    那山石足有万斤重落势极猛,月色下的阴影将女孩覆盖,双腿被压在巨石下的中年男人面无血色早就晕死过去,阴影下的髫年女童已经被着震撼景色吓傻,不知躲闪。

    眼看巨石压顶,西南方向一道赤色流光破空而来挡在女童身前,巨石夹带劲风呼啸而来与看似纤薄与赤色流光交接一处,流光之中的赤红光辉一阵浓郁过一阵,将那足有万斤的巨大山石化为漫天齑粉。

    西南方向,三道人影疾驰而来,为首男人不惑之年,手持一把莹白鹅羽扇扇骨中有阴阳太极图,身披黑白云纹鹤敞头戴云色山纹纶巾,颚下一缕黑髯,鹤敞随山风刮动满目神仙气概,身后跟着两年轻男子,一人长须一人赤鬓,望着那攀在山峦上的死儡一脸凝然。

    月夜中,那持莹白鹅羽扇男人咬破指尖,以鲜血连书三道灵符,三道灵符焚后,天空中雷光乍起,几道雷光闪过,那笼罩残月的血红颜色尽数消散,男人指尖鲜血不凝分点阴阳,手中印决变幻,每变幻一次空中雷光便浓重一分,连结三五印,半空中雷云密布雷涛滚滚。

    那攀在山峦上的死儡先是被漫天雷光吸引,继而转头愤怒望着那手持莹白鹅羽扇的鹤敞男人,身形猛然脱离山峰直奔那持扇男人袭来,持扇男人双目紧闭,手中印决不停,身后赤鬓男子掌心赤光大起迎着那奔袭而来的死儡飘然起身。

    半空中,死儡与赤鬓交接一处,一股汹涌劲风震荡而出,飘身御空的赤鬓男人连退数丈才算卸去劲力,反观那死儡更是狼狈,被赤光震飞十余丈接连撞断三五棵粗壮树木才堪堪停下,激起漫天烟瘴,烟瘴散去露出那一丈多高的铁青人影,死儡躬身伏在地上,单膝点地左手支撑在身前,右臂前胸尽是还未消散的赤色辉点。

    死儡血红双瞳死死望着那赤鬓男人,微微颤动双肩将赤辉散去,颤动了几下死儡身形暴起单手成拳直直刺向飘身于空中赤鬓男人,速度极快转瞬欺身而来,赤鬓男人连退三步手腕翻转间掌心酝酿了浓郁赤芒,右手成掌借着那四两拨千斤的内家法门将死儡拳头推开,左手结印

    掌心暗蕴光芒直袭死儡眉心。

    死儡身形后翻躲过赤光手印,借势腰肢下沉粗壮右腿紧紧绷起自下而上直取赤鬓男人头颅,赤鬓男人散去手中印决猛然握拳曲臂挡在身前,一面赤红光幕蓦然浮现臂前挡住了死儡狠辣撩踢,光幕寸寸碎裂赤须男人被强横劲力震荡出丈许距离。

    半空中,死儡借势扭转身形激射而出直奔那手持阴莹白鹅羽扇手中印决变幻的鹤敞男人,被荡开的赤鬓男人望着铁青人影冷哼一声,周身赤芒浮现掠空而出直奔死儡方向,黑夜中,只见一赤色长虹耀目而起,男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追上死儡立于死儡上空,男人周身气机鼓荡双手负在身后单足暴起狠狠踏向死儡后脑。

    轰然一声巨响,铁青人影趴在地上青紫色头颅被赤鬓男人踩入山间林地中,男人周身气机再度汹涌,仍是双手负在身后另一足高高扬起后重重劈下,酝酿着滔天灵力斩向死儡腰脊处,趴在地上的死儡手臂划出一个诡异弧线不顾那滔天灵力气机一把抓住赤鬓男人小腿将男人甩出数丈。

    滔天灵力将死儡手上四指尽数斩断,四根铁青手指掉落在地响起如金石坠地一般的铿锵之音,死儡一身筋肉鲜血早就被阴煞邪气同化如今断指却不见血迹,死儡翻身站起,略微舒展着脑后那深陷的缺口,赤鬓男人身形在空中画了个大弧踏空而行又至死儡身前,再次与死儡缠斗到一起。

    月色中,一赤鬓男人一铁青人影在漫天雷光下拳脚交接,将这山间罡风尽数撕碎,惹得这天地间气机剧烈鼓荡尘嚣不止,离二人不远处,那持莹白鹅羽扇的鹤敞男人仍是双目紧闭手中印决变化不停,在远些,一垂髫少女顾不得那拳脚相接的两道人影,只是痴痴望着那手印变幻的鹤敞男人。

    鹤敞男人羽扇俯在胸前,一身黑白云纹鹤敞被那凛冽劲风刮动的猎猎作响,男人手中印决足足变幻了四十九次,当最后一印结束九天之中满是刺目雷光一刻不停,鹤敞男人双指高高扬起,斜指天穹雷云,猛然睁眼,厉声喝到:“脱身。”

    跟死儡缠斗的赤鬓男人听闻没有丝毫犹豫聚起赤芒将死儡推出十数丈,反身飞掠十数丈,与铁青人影拉开距离,双目血红的死儡见阻碍退离,身形暴起直奔那呼唤九天雷云的鹤敞男人,死儡四肢筋肉暴涨速度极快,转眼间离鹤敞男人不足十丈。

    “落!”

    手持羽扇的鹤敞男人眉目如电,斜指天穹的双指猛然挥下,一声低喝响彻山间,话音刚落,只见那九天之上氤氲许久的滔天雷光剧烈颤动,朝着鹤敞男人双指落下的方向猛然劈下。

    一道数丈宽的湛青玄雷自九天之外轰然而至,将那飞掠而来的铁青身影笼罩其中,滔天雷光携带煌煌天威凛然而至,雷光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时间,阵阵剧烈罡风将两旁粗壮树木吹拂的剧烈弯曲,这一刻,山间寂静无比,似乎这天地万物都臣服在这煌煌天威之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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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听寒介绍:
人间有多少事?一件还是三千?醉眼惺忪看天下群雄如草芥,谁人月下倚长枪,且听风寒声落抬头看沾衣风尘,低头看江湖起落,这乱世谁可与我同活。少年手持听寒枪,当有凭陵气,灭仙佛心。世间万物难挡我听寒枪,难挡我斩鬼神志。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庙堂月下听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月下听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月下听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