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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     月下听寒txt下载     月下听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1.再通天地

    一条极为狭窄的巷子出现在白衣男人面前,巷子由青石方砖铺建,方砖看似极有年头,沧桑表面有些湿润,青苔似斑点,随意散落在青石之上,更为这沧桑古巷添了几分斑驳。

    巷子极窄,宽处不过三尺,窄处需要侧身,思绪全无的白衣男人试着往前摸索,白衣公子靴子刚落在青石上,便有一阵震颤心神的颤动自脚下跌宕而起,震荡随着双腿经络奔袭而上,转瞬传遍男人心神。

    一阵震颤闪过,男人俊逸面容满是痛苦的扭曲神色,一袭白袍剧烈战栗,不知是恐惧还是如何,虽说痛苦,但方才全然消失的思绪略微回归了几分。

    背负长匣的陈长歌渐渐有了意识,双手紧紧握拳,竭力的抑制心头那种战栗感觉。

    越是清醒,那种深邃沉重的感觉便越重,四肢百骸像是重逾千钧,连挪动指尖这种细小动作都极为费力。

    陈长歌稳住心神,欲图调动体内灵力滋养四肢,冲破这种沉重感觉,可一运气,这白衣男人心神中满是震惊。

    原本尚算充裕的九宫气海之中似被掏空一般,空无一物,任是如何寻觅,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可用灵力。

    白衣男人与这种神秘的沉重感觉对峙了许久,仍是毫无进展,时间越长,那丢失的思绪便恢复的越多,陈长歌渐渐记起了许多事,记起了北邙魁梧汉子,记起了不远千里截杀而至的拓跋岩。

    记起了兄弟三人于春风中于官道上竭力死战,还有那来自凡人之口,响彻在耳畔的浩瀚之音。

    记起越多陈长歌身躯便越动弹不得,似是从青石地面中生长出数根枝蔓根爪将白衣男人身躯紧紧束缚,攥在其中,半点不给喘息的机会。

    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意味自青石方砖中喷薄而出,意味极为深沉可凭空牵动人心中最为悲切的心绪,让人顿生泪意。

    陈长歌隐约感觉这深沉意味似曾相识,与那日羽水江上以诗通神中那神游天地的玄妙景色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是不能反抗,那便只能顺应。

    陈长歌沉心静气,全然放松,任由那沉重感觉拉扯,丝毫不做反抗。

    冰冷的吞噬感从双足渐渐蔓延而上,至腰间,至胸腹。

    沉重吞噬感蔓过胸腹之时,陈长歌只觉像有山峦重岳从天而降,以气势万钧之力砸向身躯,胸前似炸裂一般疼痛,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

    自胸前有炸裂痛感后,周身上的疼痛便未曾停止过,疼痛似晚秋时的山间野火,汹涌蔓延,自胸前缓缓上移,脖颈咽喉均在其列,白衣男人俊逸面容上青筋暴腾,斗大汗珠噼里啪啦的模样极为狼狈。

    此时陈长歌连变化表情都是极为艰难的事,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极为可怖。

    简阳府街市中,混迹在人群的白衣公子仍是毫无异样,行走之间的速度于之前无二,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痛苦模样。

    可寻常人看不见,白衣公子俊雅白袍下

    的躯体正发生着极为微妙的变化,有暗淡流光自双脚涌泉而起,缓缓上移,行至脐下丹田又经过胸前檀中,上移势头不停,所过之处似乎留有一颜色暗淡的光路,隐约可见其中血液奔流。

    远方酒楼三楼,浑身被黑袍笼罩的阴沉男人凝视着那背负檀木长匣的白衣公子,黑发下的隐约眼神极为复杂莫名。

    一直静立在男人肩头的漆黑乌鸦骤然睁眼,猩红眸子极为不明的打量着那行走缓慢的白衣男人。

    自掌柜的惊慌逃离后,账房先生便吩咐下来,让不知其中事情真相的小伙计注意那霸占三楼酒座的阴沉客人,万不可驳逆,要酒便上酒,要菜便添菜,不可有丝毫怠慢,客人想如何便如何,不给酒钱也无妨。

    不明真相的年轻伙计应了差事便上了三楼,一直在远处偷偷打量着那让掌柜和账房先生诚惶诚恐的神秘客人,虽说小伙计不知道客人的来历,但是他可是听说了,掌柜的从三楼下去吓得失魂落魄,差那么点便要哭爹喊娘屁滚尿流了。

    在小伙计看来,那客人除了阴沉点倒是与常人无二,该饮酒饮酒,菜齐了便品菜,只不过这客人可是奇怪了点,那一口冷碟夹在手中以有段时间,可就是不见填入口中,小伙计极为不解,心里千百个不明白,以为那冷碟菜品出了什么问题,惹得客人不悦了,小伙计记起账房先生的叮嘱,刚要上前询问。

    只见那客人肩头黑鸦猛然振翅,乌鸦展开双翅足有三尺来长,在漫天飞禽中成年鹤鸟也不过如此,这黑鸦竟然这般巨大?

    可更让小伙计震惊的是,那羽翅舒展后如此巨大的黑鸦,翅膀抖动之间竟毫无声响,甚至连风丝没有,任凭是青天白日中,但如此诡异一幕也让小伙计极为惊恐。

    凝然出神的阴罗煞被黑鸦振翅唤起了思绪,随手将筷中冷碟递向黑鸦,黑鸦将那冷碟一口吞入口中,而后双翅回拢,继续于肩头静立,三楼诸多酒客无一人察觉,唯有那脸色煞白的年轻伙计目睹了全程,心中极为惊恐。

    白衣后生的变化寻常人不知,可他沈安之却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沈安之一生不修天道,拿捏不准那男子究竟是何等变化,这等异象是明悟,还是劫数,世间罗刹不明所以。

    沈家罗刹喃喃道,“世间大道三千非要选一条最为坎坷的天道。”

    阴沉男人低头望着掌心处新添的伤痕,感受着对面客店中传出的阵阵灵力波涛,眉头微蹙,露出个极为古怪的笑容,“我这徒弟与这修天道的后生如此渊源也算是场机缘,若是以这天道赌一把,在这武道之中应当也能有所裨益。”

    沈安之嘴角微微扬起,阴冷道:“若是成了,那张无回任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

    简阳府街路中,白袍下的流光蔓延向男人脖颈,青石古巷中,男人身躯剧痛不止,自赶赴天门关后多次历经生死的挺拔身躯如今却脆弱像是晚夜间摇摇欲坠的火烛,哪怕是一阵微弱

    清风便可将其熄灭一般。

    剧痛占据了陈长歌心神,此时看似濒死之事已然有些木已成舟的意味,再做反抗,于事无补。

    压迫感顺势而上,终是越过了脖颈缓缓汇入男人头颅,人身躯体中,头为重中之重,那种压迫感若是碾碎男人头颅,陈长歌天人难救。

    陈长歌至今未曾想通,为何会突然坠落到如此九死一生的境界,本是咂摸着近来的心中感想,好像刚要想通,便有泥潭凭空而来,极为蛮横霸道的将自己拖入其中。

    白衣下的流光缓缓升腾,行至下颚承浆穴时势头猛然一滞,原本隐入窍穴的金光忽然现出了身形,与那暗淡流光汇集一处,融为一体。

    那一刻,陈长歌身躯闪耀过一阵极为耀眼的光芒,青石古巷之中,缠绕陈长歌许久的沉重感和压迫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原本剧痛无匹的胸腹此刻极为舒缓,原本似深陷泥潭的四肢百骸恢复了些许气力,剧痛散去,陈长歌略微睁眼,只见方才极为狭窄的青石古巷似崩塌一般扩散开来,狭窄路径随肉眼视线方向逐渐变宽,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原本狭窄冗长的青石古巷,如今极为宽阔,青石方砖似是水上的无根浮萍,起伏有序,波荡不止,但青砖铺的极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挣脱开沉重压力的陈长歌四肢轻灵如初,虽说九宫气海之中依旧是毫无灵力,可身躯却极为舒泰,四肢百骸温热感不断传来,胸腹之间的呼吸极为绵长。

    白衣男人伸手触摸着周遭的青石墙壁,阵阵沁凉感觉自双手而起直冲心阙,沁凉感觉不停不止,将陈长歌心神冲洗的极为透彻。

    冥冥之中,似有阵阵呼喊声凭空响起,呼唤着陈长歌步步前行。

    白衣男人将信将疑,缓缓探出一步,这青石路未像之前一般将陈长歌拉扯其中,反而有数道洪亮声音自九天之上绽放而来,震颤心神。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乱世,人命不如狗。”

    ……

    这几日中所能震颤心神的言语均似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响彻天地,每行一步,便是一声震耳欲聋,越行,声音越大。

    简阳府东,今日这简阳府内的茶摊除了那于跛子外,其余都是人满为患,火炉上的热气沸腾,清新茶味飘散天地。

    今日,于跛子茶铺中除了往日熟客极少有人到此,也别说,有位浑身笼罩宽大黑袍的客官逆着人潮坐进了跛子的茶摊。

    也不言语,便扔下了三五枚铜板,今日帮着跛子照看茶摊的主顾也不敢怠慢,连忙为客官上了壶热茶,接连道上几句照顾不周,替跛子赔了几个笑才算完事。

    那黑袍客官捧着粗瓷大碗趁热啜了口乡野枯茶,不咸不淡的轻笑一声便抬起头,遥遥望着那人群中异象频现的白衣男人。

    “塑灵识,通天地,这天道修道如此,也算不错。”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2.市井长舌

    简阳府城东。

    一家依树搭棚的茶摊在这上元灯节中略显有些冷淡,茶棚下,那用粗墨写的于字方牌随寒风摇曳。

    茶摊之中的茶客大致分为两拨,四五人围坐在红火泥炉之侧,借着泥炉的火气炙烤着在寒风之中的身躯,另一拨则远离人群,是名浑身笼罩黑袍的不声不响的神秘客官。

    围绕在火炉旁取暖的几人面容各异,言语之间喋喋不休,惋惜喟叹皆在其中。

    离火炉最近,双颊被寒风扫到霜红的中年汉子拢了拢身上冬衣,苦涩牢骚道:“这跛子,这摊子说扔给我就扔给我了。”

    身侧一涂浓重脂粉的中年妇人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平日里,你和于跛子关系那般好,今日替他照看会摊子你倒不乐意了?”

    一旁人附和道,“就是,再说那于跛子也不是偷懒耍滑的人,若不是那老汉走失,于跛子何时如此惊慌过。”

    脸颊霜红的中年汉子面容上红意更重,告饶道,“老几位老几位,嘴下留人啊。”

    红脸汉子叹气一声:“老兄弟这是埋怨照看茶摊苦累了?”

    “虽说咱们爷们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深明大义的明白人,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虽说这活计是又冷又累,但既然有人托付,咱们爷们肯定一点怨言都没有,别说是这白天,就是入夜后,人家求到这,那也得帮衬不是?”

    红脸汉子好一顿豪言壮语,可在这暮春时节的凛风下,那汉子一身冬衣早被冻透,稍有不留神便是一个响亮喷嚏,红脸汉子搓着鼻头,讪讪道:“我这多言多语不也是因为那老汉走丢么?”

    汉子轻锤胸口,喟叹道:“这城东这一片,可不他于跛子一人与老汉交好,咱们爷们关系也不赖,这跛子以前受人恩惠听说老汉走丢,忙里忙外的报恩也是正常,老兄弟我这心里也满是惦记,也想去看看,可无可奈何啊。”

    一语牵动了众人心弦,“可不是,老哥哥老嫂子平日里善良的紧,我家那婆娘手笨,我家小子娶媳妇那三床被褥全是老嫂子亲手给缝的,本就上了年岁眼神不济,老嫂子点灯熬油缝了好几天,给银钱说啥都不要,一给银钱就瞪眼。”

    有无关旁人刚到此,对着喧闹了一早上的事不明所以,“这老哥哥到底是怎么事?就这般走丢了?”

    “说得好听些是走丢了,十有**是让人害了性命,听说他家老嫂子找到了老汉临行时持的灯杆,这人悬咯。”

    “听说那老嫂子情况不佳,他家小子把华医公请了去,华医公在这城东行医数十年,何时见他老人家皱眉过。”

    茶摊之中,叹气之声连连,“你说他一个枯槁的老头子,脾气性格又极好,招惹仇家这事基本上没有可能,图财害命那更没有了,除这之外还有谁能凭空害他性命。”

    “这狗日的官府,这么大的事说不管就不管,还他娘的舔着脸拍胸脯说上一句自己是百姓父母,我呸!”

    说到此处,人

    群中的中年妇人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周围没有什么生人,才摆摆手让几人往前凑凑,低头小声道:“这事官府不想管也不敢管!”

    “怎么回事?”

    “对,大嫂子说说。”

    妇人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招惹来祸患,“这事,十有**是江湖武人干的。”

    “江湖武人?!”

    人群之中,有惊呼之声传出。

    “小点声,不要命了你?”

    在民间百姓中间,这四个字可是极有些可怖分量,动辄便是命丧黄泉,周遭人呵斥着那一惊一乍的粗鄙汉子。

    “大嫂子给细说说。”

    中年妇人神秘道:“我家老头那侄子,在城门口裁缝铺做学徒,听他说,那三五天前城里来了三四个江湖武人,为首的是个姑娘,长得俊俏极了!”

    “说那几人浑身是伤,马上坐着两个又驮着两个,生死不知,这事十有**跟他们有关系!”

    红脸汉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诧异道:“一个老汉怎能跟他们扯上联系?”

    “那咱就不知道了,指不定那些就像那些整天牛鬼神蛇的说书先生说得那般,那几人修炼什么以人血疗伤的恶毒法术也说不准,没准这老汉便是被他们炼成丹药治伤了。”

    中年妇人越说越热闹,说道最后都有些忘了压低声音。

    市井之间的谈资便差不多是如此吧,有两三个听风就是雨的好事之辈,再有几个会添油加醋的大嘴长舌,无论那事是大是小,用不上几天就能传出一个个极为丰富的故事。

    古往今来,这看似最为轻描淡写的流言蜚语,反倒最能杀人于无形。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手持长剑大刀云里来雾里去破空踏虚的江湖武人便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根本了解不到,这中年妇人说得又像模像样,便有人信了几分,顿时,茶摊之中满是神思之色。

    中年妇人见众人神思,颇有些自豪感觉,弯曲的腰脊隐隐挺直几分,极为神气。

    在这凡世俗流之中,你我皆是肩膀扛着脑袋的凡人,你不知道的事我知道,那我就是比你神气,比你有能耐,便就要高你一等,这是存在感也是披在人心外的那层薄衣,衣上写有虚荣二字。

    中年妇人越说越起劲,恨不得将心中所有关于江湖武人的鲜密传闻拧在一起,与人滔滔不绝。

    ‘活扒皮,生摘心。’

    ‘人血做酒,人肉为食。’

    ‘一眼便能吓死个山猫走兽,一抬手就能扛起千钧山石。’

    ‘拿婴童做酒,拿人命炼药。’

    在中年妇人口中,穷凶极恶的江湖武人似是比神怪文章里那些牛鬼蛇神更要玄奇恐怖,那一切,似是都是中年妇人亲眼所见一般,说得绘声绘色,故事极为缤纷。

    在中年妇人一通长篇大论后,这茶摊之中的听客信了大半,脸上色彩从担忧成了后怕,气氛被压得极低。

    中年妇人

    见众人表情如此,脸上笑意便越重,神气一笑后又补上了一句这事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怕他们吓出好歹,若不是老几位认识我,这秘闻,您可没地方听去!

    在众人神思飞离之时,中年妇人算是得空歇歇嗓子,这长篇故事说讲下来口干舌燥,就近端了一碗凉了的清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若在平日里,这妇人矫情的紧,别说茶凉了,就是那茶丝少了都得吵吵着让跛子给换一碗,但今日不同,架不住心中高兴,茶凉了也无妨。

    中年妇人正在兴头上,也不顾女子礼仪,挽起袖子以衣袖擦去嘴角茶汤,喝茶的工夫妇人脑海之中都不停歇,翻腾着记忆,琢磨着怎么在找出些别人不知道的秘闻说与老邻旧友听,将自己的身份和见识捧的再高些。

    皇天不负有心人,中年妇人眼前一亮,想起这几日之间刚刚听闻的坊间秘闻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吓人的在后面呢!”

    “大嫂子还知道这些江湖武人的事?”

    “大嫂子就是大嫂子,平日里深藏不露!”

    “诶,算不得什么。”中年妇人摆了摆手做了个极为洒脱的喟叹模样,深沉说道;“老咯老咯,时过境迁芳华不再,姑奶奶我要是在年轻个十岁二十的,指不定就找个俊俏游侠一同游览天地了。”

    不管别人如何看,在中年妇人眼中,已经把自己的身价捧得极高了,叹气道:“这些江湖后生,如今越来越放肆,近来都敢明着悖逆王朝了。”

    “明着悖逆?!”

    中年妇人极为享受众人追问,神气道:“那可不是,圣上选秀这事你们知道吧?”

    “那是自然,这事吵得沸沸扬扬,有不少人将家中女子的生辰八字递给官府,就为了搏一搏一朝成凤的事。”

    中年妇人扬眉道,“这次圣上选秀,要求的生辰八字极为古怪,好像咱们简阳府中一个都没有,离安瑞郡百十里,有个偏僻山村倒是出了个八字应和的秀女,那孩子八字才递上去没几天,一家人四口人便惨死家中,连一具完整尸体都没有!”

    “真的?!”

    听闻有人不信,妇人有些不悦,“那你看,姑奶奶还能骗你们不成?你们终日里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消息怎会有我这般灵通。”

    秀女这事倒不是编的,是妇人邻居家的亲戚探门时闲谈说的,邻居家那亲戚也是个长舌大嘴,说的极为玄乎,还说与什么凶魁有关,说这凶魁在安瑞郡接连杀了十数家,其中那秀女便是一家,中年妇人本就是随便一听,万没想到今日用上了,心中那种神气感觉格外强烈。

    替人看管茶摊的众人听闻那妇人所言神情各异,除去一张神采飞扬的妇人面孔外,其余则是由不安惊恐占去大多。

    于跛子茶摊中,远离人群的黑袍人听闻那妇人所言忍俊不禁,细声细语的嫣然笑道:“这市井间的长舌人,可真是该死呢。”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3.言语歹毒凉如冬

    于跛子茶摊中的黑袍人体态宽阔高大,但言语之中却是比女子还要阴柔几分,隐隐有些尖锐,极其诡异。

    黑袍人微微侧头,黑袍下的眼眸望着那满脸神气色彩的长舌妇人,手掌探出袍袖,黑袍人的手掌与嗓音诡异味道几乎相同,手掌宽大修长根本不似个女子的纤手,但却白皙似玉。

    黑袍人指尖微微翘起,似乎那长舌妇人的性命便寄存在指尖,只需弹指一挥,那妇人便要命丧当时。

    暮春时节,一阵寒风涌动,那一溜以粗墨书写的于字招牌微微作响。

    黑袍人听闻招牌响动,翘起的指尖缓缓舒展,微微摇头道:“还不到时候,这时死了日后便少了些热闹。”

    黑袍人白皙手掌摊开,一根散落在茶摊旁枯树枝桠上的鸽子翎羽随寒风而动,缓缓落入黑袍人掌心,白皙手掌摩挲着斑驳翎羽,阴柔声音自语道:“收了徒的罗刹,不按规矩的大戟,参悟天道的后生,游凤楼的小丫头,掺杂起来,那才算是有趣。”

    “戏弄人心恩将仇报的跛子,嘴大舌长挑动是非的市井妇人,这世上,该杀的人终是太多了。”

    阵阵冷厉言辞自黑袍人口中喃喃传出,白皙掌心那斑驳翎羽在寒风中化为点点粉末,随风飘散。

    街路之上,那背负长匣的白衣男人周身气机愈来愈重,原本极缓的步伐此刻有些沉重。

    黑袍人嗤笑一声,“这就要走火入魔了?这般天道不修也罢。”

    话才落地,黑袍人不禁一愣,哑然道:“但也不行,这参悟天道的后生若是现在死了,以后可就不精彩了。”

    说罢,黑袍人指尖轻弹,极为微弱的气机散在寒风之中,缓慢奔向那背负长匣的白衣男人。

    青石跌宕的古巷之中,白衣男人缓步前行,深邃双眸之中光芒黯淡,那震颤心灵之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震耳,嘴角耳间已有隐约鲜红血色,可那白衣男人置若罔闻,仍是朝着远方光亮步步前行。

    方才宽阔的青石古巷正在缓缓聚合,波纹跌宕的青石方砖缓缓平稳,越走,白衣男人眼中越无神,嘴角鲜血便越浓重。

    正值眼神溃散之际,不知从何处卷起一阵微风,将那满耳的滔天之音尽数吹散,那白衣男人无神双眸顿时恢复了来时的神色。

    陈长歌只觉双耳刺痛,伸手拭去耳间血迹,正在怔怔出神之际,眼前的青石古巷缓缓摇曳虚化,似是极为平静的湖面被丢入石子一般,波纹跌宕不止。

    眼前一黑,那青石古巷消失不见,眼前仍是简阳府街路之中的满目人潮,原本刺痛的双耳恢复正常,脸上耳间也再无血迹。

    一直在简阳府街路中行动极为缓慢的白衣公子猛然停下脚步,满眼震惊神色的望着满目人潮。

    一直跟在男人身后缓行的路人本就有些不满那白衣公子行路的速度,可那公子身负长匣虽没什么富贵气,但看着精壮,不满言语一直忍在心里没有出口,此时男人猛然停下,身后路人躲避不急,一

    头撞在男人身后长匣上。

    也不知那男人长匣里装的是他娘的什么东西,冷的吓人,路人不敢大声言语,不清不楚的嘟囔了一句,便算是了事,躲着行为迥异的年轻男人汇入人群,走了十数步离那负匣男人远了后,才敢开口埋怨几句。

    手持黄纸药囊的白衣公子便如此站在人流之中,似是与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酒楼三楼,坐在窗前酒座的沈家罗刹心中思绪不定,隐约间,感觉身后那气机消失不见,阴沉眉目转头望去,只见那白衣男人似是着了魔一般立在原地,对飘散在寒风之中的零散气机毫无察觉。

    于跛子茶摊。

    那碾碎翎羽弹指破碎气机的黑袍人将面前粗瓷大碗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远远打量着那呆愣站在路中的年轻后生,感觉着百十丈外缓缓靠近的隐暗气机,衣袍一抖,消失在茶座之中。

    周遭人群中的百姓只顾着街路上的热闹,丝毫没有注意,茶摊内的众人也是如此,围着那涂抹浓厚脂粉的妇人听着那妇人滔滔不绝也是毫无察觉。

    三五息时间,那受命照看茶摊的红脸汉子转头的工夫发现那茶座空了,不禁纳闷道:“那黑衣客人何时走的?”

    周遭人似是没听够妇人的长篇大论,有些不悦红脸汉子扰了故事,没好气道:“管他呢,给了茶钱爱走不走”

    “就是就是。”

    几人之中忽然冒出句疑问,“诶,大嫂子,你看刚才那黑衣客人是不是江湖高手?”

    疑问一出,便有言语附和:“是啊,看他那打扮,可是有些高手的风范!”

    脸上脂粉极厚的中年妇人嗤笑一声,“就他?我看他像个屁!”

    “哪家的江湖高手会想他似的,将自己笼在衣服里?”

    在这个三班梳头两节穿衣的农家妇人眼中,江湖高手就该是腾云驾雾破空踏虚,恨不得让这世人都知道自己才好,真正的高手哪会行事低迷,穿的像是个乞丐花子醉汉疯僧一般。

    妇人冷哼一声,得意道:“似他这般的人顶多就是个沽名钓誉故弄玄虚的臭鱼烂虾,整不好那黑袍下就是一张奇丑无比让人看了便要作呕的丑陋嘴脸。”

    不知是不屑还是嫉妒,这大嘴可通天地的中年妇人越发享受这般感觉,恶语连连出口后,心中极为酣畅淋漓,极为舒适,似是比在炎炎夏日中饮下一碗沁凉甜汤还要让人舒服。

    “对啊,大嫂子说的有道理!”

    “那习武可是个苦累活,我也不信有人舍得将经历了好几年苦累才修成本事隐匿起来。”

    “为何习武?不就为了高人一等?他娘的,你要是经历了那么多苦累之后,还把自己与常人放在一起么?”

    这世间,人云亦云三人成虎之事何时都不少,有人未见过苍空皓月,只听别人一句言语,便觉得那皓月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殊不知,那言语的人,应当也没见过皓月。

    这便是旋律,让人读不懂的旋

    律。

    众人叽叽喳喳之际,被寒风打红脸颊的汉子霍然起身,望着远方轻呼道:“于跛子回来了!”

    众人被那中年妇人拉扯去的心神一荡,回到了依树而建的破败茶摊,纷纷回头,望着冲破人群拖曳着伤腿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

    这世间情绪百种,茶摊之中的几人的喜乐便极为不同,有人遗憾,有人懊恼,有人如释重负。

    听得正入神的听客听闻正主回来,故事一停,有些遗憾。

    那言语滔滔不绝的中年妇人心中极为不悦,懊恼那跛子早不回晚不回,非赶着兴头上回来,将那以及编织好的故事憋了回去可是极为难受。

    在寒风中冻了许久的红脸汉子望着那一瘸一拐的熟悉身影,心中极为激动,他也没想到,此生竟然会如此思念一个中年跛子,什么他娘的交情道义都经不住寒风的熬打。

    双眼通红的跛子刚走入茶摊,那红脸汉子便冲上前去,将这半日收来的银钱交到跛子手中,强压着心头喜色,担忧问道:“老嫂子怎么样了?”

    身着麻衣的于跛子眼神红意又起,哽咽着摇头道:“情况不太好。”

    “华医公连行了十数针,丹药也喂下去两三丸,仍不见好转。”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流露忧愁神色,有人搓手道:“那悬了,华医公的医术在这简阳府中都是数一数二,他若是没辙,这老嫂子十有**是要丧命啊。”

    “是啊。”

    在众人担忧之际,一阵冷哼极为刺耳,那脂粉极厚的中年妇人嗤声道:“可不尽然,说不定是那惧怕婆娘的老东西手下出了误差,将老嫂子治死了也说不准!”

    此语一出,时才听的有滋有味的听客心中升起阵阵难掩的厌恶感,若说别人这般还行,那华医公的为人周遭百姓何人不知?虽说是脾气乖张了些,但把人命看的极重,刚回来的于跛子眉头微蹙,眼神之中闪过阵阵冷厉。

    这中年妇人在城东这一片可算不上什么善茬,与之前照顾跛子生意的好心人可是丝毫挂不起关系,今日到这跛子茶摊也是别有所图,若不是别有所图,妇人可舍不得脸上那厚重脂粉。

    妇人丈夫外出两年未归,留妇人一人独居,一个中年女人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妇人便想找个入夜后谈得来的伴,一挑二选之间,便选中了于跛子。

    于跛子虽说终日在寒风中奔活计,但皮囊不赖,虽说腿跛,但不耽误床上欢愉不是?

    今日是上元佳节,便特意选在了今天,涂上一副厚重脂粉来与跛子谈心,可一来便赶上这一摊子事。

    此话一出,妇人也感觉有些不妥,讪讪的向后退了几步,没了言语,场中几人也没多做理会,众人言语了几句便作鸟兽散,跛子顶着通红的双眼,将茶座上的空碗撤了去。

    跛子若是知道这碗中的茶汤是何人所饮,应该就会顾不上心中的伤心感觉了吧。

    胡家老店之中,叮当声响不绝于耳。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4.无利不起早

    胡家老店。

    今日小伙计满仓自那老泪纵横扑通一跪后,干起活来极为麻利,这几日客店被那几位包了,基本上没什么迎来送往的活计,比起往年来极为闲散,这难得闲散小伙计却有些坐不住了,似乎在这般混下去便对不住掌柜的那份恩德。

    便攥着那沁水麻布将这客店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满头大汗也不停歇,身材魁梧的中年掌柜一个午觉的工夫,自家这客店焕然一新,让睡眼惺忪的中年掌柜愣愣出神,坐在柜台前望着那里里外外勤勤恳恳年轻伙计神色极为复杂。

    胡家掌柜又气又笑,咂舌道:“他娘的,无利不起早这话说的可是真对。”

    年轻伙计听闻掌柜的笑骂也不觉丢人,挠挠脑袋傻笑一声便算过了,店门外脚步响起。

    年轻伙计抬头望去,望见那背负长匣的白衣客官提着数包药囊,不禁愣道:“客官,取药这事交给小人便是,哪有让贵客亲自跑一趟的道理?”

    只见那踏入店门的白衣公子满脸凝重,对于小伙计的言语置若罔闻,提着黄纸药囊自顾自的前行,走到楼梯前,才略略回过神来。

    俊逸公子一愣,拱手道了句不必,便缓步上楼。

    留下面面相觑的主仆二人,这公子今日下楼时候还生龙活虎,怎得去了一趟那青济堂便这般失魂落魄?

    难不成那惧怕婆娘的华医公真学会了何等陷害人心的妖邪之法?

    主仆二人一脸茫然,可是百思不解之事再做苦思也是无用,一切与常日一般,一日三顿往楼上送吃食,如今这四位客官分居了四房,那托盘也变成了四盏,今日是上元灯节,那元宵可是必不可少之物。

    自白衣公子醒来之后,小伙计送饭也不必被那姑奶奶端着长剑架着脖颈,也不用亲口尝菜试毒,前几日布在心头的阴云可是散了极多。

    加上今日掌柜的宽宏仁义,让小伙计满仓有种人生再造般的喜乐感觉,这种种事物夹杂到一起,分明就是那说书人口中的喜上加喜。

    将这客店收拾焕然一新的年轻伙计坐在掌柜身旁,提到说书先生,小伙计微微一愣,望着门外极为拥挤的人潮,喃喃道:“这小先生今年怎休憩了这么长时间?眼看上元灯节都要过了,还不见小先生的踪迹。”

    此时时至晌午,过了早,便没有那些前来住店问房的客人,主仆二人也算是落了个清闲。

    胡家老店魁梧的中年掌柜拿起账簿,在陈长歌几人的账目上添了几笔,便如那掌柜的一开始所说,几人住一天便记一天的钱,今日这上元灯节,餐食中多了元宵,往日可是没有,这银钱还得是记在诸位客官头上,否则这亏本可就要亏到姥姥家了。

    掌柜的连连画了几笔,魁梧汉子满是沧桑的眉头微微蹙起,诶了一声,又划去了几笔,将那酒水字样全然划去,年年送了如此之多,今年虽说只有四位武人客官,但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听闻那小伙计言语,中年汉子眉头

    一挑,笑骂道:“他娘的,不好好给老子干活,终日惦记着听书,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小伙计满仓咧嘴一笑,挠头道:“掌柜的先别急骂人,那小先生的醒木一拍,您老人家不是听的比谁都入神?”

    中年掌柜白了一眼小伙计,叹气道:“你这厮,这小聪明放到正地方该有多好?”

    小伙计满仓扔了个极为苦涩的笑意。

    胡家掌柜望着门外拥挤的人流,又是一声长叹,“这小先生也是,懒散惯了,那冼又柳冼青衣一日不上台,他便一日不出摊,可真是倔强的紧呐。”

    小伙计满仓来了心思,贴着笑脸问道:“掌柜的,那冼青衣真的那般俏丽?”

    中年掌柜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听谁说那冼青衣模样俏丽了?”

    “市井上人都这么传,说那冼老板模样好看的紧,比起来宫里的娘娘妃子都丝毫不差。”小伙计微微一滞,将世面上的风闻全然说出。

    中年掌柜嗤笑一声,啐道:“我呸!”

    魁梧汉子继续骂道:“他娘的一帮粗蛮汉子,见没见过冼青衣都是两说!”

    “那冼青衣嗓子是一顶一的,可那脂粉和戏服那般厚重,他们怎就能看的清楚?”

    小伙计满头雾水,呆愣道:“那按掌柜的所说,那冼青衣不是什么美貌佳人?”

    魁梧汉子满脸不屑,“若说你们是市井莽夫你们还不信,一说那冼青衣不是佳人便如此失望。”

    汉子挑眉骂道:“老子比别人多长两双眼睛?他人看不透那脂粉,老子为何就能看透?”

    “老子与你们这班俗人不一样,老子听的是青衣腔调,不似你们,专琢磨那姑娘容貌。”

    小伙计灿灿一笑,没了言语。

    魁梧汉子也不在这事上与小伙计斗嘴,微微叹气道:“也不知道那老汉找没找到。”

    “掌柜说今日丢失那老汉?”小伙计微微摇头,继续说道:“老汉没了音讯,听说那老妇人也十有**是命悬一线。”

    胡家老店的中年掌柜一愣,“怎的?”

    “不是说他家那小子把华医公请去了么?”

    虽说今日里小伙计忙上忙下,但这闲谈的本事学会可不是一天两天,闲暇时间总爱与路人攀谈几句,摇头遗憾道:“请是请去了,可好像落了个无功而返,看见的人都说从未见过老医倌那般凝重过。”

    胡家掌柜破口大骂:“狗日的,这苍天和官府,从来都不庇护好人。”

    一楼之中叫骂声音不断,客店二楼,四盏托盘其中三盏被取进了房内,唯独一盏,被放置在原地,无人理会。

    托盘所在是间侧房,近几日这客店之中被陈长歌几人给包下,走廊过道之中极为清净除了几人根本无人走动,显得极为安宁,空气中,连行路时卷起的喧嚣都察觉不见。

    虽说这走廊过道之中如此安静,可若是细细查看,便能察觉出这闭塞空间之内的气

    息流动极快,似是有人牵引一般,而牵引的源头,便是这间门口放有托盘的侧房。

    浑身医布尽是猩红血迹的年轻男人正盘坐在床上,双手掸在膝上双目紧紧闭合。

    阵阵斑驳灵力从漫天遍野之中缓缓而来,极大部分灵气汇入柳远山体内,余下散落的散碎气机则汇入一旁方桌上的赤红匕首,虞帝阳螭随灵力波动,散发阵阵闪耀赤芒。

    那险些屠龙乾元始皇帝的虞帝螭一分为二,罗刹持阴螭,柳远山持阳螭。

    这因缘际会下的师徒二人倒有些不为人知的默契程度。

    虞帝螭为何分阴阳,便是因为两柄神兵的质地,阳螭极为刚猛,与那黑衣男人与同津官道上濒死不退的模样颇有几分相似,阴螭柔煞,与罗刹之威隐隐契合。

    也因如此沈安之将阴阳二螭一份而二,师徒各持一柄。

    阴阳双螭流传至今足有七百年,期间不知被多少江湖高手夺取,但被师徒二人的精血同时洗礼铸下印记倒是第一回。

    如今这名动天下的阴煞之器越发通灵,以血为誓后,这一举一动一丝一毫,双螭都与二人同在。

    如今,柳远山修行起了罗刹的功法,那阴阳双螭便也是如此,以天地灵力滋养己身,为这世间少有之灵气注入更为凌厉的锋芒。

    柳远山自今日五更回客店时心中的澎湃思绪便为断过,本来想着扇上自己几个狠辣耳光来分辨梦境,可是心思下了许久还是下不来手,根本拿不出那日在同津官道之中鏖战北邙独耳少年拓跋岩的勇性。

    小心翼翼的按一按昨日因为多遭坎坷而崩裂的伤口,呲牙咧嘴的忍着剧痛才明白昨晚那一切都不是梦境。

    这人心若是小点,沾上些喜怒哀乐便不好入眠,早日在雄州时,柳远山极为贪财好色,心眼自是不大,虽说这赶赴天门的一趟后有了改变,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古话倒是为柳家少爷盖棺定论了。

    任是如何压抑,心中那种兴奋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索性,睡不着那便不睡了,柳远山按照那仰慕已久如今却突如其来的罗刹之言凝神运气,第一次体验到武道的滋味。

    习武和武道可是天壤之别,习武充其量算是个善用刀具的山野匹夫,而武道便是真真正正的玄奇玄妙。

    柳远山初入定,那日阴阳双螭于月色飞速旋转的模样时刻浮现在男人脑海,似是那一转,便转出了大千世界中的深邃味道。

    越如此,心神便越沉寂。

    时至正午,这简阳府中一上午的喧嚣算是告一段落,路边的二荤铺子酒肆面馆几乎是人满为患。

    街路之上趁势摆摊谋取生计的百姓脸上表情喜乐不一,有人将来时带的货物卖了个十之**,正掐算着指头研究何时回家,但有人则望着面前少有人看的器物呆呆发愣。

    三教九流之中,这江湖卖艺算不上什么入流露脸,全然是为了讨口生计,也为了饱饱口腹。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5.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

    自白马驮经入关传佛以来,中土便有了佛、道。儒三教之分。

    九流,更是如此,自两千年前百家争鸣后,以儒、道、法、墨、名、杂、农、阴阳、纵横九家之名而分的九大流派,共称为三道九流。

    九流之中又有分别,实际上是分为‘上、中、下’三等。

    三教之中三等人;自然三三得九。

    而之所以用‘流’来形容,实际上是以江湖形式比喻为水流,无论是山河岁月如何变换,或还是水脉分支分流,水流可一直遵守天地铁规,同时也可向世人展现其自身的意志思想,有源远,也可流长。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自古以来便是世人权衡他人身份分量的标准。

    上九流,几乎全是达官显贵又或是隐士方外,可谓之上。

    中九流,方外人僧道尼皆在其列,举子书生也在其中,书画丹青都是其内,可谓之中。

    反观下九流来说则显得驳杂了些,其中或善或恶都可见。

    恶者便是难逃坑蒙拐骗娼,善者则是些贩夫走卒差人衙役。

    也因此,在市井之中一句下九流可是伤人的紧。

    在这偌大江湖之中,九流之说屡见不鲜,这供奉至圣先师儒家圣人为祖师的说书艺人虽说在寻常的江湖艺人之中算是高人一等的身姿,任是有人称之以先生,授之以礼待,可也难逃下九流之说。

    虽说是下九流,可说书人在这市井之中让人喜爱的程度,可谓是极高。

    市井之中的百姓茶余饭后之间难免要多些取乐之事,这围在一张方桌听着那山南海北神鬼志异的言辞变成了不二之选。

    听得兴起时自然是津津有味,乐时嘻哈捧腹,哀时也难免有泪意纵横,总而言之是极为牵动心弦。

    同样是说书先生,其中也有分别,上了档次的先生可以进入茶楼,在茶楼中说书,以茶座卖钱,茶楼也能借机多跟客人卖上几杯茶汤。

    差者便要沦落在街头,与来往路人说书,说得好了便多赚上一些,说得不好拿到手的钱财也不尽人意。

    一时间能入茶楼和入不了的茶楼,成了评论江湖说书人的标杆,在寻常百姓眼中,那不入茶楼的说书艺人都是些不上品的闲散人,跟茶馆茶楼之中的正经先生可是比不了,随手给个一两枚书钱也就算是极为不错了。

    可这事也不尽然,在简阳府便有这么一位,在这一府之地的说书行当之中,这位先生可算得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会得书多,说得也极好,扣人心弦到了极点,火候分寸熟稔在心,拿捏的极有准头。

    不仅如此,这位可算是狂傲的紧,说书这事便是随性,今日心情大好,便多说些,若是心情不好,那便早草草了事,银钱也不多求,从不开口与人讨要,说罢了书一拍醒木就算了事,从不与人多言一句求生活的低份话。

    在寻常江湖艺人眼中的营生,在这位眼里反倒成了消遣心情的闲事,心气喜乐时便说些花好月圆满目喜乐的文章,

    心气低垂时,那说出的文章基本上全是引人垂泪让人心生哀伤的言辞。

    今日想起《争国》便说那三国争雄,明日想起那《梁山》便说一说百零八位好汉聚义水泊之事,心思难捏的紧,可便是如此,听客仍是络绎不绝。

    这简阳府内大大小小的茶楼茶馆都托人找过这位,拿出的条件也是极为丰厚,摆在明面上的银钱不说,那茶座茶资的分成也是厚重,可便是如此待遇,那位仍是不闻不问,丝毫不喜。

    还是与往日一般,闲逛在简阳府街路上,心情好了便想邻边借张桌子,从怀中掏出醒木,先言上几句招揽来听客,说上几句压言诗便开了书,临了时将收来小半的书钱和方桌一同还给人家,而后拎着余下的书钱打上一葫芦烈酒,溜溜哒哒奔向这简阳府之中一等一的戏院。

    这简阳府百姓都戏谈,在这简阳府想听醒木一声,没什么过人的气运可听不到。

    今日这上元灯节,街路之上满是喧嚣,在街路两旁的摆摊叫卖的百姓无计其数,这宽敞街路被那一排排器物占了个大半。

    一身着儒雅文衫的年轻男人极为懒散的走在人群之中,双手负在身后,手中拎着个巴掌大小的酒葫芦,晃晃悠悠极为懒散。

    双眼未垂,一脸才睡醒的迷茫之意还未消散,时不时还要打上个极为困倦的哈欠,于人群中左右打量着。

    在这一趟街路来来回回溜达了几圈,困意未消的双眸之中有些失望,微微摇头刚要离开,余光扫到一家清净客店,微微一愣。

    客店本就是坐商,自然不会允许那些贩夫走卒在门口依地摆摊,在这喧嚣上元之中显得颇为清净。

    年轻男人极为复杂,似是想离开,可是刚一抬头,便看见眼前那障目的人潮,不禁叹气,伸手敛了敛衣衫,迷茫未醒的面容清醒了几分,时才男人面目无神,此刻突然来了精神,可显得年轻男人极为俊雅。

    双目暗蕴神芒,眉锋如剑极为凌厉,弯曲脊背直直挺立,颇有几分不凡之气。

    胡家老店,中年掌柜与年轻伙计同坐在柜前,魁梧汉子拢了拢衣衫,揉搓着手臂,呢喃道:“他娘的,今日怎么刮起了阴风。”

    年轻伙计满脸不解,“阴风?”

    中年掌柜望着楼梯方向,蹙眉道:“这二楼是不是开窗了,怎得这风都往楼上刮?”

    中年掌柜隐隐感觉这门外有寒风流向二楼,可还说不明白。

    一个在市井中做买卖的市侩商人哪里会知道,那二楼正有一昨夜拜师罗刹的年轻男人搅荡气机呢。

    一阵脚步声音自门外响起,越来越近。

    小伙计心神全被掌柜的言语吸引去了,听闻脚步声不禁一愣,还未转头便赔笑道:“客官,今日客满,还劳烦在寻别处。”

    身着儒雅文衫手拎酒壶的年轻男人施了个江湖之中的拱手礼,轻声道:“叨扰。”

    小伙计满仓听闻男人声音微微转头,望着那门外一身儒衫的年轻男人不禁一愣,连忙起身,拱手道:“小先生辛苦。”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跑江湖闯生活的江湖人见面十有**都会道上句辛苦,既是招呼也是客气。

    虽说这小伙计不是闯江湖卖艺的,可这跑堂活计就是求个待人接物的机敏反应,自然能拿捏明白别人喜欢听什么。

    胡家掌柜抱拳施礼,“小先生有何事?”

    名动简阳府的说书先生歉意一笑,“叨扰了,在下欲借方桌一张,借门前宝地一用。”

    街路之上人流不息,一阵嘈杂声响一张八仙方桌引来了不少目光,只见方桌后一身着文衫的年轻男人从怀中掏出醒木轻轻叩在桌上。

    醒木一出便有几人交头接耳,提醒道:“有说书的。”

    周遭村县赶在今日在简阳享受热闹的路人嗤笑声不止:“这简阳可真怪,怎么这般年纪也敢出来说书?丢人现眼。”

    说书这事,看似简单,但其中关节极难。

    若是单纯讲书上的文字,这行早就该没落了,如何还能让人尊称上一句先生?

    说书先生既要讲明故事,又要在言语之间加上自己的理解,就好比七岁孩童大街上拍罢醒木,与你说天下争端各国战乱,听者多半不会信。

    也因如此,市面上的说书先生都是上了年岁的居多,一个黄口小子信口胡言可算不上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便有简阳本地百姓冷哼道:“外乡人懂个屁,这可是简阳府数一数二的说书大家。”

    ……

    年轻男人低头摆弄着桌上器物,始终不抬头,余光打量着眼前有几双靴子,掐算着人数,感觉差不多时,淡淡清了清嗓子,缓缓抬头,手中醒木轻抖。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声音似洪钟大吕脱口而出,虽说身处闹市,但眼前众人都可清晰听闻男人所说。

    只不过一首压言诗,街路之上叫好声响成一片。

    这几日在客店中困乏了许久的主仆二人将椅凳搬出客店,捧着热茶听着男人口中的山呼海啸,极为惬意。

    ……

    客店二楼。

    陈长歌自上楼后,便一直呆坐在方桌旁,回味着今日那突入起来的青石古巷,还有那振聋发聩的浩荡梵音。

    起初修炼参合录时,白衣师傅便说过,天道不比寻常,天道者可通神,与寻常武道不同,不必等到那羽圣境后触摸飞升之线时才能有望通神。

    若说通神,那羽水江上以诗通神算是一次,心神与江水同起同落,悟得了天道借势。

    但今日,本就是一段心中思虑,为何突然被扯入那青石古巷之中?若非陈长歌歪打正着,怕是要被困死在古巷之中。

    这是通神,还是入魔?

    陈长歌百思不解,正好似那关于世道之事一般,任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透,想不通,想不明白。

    是思绪太沉,将自己逼入绝境?

    还是如羽水江上的通神梦境一般,明悟神悟?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6.正气、立命(终章)

    陈长歌心有嘁然,他能清晰的感觉出今日在虚无缥缈的青石古巷中,那种震颤心神的挤压感觉与羽水江上的神悟截然不同,这是种随时都可以将他碾碎的震颤感觉,陈长歌心中后怕不断。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是陈长歌一直都想不通的事。

    在濒死之时,为何自己心中想到的不是两位师傅,不是几位好友,也不是一路上形形色色的遭遇,而是那些看似贫贱的蝼蚁贱民口中的淡薄言辞?

    陈长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疑惑,这一切是为什么?

    时间如水,缓缓穿梭。

    在陈长歌深思无语之时,一旁房中引动天地气机汇入己身的柳远山缓缓睁眼,昨夜阴罗刹已经将他体内窍穴开辟了一些,如今的修炼速度可谓是极快。

    柳远山与陈长歌远行数千里,对于陈长歌的诡秘本领心中有数,陈长歌可在三十步外听出韩元虎呼吸之间的不同,可谓是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

    可如今,柳远山与陈长歌一墙之隔,如此这般的牵引气机,陈长歌置若罔闻足可见罗刹传授功法的深奥。

    当天色缓缓暗淡之时,胡家老店外的叫好声响成了一片。

    小先生立于方桌后,声音朗朗洪亮澎湃,言语之中的人物像是鲜活呈现在诸位听客眼前一般。

    中年掌柜与小伙计满仓坐在小先生身后听得津津有味,算是个极为难得雅座。

    平日里小先生说书随意,能遇见已是大幸,哪有机会靠的这般近,如今这机会多半因为楼上几位客官包下了客店,才能让主仆二人倒出闲暇。

    小先生今日这书可是说了极多,接连说了两个时辰没有停歇,让周遭听客大呼过瘾。

    当天色暗淡下来,简阳府的上元灯节算是正式开始了。

    漆黑夜幕盖顶而下,盏盏花灯将这黑夜照得通亮。

    当陈长歌被敲门声打断沉思的时候已经简阳府到了最为热闹的光景了。

    一天没有出门的韩元虎就是要等着现在,出门一览热闹景色,经过一天修养,柳远山二人身上的伤痛又缓解了几分。

    当陈长歌四人结伴下楼之时,正听闻一声醒木响声。

    站在

    方桌后小先生后撤一步,冲面前众人缓缓鞠躬,抱拳说道:“今日不取书钱,诸位请便。”

    说罢小先生丝毫不理会路上听客的反应,转身迈入胡家老店,从怀中掏出数十枚铜钱交给魁梧掌柜,温言道:“这是在下今日叨扰的银钱,钱财不多,还望胡掌柜莫怪。”

    魁梧的中年掌柜刚要开口婉拒,只见陈长歌四人缓缓下楼,想着先照顾客官在将银钱还给小先生。

    可谁知,当身着白衣的俊逸公子与简阳府说书大家擦肩而过之时,原本对谁都温言以待的小先生突然冷笑一声,冷冷道:“在房中思虑了一个下午,可思虑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四人中走在最前的陈长歌脚步一滞,望着一旁的年轻说书人,疑惑道:“你?”

    小先生冷哼一声,桀骜道:“什么你你我我,老子问你话呢。”

    柳远山韩元虎几人虽说身上有伤,但听闻来者不善的语气,缓缓散开身形,将年轻说书人围在当中,与在雄州时围困老和尚的场景差不多,似乎这年轻人稍有异动,几人便要出手。

    中年掌柜终日混迹在市井,眼力何等出色,虽不知道几人的恩怨但自知不是自己二人可以随便招惹的,拉着小伙计满仓接连退出数步,远远的望着剑拔弩张的几人。

    小先生眼神仍是注视在陈长歌脸上,丝毫不在意田白意几人的动作,冷言说道:“一个迷迷糊糊的天道,三个虾兵蟹将。”

    陈长歌轻微摇头,示意几人稍安勿躁,不解道:“你有什么指教?”

    小先生冷哼一声,一抖衣袍,一阵劲风流荡而出,将柳远山几人推出一步距离,嗤笑道:“一个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天道,还想让我指教?”

    说罢小先生转身出了胡家老店,望着满街人潮凝然不语。

    如今师承沈安之的柳远山被小先生衣袍推出了怒气,往前跨出一步便要发难,陈长歌一把拦住好友,小声呢喃了句:“不可。”

    背负长匣的白衣男人跟着小先生步伐出了胡家老店,与小先生并肩而立,柳远山韩元虎田白意三人也是如此,站在二人身后,生怕那不明来历的说书先生出手偷袭。

    陈长歌望着满街

    人潮,缓缓道:“先生有何指教?”

    此时街上人潮汹涌,声音极为嘈杂,陈长歌声音不大,分辨起来极为费力,已经同行数千里的几人全是依靠这熟悉的嗓音才能隐约听清。

    小先生脸上的跋扈神色渐渐散去,轻声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怎么指教你?”

    小先生声音更细微,但是可清晰响在几人耳边。

    心中怒气迸发的柳远山缓缓松了心神,眼前这男人虽说嚣张跋扈,但隐约感觉出他并没有恶意。

    陈长歌震惊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小先生叹气道:“眼下这世道是你想要的世道?”

    这几日响彻陈长歌心神的铿锵之音又出现在陈长歌耳畔,白衣男人豪气顿生道:“自然不是。”

    “这人命,不该薄如纸,贱如草芥。”

    “这世上,不该以武犯禁,视朝廷法度于无物。”

    “这官道,不该妄拿朝廷俸禄。”

    “这世道,风气不该如此。”

    陈长歌将这几日所听所闻铿锵说出。

    小先生冷厉了许久的面容终是有些笑意,轻笑道:“那你又该如何?”

    陈长歌想起今日在青济堂内与老医倌华严所说的铿锵之语,豪气道:“我辈男儿,该为天地正气,为生民立命。”

    田白意眉目光芒流转,望着无数次为她拼死一搏的白衣男人背影怔怔出神。

    ‘正气、立命。’

    柳远山与韩元虎多半也是如此,他们万没想到这朝夕相处的白衣男人竟有如此浩荡气概。

    小先生淡然一笑,“终是开窍了。”

    陈长歌望着满街人潮,望着璀璨花灯,望着漫天星河,眼中似乎闪过了数不尽的雪雨冰霜。

    ‘为天地正气,为生民立命。’

    白衣男人便如此,在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男人的引导下,向着天地发说出了浩荡言辞。

    这道路虽然远,虽然难,虽然荆棘密布,可那背负长匣的白衣男人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感。

    在路上走。

    走在路上。

    (本书完。)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2.晨钟暮鼓

    上元灯节,这乾元国土内寒风渐息,丝毫春意游荡飘摇,沁人心脾,满目和蔼。

    离了庆岁半月,但九州之土上的喜意尚未随寒风消散。

    无论尊佛或是仰道,每逢初一十五,这天下便有数不清的香客信众不远百里千里为心中那盏灯火燃上一只香烛,着上三五香火,这上元作为佳节,更是如此。

    临州。

    熙山脚下,人头似暴雨喷薄,又似江流波荡,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一同奔向这座熠熠惶惶的佛门圣地。

    自白马驮经入关以来,佛教鼎盛兴旺,在民间广有善众,仕官百姓大多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燃灯供佛,虔诚者更是要亲赴庙宇,点燃香烛,为佛添香,为己请愿。

    龙岩寺作为这乾元九州内最为鼎盛的佛教之所,更是如此。

    周遭百姓还好,近的天黑出发,能赶上佛门晨钟响起,而后虔诚叩首,若是离远些的可是苦难了些,提前三五日算是屡见不鲜,甚者自庆岁后便要准备行程,将庆岁后的闲散日子全然放在路上,只为了满心中所想。

    今日这熙山脚下人群不息,摩肩擦踵已然成了这释门圣地的常态,众人望着呢高耸入云的龙岩佛顶,心中默默叨念上几句虔诚佛号。

    人流之中,一身披黄色法衣的外域僧侣穿梭其中,随人流涌动,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人流稀疏时也不着急,拥堵人海也不缓慢,极为闲适的游荡在人群之中。

    外邦僧人弱冠之年,体态修长,眉心有火焰云纹,面容坚毅双目微阖,宽博法衣下筋肉臌胀,虽然步履缓慢,但气态极为孔武。

    年轻僧人随人群走了半个时辰,微微闭合的双目缓缓睁开,一双褐色眸子望着那笼罩在云雾之中的熙山佛顶,眼中神色莫名,左右打量着身旁人群,淡黄法衣略略一紧,僧人修长身形暗暗拔高了几分。

    这一切变化在拥挤人潮之中细弱虫鸣,根本无人理会。

    年轻僧人身形微微前倾,双指搭在前方一人肩头位置,指尖力道轻柔,似暮春和风,将那人顺势轻轻拨开两寸,看不清如何动作,便越过那狭小空隙往前跨了一大步距离,周围无人知晓。

    年轻僧人接连越过数人,从原先的位置跨越了十余丈,但眼前仍是满目拥挤,人头攒动。

    异域僧人苦涩一笑,一身气机缓缓散去,淡黄色僧鞋跟在人流身后,缓步而行。

    龙岩寺。

    今日是上元,龙岩寺诸多僧人早早便醒来,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怀,如今上元灯节有多少香客是为了家中子女,多少人是为了前程缤纷,多少人是为了心安理得不远千里百里到这东海之滨而来。

    出家人自不会驳了施主意愿,无论今日是为何而来,龙岩寺自当为了五湖四海之朋,三江六岳之友而寺门大敞。

    自清晨起,这乾元佛门盛景的龙岩寺便无丝毫宁静,晨钟后,寺中大门便向五湖四海而开,迎纳**八荒之客。

    东海之滨,海涛不止,海风在这春冬交接之时有

    些刺骨感觉。

    听风堂外,虽无满目生机,但也有些萧瑟冬日树涛蓬勃之趣。

    龙岩寺中,众僧侣皆在等候慧聪方丈出禅之日,自师叔慧能手持青龙禅杖下山之后,方丈便未曾出禅,终日浅居于静室之中,不出不游,不观海也不问事。

    龙岩寺上千年来,晨钟暮鼓从未停歇,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百零八次钟鸣便如这百零八烦恼一般,消散在空中,消散这东海之滨随海风流转,消散在这云顶之上,随云海翻飞。

    与天下释门的晨钟暮鼓不同,自龙岩寺受乾元百姓之拥后,在上元这天会多鸣三十六钟,以敬天地神佛和这漫山遍野只为一览佛陀金身的百姓。

    佛门之地,金阳自东而起,先鸣钟后击鼓,金阳垂落西极,便是先击鼓而后鸣钟。

    钟鼓之鸣便在于天、地、人三相。

    早晚《鸣钟偈》要配合击钟一句一叩,摄心叩诵全偈三遍,共一百零八下。一百零八,代表世间众生繁多的无明烦恼和习气,叩钟即在于提醒修行人,要以精进用功的钟杵,破除己身贪瞋痴烦恼,同时应以深切的慈悲之心,让这份沉稳悠扬的钟声愿力,上彻天穹,下通地府,使听闻到钟鸣的无边众生,都能得到心灵的安宁,启发了自性智能光明。

    便是敕修清规法器章之言,“大钟,丛林号令之始也。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又经典中说:“洪钟长声觉群生,声遍十方无量土。”

    龙岩寺则更是秉承天地之法,晨钟暮鼓从未停歇,位于熙山佛顶那近十丈宽的黄铜大钟轰然作响,阵阵厚重梵音自山顶汹涌而下。

    来回往复十二下,震颤人心,全山上下数万香客心尤之所牵引。

    “咚……”

    前后百年,龙岩寺讲经之大贤枯诚大师圆寂后,龙岩寺枯字辈僧侣算是彻底凋零,枯诚大师一生浸淫佛法,座下弟子佛法精深高绝,枯诚大师一生收徒九人,除了已然圆寂的慧戒、慧天二位高僧后,三弟子慧聪承方丈位,四弟子一生只出山两次,两次全因轻城而出,手持青龙禅杖,名曰慧能,世人口中的金刚不败张鼎一便是枯诚大师最小的弟子。

    自枯诚大师后,龙岩寺内便以慧、玄、德、念、明为僧侣之字,这玄字辈也不乏惊奇绝艳之辈,剑冢寺的玄慈方丈便是由玄字辈僧侣中拆分而出,但这玄字辈最有出色的僧侣当属讲僧玄明。

    玄明,自幼年时便上熙山,追随慧戒禅师修习二十载,而后十载遍访天下佛门,讲经说法,世间尚无可应之敌,在龙岩寺内威望极高,江湖上有语风传,慧聪方丈圆寂后,唯有玄明,可撑起佛门大旗。

    熙山佛顶静室。

    有一中年僧人席地而坐面朝一间宽阔静室,手中硬木佛珠红的发亮,于指肚间摩挲,中年僧人面容清癯,身高不足五尺,大耳垂肩,双目紧闭双唇微微起阖。

    “咚……”

    佛顶洪钟再响,中年僧人指尖一停,双目微微抬起,矮小身材缓缓站

    起,来不及拂去身上灰尘,冲着洪钟方向,双手合十,深沉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咚……”

    “咚……”

    ……

    洪钟连响数声,矮小僧人一动未动,仍是默念佛号,一手持大竹扫帚的年轻沙弥手中一个劲头不稳,阵阵沙土弥散而出,将那矮小僧人笼罩其中。

    年轻沙弥一愣,将竹扫帚揽在手臂间,双手合十歉意道:“玄明师叔。”

    颂念佛号的矮小僧人听闻声音响起,微微抬眼,温言道:“无妨。”

    咣当。

    还未等二人说完话,静室大门蓦然开阖,一阵精炼气息将那漫天灰土尽数散去,讲僧玄明微微转身,施礼道:“恭迎方丈出禅。”

    一花甲老僧缓步迈出静室。

    “咚……”

    “阿弥陀佛。”

    老僧每一步便踏着一声洪钟镇响,接连三步,老僧走到玄明身前,望着天边金阳,喃喃问道:

    “你慧能师叔可曾归来?”

    “慧能师叔自下山后尚未回寺。”玄明脊背微微高了几分,恭声说道。

    “哪癫僧呢?”老方丈慧聪又问。

    “济戎大师也未至寺中。”

    “哦?”老方丈慧聪略微沉吟,哑然一笑道,“如今这世道,那癫僧竟然这般不放在心上。”

    慧聪方丈摇头苦笑,“我闭禅之日,王朝可有书信传达?”

    被誉为龙岩寺玄字辈之首的玄明讲僧微微摇头,“自苦禅山宏源上师离去后,未有书信至寺中。”

    慧聪方丈微微颔首,不知是赞赏还是如何,自语道:“下大棋,果真需要好生的耐心。”

    熙山脚下。

    “咚……”

    当最后一声洪钟声响起,原本湍急汹涌的人潮为之一滞,街路上数万信众脚步随之一缓,有人身旁位置狭窄双手合十低头诵经,有人身旁的地界宽裕些,可跪倒在地,朝着那心中圣火的方向叩拜上几个虔诚的叩首礼。

    如今这光景,那龙岩寺各殿中的头柱香俨然不在,虽说那庙宇中头柱香不在,但心中的敬畏可是从未停歇过,这几个叩首算是将众人心中那股名叫信念之火燃烧的蓬勃不已。

    熙山脚下,数万人同时颂念佛号的场景极为震撼,此刻无论是仰佛者或是无关者,心神均是震荡不已。

    身着淡黄色法衣的异域僧侣正在其中,望着那钟鸣方向,年轻僧人微微一笑,手腕轻扫,一阵劲风奔袭而出,漫天气机被僧人尽数牵动。

    这熙山脚下的磅礴灵力随年轻僧侣手指挥舞升腾而起,缓缓汇入异域僧人眉心。

    灵力气机翻转了几次,被年轻僧人吸纳至眉心,僧人额间火纹灿若朗星,气机磅礴之时,僧人身形直掠而起直奔龙岩寺山门,火纹自眉心起转瞬布满周身,年轻僧人似佛陀浴火临凡而来,浑厚声音似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小僧苦禅山桑吉,奉上师晟冉之命,前来拜访龙岩。”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3.自当迎客

    熙山脚下。

    一众赶在上元礼佛的香客还未从那佛顶的厚重梵音中回过神来,耳畔便炸响一阵更为洪亮的男子声音。

    那声音似是从九天而来,震荡感自双耳起,转瞬便传至心神,心间脑海全是男子呼喝声音,这一语似晴天霹雳,将众人心中的嚅喏心思尽数唤醒,阵阵虚弱感直冲双腿膝盖,似是一个不注意便要跪伏在地,颤若筛糠般叩上几个虔诚拜礼。

    众人心头震惊声音还未消散,只见东南方向有一僧侣模样的年轻男子拔地而起,周身萦绕阵阵刺目火光。

    那光芒,分明要比烈日还是耀眼上几分。

    那尊好似浴火而起的金身罗汉身形越来越疾,风涛海浪从未有过休止的东海之滨竟然有了短暂的宁静,半空中的风头似是被那金身炽火遏止住一般,再无一丝一缕胆敢妄动。

    熙山脚下,来自五湖四海的佛门善众满是震惊呼喊。

    “啊?佛祖显圣了?!”

    “愿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龙天护法慈悲加持,让弟子心愿一切顺缘具足!”

    “南无本尊释迦牟尼佛保佑!”

    “南无阿弥陀佛!”

    见那浴火金身腾空而起,众人心中那种跪拜感觉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心中全然是瞻仰佛容,求金身罗汉保佑之意。

    原本龙岩佛钟响起之时,数万人颂念跪拜已然壮观不已,如今这有浴火金身临凡而来,那数万信众则更为疯狂,有人热泪盈眶,望着那腾空而起的火红身形激动不已。

    熙山佛顶。

    那洪亮嗓音自山下而来,转瞬便铺满整座熙山,苦禅山桑吉之名炸裂在漫山僧侣耳畔。

    正与古稀老僧施礼言语的矮小僧人猛然回头,望着声音传来方向,摩挲硬木佛珠手指猛然一扣,一阵轻缓气机从一百零八颗硬木喷薄而出,清冷眸子有些不可言喻的愠怒味道。

    被誉为龙岩寺年轻一辈之首的讲僧玄明眉目如电,淡淡道:“这苦禅山好蛮横的行事。”

    古稀老僧淡然一笑,微微摇头道:“这般还算不上蛮横。”

    矮小僧人指尖仍死死扣在佛珠上,眯眼道:“方丈,如此……”

    老方丈慧聪望着那天边红日,呢喃道:“自是如此,便要迎客。”

    矮小僧人单掌立在胸前,朝着老僧深施一礼,礼罢,衣袍猛然一抖,汹涌气机喷薄而出。

    只一瞬,龙岩寺佛顶所有钟鼓蓦然自鸣,阵阵厚重梵音似天籁齐齐响彻云端。

    矮小僧人僧袍鼓荡如球,轻缓开口道:

    “龙岩自当恭候大驾。”

    话音刚落,那矮小僧人直掠而起,飘身下山。

    熙山佛顶的钟鼓齐鸣将那外邦僧侣声音全然盖去,一阵更为雄厚的厚重声音自山顶喷薄而来,挥洒向那漫山游旅。

    那一日,东海之滨异象频出,有金身罗汉浴火临凡而来,也有那身着淡色七衣的矮小身形周身萦绕七彩佛光,凌空而立。

    那一日,东海之滨海浪滔天,有好事人记那日浪头足足炸起十数

    丈,可巨浪一丝不近海岸,半空中一火红赤芒与一七彩佛光在数万释门信众面前,凌空对峙。

    东海之滨如此异象的消息传遍天下,天下信众俱说释门有活佛,唯独小部分人记得,那金身罗汉自称来自苦禅山,那凌虚踏空七彩佛光出言迎客。

    这上元灯节是个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喜庆日子,这赶在上元灯节燃香祈福之事可不是佛门特例,道家对于这上元之日缘由怕是更要深上几分。

    这正月十五之所以称为上元灯节,也于道教的‘三元之说’有关。

    道教经义《云笈七签》中有言:“夫混沌分后,有天、地、水三元之气,后成人伦,长养万物。”

    这天、地、水便是民间所言的三官大帝,三官又与三元相配而成为“上元天官紫微大帝”、“中元地官清虚大帝”、“下元水官洞阴大帝”。

    上元天官正月十五日生为上元节,中元地官七月十五日生为中元节,下元水官十月十五日生为下元节。

    据道家言,‘天官能赐福、地官能赦罪、水官能解厄。’

    据自牧先生在《梦粱录》中所言:“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

    天官喜乐,故而上元节要燃灯。

    这三元之节都是各大道观极为忙碌之时,四海香客大多会赶上如此时候前来燃香祈愿,这上元灯节又是其中之最。

    这上元本就是新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无论从何处看都满是一元复始天地回春之意,自古便有句一年之计在于春的俗语,所以这暮春时的祈福眼看便要比寻常日子的香火更加重上一些。

    今日里这天下所有道观都是人潮汹涌络绎不绝,那独占道家祖庭圣地之名三百余年的武当山更是没有例外的理由。

    永州,真武郡。

    太岳,武当山。

    真岳门外,不知有多少四海旅人在天色未明之时越过那座真武治世的青石牌坊,登上那座人间仙境世上玉京。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但人流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仍是有无数虔诚信士越过那八仙石雕祥瑞兽图登上那条曲折神道,不畏额间汗水步步走入那座世间清静之地。

    按天色光景来说,此时上山已然算是有些晚了,太岳武当本就高耸入云,神道曲折漫长,人潮摩肩擦踵就算是不畏体魄乏累走起来也快不到哪去。

    此时上山怕是要等到午后或是傍晚才可攀至金顶,虽说不耽误祈禳福报,那琉璃世界雾海云涛的震撼景色怕是要错过了。

    这太岳武当之名里,除了那气势雄壮蔚为大观的七十二峰外那数不清的泉、潭、井、涧可都是世间难得的盛景。

    能在祈禳福愿之时可再一览云海盛景更是有幸的紧,故而大多来祈香的信士多半会在初晨时造访武当山,虽说初晨时天色不明寒风凛冽了些,但是能一睹云海日出的盛景便是不虚此行。

    太岳武当神道共有四条,分别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东神道相比于其他三方稀疏平常了些,南、北神道人流极为湍急,所过

    之处也尽是浩渺雄壮之景色。

    唯独这西神道不为世人所知。

    今日这武当人流熙攘,在漫山香客层出不穷之际,一肩头趴着黑猫身着深蓝道衣年轻道士正带着一位手持青龙禅杖的古稀老僧顺着不为人知的西神道缓缓下山呢。

    西神道久经沧桑杂草灌木丛生,被遮掩在山中多年未现世,起初时小道士卷饼可找不到这条沧桑神道,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那肩上的七间斑灵猫,别看这黑猫不大,但是对于这太岳武当的熟悉可是冠绝天地。

    似乎这武当山一草一木都在那黑猫心中,一山一石黑猫心中全然有数,小卷饼便是如此跟着黑猫走遍了这偌大的武当山,也是因为这黑猫,才敢那般招惹那金色大鲵,还有那朱红颜色的果子。

    那果子指肚大小,通体火红,红中隐约有金色纹路,好看的紧,小卷饼也只是见过一次,是那黑猫从蛟鲵洞中偷出来的,应该是实在吃不下了,才尽量拿出一枚。

    这黑猫平日里懒散的不行,但在那果子面前显得极为勤快,趴在小道士肩头双手死死护住那朱红果子,似是生怕被年轻道士抢走一般。

    那手持青龙禅杖的慧能大师在山上呆了数日,将那今春采摘的六两太和头春尽数饮尽,慧能大师可是喜茶的紧,几日时间喝了六两太和头春仍是有些意犹未尽。

    本来师傅还想留这和蔼大师多住些时日,可大师不肯,非要赶在这人潮最为拥挤的上元灯节离山。

    师傅和掌教师兄不明白慧能大师的意思,他卷饼可是心知肚明,自慧能大师上山以来便打量着太和头春,约莫着一天饮几壶,一日饮几两那古稀老僧极为了然,今日离山,这最后一捏太和头春也被滚入沸水,入了慧能大师的口腹。

    小卷饼打小便不是吝啬的主,特别是面对慧能大师这般懂茶之人,每次煮茶火候迟了还是急了慧能大师可是比他还要明白透彻。

    二人为了避开人潮,自紫皇城而下,在这山野中走了一个时辰,行至隐仙岩,一直趴在小道士肩头酣眠的黑猫悠悠醒转,淡蓝色竖瞳懒散得望着那尹文公飞升之所。

    小道士对自己这地主之谊拿捏的极有分寸,施礼道:“慧能大师,此地便是隐仙岩,是尹文公飞升之所。”

    青龙僧人捻须含笑,“尹关令可是道家大真人,伯阳老君出函谷关时有紫气东来,浩荡三千里,尹文公当时官拜函谷关令,望紫气得知有圣人至,苦候伯阳老君,得老君亲传《道德经》,对道家而言,可谓是功德无量。”

    七间斑灵猫听闻老僧所言微微侧目,悠悠的望着那古稀老僧。

    青龙僧人与黑猫视线交融,点头轻笑道:“老僧有一语,还望小道长谨记。”

    “大师请说。”

    青龙僧人望着那黑猫,苦笑道:“这般灵物世上少有,老僧枯活七十余载竟看不真切,这般机缘,小道长还需好好把握。”

    小卷饼一愣,望着肩头黑猫喃喃道:“机缘?”

    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白了小道士一眼,满脸傲然。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4.谁人擅烹茶

    真岳门外。

    一手持青龙禅杖的古稀老僧逆着人潮缓缓下山,麻布僧鞋起伏不急不缓,几个反复便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真武治世下。

    一身着深蓝色道衣的年轻道士望着那老僧离去身影隔着人海略微施礼,遥送那只相处短短数日,却颇有几分忘年欢谈的喜茶老僧。

    这修道之人求的是世间万物,茶理自然是其中必修之事,师傅和掌教师兄都是茶道中上了品的人物,可便是这武当满山茶道峻拔加一起,怕是都不如那古稀老僧对于那烹茶的见解。

    这烹茶看似简单,似反掌观纹,但若想研透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可是拿捏不透,就拿这太和头春来说。

    太和茶,产自武当,终年被云雾缭绕清风和煦,茶丝极为细嫩。

    采摘时便要极为注意,炒茶时更是精之再精才可不伤及茶意本身,火急则燥火缓则不熟,冷锅不行热锅也不行,需在火候适中之时以内劲炒制,才可尽得茶丝本源之气。

    炒茶不易,烹茶算是更为不易,青龙僧人对太和头春如此青睐原因也大概是如此,武当道人炒制的茶丝以武当内劲炒制,柔而纳刚,茶丝中的精华被尽数保存。

    虽说茶丝离了茶树成了有些枯槁的死物,可在武当内劲的加持下其中天地并未有损伤,经过沸水一滚,茶丝由枯到融,似死而复生一般,味道极尽鲜活。

    由枯到融,也正是佛家所修之禅。

    太和头春,炒茶已是尚品,这小卷饼的烹茶更堪称一绝,无论是时间还是器具,小道士所选均是最为合适之物。

    正如道家所言,天道自然之意。

    这世间之事并非越珍稀便越好,越贵重越好,无论是习武还是从文,合适才是重要,万物皆有自然,自然而然与合适意味无二,似人一般,合适极为重要,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合适,才是正理。

    就好像这煮茶的壶一般,紫砂壶珍稀但却太缓,白瓷壶贵重但却太急,这珍稀贵重的两者小卷饼都不喜欢,小道士最爱则是那最不起眼的粗泥大壶,先将空壶坐在火上,任由那火头摇曳壶低几番,将那壶中潮湿水气全然烧了去才可添入山泉。

    闷煮上半个时辰,等到山泉之中的甘甜味道尽数融于水中拢在壶内,才到了味道最佳的时候,此时添茶,事倍功半。

    寻常人以茶丝数量掌握浓淡,精通茶道者以壶下火气便能掌控厚薄滋味,说到此处小卷饼不由得喟叹,若是这习武之人,便能以灵力气机控御火势,何处轻何处重,让火头喷薄方向更为全面后,对茶味也极有裨益。

    可惜了,小卷饼不习武,若是能习个一招半式,在丹田气海内酝酿点灵力,就算不能证道长生能烹茶淬火也是好的。

    “要不学上一学?”

    送罢青龙僧人漫步在山间的年轻道士自顾自的呢喃着。

    可一想到那典籍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小卷饼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光是思衬一番便觉得眼皮僵硬,不知何处兴起的困意弥

    漫周身。

    小道士连连甩头,强行驱散困乏意味,露出个极为苦涩的扭曲神情。

    小卷饼肩头那漆黑的七间斑灵猫侧头望着年轻道士的苦涩面容,似是恨铁不成钢般白了少年一眼,一双淡蓝色眸子眨了又眨,又似是有何等心事。

    小卷饼将那黑猫动作收在眼中,时才的苦涩扭曲全然消散,极为不解的望着那只整日只会惹是生非的黑猫,喃喃道:“这破猫算哪门子机缘?”

    七间斑灵猫俨然一副不爱搭理的神色。

    说来也怪,自打持青龙禅杖的慧能大师上山以来,这黑猫便奇怪的紧,平日里这黑猫最为贪睡,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光景拢共不超过三个时辰,其余不是呼噜连天,便是闭目浅眠,总之懒散的紧。

    除了在南岩谷中那大鲵面前,这黑猫从未有过慌张急切的神色,可是自打慧能大师上山后,这黑猫整日精神的不行,特别是在几位佛道两门大贤面前,那漆黑的耳朵恨不得竖得老高。

    似是生怕错漏什么世间密事一般,越是这般,小卷饼便越是纳闷,师傅和掌教师兄口中那事不是惊天动地就是朝廷王朝,自己都听不懂,那一只破猫能懂?

    小卷饼从小到大除了烹茶绘画没别的优点,再有就是这心思通透算是不错,倒不是对世事看的明白透彻,而是小道士心思简单懒散,想不通的事,便不再去想了,浪费那思绪不如多看看这群山峻岭之间的山风云海来得舒坦。

    虽说看似没心没肺了些,但这世间谁又能说,这般,便就不是通透了?

    这来回几日可是把小卷饼忙活够呛,寻常日子里不是跟黑猫在山中玩闹便是去招惹那大鲵,极少有老老实实呆在静室的时候,这慧能大师来之后,日日烹茶便成了小卷饼的活计。

    师傅与大师谈话时,卷饼要在一旁侍候着,大师独处时更要时时往房中送去沸水,可算是忙活的紧。

    如今客人以送走,这偌大武当山又和往日一样,小道士极为享受这种闲散舒适,走在山中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看那枯木生春,看松柏傲霜,算得上是极为舒适。

    小道士漫无目的地在山中逛了一个多时辰,这腿脚早就让肩上那黑猫锻炼出来,走得久了也不觉得累,特别是那日上山时慧能大师指点之后,小道士感觉走起路来更为轻便,速度也迅捷上了不少,如今这脚下速度再迎上那金色大鲵应该不至于那般狼狈了。

    又半个时辰,小卷饼有些倦了,这武当山的琉璃景色虽说怡人,可看得许了总不免有些乏累,今日是上元,上山便是信士游客,拥挤的很,小卷饼不愿掺在人群里,被那些信士游客视为高人。

    小卷饼在山中寻觅了几圈,没有什么可供休憩的场所,无可奈何之下,最后回到了那尹文公修炼飞升的隐仙岩。

    这隐仙岩可是极负盛名,除了那受伯阳老君亲传《道德经》的尹文公外,前前后后还有数位高人再此修炼。

    隐仙岩洞内有五座石殿,这石殿便是天下间最为神秘的几

    件古物之一,五殿正殿中有两座星君石刻像,一座名太阳,另一座名太阴,石像背后都有两排神秘文字,虽说道家典籍中有自创的龙章凤文,可是博览典籍,这两排文字如何读、代表着什么,至今还无人能知。

    有人说是长生之法,有人说是海外仙山,更有人说是伯阳老君所留遗宝,称得上是众说纷纭。

    肩头有黑猫的小道士在隐仙岩侧面找到了个平坦石台,这石台便是早些年黑猫带着卷饼寻觅的,早些年黑猫极为喜欢这武当三十六岩之一的隐仙岩,一月时间里总得来上个三五次。

    石台宽阔捧上些枯草便是一张天然地床榻,年轻道士极为懒散的将身躯铺在石台上,将一身疲惫尽数寄托在山林之中,十数息时间,阵阵轻微酣鸣声便从小道士口鼻之间传出。

    那漆黑斑灵猫早就从小道士肩头跃下,无可奈何的望着呼吸起伏有序的年轻道士,小巧黑猫连连跨越几步行至石台边缘,隔着厚重山石,深深凝望向隐仙岩方向。

    一双淡蓝色竖瞳极为深沉,看了许久,黑猫似是累了,伸舌头舔了舔爪子,调转方向,望着那南岩谷下金鲵洞穴的方向露出一个极为神秘的笑容,而后一抻懒腰回到酣睡道士身旁,在道士脸畔寻了个舒适位置蜷缩身躯,也昏昏睡去。

    隐仙岩外,这一人一猫睡得极为香甜舒适,可那南岩谷下,却又是另一番景色。

    南岩谷底。

    阵阵厚重的喘息声弥散谷底,谷底中一众山林兽类均是躲藏在洞穴之中,股战而栗,胆大些的猛兽才敢迈出洞穴,可便是迈出洞穴也是蹑足潜踪,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惹那喘息声音的主人暴躁动怒。

    这厚重喘息声从一洞穴中传出,武当已是世外清净地,这南岩谷便更是清净之中的清净,可是这洞穴两旁却无丝毫清净可言,洞穴两旁似是经历流年战火的异域战场一般,碎石断木随处可见,巨大脚印奔跑痕迹依稀存在。

    阵阵潮湿的腥臭味道从洞穴之中隐隐传出,洞穴似是极深,远远望去只有黑乎乎一片,越往前,那腥臭味道和厚重喘息便越发浓重。

    洞穴外有尚未干涸的水迹,水迹成拖拽样子,宽数丈,看样子是有大兽出没。

    洞穴宽十丈,长三十余丈,洞穴其中扭曲阴暗,极为潮湿,转过几道弯便能隐约瞧见星星点点赤红光点,赤红光点虽说璀璨,可是仍然无法照耀这座宽阔洞穴。

    光芒下,隐约有一道金色身影蜷缩在其中,金色身影极为宽大,在近几步方能便认出模样,那身影扁头四肢有尾,肢上有趾,喘息声如雷震耳。

    世人口中的武当山异兽大鲵此时极为悲愤得望着墙上那十数枚朱红果子,一双灿金色眼眸似是有泪,极为不甘。

    那朱红果子拇指大小,通体赤红,似火晶又似秀玉,果皮表面隐约有辉光闪烁,那辉光似漫天星河变幻,尽是些深邃光芒,极为秀美。

    若是那喜茶的青龙僧人在此地,见那朱红果子,应当会极为震惊吧。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5.黑猫与清焚

    据古经记载,天堑长江以南有灵果,名清焚,其色朱红,其中有光似荧光皓月,味甘,性如火,人食胸腹涨闷燥热难耐,体虚者受不住灵果火气,恐焚燃致死,猛兽服之精气盎然,兽血沸腾,服之可通灵。

    清焚果极为珍稀,生长环境极为严苛,需是气机汇集之地,更要是气运凝结之所才可生长,环境燥热之中还需有水气才可成熟,机缘气运二者有一溃散,灵果根茎皆枯,一年只结果七颗,果实离根半日也要枯死,果中再无半点灵气,放眼天下数千年来不过现世三五次。

    人皇治水时期,洛水畔曾现世过一株,有蛟鲵自东海渡水而来,食果三百余,背生金线头长博山,入浊水跃龙门而化龙,飞升天界。

    自那之后,清焚果之名才被世人所知,一滴清焚汁水便可使家畜顿开灵智,懂晓人语,但是自那蛟鲵化龙之后,世间便极少再现数量如此之多的清焚果。

    武当山南岩下金鲵洞中那株清焚果苗,是吕祖爷吕纯岩驾鹤飞升前亲手种下,以道家福地之气机和飞升之机缘为清焚果凝结气运,催果苗生芽。

    清焚果苗这事除吕祖外世间无人知晓,而后千年,扶摇老祖乘虹飞升,仙人飞升之气将这武当山主峰天柱峰凭空拔高十余丈,其中有些许散落气机被果苗吸纳。

    清焚果苗破土而出,而后武当又有太极圣人架鸾飞升,这清焚果苗借势而起,才有结果趋势,虽说自太极圣人后,武当再无道家仙人飞升,但三百余年的香火鼎盛为清焚果铺就了一条煌煌大路,三百年时光长出个枝繁叶茂的蓬勃姿态,近二十年,这株被藏在武当山下上千年的清焚果苗才有结果的架势。

    那金色大鲵也有些不凡的来历,此兽在武当山中生活过五百载,曾在太极圣人座下听经,顿开灵智,太极圣人飞升之后,这金色大鲵便在洞穴之中等候开花结果。

    在这枯槁洞穴中候了五百个春秋,才算盼到清焚果苗结果,大鲵本来想等清焚在多些,方可水到渠成得道化龙,便日日守候在洞穴之中,寸步不离。

    武当山本就是道家福地,三百余年的香火鼎盛将清焚果的气机尽数掩盖,世间诸多灵兽,除了这浑身灿金色的大鲵之外,再无知晓。

    得道化龙之事看似水到渠成唾手可得,二十年时间,洞里这株清焚共结果一百三十四,眼看再有三十年便可供大鲵吞噬后化龙,可千算万算算不到竟被一只黑猫占了便宜。

    在这天下数万种兽类之中,那黑猫是最低下的七间斑灵猫,那等俗物本来没有灵智,就算有了灵智也不及个三岁孩童,便是吃上一颗清焚果也必然受不住果中火气难逃爆体而亡。

    可谁知那黑猫竟然极为奇怪,头一次入洞便吃了两颗,起初时大鲵只当是误打误撞的山林野兽,趁自己不备偷食上两颗,两颗清焚足可让那黑猫炸裂而死,可后来,大鲵却有些傻了眼。

    三五日光景,那黑猫再次毫发无损的

    进了洞穴,这一行还带来个年轻道士,那次又丢了三颗,自那之后,那黑猫和小道士成了这南岩谷中的常客,时常便要来,两年时间,大鲵被黑猫足足被偷取一百一十颗清焚。

    大鲵虽在太极圣人座下开了灵智,但还是不会那厚积薄发的法门,知晓这黑猫不凡,所以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但无论如何总是能被这一人一猫钻了空子。

    提起这一人一猫,大鲵极为恼火,每次都不敢尽全力截杀,这武当山外均是连绵山川,山中灵禽异兽数不胜数,这大鲵算得上武当山最有灵气之物,但若是真招惹来大鹏走蛟那类的灵禽异兽,它怕是连这洞穴都守不住。

    大鲵想到此处,眼中波澜水意便更浓重,这灿金色大鲵在这世上活了五百载,似乎是这五百年的委屈掺杂在一起都不如这两年来得多。

    两年时间,这黑猫来来回回吃了百余颗清焚,这是黑猫还是一开始一般,毫无变化,这畜生到底是何方妖孽?

    幸存的二十多颗清焚在这漆黑洞穴中闪耀着赤芒,每一颗都是如此晶莹秀美,眼前光点越灿烂,大鲵只觉心头越发憋闷。

    粗壮脖颈鼓动,劲气从胸腹中喷涌而出,腥臭大嘴圆张而开。

    “嗷……”

    “嗷……”

    阵阵哀嚎声音自南岩谷起,响彻整座武当山。

    本就似孩童啼哭般的声音,如今更为凄厉,细细听去,其中不甘更多。

    武当山上。

    满山赶在上元祈禳的香客听闻那凄厉叫声不禁一愣,不知这孩童啼哭声音从何而起。

    这世间事多半是如此,一有疑问,便会不知从何处窜出自诩知晓原因的讲述者,添油加醋的渲染些他人不知之事,话语之间,极为骄傲自豪。

    一些知晓武当秘闻的香客开始滔滔不绝,向那同行友人诉说一番武当山那神秘的大鲵,说那大鲵有多雄壮多凶悍,可生吞虎豹,又可手撕蛟蟒,说得极为玄奇。

    更有甚者似是亲眼见过一般,说那大鲵身上橙红赤蓝,约莫着比三头六臂还要惊骇,说完还不忘留下个洋洋得意的表情,冲人群中心仪的女子多添上几个儒雅的笑意。

    武当,紫皇城。

    那间挂着青莲拙日图的静室内,两名道人对面而坐。

    昏昏欲睡的古稀老道听闻那凄厉叫声,略微精神了几分,咂摸着嘴唇,轻笑道:“这畜生,近年来越发躁动。”

    身着鹤敞的中年道士苦笑道:“若非我那小师弟,那金鲵何至于这般?”

    麻衣老道人王四九嘿嘿一笑,“一个孽畜,一个混账,还挺配。”

    老道人一愣,继续笑道:“对,还有那稀奇古怪的黑猫。”

    武当掌教戚正安微微颔首,遗憾道:“师弟机缘颇深,那黑猫算是这世上少有的灵物,这等机缘,不习道法,有些可惜了。”

    老道人摇头,“时候未到吧,不急,好饭总得

    晚些。”

    掌教戚正安缓缓起身,走至窗边,隔着薄纸望着那漫山人潮,呢喃道:“师叔,轻城这事……”

    老道人微微抬眼,笑问道:“轻城这事怎么?”

    戚正安喃喃道,“寻轻城这事,武当就当真不去了?”

    王四九听闻掌教之言,不禁一愣,话语已至唇舌之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一步,良久,老道人眼神黯淡道:“轻城这事,老道人蛮横了些。”

    戚正安听出王四九言语之中的深意,连忙便要解释:“师……”

    老道人微微摆手,打断了戚正安的言语,摇头道:“轻城这事,本就是死局。”

    “轻城在龙岩手中丢的不假,可这武当比那龙岩远几里?”

    “这轻城丢失至今已有两月余,为何这龙岩已有王朝亲笔书信,反观我武当连个圣旨的模样都为见到?”

    “正似那日我与青龙僧人所言一般,王朝此举说高明也不高明,可说庸拙也不庸拙。”

    老道人王四九嗤笑一声,“近来这事,对天下毫无影响,可是对佛道两门却似扼喉抚背一般,不提佛门,光说这道家,我武当在没有王朝扶持之下可独占天下道门之首三百年,这场面是帝王想要看见的?”

    “王朝能看见你武当一家独大,可是那帝王宝座上的天子却看不见那武当是以千年根基积攒,才可换来这三余百年的昌盛兴旺。

    “天子怕啊,他怕你武当继续霸着这武林道统,他怕你武当继续在民间香火鼎盛,更怕你武当有在这百十年间有真人飞升,怕那缰绳勒不住武当,勒不住江湖。”

    “太和城里那位九五之尊,他心中不在乎你武当山是否求道证长生,也不在乎你武当是否救济天下,他只在乎你偌大太岳武当山,是姓张王李赵,还是姓唐。”

    身着麻衣的古稀老道说道此处,不免喟然叹气道:“王朝引苦禅入关,设立佛刑司便是如此,此举虽说只是制衡龙岩,但未免不是杀鸡儆猴,天子想说,只要他想,人人都可是龙岩,只要他想,人人都可是高官贵胄。”

    “如今武当进退两难,进了,在王朝眼中便是投鼠忌器,在日后整顿天下之时,那武当便是众矢之的。”

    “到那时,无论是武人还是百姓眼中,武当都是为了权术不惜成王朝走狗,为一袭官衣从而猎捕天下武人,真到那般时候,这武当流传千载的浩荡基业怕是在我等手中变了味道。”

    “王朝想要你投鼠忌器,想要你一佛一道一儒,三大教派均为王朝所用,龙岩为何寻剑老道人不知,可能是因为张鼎一那个执拗性子,也可能是因为那龙岩想要披上一袭紫衣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老道人淡淡说道,“不管他人,武当不可自乱,自然不可让顺着帝王心术,让武当走向那风口浪尖。”

    “依老道人看,那帝王之命应当已至正天观和四象山了吧?”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6.一朝天子一朝臣

    静室中,老道士缓缓起身,拂尘搭在手臂上,行至鹤敞道人身侧,一同望着漫山人潮眼神复杂莫名,呢喃道:“正天观已有三百年不及武当,道家余下几门,心中愤懑已然是难消的势头。”

    “眼下这光景,对天下武人来说正是乘龙而起的机会,就好像当年王朝中枢中,那儒家文圣笃和学首墨太虞与当朝太保建阳首阁孙勤阳之争一般。”

    “若在此时趁势而起,只要乾元这杆铁铸大旗不倒,唐家皇庭不灭,他们都可谋上一份皇权富贵。”

    老道人轻笑问道:“你觉得这般富贵就算是好事?”

    “自然不是。”武当掌教微微叹气。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身着鹤敞的武当掌教不禁苦笑,“伴君如伴虎,如今这苦禅山紫袍加身,入主中州上达天听,若是这江湖一统了,王朝岂还会对一外域释门如此礼待?谁又能料到十年后的模样?”

    老道人咧嘴一笑道:“所以说,如今这世道,进不是,退也不是,不如装个傻,看不出那些弯弯绕绕,看不出那些五彩缤纷的帝王心术。”

    说罢似是极为乏累的抻了抻筋骨:“这世道,有时装傻来得更舒坦些。”

    一阵筋骨摩擦声音响罢,老道人微微抬头,问道:“其实说到最后,这些事都算是局外事,都不算理由,正安,你可知其中因为什么?”

    戚正安心头山呼海啸,老道人所言他也想过,可实打实听见这话,心头仍是波涛不止,武当掌教摇头,说了句不知。

    “呼……”

    老道人将手中拂尘搭在手臂中,苍老眸子微微眯起:“江湖这事,王朝若是恶制,他乾元铁蹄可不一定能赢。”

    老道人话音落下,这间挂有青莲拙日图的武当静室重归寂静,武当山上辈分和身份最高的两人相对无语,身着鹤敞的中年道人,眼中有震惊之色。

    武当山上,大鲵哀嚎声不停,来回往复人潮也不停。

    隐仙岩上,那昏睡在石台上身着深蓝色道衣的年轻道士听闻熟悉的吼叫声闭阖的双眼微微一颤,但仍未醒来翻过身躯将那小巧黑猫搂在怀中,以脸庞摩挲着黑猫身躯,极为慵懒。

    黑猫呼吸匀称,似乎是丝毫不在意那漫天兽吼和那年轻道士身躯的重量。

    后世史书记载,乾元新历五十三年春。

    上元灯节,佛道两门均有惊天异象。

    乾元地分九州,如今暮春时节,九州隐隐有同春之意,虽说寒风仍有凛冽意味,但比起冬日算是温顺的多。

    但无论何时何季,西域灵州的天气冷暖终是个例外。

    乾元灵州地处国土西陲,坐拥高可通天的灵峰山,地势之高冠绝乾元。

    说灵州高处不胜寒好像丝毫不都为过,灵峰山脉来回往复蔓延四千里,涉足乾元、西幽、元乐三国,一条灵峰山脉算是占据了灵州大半之地。

    比起乾元各州,灵州算得上是别有一番滋味,山势蔓延陡峭,靠近灵峰山的位置,有积雪终年不化,满目的出尘宁静,州内辖两郡

    ,两郡之中城府不过二十座,在这世间称得上一句地广人稀。

    相比于中原沃土,灵州百姓对于施行四皈依制的外域佛门苦禅山青眼有加,最近这半年时间,王朝开设佛刑司,恭请苦禅入主中域之事遍传灵州。

    对于这王朝版图极西的乾元百姓来说,听闻此事皆是欣喜异常,日日晨昏三叩首,虔诚供奉佛祖上师,虽说欢欣雀跃,但不免腹诽上一句朝廷不开眼,这般佛门圣地为何今日才引入中原?

    在这苦禅信徒眼中,并无国界之分,乾元也好,西幽也罢,只要上师一令掷下,便有数万人振臂同呼,与上师同心同德。

    今日这上元灯节,灵州的苦禅信徒则更为重视,今日若是有幸还可听闻上师讲经,若是能得上师注视一眼,便是极大的福报,因此灵州百姓早早的奔向苦禅山,便是等待上元灯节这日,入山朝圣。

    灵州本就静谧安宁,如今百姓都涌向苦禅山,这偌大灵州更添了几分清冷味道。

    灵峰山南麓一处宽阔山坳中。

    “哞……”

    咣当!

    阵阵沉闷兽吼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巨响响彻山坳,阵阵积雪受不住极大劲力鼓荡而起,飘摇在半空之中四散而下,似雪幕,遮眼而来。

    “哞……”

    一道粗重的喘息声自雪幕中传出。

    “嗷!!”

    一道尖锐的兽吼莫名响起,阵阵沉重的脚步声跌宕而起,山坳两侧矮峰中的积雪簌簌而下。

    烟雪散去,只见一头丈许高白熊四肢奔腾向前狂奔而去,奔向面前那灰白异类,白熊浑身雪白,筋肉鼓胀似山峦,双眼有红芒,阵阵白气从口鼻之中喷涌而去,眼看是极怒。

    白熊雄壮体魄奔腾速度极快,宽大如蒲扇般的蹄爪落在雪中山摇地动,白熊狂奔了数十丈,单掌猛然扬起,锋利指尖从肉掌中刺探而出,挥舞而下。

    白熊体壮,本就奔袭如风,这一掌怕是有千钧之力,一掌拍出,白熊眼中愤怒神色更重。

    劲风凛冽而来,那通体灰白的长鼻异类骤然发力,四肢似石柱般的兽腿轰然陷入雪中,三尺长灰白长鼻猛然扬起,长鼻上火焰云纹陡然一亮,冲向白熊巨掌。

    轰然一声巨响。

    体高一丈雄壮似肉山的白熊携千钧之力狂奔而来,竟扛不住那火纹长鼻一击,白熊倒飞十数丈,被巨力嵌入山石,矮峰上的积雪奔腾而下,转瞬便将白熊掩埋其中。

    “哞!!”

    长鼻上有火纹的灰白异象见那白熊许久没了动静显得有些无趣,似是示威一般,长鼻朝天扬起,一双锋利象牙刺破寒风,沉声吼叫。

    又叫了几声,那积雪堆中仍是毫无反应,灰白大象彻底没了兴致,转身便要离开山坳,刚走了三五步,一阵浑厚的喘息声从不远处矮峰上传出。

    一头更为雄壮的白色熊罴立于峰顶,白熊额间有疤,一身筋肉便有千十斤重量,喘息之间脖颈粗壮如树,如墨般双目死死地望着那闯进领地的不速之客。

    身形猛动,那白色熊罴奔腾而下,似山崩海啸

    一般,汹涌向那长鼻有火纹的灰白异象。

    龙岩寺慧字辈隐僧,金刚僧人张鼎一座下赤罗象,入灵山剑阁一月有余,将这灵峰山南麓中大大小小的灵兽猛禽全然击败,这灵山熊便是余下几个尚未挑战的种族。

    与张鼎一相处十数年已然沾染佛性的赤罗异象长鼻高卷,双眸之中满是极为兴奋的神色,灰白象蹄猛然扬起,迎着那体魄强健的灵山熊奔袭而去。

    咣!!!

    剧烈响声胜过之前数倍,巨响掠过山峦,弥散向四野。

    山坳数里外,有一宽阔山门,山门高九丈依隘口而建,将一四层方塔囊括其中。

    塔顶。

    两道身影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声响传来方向,默默无语。

    身着青色衣衫的年轻男人望着数里外的烟雪燥腾,面有苦色,欲语还休。

    “想说什么?”

    身着麻衣的矮小老者,似钢针铁砧般的斑驳长发微微抖动,声若闷雷,缓缓问道。

    年轻男人自幼长在老者膝下,那似闷雷般的嗓音听了足有数十年,到今天都未习惯,义父每一开口年轻男人心头便要抖动一番,薛翦强忍着心头的嚅喏感觉,沉声道:“这金刚僧人耍起了敲山震虎的把戏。”

    “哦?”

    剑阁匠神薛庆天微微侧头,笑问道:“翦儿觉得那鼎一和尚是敲山震虎?”

    青衣男人微微点头。

    身着麻衣的魁梧老者笑骂一声:“狗屁。”

    薛匠神眉头轻挑,“你感觉为父的修为如何?”

    “在这灵峰山南麓之中,父亲以太玄境傲视群雄。”

    “太玄。”魁梧老者浅叹一声,苦笑道:“三五个太玄摞在一块,怕是都走不出他张鼎一那镔铁长棍。”

    “我这偌大剑阁,在他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何谈震虎一说?”

    老匠神摇头道:“他若愿意,我剑阁满门上下,半个时辰之内便要化为飞灰,消散在这灵峰山下。”

    “那……”匠神义子薛翦欲言又止,犹豫道:“那父亲为何不……”

    老匠神开口将那义子未出口的半句补齐,“为何不唤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前来解围?”

    三年前,剑阁以凤临桐火为代价,帮破去笃和院天玄十首的石不年续锻凹面金锏,石不年为报剑阁大恩,留下一诺,他日若是剑阁有难,石不年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来援。

    薛翦微微颔首,“正是。”

    薛匠神一吹胡子,瞪眼骂道:“糊涂的东西,今日这事是他张鼎一强闯你剑阁?”

    “本他娘的就是我剑阁对不住鼎一和尚,人家寻上门你如何厚着老脸与人对垒抗衡?”

    魁梧老者极为恼火,说罢便甩袖而去。

    留下身着青衣的嚅喏男人呆在原地,青衣微微战栗,男人双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肤,嚅喏眼神中,闪过阵阵阴鸷。

    正午时分。

    一剑阁阁徒奉命下山采买器物,临行时,从一青衣男人手中接过书信一封,而后,悄然下山。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7.游凤

    灵州共分两郡,其中以世间山峦最高的灵峰山为界,灵峰往西为空和郡,东名叫灵源郡,无论东西两侧,均是抬头便可仰望灵峰山。

    相比于乾元其余州郡,灵州略显清净了些,外域释门祖庭加上冠绝当世的灵峰山为这座古时西域之地添了诸多的神秘颜色,时值暮春,寒气还未消散,加上远方冰雪不化,让人感觉寒意顿生。

    灵州,灵源郡。

    今日是上元灯节,灵州百姓十有**去前往空和郡礼佛求香,但这街路之上也仍是人声鼎沸,虽说不如空和郡热闹,但丝毫不耽误笑脸迭起笑意喧嚣。

    街路上满是穿着灵州服饰的百姓,手中捧着一壶冒着热气的酥盐茶,这酥盐茶可是灵州独有之物,喝起来极为香浓,极受灵州百姓喜爱,一日三餐必不可少。

    灵州地势高耸,草木极为丰盛,故而灵州百姓自古以来就有游牧牲畜的习惯,饮上一口温热酥盐茶佐上一口肉食,混合起的滋味可是极尽古城意味。

    此时,日上三竿,路上的酥盐茶铺极为热闹,三两灵州百姓围在一处,咂摸着口中香浓滋味,说上几句唯有灵州人能听懂的方言俚语,极为喜乐。

    街路上灵州口音的吆喝声不停,与其他地界的红彩宫灯不同,灵州在上元这天燃花油灯,以彩色酥油捏成的神仙、人物、花木、鸟兽等塑象,燃起后极为绚烂。

    灵源郡城中满是涌动人潮,各种喧嚣声音从四方而来,汇集到一处,流淌在街路上,极为嘈杂。

    这嘈杂声音不知从何处而起,但却能在转瞬间弥散各处,可在城东一条宽阔街路上,这嘈杂声音竟小了几分。

    无论是街面两旁的买卖铺户还是走街串巷的买卖吆喝,行至这里总会下意识的压一压嗓音,不敢放声喧哗。

    行路之人似是更为畏惧此地,行至此地时,口中话语转瞬便偃旗息鼓不敢开口言语,只知拢着衣衫将头垂的极低,而后似逃离般快步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街路两旁的买卖家也是如此,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只能借着抬头低头的瞬间,远远打量一眼对面那座极为恢弘壮美四层独楼。

    灵源郡城东,一座四层独楼屹立其中。

    独楼极为宽阔,横跨两条街路,行事更为霸道,周围三丈内不许有摆摊求生活的市井走夫。

    独楼高十五丈,共分四层,一层朱红漫瓦,四方正垂脊飞檐。

    飞檐之上没有仙人瑞兽,只有一木雕凤凰,凤凰宽一尺,每角均有一只,形态各异,有振翅欲飞也有翱翔姿态,须眼分明,栩栩如生,四只浴火霓凰将那百鸟之王的威武秀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二三四层均有抄手游廊,游廊围绕楼身,四角各有两根三丈余高的朱红梧桐木柱,梧桐木柱上盘火凤数十,似百凤鸣春之意。

    顶楼有木扁,木匾以朱砂书二字‘游凤’。

    对于周遭百姓来说,对于这四层独楼可谓是又

    爱又恨。

    这座四层独楼行事极为霸道,起初建楼时,便有蒙面女子挨家挨户冷言相告,连连说了数个不许,起初时无人当回事,只当是哪家小姐脑袋搭错了筋。

    可自楼成之后,灵源郡人便无人胆敢轻视这神秘独楼。

    对于市井商人来说,泼皮无赖最让人头疼,大买卖财能通神,花上些银钱先将那长有两张口的官字喂饱,掐着官府的分量再去与那地痞泼皮谈,情况还能好些。

    可是对于那些只是为熬口生活的清苦百姓来说,这一切可是难如登天,掏出多年下来积攒的银钱,双手捧着送到衙门,层层关系打点下来,那银钱越来越薄,送到正主手里怕是只能得上一个白眼一句冷哼,不冷不热与你寒暄几句就算是极大的恩典,等差人送客之后,将那银钱揣入怀中时还得嘟囔一句这不开眼的狗东西。

    这般,这钱就算是石沉大海,真有求告衙门的时候,那又是好几只手掌在哪等着,等着你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掌心后才可办事。

    正因如此,这升斗小民的生活更加艰难,白日里遇见那挎着官刀的衙役老爷得好声好气的陪衬着,天气阴暗下来,遇见那在肉皮上雕龙画虎的地痞无赖更得低三下四着。

    月月交着供钱,靠着人家保着一方平安,丝毫不敢惹恼了诸位大爷,生怕那混账东西起了混账心思,将这本就不宽裕的买卖搅乱得更艰难。

    这世道,地痞流氓恃强凌弱,靠着拳脚刀剑从百姓嘴中扣钱财已经是常事,不论何处何地,拳头大,就是道理。

    这灵源郡也是如此,一个郡城被三五伙泼皮无赖分得极为明白,城东哪几家归谁城西哪几家谁管划分的比官府还要通透,初一十五收起银钱来更是准时的一塌糊涂。

    在区域中间的买卖铺户还算幸运,要是赶上两伙泼皮区域夹缝的买卖商人则更无奈,这泼皮无赖终日酒赌成性,恨不得睁开眼睛就是酩酊醉态,今日多走了两步,走到别人地界上,顺手也就收了。

    百姓铺户若是解释一声,那泼皮便要撸起袖子露出刀疤剑伤,露出龙虎图形,吹胡子瞪眼的要打要砸,百姓无可奈何了,只能拱手奉上银钱,说上几句好听的哄着大爷快快离开。

    虽说这泼皮无赖可恶可恨但是比起江湖武人来还是要强上不少,就算不交钱惹怒了泼皮无赖也就是巴掌拳头打上几下,但若是惹怒了江湖武人,好一些的是筋断骨折,若是运气差点,便要血染当场,一命呜呼了。

    那四层独楼建成之前,那数名蒙面女子便逐一告诫过城中数伙泼皮无赖,可泼皮是什么性格?他娘的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几个小娘们就要吓唬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独楼建成之日,城中三四伙泼皮头头纠集了数十人坐在独楼面前,嘻哈笑谈极为特意,其中更有三五个极为混蛋的混账东西,不知羞臊到了极点,当着数名蒙面女娃脱下裤子,拉起屎尿。

    那独楼

    的秀美威严瞬间被那几滩污秽之物毁去大半,足足作闹了半个时辰,那三四伙泼皮头头才切入正题,伸手要起了银钱。

    可刚说了几句,那楼上传来一声女子声音,独楼门口数名蒙面女子齐齐摘下面纱。

    亲娘咧,七八个女娃,个顶个的俊俏无比,门外的数十名泼皮无赖顿时就看傻了眼,把这灵源郡的窑子翻遍也找不出一个能与那几位姑娘相貌相当的勾栏娼妓。

    那数十名泼皮无赖刚要调笑,只见那数名少女猛然动身,冷着眉目,直冲而来。

    三五柄长剑从三楼飞落而下,两息工夫,站在最前的泼皮头头便倒在地上,身首异处,鲜血弥散了一地,这一下子泼皮们慌张了,四散奔逃,可那几名姑奶奶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一炷香的工夫数十名泼皮死了个七七八八。

    数十人的碎尸堆摞满地,只有三五人被抓了回来,被长剑指着后心,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求诸位姑奶奶放一条生路。

    没想到这一叩首,那几名姑娘还真没动手,躲在远处的旁观者以为那几名美貌姑娘发了善心,可人群中有眼尖的看客,看出了那几人便是之前拉屎撒尿的几名泼皮混混。

    独楼上又传出一句‘地上那些污秽,怎么出来的,就怎么收回去。’

    说罢之后,那几柄长剑抵在泼皮脖颈上,三四名姑娘亲眼看着几名混混将那好几滩污秽吃下,连地上沙土都要舔舐的干干净净。

    这泼皮混混多半是狐假虎威靠着雄武体魄跟人争勇斗狠,看似一个个不怕死,但真是生死攸关之时,那性命便要重如千斤了。

    三五名泼皮无赖将地上的污秽处理后,那一直抵在脖颈上的长剑猛然刺下,这街面上便又多了数具完整尸体。

    数十名在灵源郡作威作福的泼皮无赖便这般惨死街头,几名美貌姑娘进楼后,便不知从何处冒出三五辆木板车,将那满地尸首鲜血冲刷而去。

    自那之后,城中至此地无人敢喧哗,那以为非作歹为生的泼皮无赖再也不敢踏入这条街一步。

    街上数十商家算是再不用受那恶人压榨之苦,当然,数十商家过得也要比常人更加提心吊胆。

    自那之后,游凤楼之名响彻灵源郡。

    后来,有外见多识广的商人为这灵源郡百姓解答了疑惑,那牌匾写游凤的四层独楼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只要财物够,天下之间,便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相比于寻常日子,今日灵源郡游凤楼格外清净。

    四楼,翡翠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女子伏案休憩,玉体起伏有秩。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音响起,一年轻女子捧着一封书信躬身而至,轻声呼喊:“凤主,州内出了封大信。”

    屏风后的女子缓缓直了身躯,嗓音极为清冷,朱唇轻启:“何事?”

    年轻女子捧信双手微微高举,柔声道:

    “灵山剑阁。”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8.三剑换你三刀

    楼顶四层,阵阵淡雅檀香自屏风前一樽黄铜香炉中喷涌而出,转瞬便能覆盖整间静室。

    静室朝东,如今这光景,金阳稍稍偏南,但阳光仍是汹涌而来,极为霸道。

    屏风后的女子听闻凤仆所言,睡意朦胧的美目微微一滞,莞尔道:“轻城这事闹到如今,才有点意思。”

    “唔……”

    屏风后的女子困意尽数消散,微微直起身躯,双臂高举,极为慵懒的舒展着筋骨,隔着屏风望去,女子身段玲珑有致,特别是平坦腰腹上方两团极为圆满的汹涌波涛在阳光照耀下极为显眼。

    露在屏风外的玉手柔嫩似美玉,白皙肤色中满是莹洁光芒,十指修长似美玉天成一般,手臂高举,轻纱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截如似琼台凝脂般的藕臂,虽说看不清面容,但光凭着身段和纤手便足以羡煞世间千万女子。

    女子玉指轻摆,翡翠屏风随指尖摆动,一声轻响,展开的翡翠屏风自动闭阖退到一旁,屏风后的极美女子才算露出庐山真容。

    女子身着淡色轻纱,双臂间缠绕一条极为秀美的披帛,乌黑发髻挽成单螺模样,鬓间又垂下两缕秀发,秀发掠过女子纤细脖颈,散落在两耸峰峦之侧,头戴凤冠,极为秀美。

    女子眉目含笑,鹅蛋脸儿似凝玉羊脂,秀眉如黛,眉心有朱砂云纹,云纹中隐约有流光闪动,双眸极为灵动别有一番动人灵韵。

    从凤仆手中接过书信,翻看了一遍,嘴角微翘,嬉笑道:“这剑阁薛翦也不如坊间传闻那般老实唯诺嘛,这花心眼一番借着一番,好生热闹。”

    凤仆缓言道:“剑阁匠神薛庆天执掌灵山剑阁三十五年,膝下三名义子,长子何文柏,二子严翦与幼子吴魁均由薛匠神抚养成人,按楼内早些年的消息,剑阁之内早有不和的风声,匠神三子中,长子何文柏最有铸兵天赋,但于十六岁那年身丧,死因不明,剑阁对外之言是葬身于雪崩尸骨无存,幼子吴魁次之,长子死后,匠神有意将衣铂传授于吴魁,可吴魁独修剑意,不喜锻兵,这衣铂便落在了严翦身上,自那之后,剑阁便再无不合消息传出。”

    “死因不明。”气态极为灵动的年轻女子咂摸着何文柏的死因,不禁轻笑道,“市井出身的孤儿,面对那偌大门派怎能不心动?”

    “这江湖门派之争看似市井了些,但真要比较起来,相对于帝王家的夺嫡也不遑多让。”

    “夺得好了,便能夺上一世的荣华富贵,借机搏一搏那滔天野望,指不定还能为后世子孙铺上一条平坦道路。”

    游凤楼设灵州灵源郡的凤主许如凡檀口轻启吐气如兰,微微叹气道:“就好似我们这游凤楼,同样是一届晋凤典,你我本是闺中密友,只因一字之差,你便成了个奴仆。”

    年轻凤仆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许如凡望着那好脾气的年轻女子,又气又笑道:“你这丫头,一谈到这事就胆小的紧。”

    许如凡如葱般玉指摩挲着信纸,眨眼道:“既然这剑阁将消息

    放了出来,我游凤楼便没有不接的道理,飞隼传书,遍送天下。”

    与许如凡出自同乡年轻凤仆双手作揖,“诺。”

    灵动女子佯嗔道:“你这丫头,非与我要坚守主仆之仪?毕恭毕敬让人看着好生心烦。”

    年轻凤仆仍是满目和煦消息,恭敬道:“尊主教导,毕生不敢忘却,主仆之间自该有礼仪典范。”

    身着轻纱的许如凡伸出食指轻轻摩挲着太阳穴,坏笑道,“在等九个月,若是今年能再多出几任凤主,我这霸占灵源郡六年的老女人也该退位了,到时我将这凤冠摘下,在这四层独楼里做上个隐凤,到那时我看你还怎么与我这么恭敬。”

    与许如凡同入灵州灵源郡六年的凤仆淡淡一笑,破天荒的嬉闹道:“到时再说。”

    “你这死丫头。”

    许如凡白了一眼自出生便相识的好友,二人自出生便相识,那是许如凡是大家小姐,身边那恭敬凤仆是贴身丫鬟,二人同年被游凤楼选中,一人发了块凤凰涅槃的手牌被仍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二人结伴游了数千里,从冰天雪地的塞北苦寒走到了东海之滨。

    这一路上艰难困苦经历了无计其数,纨绔子弟放荡公子一波接着一波,鲁莽山贼剪径盗匪都不在少数,两个女子靠着两把长剑足足跨越了数千里。

    晋凤三典,姐妹二人同心协力过了第一典,可是这第二典却是极难,那一届晋凤典林林总总三百人,只出了十余位凤主,其中难度可见一斑。

    许如凡想起往日之事,不禁恍然,游凤楼一郡之主,看似多少风光无限,多少意气风发,可这位置,就这般好坐?

    灵动女子哑然道:“可曾有老祖宗的消息?”

    “没有,自年前腊月,邛州传来消息说老祖宗出关下山,之后便再无消息。”

    许如凡喃喃自语,“老祖宗隐居临阳山三十余载,从风华正茂等成了沧桑老妪,终是下山了。”

    许如凡自顾自的问道:“如今我游凤楼的势头应当不会让老祖宗失望了吧?”

    年轻凤仆点头正色道,“那是自然,尊主以十余年时间将这游凤楼遍布天下,此等壮举,何人能不为之惊叹。”

    许如凡白眼道,“你这丫头,一提到师门就能精神的不得了。”

    “今年我灵源郡选中雏凤六十三人,你觉得有没有希望能出上一任凤主,好能代替了我这位置。”

    年轻凤仆轻笑问道:“累了?”

    许如凡玉指摩挲着太阳穴,苦笑道:“你看了我六年,你觉得我累不累?”

    凤仆望着那张从小望到大的灵动面容,呢喃道:“似是累了。”

    许如凡没好气道:“累了就是累了,哪有那么多好像。”

    许如凡望着窗外灵州极为清净的天穹,喃喃道,“今年九月这邛州,该是要极为热闹吧?”

    一直温言笑意的凤仆言语陡然冷厉,伸手摸着自己脸庞,冷言说道,“灵州只要沾上晋凤典,何时能缺少热闹二

    字。”

    提及此事,眉目含笑的许如凡脸上也多半是如此,但许如凡与她人不同,明知是眼神森冷,但脸上的和煦笑意仍在,冷意混着笑意,看着极怪,冷笑道:“等我卸去这凤冠,我便要去寻她,她割你三刀,我便还她三剑。”

    对于旁观人等,这晋凤典是极其热闹所在,但对于这局内人来说,这便是场生死厮杀,少去一人,便少去一个对手,少去一个对手,便多了分机会。

    六年前,姐妹二人应当是两位凤主,可因一毒蝎心肠的女子,变成了一主一仆。

    年轻凤仆微微摇头,“除去凤冠你也是隐凤,楼中大小事还需你出手,而我就不一样了,你除去凤冠,我便没了挂念,不用挂念着你,这偌大的游凤楼少我一个凤仆不少,我自己去就是。”

    许如凡直视着身旁女子,缓缓问道:“乘岚,你何时能为自己活着?”

    姜乘岚洒然一笑:“现在不能,以后可能会吧。”

    姐妹二人相识一阵苦笑,笑声中隐约有泪意。

    许久,许如凡秀眉微蹙,“你说,老祖宗如此时候下山,其中有没有深意?”

    姜乘岚一滞,不明所以道,“应当会有,但你我猜不出来。”

    许如凡又抻了个懒腰,轻笑道,“真想出去看看,在这樊笼中呆了六年,终日看那灵峰山看得都要腻死了。”

    姜乘岚淡淡问道,“你想去哪?”

    许如凡甜美一笑,“泰山北海,龙岩武当,总之能出去就行。”

    许如凡来了精神,开口问道:“你想去哪?”

    姜乘岚思衬了一番,喃喃道:“塞外雄州那条羽水江吧。”

    许如凡神情扭曲,满脸疑惑,“那苦寒地方你没待够?”

    “够了。”姜乘岚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苦是苦了些,冷也冷了些,但是日子极有滋味。”

    许如凡望着远峰极为高耸的灵峰山,喃喃自语道:“滋味?我都要忘了淮南橘是什么滋味了,这灵州的橘子太酸了。”

    姜乘岚不愿与凤主在这憧憬明日,拱手道:“我将剑阁之事传送天下。”

    “好。”

    “诺。”

    姜乘岚缓缓回退两步,恭敬施礼后反身下楼。

    “这死丫头。”许如凡看那毕恭毕敬的好友便气不打一处来,笑骂一声视线落在台面中的书信上,满是灵气的眉目微微眯起,望着那纸上文字,想着最近几月的大事,喃喃自语道:“吴魁?”

    脸上满是盈盈笑意,“一人将这天下搅动成如此模样,该是个何等有趣的人?”

    正缓缓下楼的姜乘岚听闻身后传来的喃喃自语娇躯猛然一震,任是如何掩盖也藏不住眼中那若有若无的复杂神色。

    安州,今日这简阳府内,好似除了那走丢老父的一家三口之外便再无什么伤心声音,哦对,还有那一瘸一拐担忧至极的外姓人。

    除此外一切都与往日无二。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19.人命重几许?

    安州,简阳府。

    “劳驾,劳驾!”

    本就熙熙攘攘的街路上,一满脸泪意青壮汉子拉着一年迈医倌冲破人群,奔向街路尽头。

    这上元灯节本是祥和喜气的一日,早早起来便被人如此推搡路上行人难免心有愤懑,心中不悦冲至嘴边,刚要瞪眼埋怨一句,只见那青壮汉子满脸是泪,看那模样极为可怜。

    这世间人多半如此,见人可怜心中那名叫同情的光点便要跳跃不停,不管那人是善是恶,是忠是奸。

    如今这汉子模样同情还谈不上,只是自诩匡武的庄稼汉子难免要呢喃一句,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爱听关曲惧怕婆娘的年迈医倌华严随着汉子拉扯奔跑,一身骨架似是散了一般,呼哧带喘,可便是如此乏累也不敢停。

    医者仁心,人命自然是比天大。

    满脸是泪的青壮汉子冲破了层层阻隔,带老医倌迈入了那条宁静巷子,相比于正街路,这巷子中极为安静,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入巷子前行三百余步,那好似久违的喧闹又有了丝毫模样。

    十数人站在一间院落外,抻着脖子往里打量着,人群中窃窃私语声不停。

    人群中几人交头接耳,也有周围邻居路过望着众人围在一起,不禁询问,得知原因后,巷子中惋惜声音不断。

    “老太太急火攻心!”

    “大嫂子这次悬咯。”

    “可惜了,老汉多好的人,怎的就凭空走失了?”

    “这狗日的官府,收税征赋的时候一个顶俩,如今这百姓走失竟然不闻不问。”

    “老天爷不护佑好人,老两口子多好的人,怎么连个善终都落不下?”

    人群中各色声音不休不止,极为杂乱,人群中有人眼尖,望见巷子中青壮汉子拉着华医公狂奔而来,大声呼喊道:

    “三老四少,把路让开,华医公到了。”

    院外嘈杂声不停,院内啜泣声不止。

    床榻上的老妪面容极其惨白,苍老如枯木的眼皮微微闭合,口舌微张,气若悬丝,地上血迹依稀可见。

    今日老妇人自出门起便失魂落魄了一路,回来刚一坐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去,之后便是一时不如一时,一刻不如一刻。

    年轻妇人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攥着婆母娘的手掌,哭的梨花带雨。

    年轻妇人身后是位中年跛子,跛子身形伛偻,双眼微红,一察觉眼角湿润便要伸手偷偷拭去眼角温热泪意。

    以卖茶为生的于跛子听闻院外呼喊顿时来了精神,一瘸一拐转过身躯,身躯颤抖着走出院门,哽咽道:“医公,老医公救命!”

    于跛子眼中泪意在也忍不住,两行清泪自跛子双目缓缓落下,男人一瘸一拐从老医倌手中接过药箱,蹒跚着往屋里挪着身躯。

    在场之人见此幕,无不挺起大拇,称赞上一句于跛子有情有义,不枉老汉对跛子往日的恩情。

    人群中不乏脾气急躁的粗蛮汉子,见这一家惨状心中愤懑难当,清了清嗓子,呼喊道:“三老四

    少,咱们去哪狗屁衙门问问,这他娘的人丢怎么就不给找!”

    原本声音悉索的人群在这汉子一语过后,像是被暮春寒风刮伤了嗓子一般,悄然无声,院外众人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无人再搭话。

    院中人对于院外的情形丝毫不知,年迈医倌在青壮汉子的搀扶下坐在床边,苍老医倌面容中极少有的凝重神色。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

    惧怕婆娘的老医倌行医一生,对于这望闻问切钻研的极为娴熟,今日,只是一眼,便觉老嫂子性命有危。

    老医倌伸手搭脉,越切脉脸上凝重神情便越重。

    不敢有丝毫怠慢,老医倌摊开针囊,银针直直刺入老妪人中穴,老医倌手腕翻飞,连连三五针依次落下,老妪惨白的脸上仍不见好转。

    年轻妇人整个人似是没了精气神一般,无力的依靠在丈夫怀中,双手紧紧攥着夫君手臂,泣不成声,不敢转过头去看床榻之上的婆婆。

    青壮汉子双手紧紧攥着一起,望着床榻上的老母亲,神色极为凝滞。

    中年跛子站着夫妻二人身后,喉咙上下蠕动,一直慌张的眸子极为清亮深邃,望着那生死离别的一家三口和扶危救困行针如云的苍老医倌,眼神极为复杂。

    跛子余光落在一旁的方桌上,方桌上煮好的元宵已经冰冷,三五下酒的荤腥肉味上的油迹已然凝固,碗碟之间,两坛以泥封的黄酒极为醒目。

    在这简阳府当了十数年跛子的中年男人微微一愣,脸上跃起一丝极为惨淡的笑意,眼神漠然,极为死寂。

    就这么一个恍惚的时间,原本喧闹的小院霍然清净,院内凝神静气,院外哑然无声。

    这院内是因为人心,院外,也因为人心。

    简阳府东。

    一负匣公子拎着三五药囊随着人流起伏,时不时的张望着周遭闯江湖卖艺的把式,借着人潮缝隙瞄上几眼。

    嗯,确实有点本事。

    昔年在雄州时,陈长歌三人最爱在市井中闲逛,项天成是个豪爽性子,见到闯江湖的把式大多都会豪爽的递上不少银钱,一个个粗蛮汉子见了银钱格外的卖力。

    相比于项天成,柳远山则迥然不同,几人起初相识时,柳远山靠着父亲在雄州城积攒的面子,行事颇为蛮横,总能揽着两位兄弟肩头言语上一句在雄州这一亩三分地谁人不得给柳家公子些许面子?

    起初时这话喊得极为响亮,可后来传到一柳姓男子耳中可就变了模样,整整半月,这柳远山似是消失了一般,二人一度曾以为这厮又是调戏谁家姑娘让人弃尸荒野了。

    上门寻找,才见那柳远山一瘸一拐的出门迎客,自那之后便不敢过甚放肆了,柳远山对于市井之中的江湖把式不太喜欢,心中那点思绪全然被勾栏粉馆勾了去。

    任是那些粗蛮汉子把那银枪大石耍出花来,柳大公子怕是都不会看一眼,但若是这街路上有走投无路的青怜歌姬玉指拢捻琵琶,檀口轻启唱上几句,水袖戏服轻扫几下,柳公子便要将囊中仅有的银钱笑着递到人家姑娘手中,还不忘拍着

    胸脯与姑娘叮嘱上一句若有困难开口便是,这屁大的雄州城就没有柳远山做不成的事。

    相比起柳远山,陈长歌倒是中规中矩的多,不似柳远山那般白日宣-淫,对于青怜歌姬和江湖把式都算是喜好平平,谈不上多欣喜也谈不及多厌倦,反倒对于这江湖卖艺的说书先生情有独钟,听闻那一方书桌一把折扇诉说千古妙谈趣事极为有趣。

    想起往日之事,陈长歌思绪轻摇。

    几月时间,在雄州市井中厮混了近十年的三兄弟从那塞北之地悄然消失,说不上分道扬镳但是天各一方是稳稳的了,除了上次天门关统领府的彻夜长谈后,几人日后在想见上一面可谓是难上加难了。

    短短数月,几人的改变算得上是天翻地覆,还记得那日破庙中,天成眼有热泪的哽咽模样还在陈长歌眼前,也正是那夜后雄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毅然决然从军而去。

    柳远山从贪财好色变成了如今的悍不畏死,其中多少辛酸血泪,陈长歌心中有数。

    再反观自己,自从那船上看见那些粗壮汉子对于江湖武人的畏惧起,心头的波涛荡漾便未停过。

    胡家老店魁梧店主,老店中的年轻伙计,年过半百却极有风骨的老医倌,还有那丢了老父的青壮汉子。

    这几人在这偌大人世看似比蚍蜉蝼蚁还要渺小不堪,可每一人的每一言都可在男人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陈长歌心中思绪与赶赴天门时不同,与二出雄州时也不同。

    似乎是那些埋藏在男人心头的雄心壮志豪气干云都被那看不见的尖刀利刃给消磨去了。

    民间疾苦。

    这本不是个生活在俗事的浪荡蝼蚁该思虑的问题,可对于陈长歌来说,如今这事,无论怎样都抹不去了。

    就好似项天成参军那夜所说一般,这便是男儿心中豪气血性吧?

    陈长歌不知这事是谁不对,也许是他错了吧,还是这世道本就该如此。

    可能对于那江湖武人来说,拳头大就是道理,对于市井小民来说,夹缝之中求生存就是理所当然,对于那头戴官帽身穿官衣的官家老爷来说,保住乌纱便是最重要的事。

    他心中升起那名叫为天地正气的念头,就真的对么?

    眼下的世道不是他想要的,那他脑中的世道就是别人想要的?

    这怕是喋喋不休一生都争论不明白的事。

    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两位师傅二十年来为何从不与他谈论世道和道理。

    邋遢师傅总说,这万事该有其中的道理,就好像在雄州无论谁人争吵被老和尚听闻,总会与其说上几句。

    虽说这一切不知对错,但陈长歌明白。

    有一点,总不会错。

    人命固然不贵,但不应当贱如草芥。

    走在人群中的陈长歌感觉躺在身后檀木长匣中听寒猛然一颤,阵阵寒气从脊背直冲男人周身,陈长歌眼前一黑万事万物均失去了色彩,眼前拥挤人潮消失不见,脚下步履落得极缓,好似需要身后行人推搡着才可挪动身躯一般。

第一卷 三尺动天下 120.又是天道?

    上元灯节,安州简阳府街头人潮汹涌川流不息,满是赶在今日周遭城县前来追赶热闹的百姓。

    街路两旁的江湖把式热闹异常,放眼望去,这街路之上全然都是畅意笑容,茶摊酒肆之中热意沸腾,随寒风起伏摇曳。

    三五成群谈笑欢喜之声不绝于耳,如今暮春时节,天气尚算寒凉,安州百姓身上的厚重冬衣多半没有褪去,热气混着寒风一同扫在脸上,略显凛冽了些。

    街路之上,有人围着茶桌,手中捧着大碗热茶,望着街上的热闹非凡,咧嘴一笑,合计着一会去哪里吃酒,入夜后去何处观灯赏花。

    有人手中长筷似探龙,两支竹筷长七寸六分,上方下圆,有天圆地方之意,竹筷挑起一缕绽放热气的淡黄面条,趁热吞入口中,足可在这暮春时节驱散大多寒意。

    在这暮春时节聚集在这街路两旁茶馆酒肆的百姓多半是穷苦出身,也都是为了出来讨个热闹,顺势谋上几口温热汤食,可以暖心暖腹即可。

    若说这上品的吃食,还得是周遭两侧的大饭馆,在那温暖厅楼之中,事不关己一般的望着窗外寒风可是极为惬意,面前方桌在摆上七个碟子八个海碗,其中装上鲜美-肉食,淋上滚烫热油,那才算是正儿八经的珍馐美味。

    鸡鸭也好鱼肉也罢,哪怕是一颗入秋时囤积的菜心都能吃出极为不同的味道来,富贵官人口中咂摸着黄酒的温热意思,鼻中嗅着飘散在房屋之中的淡雅香气,身着锦衣华服,头戴纂玉宝冠,举手抬足间有美人相伴,饮罢酒水后便有下人为家主斟满酒盅,如此生活才算是人间喜乐。

    别看这简阳府不大,可城中老饕不少,府城之中大大小小酒馆多如牛毛,但其中最为上品得不过三五家,城东这一片若说规模最大的非胡家老店对面这三层酒楼莫属了。

    酒楼中,跑堂伙计迎来送往之声不断,雕花店门四敞大开,阵阵热气自房门喷涌而出,极有温热暖意。

    站在门里肩上搭着手巾的跑堂伙计满头是汗,弯腰迎着三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眉宇之间满是献媚笑脸,扯着嗓子吆喝着,声音嘶哑。

    “楼上贵客三位!”

    在这街面上开买卖的市侩商人哪有心思不通透的,不论是第一次进店还是熟客旧识,都是主顾,自当恭声言语笑脸相迎。

    跑堂小厮嘶哑声音刚落,便有头戴锦绣兽羽冠的掌柜供着手出来言上几句贵足踏贱地,满脸喜意的与主顾说上今日那种食材新鲜,哪坛酒水滋味甘美。

    酒楼便如此,喧闹声音不止不休。

    比起一楼,二楼三楼便要相对清静的多,酒楼顶层,除去几间宽敞雅间余下只有四五桌,四五张八仙桌极有规章的散布在厅堂之中,若在平日,想进那安静雅间中饮酒谈心之人极多,可今日上元,临窗的酒座倒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

    与三五好友饮上几杯酒水,文人之间吟诗作对,若是粗蛮汉子则说上几个不荤不

    素的浪荡笑话,趁着撂杯之时低头打量着脚下往复汹涌的人潮,可谓是极为惬意。

    这酒楼在简阳府城东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在今日前来贪恋鲜美味道的城中富贾不计其数,有人早早便派遣家丁至此,宁愿多掏上几两散碎银子也要占据这可观赏热闹喧嚣的上等酒座。

    可今日不同,城东好几家富贾财主前前后后打发来数位家仆院工,送来了数两银钱,可都是无功而返。

    今日这酒座本是被城中一富商占去,富商自年前便打过招呼,要在上元宴请几位贵客,银钱也多给了不少,掌柜的早早便将临窗酒座空了出来,接连挡了三五波客人,赔了不知多少句歉,才算落了个圆满。

    可谁知赔笑了一个上午,眼看到了光景,店中来了位肩上有漆黑乌鸦看不清面容的阴沉客官,那客官黑发披散在肩上,将面容隐藏其中,嗓音沙哑的紧,若非此时晴空白日,小二都要以为自己遇见了借尸还魂的阴邪鬼卒了。

    客人被小二引上楼后,不言不语便在窗边坐下,正滔滔不绝的店小二猛然一愣,接连说了好几句告罪的话,可那客人置若罔闻。

    店小二说的口干舌燥,那阴沉客官仍是不声不响,小二没了主意,便请来掌柜的,掌柜的到三楼也是好一阵苦口婆心,赔礼的手势便未停过,又是十数句,那客人终是有了反应。

    肩上有黑鸦的阴沉客人缓缓抬头,第一次露出面容,是张极为阴森的惨白面容,只是一眼,掌柜的便好像在数九隆冬喝下了一口冰水一般,浑身满是凉意。

    只因今日订桌的客人在这简阳府中极有分量,中年掌柜不敢驳了那位面子,只能忍着心中恐惧继续开口。

    可刚要张嘴,便感觉头顶一凉,那原本带在头上的兽羽帽子竟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落在地。

    掌柜一愣,弯腰要捡,一道寒光闪过,将那帽子上的锦绣毛发斩去数根,中年男人狐疑着抬起头,视线正好与那阴沉男人相融。

    只一瞬,阵阵惊恐感觉转瞬充斥男人心神,锦绣华服下的身躯似不受控制一般,战栗不止。

    阴沉客人冷冷得喊了一声滚,那中年掌柜再不敢有丝毫耽搁,如获大赦一般仓惶逃离,似被那眼神吓破了胆一般,踉跄而去。

    事到如今,这酒座之事无人敢拦,胆大伙计忍着惧意给上了几份餐食,可便是胆子再大,也是将头埋得极低,一眼都不敢看那肩头有黑鸦那位。

    天玄十首中以阴诡著称的阴罗煞沈安之于安州一普通酒楼独坐饮酒,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酒菜上罢,沈安之才拎起筷子要品一品被这安州穷苦百姓奉为上品的珍馐,可筷子刚举,窗外呼啸不止的寒风陡然一滞,转瞬便汇集向对面的胡家老店,虽说势头微弱,但逃不过阴罗煞的眼睛。

    沈安之望着对过的斑驳老店,惨白面容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混小子倒是不枉费本座一番苦心。”阴罗煞呢

    喃说道。

    浅笑中,阴罗煞随手夹起一筷冷碟,刚要入口,一阵若有若无的深沉意味从身后传来,意味虽说浅淡,但极为深邃莫名,任是修为冠绝天下的阴罗煞心中都难免升起一种畏惧感觉。

    肩头有黑鸦的罗刹鬼卒回头望去,只见有一背负檀木长匣的白衣公子混迹在人群之中,走的极为缓慢,面无表情,双眼微阖,眉心有金光隐隐闪烁。

    白衣公子对身旁嘈杂声响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哦?”

    阴罗煞望着那熟悉身影不仅恍然。

    沈安之望着那在人群中置若罔闻的白衣公子,眼神中深色不明,喃喃道:“又是这修天道的后生,如此速度,倒有几分意思。”

    沈安之自顾自问道:“只不过,我这徒儿与这修习天道的后生走得如此之近,是好,还是坏?”

    “若是能被天道指引一二,武道进展自然是极快,可若是被那天劫影响,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背后血债似山岳厚重的阴罗煞微微一愣,哑然一笑,万没想到他沈安之也有为别人考虑的时候了?

    简阳府街路之上。

    手拎药囊的陈长歌眼前满是黯淡黑雾,四肢百骸中流淌这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重感觉,沉重感觉似深渊,将那年轻男人一寸寸吞噬。

    陈长歌眉心金光若隐若现,斑点金光自眉心缓缓下移,自鼻梁缓慢下移,行至唇上人中,金光势头一滞,原本暗淡光点骤然一亮,缓缓隐入人中,这一幕虽说诡异,但混迹在金阳之中身旁无人发现。

    人群嘈杂之中,一阵极为清浅的轻鸣声从背后檀木长匣中隐约响起,似刀剑轻吟,极为悦耳,但今日是上元灯节,路上尽是嘈杂声音,这轻鸣之声转瞬便消散在人群之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那一瞬,陈长歌似是忘了他身处何地,思绪和记忆似是被人夺走一般,对一切都是一无所知。

    眼前一片漆黑,他试着睁开双眼,可认识他如何用力,眼前的黑暗总是挥之不去,寻不到一丝光亮。

    接连试了数遍,可仍是毫无改变,男人似是累了想要放弃,可就在升起放弃念头的一刻,眼前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丝光亮,光亮极为斑驳,但速度极快,转瞬铺满眼前。

    已然习惯漆黑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心神,竭尽全力想要避开那漫天光幕,可不管是如何躲避,那光芒始终在眼前,避无可避。

    阵阵烧灼般的刺目感觉冲煞男人心头,男人只觉得似刀剑欺身一般,刺痛无匹。

    隐入陈长歌人中的金光再次浮现,缓缓下移至下颚承浆穴,阵阵暗淡金光自印堂、人中、承浆三穴同时迸发,扩撒而出,丝丝络络的金色光脉蔓延在男人脸上。

    光脉势头不停,转瞬遍布男人面庞,金色光脉之间的链接极为紧密。

    陈长歌眼中那种刺目光芒终于散去,光芒下的事物缓缓显出模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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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听寒介绍:
人间有多少事?一件还是三千?醉眼惺忪看天下群雄如草芥,谁人月下倚长枪,且听风寒声落抬头看沾衣风尘,低头看江湖起落,这乱世谁可与我同活。少年手持听寒枪,当有凭陵气,灭仙佛心。世间万物难挡我听寒枪,难挡我斩鬼神志。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庙堂月下听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月下听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月下听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