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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莫忧     带着系统称霸武林txt下载     带着系统称霸武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怎么看

    正在徘徊的那名文士名为贺诠,此刻沉吟了一会儿,左侧端坐的文士张颂便抬起头:“属下想……那江姑娘或许是……想要试试您对萧姑娘,重视几分?”

    萧文虹之所处正对大门,萧琴由小纤翠衣带着前往井怀阁,远远地便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萧文虹。知道他在议事,也不便去打扰他,便离开门边,

    萧文虹刚对他们将这几日从昭义到榆鞍再到石浦的种种情形叙述了一遍。其中种种疑点也都提了出来。此刻听到张颂如此之说,萧文虹的眼中划过一抹疑惑的微光。

    “您不是说过,江姑娘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就此罢休的模样吗?那么,在她逃离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后,又何必要把萧姑娘带到石浦来?”

    “先生说得有道理。但是,既然是为了试探萧某,为什么不用其他更直白的办法呢?”

    张颂微微一笑:“据属下想,一是有冀子琪公子的事例在前,怕做得太直白了,反而弄巧成拙。二是……对大人也有顾忌之意。”

    萧文虹的面色一沉,想起那日晚上他和尤应沂一起等萧琴,然而她却迟迟不归的身影,心下一颤,然后继续问:“那先生觉得……今后萧姑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很难说。”张颂回答道,“最近几日应该尽量避免萧姑娘单独出门。”

    萧琴刚才已经看到了在堂内慢慢徘徊的贺诠,此刻走到了一旁周廊上,心想等他们议罢事再进去,但想起贺诠也有些奇怪,便转头问两个丫鬟:“刚才那个人是萧文虹的朋友吗?”

    “不是。是二公子的心腹、谋臣。”

    萧琴望向翠衣,目光微微一闪,失笑道:“原来他也有谋臣。”

    翠衣微微一笑:“二公子是有雄心抱负的,怎么会没有呢?如今石浦官宦之家,哪个大人府中没有出谋划策之士?要不是二公子公事忙,还要再招纳门客呢。”

    “哦?那他有几个谋臣?像春秋战国时那么多么?”

    “不多,才三个。”

    “哦……”萧琴有些诧异了:“这么少啊。他就那么忙吗?”

    萧文虹又抬了抬眼:“我也这么想过,江姑娘并非奉童星海指使想要敏才的性命。但是她既然把鱼符弄到手,必然也是早就筹谋好了的。她哪来那么多决心和怨恨?为什么童星海要让她去做呢——也不知道是谁的鱼符。”

    “童星海与曹大人的关系好象一直不错啊。”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些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况且童星海与中贵人来往亲密,又近武惠妃,也不是忠心为国、高风亮节的人。”

    萧琴仍旧在周廊上等着。午后阳光灼人,刚吃过饭,靠着廊柱,她有些昏昏欲睡。两个丫鬟也在一旁等着。有小厮在井怀阁外等候,见到萧琴等了这么许久,便也笑眯眯的走过来,问她要不要进去通报一声。萧琴便连忙禁止了:“他议事重要,还是等他议完事再说吧!”

    “我是觉得,去童府探探童星海的口风如何?”他望了望谋士们:“看看童星海对此是个什么看法。”

    “不,这样太冒险了,大人。”

    萧文虹望向张颂,又听贺铨开口道:“依贺某看,如今之计,大人不如先往曹府对曹敏才提一提此事,看他做何计量。江姑娘下一步会如何动作尚且不知,不如按兵不动,若是仍旧独她一人重提旧事,再往童府也不迟。”

    萧文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望向贺铨,点了点头。

    “那就照贺先生的意思办吧!”

    三个谋士一并从井怀阁内出来,一边互相谈着话,往外走去。

    萧琴知道他们议事议完了,轻吐出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让小纤和翠衣在外等着,朝井怀阁内走去。

    萧文虹将小狮的脑袋轻轻的挪开,仿佛有些惊动了它,但他也未管那许多,从席上站起。适才坐了那么许久,也是十分的累,如今终于得以轻松,当真是不亦乐乎。同时也听到了从井怀阁外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却是萧琴。看着她穿着杏红儒裙,梳百合髻轻巧奔进的模样,就如同一只林间的小鹿,不禁眼前一亮,倒还愣住了。

    萧琴见他望着自己呆呆的,走向他的脚步也不禁缓了点,脸也有些发烫,把眼低了低,不再看他的眼睛,听到他轻声一笑。

    她走到他的身边来。

    看着她低头略带羞赧,十指也讪讪的不知往何处放的情景,他不自禁地回过头来,面对着她,轻声道:

    “抬起头来。”

    萧琴只好抬起头,很不好意思的,脸上染了淡淡的红色,眼睛也还是不敢看他,把视线转往别处。萧文虹扑哧地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漂亮啊!不过你怎么没有化妆?”

    萧琴别过头去:“不想化!”

    “化了妆会更好看的。”

    说着,萧文虹也正好看到窗外的石榴花,待要过去,却突然感觉到身边的女孩惊叫了一声,一下子躲到了他的身前,“狮子!”她指着他的书案惊唤道:“有狮子!它——会吃人的!”

    他回头,这才发现那只小狮已经跳到了他的书案上,黄色带黑点毛皮随着它走路的姿势流曳出华丽的辉光,它正往这边过来,萧琴越发惊恐的轻喊了一声,不自禁的抓着他的衣裳,靠得他更紧,他不禁也好笑,故作疑惑状问:“干吗啊你!这是我的宠物!”

    “它又过来了……!”她更加紧张的在他身侧躲着,望着那轻跃下地的小狮,“它……”

    萧文虹不禁心动,反倒环腰箍紧了她,浅笑:“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萧琴怎么可能不怕,依得萧文虹越发紧。能够嗅到萧琴身上的百合香精味,萧文虹有些心驰神移,倒也不想逗她,也没有赶走小狮的意思:“这狮子不会咬主人的。”说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往小狮摸去。

    “……你干吗?!”小狮已然到了萧文虹的身边,萧琴惊叫了一声,便要把他的手挣开。

    “不怕!你摸摸它它就不咬你了。这小狮子才半岁呢!”

    说着他也不顾她仍旧挣扎,硬是把她的手触到了小狮子的脑袋上。果然,那小狮只顾着打哈欠,没有敌意的样子。她原本紧张的手才轻松了一点儿,萧文虹微微一笑,放开了她的手:“小狮子不好玩,我的府邸里还有两只大狮子,驯狮师驯好了送来的。一个是圣上御赐,一个是朋友送的……”萧琴还是闪电般的把手从小狮子的脑袋上缩了回来:“你怕什么?我的妹妹萧品舒从来不怕这些玩意儿。”

    说着他走到窗边,伸手攀缘上一枝石榴花枝,喀嚓的一声轻响,摘了下来。

    小狮子嗅着萧琴的绣鞋。萧琴一动都不敢动,不过也没了逃开它的意思:“你养狮子做什么?它们吃素的吗?”

    “傻瓜!”萧文虹轻笑着走至她的身边,然后将她拉过身来,萧琴的目光仍然追随着那只狮子,然后感觉到发髻一紧,似是**了什么东西。萧文虹道:“养狮子,自然是打猎用的。这年头很多府里都有狮子。狮子怎么可能会吃素?不过我每天都喂它们羊啊鸡啊猪啊,饿不到它们。”

    萧琴无语了,萧文虹就着插上她发髻的石榴花看了看,很满意:“不过这些宠物跟猫狗不一样,不能随意打它们骂它们就对了,也别想着日日与它粘一起。狮子烦了就咬人啦!”说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琴撅了撅嘴,然后便去摸头上他刚插的那只石榴花:“你在我头上插什么东西了?”

    “没什么,一枝石榴花而已。……别碰,碰乱就麻烦了。”

    “石榴花啊……”萧琴也听他的话,没再碰那个花枝:“有镜子么?我看看啊。”看着萧文虹去找镜子,她笑了笑:“不知道比不比那些钗子好看。”

    “何必比呢?各有千秋嘛。”萧文虹走到放古董的槅子上,找到了一面小镜。

    “对了,百鸟苑是什么地方啊?”

    “哦,我府里的一个别苑……”

    他临时住了口,回首望了望她,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你问这个做什么?”

    “百鸟苑里是些什么百鸟啊?还有天香阁?我好奇呢——”

    萧文虹的心跳慢了半拍,听她这么说,料想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才稍稍放了心。

    他走到她身边去,却也有些不自在,把镜子递过去后,笑容便生硬起来:“姑娘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天香阁不在我府里。至于百鸟苑嘛……也就是一些艺人罢了。”

    看着萧琴端详镜中自己发上的石榴花,他虽然不敢明说,然而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便问:“对了,你对贵族公子们找女子寻欢作乐怎么看啊?”

    “……这是难免的吧。”话是这么说,她的脸却沉了沉。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她的面色更沉了,将镜子放下:“这样的公子最可恶,一点都不在意女子的尊严。下流低俗!”看着萧文虹默默的样子,她警觉性起,望了他一眼:“你不会这样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并不好

    萧文虹肃了肃容,本来想蒙混过去,张口却不自觉喃喃道:“我也只是去找青楼女子消解郁闷罢了,哪里错了啊?”

    “这么说你——”她一惊回首,眉间也浮现了点失望色彩,虽然觉得直接这么说有些不合礼制,然而她还是嚷嚷道:“消解郁闷也不能拿人家的身体消解啊!你才十九岁——!居然就……”

    “好了好了好了……”萧文虹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要她们……陪我说说心事,唱几支曲消解郁闷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啊!”他可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在她眼里成为了一个下流的人,会怎么样。虽然他还是想不通自己哪里错了。

    萧琴怔了怔,然后才松了一口气,回过脸去。而萧文虹则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站在原地,一脸的不是滋味。

    “不过那些青楼女子也要活命啊,到了她们只有这个才能,又走投无路……你该不会轻视她们吧?”

    “当然不会!”萧琴道:“她们都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可恶的是你们!”她回过头来,呼喝道:“就是你们这些大人公子,不把别人的生命当一回事,以为全天下人的命都是你们的,想怎么践踏怎么践踏!”她是昔长这个小地方来的,也当过贫穷老百姓,对官僚穷奢极欲的嘴脸自然是愤恨于心:“什么女人都玩玩就算了,甚至还买进府里来玩……”

    “……但是如果她们有身孕了,我们也会负责的啊。”

    “啊!对!”她瞪了他一眼:“但是如果没有呢?她们怎么办?而且就算是负责了,也只是当个小妾而已!孩子一……一……生下来母亲就没价值了对不对?这不是藐视……”

    “话不能这么说啊!不论怎么样她们还是孩子的娘啊,我自然会好好对她们的!”

    哼!她母亲曾经跟着他父亲连亲情血缘都不顾了,最后换来的又是个什么结果?

    “好好对待!你们在意的永远是你们的荣耀权柄!在意的永远是孩子而不是娘!反正你们地位尊荣,要几个女人就几个女人!想跟谁待在一起就跟谁待在一起!她们心里怎么想的你们才不会关心!

    “——你别想反驳我——你就是你父亲的儿子,我看你跟他比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天香阁是什么地方?还有百鸟苑!你到是给我明白说出来!”

    萧文虹这下真的慌了,本来想问她关于说他父亲如何如何的问题也立刻咽了回去。连忙解释道:“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他开口,但是一想到百鸟苑里的那些舞姬有些时候确实是陪他过夜的,还有京城的天香阁,虽然从世俗来说他的做法很正常没有错,但是面对气势汹汹的萧琴,他还是慌张,连忙硬着头皮扯了个谎:“天香阁是青楼——不过我说了,我只是找她们聊聊天听她们唱唱曲而已。”虽然实际不完全是这样啦,“——至于百鸟苑……”他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府里总是要有些歌伶舞姬的,这个并不奇怪吧?”

    萧琴还是觉得怀疑,又确定的问了一句:“真的?”她可难以接受她这么漂亮优秀的哥哥也是个整天醉死温柔乡没有正义感不关心穷苦人民不体恤贫苦女子的‘风流’人士啊!

    “真的!”他面不改色的望着她的眼睛道。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到了窗前,再次折下了一枝石榴花。

    萧琴轻哼了一声,也不想再跟他在这些不愉快的事上闲叙,调整情绪。

    萧文虹舒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走到她身边,考虑怎么插石榴花。

    “萧文虹……”她闷闷的说:“我想出去!”

    他原本讪然的面色凝了凝。

    所有的郁闷都被替代了,他继续端详着她的发髻,想起了江雅秀的身影:

    “才刚到石浦城你不累吗?……别去了,好好在府里歇息,后天我放假了,教你怎么骑马。”

    “我不累啊……”萧琴闷闷地道。也没有想到他会拒绝。她真的好想在京城里转转啊。回身看着萧文虹细心端详她发髻上花的模样,再央求的说道:“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嘛!……好不好?”

    萧文虹望着她的脸,抚着她的发髻,带着点担心的望着她,温和地再强调了一次:“不行,后天去。”

    萧琴气坏了,本来就没有多好的情绪此刻更加恶劣。一甩袖子,把头撇到另一侧。但是这一次,萧文虹没有相让于她。

    反正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不论如何,都是不可以了。

    这几日,石浦城内经常能见到尤应沂走过的身影。

    他先拜访昔日尤府的房宅,才得知现在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官宦名流,而是名贾富商黄弘章。敲门献礼,黄弘章得知他是贵族出身后,也格外殷勤。他便表示想参观一下这所他昔日的所居之处,同时询问了黄弘章,当初为何选中这栋小府邸,以及初来这里时府中的情形。

    黄弘章表示当初选中这里,是因为离西市近,且房宅皆干净雅致。尤应沂再望了望如今的宅中摆设,不禁苦笑,哪怕曾经的尤府如何充满文人气息,现在都已沾染上了商人的味道,奢华,却也略有低俗。然后黄弘章告诉他,在发现这栋宅邸的时候,整个府里已经人去楼空,于是他花了重金购下,也曾打听过曾经府邸的主人旧事,不过也只知主人被圣上赐死,其余情况,一无所知。

    尤应沂便问他如何赐死,他说据说是毒酒。

    因为商人地位轻贱,想在石浦城中立足十分困难,哪怕家财万贯,也不能住和官员媲美的豪宅,于是得到这样一栋小宅业已十分不容易。

    再问,尤应沂才得知原来黄弘章主掌的便是西市著名的平准局衣肆。突然想起萧琴,也不知萧文虹从前府里那些大红大绿的衣裳她穿不穿得惯。感觉萧琴是满素净的女孩。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为她裁衣的打算。

    和黄弘章一番寒暄后,他走出黄宅,再问街坊邻居打听,关于尤府的昔日种种,以及负责送鸩酒的官员是什么人等等。可惜百姓们所知也不多,又备礼跑遍整个石浦城,不停借拜访昔日故人为由打听尤府旧事,却不知为何,人们愿意告诉他谁是执刑官,以及他父母死后尸体的处理事宜,却决不告诉他导致他父母惨死的原因。

    于是尤应沂只得知道,他父亲死前含笑,饮鸩酒而死,母亲悲痛欲绝,拔剑自刎殉情。仅此而已。

    不过除却父亲和母亲死去之外,其他所有的家仆都保全了性命。不过也是全部逐出尤府,不在话下。

    他拜访了父亲旧交,回答也是大同小异,唯有徐夫人跟他说了一句:“孩子,别伤心,你父亲走得很安稳、很舒心……”

    他茫然问:“为什么?”

    徐夫人缄口不言。

    他既疑惑又伤怀的别过脸,吸气,尽量维持着平静:“为什么?我父亲死的时候很安稳很舒心……”随即轻笑,类似自嘲。

    他不论走到父亲旧交的何处府邸,大人们都对他的出现既惊喜又放心,连连说着,昔日的玉公子长大了,越发像你父亲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好不讨人欢心。他能够看得出他们眼中真切的感慨与喜爱,这样的眼神自他幼时起便是熟悉的。他的父亲朋友不多,但是好在皆为忠良。此刻终见故人之后,感叹在所难免。他也见到了他的幼时玩伴,虽有疏远之人,但是旧情也未全然泯灭,也有几位公子,与他亲密如旧。于是瞬时间,玉公子回返石浦之事,也传遍了石浦整个石浦城。

    但是他固然感激他们对他并不因时光流逝,家道中落而鄙夷疏远,然而他最想要的还是,他父亲死亡的真相。

    可惜他们都一个又一个的告诉他,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不好……

    他失落的一次又一次离开,有时会遇到一些鄙薄小人,拿他如今景况奚落取笑。他也只是不卑不亢的应答,然后也不管他们对他态度如何,便问他们是否知道父母旧事。

    可笑在,一些人是确实不知,只是对他一番冷嘲热讽。而另有一些明显知情的,对此却也没有调笑戏弄之意,仅是一番回避奚落之后匆匆离开。

    他便越发疑惑——究竟是如何原因,导致他们对此事缄默如此。仿佛是一个禁忌。也不知曾经与父亲的作对者会不会告诉他。

    抱着每一个可能,他一日又一日的奔波,日出而走,日落而归。

    每每,凄清黄昏后,石浦城的街道上都只剩下他孤独的身影,颓然相伴,至月起,灯明。

    萧琴被萧文虹近乎禁足于萧府中,也已经好几日了。

    本来萧文虹说,过两日便带她出门,教她骑马的。却是次日朝堂之上,皇帝突然命萧文虹等大臣筑石浦外郭城。立即便要画图商议及准备相关事宜,又加上萧文虹请假几日欠下未批的文卷案件,一个假期全然被排得满满的,教她骑马的日子,只好推后。

    她看着萧文虹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秉烛工作到夜深人静,而尤应沂也日日奔波在外,不见踪影。具体是为的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好问,闲暇之时便在碧羽轩中练琴。

第一百六十六章:她是我的

    说来碧羽轩也确实是个很适合抚琴的地方,阁前修篁数丛,阁后小池水如碧玉,格外清幽。在昔长是极少见到这么青翠的竹的,萧琴也十分喜欢这清幽的气氛,于是在林中扬手操琴,倚竹观书,便成了每日最惬意的事。

    无聊时,她也想过到那个百鸟苑看看。但是一则她不知道百鸟苑的具体方位,而小纤翠衣又不愿意说,她也不好为难人家。

    二则她懒得自己去找,而且对这个地方也不是很感兴趣。她还是愿意相信萧文虹,一群舞姬歌伶也没什么好看的。但也不知是不是碧羽轩太偏僻的缘故,她也从来没有见到那些应该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出现在她面前,她们的存在,也就不是什么引她注意的事了。

    令人意外的是萧府中的奴仆人数。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人。家将守卫还不包括在内。对此她简直无法想象,就萧文虹一个人怎么要这么多人伺候。在他身边贴身服侍的,除了小菱和小曲两个大丫鬟外,其他的十来个小丫鬟也都是做些不重要的工作。虽然据她的发现,仆人们对萧文虹的评价也都算不错。

    不过仆人虽然多,差遣起来也不费力,而且毫无疑问,他们都很勤快能干——当然也有几个例外,而这估计要归功于高总管与小菱两人。

    小菱是丫鬟中的领头,丫鬟们都得听她的话,也许因为她伶俐又温柔和蔼的关系,小厮们也有很多人听她的话,人际关系是很不错的,内部事务也多由她管。

    小菱对丫鬟们管理有方,并不因内务而辛苦,还时常有闲暇陪萧琴闲话。几经接触,萧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十分体贴,温柔敦厚,有母亲的感觉。萧琴记得萧文虹的母亲早逝的事情,于是也不难理解,萧文虹如此倚重小菱是因为什么。于是也随之浮现出一线心酸,从心头蔓延至鼻尖。

    这日,萧琴坐在竹林中一个人照着从琴谱堆里翻来的《离骚》琴谱抚琴,时不时的斟酌着尤应沂说过的‘韵’。曾经尤应沂说他最喜欢的曲子便是这首《离骚》,想来他弹得也很好了。如今她找琴谱来练,琴曲却总是疙疙瘩瘩弹不流畅,不禁也有些郁闷。

    这首曲子,还真难弹……

    怔忪间,突然一把折扇敲在了她的左肩,她一惊回头,却是萧文虹俊逸的身影,笑吟吟的望着她。

    她张口便想问有什么事,萧文虹已经领先说道:“今天放假,事务刚才也处理完了,正好可以履行对你的诺言,带你去骑马!”

    萧琴一听,连忙站起,两眼发光。

    他笑了笑,催促了一声:“快去换衣服吧!”

    灞岸边,柳絮纷飞似雪,鸟戏翻新叶,鱼跃动清漪。灞水绿波漫漫,马蹄浅浅的没在春草里,灞桥边,有送别亲友者折柳相寄,萦绕着淡淡离愁,似与翠柳合为一抹绿云。穿着胡服的萧琴一边看着灞桥上送别的友人,一边骑着一匹黑马在土地上慢慢的跑着。

    萧文虹骑着他最宝贝的枣红马在后面跟着她,一边纠正着她拉缰绳的动作:“缰绳千万不要拉得过高,而要保持在马肩胛的位置,这样可以使你的手保持稳定,并对马的反应保持敏感……”看着她望着灞桥,他怔了怔,然后有些焦心的说:“骑马要认真些啊,万一摔下来还了得。别看了!人家送别有什么好看的!”

    柳絮洁白似雪,漫天飞舞,落到她乌黑的发际,擦着棕红的胡服轻轻飘落而下,春风柳絮中,她仍旧望着灞桥上的身影,然后道:“他们在折柳送别……”

    “‘柳’同‘留’,在石浦,文人送别总是要折柳相赠的。”他微微笑着步上前:“你想要吗?不如我折一枝送你!——那么喜欢。”

    “我只是觉得新奇而已!”萧琴回首反驳道。然后拉了拉马缰,继续让马保持速度,一边问:“如果我要快奔,抽鞭子就可以了吗?”

    “你先试着转个弯看看——记得千万不要转到灞水里去了——这匹马很乖的,应该会听你的话,不要害怕……你刚学骑术不久,我不大放心让你飞奔……”他温和的望了望她:“转弯也是拉缰绳。”

    “怎么拉啊?”

    “呃,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往你要转的相反的方向拉就对了……要让马知道你是让它转弯。记住了啊,这匹马很乖,也有点呆,你如果转错弯了它就冲水里去了。”

    萧琴轻咳了一声,然后试着拉马缰转弯。上次和尤应沂在山林里同乘,她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是这个缰绳惹的祸,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怎么敢摆弄这个东西。不过萧文虹说了这匹马很乖,也让她微微放了点儿心,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硬着头皮拉马前行。

    对于萧文虹来说,她的适应能力和悟性都不算差,因为他还是担心她会出事,所以丝毫不敢松懈,一直从旁陪伴指点着,看着她从最初的笨拙到能够不停的驾着马转圈,并用缰绳控制奔跑的速度。哪怕有时也会失控,他也能及时赶上前,帮她调整过来,让萧琴继续纵马练骑术。于是慢慢地,她也不似初上马时那么拘谨了。

    时而她策驭着马匹回头,也会看到萧文虹的眼神,全神贯注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比她还要紧张,不禁也有些羞涩和奇怪。就算从马上掉下来,摔的人也只会是自己而不是他啊!

    但是她还是从他的在意与紧张中自心底渐渐滋生出温暖,带着亲情温存的脚步,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告诉自己,不会让哥哥担心的事发生,不会,决不会……

    然后她学得果然更加顺利和仔细。

    而萧文虹自始至终的伴随,也毫无疑问的,带给了她安全的保障与温暖的心情。

    终于,她在经过他的同意后向马匹抽出了第一鞭。骤然加快的马匹奔跑的脚步,柳絮的飘飞也刹那快了起来,土地传出有节奏的马蹄响,柳絮擦着她自两侧翻滚飘拂而去,两人策马沿着灞岸快速的往东北方向,飞奔而过……

    春风熏熏然的自耳畔缭绕,不久到了渭水,凉爽而芬芳的传来清新的气息。她不自禁的微笑。萧文虹跟在她的身侧,一边温和的和她说话,也仍然带着难抑的担心。

    不禁也有些苦笑,自己紧张她好象紧张得有些发神经了……

    好在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并未毫无顾忌的一味奔行。而他也许是公务处理的累了,自上午出现在萧琴面前时,就显得不是那么有精神。在这午后时分,脸上的倦色越发明显。

    虽然和她一边并行一边说话,也没有了曾经的活力。萧琴发现了这一点,便勒紧马缰,放慢了奔跑的速度,道:“你好象累了,我们回家去罢!”

    “你玩够了吗?”萧文虹有些感动的望着她。

    “玩够啦!只是你好象累坏了。”实际她还没玩够。

    “还‘只是’……”萧文虹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没事,昨晚还算睡得早了。前几天比现在还累得多。你既然想玩就再玩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休息。”

    萧琴回过头望向他,正要张口说话,却突然看到他望向前方的视线,有刹那间的诧异。

    她疑惑的沿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一名同样策着马,穿葱绿色劲装的娇小少女,正望着渭水辽阔的水面,缓缓驭马而行。

    萧文虹的面色刹那僵硬。那少女回过头,立即看到了他们,一张脸艳若桃童,笑容也在见到萧文虹的那一刻绽放了开来,立即喊了他一声,策着马奔了过来。

    萧琴望了望萧文虹,略带怀疑的眼神清冷。

    萧文虹望着她有些讪然,也有淡淡的难过。那少女策着马刹那跑到了他的身边,欢声喊:“和韵!”他怔了怔,回过头去,“我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呢……”接着她看到了萧琴,原本灿烂的笑容一敛,望向萧文虹,“她是谁啊?”

    萧琴冷哼了一声,望了望萧文虹。

    “哦……她是我的……”

    “妹妹!”萧琴插口道,然后回望向他,对那少女和颜悦色的笑道:“我是他的妹妹,你不要误会啊,请问你是……”

    “原来是妹妹啊!”少女这才释然的笑了笑:“怪不得长的这么像呢……我早就该想到的。我叫柴芳洁……”

    萧文虹的脸色却已经变得苍白了:“芳洁,吃饭了吗?你父亲找到好徒儿了吗?”

    萧琴看得出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也有些无法接受萧文虹的行径,虽然她也知道,这对于萧文虹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

    “吃过饭了!和韵你吃了吗?”柴芳洁愉快的回答萧文虹的问题,一张脸笑靥灿烂,甜美可人:“我父亲的好徒儿?我父亲的好徒儿不就是嘉王殿下吗?还找什么好徒儿。”

    哦,对了。他差点忘了。是他父亲自己跟他说的,他想在石浦城中找一个正义聪颖的孩子做徒儿,然后辞职离开嘉王府,但还没有告诉芳洁。“那……嘉王殿下最近怎么样?”

    原来她是王府里教书先生的女儿,看得出,是多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啊……而萧文虹……萧琴埋怨的望了萧文虹一眼。

第一百六十七章:一定带回来

    “你怎么尽跟我说这些事啊?”柴芳洁望着他蹙了蹙眉头,嘟嘴道:“你送我的胭脂很漂亮!”她笑问:“什么时候再送我一个?”

    萧琴望着她不禁有些心疼:

    “柴姑娘啊!”柴芳洁回过头来,“虽然说,我和哥哥的感情不算是很好,但是……”她粲然一笑:“我一定会支持你的!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啊,我等你做我嫂子呢!”

    “啊……”柴芳洁的脸唰的红了,也没有注意萧文虹刹那间越发苍白的脸色,羞涩的望了望他,问:“嫁给他么?”倒也不避讳,轻瞥了他一眼,秋波流转,展颜一笑,笑中却也带了点儿凄怆:“他府里百鸟苑中,有那么多的侍婢,个个美貌无双,日日柔肠百转。天香阁,琼花院,又有那么多的红颜相伴……我不过是个教书师傅的女儿,平民女子……”

    说着声音微微低了,萧琴却是一震,能感觉到萧文虹同样慌张的神色。

    “嫁给他还是很难的吧!”

    “……我这些日子已经好久没去天香阁了……”萧文虹道。

    哪怕如此,萧琴的目光还是早冷了。

    “那又怎么样?阁里的姐姐们都还等着你的吧!萧公子!”

    “芳洁……”他试图阻止这个不经世事的天真女孩,却已经听到了萧琴轻微而明晰的声音。

    “百鸟苑中那么多的侍婢……侍婢?”她慢慢回首,望向萧文虹。眼中具是震惊与失望的神情。

    萧文虹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中却有崩裂的震痛感,柴芳洁笑着补充了一下:“估计……名义上是舞姬,实际是侍婢吧!对不对?和韵。”

    萧琴仍然望着萧文虹,然后看到他闷闷的试图解释道:“萧琴,我……”

    “你不是说,她们只不过是些舞者歌伶而已吗……”

    柴芳洁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萧文虹正无措的望着萧琴,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这个话。只是惭愧、无措、愧疚……

    “你不是说……你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的吗……?算了……”她思绪陡转,冷笑了一声,语调却也已变得冰冷:“反正这是男子的、贵族的专利。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她便欲掉转马头离去,然后听到萧文虹慌张的叫了一声:“萧琴!”

    她没有理会他,惟有失望,生气,以及淡淡的厌恶。

    “萧琴!不要走——”

    她抽动马鞭,让马匹像风一样蹿出去。萧文虹慌张的想要追上去,却被那少女一刹那的抓住,阻止他的行径。她心底越发气愤。他到底有多少女人陪伴啊!竟然都瞒着她不说。他以为这样自己就是干净的了吗?然后便又冷笑,算了……在别人眼里,只要他们的身份还在,就做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她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对父亲对母亲所做的种种反应会这么强烈过,哪怕听到的时候,除却淡淡的悲哀,没有别的心情,然而实际上当真的又遇到父亲那样的人……心中却会是那么排斥、那么痛恨,那么厌恶……

    她丝毫不想回头,她也知道没有资格责怪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失望的忍着眼眶中涌起的泪水,策马往灞水边奔行。

    不想说太多,反正她知道他骗她了,也知道他不是想象中那么完美洁净了,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这便是她的哥哥。

    世界便是如此,作为女子,她只有承受,就像她母亲当初那样,承受……承受……

    马匹快速的穿过纷飞柳絮,灞水,往南急驰而行。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让自己露出一点悲伤的情绪。她想静,只想静一静……

    “妈妈……我的爸爸呢……”

    她站在茅屋前的大树下,望着其他孩子们由父亲携带着脸上欣喜的表情,那么快乐、那么幸福,那么温馨的情景。海风吹来的是咸涩的气味,以及鱼虾的腥味。昔长道,昔长,昔长镇。我的父亲在哪里?

    “他也在昔长吗?”

    “他不在。”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心中的失望却很淡、很淡……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她真正不明白的问题,自己心中也早有了答案。只是我……“我不明白……”

    母亲走到了她的身边,望着远方和父亲嬉戏的小孩,眼中似也浮现出了一些意绪,淡淡的,嘲弄,亦似忧伤。然后她突然笑了:“你的父亲在北方。”她的声音悠悠的传来:“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朝着母亲站立的地方回过头,看着微风撩起她轻碎的秀发,然后无言。

    只能感觉到,心底的痛,在这样平淡的画景里,渐渐麻木。

    一点一点的麻木。

    她策着马奔跑,因为初学骑马,手劲控制得也有些笨拙,她骑在马匹上,也有些摇晃。

    但是她不在意,只是穿过子午谷,远远地,往昔长所在的东南方奔去。

    清风吹过,吹得她一头鬓发轻扬。奔行、奔行……大地平旷而空广,奔得她自己也头昏脑胀,疲累不堪,而日已渐渐西斜。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片芦花,还是草绿色的芦花,无边无际的宏大,青青翠翠的蔓延到远方的山际,犹如绿色的海水波浪一般。她牵动着马停住脚步,能感觉到心底的震撼与骤然弥漫而起的哀伤。

    马往后退了几步,她眺望着那些一眼望去,未开放的芦花,无边无际的绿色,随风吹来的是它们寂寞的风华。

    不禁眼角酸涩,泪珠再次从眼中慢慢滴落,芦草在风中摇曳着窈窕的身躯。她拭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

    她走向这一片茫茫的芦花。

    夕阳从云缝中熙熙攘攘的投下金灿灿的光线,洒在绿色的花杆上,草绿青翠。

    她茫然往前行,恰好看到芦草间蜿蜒的一条小道,便往那儿走过去。手掌轻轻地拨开层叠的芦草,玉一般的手指也染上了青绿的光泽。修长、柔缓、寂寞、清冷……然后她听到了呜咽的箫声,自芦花深处传来,缭绕在风中,清丽凄婉,幽雅动人。

    她听着箫声往前行,凝夜紫的马靴擦过芦草的抚弄,在狂大的风中淹没了行走的声音,踩着泥土往前行。

    这条小道仿佛无尽长,蜿蜒曲折,四处都一样。她静静听着箫声,自顾自的前行,却没有心思,去寻那吹箫人。

    马蹄凌乱而繁杂的敲在石浦城的青石板道路上。

    萧文虹先回萧府,听说萧琴没有回来,便让景星光带人去石浦城中找寻。因为自己也静不下来,既心烦又愧疚,于是亲自往城门口问守城的侍卫,形容着萧琴的穿着与长相,为此跑遍了石浦的所有城门,从通化门到安化门,然而所有侍卫都表示没有看到这样一个女孩的影子,让他沮丧万分。

    他懊恼而无措的勒住马步,夕阳的光线把他的影子长长的拖曳到地上。

    他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这么一个人……

    “大人!”

    突然传来黄苍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找到了吗?”

    黄苍微微摆首:“不过属下听一个老妇说,有见到过一个穿暗红色胡服,凝紫马靴,骑黑马的年轻姑娘往东南方奔去,似是在哭。”

    他的心一紧,连忙掉转马首,便要往明德门冲出去。黄苍急勒着马追上,在他带领下的一群家将的马蹄杂沓,也传出了得得纷乱的声音。“大人!城门便要闭了,也到了用饭时分!您不……”

    “你回府,吩咐小菱把百鸟苑所有的舞姬都逐出府去!”

    “——大人!”

    萧文虹勒马回头,晚风吹起他的衣裳,夕阳镀出的轮廓也似沾上了孤注一掷的光芒。

    “我一定会找到她,把她带回来。”

    似是在宣誓,似是在保证,哪怕明知他的部下并不在意这些,而是在意他的安危。

    他不相信。既然当初冀子琪都能被他找到,如今的萧琴又算得了什么。而他绝对无法忍受的是,当初冀子琪的事在萧琴身上重演。

    他勒马回头——

    不论做出多大牺牲和努力,她都要给他回来、回来……

    箫声蔓延在芦草梢上,像起伏的潮水,绵延不绝。此刻却突然停止了……

    萧琴坐在漫漫芦花中蜿蜒的一条小河边上,河水潺潺,自弯曲的河湾中缓缓流淌而过,芦花草绿色的花杆梗着她的背后,在风中沙沙的响。箫声停止,她的心里却骤然多了一丝惆怅,夕阳已经变成鲜艳的红色,浸染在远方的山头,数百里芦花,皆染上了这艳丽的橘红。

    她垂睫拭泪,轻轻的一滴,然后听到芦花突然被人拨开的摩挲响,骤然循声望去,步出芦花的却是轻袍缓带的尤应沂。

    她一震,对方也是一怔。

    她的心砰砰的跳动,视线从他俊秀的脸庞落到他手中的洞箫上,古雅而清幽的颜色,一抹红色流苏从箫身下长长曳下来,晚风扫过,便是轻轻地飘拂。

    她愣了愣,感觉到他的眼神从惊讶变为淡淡的关怀,才发现他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她脸颊未干的泪珠上。他们隔得虽有十来步远,然而这斜射的阳光,却也清晰的映照出了她脸上的那线蔓延的水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难以避免

    她震惊、惶惑、为难,连忙把脸撇开,撑着自己从地上倏地站起来,钻进芦花丛中。

    花杆擦着身子簌簌流过,她听到尤应沂唤了一声:“萧姑娘!”

    她未曾理会,却能听到远处少年蹿进芦花丛传来的轻微摩擦声,踏着芦草而过,脚步声很急,正往她现在站的这个角度冲过来。

    有一瞬间的感动与沉寂,却也没有回头,只是往自己栓住马的方向走去。走得不是弯线而是直线,直直的垂向远方广袤大地芦花的终点。她不想回头。

    尤应沂焦灼的追逐,无奈芦草漫漫,全是一望无际的草绿色。晚风又起了,他听不到萧琴远去的声音从何处来,只有往前奔行,往通往石浦的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寻找的冲动从何处来,也许是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骤然惶惑的眼神。

    伪装的坚强与突然瓦解开的脆弱。他一重又一重的拨开茫茫的芦草,绿色、绿色、绿色……并没有叫她的名字,只是往前迅速的拨草奔行,然后他终于听到了在狂乱的风声中,左后方细微的花草摩擦声。

    漫漫涌上心头的担忧与感慨,也在那一刹那,搀杂了喜悦。

    她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脚步,在芦花蔓延的大地上,感受着花杆摩擦过脸庞、肩头。

    狂风如此强烈。她的脑海中却突然回忆起从儿时起便伴她走过的那个梦。漫无边际的芦花花海,漫天飞舞的芦花花絮,也是那样一个白衣华美的公子,站在芦花丛中,就如她刚才所坐的那湾河水的对面,他们相对无言。半晌,她向他伸出手,悲恸到几近卑微的挽求,说:“不要走……”

    怔忪中,身边的芦草突然重重拨开,是飘荡的草叶香味。她回头,看着花梢摇荡而开的白色衣袂,然后见到了出现在芦花中那熟悉的少年公子,自青翠的芦花后显现,看到她的那一瞬,眸子如水,水般温柔。

    她颤抖、怔住、疑惑。是的,那类似于梦中少年的目光,淡然而温和,如水,只是不若如此温存。

    缓缓重叠……

    清风吹过他的发髻和飘逸的衣带。这一瞬的失神后,她的嘴角也不自禁,微微上扬。淡而又淡,淡得仿佛不存在,也深而又深,突然让他的心为之刺痛。

    于是还之一笑。

    “萧姑娘。”

    “尤公子……”她轻轻的念出这个名字,飘忽而辽远。他逐渐失神,然后看到她水晶般透明的笑缓缓洋溢而开,她说:“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一切似乎都模糊了——

    他和她拨着芦花慢慢往前行,晚风萧瑟而清冷。他问:“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一个人来的吗?”他望了望她:“这儿离石浦城,很远。”

    “是吗?”她怔了怔,然后轻舒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只是一个人跑着跑着,就跑到这里来了……”她也望了望他,眸中折射出疑惑的光芒,也有一些小小的好奇与喜悦:“你为什么也会到这儿?还带了箫来?”

    尤应沂望了望自己手中的箫,然后哑然失笑:“这对于我来说是老地方了!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是六岁。”她讶异的望着他,他继续笑着说道:“那时我刚学骑马,一个人策马奔行——虽然那时我还很小,然而为了求个新鲜,还是骑着小马一气跑了十几里,直到了这儿。”

    他看到萧琴的意外,然后望了望身周的芦花:“不过那时是秋天,一片芦雪漫天飞扬,不像现在这般凄冷。说真的,这总是让我觉得是一片与众不同的世界。”

    “怎么与众不同?”

    “春日应该是繁盛热闹之时,它看上去却孤独凄冷。秋日百木凋零之日,又开得绚丽缤纷。你说它是不是不合时宜?”

    萧琴扑哧轻笑:“有点儿。嗯……你的箫吹得真好。”她望了望他的箫:“没想到你还会吹箫啊。”

    他低眼望了望洞箫,微微一笑:“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何以当得‘好’字?”他父母的骨灰洒在子午谷,他这日前往子午谷,寻觅父母的气息,也想起了这片让儿时的他惊艳震动良久的芦花花海,绕过子午谷,便往此边来。

    不意遇上了她,诚是难得。

    “还是不错啦……不像我的,学了十几年琴了还抚不好,对箫,更是只能望而兴叹了。”

    “姑娘此话怎讲?姑娘的琴技已然不错,不比尤某的差。”看着她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又笑了笑:

    “想必姑娘也听说过。天下文人琴思想七类,一欣然、二深情、三清高、四旷逸、五艺术、六圣贤、七仙家。你的琴哪怕不合欣然类之审美观点,但在艺术类上,也是难得的了。

    也许吧!现在欣然类会觉得你的琴徒有技艺,没有意韵感情。但是意由情生,韵随意动,感情之事……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哪日姑娘经历情动一日,琴技必当广传天下,又有何可烦恼的呢?”

    文人琴思想七类……她笑了笑。以前听母亲说,欣然类为最。情深动容一刻,又要等到何时?如何才是情深动容?她也实在不懂。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她何其伤心,难道,这还不算动容吗?但是她仍无法把情感融入到琴声中。料想……这也是跟天赋有关的吧!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琴,不会轻萧放弃就是了。哪怕只是弹给自己听也好。她笑了笑。然后突然想起了那个梦,嘴角的笑意不禁也微微敛起。

    然后她突然望向尤应沂轻喊了一声:“尤公子。”

    少年愣了愣,然后回过头来,“嗯?”了一声。萧琴想了想,有些紧张的张了张口,然后终于说道:“这片芦花花海……我过去……好象见过……”

    尤应沂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头,不明白,示意她再说一遍。萧琴于是再说得详细了一些:“这片芦花花海,我好象见过。就在今天我来之前……在……梦里。”

    尤应沂望着她眨了眨眼。

    她继续想着这回事,他也静下心来,琢磨这回事。然后突然,神色一震,立刻不可思议的再望向她,眼神无比震撼。

    萧琴继续说:“那片花海,也是像今天我见到的这样,很广阔,几乎望不到边际,山离得很远、很远。有太阳,有小河,就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河。”

    他回过眸去,神色变得冷淡,也带了一些细微得难以觉察的忧郁与无奈。她继续说:“不过也有点不一样。在那个梦里,是秋天,有很多花絮飞舞起来,漫天都是,白色的,星星点点!然后……”她有些羞赧的低了低头:“有个人站在我的对面,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很华贵……或者说,是接近白色吧,还系了绶带……”

    尤应沂怔了怔,突然说:“不会是我。”

    萧琴转瞬怔住,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么直接就把她给拆穿。尤应沂的表情很仍旧平静,虽然平静的表象后仿佛在波涛汹涌。她有些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看到了自己黑色的马,便转移了话题:“尤公子,你是骑马来的吗?”

    “……和韵教你骑马了?”望着那匹在暮色中吃草的马,尤应沂微微笑了笑,然后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萧琴望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立即听到了一串马蹄声,从远处的芦花丛后边传来。她回过头,接着看到了一匹琉光朝着他们的方向潇洒的飞奔,暮色中,毛发白如雪,长鬃飞扬。

    好漂亮……

    两匹马一同奔驰向石浦城,因为路途遥远,到子午谷时依然夜幕低垂。正要奔进高山投下的大片阴影,突然听到了前方密匝的马蹄声,然后萧琴听到尤应沂说:“和韵来了。”

    月华淡淡照着大地。萧琴和尤应沂一起拉住马缰,然后果然看到了高山的阴影下,骑着马奔出的一队守卫。当先一人,便是萧文虹。深邃而茫然的眼,看到他们时欣慰中带着些忧郁与失望。然后他唤了一声:“萧琴!”

    很明显的,在他还沉匿在阴影中,他们没有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他们了。

    萧琴望着他,敛起脸上的笑容。

    他策马步上前去,到了她的身边,然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对不起。”

    她的心一颤,有酸涩也有苦楚。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能听得见。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脸庞上,仍是布了阴影。然后他轻轻吐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的事我何必管那么多!”她回过头去道,然后看到萧文虹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反正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贵族子弟寻花问柳,也是难以避免之事,我能理解。”

    她策马往前奔去,萧文虹无奈而不得不跟上前,又唤了一声:“萧琴!”

    尤应沂一个人立在后面,萧文虹的随从们都环绕到了他的身边。

    望着他们的背影,他眼中有轻微的忧伤与失望,然后望了望一边的随从们,拍马上前,一路奔行回石浦。

    凭着萧文虹的腰牌,进明德门,奔永嘉坊,都是畅通无阻。萧琴和萧文虹一直单独在前面奔行,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奔过浑玉坊、绥源坊、宜东坊,萧琴突然拨马跑回尤应沂的身边。过了宜东坊,离萧府也就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谁会写信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不久,萧文虹也拨马回头,到了尤应沂的身边。三人并行直到萧府大门口,没有说一句话。

    萧文虹到了萧府,当先奔进府中。府门前的白灯笼,贴着‘萧’字,在开门时流动而出的风里,轻轻飘动。

    萧琴和尤应沂、与其余随从们一起跳下马,小厮立即把马牵进马厩去,他们也一并从大门内进入,随从们告辞后便往别处行。

    远来堂中仆人们正在打扫大堂,大路两侧的石灯也散发出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他们前行的道路。他们便一同往用饭的鹿鸣阁走去,沉寂笼罩出压抑的氛围,半晌之后——

    萧琴才再次讪讪地说了一句:“那个梦,我从小时候就在做。说来,很奇怪。”

    尤应沂抬起清亮的眼睛,依稀间,平静的眼神似乎也有颤抖。

    “不……不要相信这个,萧琴。”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萧琴。

    她怔了怔,然后不解的回过头,却只有看到他略带萧然的脸色,幽幽望着前方,说:“不要相信梦。任何梦都只不过是一个臆想。就像……没有明文规定,朝廷官员穿白色的朝服一样。”她颤了颤,他回过头来,说:“白色,不可能配绶带。”

    萧琴怔了一怔,然后尤应沂回过身,加快了行走的脚步,往鹿铭阁走去,把她独自一人抛下。

    她望着他的背影——在暗夜中他的一身白衣十分清晰。配在腰间的洞箫,流苏长长的滑下,轻轻的飘拂。她不禁恍惚。依稀是再次看到了那次在榆鞍城,他领先走入萧府大门中的情景。那孤傲、澄清的背影。就像一叠冰雪,想要逃避初起的朝阳,哪怕多留一瞬间,都会有危险。

    她恍惚跟上脚步……

    然后看到了一群穿着整齐如花似玉的姑娘们由小菱和一些老嬷嬷们带着迎面走来。她们都背着包袱,一边擦着眼角泪水,就要从府里面走出去。

    萧琴望着她们疑惑的停住脚步,而她们见到萧琴的那一刹那,当先一个女孩立即就哽咽着朝萧琴奔了过来。小菱忙要阻止,她却已经跪到了萧琴的脚下,呜咽着说道:“姑娘。您就放了我们吧!我们这一离开萧府……又要……又要往哪里去呢?”

    萧琴大吃一惊,连忙就要扶她起来。而她身后的其他女孩们也抽抽搭搭的跪了下来,呜咽成一片,凄凄的向萧琴哭着、求着。小菱为难的望着她们,再望了望萧琴。萧琴也正惊讶的望着她们,用讶异而震惊的眼神。

    “她们……她们是什么人?”半晌后,她惊讶的回过头,望向小菱,问。

    尤应沂独自沿着小径走到鹿鸣阁,大厅内已经燃上了红烛,把所有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厅内左侧放着用饭的方桌,萧文虹已经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视线望着桌面。

    一桌子的饭菜依次端上,色香味具全。萧文虹略微发呆,脸色十分苍白;看着他的模样,尤应沂踩着花砖石慢慢地走过去。

    “和韵。”他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没有反应。

    他轻轻蹙了蹙眉,走到桌边椅子上坐下,望着萧文虹苍白而俊美的轮廓。半晌。萧文虹才舒了舒气,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了?”他望了望他,“胃又痛了吗?”

    “没有……”

    “那你脸色这么苍白?”尤应沂怀疑的望着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当然知道他发病时是什么症状。然后便吩咐青枣去拿药丸。

    也不知道小菱去了哪里,四处不见人,要是她看到萧文虹这副模样,一定早找药来给他了。

    “算了……我没事。”

    “你跟萧姑娘怎么了?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萧文虹不打算再想这些问题,便摇了摇头,抬起饭碗来扒了两口白米饭,然后佯作若无其事的笑笑:“没什么。她对我不满意,意见不合……”他叹息了一声,道:“不过现在好多了,没什么啦!”

    “小女孩脾气吧!”尤应沂笑了笑:“她一个人骑马跑到郊外来,正好遇到了我——看上去也很伤心呢。”他望着萧文虹的神色,“刚才你找她解释,她没接受?”不知怎么,心底也有些梗梗的酸痛。

    “是啊……”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轻哼了一声:“算了!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去!”

    “——萧文虹!!”

    他乍然转过头。

    萧琴从门外冷着面孔走进来,身后恰好是要被逐出府去的百鸟苑舞姬,抽噎着跟着她走进来,后边跟着同样有些着急的小菱。

    萧文虹一看这模样,脸也立刻沉了下来。那些舞姬们看到他便都哭声四起,齐唰唰的跪下。

    “你要把她们逐出去!这是什么意思啊?”

    萧文虹翻了个白眼:“小姐!我留也不是,逐也不是,你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我可没有说过要你把她们逐出去!”

    萧文虹心烦的站起身来,脸色越发苍白,有隐约痛苦的神色。站立了一瞬,重新启步走过去。

    萧琴毫不退缩的瞪他,他走到她的身边,视线冷冷地从她的脸上滑下,落在那些舞姬们身上,然后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你觉得我玩女人不对!我现在把她们逐出去,不玩了,你还是觉得不对!”

    “……但是她们这样出去……”

    萧文虹轻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既是心疼又是可笑的望着她,隐约也有丝痛苦与失望的叹息与抽搐。接着他凝视着她的眼,问她:“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娶她们为妻?”

    萧琴张了张口:“你就……”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萧琴垂眸不语。

    “她们……”萧文虹蹙了蹙眉头:“没有这个道理!我不可能娶她们为妻!”他转身重往饭桌走去。

    “……我想说的是,她们这样出去十分孤助无依……这么晚了,哪有就这样驱逐人的?更何况她们和你也……”她望了望他:“也有些旧情。”

    舞姬们哭得更加凄惨,轻轻的,幽幽的。然后萧琴听到萧文虹沉默了一瞬,拍了拍桌子,对她说:“过来!吃饭!”

    她轻哼了一声,便启步往那边缓缓走去,恰好触到了尤应沂的眼神,清清的,暖暖的,然后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看着萧文虹苍白的脸色面无表情,想了想,又开口道:

    “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究竟以为是什么啊?……我只是不喜欢……”如她无望守侯的母亲……“就算要把她们送出去,也要选一个好归宿啊!哪有像你这样的……”她端碗吃饭。萧文虹望着她的神色也柔软了几分,然后突然又蹙了蹙眉头。

    “那你希望她们留下来么?”他问。

    “随便你!”萧琴道:“我早说过,随便你了!”

    萧文虹的神色又沉了沉,倒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然后回头对小菱道:“小菱,那你就带她们回百鸟苑去吧。”

    小菱微笑应命,舞姬们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叩首道谢,然后在小菱的温言带领下往鹿鸣阁外走去。萧琴的嘴角露出一丝笑,萧文虹却仍然是闷闷的。恰好青枣拿了装药的瓷瓶来,他却突然似有不适,剑眉蹙了蹙,面孔被痛苦扭曲,转身便要冲出去,仍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尤应沂连忙上前去。

    他痛苦的呕吐,仆人立刻上来帮忙照顾清扫着。萧琴也是大惊,连忙站起。他吐完,隐约中额前有一些细汗,虚脱似的坐好,脸上具是疲惫。

    “快拿药来。”尤应沂从青枣手中接过药丸,几个丫鬟端来了水让他漱口,萧琴疑惑的走上前去。

    “怎么会这样?”她望了望大家,看着萧文虹漱完口后用手巾拭了唇角,仆人们动作都很快,大厅已经清理干净。她继续问:“萧文虹你病了吗?”

    “这是旧疾。和韵八岁左右便染上了。”尤应沂把药丸倒出来递给萧文虹,然后他接过一下丢进嘴里,嚼两下,吞了。萧琴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好了!没事!”萧文虹摆了摆手,然后重新端起饭碗吃饭。萧琴开了开口,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只好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正待吃饭,突然有个小厮拿着封信快步走了进来,跟萧文虹和萧琴行了礼之后,便走到尤应沂身边,交给他说:“尤公子,您的信!”

    尤应沂怔了怔。谁会写信给他呢?然后立刻将信接了过来,一看信封立即怔住。因为在信封上书信人的名字居然是“阚夏青”三个字。

    阚夏青——他儿时父母为他定下的姻亲,十多年来未见面的妻子。这么些年来,他几乎从未认真接触琢磨过这么一个名字。这门亲事虽说是父母订下,他却从来都提不起半分的喜悦。

    此番回石浦不知为了什么,这种感觉更加深厚。

    他不想见到她,希望她永远在离他远远的地方,不要触碰那片他心底不知封锁了什么的密地,哪怕他们双方也都到了成婚的年龄。

    于是他寻访父亲死前旧事,也并未去寻曾与父亲深交的阚夏青之父——阚寇俣阚大人,以为这样便能把亲事疏远拖延,却没有想到,如今她自己却寻上门来了。

    他拿着信望着小厮问:“这信你是怎么得到的?”

第一百七十章:一切都是梦

    “一个小丫头送来的啊!好象是阚府的。”小厮回忆说着,然后笑了笑,问了一句:“这位阚小姐……是不是就是尤公子的……”

    萧文虹望向尤应沂,嘴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萧琴怔了怔,奇怪的睁了睁眼睛。尤应沂并未答话,径直将信拆开,接着便独自拿着信看了起来。

    散发着墨香的信纸,其上书写着秀丽流畅的文字,似是在风中飘舞的绸带。他有些意外,全然没想到,阚家的独女,自小娇生惯养的阚夏青竟然还写得一手好字。

    信上却道:“已闻君至石浦城。系十年姻亲之缘,念面君乃朝夕之日,不若前而一见?见则往南赣湖尚书亭。辛卯午时相候。——阚夏青。”

    尤应沂心微微一沉,无语地望着信笺。然后萧文虹和几个好事的丫鬟小厮都凑过来问:“信上写了什么?”

    “阚姑娘吗?”

    萧琴也想凑上前,但心里有些闷闷的,于是便坐着没动。然后尤应沂说道:“她让我辛卯午时到南赣湖见她……如果我,愿意的话……”

    “那就去见罢!”萧文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诵道:“念面君乃朝夕之日,不若前而见乎?然也然也!”

    尤应沂看上去却没什么好兴致,只把信折了放信封里去,然后道:“嗯。去见。”

    萧文虹继续吃他的饭,萧琴则踌躇了半晌,微微一笑,然后试探的问:“那阚小姐……是你的谁啊?”

    尤应沂默默将信封放好,面对着萧琴的问话,却有些不想回答。萧文虹也抬起头来望望尤应沂,再望望萧琴,有些想说,但思前想后,还是闭了嘴。

    半晌,在萧琴都有些想放弃的时候,尤应沂才张了张口,然后道:“她是我的……我的父亲很喜欢的一个女孩儿。”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想撒谎,心里却憋得十分难受。接着若无其事的微笑。

    萧文虹怔了怔,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也有些明了后的酸涩。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吃他的饭。萧琴愣了愣,心头的大石头似乎也放了下来,笑容转瞬绽开了:“哦。南赣湖么?那儿很漂亮吧!”

    “当然漂亮了!”萧文虹端起一边的茶说道,“怎么,你想去啊?”

    尤应沂抬了抬眼,似有些小小的心绪瞬间跳动。萧文虹问的那么直接,萧琴也有些羞赧。而他仍然装作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再啜了一口茶,然后说:“想去就去呗!让承弼带你去就行了。要不是我辛卯有事,我也去。”

    说着,他将茶杯放下。

    萧琴和尤应沂都感觉到心怦怦跳了起来,萧文虹已经吃完饭也喝完了茶,便起身离开饭桌,饭桌上便只剩下两个人。

    不说话显然尴尬,于是开始聊天,是那种连对方都不敢看一眼的聊天。像飘飞缠绵的云雾,抬头的时候,也只是视线轻轻的滑过彼此的脸。

    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登白薠兮频望,与佳期兮夕张……

    尤应沂也许已经不记得,但是在阚夏青的心目里,与他初遇的那一刻,这么些年来,都清晰的在她心底存在着。

    那时候,她才五岁,梳着双鬟,穿着大红绸缎的儒裙,披狮皮裘袄,在冬天的大雪飘飞中,穿过阚府的重重迂回廊道,奔到阚府接客的正堂,然后于热闹喧哗的大堂内,她第一次见到他——她未来的夫婿,尤应沂。

    那时的他也不过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然而已经温文有礼,俊雅清秀,睁着一对清水般的眸子望着大堂内正客气寒暄的众人,没有一丝顽皮神色;站在父亲的身边,独自守着他静静的一番天地。

    她站在门帘边见到了他,悄悄的偷窥着,然后把门帘再掀开了一些,想要看得他更清楚一点。一群大人中就只有他和她两个小孩。他似乎也能感应到她的视线,微微的回过首,然后在四目交接的瞬间,她很本能地对他一笑。

    他也礼貌的笑了笑,笑容温雅而干净,犹如白玉。也就是那一瞬,她永远地,记住了他的笑与眼睛。

    ……

    那天是父亲大寿,阚府之中宾客云集。

    因为尤习凌和父亲是多年的好友,拜年后难免还要谈心叙旧一番。尤应沂和阚夏青适时都已定了亲事,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尤夫人和阚夫人也喜欢互相闲谈,于是便一边说笑一边带着尤应沂到了阚府后苑,同时允了他在院子里面随处游玩。

    那时阚夏青也刚从尤习凌和她父亲的书房里出来,正欲去找母亲,才踏进院子边见到了正蹲在地上用木棍在雪地里勾画的尤应沂。她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随即心底咯噔一跳,躲在大树旁边朝着他的侧影看了好一会儿,想要和他亲近亲近,便踮了脚悄悄走过去。

    然而也许是脚步声太重的缘故,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尤应沂马上就回过头来,意外的见到了她。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被发现,难堪了一下,随即咯咯而笑。他便红了脸,丢下木棍站起身,重新恢复他的小君子样。她轻哼了一声,走上前,望向他在雪地上的杰作。却是一行诗句: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清脆而稚嫩的童声认真的念着雪上的诗句,尤应沂缄默不语,然后阚夏青抬起头来问:“你喜欢《离骚》?”

    尤应沂轻“嗯”了一声。阚夏青便蹲下身,拾起那根小木棍,也在雪地上写起字来。一边写一边念道:“木兰去皮而不死,宿莽经冬而不枯。”

    尤应沂愣了愣,然后定睛看着雪地上在他的那行字下面女孩歪歪扭扭的小字,“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一句怎么样?”

    尤应沂眨了眨眼睛:“都是屈老先生写的,自然都是好的。”

    “虽然说都是《离骚》里的诗句,但是每一句诗的含义都不同,其价值也必然不同。哪怕都是好的,也不是都一样好的!”小丫头微仰着脸煞有其事的声明着说道,然后望向那行字,粲然一笑:“这是我最喜欢的《离骚》里的诗句。”

    尤应沂也是一笑:“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最喜欢的也恰是我写的那句。”

    “为什么?”

    “这诗句意谓博采众长。因为江蓠、辟芷、秋兰都是芳草,集众芳于一身,意味着……”仿佛意识到了这话包含的些许自赞之意,他的语声顿了顿;阚夏青微微的眯起了眼,他的视线也更低了,继续说道:“意味着高超的才干。”

    阚夏青反而无言。

    “那你为什么喜欢‘木兰去皮而不死,宿莽经冬而不枯’呢?”他转开了她的话题。

    “因为……”她张了张口,然后住了嘴,撇嘴一笑:“因为我爸爸喜欢!”

    “……”

    她实际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又不想比他差一截,于是这么说着,一边望了望天:“先生说过,‘孝’道很重要。父母喜欢什么,我们做儿女的就应该喜欢什么!”

    “……嗯。”蹙起眉头,若有所思:“爸爸妈妈是最强的。”

    ……

    这是最初的附庸风雅。

    他们很快便能够聊许多的话题了。不过,他们都没有想起问对方的名字。

    那一天,小男孩和小女孩,一同到大院子里看着大人们放鞭炮。

    白皑皑的雪地上,有着两个粉装玉琢般的小孩。一红一白,穿着华贵的衣服,蹲在雪地里捂着耳朵,看着鞭炮点燃后噼里啪啦的炸响,随着腾起的一股股白烟,弥漫而起的喜庆气氛。

    她指着鞭炮大声的说着这种声音能够把鬼魂给炸飞!

    他笑。

    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房间里有很好吃的芙蓉饼,就在响亮的鞭炮声中对他喊:“先不说了!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你拿好东西去!!”

    他茫然的望着她,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而那时的夏青也没有想这么多,便飞快雀跃着冲进内苑里面去,奔向自己的房间,拿芙蓉饼。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所有的丫鬟和嬷嬷们都惊讶的望着她,望着她兴奋而急切的问芙蓉饼,芙蓉饼在哪里,一边跑得气喘吁吁,然后端着芙蓉饼的盘子又一径的奔了出去。

    但是,当她跑到那个她让尤应沂等着她的地方时,原地已经空空如也。

    鞭炮没有响了,尤应沂也不见了,又来了一群陌生的人们,互相寒暄着。她愣愣地望着这番光景,几乎以为一切都是梦境。

    然后她把一切都告诉抚养她的王嬷嬷。王嬷嬷笑着说:“那是尤府的尤公子,已经跟着他父母回家去了啊!”

    她茫然而失望的望着她,然后王嬷嬷牵着她的手走回内苑里去,看着阚夏青脸上失落的神情,一边笑道:“不过姑娘放心!尤公子啊,一定会回来的。你以后啊,也一定能再见到他!”

    她听这话却羞了,别扭的想甩掉王嬷嬷的手。

    嬷嬷调笑着说:“姑娘有什么怕羞的?王嬷嬷说的可也是实话!这也是你和尤公子的缘分哪!”

    “为什么?”她张大嘴问。

    王嬷嬷笑而未回答,她便也不再问她。但是她还是想知道,于是便问了一个别的丫鬟。随即那丫鬟咯咯笑了起来,悄悄的凑到她的耳边,对她说:“小姐还记得曾经夫人偶尔跟你提过的,你已经定了亲的事吗?”

    她点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神采飞扬

    “这就是了!那尤公子正是您未来的夫婿的啊!”

    她愣住,下一瞬,温暖、羞涩与甜蜜也涌到了心头上。随即巧笑着避开了丫鬟那不止的笑意,奔回自己的屋里去。

    然后她就开始渴望着长大,渴望着能早些长大,同时也开始喜欢上了琴棋书画。

    她在一页又一页的诗歌故事中,翻找着那些美好的感情与话语,日日的期盼与思念,无不是等着,他那清水般的眸子再次倒映出她的影子,

    缘分……

    她很清楚的记得了王嬷嬷说过的那句话,这是缘分。

    经过漫长反复的回忆与等待,她终于成为了十七岁的少女,并且在这一天,坐在这尚书亭里,等着她未来的夫婿——尤应沂,尤承弼……

    那个在雪地里画出《离骚》诗句的小男孩。那雪地里几乎是昙花一现的身影。

    幸福、激动,悄悄的隐藏在心中,她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与端庄,带着贴身丫鬟玟丽,紧张而兴奋的在亭中等待、再等待……

    “就在前面了吧?那里个亭子上写的便是‘尚书’二字!”指着牌匾,萧琴说道。

    “嗯……萧琴!”那日午饭,他们已经说好了彼此的称呼,他叫她萧琴,她叫他承弼,也免得公子姑娘的那么生疏。

    萧琴回过头去,看向尤应沂,他目光轻轻闪烁,然后说:“你不能和我一起进去。”

    “为什么?”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

    “但是……”尤应沂微微脸红了。毕竟是进去见他的未婚妻子,如果被误会了绝对是个**烦。

    看着他的表情,她也意识到了那样的尴尬,也不好再反对什么,于是就望了望四周,退一步问:“那……那我在哪里?”既然她来了这里,“……我也想看看阚小姐的。”

    尤应沂微微笑了笑,道:“随便你在哪里吧!反正……别让她误会就可以了。”

    “哎!小姐小姐!有人过来了,是不是他啊?!”玟丽突然扑到阚夏青身边往南看着说。阚夏青立即也向南望去,然后见到一个身穿白衫的少年,在亭子下面望了她们一眼,然后便走上了亭来。

    阚夏青感觉到心脏咚咚加快的声音,看着他拾阶入亭,便也微笑着站起身来。

    尤应沂走进亭中,看了阚夏青一眼,然后谦恭的行了一礼,道:

    “尤应沂见过阚二姑娘。”

    阚夏青如木偶般不知所措,他抬起头,那张与记忆中相似的俊秀的脸,同样温雅的举止与淡定神情,再次闯入她的视线与脑海里。那一瞬,她才深深一颤,回过神,接着微笑。

    然而,他却没有看她的脸,只是如以往一样,有礼的望向不知名的别处。

    这一瞬,她有些失望。

    “尚书亭,我到是第一次来。”他没有看她,只是走进这尚书亭里,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说道。

    阚夏青随着他的脚步回过头,望着他洁白的衣裳,乌黑的发髻,俊秀的侧面在初夏的光晕中勾勒出柔软的光线。与十二年前一样,仍旧是如此清雅出尘的公子。

    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目光的追随,他也不再避着她,慢慢地回眸看过来。眸子仍如水一般的剔透温和,但是她仍然察觉到了与往昔的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在这眸子里,散发出了让她忐忑的视线。然后不知怎么地,她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是有一点点地,不一样了。

    然后她笑了笑,把这些思绪都抛开,道:“尤公子经常来石浦,怎么从来不到阚府转转?”

    “从前来石浦,所待时日不多,而且也有别的事情要办,所以未上阚府。……说来惭愧,还请阚小姐见谅。”

    阚夏青望着尤应沂微微一笑:“没什么。现在呢?”

    她问:“最近尤公子四处登府,打听父母的消息,石浦城里,可是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啊。不知消息打听得怎么样?”

    萧琴躲在亭子下面,一听这话,立即想起了曾经尤应沂交给她的那枚玉鹤。萧文虹说过,这玉鹤是尤应沂父母生前留给他的遗物。

    他的父母已经死了……而他居然连父母怎么死的,为什么死都不知道么?

    “还好。至少我已经知道,父母死后火葬,骨灰撒在城南的山林里了。”

    阚夏青怔了一怔,然后一丝愧疚从心底缓缓升起。尤大人和尤夫人是火葬的吗?在大济还真是稀奇的事,也是悲惨至极了。如此出神默叹着,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尤应沂便也想转开这个话题,粲然一笑,问:“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阚二小姐想去哪里?”

    阚夏青抬起头来,望着他温和的神情与沉稳的笑意,心底也是微微一暖,并不拘谨,眨了眨眼睛:

    “那去月灯阁吧!”

    “怎么……阚小姐想打球?”尤应沂眉间突然闪过一阵诧异神色。亭子下面,萧琴也是一怔,然后立刻慌了起来。打球?打什么球……

    阚小姐轻笑了一声:“不是的!只是我听说,今天福王殿下和一些官吏会到月灯阁打马球,我们现在正巧也不知道做什么,就去看看咯!”

    尤应沂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微微一笑:“那也好。”

    却不知亭子下面的萧琴听了此言,心里却是又慌又乱,叫苦不迭。

    萧文虹和曹敏才一同在马厩里挑选马。天气有些闷热,太阳被乌云遮住,此刻正是正午时分。

    官员们大多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曾经举进士的时候,大多都曾在月灯阁打过球,于是挑马换衣,都十分熟悉。同时这次来打球的官吏们都很年轻,兼有各府上的幕僚,最多也不过就是四十多岁。

    因年龄相近,大部分曾经又都相识,于是互相谈笑甚多,对这项活动也都期盼乐衷。

    萧文虹虽然也是打马球的好手,然而家中案牍还很多,本也不欲来此;只是去曹敏才府上的时候福王恰巧也在,互相一约,碍于面子,他也不得不到月灯阁来。此刻挑着马,心情却有些沉郁,并打不起多少兴致来。

    “这匹不错。”他拉了一匹青骢马出来,将马缰交给曹敏才。相比起萧文虹而言,曹敏才对挑马可谓是一无所知。一边,萧文虹再拉出一匹黄马,用审视的眼光仔细的看了看它。

    “和韵,那江姑娘……”曹敏才忧心忡忡的说着,宽宽的额上满是热汗。因为萧文虹到访曹宅时福王在场,于是直到了半路上,他才抽空跟曹敏才提了江雅秀拿鱼符要挟他的事。

    萧文虹入朝之初便与他相识,至今已经三年,彼此也可以说是好友,于是当初萧文虹万不肯受江雅秀威胁把鱼符交予曹敏才。此刻为了他们两人的前途命运,他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他,看看他的态度与想法。

    “是你惹恼江姑娘了?”萧文虹牵缰绳的手顿了顿。

    “唉,过去的事,不谈也罢。”曹敏才叹息了一声,表情也沉郁了起来:“我也是为了保全家人才出此下策,没想到……反而连累了小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萧文虹疑惑问,“现在江姑娘那儿,应该怎么了断?她现在什么态度还晦明莫测,但万一……”

    “没什么。就算真丢了身家性命,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曹敏才冷笑道,“不过我会尽量不危害到小弟的。”

    “敏才……”

    他已经横跨上马,并未再理会萧文虹的话,径直策马奔向烈日炎炎下的马球场属于红衣队的那一方。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洒在布满黄沙的土地上。月灯阁高大的墙壁散发出灰色沉稳的色彩,在烈日下矗立着,给偌大的马球场打下缓慢游移的阴影。萧文虹望着他的身影微微一叹。

    红衣队总共有五个人,萧文虹也在其列。因为这次福王也要参加,萧文虹对这场球赛更提不起多少兴趣。福王属于黄衣队,但是难道他们敢明目张胆的赢福王吗?打五个回合,红衣队至多也只能赢两个回合,胜负已经差不多明白的球局。

    接着他一跃上马,牵住马缰。正准备往球场去,突然见到一蓝衫一灰衫两个文士走了进来。一惊,再定睛细看,不是江雅秀和那个胖头胖脑的灰袍文士又是谁。

    江雅秀笑盈盈的朝着福王走了过去,气定神闲。灰袍文士则笑得有些献媚,但也颇有自信。

    萧文虹警惕的望着他们,江雅秀回眸的瞬间恰巧也见到了萧文虹;随即,嘴角笑容一滞;但不过短短一瞬,就又重新扬了上来。

    且笑得更加神采飞扬。

    萧文虹冷笑了一声,驾着马朝曹敏才奔去,到了他身边,便跟他说道:“曹兄注意,那位江小姐来了。”曹敏才脸色微微一变。

    江雅秀可没有理会这么多,此刻已经自信从容的跟福王交谈了起来。不过因为距离太远,他也听不到什么。

    然后他看到福王严峻的脸色突然放开,随即哈哈大笑,接着俯身对江雅秀说了几句话;然后江雅秀立刻像个一般的小女孩一样的跳了起来,把幞头摘下,交给灰袍文士并对他指划着说了几句,便欢欣雀跃的去找马。

第一百七十二章:你要去哪里?

    那灰袍文士点头答应,抱着她的帽子往看台边行去。望着这模样,萧文虹脸色一沉。

    “莫非她也要打球吗?”

    西门敏智策着马含笑朝他们走了过来:“敢打马球?这女子不一般。”

    “什么不一般?!”萧文虹眼睛一瞪,然后也咬牙一笑,却看不出眼里一丁点的笑意:“不过也确实不一般——恶毒的家伙!”西门敏智也是他的好友,福王幕僚,却同被不幸的分到红衣队。

    好久不见了,听他这么说,西门敏智不禁轻咳了一声:“和韵这么说一个女孩子家,不大厚道啊!怎么?你们认识?”

    “认识!所以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她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哎,敏智,你以后可要离她远点儿啊!”萧文虹神秘兮兮的警告说:“她可是满肚子坏水,和童星海一起长大的。”

    “……”

    “不过我没有想到她会打马球,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大概是小两口吵架了吧?!你这次好不容易回到石浦,有没有去天香楼上看那些相好的?前不久我路过那儿,还有个叫做……莺儿的,不停地问我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萧文虹无语,西门敏智继续兴致勃勃地道:“不过我说,这位要打马球的姑娘没有莺儿漂亮……”

    “你得了吧!”萧文虹大声说着:“我才不会喜欢那种货色!别跟我和她扯在一块儿。不过……”他的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兴致盎然的笑,然后再凑过去说,“什么时候你来我府上!我这次回榆鞍遇到了一个美人儿,我把她带到石浦来了,你看看她长得怎么样。”

    “噢……”西门敏智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明白了明白了,原来是移情别恋了……”

    “你说什么啊!”

    “不是这样是什么啊?不过要说美——那位晋湖公子最美了。现在我见过的美人都不如他十分之一的美!对了,他现在怎么样了啊?你找到他了?”

    萧文虹的笑容渐渐收敛,然后说了一句:“没有。”

    西门敏智一愣。萧文虹继续笑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西门敏智正待再问,萧文虹立刻又换上了那份饱含秘密的神情:“不信你去看看!我这次从榆鞍带来的这位姑娘啊,比冀子琪还要好看!那位江姑娘和她相比起来——”

    他指向正笑眯眯的跨上马匹的江雅秀说道:“更是天差地别、天差地别……”

    “哦。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啊?”

    尤应沂和阚夏青也在此时一同从月灯阁外走了进来。阚夏青笑靥如花,尤应沂亦是风度翩翩,一同漫步往福王那里行去。江雅秀显然是属于福王这一队的,此刻正骑着马,在福王身边一边和福王讲着话,突然见到尤应沂和阚夏青,立刻“啊!”了一声。

    “尤公子来啦?”她的眼神如水般温柔的望着尤应沂,福王便也回过头去。

    “尤应沂(阚夏青)见过福王殿下!”两人双双行礼,十分齐整。

    福王满意的笑了,看着他们俩抬起头来,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然后望向尤应沂:“尤应沂?就是尤修远的遗孤尤应沂尤公子吗?”

    尤应沂恭谨的回道:“正是在下。”

    “不愧其父之名,果真是一表人材。”福王微笑道,然后看向阚夏青,“那么这位,便是阚大人的……二小姐了吧!”阚夏青也是谦恭的一笑,然后他继续赞道:“果真是佳偶天成。”

    江雅秀看到萧琴擦着高墙悄悄跑过。

    跟踪真是个苦差使,她可不能被看到了!早知道就不来了。她撅着嘴做贼一样随便看到一个门便钻了进去,却没有想到江雅秀看到她的瞬间,脸色微微一变。

    “这样,尤公子要不要也和我们一同赛一场?如果本王没有记错,你是萧胥阳的表弟吧?他也在!在红衣队!”

    尤应沂和阚夏青随即往萧文虹那边望了一眼。听如此提议,尤应沂想了一想:“下走不才,从不曾打过马球,怕是参加了,也不能尽微薄之力,反倒……还望福王殿下恕罪。”

    福王明晓的笑笑,倒也不为难:“既然尤卿如此,本王也不阻拦。那你们就……找个地方坐坐吧!”

    萧琴一下子把门掩上。

    一片昏暗的室内,突然听得男子“啊”的一声,吓得萧琴立即跳着回过头去,随即看到一个才穿了一条短裤的少年,立刻也“啊”的一声叫出来。“你……你怎么在这里换衣服啊?”

    少年满脸悲苦的望着她:“小姐!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里换在哪里换啊?”萧琴羞红着脸急忙回过头去,才准备拉开门,却又停住了手。

    “我不能出去。”她很严肃的说道。

    少年连忙穿衣服,一听她的话,眼中立即写满了诧异:“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快点换衣服。想让我出去,那么再找套衣服给我——要你的衣服。”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说得干脆,也听得少年瞠目结舌。哪有这种强行索要的。

    不过他倒也不想跟她费口舌,一边快速的披上一件小厮的棕色短打,一边说道:“好。不过,你要我的衣服做什么?”

    “出去看马球赛。”

    少年有些无奈的望着她:“那你可以直接出去啊!看你衣服穿得不是挺讲究嘛!”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啊?不能就是不能。快点拿套衣服给我……我会还给你的。”

    少年到衣柜里翻衣服,然后甩出一套黄褐色的来:“给你套最破的,不用还了。”

    衣服直接甩到萧琴头上。

    萧琴忍了一口气,但也不嫌弃。反正她这个人,衣服只要干净就可以了。然后她指了指门道:“那谢谢你了,出去,我换衣服。”

    少年冷哼了一声走出去,倏地甩上门。萧琴连忙把门关紧,然后快速的换衣服。

    对马球,她还是很好奇的想看看的。虽然她现在对尤应沂和阚夏青如何如何也有些失去了兴趣。从尚书亭往月灯阁这么长一段路,他们俩就是悠哉悠哉的谈《洛阳伽蓝记》。这本书她没看过听不懂,但是从他们的知识博学程度来说,每一句话都让她很打击。

    对于马球,曾经好象听师傅讲过,是项很有意思的活动。她的师傅也很喜欢马球,并且也无数次的跟她回忆过,他每次看马球赛时心情的热烈与激动。她一直对这项运动遥远的瞻仰着,到了现在突然能够看一眼,除了兴奋外,有着更多的迫不及待。

    好不容易穿上整套衣服,她摸索了好久才学着戴上幞头,然后便打开门要走出去。

    少年刚好在门边,平凡的一张脸,长了几粒雀斑,黄豆小眼,脸像盘子一样圆。显然不大喜欢她,看到她便冷哼了一声,然后唤住了她继续前行的脚步:“慢着!”

    萧琴奇怪的回过头,然后看到他从身侧拾起一根球棒来,在手里掂量着,托起一端交给她:“待会儿如果那些大爷们要换球棒,你就给他们送过去。记住了,要直接跑到场子上!快速的把棒子递给他们。”

    萧琴望了望棒子,不接。

    “哎——”少年唤了她一声,她笑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接啊?你才是月灯阁的人,你给那些大爷们送去啊!”

    “你穿了我的衣服诶!”少年有些愠怒的望着她:“哪有白穿人家衣服的?况且你连一个子儿也没有!”

    萧琴郁闷的望着球棒,然后道:“你刚才又没说——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么麻烦!……早知道她就不换衣服、不来这里了。

    回头望了望,球场上已经竞逐得如火如荼。曾经听师傅说过,球场上时有流血残案发生,虽然还没有说过递棒的也遭殃过,不过……“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一般不会!接棒都是在场边上接的,马蹄踏不到你。不过你自己要小心。——实际也不是很难……反正就是这样。”

    萧琴沉吟了一下,望着他手中的球棒,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就这样离开,又有些舍不得。于是望了望其他的房间,想了一想,便走过去。

    “你要去哪里啊?”少年诧异的望着她。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衣服。我先问问别人有没有吧!”

    少年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有些忐忑的跟上前。萧琴已经挨着门一个一个的敲,但是都无人应声。她再不死心的往廊道后院摸索而去。少年对此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愤愤的,跟着她上前。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不容易打发。

    递个棒而已……他就不信,这个苦差事,他就一次懒都偷不得吗?

    尤应沂刚刚坐下来,就四处寻找萧琴的身影。

    他知道萧琴是跟着他来了,只是不知道进月灯阁了没有。也许她看到他们在打马球,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就没进来。但是这样让她一个人在石浦城里随便逛,也不知道她找不找得到回去的路。毕竟石浦城这么大……

    他是有些担心,不过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虽然担心,但还没有到坐立不安的程度。

    一边,阚夏青看着在球场上正竞逐的马群。

    “萧公子的球打得挺好啊。”阚夏青意外的看着,十分入神。

    她也是第一次和萧文虹接触,虽然过去听父亲说过好几次他的名字。但现在这么近的看着他,还是第一次。

第一百 七十三章:真漂亮

    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二回合。红衣队进了一个球,黄衣队进了一个球,还有最后一个球,这一回合便决胜负。

    尤应沂对球赛没有太大兴趣。想都不用想,上一次既然是红衣队赢,这一次赢的八成是福王。虽然现在双方情势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这让主的法则,不论什么时候都适用。

    江雅秀在马背上快速的竞弛着。她的球技确实不赖,让萧文虹叹为观止。像打马球这么费体力的运动,一般姑娘都是不打的。而她又不会什么武功,居然有这么大力气打球,看得出体质和精力都是非凡。

    但可恶的是,因为她的存在,他在球场上面临的敌人变得很单一——就是不停在他身边蹿来蹿去的江雅秀。他跑到那儿她追到哪儿,脸上就是挂着那看上去非常开心的笑。很多时候,他差点就可以把马球打出去,然而她就是要在那里碍手碍脚,马匹蹭过来蹭过去,让他打得分外疙瘩费力。

    然后每次他赶到身边的球,都是被她的球棒打出去。

    虽然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在帮他。然而这种帮还不如不要她帮。毕竟每要做一件事,就快要做成的时候却突然被打断,就像是人跑步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哪怕你故意就是要跑得没有对手快,这种输的方式还是非常痛苦的。

    然而虽然如此,面对她的球技和骑术,他也只能忍。

    奔来奔去,骄阳当空,他仍旧试图着想要摆脱她,免除这可恶的障碍、包袱!“不借衣服吗?我……”萧琴不喜欢戴什么首饰和花,插在头上的簪子只有寥寥几根,而且只要一那啥,发髻就会散下。发髻梳理起来可是个麻烦事,她不敢冒这个险,但是想借衣服不给报酬,在这些注重小利的人里,实在是个很困难的事。

    “我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送个棒而已!我算是够慷慨的啦!”少年懒懒的说着,然后举起棒来。

    她瞪了他一眼,她知道少年在旁边有很大的威慑力量。这个少年仿佛是这些人的头,虽然他小小年纪。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非要和她杠上。

    回过头去,抱拳道:“拜托拜托!大不了我回家拿给你们嘛!你们要多少钱?”虽然这样有点划不来……一套破衣服而已!

    “谁知道你到底会不会送钱来啊?算了!你送根棒又不会少块肉!我教你怎么送!保你小命无忧!而且那些大爷们的球技非凡,棒也不一定就掉了嘛!”

    “算了!”她气极,望了他一眼,便想往月灯阁外离开。“把我的衣服还我,我出去!”

    少年的脸沉了沉:“在我房间里,请自便。”

    萧琴便要往他的房间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又停住。

    好不容易来一次,而且送棒也不是很有危险,更何况也不一定就会送。这马球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何况承弼也在。就这样离开,仿佛也没有必要……球场上,萧文虹这场费力的球终于不痛快的打到最后。

    球已经竞逐得越发激烈,看上去马上就可以扫入黄队球门,然而也正在这时,福王手里的球棒在打球的时候不小心从掌心里滑落。他心里烦躁,连忙策马掉转马头往场边沿上奔去,一边喊道:“快换球棒!换球棒!!”

    然而马队纷呈,立刻球又往福王奔去的方向滚去;人们都策马上前追赶马球。

    听到福王呼唤的声音,很不幸的到了该她出手的时间,萧琴也就立刻从看台边迅速地往朝她奔来的福王狂跑过去,按着少年教给她的方法,将球棒平托在两手过顶。

    而萧文虹的身边,江雅秀愣了一下突然离开,接着往福王最前锋疾奔而去。

    那是马球现在滚落而去的地方。他不能掉在后面,于是也策马奔去。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却突然看到了正平举着球棒奔来的小僮,冲着福王飞跑。瞳孔骤然收缩——那眉眼好象有些像……萧琴!

    马球终于滚落到福王的马前边,福王正好也一下子抄起球棒。从来没有尝过如此迅疾的力道,萧琴来不及松手,随即一下子跌倒在地。而江雅秀也恰巧奔过,一打马球,球立刻朝着球门方向疾冲而去,同时球棒一抡,也顺势朝着萧琴的头部掠来!

    萧文虹大惊,连忙疾奔上前,一下子撞下江雅秀。球棒脱手,带开萧琴的发髻和小帽,两人也从马上双双滚落,在黄沙地上滚出十余丈远;冲上前的官吏们见状纷纷勒马,瞬息之间,黄沙飞扬。

    尤应沂和阚夏青都大惊站起,尤应沂立刻朝着萧琴疾奔而去。

    福王震惊的望着倒在他马下的萧琴,泻下的是一头如瀑的乌发。竟是女子。同时一些人也立刻下马,向滚下马的萧文虹和江雅秀急奔而去。

    滚落的去势一停,萧文虹也立刻按住江雅秀。一咬牙,江雅秀能感觉到肩胛骨骼有碎裂般的痛。他的眼神似乎巴不得她立马就去死,在江雅秀瞬间堪称冷酷的眼神中,他的表情也几近愤恨。

    “——你刚才想干什么?!”说话间,他的手也微微一松,江雅秀立刻从他手下挣起。西门敏智等人也恰好赶到。望着萧文虹那对如朗星般的眼睛,她的身子被人扶起,却是那位急急奔来的灰袍文士。

    “姑姑、姑姑!你没事吧!姑姑!”文士急忙帮她拍打身上的灰尘,江雅秀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眼中闪过一丝奇妙诡异的光,她冷笑道:“萧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刚才也不过只是打球而已……”

    “你根本就是想谋杀!!”

    萧琴已被尤应沂亲手扶起。一头乌发长长的披散而下,有些乱,然而秀美的容颜却仍然无可掩饰的呈现在了福王的面前。他从马上跳下,她的脸色有些无措和紧张。他能听到听到尤应沂一边扶着她问“没事吧!”然后她呢喃了一声:“福王殿下……”

    福王望着她,虽然没有呈现笑意,然而目光也十分柔软。

    众人皆屏息以视。半晌之后,他方才淡淡一笑。

    “我谋杀?!”江雅秀好象听见多好笑的消息般看着他:“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我谋杀?在马场上死的人那么多,难道都是谋杀的!?!”她指着萧琴说道:“我刚才只是失手!你那么怕她出事又何必把她带到这种地方?!!”

    “你们在吵什么呢?!”福王蹙着眉头回过头去问。随即江雅秀立刻朝福王那边走了过去。

    “殿下!萧大人说我刚才想要谋杀!”

    萧文虹讪讪地跟上前去。福王今年二十二岁,比萧文虹大三岁,彼此经常来往,倒也熟悉。此刻听得这种话,冷俊的脸微微一变:“这话怎么讲?和韵……和这位姑娘认识吗?”

    萧文虹望着脸色略显苍白的尤应沂,然后想了想,点头道:“她是我妹妹。”

    萧琴全身一颤,心头百味杂陈。然后福王将萧琴好好的打量了一下,微笑中骤然似带了些其他的意味:“像,像到是像……”

    萧文虹脸色古怪的看向萧琴。尤应沂也有些纳闷。然后福王轻笑了一声:“那还好,没有伤及人命。也难怪,和韵,还有你表弟,都这么这么着急。……不过……既然是你妹妹怎么会跑来送球棒呢?”

    江雅秀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萧文虹微微干咳:“这个……”尤应沂神情颓顿,“我也不知道。”

    “就是嘛!既然是千金小姐何必来膛这趟混水?!谁让她来送球棒了?技术又不好!我看啊,谁让她来这球场上的人,才是真正的‘谋杀嫌疑犯’!”

    萧文虹气呼呼的别过头去,江雅秀看上去也是一肚子火气。“好了你们别吵了!”福王有些心烦的说道:“已经打了这么久,虽然没决胜负,还是休息一下再打吧!”说着,他便带着群臣往看台走去。

    萧琴也很尴尬的站着。萧文虹望了她一眼,叫她跟上来,自己连忙跟着福王上前去。一时间,这块空地上便只剩下萧琴和尤应沂两个人。

    尤应沂不由自主的问:“你怎么会穿这身打扮?你原来的衣服呢?”

    “换了……”

    “傻瓜!你看到和韵在,又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快把衣服换回来!”

    “我又不知道他在。”

    “我还以为你没进球场呢!”

    相视笑了笑,一起转过身子,却也突然看到了正站在他们身后的阚夏青。脸上带着些茫然。见到他们一起回过身来,也有些不安。然后带着点凄楚的笑笑,回头走去。萧文虹已经在福王身边坐了下来,萧琴和尤应沂又依着萧文虹而坐。

    这一次她终于是以萧文虹妹妹的身份坐在这里了。心下有些感慨。只是可惜了萧文虹并不知道,她……真的是他的妹妹。

    “啊……殿下的这串珠子是从洛水带来的啊?真漂亮。”

    不知道江雅秀又在跟福王讲什么,坐下的瞬间手中骤然多了一条玛瑙串子,用惊叹的神情细细的欣赏着这美丽的宝物。

    “江姑娘球打得好,原来还知道洛水。”福王啜了口茶。

第一百七十四章:跟谁学的

    “当然知道了。曹子建的《洛神赋》,名扬天下。小女子虽然不才,但也还是拜读过的。”江雅秀盈盈一笑:“这串珠子画的也就是洛神图啊!”说着,她很娴雅的把珠子还递了回去。

    萧琴定睛一看,珠面上果然有细细的纹络。福王继续笑道:“江姑娘好眼光,不愧是安绍公之女。想当年,你父亲画了一手好画,想来江姑娘笔墨也不差吧?”

    江雅秀很自信的一笑:“如果殿下不嫌弃,小女子也可以作画一副送给您。不过话说在前头,我的画技可及不上父亲的十分之一。”

    福王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如果小姐愿意赐画,那么本王可是无限荣幸。只是对于画技好否,本王也不大了解,只能由在场众官共同赏玩。不过……”他好象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闪,接着看向一旁沉默坐着的阚夏青:“不知江姑娘认不认识她?这位阚姑娘就是阚寇俣阚大人之女,自小知书答礼、多才多艺,尤其是画了一手好画!可是出了名的。”阚夏青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福王继续笑道:“今天有幸同聚月灯阁,不如阚姑娘也展一展才艺,也好和江姑娘互相品评品评?”

    众官吏们立刻感起兴趣来,纷纷赞同。

    阚夏青正待答应,想了一想,又笑道:“殿下见笑了。夏青才疏学浅,哪有江姑娘家世渊源?这才艺,江姑娘敢展,夏青可不敢展。不然不是被她压下去,落得一鼻子灰?”

    福王失笑道:“这怎么会?就算画不出众,也会有出众之处,更何况阚姑娘才名广传京师,又何必过谦?”

    “何来广传京师之说?如今像我这样的女子,在各位大臣家中可谓数不胜数,不管哪里都比夏青强。只不过我侥幸些,名字让殿下听到了而已。”

    “阚姑娘又何必这么说呢?”江雅秀自然知道阚夏青这样一再推脱是为了什么,倒也乐意给大家都找个台阶下。于是笑着望了望萧琴,道:“你看这位……萧姑娘,也是名门闺秀。如果是阚姑娘觉得和我一块儿画有压力,不如就叫上她吧?多个人,也可以多分担些压力。”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都唰唰唰集中到萧琴身上。尤应沂一脸僵硬。西门敏智则悄悄附到萧文虹耳边问:“和韵,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妹妹?”

    “这个……福王殿下……”萧文虹连忙劝解,却被福王一下子打断。

    “也对!萧家出得和韵这样的人才,其妹妹也一定秀外慧中。就一起画!也好给我们赏鉴赏鉴!”

    说着,立刻有人拿笔墨去。萧文虹和尤应沂都十分打击的望着萧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现在事也成定局,萧琴也觉得有些紧张,萧文虹立刻附到她耳边问:“你会画画吗?”

    萧琴也很悲哀的望了望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江雅秀和阚夏青都站到作画的桌案边来,自己也跟着走过去。画,怎么画?

    江雅秀在桌案那头望着萧琴诡异的笑了一下。阚夏青看着萧琴也笑了笑,然后甜甜的说了声:“加油!”这么一说,萧琴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墨迅速的磨好,浓稠的盛在砚台中。画纸铺开,洁白绵软。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好的纸,然而心情却是郁闷。

    江雅秀的画纸一铺开,就立刻流畅的画了起来。立刻有一些官吏走上前去观看。

    萧文虹急急的走到了萧琴的身边。西门敏智也好奇萧文虹‘妹妹’的作画水平,紧跟过来。

    尤应沂走到阚夏青那儿,一边心不在焉的望着阚夏青的画,一边瞥着萧琴那边的情况。而萧琴也提起笔,手法很优雅的浸了墨,但却不知道想什么,迟迟不下手。

    萧文虹有些忧心的望着她。一些官员也朝着萧琴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轻声低语着刚才从江雅秀那里看到的画。无非是些她画得流畅细腻的语句,饱含赞誉。看着萧琴仍旧提着笔沉思的样子,也有些奇怪。

    阚夏青不过是随便想了一会儿,也就开始作画了。她画的是牡丹,表情十分自信与恬淡。不停的换笔,从花蕊到花瓣,逐次浸染开来,雍容华贵。

    尤应沂见萧琴总不落笔,也就把目光转移到阚夏青这边来,固然心下仍然有些担心,然而看着她流畅的画笔和栩栩如生的花瓣,再担心也会慢慢地放松开来。

    萧琴终于落笔了。

    福王也正好从这边走过来,官员们主动让开一条道。

    看着她落笔,萧文虹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虽然不是个个女子都会画画,但是基本的笔法应该还是学过的。江雅秀且不谈,阚夏青的画技却当真是名满京师。一个画得平凡的女子还能比较,但如果和阚夏青的画作放在一起,那还真是……

    犹疑间,他看到萧琴开始在宣纸上画着一条条直线。

    萧文虹倒抽了一口冷气,福王走进人群去,他立刻从她身边离开。果然,他才不过离开片刻,在萧琴这里观画的人议论便纷纷了起来。

    萧琴继续作画。凭着多年的经验,画这类图她很容易入迷,虽然刚听着窃窃私语的时候脸颊也有些发烫,然而立刻就被脑中展现的图画所替代了。她很仔细的作画,每一条河道,每一道山峦,以及每一座城市。

    但当她的画初现雏形的刹那,身边的议论声也就立刻低了下去,变成沉默的惊谔。

    江雅秀在把苍鹰的最后一根羽毛染上颜色之后,抬起头来,才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了一个人。

    她惊诧的抬头望向对面,官员们竟然都集中到了萧琴的身边,包括萧文虹,大都是十分诧异的神色。阚夏青身边只有一个尤应沂,细心地望着她给八朵牡丹画上绿叶,此刻正在观画中抬起头,轻吐了一口气,往萧琴那边十分好奇的看过去。

    如果说刚才的是好奇的眼神,现在就立刻成了惊诧,就这样瞠目结舌的立刻凑了过去,再没有停留在阚夏青身边。

    江雅秀也十分诧异的走过去。萧琴会画画吗?再画也不会有她和阚夏青画得好吧?怎么官员都停留到她那边了。而且脸上没有一点鄙夷神色。

    她愤愤的拨开人群朝萧琴的画看去,这一看,也立即的张大了眼睛。

    这也许算不上是画,然而是地图,大济的地图。连着昌方、善东、安竹、洛崇以及十八道,每一道山峦、每一个地名,都标得清清楚楚。她无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这些国家包括在内,以及一部分的沿海,但是毫无疑问,整个大济国土,都被她画出来了。

    标地名用的是小隶,下笔非常标准秀丽,看得出一定是写过很多字的人,并且也受过很好的教导培育。人群鸦雀无声,直到她写完昔长道和海的边界线,写上昔长道三个字。

    人群立刻沸腾。

    她的脸色一白,毫无疑问,她也惊诧,叹为观止。

    “这……”福王惊谔的望着画面,萧琴已经放下了笔。

    她回过头来,听到一个大臣哈哈大笑的声音说:“奇迹!”

    萧文虹也倏然笑了,几乎有喜极而泣的味道,不过没有眼泪。

    萧琴的脸有些泛红。他继续望着这幅娴熟而与他记忆中的大济地图毫无差异的地图,所有人的赞叹仿佛都成了耳旁风,只有震撼、以及感动。

    他真的没有想到,萧琴竟怀有这样的绝技。

    但也不愧是他的萧琴妹妹,画了这么一个奇作居然还不知道跟福王行礼说点场面话。他一回过神来就连忙走过去,萧琴抬起眼来不解的望了望他,然后萧文虹对福王打了一个长辑,故作惭愧道:“小妹不才,如今献丑了,还望福王殿下……”、

    福王面带微笑仔细的看着地图,止住了萧文虹张口要说的话:“好作品!画的是我大济河山!”

    西门敏智也在一旁微笑道:“果真是奇作!就和我挂在书房里的那幅地图一模一样!除了图纸小了点儿吧!”

    “没想到女子会画地图。”

    也有献媚者恭维道:“大开眼界之际,也当真是羞煞我们堂堂七尺男儿了!”

    “你是跟谁学的?!”萧文虹望向萧琴,萧琴瞪了他一眼。

    “跟我师傅!”

    阚夏青画完最后一笔,也疑惑的朝着那边走过去。看到地图,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听到江雅秀不满的说着:“殿下别老看这地图啊!大济有几道几县,您不是最清楚吗!?你看我和阚姑娘的作品都画完了,你看都不看一眼!!”

    萧文虹仍然在萧琴身边笑容满面:“什么师傅啊?叫什么名字?以后我把他收入我麾下,给我做参谋去!”

    “也对,”福王笑道:“虽说这萧姑娘的作品是奇作,但是相比起来,江姑娘和阚姑娘的作品也不差!”然后他微敛了笑容,道:“我们先去看看她们的吧!”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便一边继续说笑着,跟着福王往江雅秀和阚夏青那边走去。萧文虹推推萧琴,然后带着她走往往江雅秀那边。也直到这时,萧琴的画旁边,尤应沂和阚夏青才慢慢地上前。

    尤应沂柔和的看着这幅画,手指微微按上画纸,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看着这幅画,阚夏青也苦笑了一声。

    “你表妹真厉害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定能找到

    尤应沂回过头去,看到阚夏青那对也望着地图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着。

    她刚才一定听到他和萧琴的对话了吧,心里也必定有些不愉快。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你画的牡丹也很好。”他含笑道,“她在这方面一向比较突出,也没有什么。”

    阚夏青望着天空努力睁了睁眼睛:“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画画得到底怎么样!”她很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只是佩服她!因为我从来没有画过地图。”说着,她笑了出来,“什么时候也让她教我画画地图吧!”

    “你感兴趣吗?”

    “感兴趣!”阚夏青看似很激动的说着:“这样我就可以画一张东西市的大地图,标上各个小吃坊和织造的地点和名称,以后我上街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尤应沂望了望和萧文虹一同走到江雅秀的画作旁边的萧琴,那双略显沉着的双眼。以及站在她身边的萧文虹。略微苦涩的一笑,将眼睛避开。

    “也好,什么时候我帮你问问她。”

    萧琴在议论的人群中抬起眼来。

    她看到了在尤应沂身边巧笑嫣然的阚夏青;瞬息之间,心底也蔓延出了一股深切的酸与痛,替代了刚刚浮上心头的愉快与轻松。

    笑容微微敛起,她默默的望着他们。他们的相视笑语;仿佛也无限的放大、放大,在这片正充满笑语欢声的月灯阁中,静缓蔓延。

    不论此际的场所多喧哗,案上的画作多华美……

    他们的相伴就是如此夺目、如此耀眼,充满了她的感官与所有的世界。

    是吧?这就叫做,爱……

    车身微摇着,由车夫驾驭着往萧府的方向驶去,萧琴穿着那身黄褐色的衣服与萧文虹一同坐在马车内。

    此刻,天近暮色,整个石浦城中,户户炊烟、华灯初上。

    尤应沂随着阚夏青要去一趟阚府,大概是拜见岳父岳母吧。于是萧文虹便单独和萧琴在一起,一同坐在马车上,静静看着南赣湖边摇曳的绿柳,融入在夜色里,仍然隐约摇动着那妩媚的身姿。

    “真没有想到,萧琴,你的数理这么好。”萧文虹仿佛有些傻笑般地说着。

    后来福王又出了几道题考她,都被她很快的解答出来了。没有用算盘,也没有用草纸,完全凭心算。他朝着萧琴说:“以后你帮萧府算帐簿吧,好不好?还有我的一些文卷,如果是牵扯到数理知识,你就帮我批!”

    “这样……不大好吧!”萧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而且我对石浦的情况也没有你了解,还是你自己做比较好。”

    “就是统计下户簿、帐簿的工作,不需要多了解石浦啊。”

    “你数理不是也挺好嘛?”

    萧文虹面色一惊,用有些不可能的表情看着她,然后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这数学脑子差得不行啊,当初学《萧经》的时候就挨了先生不少打,还是不开窍!怎么可能会学得好呢?天文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二十四节气都还不记得呢!”

    萧琴懒得跟他扯:“少编故事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啊!萧琴。”萧文虹煞有其事的说。看着萧琴还是淡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有些不安,便问:“怎么了?”

    萧琴望着看着他的萧文虹。怎么说呢?她能感觉到了,不论阚夏青和尤应沂究竟是什么关系,她都看得出来,他们是相爱,是要共结连理的。

    在热闹的场所里,在算题的过程中,在竞逐的马球上,她还可以把这份忧虑屏弃。然而现在离开了月灯阁,在这同萧文虹一起回府的寂静路上,无法避免的回想起时,却是再浮上心的失落、难过。种种的心情……她真的觉得好寂寞。

    “萧文虹。”她淡淡地说着,问:“怎么样才能一天到晚都有很多人在你身边啊?”

    萧文虹不是单纯而迟钝的孩子。听得这种话,微微一愣,然后有些困惑。实际上,就他觉得,今天的萧琴看上去很开心啊。

    “怎么了?”

    “没什么。”萧琴轻微的蹙了蹙眉头,然后安静的坐好:“只是觉得……热闹也挺不错。”

    萧文虹苦笑了一声,靠到车厢上:“今天很热闹,但是从头到尾,你还不是没说几句话。这样的热闹,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了!他们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

    “你想要有朋友啊?”萧文虹问,随即坐到萧琴的对面来,静静地望着她秀美的轮廓。那样略带忧郁而无澜的眼神,他仿佛也能读出她内心的寂寞,“也对。”他竟然忘了,在石浦城内,她竟然没有朋友,“你应该有朋友。”

    萧琴轻轻低下眼睫,萧文虹望了望已经变成繁华街市的窗外,车帘下隐约闪入的灯光,然后说:“那你先跟阚姑娘来往吧,怎么样?”他抬起头来望着她问,“阚夏青在石浦待得久,人好,也聪明。”

    “就她一个吗?”

    “嗯。而且要承弼带着你去见她。”

    萧琴想了想,然后慢慢地、轻轻地说:“我更想要的是……一个人行动的自由。”

    萧文虹的表情凝了一凝,看着萧琴的神情,他仿佛也明白了她需要的迫切。

    担心。担心又能如何,是吗?但是他仍然摇头道:“现在不行。”

    萧琴的神情一沉,正待反驳,萧文虹立刻抑住了她。他不想和她吵架,真的不想和她吵架。

    “是‘现在不行’。”萧文虹沉声认真的说道,然后原本犀利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就让你出去。明白吗?”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驶过。萧琴想起了今天球场上惊险的的那一幕,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些东西……真的不是她能控制的。但她不明白,江雅秀,她为什么……

    “江雅秀为什么想要……那么对我?”

    萧文虹闻言,然后苦笑:“不知道。今天问过敏才了,他和江姑娘有私怨,所以江姑娘才找到我。而具体她会怎么做,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他望了望神情有些惘然的萧琴,然后微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你不会有事的。所以,等我把事情处理完!那时候你就一个人,想在石浦城哪里逛就在哪里逛,好不好?”

    萧琴怔了怔,然后微微一笑,笑得小却深。

    看着她这模样,萧文虹的神色也舒缓了下来,一笑,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另外,我今天接到一封从榆鞍寄来的信。”

    萧琴诧异的回过头。

    “今年中元节,我的父亲、妹妹和弟弟都要来石浦。对了……还有……闵夫人。”萧琴脸色一变,也不知道是忧是喜。萧文虹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父亲和弟弟也就罢了,但是闵夫人——我名义上的母亲,很刻薄挑剔,另外还有妹妹品舒。虽然……我她的本性并不坏,但是……”他有些忧心的说,“她有些刁蛮,也极其高傲,也许会为难你。”

    萧琴有些手忙脚乱。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萧文虹的父亲就是她的父亲,萧文虹的妹妹就是她的妹妹,弟弟也一样,还有闵氏……这是她认亲的大好时机。

    “不过你别怕!虽然闵氏尖酸刻薄,但是在礼仪上不犯差错,一切都好说!回去我就让人叫你礼仪!”

    “啊。”萧琴应了一声,点头道:“是,知道了……那,除此之外呢?”

    “另外品舒的嫉妒心和自尊心都很强,你不要和她硬碰硬,不要那么冲动。要不然……她也许什么都做得出来。明白?”

    萧琴仿佛打了一个寒噤:“不是吧!”她有这样的妹妹……

    “不过礼仪一定是要好好学的,”萧文虹含笑望着她道:“你看今天阚姑娘,每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那么体面,那么有淑女风范,你应该跟她好好学学。”

    一提起那个阚夏青,萧琴心里又不舒服起来。是啊,她那么漂亮、那么温柔、那么聪明得体,一个下午她都和尤应沂在一起,她忘都忘不去。

    “别跟我提这个。”她突然说着,萧文虹随即一愣,然后她扭过头去,“学就学。不过萧文虹,秦婶婶的事,你帮我办了没有啊?”

    萧文虹一想起在榆鞍城时,那个抱着琴走进人群的老婶婶,就会顺带着想起他从她头上倏忽拔下来的那枚玉钗。他之后一直把它放在怀里,直到那夜被掳去昭义。

    却不知道在榆鞍萧府那晚,他重新换衣的时候,玉钗放哪儿去了。

    想着那枚玉钗,他也有些出神,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回忆着那支玉钗的所在:“办了!不过还没有下落……”他望向萧琴,怕她多想,又劝慰道:“不过一定能找到的,前不久我找人卜卦算过了,你的秦婶婶还安好。”

    萧琴有些汗颜,算卦……

    “所以放心,一定能找到她的!嗯?”

    萧琴觉得自己和尤应沂的关系疏远了。

    这种感觉始自第二天,她学完礼仪的午后。这一日尤应沂难得的在家,她便抱着琴去寻尤应沂,想要请教他如何弹奏《离骚》里困难的那几个旋律。然而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回绝了她,仍然用以往那种淡定的神情与语气,说:“《离骚》……对不起,我也不会抚。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你,你还是去请教别人去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再等我两年

    萧琴愣住了,望着他貌似温和的笑靥,同时也感觉到了心底深深的失落与慌意。

    她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自己还能跟谁请教,然而看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也不好在他的紫藤楼里多待,便闷闷的抱着琴离开。半路上遇到萧文虹,问她闷闷不乐的是怎么了,她就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看到了萧文虹脸上也挂起的深深的疑惑与不明白。

    “他以前说过,他最喜欢的曲子就是《离骚》。怎么会……怎么会不会弹呢……”

    萧文虹也记得自己曾经听他抚过这首曲子。而且他抚得极其娴熟,如梦如幻,宛如天籁。

    但是他不想在萧琴面前说这些,越发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便打着哈哈道:

    “虽然这事有点奇怪……不过……没什么的!承弼的性子本身就有些无常。我这个人……对琴不大擅长,你也知道。嗯……不过我听说,阚姑娘也弹了一手好琴——等会儿我跟承弼说说,让他找个时间,带他带你去见阚姑娘,让她指教你就好了。”

    萧琴闻言愣一愣,然后笑了笑,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有些失望。

    三日后,尤应沂带她去阚府。在阚家这个热闹的大家庭里,她终于知道了尤应沂和阚夏青是什么关系。

    她跟着尤应沂来到烟雨水榭,阚夏青正在和几个堂姐妹与丫鬟们一同在水榭里品茗下棋。也有谈心说笑的,绣花写字的,整个水榭里好不热闹。望着这景况,萧琴既羡慕又有些失落,自小到大,她从没有感受过如此热闹融洽的家庭。

    几个丫鬟眼尖,一眼便望到了尤应沂,然后便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姑爷来了!刚才咱们姑娘还在谈您呢……”

    阚夏青诧然回过头,看到尤应沂,随即飞霞扑面:“死丫头!你多什么嘴?!谁是你姑爷了!”接着便拈起一枚棋子,朝着那丫鬟狠狠的掷过去。

    “怎么啦?月姐姐还不好意思呢?”一个和萧琴差不多大的少女领先朝尤应沂走过来,穿着湖绿色的儒裙,翠绿的半臂衫,走到尤应沂面前,接着笑着回过头去:“今天不是姑爷,今后也会是的啊!都订亲这么多年了,还怕什么羞?”

    萧琴一震。随即听到了水榭里骤然响起少女们咯咯的巧笑声,以及对尤应沂的招呼声。丫鬟们早已倒水的倒水,拿茶点的拿茶点;那湖绿裙子的少女回过身来,见着萧琴也觉好奇,便问:“姐夫,这位姑娘是谁啊?”

    听她如此亲昵称呼,尤应沂怔了怔,旋即微笑:“哦,她是我表妹。叫萧……萧萧琴。”

    “原来是萧姑娘啊!”

    “是姐夫的表妹啊!”另一个少女也奔了过来:“难怪这么漂亮!来让我们好好瞧瞧!”

    阚夏青也走了过来,望着那女孩笑骂道:“你啊!整天风风火火的!”说着执起了萧琴的手,一边招呼尤应沂进来,一边向萧琴笑道:“萧姑娘总算来了。姐妹们正玩在兴头上,不如先玩玩再去弄琴?”

    萧琴点点头,阚夏青也莞然笑笑,便先从雨儿开始,把那些女孩和丫鬟们,一个又一个的跟她介绍。

    然而萧琴心却不在此,早已开始出神,却全然记不起谁是谁;浑浑噩噩的,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般难受。阚夏青每介绍完一个,就“哦”,“这样啊”,或者笑笑,以作应答。

    好不容易介绍完后,她终于得以松口气,回过头,乍然见到尤应沂的面孔。淡然、平静……他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她也看到他的那一瞬。他想回过脸,然而双方灵魂仿佛都在轻轻颤动。她惶惑,他也似多了紧张,终于,他得以摆脱这可怕的吸引,微微的,转过脸去。

    她失意低头。

    但他的做法是对的,是对的。她知道,自己也应该这么做。

    至于曾经那些沉淀在自己心底的暧昧情感,就让它离开,去吧……随着风。

    暮色四合,在童府的灯影舍内,瑞脑香徐徐飘绕,红烛散发出明媚而温暖的光线。一扇扇隔屏印着细腻的仕女画像,态淑情真,富贵闲适。隔屏最里端,檀木榻旁,铺着四角坠有蓝流苏的竹席。江雅秀闲靠在榻中竹席上。

    敞开的窗外送进夏夜带着雨意的微风,纱帘轻轻飘舞。江雅秀的胳膊今日摔马擦伤了,此刻正卷袖抬着,让童星海为她包扎疗伤。

    “秀儿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居然还伤成这样。以后骑马小心点,听清楚了没有?”

    童星海为江雅秀包扎着,眼中逸出了一丝怜惜。他真是没有想到,江雅秀,从小骑马都不曾摔过的江雅秀,今天居然会摔得这么惨。不过还好,没有伤筋动骨的迹象。

    “知道了。”她无奈的回答了一声:“以后再也不了……”

    他将为她包扎好的胳膊放下,一边微挑起眉问:“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啊……”她还是有些恍惚:“也许是天气热了,头脑有些不清醒吧。”她望着他笑:“没什么。”

    “那待会儿找个郎中来开几副清热的药。下次再摔断胳膊可了不得。”

    江雅秀心下微微一动,抬起头来,童星海已经负手离开她的床榻,徘徊而去。

    她的心底有些微的不悦,撅起嘴。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都不安慰安慰她吗?然后她便开口问:“你怎么都不安慰安慰我啊?”

    童星海回过头来,然后撇了撇嘴:“我看你想别的事想得挺出神,原来还需要我安慰吗?”

    江雅秀越发不悦的回过头去。这些天来她总是持续的烦躁不安着,此刻也懒得继续跟他扯,但是心里拂起的闷气,也无法散去。

    他便走到她的身边,坐到他的床前。

    江雅秀仍旧看着别处不言不语,童星海的目光微微沉淀,望了她半晌,手指拂过她乌黑的鬓发,落在她的肩上。

    她怔了怔,然后抬起眼来,望着童星海那张英俊的脸,心中陡然一痛,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你还记得曾经你跟我许过什么承诺吗?”

    童星海不在意的笑:“当然记得。”她便想继续问话,而他未等她开口,便倾身亲吻她。有一些恍神,在落下的那一瞬,颤抖的睫毛下,她看到他闭上眼睛。这种感觉是熟悉的,也是习惯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此刻她所感觉到的,唯余疏远与寒冷。

    是在那一日,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她坐在繁花满甸的童府花园里,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一枝月季**了发髻,鬓间一紧。

    她诧然回头,却是十八岁的童星海带着玩世不恭神气的脸,俊秀迷人。

    他扬眉问:“秀儿,喜欢我给你簪的花吗?”

    她绽开了同样灿烂的笑意,点头:“喜欢啊!”

    “那你以后做我娘子,我天天帮你簪花好不好?”

    她看到了他脸上淡淡的红晕,心也在一顿之后,迅速的跳起,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去。

    然后她扑哧一笑,控制着澎湃的心绪,一边将发髻上的花摘下来,扬眉问:“表哥此话怎讲?秀儿岂能比得上你的那些佳人美眷?少开我玩笑了!”她垫脚,将花反插入了他的发髻上,两对相似的凤眼,一瞬的凝注,她和他都没有退让。

    “秀儿,我不是玩笑!”他收起笑,抓住她要收回的手,认真的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长大了,我就让你做我娘子。”

    她的心跳渐渐缓慢,现在回想,那时的自己除了新奇与衡量是不是应该这样做以外,思绪里似乎也没有任何幸福或羞涩的动向。

    她将他推开,那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让童星海的全身一颤。被迫的离开,他望着她,怔忪不明。

    “怎么了?秀儿。”

    “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自她的父亲江温书因说漏明皇的私事被杀后,她这个江温书唯一的女儿,就寄居到了童府。

    她在这个府里,不过是个外来客。她住在这里这么些年的快乐生活都是由这个表哥一手给予。他逗她开心,教她怎么保护自己;他惩罚那些欺负她的人,在她无助伤心的时候安慰她不要哭泣……

    他没有恪守礼仪习惯,就跟她提出了这个决定,于是她也并未遵守陋习,非要等及笄之后才谈婚论嫁。在那个下午,她早早地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了他。

    “我说了再等两年的嘛……”

    “从十三岁到现在,已经四年了。我的笄礼也过了两年,你还要我等两年吗?”

    他望着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你以前不是说,晚点儿嫁给我也好吗?”

    “我……”

    “怎么现在又这么急着嫁给我了?”

    她懊恼的望着铺着黄锦地衣的地下,童星海眼中怀疑的目光越来越起伏不定,她的表情也是无奈加凄迷。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些天来总是心绪纷纭。然后在这份焦躁中发现了和童星海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他现在是御史中丞了,他还跟她说,他要爬得更高、更高……换了以前,她一定会欣然的帮助支持他,然而现在……

第一百七十七章:他怎么死的

    也许是从那日开始,她从安化门进城,看到萧文虹和其他几个官员拿着图纸议论外郭城城墙的专注身影。他的身边是穿着男装的萧萧琴,也一并和他们看着图纸对城墙比画计算着。她远远地望着他们,萧文虹听着各官员和萧琴的对话,时而也发表自己的见解,解释和询问相关的疑点。

    不时地,他会痴痴望着萧琴,而萧琴一点都没有发觉,径直从一侧小厮的手中拿过毛笔在图纸上书写勾画。接着,萧文虹也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她口中念着的数据和图纸上新旧勾画起的线条之差。

    那一天的阳光多么明媚,也似照进了她久未进光的心里,然后才在酸涩中悲哀的发现,童星海好象从未用萧文虹那种眼神——看过她。

    十三岁的时候,他们私定终身的闲言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虽然还没有传到长辈的耳朵里,但是童府的小姐们已经开始拿着江雅秀取笑。她默默忍着,把所有的怒气都深藏于心,然后在她们出府上香的时候偷偷地跑进她们的寝室里,把从花园里捉的一盆蚯蚓全倒在了她们的被褥上和枕头里。

    那个夜晚,小姐们的哭叫声传遍了整个童宅,江雅秀跪在舅舅童思诲的面前,呜呜的哭着为自己掩饰申辩。而她和童星海私定终身的事也被那些小姐们抖搂了出来,旋即,童思诲听着这消息瞪大了眼睛。

    童星海听说江雅秀被审讯,便也连忙赶了过来。因为江雅秀未及笄便与他定了终身,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当场被父亲骂了一顿。而他不论父亲怎么说,都一口咬定了:“秀儿不会做这件事!”

    “我要娶秀儿——”的话,结果是他被愤怒不堪的父亲甩了一个耳光,和江雅秀被一起撵到院子里去,罚跪一个晚上。

    宽敞得唯有茵茵碧草的院子里,一条道路直通向正堂。

    他们一同跪在这条道路上。

    他们不敢反抗父亲的责罚。律法规定,不孝者是可以治罪的,他们不会那么没头没脑的往刀尖上闯。

    夏日天气无常,半夜时分,闪电、雷声,轰隆隆的从天际滚过,不久,大雨便从厚厚的云层中,倾盆而下,唰唰唰的,击打在他们的身上。

    江雅秀终于愿意开口,仰起脸对童星海说:“你猜错了,那蚯蚓确实是我倒的。”

    童星海嗤笑:“你当我是傻子啊?我当然知道是你倒的!”

    江雅秀眼圈一红,随即憋紧了嘴,忍着自己的眼泪。风中传来雨水清芬的气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份绵绵不绝的关怀,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如此深切的感激与温暖过;从脸上哗哗流下的早已不知是雨还是泪。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打了他一拳:“为什么……为什么……”

    雨水在此刻早已迷蒙了他们的眼睛,然而少年的声音却仍然清晰,道:

    “因为你将来会是我的娘子。”

    “我看……他们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吧?我们是这府里最坏最坏的两个小孩,最讨人厌的两个小孩!”

    “他们也许会觉得这样的我们在一起恰好合适,对吧?”

    “……但是……”她的泪水仍旧不断宣泄蔓延:“我们如何在此容身呢?”她望着他回过头,有些后悔和他在一起了。

    “你说呢?秀儿?”他也回过头来,烦恼似的蹙了蹙眉,又一下子舒展而开:“府里面最重视的是什么?是荣耀和权柄。”他回头用潮湿的袖子擦着脸上的雨水,肯定的说:“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荣耀和权柄,他们又怎么敢反对我们?!”

    江雅秀一震,是从心底终于弥漫起的小小希望,她怀疑的望着他。

    他头径直将她抱进怀里。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女孩,柔软的身上带着寒冷的颤栗。他的怀抱虽然同样带着雨的潮湿,但也传来了身体的温暖。他满不在乎的说:“放心,秀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放心,秀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但是这甜蜜的承诺却也在那一刻起便被重重功利所牵绊,到得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童星海是不是还怀抱着当初对她的那份,纯洁的期待与感情。

    “我最近一直思索着应该给武惠妃送什么礼物……”他望向屋角的吊灯,灯末精致的风铃,在晚风中丁冬作响:“如果怠慢你了……”他笑了笑,回过头来,望着她。

    “你发现了吗?自你入朝为官以来,我们好象越走越远了。”

    “是吗?”

    她没有心情跟他闹,便起身从榻上下来。一身墨蓝的长衫飘逸的从她柔美的肩上披下,她没有穿鞋,赤脚踩上黄锦地衣,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茫然的往前走,此时此刻,她没有在人前灿烂微笑的心情与精力,也许是笑得久了也会疲惫。夜雨沙沙的轻响敲击在园林的花树之中,她走向房间的格子门,便要出门去。

    手指还未触及门框,却有温暖的怀抱轻轻揽住她的感觉。她不自禁的停住脚步,然后被揽入怀里更紧。他问:“下雨了,还要去哪里?”

    很熟悉的亲密举动,却是第一次以如此的方式发生和存在。她微微颤抖,感觉着环绕她的手臂更紧,骤然眼角潮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否还该相信,这样的眷眷深情。

    她没有任何回应的举动,只是平复着内心的情绪闭上眼睛。

    他执住她的手,牵引她转过身来,眼中难得的没有戏谑:“你怎么会觉得我们越走越远了?”

    她不知如何作答。然后他蹙起了眉:“我们一直在一起不是吗?只是因为我现在不想娶你?……再等一年。”他说:“一年以后,一定娶你,还要风风光光的娶你,怎么样?不纳小妾!一个也不纳!”

    她的心微微一动,睁开眼,望着他的神情,也不禁轻笑。不知道是不是暂时的释然,还是别的原因和打算。心情却在刹那间微微酸涩了,然后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子,轻柔而温暖:“就是嘛!听你郎君的话,这样的秀儿多乖啊……”

    “少嬉皮了!”她推他,然后敛容回身,转而童星海望着她,怔了怔,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低首用脚趾揉搓地衣柔软的绒毛,听着他笑够了,在轻松的语气中突然问了一句:“萧文虹,是不是那个尤修远的侄子?”

    “你问他做什么?”她警惕抬头,心扑通直跳。

    “前不久听说,萧文虹在马上推了你一跤。我童家的人是想推就推的吗?还一句抱歉都没有。真不识好歹……”

    她轻笑:“人家可是石浦令,你还想在人家面前逞威风?”她轻叹了一声:“况且那人可不是白推我的,他眼睛聪明,知道我要害她意中人、‘表妹’……”

    “你害他意中人做什么?”

    江雅秀一惊,这才发觉失言,童星海的目光已经箭似的射了过来,她慌张的抬头望了他一眼。“……你以为是什么?”她反驳问,同时为自己的失控而不安:“我只不过是看那女的不顺眼!你知道萧文虹他多少次以为我要害他表妹吗?这个自大的家伙!我那次就是气不过,想要真害一次,怎么样?!”

    童星海仍旧略带怀疑的望着她。

    江雅秀不想再解释,心里也觉得萧文虹这个人,自己以后要早些忘记他才好,然后白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了。”然后她想起了刚才他的话,又不知怎么地,回眸望向他:“对了,你认识尤修远?”

    “当然认识。”

    江雅秀的心再次一颤,像春日湖面上的浮冰,轻轻的碎裂。

    “怎么了?”

    “他是怎么死的?”前不久尤应沂在石浦城内寻找父母死前的原因,虽然被各府内极力隐瞒,然而还是有一些风声不可避免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童星海点了点头,回想了一下,道:“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好象是因为写了一首诗,陛下看了以后,龙颜大怒,就把他杀了吧!唉……说来这已经是历史尘埃了。”

    “诗?”她怀疑的望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你对尤修远那小子有兴趣?”

    江雅秀冷笑:“怎么可能……一个死人,我感什么兴趣?何况他比我大那么多岁,都可以当我爸了。”

    童星海撇嘴轻笑,他每次笑,脸上都会因此而沾上一抹看似不怀好意的气息。她能够想起尤应沂那张半带忧郁的俊秀容颜,也能想象出每次打听父母死因,却不能得的沮丧心情。不是没有同病相怜之感的,他早年丧父的阴影在她的生命里同样也有。

    那是如何的孤苦、寂寞,以及怀着寄居人下的羞愤、耻辱、恐惧……

    随着和萧琴的日益熟络,阚夏青开始经常往返于萧府和阚府。因为她为人和善,于是萧府的人们都十分喜欢她,萧府也立即变得如同她的家一样。来到萧府后,她不是和尤应沂待在一起,就是和萧琴一同研究琴谱琴道,萧琴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她都会细细讲解。

    在萧琴最初问她琴曲上的不解之处时,就跟她说过,自己的琴总是拘泥于琴曲,摆也摆脱不了,而且无法把自己的情感融入琴曲之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神色自若

    但是阚夏青对此却没有多少类似的感觉,与她自己形容的‘生硬刻板’四字相比,虽然她是有些拘泥于琴曲的迹象,但是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她也和尤应沂一同谈过这现象,尤应沂总是一笑置之,回答她的也不过是:“萧琴的琴技确实有精进。”

    “但是……”她蹙了蹙眉:“这和琴技无关,你不是也知道吗?她的琴技实际很好的。”然后她蹙眉沉思,又微微笑笑:“莫非小琴儿动情了?”

    尤应沂一震轻咳:“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

    但是她微微的望了望尤应沂,心下也浮起了一阵不安与忐忑,然后微笑打断自己的念头。这怎么会呢?虽然在月灯阁那日,他们表现得很融洽有默契,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也只是表现得和其他表兄妹一样啊。

    她告诉自己说,不要瞎想。

    紫藤楼外的青墙上有一壁紫藤罗,此刻夏日至,花朵已开得几近凋谢,原先粉嫩的紫色也被枯黄渐渐替代。

    尤应沂和阚夏青两人相对凭栏而坐,一边各想各的心事,一边远远地听着那从碧羽轩传来的缥缈琴声,又是《晓晓佘生莲》的曲子。

    指尖在琴弦上一滑,轻敲而过的时候,一个音符随着情感的酣畅而偏离了远先曲谱规定的曲调。传入阚夏青和尤应沂的耳中,两人的心都是一颤,随之琴声止,戛然。

    “……你刚才弹的《晓晓佘生莲》,和曲谱不是完全一样啊。”

    “何必完全一样?抚琴时是以情操琴非曲操琴,如何抚琴能表达内心所愿,就如何抚琴。《晓晓佘生莲》不得尽表我心中所想所愿,稍加改动,有何不可?”

    “就尤某觉得,琴本文人自娱之物,不需拘泥于琴曲,如此反会被琴曲所束缚。当然,如果是在庄重场合奏琴,就得另当别论了。”

    阚夏青意外的笑了笑:“又有进步了。”

    而尤应沂却没有答她的话,只是独自从椅子上站起,转身步往阁里去。

    阚夏青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心下有些疑惑,再往碧羽轩的方向望了一眼。大概是萧琴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抚出这样的曲调,从而吓坏了吧?

    轻轻窃笑,她也随之从椅子上站起,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团扇,一边施施然步入紫藤楼中去。尤应沂在矮几旁坐下,情绪看上去与先前也并无甚相异之处,然后她问:“承弼,五日后我要去慈安寺上香,你陪我去好么?”

    他微微一愣,抬眼望向她,然后道:“上香这回事,我不怎么懂……”

    “又不是因为你懂才让你陪我去上香——”

    尤应沂一愣,随即明白,一笑:“那也好。五天后什么时候?你来寻我还是我来寻你?”

    阚夏青也盈盈回了一笑,便待应答,却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响。微怔中,小荷从门边闪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在门边跟尤应沂说:“阚姑娘好。尤公子——”她将信封递过去:“刚才有人给您送来的信。”

    尤应沂一愣,随即将信封从她手中接过。信封上没有写信人的名字。

    他将信抽出,抖开,随即一串惊心的字句映入眼帘之中:“欲知汝父死,翌日午时,杏园相候。”

    他震惊往下看,写信人是——江雅秀。

    “呀!萧公子!——真是好久没见了,今天又打算挑些什么料子送姑娘啊?”盘倭堕髻的莫大娘笑吟吟的迎上前,挥动着手中的绢子问道。

    “先看看吧。”萧文虹对她笑了笑,一边继续看着高矮柜子上陈列的各式各样精美的布料,然后再问:“我记得上次来时,你卖着一种丝带。——那丝带还有没有?要质量最好的。”

    “当然有了!”莫大娘笑道,一边回头吩咐人去拿丝带,一边回头问:“不知萧公子要什么颜色花样的啊?”

    “最好是鲜艳点儿的颜色吧。”萧文虹脸上带着些疲惫神色,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支玉钗来。晶莹洁白,宛如凝脂,是上好的羊脂玉,他笑道:“要跟这玉钗相匹配才行。”

    今天好不容易抽出些时间来给这好不容易找到的玉钗挑丝带,因为公事的原因,他虽然累,然而兴致也有不少。

    在递上的托盘里一条一条的挑着,一边和莫大娘闲聊。在莫大娘在听说他不是送给天香阁的姑娘时,还当真是吓了一大跳。谁都知道,萧文虹最喜去的就是天香阁了。

    “那萧公子是想把这钗子还给谁啊?我看这玉钗价值不菲,那姑娘定是出自名门了?”

    “呃……”说来,他也奇怪为什么萧琴身上有这么名贵的钗子,“名门算不上……反正是个很好的姑娘就对了!”

    莫大娘掩唇笑了起来:“能让萧公子如此精心挑丝带,自然是绝代佳人了。”她可没忘,曾经萧文虹来这店里买什么东西,都是看都不看就买了的。送人的时候,也必然是看也不看就送了的。

    萧文虹笑而不语,却依稀有腼腆之色,莫大娘更加乐了,萧文虹连忙收起笑,把注意力放到丝带上去。终于,看到一条朱红色绣金纹的丝带,他轻轻将它挑起细看,触手整个丝带凉滑如水,端庄而华美,虽然艳丽却不落俗套,金线在丝带上绣出鸾凰之姿的雍容。

    他将它递过去:“就这一条。”

    莫大娘笑吟吟接过,腰肢婀娜中,亲自去给萧文虹装起来。萧文虹便回过头,看向热闹的宜东坊,一边将买丝带的一两银子拿出,正待给莫大娘,却突然看到一蓝一白的两道熟悉的身影从店门前闪过。

    他一震,任凭莫大娘惊诧的叫唤,仿佛只是片刻的事,便奔出了织造坊,径直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两个人影转瞬蹿进了前处一条巷口里,他连忙追上前,拐过那一个弯,一蓝一白的两道熟悉的身影,便再次映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呆呆的看着这两个背影,虽然不敢相信,然而在这样僻静持续的距离里,他仍然能够确认他们是谁……

    他失望而伤悲的放轻脚步,然后从他们的身后跟上去。

    两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迅速地从青石板路上踏过,一边走一边还交谈着些什么。然而因为隔得太远,他听不清。然后江雅秀突然转身打开了一道门,因为一边在和尤应沂说话,所以没有注意到他。接着在眨眼间,尤应沂和江雅秀都闪进了那道门去。

    萧文虹急忙跟上,门却“乓”的一声重重关了起来,他被拦隔在外面。

    望了望高高的围墙,萧文虹记得这是童府的府邸。虽然他有翻过去的冲动,然而仔细想了一想,又不得不停住脚步。

    早就听说过,童府戒备森严,他进去又能如何?

    轻轻收回心底浮上的念头,望着这围墙,回想着刚才两人的背影,他怔忪,然后轻吸了一口气……

    “诗?我父亲的死是因为他写了一首诗?”

    他若有所思的徘徊,一边喃喃道:“……这肯定不是谋逆的罪名……但如果不是这样……又会是什么……”

    “实际我的府里有一本曾经尤大人赠给舅舅的诗集。要不然你去看看?也许能多了解一些你父亲的事。”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也许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把你叫出来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觉得,面对面比较容易谈清楚……”

    “因为你想帮助我?”抬起眼来,他看着她微笑。“你为什么想要帮助我?”

    他实在没有想到,父亲的死会与一首小诗有关。在开放的济风下,写的什么诗会导致杀头的罪?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江雅秀。虽然在得知消息的震惊之后,他也有因终于找到了线索而带来的欣慰。

    他在童府的书库里看父亲的诗集,江雅秀就陪在他的身边。但是她说她对诗不感兴趣,因而只是坐着发呆,没有任何可疑的表情与举动。

    “不为什么!只是看你整天在石浦城里奔波来去实在可怜,所以帮你一把罢了。”

    他的表情平静无痕,却知道这不是真话。

    “因为和韵?”意念一转,他望向她,随即看她脸色一变。

    他转瞬微笑。果然……

    “怎……怎么可能是为了他!”她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才帮助他的啊……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一样,父母因罪伏诛,自小寄居他人篱下。帮助你,我自己也会觉得比较开心。仅此而已。”

    “哦……对不起。”尤应沂倒是神色自若,只是笑了笑,然后坐下,阅读诗集。江雅秀轻轻叹息,然后望了了他一眼:“算啦!反正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客气那么多做什么?”

    他怔了怔,望向江雅秀,微笑:“是吗……不过不管怎么样,江姑娘,我都还是要谢谢你。”然后他扬起了手中的书,问:“对了,这个书,我能问童大人借去抄一本吗?”

    “这个……”她望了望他。

    “嗯?”

    “你直接拿去抄吧!”她转而微笑:“舅舅近来卧病在床,许久未来书库了。这童府现在也是我的一份,没有人敢说你的。”

    尤应沂对此感到奇怪,眨了眨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好,那我今天和明天抄完,后天还给你。”

    “江姑娘,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多知道一些父亲的往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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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从婴儿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她装了整整十六年了,不敢表现出超越年龄的心智。这该死的系统,硬是这么晚才来,迟到了还不给补偿!不过,它说它是超级追踪系统,能追各种有价值的人或物,用它捡遍天下至宝,搜寻各种武功秘籍……等着我功成名就,称霸武林带着系统称霸武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带着系统称霸武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带着系统称霸武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