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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月下听寒txt下载     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春秋最后一计

    原本漆黑的山林彻底被这滔天雷光点亮,漫山遍野都是那刺目的雷光,亮如白昼,山林之中满是滔天的劲风和煌煌天威,长须与赤鬓二人都经受不住如此雷光,扬起衣袖护在眼前,不敢直视。

    手持羽扇的鹤敞男人立于雷光之前,指尖鲜血不散,须发与鹤敞衣衫被劲风吹拂狂舞,一双黑瞳死死盯着那在雷光中缓缓消散的铁青人影。

    一旁笼罩垂髫女童身前的赤色光芒早就被这煌煌天威尽数消散,女童丝毫不觉那雷光耀目,只知愣愣的望着那鹤敞男人还有那滔天雷光。

    煌煌天雷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时间,才缓缓消散,那年的群山周围的西蜀百姓都记得那深夜山中的异象,记得那朦胧血月,还有那滔天雷光,只是随着岁月流转那些铭心记忆都泯灭在黄土中。

    天雷散去,原本被天雷笼罩的铁青身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遍地漆黑灰烬,山风再起将那遍地灰烬尽数吹散,强横如斯的阴邪死儡终是葬身于煌煌天威下。

    那以观天之术以古法灵符借来九天玄雷的鹤敞男人鼓荡衣袍和飞舞须发归于平稳,鹤敞男人一双黑眸中满是疲惫色彩,双手无力的散在身旁步履虚浮险些跌倒,。

    赤鬓与长须感觉这滔天劲风消散才敢移下衣袖,缓缓睁眼,见一切归于平淡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山野草木,长须男人见师父心神消耗过多连忙上前扶住鹤敞男人,赤鬓男人一脸怒色,缓步走向那晕死在巨石下的中年男人身前,手中赤芒扬起便要取那耍弄旁门邪道的阴险贼人性命。

    赤芒刚一扬起,那垂髫女童回过神来快步跑到赤鬓男人身前,红着眼睛两臂横起挡在父亲与赤鬓中间,强忍着哭意气鼓鼓的望着那赤鬓男人。

    极为疲惫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看着那垂髫女童,无奈的笑了笑,微微摇头,虽然赤鬓儿苏幼常未痛下杀手,但那中年男人伤势过重,当初炼儡时男人将心神全部融与死儡之中,如今死儡丧身天威下,男人以是命若游丝,麒麟儿张伯约与赤鬃儿苏幼常将巨石提起时,中年男人生机全无天人难救,一直忍着哭意的垂髫女童终是忍不住,趴在父亲尸首上嚎啕大哭。

    这世间声音万千,这孩童哭声最让人心动容,这苦命女童家族历经千年就为了窥探那御儡之术,列祖列宗沉浸千年不得其法,好不容易出了个窥探法门的父亲,也只知一心炼儡对于母亲不管不顾,直至母亲病死时夫妻二人也没说上了句嘱咐的话,误打误撞炼制出一具死儡,但万没想到成儡日便是丧命时。

    听闻女童哭声,鹤敞男人心头似有尖刀利刃划割而过,想起记忆中那同样垂髫年纪的女童,强忍着疲累将女童抱在怀里,竭力安抚女童情绪。

    自此,名动天下的西蜀兵神收下了此生的第三名弟子。

    垂髫女童便跟着这位陌生师傅和两位师兄下了山,对于那位文雅和善的长须师兄极有好感,对那个想要杀死自己

    父亲的红毛师兄则是没什么好感,起初时不爱跟他说话,时间长了加上几次糖人糕点,小女童也可捏着鼻子跟西蜀武魁苏幼常冷哼上几句。

    女童便捧着那本流传千年的古籍缠在这位陌生师傅身旁,让师傅将古籍上面的东西教给自己,刚开始女童搞不懂为什么师傅总是拿着那莹白色的羽扇,也搞不懂为何周围人对师傅那般尊敬,最搞不懂的是师傅对自己百依百顺,唯独就不教这古籍上的文字,莫非,师傅不认识这上面的字?

    一个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疑团出现在女童心中,没多久女童便捧着那本有些斑驳的古籍还有数十代人流传下来的心得闷闷不乐,一想起父亲从小的叮嘱还会呜呜咽咽的哭上一场,时间久了便自己拿着古籍一知半解的念叨着,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便偷偷去问两位师兄,大师兄特别讨厌,有些字明明会也不告诉自己,小女孩只能冲着那留长须的师兄做上几个可怖鬼脸,相反自己讨厌的二师兄倒是更好一些,时间长了,小女童觉得这二师兄也没那么讨厌了嘛。

    这点小聪明肯定是瞒不过号称兵神的诸葛闻戌,又怕这小徒弟误打误撞走火入魔,实在拗不过便将这来龙去脉与危害告知徒弟,但是这小女孩竟然丝毫不害怕,可也对,若是寻常孩子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九天玄雷降世而不哭不闹?

    诸葛闻戌昔年在草庐时博学天下,对这天下两大秘术炼炁与御儡都有些钻研认知,辅以多代人归结的心得和那本流传千年的家传古籍,诸葛闻戌断定那深山中死儡入狂与炼化之法有关。

    而后诸葛闻戌翻阅了诸多师门古籍,再一不出世的古籍中找到一行极为重要的批注,‘涉及天机之事这世间便没有万全之法,既想窥探天机难免五弊三缺,御儡者需舍灵丧肢,丧除一门方可适应天道,逃过铁规行那阴邪之事。’

    所谓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独、残,三缺无非是劝、财、命。

    简而言之便是万事万物皆有其法,万事万物皆有其规,想窥探天机改变因果便就要付出其中代价,只是窥探便要付出如此那触及忤逆天地铁规所需代价则更为沉重。

    御儡者,需命理不全,常人触及天地铁规必会惹怒天威,故而只有舍灵丧肢自断一门生机才可逃过铁规,所谓舍灵丧肢比三缺五弊代价更为沉重。

    人生六灵:视、听、触、味、嗅、语,肢便是四肢百骸身躯体魄只有自断一类肢体才算丧肢,若想违背天地铁规便要舍去诸上种种其中一种,以残破灵智躯体逃过天地铁规,以一门灵肢换那阴邪的御儡术。

    那日山林中死儡入魔便是因为儡主灵肢皆全,导致天地不容,那日若无九天玄雷毁去死儡,死儡与儡主也会受不住天地威压爆体而亡,这便是煌煌天地之威。

    诸葛闻戌将这舍灵丧肢之事告诉女童,本以为髫年孩童会被这残酷条件吓退从而不提那御儡之事,可并未想到这女童意志

    颇为坚韧,铁了心的要逆着这天地铁轨行蹈危涉险之事了。

    那日是女孩印象中最师傅最为严厉的模样,与女孩连连说了好几个叮嘱,其一便是不可炼制活傀,其二是若炼死儡需在儡身临死之时自愿才可炼制,御儡大成后不可肆意妄为伤天害理,若是常日里师傅这番唠叨女孩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可今日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忤逆师傅的意思,将叮嘱记在心间不敢忘却。

    之后便到了极为关键的舍灵丧肢,寻常武人若面临如此抉择多半是舍去嗅、味其中一灵,可偏偏这女孩正值个贪吃的年纪,丧了嗅、味二灵后再多的糖人糕点没了滋味,女孩哭喊着不干,丧肢又太疼,几经周转选了个语,至此,女童得名无口儿。

    又一年,号称竖立乾元与西蜀间最后一面壁垒的西蜀将神牧野侯李柏仁于北境边疆被乾元武神白诺重伤濒死,周身筋脉尽断回天乏术,北境中军大帐内如残烛摇曳的牧野侯泣泪请求诸葛兵神将其炼成死儡。

    生时,有他牧野侯李柏仁在乾元鼠辈无法过北境一步,死后,他李柏仁也要站在西蜀身前,为国尽忠驻守北境。

    一代名将李柏仁在涛涛夜色中饮下了那炼制死儡所需的极阴草药,历经四年儡成,天下无人知晓那一代将神李柏仁虽死犹生,此事只有诸葛闻戌与徒弟无口儿知晓,李柏仁生前修为足有半步混元境,惜败在那白甲武神之手,成儡之日,李柏仁一身修为尽数消融在筋骨内,那花甲凡夫成儡都后可劈金斩石,更别提那第一名将了。

    东海之滨一偏僻角落中,终日有一黑袍少女与一铁青人影搅动海上波涛不止,与那凶魁异兽厮杀滚打。

    西蜀兵神诸葛闻戌前往北邙之前为西蜀皇廷留了两只锦囊,第一只便是退败后让出两城不可犹疑,城内不可设险全国兵力尽数收回皇都天枢城,逼迫乾元决战,其二便是在天枢城外拒马坡上设简单城寨,不可坚固又不可粗陋,乾元军至,便主动引战,将乾元军士引上拒马坡。

    但西蜀皇廷不知,兵神临走时还有一只锦囊留给徒弟无口儿,这只锦囊将是春秋战端之关键,便是让徒弟无口儿将乾元的顶尖战力绛云武军引如拒马坡中端,待后续攻城的乾元军士挡住绛云武军退路,以死儡应敌,力求全歼绛云军,哪怕死儡葬身在所不惜。

    天枢城城高九丈厚三十余丈,是天下少有坚城,城内军械粮草一应俱全可坚守两月,乾元绛云军亡,寻常军武两月时间无法破城,两月时间,足以北邙攻陷乾元中州城,他诸葛闻戌身在北邙,密信已至大金北邙事成大金将倾巢而出与北邙夺取乾元国土,确保北邙无法接手西蜀战场。

    如此,西蜀不败,反可破灭乾元,北邙大金蛮夷之辈,难挡西蜀,再过三十年,西蜀便可一统天下,创万世基业。

    西蜀拒马坡外。

    天空中鲜红匹练注入铁青人影体内,不止不休。

77.以命开天

    西蜀,拒马坡。

    一具一丈余高的铁青色人影站在拒马坡中段,天穹中数道猩红匹练源源不断汇入号称西蜀第一名将牧野侯体内,阵阵嘶吼声不绝于耳。

    拒马坡中,八千名绛云武军率先涌向那早逝多年的西蜀将神,只是一瞬,便有数十把绛云刀齐齐劈下,数十名在阶武者在战场中厮杀多年膂力不俗,但那牧候死儡身躯坚硬如铁,数十刀中只有三五刀可在铁青肌肤上留下细微痕迹,其余都似砍在金石上一般不痛不痒,也只是一刀,便有三十余绛云刀锋刃崩卷。

    但牧候死儡似乎没时间搭理这些蝼蚁兵卒,仍是一心一意容纳空中猩红匹练,拒马坡之中太过狭窄,只有靠在最前数十名绛云武军可接触到死儡,一声口哨声响起,绛云武军中不知谁嘶吼了一声,‘变阵!’

    将牧候死儡团团围住的云铠战士极为整齐停下脚步向两旁退去,拒马坡中更是如此,数千人停下了前冲的脚步,退到一旁为袍泽让开道路,短短两息时间,原本围绕在死儡身旁的乾元军武尽数退开,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位绛云精锐副将,与寻常绛云军武不同,这数十人中有半数可以触碰到那名叫镇灵的玄妙境界,刹那间,拒马坡中气机鼓荡,数十道汹涌气机齐齐斩向死儡腰身要害,数十道气机掠过,死儡遍布伤痕的腰腹间又多了不少浅薄伤痕,但都是极其细微。

    拒马坡下,同样智计冠天下的司马成晋看出了诸葛匹夫釜底抽薪的拼死一搏,接连呼了几大口浊气才算平稳住了心神,三军在侧主将跃马其中,身为这三军将士之根骨他不可乱,他若乱,三军将士将斗志全无,强忍着来自死儡的震惊,低声喝道:“都统司马尚昭何在!”

    “末将在。”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次子三品都统新城将军司马尚昭曳马出列,纵马至乾元大司马身侧,双手成礼,朗声应道。

    军中无父子,法令大如天,至亲父子于沙场前于万军侧也需军职相称军礼相待。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端坐于马背,腰间长剑锵然出鞘三尺剑锋掠过右掌一道血痕浮现掌心,鲜血自伤痕中缓缓渗出,司马军神伸手解去发冠,将掌中鲜血涂抹在额间印堂,拒马坡下,只见那马背上的男人满额鲜红一头斑驳长发随阴风肆意飞舞,伤手托举过顶双目紧闭口中喃喃自语,掌心处鲜血越聚越多,可诡异的是鲜血似有灵性在掌心中荡漾,不散不凝不滑不落。

    “取符纸来。”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猛然睁眼,在一旁等候的次子司马尚昭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符纂捧送到父亲面前,司马成晋右手翻转掌心处鲜血滑落在符纸之上,趁着鲜血未凝,以指为笔在符纸上刷刷点点,接连十余笔画出一张鲜红符纂,符成之时,周遭士卒隐约感觉呼啸在身侧的阴风趋于平缓,只是不知这感觉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原本双目如电的黑袍文士在符成之时双眼神色黯淡,屹立于马背上的身躯也略略弯曲了几分,顾不得疲惫从怀中掏出一黑一红两颗丹药,一同交于次子司马尚昭叮嘱几句,三品护军新城将军司马尚昭不敢有丝毫怠慢,应了句喏便策马疾行而去。

    鲜血符纂刚离开,中军位置处阵阵阴风再次升腾而起,军神司马成晋强忍着充斥脑海的无力眩晕,强打着精神,军令如雨落下,“那妖人弱点在眉心和周身图形,强弓手齐射周身图形,贲德、城纪、蒙山三军主将与绛云军精锐将士拖住那妖人,其余将卒直取拒马坡,半个时辰内要兵破拒马坡不可贻误战机。”

    阵阵号角撕空而出,拒马坡中数万名略显慌乱的乾元军武再无人理会那铁青人影,如潮水一般涌向拒马城寨,这便是乾元军武可怖之处,兵贵神速,任凭前方战火何等汹涌己方何等不利也可在最短时间重整旗鼓再迎强敌,再者便是军令如山,无论战端何等酣鸣只要一声军令至便无一兵一足犹疑,冒死进军应敌也好或壮士断腕退守也罢,只闻军令不计代价。

    宁静了片刻的春秋决战又恢复了喧嚣,滔天喊杀声响彻云霄,震颤人心,拒马坡上,八千绛云武军为首直奔那座简陋城寨,数百支箭矢遮天而来,将那容纳血云的铁青人影笼罩其中。

    箭雨势头极准几乎都可避开围在死儡旁的袍泽命中死儡周身的诡异图形,场中尽是乾元兵武精锐,偶有偏歪的流矢也无法破开护体罡气和坚实云铠,无伤大碍。

    一名身着赤红重铠的精壮将军手持一柄近百斤重的开山巨斧冲在最前,此人便是乾元南征先锋大将王翦,此人相貌熊毅身高八尺勇冠乾元与绛云武神白诺齐名并称乾元双雄,王翦手中开山巨斧托曳在地狂奔疾行,巨斧上满是罡气流转,离那牧候死儡不过十余丈,嘶声喝道,“蒙恬,助我!”

    身侧一披黑甲持长戟魁梧汉子听闻呼喊手中长戟飞掠而出,直奔死儡面门,先锋大将王翦身形骤然腾空跃起数丈,于半空中踩踏着长戟锋刃借势身形又起,手中巨斧高高扬起,汹涌劲风自斧刃喷薄而出,半空中,那红甲将军一声断喝,额间青筋暴起手中巨斧似泰山崩殂一般朝着死儡头颅汹涌袭来,似要将那金铁浇筑搅动天地阴邪的铁青人影一分为二。

    强横巨斧破开漫天阴风撕裂一方天地,那猩红匹练似乎受不住如此锋芒微微消散,巨斧夹杂着滔天灵力,似江海倾泻破竹建瓴一般凶狠劈下,等到那容纳血云的铁青死儡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那手持开山巨斧红甲将军以至面前,铁青大手猛然成拳,直直一拳轰掠而出。

    何为先锋?

    便是一往无前,三军之中以他为先入之兵,以他为尖锋利刃,任是敌军百万任是漫野荒殍任是那前方是神鬼还是凡夫,都由他一人走在最先,都由他一人冲杀在前,如此是谓先锋。

    手中开山巨斧之意亦是如此。

    若说面前山海难渡?

    那便破去。

    王翦即为先锋大将,便是需要出生入死以身犯险,登台祭天戴甲出征时生死已是身外之物,如今他便要用这百斤重的开山巨斧为乾元皇朝开出一个太平盛世,开出一个万载基业,莫说面前是西蜀皇都,就算是那巍峨天宫中的南天凌霄,他也是如此,不计生死,碾压过去。

    那身披赤红重铠的男人知道面前这铁青人影不是易予之物,也知道若等他容纳血云便可以一己之力破去乾元倚仗的绛云精锐,如此,西蜀难平天下难定,如此,乾元不在国将不国,也正是如此,他丝毫不在意那死儡悍然轰出的重拳,全部心神寄于巨斧之中,意图以命开天。

    死儡拳势夹杂移山断海之劲力直奔那先锋大将,眼看离红甲将军不足五尺,若是以血肉之躯如此硬抗死儡竭力重拳,定难逃根骨尽碎筋脉碎裂,若到那时天人难救,如此紧要关头,一柄通体火红的三尺长剑自拒马坡中激射而出,转瞬便飞掠至先锋大将王翦身侧,挡在那滔天重拳前。

    轰然一声巨响。

    死儡重拳轰击在三尺剑身上,号称乾元十大神兵之一,数百年前以北境赤银锻造的不世名剑‘赤乌’,竟受不住如此劲力,在那滔天拳风下轰然碎裂。

    与此同时,王翦手中开山巨斧狠狠劈入死儡印堂,将那铜锻铁铸般的铁青头颅撕开一个三寸余长的伤痕,伤口最深处足有一寸余深,可惜,伤痕与眉心处的诡异图形相隔不过两指距离,若是能重创死儡弱点,便是以牧候尸骨炼制的死儡实力都会大打折扣。

    重拳破去古剑赤乌后落在王翦铠甲上,虽说劲力大不如前但仍不是寻常血肉躯体可阻挡的,汹涌劲风中,一身着赤红重甲的先锋大将似离弦之箭一般飞出数十丈,阵阵殷红鲜血自王翦口中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目血线。

    拒马坡中,一银甲小将跃起数丈,手中罡风流转将那倒飞而出的红甲身形缓缓停住,乾元先锋大将王翦七窍流血,双眼紧闭昏死过去,银甲小将伸手在其口鼻之间探了探,还有隐约温热气机从口鼻之中艰难呼出,这才稳下心神。

    银甲小将弱冠之年名叫李信,兵拜陇西将军,乾元军武之中,如此年纪便被始皇帝亲封将军者只此一人,这年轻将军也是那古剑赤乌的主人,但此时此刻,李信顾不得心疼佩剑断裂,手中流光大涨一阵流光托着重伤的先锋大将退回拒马坡下,身形暴起踏着漫天箭雨,直奔那哀嚎不止的铁青死儡。

    一震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从死儡口中响起,只见那死儡周身诡异图形忽明忽暗,魁梧身躯止不住的抽搐颤抖,半空中汇入死儡的猩红匹练势头猛然一顿,缓缓与铁青躯体分离开来不在汇入,数道猩红匹练无处可去只知与空中流淌蜿蜒。

78.应怜还是应笑

    漫天箭雨仍是不知疲休的朝着那哀嚎颤抖的铁青人影倾覆而来,数十名绛云精锐刀锋如暴雨倾盆一般纷纷落下,一身着黑甲魁梧汉子手持大戟汹涌挥舞,身着银甲的年轻将军也在其中,双手劲风流转,似附骨之蛆一般围绕在死儡周身。

    死儡自现身后来回不过三五式,便接连破去乾元两大名将,如今先锋大将王翦以命开天不计生死重创这具由西蜀牧野侯尸骨炼制的阴邪死儡切断了死儡与血云之间的联系,如今乾元军武看似占据上风,但无人胆敢松懈,力求在这死儡受创之际将其抹杀于此。

    拒马坡城寨上,被绛云武神白诺借势破去的数百西蜀持弩甲士又换上了崭新的面容,数百架诸葛连弩再次呼啸而出,射杀着眼前欲图攻城的乾元军武,一时间定鼎春秋的拒马战场可改变战局的阴邪外力没了踪迹,又恢复了往日以血肉之躯摧城破敌的残忍场面。

    身着黑衣的哑口少女飘身退回城寨之上,一身灵力尽数灌注于牧候死儡之中,再无战力,无法再站在西蜀身前,为国为师抵挡乾元虎狼之辈了,身为西蜀最后一计的无口儿望着那颤抖哀嚎的牧候死儡神情恍思。

    那铁青身影不在是世间正道人人唾弃的阴邪死儡,也不是那十载前威震春秋的牧野侯李柏仁,而是一个个熟悉又似陌生的影子交接一处编织成的虚影,这虚影中有人文雅长须,有人爽利赤鬓,也有人手持羽扇身穿鹤敞,还有人年过不惑倒在巨石下濒危待死。

    哑口少女望着那众人之中死儡惨淡一笑,两行清泪潸然而落,既然流泪那便不在去看那些让人伤心的影子,黑衣少女索性转过头躲过那道道虚影,任凭身后羽箭破空而来任凭身后杀声震天都不再理会,在这喧闹又冷酷的春秋战场中独享宁静,望着身后那座巍巍巨城西蜀天枢皇都不由得恍然出神。

    那城里似乎极为静谧,身隔近百里似乎都可听闻那城中的街谈巷闻,粉门勾栏里的燕语莺声,茶馆酒肆中的嬉笑怒骂,有买卖铺户的吆喝,有刚出炉包子的诱人味道,有市井莽夫吵杂喧闹,有那大醉酩酊的冲天酒气,也有那缠在鹤敞男人身旁的女童,女童望着那新鲜糖人嘴角不争气留下的口水,有女孩哭喊着要吃的糖松糕点哭闹声音,有那古板油盐不进的长须师兄,有那让人又气有喜的赤鬓师兄,还有那一声声呼喊的师傅。

    想到此处,少女破涕为笑,脸上泪痕也已干涸,那一切声音画面好像都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那座城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国,也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家,可对这少女来说是家是国都不重要了,可眷恋的人都不在了,眷恋一座孤城又有何用?

    这人间盛景不在,只剩满目战火,满目萧条疮痍,满目家破人亡,满目亲离子散,满目悲恸哭鸣,还有满目人间悲惨。

    少女清浊分明的双瞳又蒙上了层层

    血红颜色,红色越来越重越来越汹涌,少女一头黑发一身衣袍无风自动,分不清这少女脸上是怒火还是哀恸但都是悲痛欲绝,少女脸上神情越来越扭曲,朝着天空中的猩红匹练愤怒嘶吼,可挣扎了许久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少女呼吸越来越急促,雏荷待放的前胸剧烈起伏,双瞳中鲜红越来越重,又喊了几次仍是没有声音少女有些着急,一把掐住自己白皙脖颈上的细嫩皮肉猛然用力,撕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原本白皙的少女脖颈血肉模糊,与少女同立在城头上的西蜀兵士看见着血腥一幕不由得心神动荡,惧意萌生。

    少女似疯了一般,一把接着一把接连撕下四五层血肉,脖颈上已经可见皑皑白骨,无口儿双目红的发紫铆足了气力朝着天空嘶吼了一声。

    一声悲愤的少女嘶吼声响彻拒马战场,刚转为常色的乌云又蒙上了点点红芒,被一众乾元军武围攻的牧候死儡周身诡异符号陡然亮了几分,原本颤抖不止的魁梧身躯终于有了动作,双臂猛然挥出,数名挡在最前的绛云精锐受不住万钧之力肢体炸裂四散而出。

    哑口少女无口儿望着那死儡变化,脸上的悲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欣喜微笑,拒马坡城寨上一双眼血红的黑衣少女脖颈间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皑皑白骨脸上却是欣慰笑容,这是何等诡异莫测的场景。

    失语多年的哑口少女今日重新发出声音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见少女双手叠在一起,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拍在自己眉心,身着黑衣的及笈少女似离了枝叶的枯草一般跌倒在地,泯灭在这尘世中,丧身在这春秋战场中。

    至此,一代兵神诸葛闻戌三名弟子全都命染黄泉,接连丧身于那春秋霸主乾元的攻势之下。

    一阵浓郁血气从无口儿尸骨上升腾而起,缓缓注入那牧候死儡身躯之中,霎时间,场中血猩味道被推至极点,那魁梧死儡周身诡异图形亮的吓人,原本粗壮的四肢又厚重了几分,半空中,血色彻底将乌云占据,死儡双臂于人群中肆意挥舞,转眼之间便又有数名绛云精锐化为斑点碎肉四溅在天地之中。

    身着黑甲的乾元名将蒙恬堪堪躲过扑面而来的拳势还未等回过神来,那死儡膝盖扬起,一记撼天动地的侧踢悍然奔袭而出,蒙恬来不及躲闪手中大戟横在身前欲图挡住那撼天动地的一击,可那铸铁长戟连通一身坚实黑甲受不住如此巨力弯曲破碎,乾元名将蒙恬身形倒飞而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撞击的乾元军武无一人存活。

    牧候死儡朝着一名被劲风吹拂倒地绛云副将狠狠踩踏而出,那副将来不及挣扎一身坚实云铠便被重力踩穿,死儡铁青手臂猛然挥出,一阵汹涌劲风将围在身旁的乾元军武尽数退散,望着那遍地死尸一声低沉怒吼。

    数不清的鲜肉精气从刚刚阵亡的尸骨中升腾而起,尽数被这牧候死儡吞入

    口腹之中,天空中,流转许久的猩红匹练似乎找到了目标,数道猩红匹练交融到一起似一条血红天龙一般,朝着死儡那铁青巨口奔袭而去。

    一时间,乾元军武的优势荡然无存,乾元四大名将之中只剩佩剑被毁的陇西将军李信苦苦支撑这座定鼎春秋的拒马战场。

    天空中血色翻腾,阵阵阴风嚎啸,这一幕与多年前深山中那花甲死儡入魔时如出一辙,西蜀兵神诸葛闻戌三名弟子中最不为人知的小弟子无口儿,硬破天地铁规重拾语灵,惹得天地之威躁乱,以生机换取死儡疯魔,意图与掀起刀戈的乾元同归于尽,以一女子之力,护卫西蜀最后一丝生机。

    血龙去势极快,转眼间那汹涌龙首化作血气被死儡吞咽入口,阵阵摄人精光便从魁梧身形上的诡异图形喷涌而出,陇西将军李信一声暴喝,手中灵力喷涌而出直袭死儡眉心处被巨斧劈砍出的伤痕,可任凭银甲小将如何阻挡,都无济于事,都无法撼动那吞噬血云的魁梧死儡。

    叮……

    一阵清脆响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声音极其细微,但在场的两国兵士皆可听闻,轻响刚过,天地间哭嚎的阴风陡然一滞,一股难以言明的浩然正气从乾元军阵中喷涌而出。

    只见一道耀目白虹自乾元军阵中飞掠而出,白虹中隐约有一持剑的白甲男人,白虹速度极快转瞬便至死儡头顶,白虹渐渐散去露出一白甲身影,身影周身升腾莹白光辉右手持三尺青锋,左手攥着一张闪耀红芒的黄纸符纂,胸前白甲破败不堪嘴角鲜血依稀,但一双黑瞳中闪烁精光,于半空中气势凛然,一双星目中满是怒火死死盯着吞噬血龙的牧候死儡。

    “一代名将死后竟被那阴邪道人违背天道炼成死儡,西蜀西蜀,可怜可笑。”

    乾元武神白诺吐字如雷,如今乾元武神气机汹涌哪还有之前狼狈模样,白诺手中长剑翻转,一抹莹白流光激射而出直直没入半空中流转凝聚许久的鲜红血龙。

    流光透过血龙一闪而过,那翻滚奔腾的浓厚血气受不住流光闪烁轰然溃散,正大快朵颐吞噬血龙的牧候死儡见血气消散,冲着半空中的白甲武神愤怒嘶吼,在地上捡起一把幸免于难的绛云刀猛然挥出,朝着半空中的白甲武神飞掠而去。

    白甲武神手中长剑再挥,又是一道流光绽放将那锋利如斯的绛云刀一分为二,两截残刀掉落在地,铁青死儡接连扔出几具尸骨和铠甲,但都难逃泯灭于剑下的命运,接连几次下来死儡有些愤怒,双腿筋肉鼓胀身形暴起直奔白诺而去。

    阵阵劲风夹杂血腥气扑面而来,半空之中白诺身形前移避开那死儡强横劲气,手中长剑翻转,一剑接着一剑,接连炸出三五剑,依次被那铁青死儡以身躯体魄硬抗步步紧逼,魁梧身躯于半空中翻腾扭转,可任是如何折腾都无法靠近那白甲男人。

79.井底之蛙

    西蜀皇都外,拒马坡上。

    离地十数丈的半空中有一铁青人影和一白甲男人于空中追逐,铁青人影似是不会御空之术,只能接连腾跃身形以强横肢体去追逐白甲男人身影。

    眼看着已经将那疯魔的死儡引出人群,接连退避数十丈的绛云武神猛然扭转身形,半空中手中长剑横扫挥出,剑锋荡向那死儡眉心伤痕。

    疯魔后的死儡肢体强横到了极点,半空中迎着那纤薄剑锋手臂悍然挥出,另外一手成拳悍然轰出直袭武神白诺面门,根本不在意那三尺气概的锋芒,要以强横体魄硬抗剑锋强取武神性命。

    白甲男人似乎已经算到这死儡将要如此拼杀,已经欺身的长剑猛然一滞,白甲身影瞬间矮了几分,腰肢翻转于半空中划出一个诡异弧度从死儡臂膀下躲过,避开这山崩海啸的死儡重拳,三尺长剑借势轻轻搭在死儡腰间,未以重击,只是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钧乱了铁青身形于半空中的平衡,手腕翻转,劲力自手腕传至锋刃,将那一丈多高的铁青人影重重按下。

    半空中死儡魁梧身形被这突如其来的劲力打乱失去平衡,魁梧身形似离弦之箭重重坠落在地,溅起漫天烟瘴,此处远离乾元攻城军武,若是被这死儡砸在人群中又难免数十乾元袍泽因此殒命。

    漫天烟瘴陡然一滞,一道铁青影子从烟瘴中拔地而起直奔半空中的白甲男人,速度极快,眼看死儡离白甲不过三丈,绛云武神白诺一声冷笑,手中符纂猛然扬起,一阵耀目红光自白甲手中符纂喷涌而出,直通天地。

    绛云武神白诺原本被劲力反噬身受重伤,被军神司马成晋以不世灵药强行撑起心神体魄,方可再战,醒转后顾不得生死施倒行逆施之法,靠着汹涌药力强行燃烧生机以此来提升修为,用二十年生机和多半境界换来这片刻的半步帝海境便是为了此时。

    半空中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以鲜血所书灵符熠熠生辉,数丈宽赤光喷薄而出,似晚秋时分山间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直通天穹下接大地,将那铁青死儡笼罩其中,原本势头极猛的死儡似是陷入泥潭一般动弹不得,任凭如何嘶吼也无法将那看似轻薄的赤芒挣脱,随着赤光升腾喷薄,原本拒马坡中的刺鼻血腥和阵阵阴风缓缓散去,这满目皆是诡谲血色春秋战场似是被这赤芒冲洗过一般,又有了几分人间的味道,只是这人间,太过惨烈。

    赤芒看似轻薄纤弱但却霸道无匹,转瞬间便将空中血云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阵阵刺目阳光从缺口中挥洒而下,让这被阴云和阴诡笼罩许久的拒马战场重新有了温煦暖意,也让那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两军将士心中喜忧参半,喜者破国,忧者国破。

    赤红光柱上升腾着一阵淡薄火光,火光蔓延向天际,天穹中凡火光蔓延之处,乌云与血色尽数焚化消融,当最后一缕血色消散

    ,天地间满是正午时分喷薄的金阳再无半分阴诡可言,光柱中,愤怒嘶吼的死儡也归于寂静,铁青体魄在光柱中剧烈颤动似是遭遇了何等大的恐惧。

    赤芒旁,持剑的白甲武神周身光芒升腾,长剑负在身后剑锋上光芒不止,单手成印,口中念念有词。

    拒马坡下,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斑驳长发无风自动,也是单手结印,二人手上印决相同。

    猛然间,二人手中印决扬起直指天穹,随印决扬起满天刺目金阳中蓦然出现一道煌煌天雷,磅礴雷光似凭空出现一般轰然落下,将那赤色光柱吞噬其中,那一日,滔天雷鸣响彻这春秋战场。

    雷光凭空而来凭空而去,时隔七百年,世间无人记得那雷光涛涛梳泄而来的样子,也无人再记得那些死在拒马坡中的两国英魂,后世只记得那场定鼎春秋的旷世之战,记得那西蜀败亡时的样子。

    死儡散去后,持剑的白甲武神一马当先,以一句‘乾元袍泽,随我杀敌。’斩断了西蜀最后一丝生机。

    那一日,一持剑白甲破空而来,一剑破开天枢城东门,接连破去西蜀宫城内最后三名混元境皇亲,屹立在世六百年的盛世西蜀,在那一剑之下荡然无存,那刘姓皇朝千余皇族贵胄无一人退逃乞饶皆自刎于西蜀承天宫前,横亘数百年的刘姓皇朝就此覆灭。

    军神司马成晋率五万乾元军镇守天枢城,余下十二万人在陇西将军李信带领下回朝勤王,抵抗那来自北邙的虎狼之军。

    西蜀破国的消息传至中州,北邙听闻便不战自退,太和之危暂解,春秋已定,天下尽归唐家,尽归乾元,乾元始皇帝将天下城池重新划分改为十七州,其中元、永二州为西蜀故土,后世二州内有仕子也将其称为乾元蜀地,自称为西蜀人士。

    天下站端虽以落幕,但乾元七十万铁骑战阵余下不过三成,三万绛云武军余下不足六千人,乾元四大名将,两人葬身西蜀拒马坡,一人透支心力生死未卜。

    外有大金虎视眈眈,乾元以无力再征北邙,便任由北邙退去,未做阻拦,北邙天子意图将那前来游说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献与乾元以表臣服之心悔恨之意,可当数百名北邙虎贲骑冲进诸葛闻戌住处后,只发现了一具栩栩如生的木像不见兵神踪迹,几经查找不得踪迹便不了了之了。

    诸葛闻戌虽一生效忠西蜀与乾元为敌,乾元始皇帝敬其经天纬地之大才追封其为武侯,乾元历册史书中记载,武侯诸葛闻戌被北邙天子处死葬身中州太和,可后世野史中声音却与乾元史册不同,野史中记载武侯逃离北邙军阵,知一介布衣复国无望,便隐居深山为西蜀千余皇族守灵已报先皇三顾之情,老死山中再未现世。

    同津郡,笃和堂。

    端坐在檀木书案后的云袍文圣咂摸流传在民间

    野史稗史中的零散风声,和那少年时的惊鸿一面凝然无语,幼年时,李厌阳虽是年幼但头角峥嵘一身文骨悟性极高堪称耀目,当代苏家家主苏元池将其是为得意高足,曾带着这年幼少年见了一位未曾谋面的老友。

    两家人素未谋面却可称老友,只因两家师出同门皆是老祖衣铂传人,那老友年过不惑携一儿一女不远万里前来拜访苏季子后人苏元池,男孩与李厌阳一般年岁,虽说男儿不过治学之年,但足见其天资峻拔不凡气度,便是峥嵘少年李厌阳在其面前都略显逊色,兄妹二人相差十岁,女童虽是天真烂漫但极具灵气。

    父女二人在苏家一住便是半年,一来二去之间,李厌阳与那对不知名姓的兄妹成了玩伴,接触多了,更为感觉年龄相仿的少年胸中锦绣韬略更甚,无论是天文地支或是查风观水都极为出色,同样那少年也惊叹李厌阳之文风劲骨,二人便是如此从素昧平生到发展后来的臭味相投。

    二人带一年幼妹妹在苏宅尽情嬉闹玩耍,也曾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抿上几口黄酒,无论如何掩盖身上酒气,可都藏不住脸上的酒意,这世间孩童顽劣方法十有**都是相通的,可奇怪的是任凭关系何如交好,那少年始终不将自己姓名告诉李厌阳,一经问起也大多是故作神秘的说自己这名字说出会招惹杀身之祸,直至离别前夕,李厌阳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兄妹二人名姓,二人复姓诸葛,兄长起名长枢幼女起名怜枢。

    当时不谙世事的李厌阳不明白这诸葛姓有什么奇怪的,可成年后,书读的多了多便更懂这人世了,对这世间的情愿也就多了,这其中的分量变不言而喻了,那不惑男人便是不出世的武侯传人,为一对子女起名长枢、怜枢其中意思显而易见,这父女三人,怕是七百年后这天下间仅存的蜀臣。

    圣经阁内那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想到那昔日的天骄少年,脸上难忍的惋惜神色,这兄妹二人自那日离开苏家便再无音讯,此刻可能正在世间某处苦思复国,也可能感觉复国无望碾落尘土丧于江湖吧,但无论如何都是寻不见踪迹找不到影子,想到此时,李双圣看着窗外的天穹自顾自的呢喃道,“何时添了个坐井观天的毛病?”

    只是这话不知是对那张白僧所言,还是对那天骄诸葛长枢所言,也或是对这天下人所言。

    “哦?”白衣文圣眉锋一挑,浅吟道。

    李厌阳不禁叹息,“如何敢称侵染二字,我这点天道根基跟那诸葛衣铂相距何止千里万里。”

    “武侯传人自然有其高绝之法,叹息何用,尺寸皆有所规,强求不得。”虽说这世间无人知那诸葛武侯传人有谁,但民间隐约有诸葛风声传出,只是如今乾元国力匮乏无暇顾及罢了,白衣文圣恍然如斯,“天如穹庐,笼盖四野,何人不是那井底之蛙?”

80.帝王心术

    “人生在世,谁不是那井底之蛙?”

    “有人胡座井中,倚十数丈青苔井壁,抬头便可见尺许青天。”

    “也有人独座旷野,背倚泰岳岱山,来回往复数千丈,抬头便是九重天阙。”

    “天为穹庐,笼盖四野,谁不是井底之蛙?”

    张白僧字字珠玑,伸手掸去鹤衣上的些许灰尘,神色淡然。

    三两简语,却有风雷之音,此音不关天地,只在人心。

    是啊,这世间谁人逃得了这井底二字,谁能逃得脱那一孔之见,既在这世间便皆是凡人,脱凡之上有圣,出圣之后有天人,那天人之上呢?就可举头再无天地掌心纵览万物?故而,这坐井观天之言算不得什么不知好歹拙论谬见,但你以何为井,以何为天方是重中之重的关节事。

    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听闻这白衣所言,摇头轻笑,“当年这墨大学首若是能请得你出山,入主那建阳首阁,你应当能如那载渠四言所言一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能为天下读书人正一正根骨风气吧。”

    张白僧不以为然,“你感觉这当代读书人风气不好?”

    “好个屁,虽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可越是时至乱世错节,这文人之间怕不是一个相轻便可形容的,面对强权之时哪还有那丝毫的书生意气,个顶个护着那顶乌纱,由白到黑,皆是他娘的三尺唇舌。”

    李厌阳冷哼道,脑中莫名想起那名叫诸葛长枢的天骄少年偷喝黄酒后的那句‘我辈读书人当敬天地,当敬神鬼,当敬这世间可歌可泣,敬这世间星辰万物,敬这天地文骨,唯独不可敬沉浸强权的嚅喏文心。’

    “既已如此,那岂是一人可救的?”张白僧打趣一声,继而说道,“这乱世不论文武,都拼了命的想往自己脚下添几具尸骸,好登得更高,望得更远,离天更近。”

    张白僧也不免喟叹那些沉浸权术的士子登科,再道:“天子之意在东,这满朝文武皆在东,天子之意在西便无人敢往东行,特别是这般勤勉的君主,初掌朝政之时便暗自授意新晋学首墨太虞将朝中仕子集团利益分枝尽数斩去,而后再重组朝野整饬天地,便是如此大刀阔斧砍去枝节臂膀者古来无多,也正是如此帝王心术驭人手腕,才可将这衰败国力整顿如斯,再者,便是那初登大宝之时,根基初定,便不惜屈尊,不顾众意请在江湖中野望滔天的文人入朝为仕,其中意思经不起琢磨。”

    诗赋双圣微微点头,“这江湖,始终是帝王的心病。”

    张白僧颔首道,“是啊,乾元朝从唐慧帝分为新旧两历,旧历时,乾元横亘天下,国力强横至极,周遭各国无一人胆敢冒犯天威,国内百万军武,千员战将,江湖市井无人敢善动,律法王威便是这天地间的铁规,无人敢触碰,可慧帝后这天下又是一番模样。”

    既是当世文圣,岂有心思不通透的道理,

    李厌阳接过张白僧之语,继续说道:“慧帝再朝时,举国上下文不思政武不思战,心中全然都在揣摩天子圣意,将天子喜怒放在国政之上,才有这外莽凶起,蚕食天下之事,举国之力都在边关,都在战火,无暇管国内政途与民间哀嚎了,也从那开始,王法律条逐渐变得薄如蝉翼弱不可闻了,侠以武犯忌,武以暴制暴。”

    “哲宗登基时正是边疆战火的紧要关头,乾元连连败退,十七州之地残存不过半,可战之士岌岌可危,可以制约江湖武人的律法王威算得上是荡然无存,这酝酿了七百年的战火一经燃起便不是那般容易熄灭的,数十年呕心沥血才算重整边疆,其实说是重整莫不如说是王朝习惯了那汹涌战火,就算想要整顿江湖重斥国威也是有心无力。”

    “习惯也好止战也罢,但都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惨淡景色,但当朝唐正帝可是把这攘外必先安内的古语琢磨的极为透彻,登基之后这便将这目光放这满是动荡喧嚣的江湖,反而将那战火缤纷的边关稍放了放。”

    以挥翰泼墨著称天下的白衣文圣不禁哑然道:“十四年前那以圣意诚邀在野文士入朝为官,便是第一步。”

    诗赋双圣李厌阳想着十四年前那场庙堂捭阖中铩羽而归的孙太保不由得苦笑,“正是,咱们的墨大学首便是趁那时乘龙而起,直达天庭,那掌控朝野数十年的当朝太保孙勤阳便是没明白天子圣意,落了个枝叶散尽的下场。”

    “正可谓,伴君如伴虎。”

    二人异口同声似谶语一般,为二人这番点评天下画了个总结,说完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天下仕子皆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但这帝王家的水势,未免太浑了些,浑得让人看不真切拿捏不透。

    想到此处,张白僧不由得感伤道:“如今这江湖触碰天子之威了,便破去江湖,草莽凡夫触及至尊之权了,便除去草莽,那若是庙堂中有人触碰天子之威呢?”

    李厌阳也来了精神,挑眉问道:“你这是怕他墨太虞。”

    张白僧苦涩着点头,“对仕子当朝天子要学那七百年的西蜀皇帝,抛去天子之姿礼贤下士三顾草庐;对江湖学要那始皇帝,以铁蹄重锤强横破去整饬国威;若是对朝臣若学那斩蛇起义的高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话,今日这风光赫赫,掌管天下笃和,入主建阳首阁,朝中无人可望项背的墨太虞,保不齐不成为那第二个韩淮阴,第二个孙勤阳。”

    一语点醒梦中人,李厌阳有些语滞:“若真到那时,你替我去他坟上添一杯酒也就罢了。”

    张白僧眉锋一挑,没好气道,“怎么?借着那守花的名义,把这苦累活计全推给我?”

    李厌阳瞪眼道,“你不愿意?”

    白衣文圣微微摇头,叹气道:“我怕我等不到兔死狗烹姑置之就登上那座塔送死了。”

    说到此处,二人不免又是一阵苦

    笑。

    笑声散去,白衣文圣似问非问道:“并非为君者薄情寡义,只是那宝座太过诱人了吧?”

    “两者皆而有之吧。”李厌阳略微耸肩,话语中满是无奈,继续说道,“当朝天子这十数年如一日的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发展的极为隐秘,这江湖中极少人有察觉出风声。”

    “应当不少,只是这天雷还未落下,有些人还未醒来罢了。”张白僧微微摇头,继续说道,“这十数年,你我远离中枢,对皇朝之事一知半解,但你何时见天下各州郡的募兵衙门停歇过?那以绛云武军为前身的靖**风声身影也出现各大战场。”

    “再有就是,如今在六部外开设的佛刑司引苦禅山入主中州之事也传遍江湖,只不过这整座江湖的眼睛都被那夺取轻城的吴魁勾了去,反倒无人上心这佛门事了。”

    李厌阳笑骂道:“这吴魁也是个晦气人,在这时候夺剑,鼎一和尚那性子势必要寻剑,当朝天子给的这袭紫色袈裟龙岩寺便不得不接着,一把轻城惹得江湖自乱,有鼎一和尚在龙岩寺首当其冲,今日接了这紫衣日后便于那乾元王朝分不开了,整顿江湖之事就算龙岩寺不做,他苦禅山也势必将龙岩寺裹挟其中,到那时,龙岩寺动与不动都再无清净可言了。”

    “如此,儒佛两家已被乾元捆在一处,那道门也无法置身事外,乾元若将佛道儒三家攥在手中,那酝酿数年的武科举便要登场了。”

    武科举与文科举相同,也是为选拔武官所设的科目,其中根枝错节与文科相同,主要考科目有军略和武学,也经过院、乡、会、殿四试,殿试后也可金榜题名,称武状元,可再朝做一任提督统领或入军成一方护军都统。

    武学过人者便可直接纳入当地军武,不必积累军功便可领一任庶卫或是执戎,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荣耀百倍光宗耀祖的武人仕途。

    可奇怪的是,这等大刀阔斧的政改竟不是那笃和学首墨太虞提出的,而是之前与门下省匡相孙勤阳交好的中书省匡相当朝太师鲁鸿昌所议,这鲁鸿昌在墨太虞权倾朝野后一直与这笃和学首若即若离,看不出风向,此事也丝毫未与墨太虞商量,当着文武百官面呈圣上。

    只是不知这年过花甲的老太师是顿悟圣意,还是背后有人指点,这一语算是甚得圣心,可当时国力虚浮,军武发展速度过快,难以确保军营中的凝聚统治之力,为君者最不爱看见的便是地方之权游离在至尊之权外,所以这武科举之事便一拖再拖,未曾开科。

    张白僧神思道:“武科举便为天下武人搭上了一座蟒桥,以一座蟒桥换来一个此消彼长江湖,以武科举将散落于江湖的闲散武人收纳其中,既消减了江湖,又强横了军武,这些江湖武人整理规划后,多半会纳入靖**,如此下去那靖**便要重新跃居王朝军武之巅了,到那时再以金银权势诏安一些江湖势力,这江湖,不日便要变了颜色。”

81.红颜当惜

    圣经阁内,两大文圣对于天下之事评点不绝,白衣文圣虽远离中枢不关朝局庙堂,但这江湖中有些声音会自己钻入耳中,避不开的。

    李厌阳听闻张白僧所言天下势兵马势微微叹气道:“确实如此,但其中也有变数。”

    张白僧问道,“有何变数?”

    李双圣面有戚容,“你可知河出图,洛出书?”

    “天垂象?”

    李厌阳微微颔首,淡然道:“苏家有个规矩,每年都要在庆岁之日,五更交替二年分割之时,仰观天象变化,以天象变化来定明年吉凶与气运,这规矩从季子老祖那辈便流传,至今足有两千年了。”

    “我自幼在苏家长大,随苏家恩师仰瞻天象,四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天象。”

    “九天之上三垣二十八宿中,下垣天市冲撞中垣紫薇,正东青龙七宿中,亢、角、氐三宿犯上垣太微,天南朱雀宿赤色如席似要裂开天穹,西方白虎宿侵犯帝阙,北斗不明,五星混乱。”

    “天东极有星陨,落在何处尚且不知。”

    “九天之上,镇、岁、太白、荧惑四星成一线。”

    “这几象俱是大凶之兆,乾元旧历二十七年,有一天外陨星坠落东郡,落地化为巨石,石上写‘始皇帝死而地分’,后有天人手持玉璧而来留今年祖龙死之言,而后,自号祖龙的乾元始皇帝在祭拜过两位人皇后,过浊水大河二百二十里,祖龙身死。”

    “四星连珠一线亦是如此,四星若合是为大汤,举国需荡邪除秽,天下恐有兵衅丛生。”

    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接连说了数句,最后面容有些苦涩,缓缓又道:“这二等只能算是人间更转气运交替,算不上什么重要事,最为让我瞠目的则是那九天之中三垣皆乱,四宿不常,如此天之异象,唯有古籍中那天垂象时才出现过,依我看,短则两年长则五年必有天垂象降,如此乱世之时,天垂象再临,吉凶难测啊。”

    张白僧对天象之事一知半解,如今接连听闻数语,不禁神情恍惚,喃喃念着那出自古经中的古文:“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天垂象,乃是天之示语天之异象,其中凶吉皆是天意天道,凡能揣摩天意天道应天而行者便可称为圣人,古往今来凡上天垂象世间必有大事发生。

    天垂象由古至今不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上古,在上古人皇古神之时,上天垂象,于浊水河中出一匹龙马,高八尺五寸,身形似马生龙头龙爪,身有龙鳞,蹈水不没,负图而出,献于古神人皇。

    此图称为河图,以十数合五方,其中包含五行,阴阳,天地之象,其中三垣二十八宿尽在其中,漫天星河也在其内,河图也为星图,古神人皇以此推演出八卦流传千古。

    二次便是那治水人皇时期,洛河之内有一神龟,神龟百丈背驮洛书献于人皇,洛书其中记载乃是天下变化之数,四正四隅,人皇依此天下治水划分九州,又以此定九章。

    后世将这二图并

    称为河图洛书流传千古,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皆可追源至此,儒家至圣先师曾留书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儒家至圣以未见凤鸟归至,未见浊水出河图而浩叹不已。

    白衣文圣轻语道:“这天下三百年未曾有人入羽圣境,如今这天垂象再降,必有凡人入圣,这圣人若在唐家皇朝内,这江湖中便再逍遥人,皆是这唐家王朝的飞苍走黄,这圣人若出在江湖,王朝若仍是以铁蹄踏江湖的话,这天下又是一番惨淡模样。”

    “你觉得这天下谁最有机会踏破那层门槛,脱凡入圣。”

    张白僧眼中光芒不止,温言而道:“若以天玄十首来看,天选榜首无忧坊主赵温阳,和那一根筋的张无回都有望入圣。”

    “时过二十年,你提起他二人心里竟毫无波动?”

    张白僧极为坦荡,“你也说了,时隔二十年再多的波动也无用了。”

    李厌阳眼中闪过点点遗憾,缓言道:“世人皆知你张白僧挥翰泼墨书画丹青天下无双,可谁又知你武道天赋更胜儒道,只因那一句喜欢,一句心魔,便弃武从文,放弃了那浩瀚武道,做起了个不折不扣的酸儒。”

    身着白衣的张白僧依旧是毫无波澜,言语中说不尽的绵延柔情:“有何遗憾?世间之事无非愿意二字,就像我愿意跟她往前一步,再前一步,愿意跟她看这山花开那日潮汐,愿意跟她登南岳临北海一般,其实我不爱看这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她喜欢,我愿意罢了。”

    “矫情。”

    李厌阳一声笑骂,继而说道,“赵温阳不提,那张无回怕是难了,这入圣不似其他,一颗道心胜过千万修为,那张无回心中挂念旧人旧事,一心要与那赵温阳较个高下反倒失了剑心。”

    “依我来看,反倒是在那金阳山庄沉浸了数十年的杨万里有几分机会,余下那几人都不似大成之态,那宋财神与那沈安之势同水火,唐家九王爷和那半鬼仙医赵继骨少有音讯不得而知,那通晓八卦阴阳的金登云名利心太重,盛家那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可近些年看来心思全然放在游凤楼内,无心武道。”

    说了一半,李厌阳一愣,黯然道,“这游凤楼三年一度的晋凤三典,今年便要开始了,将三年内选取的雏凤散落于天下各地,能按时回到邛州才有望进入二典成为凤仆,再经一典方可选出凤主,执掌一方游凤楼,游凤楼选取的雏凤除了根骨还需要不俗的相貌,随便拎出几个丫头就可跟那凤仪榜较上一较,今年九月这邛州定事少不了那些要一睹芳容的浪荡游侠儿,那些江湖小子在一块争锋吃醋可是极其的热闹,可惜了无暇去看那些初出茅庐的意气少年为博佳人一笑的糊涂行径,可惜,可惜。”

    张白僧看着那身困在同津心在天下的李双圣,没好气道:“热不热闹你也看不见了,这游凤楼从初建到今日不过十二年,却已经遍布天下,这是何等速度连无忧坊都望尘莫及,到如今,游凤楼这盏茶便知天下事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了。”

    李厌阳

    有些遗憾,“听说那盛家丫头灵气的很,不输当年吕如是。”

    张白僧不禁浅笑,“我倒希望这世间女子不那般伶俐,这世间红颜娇容多,但薄命更多。”

    李厌阳揶揄道:“白衣文圣也知红颜当惜了?”

    “我为何不能知?”张白僧没好气了一句,继续说道,“这杨万里自中年得女后便不再世间走动少有消息,一直于金阳山闭关朝夕陪伴妻女,终日砥砺刀意确实称得上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去年我去金阳山与那厮讨了些蛟骨酒,着实不似当年,可其中变化多少我一个镇灵境文墨书生还真看不出来。”

    李厌阳想起多年前江湖上那锋芒毕露的双刀男人不由得咧嘴一笑,“金阳山主掌双刀,血染天子半龙袍。”

    李厌阳对着世事无常不解道:“这刀出鞘容易入鞘难,多年来这世间持刀者无数,最耀眼的无非那持阳平刀斩去无忧坊悬金榜,醉酒的夺盛丫头脸庞脂粉的谢长更,在有便是他一刀犯尽天下大不违的杨万里了,若说放肆,这杨万里比他谢长更放肆千倍,可惜,这谢长更未学会收刀入鞘便丧命于那塔中,反而这杨万里练起了收刀,安稳至此。”

    张白僧惋惜道,“着实可惜,虽说持刀者求一往无前,可若知何时收刀入鞘更为重要,那谢长更可称天骄但锋芒太盛,谢家一门三人,皆是锋芒毕露,可惜最后落了个如此下场,可惜,再者而言,这江湖其实一个天玄十首可囊括的,偌大江湖入榜者不过十人,可榜外呢?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持大戟的平洪野,圣心谷入医道堪称宗师的泰恒公或是那入龙仪榜的霍狼胥皆是榜外的不世之才。”

    “也是,天下之大确非三两人,那若说在佛道两门,谁可入圣?你身旁那邋遢和尚?还是那骑象的金刚僧人?或许是那武当的王四九?再者是正天观的齐渊阳?”

    张白僧被这李厌阳接连说出的人名问的一愣,苦笑道,“不知,但我知这世间若有人出家人以佛道入圣,这天地可是清静不少,不然这天下就太不安生了。”

    李厌阳似是累了双眼微阖,伸手摩挲着眉心暗红的朱砂印记,自嘲道:“安不安生你我两个酸儒又有何用处,既改不了读书人曲道以媚时,诡行以邀名的风骨,也改不了那江湖人以武犯忌凌驾法度之上的行事作为,你我叹息又有何用?七百年了,这江湖和王朝,也都该洗洗了,你现在可还觉得那俗世有松柏味道?”

    张白僧不禁轻笑,“自然是有,不过得细细咀嚼。”

    “咀嚼个屁。”诗赋双圣李厌阳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继而懒散的抻了抻筋骨,沉吟道:

    “此生最羡鱼无舌,游遍江湖少是非。”

    这沉吟冲圣经阁四楼缓缓传出,休憩在窗外粗壮三五飞鸟,似不爱听着被俗世尊为文圣的男人无病呻吟,振翅飞离那粗壮硬松,翱翔于空。

    礼圣殿外,身浅白文裳的笃和律学俞泰宁,听闻那飞禽振翅翱翔而去的细微声音不禁转头,望着那圣经阁方向,恍然神思。

82.人生万幸不过此

    岁旦立春之后,乾元国土内除了塞北苦寒的雄州几乎都有了些许的盎然春意,安州也不例外。

    那条横跨三国的羽水江上波涛不止,在难水时,江上还依稀有些刚刚脱离寒冬雪意凛冽霜寒的冰石随江山波浪流转,但是这完水江上已是不见冬霜雪意,只有船头破开波浪时,偶然飞溅起的水花仍携着冰寒刺骨之意。

    官道两旁的枝头树梢的枯枝上积雪尽数消融,化作点点水意滋养着被凛冽冬寒蹂躏了数十个寒冷昼夜的枯土,虽还未等到暮春世界那枝叶萌发但此时以有飞鸟栖于枝桠,也算是满耳春声。

    正午时分,同津官道上少有人行,与这无云天穹差不多皆是眺目可望极远,三道人影从完水江渡口方向策马而来,为首者身着白衣,一身单薄衣衫在这春日午间的煦风中飘摇鼓荡,头戴鹿皮束发冠,背负一六尺长檀木匣,面如冠玉策马而行。

    身后跟一男一女,女子面容冷艳一袭青衣,双臂间萦绕一条淡青色凌丝披帛,骏马鞍靠上挂着一三尺长剑,神色清冷似比那完水江中的寒冷波涛还要凉上几分,女子身旁是一腰悬短匕身着黑色利落衣衫的年轻男人,正跟女子滔滔不绝聒噪不止的说些什么,三人身后三十余丈有一徒步疾行的麻衣男人,男人虽未骑马,但速度丝毫不差,紧随其后。

    神情清冷的田白意似是被那柳远山聒噪的烦了,一只玉手轻轻搭在剑柄上,斜瞥了黑衣男子一眼,从宏涌府至天门关,从天门关至如今的安州,柳远山的眼力被这女子和那邋遢和尚锤炼的何等出色,瞧见那女子手上细微动作,生怕那冷艳女子一剑劈来,便像是被人扼住脖颈不敢再言语,缓缓策马与那女子拉开几分距离。

    独骑当先的陈长歌听闻身后马蹄声音变化,便知这没羞没臊的献媚小厮又碰壁了,两月时间,柳远山这厮的将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已成家常便饭,一天不被那冷艳女子骂上几声就感觉这生活少了几分如意色彩。

    陈长歌没心思搭理那屡败屡战却愈战愈勇的柳远山,反而回头远远望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麻衣男人,话语中满是无奈道:“这厮,倔强的紧。”

    此地离城池尚有距离这官道修茸得也差强人意,近城处的官道多为碎石拼搭,城门内外则更优些是以青砖路石铺成,可这路上远城近郊,周遭大多是旷野点点荒野漫漫,所谓官道不过是夯土而成,如今暮春时间,正午时候阳光喷薄天地间热气替代了大多寒气,路上积雪初融,消融去的积雪渗入泥土中,这夯土官道上满是泥泞。

    只见那持短刀的韩元虎于泥泞官道中步履如飞,虽是泥泞却难挡他脚下腾挪,每一步扬起落下皆是踩着那被马蹄踏实的淤泥痕迹,从下船至此两个时辰间,这男人脚上麻鞋淤泥极少,只有斑斑点点溅落两旁。

    自打返回雄州后几人便一同与和尚修习,老和尚济戎也无半点藏私之心,将多年从鼎一和尚手中哄骗来的度厄决全然传授给韩元虎柳远山二人,这

    度厄决不似参合录那般接引大道逆锋而行,但也是深奥乃是龙岩寺不可外传之密,可谁知,如此佛门重宝竟被那邋遢僧人这般肆意传授。

    度厄决共分三篇,渡己、渡人、渡世。

    其中每一层与另外两层的关联都极为细微,但整合一处又磅礴无比盘根错节峰冠并列,济戎所得是度厄决三篇中首篇渡己篇。

    按照济戎和尚所言,这度厄决以己、人、世自成天地,己篇修得便是俗世追求的功法,其中以步法为主,渡己篇与那河图洛书中的洛书有异曲同工之妙,洛书其中含义以纵、横、斜三线之数为主,三线中诸数均为一合,无论如何变化,万变不离其宗,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皆在其内。

    渡己也便是如此,从细微来说,也是纵、横、斜三线为主,看似只是以步法闪转腾挪,但由浅入深后,便也是随灵力精进而变化无穷,从起初时的步伐至后来的灵力似博弈落子,再至大成后自成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从起中求解之法,求破之门,也求重聚,求新生,这便是以步法入洛书,以洛书入天地,其中每一点滴都有其中玄妙意义,精通其中,便有天地在其内。

    光一初篇渡己便如此磅礴,更不需提那渡人与渡世两篇了,据和尚说修成渡己后这世上便少有敌手,渡人便是把所成天地再扩,将外人融入其中,渡人篇大成便可脱凡入圣,渡世篇便是以渡为道,渡这天下渡这苍生,若修成渡世,这世间便如己造,天地万物皆由驱使,便可飞升至天人可天下数百年无人修成渡世篇,老和尚济戎还说那一根筋的金刚僧人渡己以成,二十年内便有望修成渡人篇。

    可这几人听不懂什么脱凡入圣什么飞升天人,也不知道什么是金刚僧人,让练也就练了,正好柳远山与韩元虎二人所持匕首与短刀皆属短武。

    自古以来习武人便有古语: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只因长而强、锋芒毕露,短而诡,暗藏杀机,这二人均是近身厮杀的险要诡事,不提那融扩天地,光配合这玄妙步法就极有裨益。

    在破庙中的一月时间,这几人日日苦修,日日被邋遢和尚捶打都有所精进,自去年寒露起陈长歌就随和尚修炼,进益比他二人大些属于正常之事,余下二人中韩元虎双足速度不输骏马,步法本就强横,有所根基修习起这度厄决便更是如鱼得水,如今身法步伐成为迅猛,更为难得的事疾中有缓,粗中有细。

    柳远山望着那于泥泞中翻腾的麻衣身影,没好气道:“逞强的莽夫,不过他不同行也好,省着聒噪,让人心烦。”

    清冷嗓音响起,身着青色衣裙的田白意淡然道,“这世上还有人比你聒噪?”

    “怕是没咯。”

    还不等柳远山开口,一骑当先的陈长歌双脚轻磕马腹,白马四蹄奋扬,背负檀木长匣的白衣少年一骑独行,阵阵揶揄声音随马蹄声飘散而出。

    金阳下,几名少年追逐于其中,有嬉笑也有怒骂,追得是

    人间喜乐,追得是世间沉浮,追逐的也是那不由言说的日月流转星辰起落。

    完水江渡口在安瑞郡与同津郡中间,依江而划,北为安瑞,南为同津。

    此地已是同津之地,但离同津郡城尚有几日路程,其中途经大小城池三五座,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几人尚在城内可睡个安稳觉,不至于在这春寒料峭之时酣眠于荒野。

    虽说此行需跨越三州,来回往复数千里,但能于这春寒时分扬帆而起,随着这万物初生,春雷萌动之时纵览三州之景,于盛夏之日临海踏滨,见那沧海日升见繁星闪烁,胸廓可填海,壮志可冲霄,也属快哉。

    其中若是再能与些许好友谈笑论天地,举杯饮山林,纵观那异乡民风异地民俗,更是幸甚。

    这人生便似那邋遢和尚所言一般,路途这东西,走也就走了,天南也好海北也罢,登高也好入水也罢,走便是了,管这路上是繁花锦绣还是日暮星垂,管他是险恶火海还是人间天阁,大胆走便好了。

    走一路看一程,在这一程一路之间若有三五感悟便是大幸,若是无甚感悟,反磨出一脚水泡,撞的满头青包,鼻青脸肿踉踉跄跄也可属万幸,这人生之事再何?不就在那些没到过的风景,没去过得地方,没完成的心事,没说出的心安么。

    踉踉跄跄也好,春风得意也罢,似狼狈又似坦然,似坦荡又有些许不安,但无论如何都皆在路上,若有幸,便天缘有分画中去,游他一游,若无缘,便不提那满目繁花满堂锦绣,浅身于人世被那苦海熬砸被俗事捶打吧。

    但无论如何,那看到眼里的,疼在身上的,都算万幸;

    一步也好,百步也罢,都是风景;

    三尺也好,千里也罢,都是脚下。

    可能苦中作乐,也可能居乐不知,任他去吧。

    白衣男子背负檀木长匣,手中纵马勒缰,白马四蹄踏着春意奋扬而起,身伴万里春风迎着那灿阳烈日,一腔畅意迎春而行。

    同津官道上,马蹄声起落不止,三匹骏马疾驰而入一窄谷中,片刻后,一身着麻衣的持刀男子追赶而来,口中唇舌鼓动,不清不楚的骂道:

    “狗日的,知道老子用腿跑还他娘的骑那么快。”

    窄谷也就数百丈长,谷中一阵密集马蹄声响起,那白衣男子率先纵马跃出窄谷。

    眼看前路刚宽阔了几分,陈长歌剑眉一蹙,猛然勒马,那雄壮白马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风马鸣响彻窄谷。

    原本密集的马蹄起落之声猛然一滞,原本声响躁乱的窄谷随之安静,三人三马静立于谷口中,眼神望着那前方的豁然开朗,凝然不语。

    只见那安州同津郡,插有乾元国号的官道上,插着一把纂刻狼头血纹的宽背大刀,大刀长七尺,漆黑刀彩于风中鼓荡飘摇随杀意摇曳,盎然春意尽数被那刀锋斩断,暮春至此便再无丝毫和煦可言。

    唯有满目肃杀。

83.撼树

    右脸上有浅疤的麻衣男人见策马走在身前的几人没了动静,驻马站在谷口呆呆发愣,韩元虎脚下发力,身形腾起数丈落在为首的白衣少年身侧,望着那横亘在官道上的宽背大刀,原本面容中的嬉笑怒骂荡然无存。

    离血纹大刀十数丈外,有两道气机跌宕传出,其中一道极为雄厚。

    陈长歌双眉紧锁,从背后檀木长匣中抽出两截听寒,灵力汇入蛟鲵双目,一阵微光闪过,听寒断处凸起一节枪身,将两截断枪连接一处融为一体,手腕翻转间一阵轻鸣之声从听寒枪锋中喷涌而出,自江上奇异梦境后,陈长歌还是第一次触摸听寒,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此时暮春天气转暖了几分,可这听寒却更添了几分清冷气息。

    白衣男子立于马上,一手攥着缰绳,亮银长枪负在身后枪锋曳地,朗声道:“与尊驾借一条可行之路。”

    窄谷中满是陈长歌声音回荡,但声音响起数息时间,周围无人应答,同津官道上只有那些许春风被那宽背刀锋割碎的呼啸声音。

    见无人应答,陈长歌眼神微动,这一月时间三人可是在破庙中培养出了不低的默契,韩元虎手中短刀铿锵出鞘,眼神森冷,凶光不绝,柳远山缓马微退至田白意身侧,火红匕首握在手中。

    白衣少年手中听寒猛然扬起,亮银枪锋卷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飞掠而出,直奔那纂刻狼头血纹的宽背大刀。

    碎石速度极快,转瞬便至大刀前。

    一阵破空声音急促响起,一块差不多大小碎石夹杂劲力由不远处激射而出,半空中,两块碎石撞击在一起,一声轻响后,阵阵劲力绽发开来,两块碎石碎裂成漫天石屑随风飘荡。

    窄谷前,三匹骏马似是被那碎石炸裂声音惊吓了一般,阵阵马鸣声随风响起,四蹄于泥泞中不安攒动,似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一般。

    陈长歌眼神冷厉策马而出,手中听寒高高扬起,枪锋直至那碎石飞掠方向,沉声喝道:“兄弟几人无意冒犯,自有会买路银钱奉上。”

    漫天石屑缓缓落定,一阵雄浑嗓音从远处响起:

    “你们几人,光是银钱可借不来路。”

    “哦?”

    陈长歌略作沉吟,冷笑问道,“那依你看,如何才行?”

    离宽背大刀数丈的枯树后闪出两道人影,一人身高八尺毛发如畜极其魁梧,另一人身着青色衣衫腰悬长剑,独耳。

    “留下几颗人头才行。”

    独耳男人脸色阴沉如鬼,一口铜牙咬的咔咔作响,眼神中满是怒火,似要将面前这几人尽数撕碎,才算罢休。

    远处护在田白意身前的柳远山见那独耳男人不禁一愣,极其诧异:“拓跋岩?”

    韩元虎微微侧头,望着那马上的黑衣少年,“认识?”

    黑衣少年不禁喟叹,喃喃自语道:“可能算吧。”

    陈长歌看清那来人面容不禁讶然,冷声道:“不亏出身北邙大族,宏涌府那般必死之

    局,都可被你逃条性命,好硬的手段。”

    拓跋岩听闻陈长歌所言大笑不止,笑声极为畅意,似是要将这一身怒火与愤恨尽数付诸笑声之中,男子伸手抚摸着自己左耳处已经结痂的伤痕,狰狞道:“老子手段自是高绝,可今日你该想想你们几人如何才能从这必死之局脱身。”

    拓跋岩话音刚落,北邙大将拓跋略账下亲卫五品且渠官熊池身形猛然掠出数丈,魁梧汉子大步如飞三五步便掠至宽背大刀旁,汉子一把提起宽背大刀,直奔白衣少年而去,刀锋霍然劈下。

    那汉子步履看似笨拙但来势极快,转眼间便至身前,刀锋夹杂滔天劲力,呼啸成风,刀锋未至劲力以来,强横劲力拍打在陈长歌身上便有割肤之痛,一袭白衣在凛冽劲风下猎猎作响。

    长刀已至退避锋芒已来不及,陈长歌手中听寒横荡而出,意图以听寒枪硬撼强横刀锋,白衣少年身后,韩元虎身形暴涨,手中被老和尚济戎砸出缺口短刀藏在身形中,柳远山弃马而出,两把匕首攥在手中虽说速度惊人但与那麻衣男人还有是不少差距。

    二人刚动,一声金铁交接的铿锵之声从前方喷涌而出,只见那手持长枪的白衣男人似断线之筝一般倒飞而出,双手虎口鲜血淋漓,男人座下那雄壮白马受不住如此重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巨力来的太过突然,雄壮的北地白马四肢尽数断裂露出鲜血淋漓的骨植,一双硕大眼球瞬间爆裂,鲜血自白马口鼻喷涌而出,雄壮白马连最后一声哀鸣都未发出便一命呜呼了。

    柳远山前冲势头一滞,身形跃起意图接住倒飞而出的陈长歌,可白衣少年身上劲力未散,二人一同坠入泥泞之中,魁梧汉子脚下步伐不停,意图趁势按照少爷吩咐将这几名年轻人尽数强横抹去。

    韩元虎亲眼看见那雄壮骏马爆体而亡,只是一刀竟以劲力震断骏马生机,汉子可怖之处不言而喻,韩元虎本就是市井拼杀出的鲁莽汉子,有眼力也知好歹,一眼便知那魁梧汉子非自己几人可敌,这事若是以前,他定是要风紧扯呼撒丫子逃命,一身步法练得如此迅捷不就为了与人对敌之时为自己添几分活路么。

    虽说那汉子劲力极其强横,但若以此时来说,他韩元虎想走这汉子拦不住,可这短短月余时间,韩元虎心中改变又岂是一句地覆天翻可形容的?

    雄州破庙那邋遢和尚不光锤炼了功法,也将那市井拼杀出来的混账棱角尽数抹去,他九岁家破人亡没读过什么圣人书,不知什么叫蚍蜉撼树什么叫螳臂当车,他只知这人生不应那般狭隘,这世上事多如牛毛,有些事可躲,但有些事躲不得。

    虽说怕死,但也不能因此苟且偷生,若没自己,光靠那两个愣货十有**是要葬身在这异地他乡了,但若加上自己,可能就是三具尸骸抛尸荒野。

    自己这三人中,那柳远山是个胆小性子,但遇事也能咬着牙忍着惧意跟着分担几分,不过陈长歌那厮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执拗性子,心思坚韧与否不

    提,但凡他认准的事,刀山火海也可怡然不惧,任凭身死命丧也要搏他一搏,任是天王老子金身罗汉也要撼他一撼,撼动就撼动,撼不动则不遗憾。

    那日天门关军政衙门内与那莽夫悍卒是如此,天门关外与自己缠斗也是如此,如今,面对那魁梧汉子,更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

    老子何时自认比他人差?他陈长歌都不怕,自己若怕了岂不是让自己看不起自己?他娘的,管他刀山火海,要闯就闯他一遭,闯过了,便跟着这两个怂货一同饮酒,和那胆小聒噪的柳远山一同争抢田白意,若是闯不过,就当九岁那年没逃过那群黑衣人的灭门,或是没逃过那山林野兽之口,更或说没逃过那老和尚手中的一根鸭骨头。

    听闻身后二人坠地声响,但韩元虎顾不得二人生死,身形速度再提,手中短刀直奔魁梧汉子脖颈抹去,角度极为刁钻。

    魁梧汉子前冲势头猛然一滞,手中宽背大刀横在身前,那两尺短刀在血纹刀身上划出一道刺目火星,熊池丝毫不给那步伐诡谲的麻衣小子再起攻势的机会,手中大刀借势扬起横扫而去,韩元虎自知不可力敌,猛然矮身前冲势头陡然一变,向后滑出数丈躲过大刀,手中短刀顺势扬起,斜掠魁梧汉子胸腹。

    壮如熊罴的魁梧汉子显然是不想为了击杀那身形诡谲的麻衣蝼蚁,而去以身躯硬抗这一记斜掠,身形退却一步与那麻衣男子拉开距离,满脸戏谑望着那擦身而过的二尺短刀。

    窄谷前,两名男子于泥泞中挣扎起身,白衣少年虽说双手鲜血淋漓但双臂筋骨并无大碍,多亏在雄州临行之时参合录以至二层,周身筋骨比起之前强横不止一星半点,再有便那听寒与那大刀刚一接触,陈长歌便觉得那刀锋上劲力太盛不可力敌,若是硬抗,自己这下场怕是比那白马好不了多少,便按照度厄决中如同洛书般玄妙之法,以素日中所修之步伐牵引劲力,将强横劲力大多散于身下白马,虽说可惜那匹从雄州至天门如今又至安州辗转数千里的北地骏马了,但好在性命无碍,落了个满身泥泞的狼狈模样也属万幸。

    陈长歌舒展着发麻的双手,叮嘱道:“这人太过强横,不可力敌。”

    柳远山也看见了那白马殒命时的残酷模样,苦笑道,“智取就行得通么?”

    “不知。”

    陈长歌扔下句满是苦涩的话语,身形暴起,直奔那虎体猿臂的魁梧汉子。

    柳远山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两把匕首死死攥在手中,回头冲马上的青衣女子咧嘴一笑,道:“一会让你跑你就跑,别怄气,否则我这兄弟三人死得太冤了些。”

    说罢,这数千里来一直刺刺不休絮絮叨叨的黑衣男子少有的神情肃穆,身形暴起,手中火红匕首压在身下,与那两名男人一样,蚍蜉撼树般涌向那魁梧汉子,一声似嬉笑又似告别的言语响彻春风。

    “日后若是有机会祭奠我兄弟三人,可要记住,我不爱喝黄酒。”

84.蚍蜉也可斗蛟龙

    同津官道上,那黑衣男子声音响彻其中。

    端坐于马背上的青衣女子听闻那男人所言,冷若霜雪的清冷面容上多了几丝人间烟火之气,女子望着那毅然决然的三人凄戚一笑,眼中微波流动,这女子极美,不笑时似那古时图壁中敦煌飞天一般,清冷出尘让人望而却步,如今这女子面有戚容,更添了几分清冷仙子没有的动人气息,让人望而生怜。

    女子一双玉手死死抓着马鞍上的三尺长剑,抓得太紧如葱般的五指毫无血色,萦绕在双臂间的凌丝披帛微微颤动,神色复杂,似悲恸戚然,又似动容不忍,但大多都是难过,朱唇起阖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白衣上满是狼狈泥痕的持枪男人听闻好友所言,不禁苦笑自语道:“晦气。”

    手持短刀的麻衣少年与那魁梧汉子迎面相对,听闻那晦气话语不禁嘴角勾起,低声呢喃道:“谁他娘的跟你这胆小聒噪之徒是兄弟。”

    一只黑鸦从窄谷旁山峰中振翅飞去,羽翼挥舞之间竟无丝毫声音。

    峰峦上,一被黑袍笼罩的阴沉男子听闻那柳远山之言,饶有兴趣的望着那明知不敌却仍是汹涌而去的三名年轻男人。

    转瞬间,这三名男子如蚍蜉撼树一般涌向那毛发如畜的北邙汉子,颇有几分悍不畏死的味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这世人都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可便是如此,那蝼蚁蚍蜉便不当敬么?

    这世间蝼蚁多,大树更多。

    对蝼蚁说,世间万物皆是大树,皆可参天,仰之弥高。

    但对万物说,谁人又不是蝼蚁,不细弱蚊蝇?

    生而为蝼蚁蚍蜉,就当活的不如一抹飞絮盈尘?

    在世为人俱是蝼蚁蚍蜉,远方天穹皆是高山大树。

    这不自量力是当笑,但若连看都不敢看,连那天长得何等模样都不知,不是更当笑么?

    倘若这蝼蚁侥幸翻过一山,又见一磅礴高峰,却仍敢上前,那方才翻山便不是侥幸。

    所以这蝼蚁当敬,敢撼山者更当敬。

    暮春时分,安州同津官道。

    手持亮银长枪的白衣男子拔地而起,干起了这蚍蜉撼树蝼蚁撼山那般不自量力的勾当,手中名为听寒的丈二长枪如慧星袭月一般,直指那出身北邙久历沙场的雄武汉子。

    这世间蝼蚁蚍蜉可不止他一人,你看,那身着麻衣的男人不也是么?

    与那雄武汉子对面而立手持短刀的麻衣男人身形猛动,去势极快,一个矮身的功夫便出现在雄武汉子身后,手中短刀快若奔雷直奔那雄武汉子后心袭去。

    那不爱喝黄酒的黑衣男子手中匕首一正一反,似绞杀一般掠向雄武汉子腰腹之间。

    这到底世间有多少大树,又有多少高山,这三名年轻人浑然不知,但他们知,最起码眼前这颗大树,可撼也当撼。

    一时间,那枝干极粗叶冠厚密的雄

    武大树似被三只蝼蚁逼入绝地,这三人将那雄武汉子围在其中,看似只要有一人得手,这株大树便要被毁去,轰然倒地而后枝叶尽散。

    魁梧汉子手中宽背大刀翻转挡在身后,刀身上满是雄厚劲力,被鸭骨头砸出一个缺口的二尺短刀刺在宽阔刀身上,大刀上劲力绽放将那麻衣男子震荡出三四丈才算罢休,那魁梧汉子倒退一步,躲开那两柄绞杀而来的短匕锋刃,趁着那黑衣男人双臂重叠的片刻时机,一脚踩住黑衣男人双臂,扑通一声,柳远山趴在地上火辣痛楚从双臂处袭来,一双手臂被那雄壮汉子踩在脚下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刚震荡开韩元虎的宽背大刀高高扬起,朝着被踩在脚下的柳远山狠狠劈下,熊池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与南朝军武拼杀了一辈子,一交手便明白了这三名南国人的斤两,那持枪的白衣人劲力最为雄浑,步伐诡异的麻衣小子厮杀经验丰富,唯独这脚下的黑衣男人最弱,倒不是他老熊爱挑软柿子捏,只是这三名南国人绑在一块不如个娘们挠得疼,皆是可一刀破去的残肢碎肉没必要分谁先谁后,只能说这持双匕的南国小子倒霉破绽太大,成了这今日第一个丧命在他老熊刀下的南国猪鼠牛羊。

    手持听寒枪的陈长歌见那大刀扬起,来不及思绪,气海九宫之中气力尽数付诸,四肢骤然鼓荡发力,离地丈许距离的白衣身形暴起,原本直指汉子面门的听寒枪锋重重刺在宽背大刀上。

    只见那刻有云图的亮银枪刃如摧枯拉朽一般撕开宽背大刀上浑厚劲力,在那四寸宽的血纹刀身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枪痕,原本宽背大刀劈砍的势头被这听寒枪尽数破去,胸有成竹的北邙汉子万没想到那白衣男人竟然有如此劲力,身形一阵趔趄连退三四步才算堪堪站稳。

    韩元虎趁着熊池还未回过神来,手中短刀横掠而过,在北邙汉子粗壮大腿上划开一道三五寸长的鲜血痕迹,麻衣身形一触即离不敢恋战,与刚踉跄爬起的柳远山二人站在一处,望着自己手中短刀,心中不禁悔叹:‘这他娘的要是把长刀,这厮就站不起来了。’

    韩元虎望着满脸狼狈的柳远山,调笑道:“还行不行啊?”

    虽说这战局汹涌眨眼便是生死攸关,但韩元虎倒没那般紧张,这十余年中终日与这生死打交道,终日在这刀尖舔血,早就惯了,那魁梧汉子是难缠,但大不了不就是个死?既然如此,还有何可悲鸣的,想笑便笑,省着这死后笑不出来多他娘的憋屈。

    反观那黑衣少年则差了些,柳远山满目凝重,双臂间的衣衫尽数破碎,露出双臂上片片淤青血痕,瞥了一眼满目笑意的麻衣少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忍着双臂中的疼痛,将那两柄匕首紧紧的攥在手中。

    陈长歌听闻这二人于生死关头的磨牙拌嘴,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不知这笑从何来,又从何而止,淡然道:“一会我拖住他,你二人带田姑娘先离开。”

    韩元虎咧嘴一笑,连连摇头:“那不行,这当英雄的

    机会不能让你一人占了去,到时这田白意满心思全是你,我他娘的不白忙活了?”

    被韩元虎这厮一阵嬉闹,柳远山心神也不似那般紧绷了,瞥了持刀的麻衣男子一眼,不屑道:“只要老子在,你他娘的就是白忙活。”

    韩元虎一瞪眼,“嘿?又不是刚才哭喊认老子当大哥,跟老子称兄道弟的时候了?”

    身着黑衣的柳远山又是一阵冷哼,没有说话,说来也怪,这唇舌锋利说起话滔滔不绝的柳远山总是在这少言寡语的韩元虎面前吃亏上当,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陈长歌无奈一笑,“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死一个总比死四个强。”

    韩元虎笑骂道,“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聒噪了?你陈长歌也有怕的时候?”

    “怕了么?”陈长歌感受这听寒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自顾自的呢喃着,脑中思绪万千,怕了么?

    可能是怕吧,但这世间事可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因为怕就逃离,因为怕就把心中坚持的东西放下。

    怕?就当怕吧。

    虽说怕,也不能因为个怕字,耽误了这七尺男儿的意气风发不是?不能误了这男儿铁骨不是?

    管他娘的是谁,天潢贵胄也好,江湖十首也罢,既敢站在面前为敌,那便唯有拼死而战竭力而为,唯独提不起怕字,他陈长歌不怕,手中听寒更不怕。

    脱凡入圣也好,云上天人也罢,既挡在面前,便是拼尽这凡人之力也要破去他身上三两金漆,将那金身云帐拉下神台化为湮土,也要以这丈二听寒问遍这九天之上的诸神诸佛世间万物,何人可堪一战?何物可堪我一枪?

    就算这大千世界尽数崩殂,日月山河满目朦胧,万物星辰均不可见。

    却唯独可见一杆亮银长枪闪耀其中,东问道西斩佛,南敕鬼北屠妖。

    也可见一男子身着白衣,漫步其内,长枪在握,纵览星河。

    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

    他陈长歌这生可能当不成猛虎,但就是蝼蚁是浮尘是枯草朽木也须一往无前,持抢凭陵问这诸天神佛东岑西岭,何为不能?

    想到此处,那浑身泥泞的狼狈男子豪气顿生,大笑一声:“那便同我死战可好?”

    一直嬉笑说闹的韩元虎难得正色,话语之中极为坚定,“甚好。”

    柳远山脸上惧意全无,望着那并肩而立的二人,一人是年少时相伴的故交,另外一人则是路途中强横闯进生活的新识,手中匕首高高扬起淡然一笑,这一笑似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虽不言不语,但这一笑胜过千斤文章万两笔墨,胜过万千言说。

    窄谷前,端坐于马上的青衣女子紧握长剑的手霍然松开,望着那要拼死一搏的三人莞尔一笑。

    两侧峰峦中,黑鸦缓缓落在男人肩头,那被黑色衣袍笼罩的阴沉男人桀厉一笑,嗓音极为沙哑缓缓吐出一句。

    “有趣。”

85.没羞没臊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同津官道上,正是如此。

    窄谷前,三名年轻男子豪情冲霄壮志满喉,虽说面临生死,但倒没什么畏惧神色,悲鸣也好壮阔也罢,但也都能称得上是气势斐然。

    可对面而立的北邙汉子截然相反,身下一袭麻布长裤被割开一道口子,破碎衣裤下有道三五寸长的伤口横在大腿上,虽说伤痕不深,但依旧挡不住那淋漓而出的鲜红血渍。

    汉子脸色赤红,气喘如牛,双眼中满是酩酊怒火,十六岁从军的北邙且渠官身上刀伤箭创无数,并非因为这腿上伤痕恼火,只因是被这三名让他视为蝼蚁的南国少年所伤,心中怒火难遏。

    特别是这三人那番豪气壮志和视死如归的轻言谈笑更让这魁梧汉子怒气冲冠,咬牙道:“那俺老熊便成全你们。”

    话音刚落,魁梧汉子熊池两脚生风,手中宽背大刀曳地,势头汹涌,似猛虎入山苍龙啸海一般直奔那三名南国少年。

    陈长歌一身单薄白衣瞬间鼓胀,将心神尽数放在手中听寒内,这一刻,白衣男子似是与那丈二长枪融为一体,阵阵森冷气息透体而出,将这初春时的煦风尽数撕碎,听寒长枪负在身后,面如凝冰视死如归,迎着那魁梧汉子大步而去。

    余下二人相识一笑,紧随其后,好似这时候若是落在他人身后,便让自己瞧不起一般,汹涌而去。

    同津官道上,三人视死如归,一人满脸怒火,似是陨星坠地一般不顾一切撞在一处。

    转瞬间,几人相距不过两丈,漫天气机陡然一滞,雄武汉子手中长刀霍然扬起,朝着那为首的白衣男人当头劈下,这空中气机灵力尽数被那长刀牵引,刀锋上似有万钧之力足可撼动昆仑一般汹涌澎湃,北邙汉子是打定主意要以强横之力先破去这劲力最为雄厚的白衣男子。

    陈长歌见大刀落下,打定心思要以柔破刚,以巧力拨千钧,一抖衣袖在汉子面前虚幻一阵,向一侧翻转身形避开那万钧刀锋,手中听寒枪横荡而出荡向熊池头颅,大汉感觉那阵阵冰寒劲风已至身前,满脸怒火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冷笑。

    这出身北邙的魁梧大汉早就把这几名南国鼠辈的心思算得通透,这几人不敢与自己角力,定要耍些阴邪花招要玩那以柔克刚的鼠辈手腕,即便如此,那老子就卖给你们几个破绽,让你们等着南国的猪犬牛羊明白明白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只见那魁梧汉子左手迎着那冰寒长枪托举而起,不顾那枪上劲风也不顾筋骨受创,以强横腕力死死攥住听寒枪身,将那丈二长枪和那白衣男子限制在身前,手腕微转,原本劈砍的刀势改为斜削直奔那陈长歌胸前,这一击得逞,任是那白衣少年是铜锤铁铸也要一分为二化作两截残肢碎肉。

    横荡而出的听寒枪突然被那汉子握住,任凭陈长歌如何运力都动弹不得,刀

    锋已至陈长歌冷哼一声,左手猛然一拉听寒枪身,借着那汉子巨力往前连跨两步,周身劲力全然凝聚右肩,以右肩撞击大汉前胸。

    熊池万没想到这南国人竟真的如此悍不畏死,面临那大刀欺身也不愿弃枪不退反进搏命而来,匆忙之间气灌前胸,以浑厚劲力硬抗那狠辣肩撞,砰的一声闷响,阵阵劲力绽放而出,虽说熊池于匆忙之间运气抵抗,但二人劲力修为之间的差距不是那般好弥补的。

    熊池被这一击搏命肩撞撞得胸前气血翻涌,但算不得什么大碍,反倒白衣男子似撞在一块铁板上一般被劲力弹退两三步,那大刀横掠势头犹在,这一退正好将身形全然暴露在刀锋中,仍是死局。

    电光火石间,陈长歌左手成指狠狠点在大汉持刀手腕筋脉上破去手腕劲力,顺手攥住大汉粗壮手臂止住了后退的身形,若在平时这一指定起不了什么作用,此刻熊池的注意力和体内灵力都凝聚在胸前,刀锋横削也只是顺势而为,机缘巧合下,反倒让陈长歌占了几分便宜,逃了一条活命,但光逃活命可不成,陈长歌后退的身形一滞,单脚顺势扬起,狠狠撩向大汉下身。

    昔日在雄州城内厮混时,惹祸生事全靠这柳远山,这厮倒不是遇见田白意后才这般嘴碎,原本就嘴欠的紧,除外饮酒也好游玩也罢,全靠着这张嘴惹事。

    特别是饮酒之后,无论是遇见那年少小娘还是半老徐娘这厮都爱调侃几句,不是夸夸人家衣衫俏丽便是要讲讲人家脂粉香气,这些年来光因这事挨得打都不计其数。

    起初时还只调笑年少貌美的小娘子雄州世面上都知这是柳东源柳爷家的公子,长相也不赖,从来也都是调笑不曾有何过分出格的举动,让他调戏几句也就调戏几句罢了,老话说民不与官斗,民也不能与匪斗不是?

    但柳远山这厮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调笑的目标也从小娘子变成了体态凋零的半老徐娘,这半老徐娘多为人妻母,妻母被人调笑可是惹来不少怒火,但都因为柳东源泼皮之名无人敢发火。

    直到有一次柳远山在暖松阁调笑女子被父亲柳东源遇见了,那一日这柳爷在雄州街面上破天震怒,也不在乎场合,在这雄州街面上动起了家规,光是藤条就抽断了七八根,抽得这柳远山浑身是伤遍地打滚哀嚎不止,最后还是老和尚济戎看不下去出面才算止住了场面。

    也正是那次开始,柳爷在雄州城内放出话来,只要这厮在敢调戏良家女子,打死都无妨,自那之后,这柳远山可是极为悲惨了,可这厮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在雄州城时常便因为这事让人捶打。

    本就是喝醉之后的酒疯,哪有让人打不还手的理由,越还手就越吃亏,陈长歌与项天成二人同座饮酒又都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虽说理亏但见好友吃亏也是不能袖手旁观,一来二去之间变成了这三人与另外好几人厮打一起。

    运气好的时候能占些上风,运气不好时三人都是

    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挨完打浑身酸疼酒气也醒了大半,这三人便要互相搀扶着回家,狼狈的紧呐,老和尚济戎自然不管这陈长歌酒后的撕闹,柳东源也是如此,挨打了受屈了那是他娘的自己没本事。

    这三人中唯独这项天成最为苦闷,项府本就是雄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项老爷子又崇文厌武,这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怎么能在街面上跟泼皮一般与人厮打,先不说有辱斯文,光这名声传出去成何体统?

    所以这三人中,唯独这项天成酒醒后的日子最为难熬,柳远山和陈长歌二人一觉天明,第二天能出去找一碗醒酒汤喝找一碗热汤面吃然后在一同嬉闹,唯独这项天成酒醒后便被老爷子揪着耳朵揪到佛堂前,跪经认错,之后便是几天的禁足不可出门,这项天成生性禀直,厮打时数他挨打多,回家时也数他受罚重,可便是如此,这项家公子哥仍是乐此不疲的偷溜出去,跟着这两名同龄顽劣少年嬉笑在一起。

    柳远山虽说从小便被父亲逼迫着习武,但一个持双匕的劲力能强到哪去,反倒陈长歌与项天成二人身强体健成了这厮打时候的先锋,这惹事的罪魁倒退到了身后,趁着厮打过程中的缝隙狠狠的踹上几脚偷上几拳,有时能打到敌人,但更多时还是打在两名好友身上。

    就是这般嬉笑撕闹,柳远山总结出了一句自认为可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次次惹完事都要挂在嘴上念叨几遍:

    打架先踢蛋,胜面多一半。

    如此生死攸关之时,陈长歌想到柳远山留下的那句所谓的至理名言,缕缕笑意不由自主得跃在脸上,心中不禁笑骂这不要脸的备懒货,虽说心中暗骂但脚下的力道却暗暗的重了几分。

    大汉手腕一麻手中宽背大刀险些掉落,但此时汉子顾不得管手上的大刀,心中挂念的全是那少年一脚狠辣的撩阴,只是这一瞬,大汉熊池额间浮现点点冷汗,心中暗骂道:‘他娘的,这南国人怎么有脸偷袭人下三路?’

    这一脚踢在他熊池头颅上这北邙铁汉都不会喊一声疼,哪怕被这一脚踢死都他娘的没一个不字,可是这他娘专奔下三路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地方本就脆弱的紧,又是如此狠辣的一脚,这一脚下去怕就剩下两颗破碎的蛋壳了,这事对这沙场厮杀一声的汉子来说可是比死了更难受,熊池赤红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惨白,连忙躬腰双腿往里死命一护,后退了一大步,伸手护在裆前。

    陈长歌一脚踢在汉子手背上不敢有所犹豫,另一脚蹬在汉子大腿上借着劲力翻身退出数丈,顺势提起掉落在地的听寒枪,与雄武汉子拉开距离。

    熊池感受着手上的火辣疼痛不由得长出了口气,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短刀与双匕已至身前,一左一右奔袭而来。

    持枪的白衣少年刚一落地便激射而出,手中听寒直刺大汉面门。

    不远处,坐在马上田白意俏脸一红,啐道:“没羞没臊。”

86.借势春风

    北邙大汉被这几名南国小子连连得逞的阴招惹出了火气,倒不是几人多棘手,只是这三人中一人所用长枪乃兵家至长至刚之物,另两人都是些阴邪短器,三人之间看似兵刃之间毫无关联可言,但配合的却极其紧密。

    这天下间流传着不少名动天下的阵型战法,阵法这东西本就是玄妙莫测,就好像那龙岩寺的十八罗汉,还有符纂祖门四象山的九地十天都可跨越境界制敌的玄妙之物,但凡此类战阵大多都需要用不低的共通点和不俗的默契程度,经过不下万千次的演练,方可混元一体集中锋芒以遏强敌。

    但是面前三人看似毫无关联,却是默契惊人,阵仗拉开之时三人进退时如同一体,静立时看似三人但一动起来却似只三足巨鼎,刀至枪往之间不留空隙,无论前后往复都极有章法,三人中有一处落在下风其余二人便会顺势解围,特别是这三人所修步法,极为诡异,总是能在间隙间找到机会,种种因素落在一处,让这北邙汉子极为恼火。

    但这北邙汉子不知,这三人的默契可是极为来之不易,那可是被天下武人尊称醉癫僧的邋遢和尚雄州在破庙中以那脏腻酒葫芦锤炼熬打数千次才磨炼出的,才有有这般浑然一体进退有度,拉扯腾挪之间都可将那邋遢僧人困住一时半刻,其中默契可见一斑。

    对于这北邙汉子来说,这三名南国人中最没有章法的也就是那持火红匕首的黑衣小子,起初时,以为是这三人用的诡异手段,想让那黑衣小子故意露出破绽勾引他上钩,可几次交手下来,熊池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厮是真的软弱不堪。

    ‘可惜那火红匕首了,跟了这么个废物。’

    这粗壮的北邙汉子竟然也有个怜物的心思,熊池足尖虚晃,让奔袭而来的柳远山眼花缭乱双匕扑了个空,还未等看清大汉如何变幻,大汉单足便出现在黑衣身影身下,以脚尖点向黑衣男子腰腹,并未巨力轰出,只是以柔力将柳远山挑起,柳远山腰腹之间一阵酸麻,身形蓦然腾空。

    翻手间宽背大刀上劲风跌宕,将那手持短刀的韩元虎荡开数丈,手中长刀高高扬起,朝着那半空中被挑飞的南国小子霍然劈下,出身北邙的粗蛮汉子心中也有些锦绣思绪,先以巧劲限制柳远山身形断绝其逃生之机,而后力求一刀碧命,既是你三人似三足之鼎进退一体默契无比,那便先毁去这大鼎其中一足,看这余下两人还能否将这大鼎支撑起来。

    峰峦上,肩头立有黑鸦的阴沉男人见那持火红匕首的黑衣少年即将殒命,极为不屑的摇了摇头,一阵极其细微声音闪过,一把同样赤红颜色的匕首从男人衣袍中滑落,阴沉男人伸手接住匕首微微扬起,似爱抚一般摩挲着匕首上的火焰纹路,沙哑嗓音桀厉道:

    “可惜我这虞帝阳螭,竟落在此等劣子之手,辱本座威名。”

    乾元

    始皇帝时,江湖中出一精绝刺客,自号虞帝,为偿当年一诺,借献图之名亲赴乾元太和城,将一双火红匕首藏在城图之内,躲过了无数乾元兵武的搜查,堂而皇之走进了那座朱漆大门,龙书案前,图穷匕见,虞帝手持双匕,将自号祖龙的乾元始皇帝逼入绝境,险些屠龙,后丧命于乾元太和城,虞帝临死之前,拼尽体内灵力将手上一双匕首送出太和城外,将此匕赠与天下壮士,以歌屠龙之志。

    有义士为其慷慨付语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双匕首分为阴阳两匕,后世将双匕尊为虞帝螭。

    螭,龙九子之一,体似龙但无头上博山肉角,肚大可吞江海,正因如此这螭无蛟龙汹涌样貌,却有吞江海之力,与短匕所求锋刃自藏一击誓杀有异曲同工之妙,遂得名虞帝螭。

    这对绝世神兵在天下间流转七百年,在乾元、北邙、大金三国都曾现身过,但都如昙花一现过后既逝,这神兵在谁手中天下无人知晓,直至阴罗刹沈安之手持虞帝螭入主天玄十首,天下人才知这虞帝螭花落谁家。

    天门关统领府内,沈安之刺杀天门关太守秦雄不成,被焚天剑符重创,匆忙间将虞帝阳螭遗落天门关,又于安州城安郡被张无回找到踪迹,一直没能取回阳螭,沈安之于浅山中养伤两月余才算将恢复了先前大半实力。

    本还需在静养月余时间才可恢复鼎盛时期,可被江上一商船中绽放出的天道气息吸引,万没想到那遗失的虞帝阳螭也在其中,沈安之对那年轻人所修天道极感兴趣这才没有于难水江上出手杀人夺螭,反而就此出山跟在几人身后想看看这天道少年的端倪。

    这一路上从雄州至安州,那独耳少年和雄壮汉子在船上频频发难船夫,二船似追逐一般一直不得机会近前,虽说这一路上相安无事,但今日只是这一次交手,便将这阴罗刹仅有的耐心耗尽了。

    天玄十首第八位,江湖人称阴罗刹沈安之惨白面容上升腾阴沉煞气,盯着那黑衣少年杀气顿生,似是不满意那辱没虞帝螭的少年丧命他人之手,想要自己将那辱没卑劣少年隔断四肢筋络曝尸荒野,受尽万鹰噬体之苦候苦熬而死才可泄尽心中怒火,沈安之伸手撩动衣袍,肩上黑鸦猛然振动双翅便要腾飞而起。

    “嗯?”

    沈安之望着那脚下的数人略微沉吟一声,撩袍动作缓缓停住,肩头黑衣振翅欲飞之势也全然停滞。

    只见那同津官道上,手持冰寒长枪的白衣男子状态颇为玄妙。

    身形前冲的白衣男子亲眼看着那宽背大刀即将落下,此时相距那雄武汉子还有数丈距离,想要解救已来不及,眼看多年好友要殒命北邙刀下陈长歌心中似有热油滚过一般疼痛难忍,持枪的白衣少年一声悲愤嘶吼响彻同津官道,原本前冲的势头猛然停住,少年眉心闪

    过一抹暗淡金芒,金芒自眉心汇入双眼。

    突然间,白衣少年好像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陈长歌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停住身形,但下一瞬陈长歌似失了心智一般,方才心中的悲愤痛苦荡然无存,再也提不起任何一丝情感,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色只能看见那丝丝缕缕飘扬而过的春风,呼吸变得极为玄妙,全部心神沉浸其中。

    好似与这暮春时间的漫天春分融为一体,似是这风起,便有一息起,这风落,便有一息落,吐纳随风,风随吐纳。

    天道借势!

    这正是那日在羽水江上玄妙的通神感觉,当最后一缕心神融于春风内,陈长歌猛然睁眼一道金光喷涌而出,官道上的一切景物再次在眼前,雄武的汉子、扬起的长刀、濒死的好友、流淌的春风和身后那女子惊慌的心跳,还有,还有远方一道不太真切的气机。

    陈长歌来不及考虑远方,心神一动九宫气海中灵力顿时散去大半,只见这漫天春风似有鬼神牵引一般汹涌聚集,尽数吹拂向悬在半空中的黑衣男子,一团鼓荡风团凝聚在柳远山身后。

    悬在半空中的黑衣男子原本无根的双脚似是踩踏在一面坚实墙垒上,那北邙汉子手中长刀劲风已至身前,柳远山不敢有丝毫怠慢,双脚骤然发力,黑衣身影借着汹涌春风翻滚出三五丈,似有鬼神相助一般躲过了那汉子势在必得的一刀。

    窄谷前,端坐于马背上的青衣女子见那黑衣身影躲过刀锋,揪起的心微微放下,长舒了口气。

    峰峦上,那被黑袍笼罩其中的阴罗刹望着那参悟天道的白衣少年哑然一笑,手中虞帝阴螭微微扬起,嗤笑道:“天道果真玄妙,这白衣小子倒有几分意思,只可惜用这般天道救下个不值钱的废物,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圣物,小子小子,今日你是注定丧命了,此刻你能逃过那刀锋,可是逃不过本座的阴螭,若是有幸转世投胎时再去明白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说罢,沈安之邪异一笑,周身浮现淡薄黑雾,一身黑色衣袍尽数被黑雾吞噬,阴沉身形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官道上,腾跃出三五丈的柳远山不知道刚才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也不知竟因为手中爱若珍宝的赤红匕首惹来了一场更大的杀身之祸。

    双臂衣衫破碎黑衣男子侧目望了一眼那出身北邙的雄武汉子,三番五次陷入死局,火气早就于心中汹涌燃烧,柳远山眼神冷若冰霜,身形微微躬起猛然弹射而起,手中虞帝阳螭上劲风汹涌。

    这柳远山身形激荡而起却并非冲向那持宽背大刀的雄武汉子,而是直奔数丈外那一袭青衣的独耳少年,手中虞帝阳螭与家传匕首高高扬起,直奔那满脸怒火的拓跋岩,黑衣少年的嘶吼声响彻官道。

    “老子都死两回了,你凭什么活着?”

87.满身恶名

    出身北邙的大汉熊池还未回过神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在自己眼前逃脱的,可还未等想出结果,那黑衣男子盛怒的嘶吼声便从他身后传来,北邙五品且渠官这才回过神来,眼看那持双匕的南国小子直奔自家少爷,北邙征南大将军拓跋略账下最为忠心的亲卫熊池心中大惊,顾不得身前的麻衣男人便要回身护卫少爷安危。

    想走?

    那他韩元虎可不答应,老子面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几人在一块厮混了一个多月,自然明白柳远山的心思,临死临死多拉上几个垫背的才好,人多了黄泉路走起来便不孤单了,要是能和那雄武汉子同归于尽便更好了,阳间我兄弟三人打不过你,到了阴间可不一定。

    想到此处,手持短刀的麻衣男子似附骨之蛆一般出现在熊池身后,短刀掠向大汉后脊,熊池没心思与那穿麻衣的阴邪小人缠斗,心中全然挂念着少爷的安危,虽说自家这少爷平日里行事嚣张跋扈,对他们这些北邙皇朝在品的军武将卒肆意打骂,但谁让他姓拓跋呢?

    征南大将军拓跋略虽然也是粗蛮将人,但是对手下袍泽极好,比他娘的读书人说的爱兵如子还要好,征南军中大多都是跟拓跋将军南征北讨的老兵悍卒,征南军中对当朝天子可汗都可不服,唯独对这大将军拓跋略提不起丝毫的不敬。

    大将军说往东那就往东,说往西那便没一个袍泽犹豫迟疑,就算大将军说这太阳是绿的草是红的,那他娘的就是绿的和红的,北邙皇廷中的文臣流传一句诛心话语,征南军内只知拓跋虎符,不知可汗印玺,好在当朝天子可汗与拓拔将军是同窗伴读,因此任凭朝野中如何腹诽,拓跋将军也都安然无恙,因天子可汗知,拓跋心在北邙。

    正因为如此,当时朝廷还未下诏进攻天门关,大将军决意不顾天子可汗之命,一声令下,七万征南军袍泽没有一人退缩,无一不从,七万征南军浩浩荡荡兵指天门关,可惜了,他娘的就差一点,要是再多五万人虎贲军,三日之内就可攻破那天门关,将那帮满嘴仁义道德的南国蛮子尽数诛杀。

    也就是如此,征南军所有将士都是任凭打骂,拓跋少爷平日里爱打就打爱骂就骂,谁让自己不长眼惹少爷怒恼火了?大将军对他老熊更天高地厚之恩,临行时,熊池可是以北邙最重的血誓向天起誓,要护卫少爷安全,只要他老熊在,便没人能伤少爷一根汗毛,就算死,他熊池也要死在少爷身前,天地为鉴。

    北邙大汉双眼赤红心中慌乱,手中大刀劲力汹涌,想先将那麻衣男人逼退好能脱身救下少爷,可谁知一阵劲力绽发却落在空处,那麻衣男子一刀虚晃骗熊池提刀抵挡,见大刀扬起便一矮身出现在大汉身前,一刀刺向大汉咽喉。

    刀锋已至,熊池迫不得已,只能停住身形躲避刀锋,被那麻衣男子强行拖入缠斗之中。

    心神全然融于

    天道的陈长歌感受着身后那股模糊气机陡然汹涌,但无暇查探,只因眼前这兄弟拼杀更为重要,九宫气海内灵力爆腾白衣少年手中长枪挥舞,阵阵春风隐隐的凝聚于听寒枪锋上,阵阵汹涌风团于长枪中凝聚鼓荡,隐约发出呼啸之音,白衣少年身形再起,直奔那一心护主的北邙汉子。

    最远端,柳远山身形已至拓跋岩身前,独耳少年慌乱中长剑出鞘,可刚一出鞘,那双匕已至面前,无可奈何下只能退避抵抗,两把匕首在那三尺长剑上刺出两道刺目火星,柳远山怒火中烧,手中力道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疾,将那独耳少年逼得节节败退。

    峰峦中,在黑雾中若隐若现的沈安之看着那黑衣男子冲向战场外的独耳少年不禁一愣,惨白手掌翻转,阵阵黑雾蓦然消散,原本凝聚在脸上的杀意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抹复杂的笑容,低头看着手中那把虞帝阴螭,喃喃道:“既是刺客,要礼义有何用?”

    说罢,阴罗刹沈安之手中虞帝阴螭收回袍袖,撩袍坐在一块矮石上,饶有兴趣的望着那怙势凌弱的黑衣少年。

    刺客刺客,何为刺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世间有人光明磊落持身正大,那便有人专好阴暗,行走与黑夜之中掩身与月色之下,将那目标视为蝼蚁猪羊是最为有趣的,趁那猪犬牛羊酣睡时、进食时从阴暗处脱身而出,一刀毙命,让其死都不知是何滋味。

    行刺者又可分为两种,其一是为了家国情怀,庙堂恩怨,也等可称大义的壮举,灭国之人为国捐躯为君言誓,也有除恶铲脏,手刃泼皮贪官鱼肉恶霸为百姓正身,古往今来都可称磅礴大义。

    另一种,为杀人而杀人,因私怨,也因钱财俗物,杀人越货屠人取财。

    这等人,蔑情漠义,只有心中目的。

    不管那人是妇孺孩童还是苍髯老朽都是脚下亡魂,欲杀就当不择手段,趁其不备也好,趁人之危也罢,杀便是了。

    但无论如何故而这行刺之事,最为重要的便是这审时度势,从何处下手得利最大,对何人下手取益最多乃是重中之重,一往无前舍命拼杀者注定做不成那阴诡刺客。

    既想行刺,便没有那些礼义廉耻,可能是阴暗处、是卧榻下、是女子肚皮上这便是正道不齿行刺之为的原因。

    这黑衣少年虽说根基极差,但从战之时有不畏之心、有苦战之意、还能在关键时有些舍强取弱的机巧心思这种种原因掺杂一处让沈安之有些莫名的熟悉。

    昔年时,谁又不是那一个个孱弱少年?

    若非这沈安之将那道德礼义慢慢抛弃,哪还有会今日这名动天下的沈安之,哪会有着让人听而生寒的阴罗刹。

    若说这行刺者分两类,他沈安之明显属于后者,若非如此,十年前他阴罗刹也不能以手中虞帝螭连杀宋家

    一对襁褓婴儿,惹得那独占天下七分富的宋财神滔天震怒,在无忧坊内发布甲等悬金檄买自己一颗项上人头,诗人都说这沈安之无情无义妄生为人,可其中酸涩又有谁知?

    父辈之中有何孽缘与那呱呱幼婴何关?但若他沈安之不去,还有陈安之李安之王安之数不清的刺客蜂拥潜入宋家,到那时,便不是一对嫡长孙性命可以交差的。

    至今,沈安之都不知究竟是谁命自己将宋家绝后,只知那人男儿身材嗓音却似女音头戴浊纱,那人极为诡异不知如何便将一颗绝命丹种入自己体内,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言听计从。

    那人本意是要取宋家全部孩童性命,不论嫡庶凡宋姓者五岁以下皆杀,当第一对襁褓幼婴殒命沈安之便再不忍心下手了,将自己生死放下离开宋家找到那人复命,那人竟好似意料之中丝毫没有意外,主动为沈安之解去体内之毒,霍然消失。

    次日,沈安之屠戮幼婴之事便在江湖中蜂拥而起,他沈安之出手岂会留下痕迹?但半月之内江湖人人皆知,宋财神滔天大怒以重金买人头,江湖掀起一阵波澜。

    事到如此,沈安之都不知那人为何将这等事在江湖中宣扬,为何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惹得贪财之辈蜂拥而起,比起自己那人实力只强不弱为何不自己出手,好像特意要以这一枚棋子将这盘江湖大棋打乱,他自知在这盘棋中他阴罗刹成了棋子,但技不如人又有何言?再者,他沈安之身上到底有血债恶名他自己也不知,多一句少一句又有何妨?

    要骂便骂,要杀便杀,他沈安之便再此,若真有本事便拿他阴罗刹人头去换银钱又如何?

    同津官道上。

    那持短刀的麻衣男人渐落下风起初还能翻腾躲转几次躲避刀锋,可时间越长那魁梧汉子便越急,连续几刀灵巧翻转被躲开后,熊池便不再珍惜气力,以大开大阖尽数封锁韩元虎可躲之路,逼迫那麻衣男子硬抗锋芒。

    几个开阖间,韩元虎不愿意退,只能以短刀硬抗宽背大刀三击,嘴角以见斑斑血迹,虎口处鲜血淋漓,持刀右手颤抖不止,麻布衣袖被巨力震荡破碎,便是如此仍不肯退,只为了多拖延些时间,让胆小聒噪那厮处理了那独耳少年。

    一阵脚步声疾驰而来,几乎无暇自顾韩元虎趁着雄武汉子换气的节点窃眸观瞧,之前那满身泥渍的白衣少年疾驰而来,冰寒长枪负在身后,脸上氤氲一层流光,眼中神色也极为明亮,脚下步伐呼啸成风,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但此时韩元虎自顾不暇无甚精力去琢磨那陈长歌的变化,眼看这陈长歌离雄武汉子不过五丈,几人的默契在破庙内已然培养的淋漓尽致,韩元虎强忍着手臂疼痛,将手中二尺短刀投掷而出扔向雄武汉子,自己则竭力与那宽背大刀拉开距离,连退出几步,胸腹之中一阵翻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栽倒在路旁的泥泞中。

88.痴儿

    短刀锋刃携带汹涌劲风飞掠而来,雄武汉子以宽背刀锋挡住短刀,心中全然都是少主安危,见那麻衣男人败退也无暇取其性命,魁梧身形刚动,便听闻身后有凛冽气机鼓荡,冰寒劲风已至脊背,大汉心中又是一阵无可奈何,只得翻身应敌。

    亮银枪锋夹杂磅礴气机劈盖而下,大汉一身劲力毫无保留,为了杀敌也好为了脱身也好总之想快些脱离这两人不知死后的缠斗,手中宽背大刀横亘而起挡在身前,一阵金铁交接声响起,大汉心中一震,不知是他拼杀久了太过乏累还是如何,隐隐感觉持枪的白衣男子手上劲力竟重了极多,这一击劈盖竟让这雄武汉子手掌发麻,阵阵劲力直袭臂膀筋骨。

    也这是一击,让陈长歌原本血肉模糊的虎口鲜血更重,殷红血迹染红了冰寒枪身上蛟鲵搬山图,说来也怪,越是如此狼狈陈长歌手中听寒挥舞的便越汹涌狠辣,冰寒长枪每一次扬起挥舞,枪锋上所凝聚的劲风便越多,听寒裹挟着春风,春风舞动着听寒,二者似初春时山间爆燃起野火的一般,风助火势火涨风威势头越来越猛,手中鲜血也越来越多。

    白衣男子双眸中精光越发明亮,额间金芒若隐若现,金芒每次浮现便有阵阵隐晦金光汇入双眸中,气势雄浑豪武锐不可当,手中长枪似鳌掷鲸吞潮鸣电掣一般,颇有些一泻千里的畅快意味,阵阵罡风自白衣脚下化龙而起气冲斗牛,单薄白衣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金铁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脑海中,那夜天门关统领府枯槁男人于月下所传枪势也越发明朗,原本那月色中疾驰模糊的清冷枪影在此刻变得极为缓慢清晰,似深深纂刻在陈长歌脑海中一般,手中长枪似有神助,原本白衣男子总是有意避让躲闪宽背大刀不愿与其实打实的碰撞在一起,可如今陈长歌手中听寒偏找那汉子手中宽背大刀,枪势刚猛如游龙炸雷。

    记忆中小衍枪典泛黄书页上的文字似鲜活了一般,升腾在陈长歌脑海中。

    ‘动如绷弓、发如炸雷、刚猛暴烈、势险节短。’

    ‘一力降十会,巧劲破万钧。’

    ‘一点乾坤先来到,双肩横挑日月长。’

    ‘沉肩垂肘气到手,出手似雷鸣,掠手如火腾。’

    ‘戳中有革,革中有戳,力之直也能兼横。’

    ‘以吞吐变化,身如轻云随风,臂如生蛇渡水。’

    ‘三尖相照,双手相合,阴阳互根,示虚还实。’

    ‘枪重为初门,以脱重入软,方至极处,艺技至此,惊犹鬼神也。’

    原本晦涩难懂的古经秘笈此刻在陈长歌脑中极为清晰,这些文字不用细想便好像凭空一般出现在脑海中,如水到渠成一气呵成,那夜枯槁男人所留枪法也是如此,陈长歌沉浸枪势意境中,眼中再无官道烈阳等诸景只有那手中听寒和那汉子手中长刀,任凭十指间的缝隙已经布满血迹,但像是入魔一般不知疼痛。

    同津官道另外一端,那独耳少年连连败退,柳远山步伐奇特,几个腾转间便将那拓跋岩拉扯的头昏脑涨,原本有些章

    法的长剑此时杂乱无章,只知来回挥舞,一袭青色衣衫被那赤红匕首划出数道血痕,阵阵惨叫不绝于耳。

    雄武汉子熊池听闻少爷惨叫心中更是慌张,大汉已经被那连绵不断越发悍猛的长枪打出火气,全身灵力尽数灌注左臂如长龙出海一般迎着那悍勇长枪猛然弹出,欲图拼死一搏,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庄主那披靡而来的亮银长枪,但此刻听寒上劲力远非起初时候可比拟的,大汉满是灵力光芒的左臂在接触听寒的一刹那顿时暗淡,清晰可见那大汉左手五指手骨扭曲变形,阵阵罡风透过手骨直奔大汉臂膀,。

    十指连心挫骨之痛直袭心神,只是一瞬,大汉熊池额间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纸,可便是如此仍忍着剧痛和枪身上喷薄而出的刺骨冰寒,死死抓住手中枪身,让那白衣男子动弹不得。

    陈长歌依旧沉浸那枪势意境的出神境界,早就用不出之前那般狠辣的肩撞,脑中没了反应,只知以双手与那汉子角力拖拽手中听寒,大汉眼中凶光暴起,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响彻官道,右手宽背大刀猛然挥动,直奔那似入了魔一般的白衣男子。

    “下肋,攻他的左手肋下!”

    窄谷前,端坐于马背上的清冷女子竭力嘶喊。

    破庙中这月余时间老和尚济戎天天让田白意在边上看着这几人挨打,起初几日田白意看不太懂也看不进去,可这时间一长,少女心头倒是升腾些许奇异感悟,每次看几人与和尚师傅交手之时,那看似迅疾如雷一闪而过的交手场面到了田白意脑中却极为缓慢,缓慢到可看的极为真切,树下的青衣少女总是自顾自的小声呢喃着几人何时该进退,该何时出手。

    可惜这几人早就被老和尚手中酒葫芦捶打的晕头转向哪有工夫去听那女子说的事什么,他们几人听不见,老和尚济戎可是听的一清二楚,有时这老和尚还会特意卖出几个破绽,陈长歌几人眼力笨拙当局者迷发现不了,老和尚便问田白意,田白意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正因如此老和尚没事总骂这几个混账小子习武这事不如个女子聪明。

    田白意一直注视着同拓跋岩一起出现的北邙汉子,那汉子修为蛮横不假,但所练之功法也是极为执拗外家法门,才有那壮如熊罴的雄健体魄,从起初交手时那汉子便有意无意将左肋护住,这汉子以左手粗壮五指筋骨也比右手厚重些,以左手硬撼长枪两次,但每次硬撼长枪时也只有陈长歌一人在场,无人可偷袭其左肋,说明这汉子是个左撇子,但左手持刀会将软肋破绽暴露在外所以频频使用右手。

    此地不比雄州破庙,交手之中险恶无比一个不慎便是性命攸关,因此田白意不敢乱说,如今那陈长歌不知为何好似入魔一般,只知挥舞长枪,对于从老和尚济戎身上钻研出的武斗法门全然忘记,加上那汉子最后这次竭力相抗,万分危急这才敢出声提醒。

    “死吧!”

    出身北邙的魁梧汉子一声嘶吼脸色狰狞如兽,听着那女娃所言确实如此,但此时这白衣少年手中长枪被自己限制住,不弃枪则必死,弃枪任他识破软肋以

    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掌也无法撼动自己这坚实的外家工夫,白衣男子此局必死。

    田白意一声清冷嗓音算是将沉浸在枪意中的陈长歌拉了回来,只感觉双手涨麻,十指似有针扎一般疼痛,但此时那长刀已经落下,稍有犹豫便要丧命于此,陈长歌听闻田白意所言,忍着手掌疼痛体内仅剩的灵力汇入听寒枪身蛟鲵头首。

    一阵亮光闪过,丈二长枪一分而二,陈长歌舍弃枪锋手持六棱梅花枪纂,一矮身手中锋利枪纂直奔那汉子肋下破绽。

    熊池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这长枪竟然可在临敌时一分为二,眼看锋利枪纂奔袭而来,连忙后退身形想要与那白衣男子拉开距离,可二人之间距离实在太近,便是如此拉扯身形,那听寒的六棱梅花枪纂仍是划过大汉左侧腰腹,在那大汉雄壮体魄上留下一道三寸多长的鲜红伤口。

    陈长歌的心力和灵力消耗过多,一矮身的工夫眼前一黑险些瘫倒在地,却仍是艰难站起身,手中枪纂扬起,以一双疲惫无神的双眼死死对峙雄武汉子。

    那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大汉似是泄了气一般雄壮的身形伛偻了几分,熊池左手手骨破碎的疼痛更甚,熊池手中攥着的半截听寒锵然落地,来不及理会那白衣男子,北邙汉子脸色煞白以伤手捂着伤口,身形大步向后退去,走至浑身是伤的拓跋岩身旁,以长刀逼开柳远山,拉着拓跋岩狂奔而去,一声口哨声响起,从远方奔腾过两匹北邙军马,驮着二人消失了踪迹。

    陈长歌见那二人没了踪迹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从那天道借势的玄妙意境中退了出来,踉跄栽倒在地,田白意策马而来见那白衣少年仍有呼吸,才算放下心来,不远处,浑身是血的柳远山扛着更为狼狈的韩元虎来到田白意身旁,索性,这二人性命无碍。

    正午金阳中,两匹北地骏马消失在官道尽头。

    “这丫头,有点意思。”

    峰峦上的阴罗刹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自顾自的呢喃了一句,伸手一挥,一阵黑雾喷薄而出,阴沉身影消失在峰峦之中,那只黑鸦振翅飞起,消失在苍茫天际中。

    世人皆知,阴罗刹视美色如粪土,沈安之这辈子心思全然放在杀枯槁剑士张无回身上,只不过今日这冷艳丫头的出众眼力倒颇有几分意思,这丫头不是习武之人,却有如此眼力,实属难得。

    在者便是那有辱阳螭威名的黑衣男子,刚夸了这小子一句心思机巧知道舍强取弱,这小子便不给长脸,与那般孱弱的独耳少年交手还让人伤了三剑?丢人的东西,丢人也就算了,这厮还倔强的紧,已经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却仍是不肯服软,强打着精神护着那冷艳丫头和那两名晕死过去的同伴。

    “痴儿。”

    阴罗刹沙哑声音随同津官道上凛冽春风淡然消散,喧闹了许久的同津官道此刻恢复了原本宁静,本来被那长枪搅-弄支离破碎的春风缓缓聚合,吹拂过那具死相惨酷的马尸,还有泥泞中斑斑点点刺目的鲜血。

    一切重回寂静。

89.百家佛道

    天地有多高?

    万丈?还是百万丈?

    这世间少有人知。

    就像这天地间时光流转了多少载?到底出了多少耀目之光?多少流传千古之文典?多少后世流传的圣师?

    都少有人知。

    从上古时期的三皇定国五帝开疆到如今,有多少文经典籍绽放于世?

    可以说浩如烟海灿若星河,但其中最为精彩耀眼的时代莫过于两千年前的诸子百家。

    诸子百家,百家争鸣。

    耀眼夺目之大贤一百八十九家,留下被后世奉如珍宝的文经典籍四千余篇。

    各学各派精彩纷呈,各家各说耀目多彩,故称百家争鸣。

    以至圣先师所创儒家、伯阳老君所创道家、商君所创法家、王玄老祖所创纵横家、墨家钜子所创墨家、邹衍公所创阴阳家、孙家武圣所创兵家、扁鹊卢医所创医家等最为耀眼夺目。

    其中又以仁义礼智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以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道家、以富国强军提倡法度的法家、以受命危难之间可力挽狂澜,既是守成又是守城墨家和以险中求胜捭阖权术的纵横家影响最大。

    被后世以经学大家将天下学说以儒、道、墨、法、名、杂、农、纵横、阴阳九家列为九流。

    其中还有一中采集民间传说议论的小说家,大多都是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被打上了个不入流的名号,与九流一起,共称为九流十家。

    九流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教,追求天地大道以单道法术黄老之论求得道升仙与道合一的道教和之后兴起探究天地生命之根本、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的佛教,并称为三教九流。

    百家争鸣后三百年,天下王朝更替,武帝刘汉位登大宝登王称帝,听闻儒客大家董夫子所言,提出天人感应三纲五常之说,武帝刘汉推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儒家学说为基础,以阴阳五行为框架,兼采“黄老”等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建立太学。

    也是此举,儒术儒学儒道被推上了至高之位。

    从武帝刘汉始,诸子百家中不少学派逐渐凋零,时至后来,大多都被太学所归纳,春秋之前时,前朝将太学易名国子监,乾元一统天下后,废黜国子监立笃和院,原本的容纳诸子百家的太学全然被笃和院接纳。

    只是时间荏苒两千年时间足够让太多人忘记太多事,古经典籍也是如此,有些学派学说扛不住岁月洪流而散佚失传,灭迹绝踪。

    岁月流转,日月更替,王朝迭起,人间落幕。

    两千年似是那文人手中一笔淡墨,被一掠而过,也似音者琴弦一拢,飘摇而逝。

    那百家争鸣的盛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持续千年的三教论衡,佛道儒三家都要派出本教大贤,与其余两教辩解本家经意。

    儒家讲入世,道家讲出世,佛家讲救世。

    这世间有人

    仰慕那鼎盛香火的金身罗汉,便有人尊崇那黄老清静的道家天官,也正是因此,两千年来佛教儒三教论衡辩法之声不停,辩的是世间大义,争的是人间至礼。

    儒家至圣先师被尊为天下文官祖,历代帝王师,儒教以修身治国敬天为基被尊为治国之术,在三教论衡中淡了些声音,反倒是佛道两教之中论衡之声不绝于耳。

    道教,以伯阳老君的道家思想为基,尊崇黄老清净无为而治,求升仙得道济世救人,力求身国同治内圣外王,小至齐家,大至盛国,外丹符纂皆是主修,从道者需博采众长精学百家,山医命相卜,诗剑戡舆墨皆是其所修之法所求之道。

    佛教,有白马自西域驮经而入中土,经过三五朝崇佛天子,佛教彻底融入中土,天下满是佛教信众,释门僧侣与黄老道冠一样均属出世的方外人,讲因果也讲普度,无缘大慈通体大悲,既出世也入世,入世,为了挽救众,生出世则是教一切众生,脱离苦海,到达彼岸。

    既都是讲经传意,便有了这佛道之争。

    这世上野史稗史多,关于这佛道之争的野史稗史则更多。

    民间有传,说那白马驮经入关后,这天下的佛道之争便开始了,佛道两教筑起两座高台,台上各放置佛道两门至高典经,两教于台下斗法,哪方高台上的经书先燃烧起来,哪方便输了。

    民间传说那日天空中霞光阵阵,有佛门梵音也有道门罡气,更有甚者说那有金身罗汉下凡而来,也有道门真君驾鹤而至,有人说佛经被燃有人说道书被烧,民间各执一词,让人头晕脑胀。

    之后这佛道两家的争论便更不停了,佛门摆出一本《正诬论》,说这伯阳老君于竹乾古佛下闻道,道门便请出《老子化胡经》,记述伯阳老君入天竺变化为佛陀,教胡人为佛之事。

    道门拿出了本《夷夏论》,佛门便掏出《正二教论》《驳顾道士夷夏论》相抵,你有《破邪论》论道教的虚妄,我便有《十异九迷论》批论佛教,反正一时间佛道两门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一争便是上千年都是互有优劣,道佛之争虽属教义之争,但二者之兴替,皆不离帝王之爱恶亲仇,那宫廷宝座上身着五爪金龙的天子崇佛,那佛者便兴,若尊道,那道者便达天子听。

    天子喜怒可是苦了这天下的道冠与禅僧,两千年间,有天子崇道屠佛,拆佛寺四千六百余所,迫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还俗,也有天子尊佛屠道,那《化胡经》连同刻版被一起焚毁,道士遭殃。

    时间往复千古,此等事屡见不鲜,直至乾元朝时,除了乾元始皇帝祖龙崇道崇长生外,余下天子对于佛道喜怒还算平平,这也是至今,佛道之争早已不似那般激烈了,光是论衡辩法也就够了。

    两千年时间,天下信徒之中已无芥蒂,佛者道者皆有,二十年前因为那西蜀谢无恙因轻城入魔,这佛道便联手除魔,道门祖庭武当和佛门圣地龙岩寺首当其冲,龙岩寺金刚僧人慧能武当老掌教傅寸天

    联手诛杀谢魔头之事天下尽知,故而这佛道两门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

    你看,那武当上山神道中,一身穿深蓝道袍的年轻道士正引着一位古稀老僧登山呢。

    身着深蓝道袍肩头趴着一只黑猫的小道士快步走在前面,登起山来虎虎生风,一步便能跃上好几个台阶,倒不是这小道士有意显摆步履轻便,只是这条神道从十岁就开始爬,要走多少步走多久小道士烂熟于胸。

    特别是还被肩上这短毛畜生培养出一身轻便速度,走起路来会不由自主的加快些步伐,奶奶的,那谷中的金鲵那般凶悍,每次都是滔天盛怒他敢走慢么,一想到此处小道士卷饼不由得在心中痛骂几声那只知惹祸睡觉还不讲义气的七间猫。

    师傅王四九为人慵懒宽厚,除了去那谷中救自己之外根本见不着师傅着急,既是如此闲散性子也自然不爱管教自己,小卷饼也算个听话的孩子,平时听话的紧,唯独最过格的便是去后山不知死活得招惹那只金鲵,但这也不怨自己不是?

    招惹金鲵这事师傅不管,但是掌教师兄管得可严咧,有一次金鲵发火师傅还未到,卷饼被掌教师兄戚正安救下,逃出升天的小卷饼还未等开心便被掌教师兄带到了太和宫中,被罚在真武帝君前跪拜认错。

    那本道德经自己刚念了两页,师傅王四九便寻到太和宫来,小卷饼喜出望外,心想可算不用念这晦涩典籍了,可谁知师傅竟然不闻不问,看徒弟没缺胳膊少腿便离开了,临走时还扔下一句:为师不管你自然也不救你,熬着吧,可怜的紧呐。说完便是一阵畅快大笑让小卷饼极为郁闷,只能继续闷头颂念经书。

    好不容易等着掌教师兄有事离开,卷饼叫了几声黑猫发现没有动静,这才知道那时刚一到太和宫,不讲义气的黑猫便跑了,这会连个知会讲话的都没有,极为枯燥的小卷饼在帝君像足足跪了小半天才算读完一本道经。

    刚一出太和宫,那惹事没义气的黑猫便出现了,给小卷饼叼回四五个新鲜山果似是要赔罪一般送到卷饼面前,哼,那可不行,小卷饼心中冷哼,要是区区几个果子就要安抚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可是这拗气只持续了一炷香便被这少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依旧跟那不讲道义的七间斑灵猫继续去招惹那金鲵,但从那之后卷饼便涨了记性,再也不敢被掌教师兄发现,他可不想再去帝君面前诵经了。

    招惹那金鲵两年,每次都是落荒而逃仓皇逃命,一来二去之中小卷饼觉得每次步履加快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意思,这可能就是师傅师兄说的武功吧,别看他卷饼不习武,要能是像那太极圣人一般研究出个什么梯云纵,哪得多神气,跟师侄徒孙们说出去那多有师叔面子?

    小道士满脸自豪神情,心中的想法像是开了花一般,脚下的速度也是如鱼得水越走越快,又走了几步猛然停下脚步,小道士脸上的自豪欣喜荡然无存,不禁苦着脸道:

    “又闯祸了。”

90.哪有不求人的

    “完了完了,又惹祸了。”

    小道士卷饼脸上极为苦涩,师傅闭关多日好不容易出关,让他下山来等候远来之客,在这真武门下熬了大半日才算等到客人,出于礼数本该由他迎客人带路上山,可他光顾着疯跑了,把那与大师带路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天底下哪有这般带路的,眼看那佛门高僧那般年迈,怎么可能跟上自己,完了完了,越想小道士越懊恼。

    要是被掌教知道怠慢了客人被责罚倒是无妨,不就是到帝君面前跪经么,大不了在帝君像前跪上三天多念上几本道德经就是了,可现在是武当怠慢了客人,要是因此折了武当的颜面,那可是念多少本道德经都无法弥补的罪过啊,卷饼懊恼的望向肩头黑猫似乎是想让这黑猫给自己出个办法,少年视线与肩上黑猫相汇。

    ‘嘿,这厮怪了,今日竟出了奇的没有睡觉。’

    ‘不管了不管了,没睡觉正好,还能拿你撒撒火气。’

    小卷饼心中心思全然被黑猫吸引过去,稚气未脱的面容上阵阵坏笑,正是贪玩的年纪,这一笑便将那带路的事给忘了大半,小道士屈指轻弹向那黑猫额头,这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极具灵性,一见那厮笑容便知那厮没有什么好点子,一歪头躲过那指轻弹似嗔怒般冲深蓝道衣的少年呲了呲牙,懊恼的少年被这黑猫逗笑,原本的懊恼全然烟消云散。

    卷饼抬腿便要登山,可腿刚一抬起来,刚跃在脸上的笑容再度消散,小道士故作老成的叹气道:

    “人生啊,这大喜大悲来的太快。”

    肩头七间斑灵猫淡蓝色眸子白了一眼身穿深蓝道袍的小道士,小道士卷饼说罢便缓缓转身,两只手挫在一起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一会给大师多赔几个不是,大师那样子一看就是高僧,肯定好说话的紧,别……”

    “啊?!”

    小卷饼正嘟囔着转身,猛一抬头便瞧见那手持青龙禅杖的古稀老僧站在自己身后,原本微阖的双眼此时微微抬起,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不由得一惊,诧异道:“大师您……?”

    小卷饼欲言又止,告罪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手持青龙禅杖的龙岩寺隐僧慧能似是明白了这小道士的吭哧心思,和蔼一笑微微颔首。

    老和尚洒脱宽厚可是把这小道士为难坏了,小道士卷饼脸色红涨,卷饼本是穷苦出身,幼时讨饭的日子可是吃遍了人间大多的苦,爷爷从小就教导少年,在外乞讨可是门大学问。

    乞讨拾荒之事本就是万般无奈的求人之举,别看这求人的乞丐低贱,人世百年,哪有不求人的?种地求老天风调雨顺,入仕求君王圣心独裁,那不成材的子嗣指不定还要求求爹娘多分下几亩家私,所以虽然当上了低人好几等的乞丐叫花,但也不能忘了道义丧了骨气不是?

    若连这些都丢了,那注定连个乞丐叫花都当不好。

    人家赏你两口吃食,那便是人家心善重情义,你必须得感恩戴德的

    好好谢谢人家,说上几句吉祥话让舍了吃食的老爷夫人顺心才是,若是人家不肯赏你吃食,那就是本分,万不可破罐破摔胡搅蛮缠跌了风骨,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把白花花的馒头分给你吃?

    所以说,这人不分高低贵贱,做人才分三六九等,从幼年时这道义礼数便在这少年心中深深扎根,也因如此,小卷饼当乞丐时,最瞧不起那些似叫花又似泼皮的强盗无赖。

    别的叫花乞丐都是万般无奈才身臭体脏的,可有些无赖便将这脏腻衣服当做圣旨至宝,求不来吃食时便以这身脏腻味道缠在人家周围,再不给便要当着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人家大腿衣衫撒泼打滚哭天抹泪,逢人便要哭喊上一声有人欺负花子乞丐了,让行路的书生小姐不得不掏出几枚铜钱,要是遇见那身材魁梧的壮汉屠夫这帮人可是比入了冬的蚂蚱还有悄无声息。

    这他奶奶的算什么事,本是乞穷俭相的乞食之事到让他们活活变成了明抢硬夺,原本的无奈之举在他们身上变成了谋生手段,靠着那天天讹诈而来的脏钱喝酒吃肉,是,那脏钱花着舒服,还可以吃得甘肥脂腻大耳流油,可是为人最后的那点风骨节气就值那么几枚铜钱?

    上山之后,师傅虽然不严苛管教自己,但拜师之后师傅第一句便是为人需懂善恶,重礼节,说错话要道歉,做错事更要赔礼,事错了就是错了,万不可昧着良心将错就错错上加错,知错不明知错不改者有愧道心。

    小卷饼愚笨不明白什么是道心,可他知这世间金银贵重,但有些东西比金银更贵重,这世人都去求这金银,反而将那贵若珍宝之物舍弃一旁了。

    若说遇错有失时瞒心昧己,莫说那道心了,连他卷饼这颗凡心都过不去,今日这事是自己失礼了,挨骂责罚也好,折损师门颜面也罢都不可昧心而过,若因怕折损颜面瞒心而过,那颜面便不是颜面了。

    想到此处,小道士脸色一凛,原本的懊恼低沉全然不见,满脸歉意,作个了道家揖,恭声道:“小道失礼了,望大师海涵。”

    话虽如此说,小道士心中波澜可是不小,在心中一直对那太和宫中真武法像告罪,然而,这少年告罪途中还不忘与神灵讨价还价补上几句求饶的话。

    ‘帝君帝君,折损师门颜面这事全因弟子之过,莫要怪罪师傅与掌教师兄,有何罪责都有弟子一人承担,但……但您老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弟子这次吧。’

    青龙僧人慧能感觉这出身道门祖庭师从道门真人却不谙武学的小道士极有意思,微微摆手,“小道长无需自责,老衲不是未被小道长落在身后么?”

    卷饼听闻一愣,但脸上歉意犹在,复施一礼,“多谢大师宽厚,掌教师兄正于金顶等候大师尊驾,大师请随我来。”

    说罢小道士便要登山,刚一抬腿,身后古稀老僧洪亮嗓音便响起:“小道长,你试着将落步与呼吸融在一起,三步一呼三步一吸,觉得呼吸绵长时再加步数,应当会有些效果

    。”

    小道士卷饼按照和尚之言走了几步,确实身形轻盈了不少,不禁欣喜的望着那持青龙禅杖的和尚,欲言又止道:“那……”

    “小道长随意即可,老衲自会跟上。”

    小卷饼听闻僧人之言喜色又甚,脚下速度再无任何收敛,狂奔而去,身后青龙僧人望着那小道士背影不禁莞尔。

    一肩头趴着黑猫的黄冠道士与一手持青龙禅杖的佛门僧人与武当上山神道中追逐而起,速度极快,惹得漫山游客不禁驻足流观,只是可惜,这二人速度太快,漫山香客没人记得那道士面容,若是记住面容,上山时还能前去拜访拜访这道长,寻些修身养性的长生法门不是?

    武当上山神道直达金顶,至金顶便至了供奉有真武大帝神像的太和宫,太和宫依居天险随山就势而建,山峦起伏尽在其中,至太和才知什么叫独步云天的大气磅礴。

    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武当以太岳之名为五岳之最,冠绝当世,天下皆知武当的神仙气概,皆知这到家仙府的出尘之处。

    若说这太岳武当冠绝五岳,那金顶太和宫便要武当之最。

    千层楼阁空中起,万叠云山足下环。

    金顶太和宫,众峰拱托八方朝拜,七十二峰尽在其中,满目的神仙气魄。

    金顶外,天柱峰上蜿蜒山势中又有一圈朱墙红瓦,朱墙务在随山势蜿蜒起伏,但高低不论丈尺,只求将金顶太和护在其中,从高处纵观那圈朱墙红瓦似道家仙光一般围绕金顶,雄伟绝世壮观无匹。

    可在这道家仙府少有人谁胆敢居高而观纵览天地,极大多数人都只能于墙内外,欣赏那朱墙红瓦蔓延起伏倾斜陡峭。

    此地名为紫皇城,是千年前一朝尊道天子按皇都紫禁所修,意图是为真武大帝在人间所建之玉京,紫皇城四方各建有一座石筑天门,象征九天之上的四门天阙,但东、北、西三道天门面临绝壁,唯有南天门可供人通。

    南天门中又设神门、鬼门和人门。

    中间一门高大威严,为神门,千年前专供皇家可通,如今乾元天下已无其他皇族,乾元诸帝对于佛道均属常态,谈不上信仰尊崇,只是在登基即位时派钦差朝拜真武大帝,以表敬神。

    神门左为鬼门,虽有门形,实际无门;神门右为人门,香客百姓便由人门登山拜金顶。

    南天门外。

    站立着一老一少两名黄冠坤道。

    少者不惑年纪,头戴九转华阳巾身披对襟鹤敞,仙风鹤骨满目神仙气概,打眼一看便知是极为出尘的的道门真人,相比之下,身旁的麻衣老道则是极为逊色,莫说神仙气概了,连半点真人气息都瞧不出来。

    老道年愈古稀,一身破旧麻布道衣洗的发白,头戴桃木道冠,此时正双眼眯起昏昏欲睡呢,老不正经的还学做道门高人的样子,手持一尾拂尘。

    好不知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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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听寒介绍:
人间有多少事?一件还是三千?醉眼惺忪看天下群雄如草芥,谁人月下倚长枪,且听风寒声落抬头看沾衣风尘,低头看江湖起落,这乱世谁可与我同活。少年手持听寒枪,当有凭陵气,灭仙佛心。世间万物难挡我听寒枪,难挡我斩鬼神志。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庙堂月下听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月下听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月下听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