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究竟是何滋味
“应沂,你站在那儿做什么?给琴儿找些发簪啊。”她回过头去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尤应沂有些意外,倒也不好拒绝,只是说了一句:“我对这些东西不大在行的。”
“没有关系啊。”她向着他招手,然后笑道:“只要是你挑的首饰,琴儿都会喜欢的,对吧?”
尤应沂和萧琴都是一怔,觉得有些尴尬。然后萧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什么啊?”尤应沂便也不答话,只是觉得奇怪,不知道阚夏青今晚怎么了。便走到妆奁边,将妆奁打开,慢慢的挑选了起来。
“怎么了?不是吗?”阚夏青问。然后尤应沂回了回头道:“夏青,你今晚怎么了?”
阚夏青帮萧琴继续梳髻,听着这话心底也微微一酸。然后她回过头望着他道:“把你的心里话告诉琴儿吧。”尤应沂一震,抬起头来望着她,见她放下了银梳。萧琴也疑惑的抬起头来,望着他们俩。
阚夏青凄婉而不舍的望着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尤应沂回过头去,继续翻找首饰,阚夏青嗤地一笑,笑出声来。
“我只是想在今晚,在这里,告诉琴儿和你。”她仍旧望着尤应沂,一字一句地道:“尤其是告诉你,今后阚夏青不会在成为你们之间的任何羁绊了。”
“夏青……”尤应沂不安了,萧琴一震,也觉得十分不明白,而阚夏青退后了两步,继续颤声道:
“你不要装作什么都不懂……你自己也很明白。你不是喜欢琴儿吗?”
“没有这回事!”阚夏青和萧琴都是一震,接着他的眉头一蹙,也不避嫌,就再次继续强调道:“不要瞎想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子!”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我们可以回去说。”尤应沂略带烦躁的翻找首饰。
“不!”阚夏青强调着反驳道:“我要你现在说,就在这里说!”一边,她的手也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长簪来,尤应沂的瞳孔紧缩。她便将长簪放到了已经愣了的萧琴脖颈边:“我阚夏青绝对不允许丈夫喜欢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女人!”
“夏青!”
“你真的不喜欢她吗?”阚夏青厉声问。萧琴感觉到颈上有轻轻的刺痛,乃是簪尖所攘。她继续看着尤应沂厉声问:“你真的不喜欢她?”他的脸上已经面无人色,她也是冷笑,尤应沂何曾为她由这么小小的事而紧张过?
“夏青你不要闹了!”
“对啊,应沂喜欢的是你,你想太多了。”萧琴也说着。她可不相信阚夏青会杀她,不过是刺激刺激尤应沂罢了。但是看着尤应沂的神情她也有些不安,看他的表情,仿佛阚夏青就像是真的会杀了她一样。
“我还真是发疯了……”阚夏青望着尤应沂喃喃说着,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长簪的模样,眼中也浮现起了淡淡的泪水。“琴儿……”她一边轻唤着萧琴的名字,一边轻轻地说:“我只是想向你证明,应沂喜欢你,就像你也喜欢他一样。”尤应沂和萧琴都震惊的抬头,望着阚夏青将长簪懵懂的收进五指间,同一时间滑落脸颊的泪水,莹如水晶。
她收起长簪离去,尤应沂和萧琴都愣在原地,萧琴怔怔转过视线,望着尤应沂。
“琴儿,你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的在一起。”阚夏青走到门前,离开的瞬间,微微的回头,尤应沂连忙回过头去。
然而她说完便冲出了房间去。尤应沂也连忙跟着追出去,所带起的一阵凉风扰乱了萧琴的视线,她呆呆地望着他们一并冲出去,衣袂飘飘,消失在门边。
回想着刚才她所说的话,觉得虚幻、觉得疑惑。
小纤嘟喃着从门外进来,见到萧琴便问:“小姐你怎么了?”
她仍然呆呆的望着那扇门,然后模糊的望了望小纤,再望了望那扇门。
她无话可说,只是开始觉得那是一场梦,一做……一做便过……
府门前晕黄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萧如诗站在门前,看着夜色中缓缓驶来的车辆。
这一次萧琴回来是乘牛车回来的。装饰得精巧富丽的牛车驶到府邸门前,车夫拉动缰绳,车子缓缓停下,车帘由丫鬟掀起,萧文虹抱着萧琴从车厢里走下。穿着靛青色衣裙的女孩似在昏迷,嘴里有着喃喃的呓语,额头俯靠着萧文虹的肩。
萧如诗望着这一切,冷哼了一声。
萧文虹从车上下来,才一转身,就看到了蛾髻高耸的萧如诗,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灯光淡淡地洒下来,照在她艳丽的轮廓上。萧文虹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怀抱着萧琴踏上台阶去,然后听到她略带讽刺的话语,在他正要和她错身而过的瞬间。
“她还真好意思再回来啊?”
萧文虹停下了脚步。
如诗回过头来,冷睨了萧文虹一眼,瞥了瞥正昏睡着的萧琴,说:“明明是个冒牌货,不知是哪个破地方冒出来的,还敢称自己姓萧。离开这府邸简直是罪有应得,还好意思回来……我真不知道二哥哥你是哪里犯了糊涂。她有这资格进这府门吗?”
萧文虹望着如诗也冷笑了一下:“她是不姓萧,不过她有资格进这府邸。”
如诗把脸转过去道:“是因为二哥哥你对她的一番痴心么?她有什么好的?还不就是贪图萧府的荣华富贵……”
“萧琴不是这种人。”
如诗自然已经知道了她叫做萧琴,听着这名字只觉得讽刺,继续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何以如此笃定?”
“唉,算了吧!不过……”萧文虹想着笑笑:“真贪图萧府荣华也没什么。反正我就是喜欢她!”说完他便直接跨进了府门去。而如诗震惊的回过了头,回忆着萧文虹刚才说出的惊人话语,一边平复着心底的怨气,倒也没追上前去。
雪巧知道如诗心里愤愤不平,也“哎呀”了一声,故作神秘的道:“二少爷莫非是认真的吗?”
如诗眯起了眉眼睛“这个女的,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脾气那么硬……记忆里,二哥哥一向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啊……”一边想着,她一边讽刺的笑了一下,便回身进府去道:“看上她?怕是不用过几日就腻了吧!”
雪巧跟着如诗笑了起来,如诗想了想,又道:“那个简秋性子不错,又柔又韧的,不知道为什么二哥哥没有看上她?不过也好……做我的丫鬟可不能白享受。以后我房里的杂务都由她来做。”
雪巧点头,两人一并往府内走去,却突然听到身后就要锁上的府门,突然又打了开来,传来了小厮的笑问声:“尤少爷和二少爷一起出去的,怎么没和二少爷一道回来呢?”
“嗯,有点事。”
萧如诗回过头去,微微一笑,然后唤了一声:“应沂哥哥!”
尤应沂也正往这边来,听得她的声音,便抬起头。如诗迎上前去。看到她,尤应沂的眉头微微一蹙:“如诗?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如诗冷笑了一声:“你管我?我是来看看我‘姐姐’的。”
尤应沂勉强笑了笑,没理她。然后如诗挑了挑眉:“你老是跟在二哥哥身边,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事啊?那个冒牌货到底哪里好?他刚才还说,就算她是贪图他的荣华富贵才接近他,也是好的呢!”
尤应沂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是不动声色。半晌后,才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罢。”
如诗冷哼了一声。尤应沂望了望她,然后继续问:“舅舅和舅母什么时候来?也快七夕了呢。”
“对!中元节也要到了。”如诗冷然一笑:“我倒要看着等父亲母亲来了,看哥哥怎么解决他的纷乱情事!”说着,她提了裙摆往前:“萧家才不会要这样的媳妇!我也一定会多劝劝哥哥。娶她?就早点儿死了这份心吧!”
尤应沂看着少女快速离去,心里却觉疲惫。然而听着她的话,还是有那么些小小的欣悦,虽然在被他意识到这样不对之后,便立即硬压下去。
酸涩再更深烈的涌起。
明天还要去寻阚夏青。也不知道自己这盘残局,如何终了。适才他并未追上她,她奔得那么快,迅速的穿出了芳暮轩,消失在童府偌大的花园里。他在纵横交错的回廊里寻找她的影子,然而却只是杳无踪迹,他不知心下究竟是何滋味……
也不知他在天上的父亲母亲,是否也会伤心……
萧如诗走进碧羽轩,然后看到萧琴躺在床上,一个大夫在那儿把脉。
萧文虹徘徊在床前,看去似是忧心忡忡。小纤和翠衣、小菱等也环侍在侧,见到如诗便纷纷问候行礼。知道她来了,萧文虹便也立刻回过头来。灯火明亮,照得室内如白昼。
大夫恰巧问完诊,抬起头来,萧文虹立刻上前去,问:“舍妹的情况如何?”
“发烧,很重。再这样烧下去,恐怕会出人命。”说着他提起笔写道:“我现在写方子给你,记得不要让她再经受风寒,以免病情加重。去抓了药就……”
第一百九十五章:一尘不染
“那肺疾呢?”萧文虹有些着急的问:“她不是得肺疾了吗?”
大夫奇怪的望了望他:“没有肺疾的症状啊。”
一旁如诗嗤笑出声,萧文虹愣了愣,然后从大夫的手中接过方子,才明白回来所谓的‘肺疾’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是很欣慰,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便把药方子拿给了翠衣,说道:“拿着这方子去抓药,然后把药熬了端来。”
小菱送大夫出去,他便顺道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萧琴也好静养,我陪着她就行。”
小纤等人都应了出去,如诗对着雪巧施了个眼色,让她也出去,自己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萧文虹也知道如诗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未期待她也如其他人一样出去,于是只是在床侧轻轻为萧琴掖紧被子,等候着她说话罢了。
整个房内便只剩下正在昏睡的萧琴、如诗和萧文虹。
他一边等着她说话,一边坐到了床沿边上,望着萧琴的神情温柔而落寞。如诗心里老大不舒服,望着他的神情,始终还是不大相信,蹙起眉头来问:“二哥哥对她,莫非真是认真的吗?”
萧文虹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如诗扬了扬下巴:“你可是对外宣称——她是你的亲妹妹啊。突然成为了妻子,难道别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死心的——只要她喜欢我。名分上是妹妹又怎么样?现在贵族**的多得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同意的,我看你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死了那份心吧!”
萧文虹脸色一沉,只要一提到父亲和母亲,他的火气就不可名状的蹿上来。然而此刻萧琴在,他也不想在她面前对如诗发火,哪怕她现在在沉睡也一样。于是一言不发,只是帮萧琴把曳开一些脸上的头发。
如诗大怒,立刻走上前去把萧琴的被子一下扯开,她从来都不好打发!“你干什么?!”萧文虹一惊,抓住她的手腕大喝道。如诗一怒,立即将手从他掌里挣脱开来,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她十分委屈的问,“我长这么大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对过我!现在就为了她,你……”
“对!就是过去我和父亲母亲都把你惯坏了,才养得你现在的坏脾性!”萧文虹连忙扯开她的手将被子重新盖到萧琴的身上,然后蹙眉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多受一点风寒,都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那又怎么样?!”看着他的语气软下来,如诗的声气再次加重了,然后瞪了萧琴一眼:“她死了又算什么?死了也不会有人受到影响……”
“如果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么现在就走吧!”
“二哥哥!你要知道,你是萧家的子孙!!”
萧琴在头痛欲裂中缓缓被争吵声扯回一点思绪,混沌中,听到如诗几近怨怼的声音:“你应该为了萧氏的前途而娶妻,必须门当户对!她是谁呢?!她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你要娶她为正房么?!”萧琴脑子一震,听到如诗继续清晰的说道:“她能给你带来什么?能给萧氏带来什么?!”
“如诗!别说这些……”
“为什么不说!!如果不是看在你喜欢她的份上,我早就把她赶出门了!!!”她怨愤的辩驳道。哪怕在睡梦中,萧琴也能察觉到她冷箭一般的目光给她带来阵阵微寒。然后她开始颤抖,接着感觉到被子立刻裹得更紧了一点儿。
那双为她裹被的手,那么安全而温暖,但是她沉重得难以睁开眼睛,只能感觉到不安与混乱。
娶妻?娶妻……?她的眼眶酸涩起来。
“父亲和母亲马上就会来。他们肯定会知道这件事!你以为他们会支持你吗?!”她语气狠毒地道:“她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支持不支持都一样!!”萧文虹回过头去,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我不是什么孝子也不想做什么孝子,难道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如诗冷笑了一声:“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到了他真想做某件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说法!”接着她又瞪了萧琴一眼:“至于她!你要娶她当然也可以,不过我想,至多也不过是当个小妾吧?但哥哥愿意让心爱的人受这种委屈吗?”
“好了,你别说了。”萧文虹烦躁的回过头去,“回去睡觉去!别吵到了萧琴。”
“对啊!她还叫萧琴呢!”如诗再次冷笑了一声,“如此和父亲格格不入的名字,怕是父亲一听就会大为光火!如果你还当着父亲的面这么叫她,看父亲怎么处理这事情!!”
“你别说了!!”萧文虹大喝道:“现在!去睡觉!!”萧琴迷迷糊糊的听着这些骇人的对话,全身更加发冷起来。接着听到人狠狠的顿脚,然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径自感觉全身都打颤了起来。
“怎么了?”她能感觉到萧文虹重新坐到她的身边来,不安的手掌为她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问:“冷么?”
她不欲答话,脑子里萦绕的只有刚才他们的对话,娶妻?纳妾?她?然后感觉到又一床被子覆盖到她的身上来,她张了张口:“萧文虹……”
萧文虹唇际逸出一丝惨淡的微笑,然后俯身问:“你要说什么?”
“萧……”萧琴几乎抽搐起来,然后尽量抬高声音道:“不……”
萧文虹不安地望了望她,怜惜心疼与愧疚都蔓延了起来,知道是因为刚才他和如诗的话都被他听到了,便安慰她道:“好了,没事。她走了……”
萧琴摇着头,滚烫的泪水不自禁地从眼角滑落而下。她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指,感觉到他因为她挣脱被褥而产生的担忧与慌乱。一边为她拭泪,她一边努力的睁开了一线视线,在朦胧的泪水中望着他的眼:“萧文虹……”
“她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也不会对她偏心,对你不公平了。”他拭着她流下的泪水,深切的说:“你要好好的,别担心那么多,知道吗?”
“萧文虹……我是你的……妹妹……”她轻轻地呢喃着这句话,然后看到他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悦又无奈的光彩。
“我是你的……妹妹啊……”
“我知道。”萧文虹不悦的说着,强行把她的手塞回被褥里去,然后:“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刚才……”萧琴还是焦急的想要跟他说话,“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
萧文虹蹙了蹙眉问:“我刚才说的什么?”
她还在抖动着嘴唇说话,却听得萧文虹有些迷惑。她几乎没有力气,话说得那么轻,他不大听得清,但是也在半晌之后,便放弃了想要听清。然后萧琴轻吸了一口气:
“是梦吧……”
他的眸中划过一道温软,她似乎又沉入了昏睡中去,他却不大懂得她说这个的意思。
是梦吧……什么叫是梦吧……她开心吗?她听到了吗?她听到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流泪?是因为喜悦,还是悲伤?还是只是因为生病神智不清……
但他还是觉得幸福的。掖紧她被子的瞬间,心中尽是觉得能拥此人共朝夕,决胜万荣千金的想法。又开始下雨,伴随着低沉的雷鸣,打响了某一遥远室内的空寂。
简秋用抹布擦着如诗房里的几案桌椅,几枝蜡烛在灯台上闪烁着。
突然狂风刮过。那一瞬,窗扇被剧烈的刮开,在狂风中抖动,火焰也由此剧烈地一摆,又归于平静。
简秋从地上站起来,去关窗,免得雨也被吹进来。
如诗的从柴居布置得华贵而精雅,挑剔的主子要求所有用具都不能染上一丝轻尘。下雨的时候,也不得吹进半点雨,打湿了地衣和桌子。现在由她打理这房间,不论如何,都要小心一点,以免又像昨日那样,因为给她端茶时漫出一滴茶水,而被罚跪了一个下午。
关好窗扇,她又走回装着抹布的那桶水边。天天的擦拭,家具都光亮如新,于是擦了那么多的用具,水桶里的水比起初打入水桶中时,仍然只有浑浊了一点点。她把水桶提到梳妆台前,重新拿出抹布拧干水,抬首时,从妆台明净的青铜镜里看到了她的影子。
她此前一直在尤应沂的室中收拾打理,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镜子,能够照出她将近整个上半身的身子。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穿着朴素打杂的青格条子衫,长发蓬松的绾在头顶,除却一根银钗,一丝装饰也无。这根银钗还是她第一个月的月钱得到后才打造的,此前她一直用萧琴送的钗子绾发。
如果她的卧室里也能有这么大的镜子,就好了……
惆怅中,她低下头,目光突然落在妆奁上。紫檀木盒子的妆奁,镶嵌着金玉,华贵非凡。妆奁不知是哪个丫鬟忘记关了,半开着,半截珍珠琏从妆奁中流泻出来,一颗颗硕大而圆润,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烁着雪白的辉光。
好……好美……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朝珍珠项链伸去,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胆颤而小心,仿佛在触碰什么神圣的东西。轻轻地伸出指尖,然后感觉到珍珠清凉的表面,随即闪电般的微微一缩,心也跳慢了半拍。
第一百九十六章:当然有
她望了望四周,窗紧闭着,门却是半开着的。她的心一跳,然后立即朝门走过去,到了门边,左右望了望,见没人,便把门悄悄关上。
门扇合拢传出轻轻的喀喀声,她的心也似被这门扇合紧。到得最后一丝夜景也在她的眼里消匿而去时,她俯在门扇上轻轻吐了一口气。
手指离开门扇,她再望着门半晌,确定了门的合紧和除却暴雨外没有别的声音之后,便窃笑着蹑手蹑脚的朝妆奁走去,像一个意外捡到金银珠宝的幸运人一般。
她再次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串项链,然后对着镜子,将项链小心而完美的挂在胸前。
镜子里照出少女的影子,削肩细腰、黑亮而清澈的眸子,以及嫣红的嘴唇。她抚向自己的眉毛,颜色有些淡,也不是很好看。萧如诗的眉毛是她最喜欢的,用眉笔扫上那样艳丽的红色,如同一片花瓣覆在眉毛上……
然后她的神色慢慢地沉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远远地听到从楼梯口传来些微的脚步声,立即把珍珠项链从颈上取下,一把塞进妆奁里。然后在梳妆台边拾起抹布,扔到水里面去。蹲下身的瞬间也听到抹布落入水中时的声响——哗啦的声音……
江雅秀随着童星海一同到了龙骨山。
风和日丽,朝阳如火,她策马奔驰在青山绿水里。
这尚且蒙着淡淡雾气的清晨的龙骨山,微风掠起她的衣角和发梢。她像一个孩子一样兴奋的奔驰着,挥动着手中的马鞭,朝着童星海回过头,挥动着手。
已经有好多年,好多好多年了……
在江雅秀和童星海都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时,他们就经常来这青山绿水间弛聘了。
在那些天真烂漫的年华里,他们一并绕着龙骨山的山道奔行。美名曰练马术,实际是玩着竞逐的游戏。此日也是如此,他们策着马在龙骨山曲折幽深的山脉里奔驰,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陌生,这里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太过熟悉。
跑到山坳子里,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江雅秀从马背上跳下,拿出鱼杆水桶等钓鱼的用具。童星海也拿出鱼网和蚯蚓,和江雅秀一起上了饵后将鱼杆抛进水里。他们只有带了一支鱼杆,如以往一样,两人一起拿鱼杆钓鱼。
已经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钓鱼是要用来做野餐的,并没有带回去的打算,于是只准备钓两条鱼而已。
江雅秀将头枕到童星海的肩上,发鬓轻轻的摩挲着,然后她突然问:
“哥奴?今天怎么愿意陪我来此地了啊?”
童星海低眼望了她一眼,江雅秀也张大了眼望他。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让他坏坏的一笑,然后说:“怕你这个小妖精忘性太大,把这儿给忘记了。”
江雅秀心下微微一紧,然后靠得他更紧了一点儿,说:“什么啊?”
“没什么。”说着手中钓竿微微一沉:“你看你看,鱼上钩了!”说着便把鱼竿使力一抽,唰的一声,一尾不大不小的鱼闪耀着银光,从钓钩上挣扎着甩到了岸上。
江雅秀高兴了起来,喜滋滋的把桶拿来,然后亲自把鱼拾了起来。鱼身在她的手中不断的挣扎,然后扑通掉进桶中的水里。童星海也就重新换饵,看着江雅秀喜悦的拿着水桶走来,也便把水桶接了过来。
他没有提刚才的话题,她也没有提。或许是都不愿在这些有的没的事环绕,只想单纯的沉浸在这旧时的喜悦里吧。
一边谈笑,江雅秀也一边在山角下收拾着柴火,看着童星海笨手笨脚的杀鱼,因为已经好久没来龙骨山如此欢欣了,曾经摸索的娴熟的杀鱼技巧也生疏了不少。
待得杀完,在溪水里洗好之后,他们将鱼放在水桶里,一同登上山,找到一块没有多少草的空地,便架起了柴堆,将鱼挂上钢叉子,点起了烤鱼的柴火。
天际流云如絮,他们继续一边说笑,一边在鱼身里撒盐、撒椒粉、辣椒,一边翻动着鱼烧烤。烤好后找来了盘子,童星海将鱼剖成两半,两人各一半,分别端在手中的青瓷盘上。
品尝烤鱼,味道还是一样鲜美,风中也似沾染上了他们幸福的气息,微风习习。江雅秀在山坡上采摘鲜艳的花,一边采摘一边和童星海打闹嬉戏。她经常表现出如此活泼开朗的模样,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难得的开心。
土块、野草,一团又一团地朝童星海砸过去,在嬉笑中她看到童星海佯怒的视线,倒也不怕,继续奔行笑闹。而童星海也不若儿时那般的非要惩罚她。
他看着她在山坡上采摘鲜艳的野花以及漂亮的野草,回眸而笑,笑容、衣裙似乎与山花一般娇艳明媚。她喜欢花环,在这大热的暑天,他们一并到了微微背光的山崖下。天空仍然是那么的蓝,她把一大束花全撒在草地上,童星海仍旧靠在草地上,过去是小憩,这一次却是看着她编花环。
她编好花环后,回过头来,童星海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她的花环上。她笑嘻嘻的把花环拿过去,便要挂到童星海的头上,他还是如以往一样别开头,表示不要,江雅秀便咯咯笑着将花环收回怀里,再插上几枝不知名的野花,一边微微叹息了一声:“可惜不是春天!”一边便把花环挂在自己头上。
她再去编织另一只花环。童星海听她刚才那么讲,也没有答话。风中有半晌的沉寂,然后童星海突地撑起身来,接着一句话在她的耳际爆炸而开:
“我们成亲吧!”
她编织花环的手刹那停顿,他已经坐直了身子,。疑惑而不安的抬眼。童星海正认真的望着她,然后脸上浮起了笑意,她的心脏似乎也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然后他亲吻她,热烈而绵长,江雅秀却感觉到全身因慌乱而陌生变得手足无措。
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随着他的动作随他一并躺倒在草地上。她无法拒绝,也没有拒绝,只是任由着他吻她。他也如以往一样,除此之外便停止了其余越轨的行为。山花遍野。花香扑鼻的熏人温暖笼罩了全身,他的亲吻停止,她望着湛蓝的天空,大大的睁着眼。“为什么?”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发髻,闻此言便抬了抬眼,问:“你不愿意?”
“不是……”
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些笑意,也带了一些寒意:“那么,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
他便在她耳边低低地吐出了几个字:“因为我爱你。”
江雅秀微而苦涩的笑了,面对着天空闭上眼睛。然后她说:“那么,你什么时候跟你父亲说这件事呢?”
“你选吧!”
她哑言,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那……”她笑着想了想,但也没了刚才在山坡上时,那天真无邪之味,她那么温柔而成熟的望着天空,然后仍用那孩子般的语气说:“七夕!”
童星海面不改色,然后她回头对上童星海的眼,两对凤眼,两对黑琉璃般的眼眸,倒映出彼此的眼睛。他们隔得那么近,鼻尖互相轻轻触碰着彼此的脸颊,然后她继续说:“七夕可是个好日子啊!好不好?”她在他面前,一直用着这娇柔的,夫娼妇随般的语气。
“好!”童星海一口应道:“不过那天才告诉父亲,太晚了,也没必要。换成请期之日更好。”
江雅秀还能说什么呢?她用指尖轻轻碰触着他的脸,低睫,轻扫过他的眼睫毛。童星海感觉到有些微的痒,接着笑着亲吻她的脸,问:“你父亲不在,我父母亲不大管得着,你想一想,我们要如何请期才好?”
她不知道内心梗梗的痛从何处来,只是笑着说:“我随便啦!你想怎么请怎么请吧!实际七夕我想和丫鬟们啦什么的一起乞巧聊天玩儿的。反正请期也是丈夫和父母的事嘛!”
“那有什么区别吗?”童星海哄着她道。
“当然有啦!”她连忙自圆其说的点头,然后说:“我想要当一个有父母在的新娘嘛!自己选夫婿就罢了,难道连请期都要自己请吗?”
那么湛蓝的天,那么青的山也是那么白的水,这片他们自小一并嬉戏长大的乐园,也在不知不觉的此刻,承载了她前半生的心愿。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来自这么些年来除却耳鬓厮磨外的感情,也知道未来的未来,她和他的纠缠,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刻,便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尤公子,姑娘还是不愿见你。”阚府里的嬷嬷有些担心的说道,尤应沂站在客厅里,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还是震了一震。
灿烂绚美的阳光,洒了下来,照在偌大的府苑内。突然门外传来阚夫人病中虚弱唤他名字的声音.尤应沂回过头去,却是听了消息的阚夫人,此刻正从门外赶过来,见着回过头的尤应沂,连忙迎上去。
“怎么了?应沂,你和夏青是怎么了啊?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真的要退婚?
尤应沂望着她怔了一怔,“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有些不愉快……”
“啊?什么不愉快啊!”阚夫人诧异而担忧地问。然后顿了顿脚,叹息道:“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接着她看到了正好从门外走过的九儿,立刻唤了她一声。九儿一愣,也连忙匆匆奔了上来。
“夫人。”
“九儿!夏青是怎么了?胡闹什么啊!应沂可是她的夫婿啊……快给我把她叫来!”
九儿的脸白了白:“小姐说她不想见……”
“应沂现在不是来请罪了吗?她为什么还不来?!”阚夫人更加着急。因为这些年来染了些病,阚夫人身子也虚,此刻着急着,身体更似在风中发抖一般,颤着手指道:“去跟她说,她必须过来!我们也好听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可以帮帮忙。”
九儿见阚夫人如此坚决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便应了声“是”,匆匆的离开了。同时尤应沂心也沉了一沉,搀着阚夫人坐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却是沉眉一句话都不说。
阚夫人止了咳嗽,抬了抬头,望着尤应沂,然后叹息了一声,带着点儿宽慰的说道:“放心。我会给你们调和融洽的。夏青这点小脾气……唉!以后始终要做夫妻的,她任性,是从小惯了的……”
尤应沂抬了抬眼,会意,便笑道:“应沂知道。决不会让夏青受委屈。”
阚夫人叹息了一声,然后望了望门外。
而尤应沂脑子里却是混沌一片,也不知是快乐,还是不快乐。但是他还是要来找阚夏青好好谈一谈。他对她确实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父母之命却不可违。固然如此做有些不大厚道,但是他也确实并未想过娶除了阚夏青以外别的人做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这儿离阚夏青的厢房也不远,却迟迟不见她来。然后阚夫人生气的捶了捶席子:“这死丫头!连娘亲的话也不听了吗?”
“伯母……”尤应沂抚慰了抚慰她,然后阚夫人平复了平心绪,转过头来。
“你和夏青究竟怎么了啊?应沂?”
尤应沂苦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然而却也明白,不说也得说。便道:“因为我的表妹,所以产生了一点误会。”
“误会?!”门外传来了阚夏青清冽的声音。
阚夫人愣了愣,连忙回过头去,阚夏青不知何时已到了门外,便朝这边走过来,远远传来轻软的脚步声。
阚夫人连忙站起身,阚夏青已经带着九儿跨进屋来。看了看母亲,便径直走到尤应沂面前。
尤应沂怔了怔。一夜不见,她的脸色已经憔悴了不少,但是仍然不失礼的问:“你说……这是误会?”
“我没有对萧琴有过丝毫的非分之想,这一点我绝对保证!”
“那又怎么样呢?”阚夏青的脸色敛得沉稳,然后幽幽的问他:“她还是比我重要得多的啊!”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心情再做任何欺瞒了。然后她回过头去,对阚夫人说:“母亲。”阚夫人颤了颤,刚才听了他们的对话,她的心也似凉了半截:“我要退婚,母亲。”
尤应沂脸色一白,倒也没说什么。而阚夫人则是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的颤声问:“退婚?!怎么会这么要求呢?!”
阚夏青似还欲再解释,然而张了张口,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只是望向尤应沂,目光仍然是凄楚而带着无限缱绻。尤应沂心下微微一酸,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而阚夫人一直望着他们之间的变化,也十分焦急。
虽然她知道这事成与不成都对自己女儿有很大的打击,但是现在这世道,退婚,那不是言而失信的丑闻吗?哪怕真的退了,对不起尤应沂的父母不说,这事情传出去,阚夏青今后又将怎么见人?更何况男子有几个不三妻四妾?虽然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但是……
她狠狠的叹息了一声:“应沂既然说是误会……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啊?既然是误会,就好好解释一下啊!这退婚……未免也……”
阚夏青的泪珠也滚落了下来。
阚夫人颤了颤手,阚夏青知道母亲的不同意,几近哀求的哽咽着唤了一声:“娘……”
“夏青……”阚夫人苦口婆心的说道:“这退婚……非同小可,你们好好谈谈,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说。”
阚夏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阚夫人便带着丫鬟赶快走出去,即刻的关上门。室内,便只剩下了寂静,以及阚夏青轻微的啜泣声。
实际她也很痛苦。
“夏青……”尤应沂唤了一声,然后顿了顿,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你居然想退婚?”
阚夏青哽咽了一声忍住泪,然后回过头来:“对!我想退婚!”看着尤应沂的神色,她惨然一笑:“实际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你喜欢琴儿,不是吗?”
她也未曾想到,他们之间会到今天这一步……
“我是怨的!也是妒的!应沂——!”她深吸了一口气,相处这么短短几个月,她也是第一次准备如此坦白的倾诉心声与衷情:“我从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就想嫁给你了……”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扑落下来:“我也多么希望,你能喜欢我,和我在一起,白头偕老。但是……”她望了望别处,问:“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娶我,而不让你和同样喜欢你,并且你也喜欢她的人在一起呢?”
“我没有对萧琴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这不够!!……这根本是两码事!”她哽咽着,然后望着他,继续道:“就因为是两码事,所以我才要和你退婚!退婚的话——你和我和别人都会比较幸福!”
尤应沂一震,“幸福”两个字随即深深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里。
“幸福”。苏文崇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他的父母希望他幸福。这是他第二次再遇到这个词,又面临了选择的时候。但是这两个字却是那么刺耳,那么复杂,他不由得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回过了头。
然后阚夏青轻笑了一声:“毕竟,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婚,是不幸福的。”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就像他母亲说过的,在这个世界,他终究会找到那个陪伴他的人。在这之前……也许会有困境,但是他得坚强……难道,阚夏青不是他们提前为他找的那个人吗?
更何况他的父亲也说过,言出必行。
“如何培养……?”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表情也疲惫了下来:“你能让钢铁变成青铜吗?有些感情能培养,但也有一些是不能培养的啊!难道我看不出来吗?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哽咽:“你这么些年来,也一直是按着这句话,来‘喜欢’我的。……嫁给一个,不喜欢我的你……我也不会幸福的!”
尤应沂一震,她笑。
这么些天来,他们之间是那么简单。不过是聊聊天、弹弹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如此简单而纯澈的生活而已。像知己,哪里像夫妻?他不会带她四处玩耍,不会摘花给她戴,不会陪她一起去石浦街头买胭脂水粉。相处的这么些日子,她现在也才悲哀的想起,他竟然还未问过她的生辰。
她也不舍,她也难过,然而这一切又能如何?
君子有成人之美,她有这个度量。同时她的度量也那么小,小到眼中都掺不进一点,自己夫婿实际不在意自己的事实。
“如果你喜欢我,我也愿意,与你天涯海角、患难与共……”哪怕你就是那么粗心,不会带我游山玩水、不会给我梳头画眉、不会送我胭脂水粉,不会摘花来给我戴……
我也愿不离不弃。可惜……
“那退婚后,你怎么办?”尤应沂抬了抬眼,淡淡的问。
阚夏青也回过神来,淡然一笑:“另嫁别人。”
尤应沂再望了她一眼,为了她的幸福,他是愿意退婚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他确定的问她:“那……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
“真的要退婚?”
“真的。”
他的神情渐渐放松,然后淡淡笑了一下:“那好吧……”心底升起一阵深深的空虚感和无奈感,他看到她望着他,也未回避她的视线,以同样的方式,望着她。
既然她不幸福,他也不会勉强。虽然他自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己将自己的幸福置之度外,但也不能因此而不顾虑别人的感受……
阚夏青望着他脸上平静无波的神态,倏然间,尽是解脱的轻松感和被抽空的空虚感。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低下眼,不知是悲是乐,是喜是忧。只是一切都太顺利,也太迅速,太轻巧,轻巧到连自己都觉得,只是一个梦境。
她不禁想着,他会因此而伤心吗?会因为失去她而难过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呢?昨日还是琴瑟和鸣,今日,就是各奔东西了吗?
他的神情在望着她低眼的瞬间开始恍惚,阚夏青便再未多说,微笑,然后忍住泪,回过头。解脱了,解脱这项婚约了,他以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和她幸福度日了。她只是要对得起自己,只要看见他幸福。
第一百九十八章:一阵厌恶
她打开门,光线从门外道道箭一般地射入,笼罩住她的身体,然后她跨过门槛,离开的瞬间,极力的克制住自己不要回头。
孤独的走在阚府的长廊上,她不停地用手绢擦去不断流下的泪水,不停的加快脚步,然后往自己的房间飞奔,穿梭飞奔一条又一条的回廊里。
她本来是不想听母亲的话,来这儿的。也许在内心里,也还想再多保留一点,这夫妻的名分。然而她的母亲,没有同意,那她也只好早点,打破自己的幻境。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在啜泣中不禁然的笑,然后在笑中又开始哭,再继续在阚府里奔,拒绝了嬷嬷和丫鬟们的关怀,从一个又一个的丫鬟身边奔过。
曲折葛藤怨,路断云崖深。望断无秋信,雨后掠飞虹。
她不禁然的苦笑,望断无秋信,雨后掠飞虹。
还有这一天么?雨后……掠飞虹……
五月时,善东衙官可突干杀死其主童召固,率部落投降晋湖,奚部落也随之西叛大济。奚王童鲁苏逃亡至石浦,童鲁苏的妻子东华公主陈氏及童召固的妻子东光公主萧氏一并逃亡投降至平卢军,明皇下旨由幽州长史赵含章起兵讨之。
六月庚申,命左右丞相、尚书、及中书门下五品以上官,举才可担负边界重责及知府者荐之。丙子,命单于大都护、福王浚为河北道行军元帅,信安王袆为副帅,率十八总管御史大夫童朝隐、京兆尹裴伷先等共讨奚及善东。
从阚府回萧府的时候,远远的听见行人说,光顺门百僚为即将出征的将士们送行的事,尤应沂回首往宫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底隐约想起萧文虹。
然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太阳略嫌火辣,紫藤楼的紫藤已经凋谢了,棚子上仅剩绿叶,茂密而青翠。
他抬首望了紫藤楼一眼,门匾之上黑色的“紫藤楼”三个字,以及二楼阑干边,放置的两架藤椅。依稀想起阚夏青和自己一同坐在那儿,聊天乘凉的情形。因为小楼坐北朝南,因此正午时分,阳光如此炎热之际,并未有几缕阳光落在小楼上。
她的笑靥如花,她的衣香鬓影,像一幅幅生动而无声的画面。他没有去回忆她说过什么话,只是记着她的笑意、温柔、与时而的顽皮,善解人意。
画面一并缓缓流动而过。
她亲吻他的脸颊,南赣湖边,那依依的曹柳,凉爽的湖风,在那一瞬,从他的耳际轻柔绕过。
现在,他们还是什么呢?
他苦笑。实际,心底并不是没有失落,不仅不是没有失落,反而很失落。
他甚至有些害怕,从此以后都见不到她。当然,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总不能害了人家。铮——弦错了音。
萧琴把手指从琴弦上放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头还是隐隐的痛,再次回想着从醒来时,便开始回忆的昨夜朦胧中听得的话语,一阵恐慌和悲恸自心底散逸而出。
那是梦吗?感觉恍恍惚惚。不过还好,不论是梦与否,她都已经跟萧文虹说过自己是他妹妹的事实,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自己又要如何是好。
郁闷中,突然间又想起,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简秋了。而且她居然也没有来寻她么?不觉间,有些疑惑。
“小纤。你有没有见到简秋啊?”萧琴问着正在做针黹的小纤。在这正午时分,翠衣出去玩了,只有小纤一个人待在她身边。
“啊?”小纤诧异的抬起头来,反应过来萧琴问什么事,然后手足无措了起来,“简秋么?她啊……”她吞吞吐吐了一阵,然后望向萧琴说:“她在四小姐那里。”
“什么?!”萧琴腾地站了起来,头一阵晕眩,但她仍诧异的稳住自己问:“她——在萧如诗那里?”小纤点点头,萧琴便朝着她走了过去:
“她……她在那里做什么啊?她怎么会在那里的?”
“哎……小姐。”小纤轻拍着萧琴的手臂让她放松,然后说:“你不要急啊。你千万不要去四小姐那里啊!”萧琴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实际,四小姐那么做……”
“她是看简秋和我长得一样,所以才把她要了去的,对不对?”萧琴干脆直接说出来,然后也不听小纤的话,便往门外走去。小纤大惊,连忙奔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小姐!你要去哪里啊?”萧琴便把她的手扯开,然后扶住门棂已支撑有些晕眩的身体。
“小姐,你不要去那里了!”
然而萧琴却顾不得那么多,同时也想起昨夜自己听到的,她和萧文虹的那番对话。恰好,恰好……她不知道怎么问萧文虹,正好可以去问萧如诗!她挣开小纤的手往外走去,小纤上前去拉住她,她再次挣开。
她确实要问清楚。还有简秋……她要知道她好不好……然后她挣开小纤的双手,很确定地告诉她说:“我要去看她!我还有问题要问她!你不要拦我了!”
“但是现在……二公子也不在啊。”
“……我知道。”萧琴继续往前走去,然后摇头说:“没关系的……我不会有事。”虽然如诗很刁蛮……她继续往前走,喃喃:“我不怕,早一些去,总是会比较好的……”
她和小纤一起走到从柴居,远远地便能看到,如诗在院前和丫鬟们玩踢毽子的身影。笑语声不断。
穿着一身火红裙衫的如诗,就像一团在燃烧的烈火,她在丫鬟的赞誉声中把毽子一下一下的在足尖上踢着,步姿很灵动也很美,在正午的阳光下,如同在嗤嗤跳跃的火焰。
萧琴由小纤扶着走进了从柴居,如诗扭身踢毽的瞬间,见到了萧琴。有些意外,然后神情自若的笑着把那个毽子一踹,再伸出手去,让毽子落进她的手里。萧琴从门阶上下来,院内的一片寂静中,如诗也迎上前去。
“姐姐还一脸病容呢,怎么就来了啊?”她微笑着瞟了她们一眼:“别又染上什么疾了啊!”
萧琴便让小纤不要再搀着她,她虽然头痛,然而还站得稳。一边望了望那一院子的丫鬟,好几个已经跟着如诗走了过来。因着主子的嚣张气焰,这些丫鬟里没有一个请安问好的。萧琴便从丫鬟们的脸上扫了一圈,如诗好奇的回过头来。萧琴便微笑道:“怎么简秋不在这儿?”
“噢——原来姐姐是来寻简秋的啊。”如诗轻笑了一声回过头去,然后说:“她在帮柴房劈柴!怎么你要见她吗?”
萧琴的神色微微一变,便问柴房在哪里。如诗便笑着补充了一句:“简秋真是好福气,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相比起来,我这个妹妹真是太不仁慈了。不过……”
她望了望院子里的丫鬟们,“姐姐也莫见怪。你看我房里这些丫头们,都是些不中用的,没有干过劈柴这种活,简秋在这方面比她们强很多。”
丫鬟们便窃窃的笑了起来。
如诗也笑望了她一眼,看着萧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打算跟她继续扯,便唤了萧琴一声,带着萧琴往院落北面走去。萧琴郁郁的跟上前,一边看着这些偷偷笑着的丫鬟们,想起了她来到榆鞍的那一天,跪在萧府的大堂中间,闵夫人审问她时,丫鬟们也是这般神情,跟在如诗的身后,心不禁微微一凛。
“你的母亲是闵夫人?”
如诗带着她前行的脚步顿了一顿,然而没有因此而停下,一边走一边问:“二哥哥告诉你的?”
“这么说就是罗?”
如诗笑了笑:“当然了。”
萧琴的心下翻滚起一阵厌恶。小纤一直紧紧地跟在她的身边,远远的地方,刚才不知怎么跟丢了的银涧和雪巧追了上来。然后萧琴挑了挑眉,问:“你母亲有给你生过弟弟吗?”
如诗怔了怔,然后回头瞪了她一眼。萧琴一看,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一阵快活之意便自心底升起,感叹了一声道:“可惜了……你娘亲的肚子不争气……”
“你娘亲更不争气!”如诗回过头来瞪着她,一边倒着走着道:“昔长那是什么破地方?她没本事嫁给官宦之家,也没本事守在丈夫身边,没本事获得尊贵的地位!更没本事……”她阴毒的一笑:“把你生成男儿身!”
“你……”
“怎么样?”如诗扬眉问,然后回过头去,冷笑中更加了几分轻蔑对萧琴的表情。萧琴心下也是生气,想起她那个有些喜怒无常的母亲,徘徊在大树下的寂寞身影,却是被萧如诗的母亲害成这样的,就越发气愤。
也是她不争气,母亲被欺负就算了,女儿还接着被欺负,真是不甘心。小纤也在此时匆匆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再生气。
“到了。”萧如诗停下脚步,萧琴抬起眼。
简秋正在这个小院子中挥动着斧头劈柴。烈日之下,简秋累得气喘吁吁。
萧琴微微张口,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小厮正把她劈好的柴搬进柴房里去。还有一个小厮也在劈柴,见到如诗来了便连忙直起腰,唤了一声如诗小姐、萧琴小姐。
第一百九十九章:哪里那么弱
简秋一听,忙也跟着抬起头,看到萧琴的那一瞬,立即愣了,然后在一片心绪的感动中,看到萧琴朝着她快步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天天劈柴吗?有没有吃苦啊?”
“姐姐……我……”
她感激而无措的望着她,然后看到萧琴从怀中掏出手绢递过来,便笑了笑接过手绢擦汗,一边说:“简秋很好。听说姐姐病了,现在好点儿了没有啊?”
“好多了。”萧琴微笑道,然后敛起笑容回过头,跟如诗说:“能不能……让我把她带回去啊?”
“做梦!”如诗冷酷的道:“她是我的丫头!也是她自愿跟来的,为什么要放她走?”
“你已经有这么多人伺候了。应沂……”
“他自己说过,他那儿有小荷伺候就够了的。我这儿恰好缺少一个打杂和劈柴的丫头,她正好合适!”
“这……”
“算了,姐姐。”简秋怯怯地抬头跟她说道:“四小姐待简秋也挺好的,不要为简秋跟四小姐吵了,算了吧。”
“但是……”
“萧琴,你就死心吧!”如诗微仰起下巴来说,“这丫头可是‘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了!别在那里做春花大梦了!你想勾引我二哥哥,我管不了你。应沂哥哥可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这丫头只有一辈子卑贱的命!别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简秋的脸色微微一沉,萧琴却很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什么‘勾引’啊?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好不好?谁勾引谁了?”
如诗冷冷笑着走到她面前,然后绕着她慢慢地走了一圈,看着萧琴的模样,然后一字一句的跟你说:“你不要以为凭着这张脸就什么都能得到了。告诉你吧!我二哥哥一向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像你这样既没才气又臭脾气的人,别想获得二哥哥的欢心!”
萧琴怔了怔,脸色却慢慢的柔缓了。
如诗离她更接近了一步,盯着她说道:“就算你现在勾引他成功了,不用过多少时日,他也会把你甩了的!更何况……”她回过头去,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凭我对二哥哥的了解,他既然把你对外宣称妹妹,说明一开始他都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如今就算真有意思娶你做妻子,也只是突然昏了头罢了!”
萧琴的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如诗冷哼了一声,有些不解她的反应,直起身子的瞬间再厌恶的横了她一眼。然后萧琴望了望她,抬起下巴,高声问:“是吗?”
如诗便要再骂出口,萧琴又回过头去,走到简秋身边,望着她轻叹了一声。
“那让简秋陪陪我好不好啊?”她问:“我们恰好也要吃饭了,就让她陪我聊聊?柴……我也会劈……”她喃喃,如诗冷笑:“不怕劈不完的。”
“你这身体能劈柴吗?”如诗冷声问。
“你就直接说吧!让?还是不让?!”碧羽轩中,吃完饭后,萧琴和简秋相对而坐。看着简秋破烂的衣服和手上磨出的老茧,十分怜惜。
“那个萧如诗!实在太过分了!”
“……好了……姐姐的心意,简秋明白。”女孩抬起眼来望着萧琴凄笑:“这样至少对尤公子是好的,这样简秋也足够了。其他的……也不过是简秋的命罢了。”
听她这么说,萧琴自是无奈,劝告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的神情微微回转,好久不见的两人,接下来也就谈了很多最近的近况。
萧琴告诉了她自己之所以离开萧府的原因,以及在童府所发生的事,也提到了一些尤应沂和阚夏青。不过在这一方面,萧琴没有怎么提具体的细节,这在她内心几乎是禁忌,但也没有发现,这一段简秋听得也十分细心。
过了一阵,简秋见得萧琴累了,也暂时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谈,便跟她说让她休息,自己这就回从柴居去,萧琴一惊,立即拉住了她。
“什么啊?你那么急着回去劈柴干吗,晚上再回去吧!”
“可是……”简秋望着她无奈的笑了笑:“姐姐身体还没恢复好,也该好好休息啊。”
“我……”她张了张口:“我哪有那么娇弱,一下就好了。不休息也行的。”
简秋笑而不答,眉间隐约流露了几丝惆怅之色,还是劝告萧琴休息,来日方长。可萧琴是确实不希望她那么快回去,也有些急了,想了想,便说:“那你到外面散散心好了,等我休息好了,再来?”
简秋望了望自己,苦笑:“如果被如诗小姐看到了……”
“对!”萧琴失望而沮丧的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回过视线,看到简秋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朵笑意又在脸上灿烂的绽放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啊。你和我长得不是一样吗?你穿我的衣服,带我的首饰出去,自然不会有人敢阻拦你的!”
简秋一震,眸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夹杂着无措和小小的贪恋。然后萧琴朗声说:“不多说了!就这么办了吧!”
尤应沂因为在楼里待得憋闷,看书练字皆连续不下去,心下也是烦躁,便抛下了笔。
午后的炎热一**缓缓的袭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小荷又出去玩去了,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事好做,百无聊赖中,他携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了紫藤楼。
楼外的气候更加炎热,他便不自觉地往紫藤楼的西北方向行去,那儿有一夏日乘凉的好去处,湖。
树阴匝地、满耳蝉声,到得湖边,一池荷花已经开了,娇艳而清新,却因七月将至,开得有些颓败的迹象。
在这炎热的六月时节,远远的便能感觉到湖风的清凉,吹在脸上十分凉爽。他抬起眼来举目而望。再过五个月,便是科举考试了,不过五个月的时间还是显得绵长。但他的舅母便是硬要将他赶来,他也无从反抗。而内心某处,隐约还是希望着,能离她远一点的。
轻叹。
视线转移,忽然,他看到了在湖水旁边的巨石上,坐着一名穿着藕绿色衣裙的少女倩影。远远的望过去能发现,那便是萧琴,发上清雅的绾着一支碧玉簪,正低身看着脚上的履。然后伸出手去,拍了拍履,不知是不是在拍上面的尘。
他的心一颤,脚步不自禁停下,望着她的身影默默发呆。然后突然回神,接着便要避开,然而还未转身之际,少女突然也抬起头来,然后她看到了他。
怔了一怔,他便待离去,而少女的眼睛却紧紧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么惊讶,带着慌张。不觉间,他又觉得不妥,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下五味杂陈。
她现在正在病中,怎么到了湖边来吹风?他想着,然后也觉得,怎能一见面就回头?不论从何处想,都该慰问一下。于是,他又抬腿朝她走过去。
简秋心里一怔,接着也手足无措起来。然后几番踌躇,兀地站起身来。
本是坐着的,这样突然站起来,难免头晕,更何况她起身的动作太快,才站起便是一个不稳,便要往后栽去。
尤应沂一惊,简秋也是大惊失色,轻呼了一声,眼看就要落水的一瞬,忽然也感觉到纤腰随着清风被一把搂住。迎面扑来的是尤应沂身上清新的甘草香,脚尖重落在地砖上,瞬息之间,尤应沂已然将她扶稳。
望着这如清风般俊逸的容颜,微微抬眼的瞬间,她不禁望着他痴了。“……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尤应沂连忙将她放开。
简秋脸一红,怯怯的退了两步,半含羞涩的望了望他,没有说话。
尤应沂有些意外,看着她酡红的面色,张口结舌,然后自己的面颊也红了。
想了一想,他轻声问:“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来吹湖风?不怕又着凉了?”
她怔了怔,然后抬眼望他,微笑道:“公……不,子……”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闪烁,尤应沂向她投去疑惑的光,她的神色慌张了一下:“应沂。怎么会呢?我……”她望向别处,轻声道:“我的身子哪有那么弱?”
尤应沂望了望她,然后轻轻地“噢”了一声,接着微笑:“那就……那就好。”
两人相对静默,阳光一寸一寸移在他们的身上,炎热中投下绚目的光斑。
这样的沉默,使得空气中带上了尴尬的气息。尤应沂不打算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简秋则抬眼望着他,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模样。
尤应沂也看出了她想要说话,便也暂时打消了离开的打算,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她。
“嗯……”她脸又红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你和阚姑娘……?”
尤应沂怔了怔,抬起眼来望着简秋。她水灵灵的眼睛慌张的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样的回避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和意外。是因为昨晚的事吗?他的心微微一动,然后低下眉,有不自禁的苦笑。湖风吹过,白衣飘飘。
“今天早上……我和她见面了。”
简秋仍然低着眼没有看他,但是却很明显的在听着他讲。
尤应沂看着她略带回避然而关切的神情,突然又想起阚夏青跟他说的话,便低了低头,呢喃:“她……”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一瞬担心如果他说出真相,她会因此而愧疚啊。
他的欲言又止,让简秋怔了怔,抬起头来。
然后发现他清俊的脸上携带着的踌躇神情,是她前所未见过的。
第两百章:有些郁闷
那么手足无措,没有那惯有的从容与淡漠。他想着怎么回答她的问题,竟也有意无意的不去接触她的视线,她的心里突然微微一酸,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升了上来。
“实际……她也没说什么。”
简秋一怔,单看表情都能知道,这怎么可能?
她便微微笑了,突然也没了刚才委婉的闲情逸致,虽然仍在微笑,但还是显得直接的说道:“看你的模样,她应该不可能什么也没说。”
尤应沂的脸色有微微的意外与尴尬了。
简秋的心里越发不舒服,同时也越发好奇了。心知萧琴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的,虽然自己无法放松,然而毕竟自己还是不必太拘束紧张,便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阚姑娘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脸色白了白,手指摸了摸鼻子,还是不说一句话。
简秋有些失望的望着他,但也越发警惕了起来,问:“怎么了?”
尤应沂抬眼望了望她,固然不明白萧琴怎么会这么问,并且心里有着隐隐的失望,但还是微微笑了起来。
“对!我想退婚!……实际这也是为你们好啊!你喜欢琴儿,不是吗?”
“我从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就想嫁给你了……”
“我又怎么能够,让你娶我,而不让你和同样喜欢你,并且你也喜欢她的人在一起呢?”
尤应沂心下一怔,在复杂的心情中,他回过神来,望着简秋的脸,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然后他的唇际蔓延起一丝微笑,轻轻地说:“她要……和我解除婚约。”简秋一震,阚夏青巧笑嫣然的模样赫然便出现在眼前。而他的语气那么轻,轻得仿佛没有多余的力气。听着他的话,她恍惚了。
“那……你同意了吗?”
“同意了。”
他很淡很淡地说着,视线望向娇艳的荷花和碧绿的湖面。简秋不解的蹙起了眉头:“为什么?”还是习惯性的觉得失礼。不知道为什么,在尤应沂面前,仿佛总是会感到这种无措与拘谨。但她仍然问,“是……她提出这个要求的?”她看得出,阚夏青对尤应沂的感情,很深、很深……
尤应沂抬眼望了望她,知道她没有把昨天阚夏青跟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心下有失望,然而还是放松了下来。
他笑。于是眼神也无比柔和的道:“因为……”
他呢喃了一声:“因为……”简秋怔怔的望着他,望着他的嘴唇阖动:“因为……”然后,他终于说出:“因为她觉得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吧。”
简秋轻轻的“噢”了一声,眼中却掠过了一丝防备。
隐隐觉得,也许这事跟萧琴有关,但还是有些不解。然后尤应沂还是挂着那么云淡风轻的笑容,似是安慰她的笑了笑道:“她想的没错!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
简秋意外了:“……为什么?”她问。心下一阵温柔也深深的泛了起来:“应沂你很好啊!我想……谁和你在一起,都会……”
他再微笑了一下,望向她。那是十分真挚、没有任何伪装和准备的微笑。
“是吗?”他望着她,仿佛有些入神,让简秋紧张得手脚都微微渗出汗来,然而她只是点头。
而他只是突然想问她:你也会吗?
“那么……到底为什么……?”简秋轻轻地望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说啊?”
尤应沂回过神,却是苦笑微然。她的视线也在那一瞬,从他的注视中清醒了过来。
她在心底轻轻的问他:是因为……她吗?
“……萧文虹的外郭城筑得怎么样了?”
江雅秀心下一惊,听着大堂内童星海的说话声,连忙屏气靠上门板,将耳朵凑到了糊有纱纸的雕花门格上。
“回大人的话,按原图的意思,如今完成了十之二三。”
“图带来了吗?”
“带来了。”
江雅秀睁大了眼睛,连忙想要用手指戳穿纱纸,但是生怕被童星海看出端倪,又放弃了此类想法。然后她将耳朵再贴在门上听,听到童星海笑着说:“挺好。再把十步改成七步如何?”
正震惊间,长廊那头突然传来了小厮们走来的脚步声,她一怔,连忙往长廊的另一头快速的跑去。
小厮们说着话走过,她紧张的听着,直到他们离开,才立即蹿出长廊的这头来。
然而那个人已经由童星海陪伴着一并走了出来,江雅秀正待再躲,他们已经一边说笑着走到了院中。
她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思忖半晌后,朝着他们追去。
在长廊上,童星海和那不知名的男子说话压低了些声音,江雅秀隔得他们远,并不大听得清楚,然而还是努力的竖着耳朵听着,并小心的跟在他们的身边。
因为不敢和他们一同走长廊,她便在庭园里走,以花木做遮掩,并庆幸自己今天穿的衣裳能与花木相混淆,不让他们容易发现。虽然她的跟踪仍然显得惊险。
“这个嘛……明天萧文虹上献图纸的时候我会在陛下身边。待得陛下看着图纸,发现图纸上所画与他口中所言不一致,定会……”童星海嘿嘿笑了两声,江雅秀的心却是一惊,一沉。
童星海的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就看你的了。记得把事情办好,我不会便宜了你。”
江雅秀惊得停住脚步,全身都变得冰凉,两个正往前走的男子一并传出低低的笑声。
想着他们要行之事,江雅秀越想越担心,怔在当地的她,全身都布满了汗水,他们继续往前走,她再未跟在他们的身边。
怎么办?她绝望的想着。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样啊?萧琴。今天好些了没有?”
萧琴看到萧文虹,不禁盈盈一笑,回过身去,萧文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仍然穿着朝服,手里拿着文卷,然后她想起了上午翠衣告诉她的话,便问:“对了,今天是军队出征的日子啊?”
“嗯。你怎么知道的?”
“翠衣告诉我的啊!”萧琴笑道,然后望了望他问:“你今天事情不多啊?回来得这么早?连朝服都不脱,就直接到我这儿来啦?”
“是啊!”萧文虹笑着接近她道:“明天要向陛下献外郭城图纸,及相关的筑城情况上报。今日只要把外郭城东隅的的图再好好地改一下,画一份便是。你也知道,那一部分的构图很麻烦。不过任务不算多!”
“你是想让我帮你画啊?”
萧文虹语塞,然后张了张口道:“这怎么可能呢?你生病了,我还要你帮我做这种费脑筋的活啊?我又不是不会。”说着,他便去抚她的额头:“今天还好吗?”感觉额头已经不是那么烫了,便笑笑说:“今天好多了啊。”
萧琴也望着他微笑,他便往席子走去,盘膝坐下,将文卷在小几上放好。一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有秦婶婶的消息了。”
萧琴也跟上前去,听到此言眼睛一亮,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他望着她笑,然后说:“这是真的,没有骗你,不过她现在在幽州。”
“幽州?”萧琴的脸色又变了:“那儿不是离善东很近吗?会不会有危险啊?”
萧文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不会。至少她现在好好的,而且已经往石浦出发了。现在幽州还没有善东军士入侵,回程的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萧琴松了一口气,他便回过头来望着她道:“萧琴,七夕节要到了啊。”
萧琴怔了怔,然后微微笑了笑:“我知道啊。”
“那么……”他离她近了一点儿,然后轻轻的问:“那么到了那天……我和你出去玩玩,怎么样?……我……我还要送你个好东西呢。”
萧琴有些意外,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便笑了笑说:“好啊!”如诗说得没错,他不一定喜欢她,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就算喜欢了也不会喜欢太久。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么想着,脸上不禁挂了一抹笑,再加深、再加深。
却不料萧文虹看着她的神色,有些郁闷了。
江雅秀来到童雪峰房间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童雪峰正让丫鬟为他洗脚,打开着的窗户送来夜风清爽的气息。她蹿进他的房门,然后把门扇在身后关上,童雪峰抬起头,看到江雅秀的瞬间,亦是一愣。
“姑……姑母……?”
江雅秀是童雪峰的表姑姑,自小长大,除却童星海以外,就是和他最为亲厚了。此刻听到童雪峰的声音,她纷纭的心跳也松了一松,但仍旧站在原地,脸色微白,目光萦乱,不知所措。
童雪峰正好洗好脚,丫鬟为他擦干脚上的水之后便端着铜盆离开,童雪峰望着江雅秀,关怀而疑惑的问:“姑母?你怎么了?”
江雅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童雪峰走过来,到他的身边,在他的床上坐下,然后回头问:“雪峰,你能不能帮姑姑找一套太监服?你不是认识一些小太监吗?能不能明天在上朝的时候,带我进宫去?”
“什么?!”童雪峰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能不能带我进宫去?给我找一套小太监的衣服?我要进宫!”江雅秀大声的再次强调了一遍。童雪峰一愣。
第两百零一章:冒犯了
“为什么啊?”他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要进宫啊?”
江雅秀有口难言,望着童雪峰,眼中尽是无奈而绝望的气息。童雪峰也急了,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姑母……虽然帮您弄一身太监的衣服,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也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你……你进宫去干什么啊?
“而且现在离上朝也不过只有几个时辰罢了,我……我……”他结巴着:“弄起来也有一些困难!这个……”
“那你愿意帮我吗?”她抓住了他的手,俏美的脸几乎要哭出来:“雪峰!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这些东西……你不知道更好!我……我告诉你我……”
童雪峰也从未见过他的姑母如此着急过,看着她也不忍心,“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江雅秀急急地点头:“不能让小伯伯代劳吗?”这里的小伯伯指的便是童星海,江雅秀也是急急的点头。
“这个……”
“我求你了。雪峰。”江雅秀很恳切的望着他,然后眼睛突然蔓延上了泪,她说:“我求你了……”
依稀,她抱着琴在芦花丛中飞奔。
阳光金灿灿的投洒下来,她穿着初到榆鞍城时的那身青布衣裙。如墨的青丝只拣了一部分,在头顶绾了一个小髻。她奔跑过芦花丛的小径,狂风吹过她的头发,她担心而焦急。
往前奔,往前冲,拨开一道又一道的花丛,然后传来呼啦啦的扑翅声,一群白鹭从远方飞腾而出。
她在寻觅。
奔到了小河边的空地上,她回身,回首,她环顾四周。一丛丛盛开的芦花,花穗在夕阳中洒下的片片金芒。琉光琴就躺在她的怀中,风掠过琴弦,依稀也挣出了呢喃的声响。
一瞬,仿佛是时空流转,天地苍茫。
不知不觉间,她的衣裳便成了那身朱红色华美的衣裙,她在这一瞬的改变中愣住,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怀中的琴,仍旧紧紧地靠在肩上。
她一惊,觉得恍惚而疑惑,面前流动着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河。
她茫然的抬起头,往河的对岸看去……是的,没错,她又看到了他——那名面容模糊不清的少年。白衣,绶带,锦冠,乌发……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放松的欣慰,抱着琴往前慢慢的走了几步。
疾风掠起,衣裳轻摆,花絮飞舞,漫天如雪花盛开……她怔怔地望着他,他也正在河的对岸望着她,这一次,他并未回避,只是微笑。
她的眼睛被风刮得生疼,花絮阻隔了他们清晰的视线,然而她还是看到了他也如她一样,往前走了几步。迈着平稳的步伐。
河流骤然消失了。
他的脚步没有停。这她感到了一阵从心底缓缓升出的幸福和喜悦。他走向她,她也走向他,在这无限辽阔清美的大地,映照着那轮如金子般的夕阳。他走到了她的身前,她仰头望着他,依稀俊美,然而仍然模糊的面容,但是仍然能感受到,他那饱含温柔情感的视线。
是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感觉……
他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温软。他望着她道:“萧琴,你迟到了。”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洞箫来,清风飞掠而过,亮黄的流苏在风中飞舞,箫身用小隶刻的文字清晰的映入她的眼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读着这温暖而动心的诗句,她抱着琴,微微歪着头,咯咯的笑了……
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照遍了整个大地。
赤霄宫中红砖金瓦,江雅秀随着买通了的太监低着头一并走上赤霄殿前高高的汉白玉石阶。前面的那个小太监手中的拂尘随着走路的姿势一飘一飘的,她为了维持心情平静,不要紧张,便把视线不停的放在他手中的拂尘上。同时,自己的脚步也丝毫不敢怠慢。
朝堂的议事,正开展到东都、洛泛的灾情。不知哪名老臣正在上奏,声音极其洪亮,江雅秀行至殿门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没有兴趣听下去。
小太监探头探脑的朝大殿内看了一眼,然后将江雅秀拉到了避开众人目光的门边。
门扇坚硬的表面硌着她的后背,守殿的侍卫们隔得也尚远。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江姑娘,我这就带您悄悄入殿去,到龙椅后的屏风后面,带您去见高公公,您……”
“高公公?”江雅秀诧异的望着他:“您带我去见他干嘛呀?”
“……他就在陛下身边,您待会儿要见萧大人,也容易些啊!”
“谁说我要见萧大人了?”江雅秀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我只是要在他身边跟着他!”
小太监抹了一把冷汗,求饶道:“小姑奶奶,您不是真宦官,跟在他身边,也没个照应,万一的遇上什么人……您这样如果穿帮了该怎么好啊?”
“也许时间不会太长的。没照应……”她喃喃念了一声,然后眼睛一亮:“那你陪着我不就是啦?”
“问题是……这不是我的范围,也没那能力保你啊……”说着小太监再作势要她进殿去:“您去寻高公公不是更好吗?童公子都已经跟公公请示过了,他什么都明白的,跟在他身边准没问题!”
“但是……”她眉毛一蹙,但是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已经不由分说的被小太监推着进了大殿。看着那一群身着朝服的官员们分列而站,老臣上奏的声音越发响亮。她望着小太监挤眉弄眼的样子,踏上大殿坚硬地板的那一刻,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也许吧!小太监说的是实话,到高力士身边,是最保险的了……
她便跟着小太监低着头悄悄的往大殿的西端走过去。
大殿宽敞,他们走得离大臣们远远的,然后小太监拉着她的手往殿后行去。清晨的风已经带了些许凉意,她不敢往大臣的所在看,怕被童星海发现。更怕的是,退朝后萧文虹和童星海等直接与蝎王同行,她跟在身侧,岂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她低着头快步前行,然后终于跟着小太监到了玉屏之后,因为心思七上八下,在小太监跟高力士悄声请安的时候,她险些踩到曳地的黄帘,连忙躲至玉屏的后边。退朝后,臣子们行过礼共同退出大殿。江雅秀望着离开的官僚们,心里咯噔一跳。
虽说跟在高力士的身边,但看着萧文虹和曹敏才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门口走去的情景,却到这时才想起,如果这空挡出了什么事,自己该如何发现?
现在蝎王和高力士都在身边,她一边低着头行礼,和其他宦官们给蝎王避开一条路,一边一张俏脸也在不期然间,微微一白,同时听到蝎王说了一句:“摆驾御书房。”
她忐忑的跟在蝎王的后面,内侍们排成了一条长龙,共同走到了赤霄殿外的汉白玉阑干边。高力士正在跟他说着一些武惠妃新近的情况,江雅秀时不时地望向蝎王回过来的侧面,他有着英武而俊朗的脸,虽然他已经没有了昔日年轻的体魄。
轻呼了一口气,她突然听到蝎王唤了一声:“童星海,萧文虹!”
她惊喜的抬头,原来已经走到了赤霄殿的殿后。台阶那一侧,萧文虹和童星海两人听到蝎王唤他们的名字,立刻回过头来。也是在那一瞬,江雅秀看到童星海撞了萧文虹的一下手臂,接着“啪”的一声,萧文虹和童星海的袖中同时滚出两卷纸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
童星海急声说着,忙躬下身拾起其中一卷画纸,尴尬的笑着将画纸拾起来。
江雅秀大惊,看着萧文虹淡淡的望了童星海一眼,便要躬身去拾另一张纸,立即低着头想也不想的朝着他冲了过去……头部撞上他身体有钝钝的痛,她看着他踉跄着退了几步,画纸再次落在地下……
她连忙跪了下来。
萧文虹应该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吧,童星海也没有看到吗?但此时也不能想那么多,立刻将画纸捡起,将画纸奉过头顶,低头压着声音说:“萧大人、童大人冒犯了。童大人刚才把纸搞错了,这才是您的那一卷。”
万籁俱寂,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
萧文虹和童星海都沉默了一阵,她无法抬头,无法猜测两人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
然后她听到萧文虹用泰然的声音向蝎王行了礼,接着是童星海同样行礼的声音。她的心微微一动,一张俏脸也变的刷白。刚才,他看到她了?
接着她听到了童星海冷冷的声音问:“你是谁?”
她的头更低了一低,刚想着怎么回答,手中已是一空,萧文虹已经将画纸从她手中接了过去。她颤抖着嘴唇不知该怎么说话。已经跪了这么久了,她再这样跪下去也不好,但是……
童星海还没等萧文虹把画纸打开,便将它兀地夺了过去,同时将自己手中的那一卷塞到了他的手里。
江雅秀的心下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传来萧文虹打开画纸的声音。蝎王在不远处问:“这一次对了吗?”
萧文虹便抬首笑:“回陛下的话,对了。”
江雅秀微微一笑,但从头顶上方传来的目光,却似冰窖一般的冷。这是哥奴吗?她小心的想……也不知如何料理这个局,然后听到蝎王唤他们一同去御书房。童星海含着笑鞠躬说:“不然陛下和萧大人先走吧,这小太监帮了星海和萧大人的大忙,我想要好好谢谢他!”
第两百零二章:后悔也来不及
“嗯!不过这位小公公既然也帮了萧某的忙,萧某也要好好谢谢。陛下……”
“你们就先谢吧!但是也别忘了时辰。”说着,便传来了蝎王离去时跟着的一群脚步声。
蝎王走了,现在……轮到她了。
江雅秀的头压得更低,一边听到萧文虹的声音问:“这位小公公,您怎么还不起来?”
他的手伸了过来,便要扶起她。江雅秀却是全身一颤,连连摇头退后:“奴才位卑低贱,何以入得大人们的法眼?又冲撞了大人们……奴才罪该万死……”
“这怎么会呢?”萧文虹带着笑意:“你帮了我们的忙啊。”
“这乃是奴才的本分。”
“算了,秀儿。”童星海冷冷的说:“你起来吧!……我早就看出是你了。”
此话一出,空气中的所有声响,仿佛都在一瞬间迅速的停止了。
江雅秀的心慢了半拍,萧文虹来扶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之中,风里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如冬日的冰一般凝结。
她抬起头,看到童星海冰冷的视线,如同冰凌般刺入她的眼。她感到心底一阵打颤,然后慢慢的把视线移往萧文虹……
他的目光那么复杂,脸上也没了适才跟她说话时的温度。有很多的情绪,却独独没有了刚才那份温情,没有用那份温情望着她。
她的心底又是一阵刺痛,立即把视线收回,从地上站起了来。因为自己破坏了他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童星海……
她只是斟酌着低头拍去了衣上的几抹轻尘,然后不得不抬起头来。
却没有再看萧文虹,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看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却是大吼着,接着手臂一挥,喝道:“回家去!!!”
她便狠狠的回过头去。对,她那么想回过头去!然后压抑着怒气脚下丝毫不停地往赤霄殿的前殿快速的走去。
“江姑娘——”
身后却传来了萧文虹的声音,她屈辱而惨痛的心情被这语气中从未有过的温柔所吸引,随即眼眶一红,她的脚步停了停。
然而也只是停了一停而已,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前殿走去——
下午回到府中,萧文虹就这件事想了好久,心里郁郁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正叫小菱来沏了一壶茶,便突然听到有人通报,阚寇俣阚大人和阚夫人带着阚小姐一同来到了萧府,说是有事商议。心下也觉得奇怪,便亲自迎出门去,将阚大人和阚夫人一同请了进来。打开门的那一瞬,看到阚夏青的脸色,似乎憔悴了很多。
请上座。一问来意,不禁大吃一惊。他结巴着声音问:“退……退婚?”
将尤应沂速速的请来,听到消息的萧如诗和萧琴也赶了过来。
萧琴直到这时才知道尤应沂和阚夏青出了这样的事,想起那日晚上阚夏青对她说的话,听着尤应沂说是不幸福的解释和阚夏青坚持要退婚的言语,心里十分的不安起来,便也插嘴道:“这……这怎么可以?”
阚夏青回过头来:“有什么不可以?”
萧琴便要再说,阚夏青便朝着萧琴走了过来,挽起了她便朝井怀阁外走去。
阚大人愠怒的唤了她一声:“现在谈着你的终身大事,你要到哪里去?!”
“反正我就是要退婚!”阚夏青嘟着唇强调道:“我有话要跟琴儿说,现在就去!”说着也不管阚大人有些生气的目光,硬是将萧琴拽出了井怀阁去。拉住阚夏青手的时候,萧琴发觉她瘦了不少,直到被她拖着走出了井怀阁,到了幽静的庭园中,她才有些担心的回头唤:“月……夏青。”
阚夏青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脚步也渐渐的慢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听到萧琴问:“和应沂解除婚约,你也不好过,对吧?”
阚夏青的心下一酸,回首望了望萧琴,然后凄然一笑,道:“还好。到是你!怎么还为我担心了啊?应沂没有跟你表白心迹吗?”
萧琴一怔,望着阚夏青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而阚夏青的脸色也微微的变了,然后听到萧琴结巴着问:“什……什么心迹啊?”
阚夏青也惊诧了,十分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望着她:
“应沂他……没跟你说吗?”
萧琴的心跳怦怦加速了起来:“他……他跟我说什么?他……喜欢的是你啊!”
“什么?!”阚夏青瞠目结舌的望着她,“他喜欢的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和他解除婚约了!怎么,难道他没跟你说吗?他跟我都承认了啊!他喜欢的是你啊!傻琴儿!”说着,她拍了萧琴的脑袋一下,喃喃着道:“怎么没跟你说呢……”
萧琴心下也十分紧张而不可思议。那天晚上阚夏青跟她说的话,她一直当笑话听了。正想着这事究竟是真是假,阚夏青已经回过头来,无奈而试探似的干笑了一下,问她说:“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萧琴愣了愣,然后道:“我和他自那晚之后,还没有谈过话……他什么都……没说啊!”
阚夏青也愣了愣,然后跺脚埋怨道:“真是的!他怎么能这样嘛!这样的话我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我……”
“你何必牺牲呢?应沂明明很喜欢你啊!他真的会喜欢我?别开玩笑了……他一般都不和我接近的,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阚夏青无奈的望着她,第一次觉得和不懂风花雪月的萧琴谈这话题是这么费力的一件事,然后看着萧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下也微微一跳,问:“那么琴儿……”她望着她的眼睛问:“你,喜欢应沂吗?”
“什么叫做你和阚姑娘在一起不会幸福?”萧文虹很无奈的望着他:“应沂,阚姑娘可是个好女孩,如果只是吵架的话,你哄哄她就得了,何必牵扯到退婚这件事来呢?”
阚夫人赞同着:“对啊!夏青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这……”
“我说过了,我们没有吵架。”
“没吵架怎么会这样?”萧文虹哭笑不得的眯起眼睛,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他不懂得这是什么道理,然后又问:“那你说啊,为什么你不能给阚姑娘幸福了?”
尤应沂仍然是那沉着的表情,听到萧文虹说这话,张了张口,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而阚大人是等不得了,直接跟尤应沂说道:“应沂。我们阚家一直非常喜欢你,你也知道。这婚约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一辈子的事,说退就退,是不是……不大好?”
尤应沂怔了怔,然后回过头去:“夏青德貌双全,名满京师,婚约一退,仍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提亲,关于这一点,毫无疑问。”
“……”
“退除婚约是夏青先提出的,她所说并非不无道理。晚生也有问过她,今后作何打算,她说过,她会另嫁别人。”他笑了笑:“人们虽然喜欢闲话家常,但是夏青本身并无污点,况且如今退除婚约在石浦城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稀罕事……”
他抬了抬头:“既然夏青坚持,晚生也无不可,希望二老也能顺一顺夏青,给她一个再重新选择的机会,不是……也很好么?”萧琴望着阚夏青的眼,脸却陡然间燥红了。
阚夏青忍俊不禁,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早时听到你的琴声,便道是琴儿有心上人了。虽未料到果真是应沂,但也不至于如此害羞吧?应沂的性子有些别扭,他既然不愿意说,不如你去告诉他?”
“啊?我……我为什么啊……”
阚夏青笑盈盈的望着她:“因为你喜欢他啊。”
“但是……但是他又没说……”
“不,琴儿。应沂喜欢你的,真的!”她很认真的望着她说:“我骗你做什么啊?”看着萧琴不知所处的视线,她又如母亲一般笑了:“而且啊……应沂是那么好的郎君,不嫁给他嫁给谁啊?他这人性子就是别扭!照这样看下去,如果你不开口,他也许也一辈子都不会开口吧……”
萧琴脸色微微一沉:“那就算了!”
“我这里说的一辈子都不会开口,是指时机一过,就没机会啦!”阚夏青道:“这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啊。别一辈子都错过了,后悔也来不及。”
萧琴的眉间浮上一层踌躇的忧郁,但看上去还是不怎么想说的样子,阚夏青耸耸肩,也没有办法。毕竟人与人都不同。如果是换了她的话,早就去了吧!
“对了,琴儿,最近练琴了吗?”在井怀阁里,阚家二老终被尤应沂说服。
尤应沂清俊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舒心之意,萧文虹对此也不好说什么。阚家二老一边等着女儿回来,一边,阚夫人也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么应沂,为什么你要说,自己无法给夏青幸福呢?”
尤应沂的脸色凝了一下,萧文虹的视线也迅速的朝他掠过去。
他的手指拈着席沿的小流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看到阚夫人尴尬的笑了一下:“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就算了。”
第两百零三章:忍不住哭
尤应沂的脸反倒红了红,抬起眼来望着阚夫人:“没能遵守父亲的遗愿,照顾夏青,如今反而和她退婚,辜负了伯父伯母的希望……”他愧疚的望着他们:“晚生……真是对不起你们……”萧琴和阚夏青又聊了一番后,预备回井怀阁。傍晚的风,送来阵阵凉爽的气息。萧琴一边行一边问:“那……你以后还会来萧府吗?”
阚夏青望着萧琴嫣然微笑:“当然会啦!我和琴儿是朋友,和应沂以后也是朋友,和萧公子还是朋友,还有简秋……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呢?退婚而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萧琴噗嗤笑了,心情觉得十分舒畅,然后听到阚夏青说:“琴儿你的琴抚得很好,在技艺方面,我相信你一定能把琴抚得更好的。”她微笑了:“以后还有什么不懂,随时都可以来寻我!阚府的大门也永远会为你而开。”说着,她自己先因为自己的豪言壮语而咯咯笑了起来。
萧琴笑道:“知道啦!”
“不过如果去问应沂的话……”她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会更好哦!”
这么一说,萧琴脸上的发烧感,又来了……
暮色即将降临的时候,萧文虹、尤应沂和萧琴将阚家二老与夏青一并送出了萧府大门。
萧如诗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看热闹的时候不说一句话。也许是因为阚夏青那天因为简秋的事,很不给她面子的缘故。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很爱说话,于是一直只是旁听。热闹看完了也就走了,没有给阚夏青留下一句道别的话。
萧琴亲自把阚夏青送出门外,看着她和父母一同上了车。她上车后掀开车帘,对萧琴笑着挥了挥手帕。
再说了一些让她有空来玩的话,以及萧文虹跟阚大人又寒暄了几句,牛车便在青石板的道路上,缓缓启程了。
风中送来凉爽的气息,萧琴和尤应沂萧文虹一并站在街道上,看着牛车慢慢的前行,然后消失在暮色里。
在小菱出来喊他们吃饭,他们便回过头准备回府,瞬间,萧琴撞上了尤应沂的眼。在这夏末的暮色中,他的双眼,如秋水般清淡而安宁……
暮色即将降临的时候,萧文虹、尤应沂和萧琴将阚家二老与夏青一并送出了萧府大门。
萧如诗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看热闹的时候不说一句话。也许是因为阚夏青那天因为简秋的事,很不给她面子的缘故。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很爱说话,于是一直只是旁听。热闹看完了也就走了,没有给阚夏青留下一句道别的话。
萧琴亲自把阚夏青送出门外,看着她和父母一同上了车。她上车后掀开车帘,对萧琴笑着挥了挥手帕。
再说了一些让她有空来玩的话,以及萧文虹跟阚大人又寒暄了几句,牛车便在青石板的道路上,缓缓启程了。
风中送来凉爽的气息,萧琴和尤应沂萧文虹一并站在街道上,看着牛车慢慢的前行,然后消失在暮色里。
在小菱出来喊他们吃饭,他们便回过头准备回府,瞬间,萧琴撞上了尤应沂的眼。在这夏末的暮色中,他的双眼,如秋水般清淡而安宁……
童府——
因为自幼年开始便存在于家中的歧视与轻蔑,于是童府里的晚饭时分,童星海、童雪峰和江雅秀都在一起单独吃饭。
今晚也不例外。丫鬟们端上一盘盘山珍海味,陈列在方形的檀木桌上,盘盏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童星海脸色十分不好的坐在椅子上,翘着的腿显得他的心情十分烦躁不安。
不知已有多少年没见童星海这个样子。童雪峰走进厅内的那一瞬,望着童星海的模样咽了一口吐沫,然后唤了一声:“伯父……”看到他点了点头,便坐下,同时也问了一句:“伯父今天怎么了?”
恰好这时候,江雅秀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宝蓝的衣裙,裙幅裁出重叠起伏的波澜状,上身鸡心领的儒衫,在淡蓝色的腰带中紧紧的束起。
能够看得出她的精心装扮。发上的一连串蓝玉簪,金钗,映衬出她本就姣好的面容。走过来的瞬间,她冲着童星海一笑,然而童星海仍旧沉着脸。
童雪峰笑嘻嘻的望着江雅秀:“姑母今天真美……”
江雅秀对他笑了笑,然后在童星海的身侧坐了下来,望向童星海问:“怎么了?”然而童星海只是冷冷的望了望她,并未发一句言。
这场晚餐只有江雅秀和童雪峰在说话,餐桌还是有些显得沉闷,然而江雅秀仍旧是甜美笑着的,将这晚餐吃到了最后。
童雪峰因为还要去青楼,因此才吃完饭就匆匆跑了。江雅秀和童星海还没有吃完饭,彼此默默的吃着。江雅秀不说话,童星海也不说话,餐桌上沉闷而诡异的气氛,这才散发了出来。
随侍的丫鬟们不敢出一声。
江雅秀一边吃着饭,一边也觉得心底郁郁的,时不时的望童星海一眼,觉得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
长痛不如短痛,有话就说清楚,她便夹了一块鸡肉送到童星海的碗里,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问:“哥奴今天很奇怪啊!过去最爱说笑玩闹的人,今天怎么如斯冰冷了……”然而话还没说完,便是“哐啷!”的一声,童星海已经把两人的饭碗都扫倒在地,瓷碗在地衣上一片碎裂。
丫鬟们连忙上前收捡。
江雅秀仰首望着他站起来的身子,脸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童星海满面阴戾的望着她,望着她秀美的脸上读不懂的神情,然而却是那么镇定的望着他。然后他陡然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肩,逼近她的脸,直视着她,然后看到了她的眉头轻轻的蹙了一下。
他咬牙一字一句的问:“今天早上,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是刀剑一样锐利的目光,毫不留情的落在她的脸上,似乎要把她碎尸万段一般。这样的眼神,江雅秀从来没有看见过,然后感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寒冷而颤抖,不是害怕,而是陌生。然后觉得视线在酸涩中朦胧了起来。
她伸手去触摸他的脸,他俊秀而熟悉的脸,然后她感觉到手掌突然被抓住,按到他的胸前。她想缩回自己的手,然而她做不到,他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
他问她:“你感觉到什么了?”
“心跳……”
“什么样的心跳?”
她不解的望着他,语塞,然后看到他冷笑着,慢慢地说:“寒冷的心跳。愤怒的心跳。痛苦的心跳……”
“哥奴……”
“你觉得我陌生吗?”他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那强烈的力道使她几乎站不稳脚步,然后他抓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冷笑:“这是为你而改变的。这是在你的眼底下改变的……你现在觉得我陌生了吗?!!”
江雅秀的脸上静静的流淌下两行泪水,但她望着他,仍然没有低头。童星海再度转化为愤怒的呼吸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将她掼倒在地,椅子在她撞来时传来尖锐的摔落声,江雅秀无助而凄凉的跌倒在地上。
她回过头去。感觉不到痛。再痛也不会有心里那么痛。
童星海铁青的脸也在这一瞬,清晰的映入心头。
“哥奴……”她喃喃的唤他的名字,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往厅外走去。
拉门时尖锐的声音,让她的心陡的一颤,他决绝的背影让她的心那么无助而凄怆。然而她没有叫他,只是看着他离去,然后看到门又突地被更大的推了开来,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在暮色中,布满阴霾的脸使得他像一只在森林中织网的毒蛛,一字一句的告诉她说:“从今往后,你只能听我的话!不许——再阻碍我任何!!否则……”
江雅秀的心一颤,然后看到他回头,猛地走了出去。
两滴泪无声的滚落了下来,有丫鬟来扶她。她依着她们麻木而冰冷的手,从地上站起来。独自拭去了脸上的泪,忍住不哭。江雅秀再未出门,整日在童府中看书,做女红,童星海也有七八日未来找她。
他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表现过。
她百无聊赖的待在绣楼里,没有任何人来看她,也很少有人能陪她说话。直到今日,本来平静的午后时光,她躺在榻上小憩,突然,门被吱呀的一声推开了。
只有她一个人的室内,这声音显得十分明显,扰乱了她的睡眠。她朦胧的睁开眼,然后抬起头,却是童雪峰,站在门口沉默的望了她一眼。她微笑,然后看到他搓着两只胖胖的手,一边走了进来,一边唤了声:“姑姑……”
江雅秀从榻上撑起了半个身子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有!今天伯父给我出了个难题,”他在她的榻侧坐下,皱着眉头说:“所以我来请教一下你……这难题可棘手呢。”
江雅秀了然,用另一只手撑住了额头,然后望了他问:“什么难题?还难得了你么?”
“嗳!姑姑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平时也不干什么事的……更何况最近伯父那情绪真是差得惊人。”童雪峰说着,江雅秀的目光微微黯淡,他继续道:“虽然他事务照干,每天都笑眯眯的,可昨天才砸了一个魏晋盘子呢。多可惜呀……对了,姑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还好吧。”
“伯父好象很讨厌萧文虹……我在想着,要不然我就帮伯父把萧文虹给除了……”
第两百零四章:不信
“‘除’了?”江雅秀望了他冷笑:“你除得了吗?”
“不就找个杀手罢了……”
“不许除他!听到了没有?”江雅秀很严肃的望着他,然后看到他怔了怔,点了点头。便又把头回过去:“是什么难题?说吧!”
“噢!是尤应沂尤公子的事情。”童雪峰说着。江雅秀奇怪的抬了抬眼,他继续道:“伯父要我去寻尤公子,说是想要他做幕僚。”
七夕。夜,明月当空、灯火辉煌,乞巧市上人们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
萧文虹带着萧琴一起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着。萧琴过去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热闹的乞巧场面,看得十分新奇。街道边有着许多的小贩,卖着各种小吃和小玩意儿。来石浦这些天,虽然很多东西萧琴都已经见识过,然而免不了还是有很多的新鲜物事,不断撞入萧琴的眼帘。
萧文虹跟在萧琴的后面,看着她四处穿梭着,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看看那个,也曾停留在首饰摊前望望,摸着怀里的玉钗,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幸福的欣欢。
因为要参考,因此今天尤应沂要在府里祭魁星。如诗一向认为到人群里会降低了她的身份,所以也在家里过七夕,惟独他们俩蹿了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萧文虹第一次到西市过七夕,固然没有什么高雅可言,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再玩了一会儿,萧文虹便带着萧琴上了清风茶舍。
夜风徐徐,月华淡淡,萧文虹要的是包厢。掀起竹帘子,便携着萧琴跟着小二走了进去。萧琴能感觉到握住她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温暖而有力的指节十分有力。自己最近一直为尤应沂的事踌躇烦恼着,此时此刻,被这只手牵着,一阵幸福也不禁自心底淡淡涌起,在心头静静的萦绕着。
有这样的哥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想起他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萧文虹和萧琴,要永远在一起。”的话……现在想想有些暧昧的味道,然后又想起了那天夜晚她无意中听到的……
不过如诗说的也没有错。她苦笑,萧文虹一向风流惯了,也不过是玩玩罢了。正思忖间,突然听到店小二热情的声音问:
“客官要点儿什么?”
“就沏壶君山银针,拿点儿七夕的瓜果来吧!”
小二应了之后便走了出去,唯剩萧琴和萧文虹两人在包厢里。此处包厢正对月光,面着陋巷,避开了市场的喧嚣,十分幽静。
萧文虹走到案边,低身吹灭了烛火,整个包厢里便只余下月色清明了。
萧琴站在原地望着他回过头来,对着她笑了笑,然后对着竹席比了一个“请”的动作。忍俊不禁。她吟吟笑着走上前,和他一起在竹席上盘膝坐下,恰好,面对面。时光在头顶上方静静的流过,远远的仍能听到喧哗的市面上热闹的人声,如同另一个世界般的遥远。
萧文虹便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木制的,雕刻得十分精致的盒子来。
打开了木盒,他将它递到了萧琴面前。
她凑过去,在朱红色的盒子里,放着一枚镂彩的金制牡丹,一只蜘蛛正爬行在牡丹的绿叶上,细脚匆匆的爬来爬去,在牡丹上来回的织网。
“漂不漂亮?”萧文虹笑着问:“这可是我亲自挑的盒子和牡丹啊。还有这只蜘蛛,也是我亲自挑的。”
萧琴望着这只蜘蛛张大了眼睛,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知道怎么玩吗?”萧文虹问。昔长也不知有没有这种乞巧的习俗。然后他解释说:“这也是乞巧的一种。把盒子盖上,到了明天打开,蜘蛛织的网如果密,那么就是得巧,如果疏的话,就是不得巧咯。”
萧琴从他手里把盒子接过来,然后说:“看上去很可怕的样子。”
“怕什么,又不会咬你。”
萧琴望了望他,然后把盒子盖上,放到茶案上。接着从怀里把乞巧用的七孔针和线拿了出来。
萧文虹看着她开始借着月光穿线乞巧,专注而安静的视线,红线轻轻的对着针孔,秀丽精致的轮廓,温软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那么缥缈、那么柔和、那么清晰……尤应沂祭拜完魁星以后,待在府里也觉得闷,便一个人在街上漫步。
散步一直是尤应沂很喜欢做的一件事,尤其是一个人漫步。身边不论是人多,还是人少,都觉得内心因放松而十分闲适。
虽然对比着热闹的人群,他孤身一人,也会觉得更加寂寞而已。
此刻也一样。萧琴随着萧文虹过节去了,他心里算不上舒服,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儿。萧文虹对萧琴的心意,虽然他没有明白说出,然而尤应沂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并且也承认,他们很般配。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慢慢的穿过人群,看着街坊叫卖的人们,以及待会儿为了乞巧而搭的彩棚。整个街道上,都是灯火通明。有杂耍的、唱曲的、以及姑娘们的笑闹声,不绝于耳。看着那些由母亲陪同着买乞巧物品的姑娘们,由父母带着游玩的孩子们,微微勾动的唇角,也因伤怀而荡漾了开去。
怀念死去的父母,总是他不经意就会想起的事情,但此刻却因缥缈而宛如隔世。
正在惆怅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衫的文士独自走过,他也立刻认了出来,江雅秀……。
想想是好久没见了,他才准备叫她的名字,江雅秀也恰好往他这个方向转过身来。一双古典而狭长的凤眼里,立刻映出了尤应沂的影子,以及他有些意外的脸。想起这个朋友,她原本的略带忧郁也被意外的神情抹去,随即,因为了然,展颜一笑。
他们一同向对方走去,穿过茫茫的人海,心头蔓延的是淡淡的喜悦心情。走到了彼此的面前,也没有一点客套拘束之意,只是相视温馨而真诚的微笑……
“今天七夕佳节,怎么你一个人游荡街头呢?”
尤应沂含笑望了望她:“在家里祭拜了魁星,又闲着没有事做,所以就出来转转,也好感染下民间的七夕气氛啊!”
“祭拜魁星?”江雅秀眼睛微微一闪,然后立即明白了过来,笑道:“想起来了,应沂你正要参加科举考试呢。现在离考试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着,她回身和尤应沂并肩走去。
“还好……”
“不过……萧家中外隆盛,你还何必要参加科举考试?直接让萧大人帮你谋个职,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这倒不是。”尤应沂想了想,说道:“只是凭外戚入官朝廷,未免……我还是想,如果真要进,就凭自己的实力。”
江雅秀赧然一笑,然后听到他问:“我还没问你呢,七夕佳节,为何也像我一样在街上独自游荡呢?”
江雅秀怔了怔,然后轻笑了一声:“说来……还和你有关呢。”
说着说着,正好到了清风茶舍。
这是个很雅致的茶舍,石浦的贵族基本都知道。江雅秀看到了这间茶舍,也叫住了他:“我们到里面坐坐怎么样?”
尤应沂笑了笑,也不反对。望了望星火微瞑的茶舍内部,也早听闻过清风茶舍之名,便随着江雅秀走了进去。在店小二热情的招呼下,为了能清净一点,就选了一间面对着陋巷的包厢。
在竹席上相对而坐,叫了茶果,尤应沂问:“为什么说是和我有关呢?“
她笑了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出来:“因为我的表哥想要招募你做幕僚。”
尤应沂疑惑的笑了笑:“为什么想要我做幕僚?我们明明只有见过一面罢了。”
江雅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也许是那一次见面,他觉得你是能够帮助他的人吧。表哥过去从来不请幕僚的。也没有几个能帮他出主意的人在身边。”
尤应沂敛眉思忖,但是神情看上去,却不像是想答应的样子。江雅秀望着他的神情别有意味的笑了笑,说:“为了萧文虹,你也不会进童府的,对吧?”
尤应沂望着她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江雅秀不禁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们俩的关系……多好。而上次在赤霄殿之前,她在他的面前,他看她的神情,怎么就是那么隔阂疏离呢?当然了,她不应该做太多梦,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命运,总要靠童星海才能掌握……
“毕竟去不去做幕僚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我去那里做什么。”他抬起眼来望着江雅秀,说:“我想,童大人是和韵的敌人,”他望着江雅秀冷静的神情,继续说:“他邀我去童府,也许真有网罗之意,但更多的是架空和韵,对吧?”
江雅秀微笑着一把将手中的瓜子壳撒开:“对。所以我才觉得烦恼呢。”
尤应沂轻笑:“你这么喜欢和韵,看在眼里还真是感动。”
“什么啊……”江雅秀瞪了他一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说:“谁喜欢他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这么对他的!”
尤应沂笑而啜茶,一边抬起手指来摇了摇。
“你不信?”江雅秀睁大了眼。
“嗯。”他将茶杯放下,再确定的说了一句:“不信。”
红线轻轻的穿进了七孔针里,在月光下,像一抹鲜血从桥下汩汩的流过。萧琴的手一颤,不知怎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十分的不祥。
第两百零五章:少年老成
郁闷的将七孔针放下,然后突然听到萧文虹的声音问:“怎么了?”
萧琴回过去,想要跟他说什么,但一回头就看到了萧文虹痴痴地望着她的神情,原本脸上的神色乍然凝结,那似有若无的笑容也迅速的敛住。
萧文虹望着她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对着她微微一笑,从怀中摸了一下,似是取了什么东西,然后站起身,走到桌案的对面,她的面前。
萧琴抬着头望着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盘膝坐下,心里怦怦跳了起来,连忙问:“怎么了?和韵哥哥?”
他的眼光微微一黯,然后再微笑了起来,跟她说:“闭上眼睛。”接着便把手伸了过去。
温热的指尖轻轻的覆盖住她的视线,指下的眼睛颤了颤,然后便顺从的闭了起来。就好象一朵在夜色中沉睡的小鸟。萧文虹望着她,心跳也觉得一阵快似一阵。不过也许是因为刚才她的称呼的原因,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里不怎么舒服。
“不要睁开眼睛。”
“嗯。你要做什么啊?”
萧文虹有些狡猾的笑了,然后起身,缓缓的走到了她的身后。修长而温柔的手指抚住了她青丝,控稳了她的发髻。
玉钗自手中轻轻的穿**她的发髻里,那些环绕盘旋的青丝,千丝万缕。然后他问她:“为什么要叫我和韵哥哥?以前你一直都是直接叫我名字的。”
萧琴闭着眼睛镇静而担忧着。然后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和韵……”
“对,以后都要叫我和韵。”
他笑了,然后便从她的身后走出,要去拿镜子。然而错身的那一瞬,她的手却斜地里陡的伸了出来,一下子紧紧抓住了他雪白的锦绣衣摆。他一向很少穿白色,但是穿上了却是那么华丽而尊贵,和尤应沂的清雅淡泊不同。她睁开眼睛,抬起首。
他疑惑的回过了头,然后看到了少女眼中依稀闪烁的怀疑之意,月光下秀美的脸颊莹若白玉,然后他“嗯?”了一声,她连忙摇头不语,低首。
他便笑了笑,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走到一旁的柜子边,不知怎么拿了一面菱花镜过来,抚着光滑的镜面,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我在你头上插的是什么?”他将铜镜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便怔了怔,慢慢的转过了视线,将菱花镜从他的手中接了过来。入手的感觉清凉而沉甸,然后她看到了自己发上的玉钗,那母亲留给她的玉钗……
骤然间,她手中的菱花镜几乎拿不稳,另一只手也立即朝发髻抚了过去,喃喃:“这玉钗……”
“在榆鞍城时从你头上,无意得到的。”
萧文虹也含笑望着镜中她惊讶的脸。铜镜照出的两人的面容,何其相似而美丽。然而萧文虹在看到这一瞬的时候心底不知怎么微微一凛,然后听到萧琴道:“真是的。那你怎么不早点给我。你知道这钗子对我有多么重要么?”
说着她把玉钗拔了下来,把铜镜放下。一副怕是自己眼花而没看清楚,要再好好看一看的模样。然后萧文虹笑吟吟的直起了身子:“现在给你不是也一样么?这钗子怎么重要了?”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啊!”
“噢!另外还有那把琴,是吗?”
萧琴抬起头来望着他笑了笑,玉钗捏在了手里,末端不知怎么拴了一根红色的绸带,挽成一个花朵的模样。她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就这样把钗子往我头上插?如果走出去不被人家笑死才怪!”
萧文虹终于失声而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傻瓜!我当然知道你会把钗子拔下来看的啊!”
“这样好象是算计我哦。”萧琴笑着说,无疑的,心情十分高兴。
她一边来回的看着那失而复得的玉钗,一边感觉到萧文虹移了移身子,将手掌轻轻的覆到了她的肩上。她意外的抬头,他的手掌已经轻而缓慢的移到了她的下颔。
她警惕的望向他,然后看到了萧文虹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深邃的眼中包含着的情感,竟是那么温柔而缱绻。
她怔了怔,望着他的神情,几乎是呆住了。手中的玉钗和膝上的菱花镜,也似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和重量。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到今天才把它还给你吗?”
她摇了摇头。
“傻瓜!难道你都不知道么?”
她怔了怔,然后怀疑的摇头。
他有些无奈了。接着微笑了起来,轻叹道:“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说着便轻轻地朝她凑了过来,温柔的呼吸直至身边。
直而高挺的鼻尖,在月夜中于俊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是那么美,却也让她的心在那一刻剧烈而紧张的跳动了起来。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的问:“萧琴。嫁给我……好吗?”
她浑身剧烈一颤。
看着她的反应,他的脸色微微一凝,然后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掌下轻轻的颤抖。
她震惊而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摇头,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接着……她一下子推开了他——萧文虹踉跄着稳住身子,震惊的望向她。
萧琴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目光也在看到她站起的那一瞬,瞬间的明了和疑惑,让心情彻底的落入冰窖了。
他失落而压抑的从地上站起来。萧琴喘着气,看着他起来,微微不可置信的眼神,萦绕、笼罩着她……
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玉钗,她看到他干笑了一下,那么无措而尴尬的笑了一下。
“你……不愿意。就这样……是吗?”
这样的问话,与其是问她,不如说是在告诉自己吧。
萧萧琴愧疚而难受的望着他,然后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萧文虹……”
“嗯……没什么。我也只是问问而已。问问罢了……”
她难过的望着他,哪怕他在微笑,那脆弱而痛苦的样子还是展露无疑了。
她张了张口,捏着玉钗走上前去,然后说:“你是我的哥哥。”
他的脸色微微凝结,没有看她的眼睛,但在听到她这样的话,目光还是很明显的不悦了。萧琴低头看了自己的玉钗,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说:“因为你一直是我的哥哥,所以……”
“就是这个理由吗?”他微笑着,然后摇了摇头:“你直接说不喜欢我就得了,和兄妹之情有什么关系?”他轻笑了一声:“这是什么理由啊……”
“那是因为……”她嗫嚅着抬了抬头,然后说:“我就是你的妹妹,亲生妹妹啊。”
萧文虹缓缓的抬起眼睛,望着萧琴的眼,似是心底埋藏的**的***,就要引燃了。
萧琴也望着他,然后看到他退了退后,问:“什么?”
“……”
他再确认式的问了一次:“你刚才,说什么?”隔壁传来的桌案移动声令隔壁的江雅秀和尤应沂一怔。
萧琴的声音在大声喊道:“你是我哥哥!……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就是这意思!懂了吗?!!”
尤应沂和江雅秀都是全身一颤,然后江雅秀立刻回过了头。
月色中的墙壁圣洁而幽明,其上挂着的名贵书画,也在月光的投射中打下幽冥的暗影。
穿过这厚厚的墙壁,萧文虹相比着萧琴的激动,却显得是那么平静。
他望着萧琴,然后故作讽刺的轻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萧琴张了张口,这才觉得自己刚才实在太冲动,然后平复了一下心情,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唤了一声:“萧文虹……”
他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然后愤怒的大声说:“你要拒绝我!直接说就可以!!何必要说是我妹妹?!!!”
他不愿相信!他不能相信……这是世界最大最大的笑话和最大最大的讽刺!然后他便退后要出门去。然而萧琴却没有让他离开,飞快的奔到了他的面前来,一把拦住他!
看着他强烈压抑着的面庞,她也不愿相信……她也不愿相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曾经跟她说过的,他之所以不成亲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她望着他哽咽,直到这时才隐隐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怎么会喜欢她呢?他不是玩玩而已吗?而现在告诉他自己是她亲生妹妹的事,他要如何接受呢?他会相信吗?然而……她又有回头路吗?
她感到呼吸一紧,他已经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的脑袋压进怀里。这一瞬,褪去了所有的少年老成。
她想要推开他,却感觉到他的静静的泪水滑进了衣领,然后他说:“不要这样开我的玩笑……萧琴……”他压抑着哽咽说:
“不要开这种玩笑。”
萧琴却在刹那醒悟,接着在他的怀里冷笑。
不。不管他对她是不是只是玩玩,她都要把话说出来……
这样的玩笑不能开……绝对不能开……
然后她停住啜泣,在他的怀里很残忍的问出了那句话:“那如果……这不是玩笑呢?”江雅秀和尤应沂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十分复杂。
从隔壁已经停不到任何的声音。然而刚才萧琴那激愤的宣言,也是那么深的刻进了他们的心里,让他们无法忘怀。
第两百零六章:没有留恋
是奇妙的,他们能依稀感觉到,这不仅仅是玩笑。他们能感觉到。“这怎么可能不是玩笑?”萧文虹推开她,望着她的脸,唇际陡然一丝冷笑,然后他讽刺般的一字一句问:“你是我妹妹?”
萧琴望着他,她不懂得他怎么变得如此陌生了。他那完全不信的表情简直让她痛彻心扉,然后她告诉自己,不……萧文虹不是那样的人。
她握紧了手中的玉钗,然后上前,一把拉紧了他的手臂。
“对!我是你妹妹!!”
说着她将玉钗拿了出来,高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过!是因为证据不够!!我怕说了你也不相信!!……但是事实上……!”她的泪珠刹然滚落,举起了手中的玉钗,仰起的脸上两抹清澈的泪痕:“你看到这支钗了吗?这上面刻着我母亲和你父亲名字中的两个字!你看啊!”
她将玉钗翻了过来,直接举到萧文虹的面前,然后那曾经就让萧文虹困惑过的“萍、达”二字,赫然映入眼帘。
萍,訾孤萍。达,萧明达。
“不可能……”
他震颤着撇过头去。刹那,却也分明想起了那日在月灯阁,他跟福王说萧琴说她是他妹妹的时候,福王说像,很像。以及他刚才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和萧琴的脸。越发气愤的瞬间,他一下子将萧琴的双手挣开,几乎崩溃的大喝:“像什么像!!”
萧琴踉跄退后了两步,看着萧文虹,然后仰起了下颔,控制住了情绪,说:“我母亲原本是父亲的正妻,訾孤萍萧氏,你听说过吗?”
萧文虹心中一震,眼眶也在一眨不眨及胸中蔓延上的剧痛中,再次红了。
“她后来被你父亲贬为侧室,带着秦婶婶和我逃往昔长。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但是你已经出生了……于是在我得知自己的父亲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时,便知道了你的存在,知道了我原来还有一个哥哥……”
萧文虹呆呆地抬起眼来,看着两串泪也自眼中落下的萧琴。提到这些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太悲伤,还是因为太委屈,她的泪水掉得特别迅疾。
“我来榆鞍就是为了认父的。但是父亲不在……”她哽咽着说:“因为在榆鞍城时,母亲给我的信物,一把琴,一支钗……不是不见了,就是断了……”
萧文虹的目光也渐渐的绝望,低下眼,眼中沉甸甸的泪珠在月光中,泛着晶莹的光。
萧琴冷笑:“闵夫人借此而不承认我是萧家的女儿……所以我才没有进入萧府,而是在榆鞍安定下来,希望等到父亲回来……但是……”
萧文虹再抬起头,视线落在萧琴发上自己刚才插的玉钗,脑中似是有滚雷炸过一般,轰然作响。
然后萧琴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说道:“我姓萧……”萧文虹全身一颤,她再次强调着说:“我姓萧……!!”
所以,那天她从他的身后走到他的身前,然后对着如诗说:“我姓萧。”
但是她因此被如诗打了一个耳光,而他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她不停的强调他是她的哥哥,她那么伤心,她对他那么信任和亲昵……
原本疑惑并误解的事情此刻都变得如此顺理成章,萧琴的啜泣零落如雨,他望着她也觉得难受得无以复加。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妹妹?
但他仍然含着泪上前,走到她的面前,手指轻而温柔的触往萧琴带泪的面颊。
他认真的帮她拭泪,他那么心酸而痛苦的为她拭泪。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妹妹了吗?
萧琴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落,然后她上前,手臂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到他雪白的衣襟上:“所以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我!尽管那天晚上,你把我从童府带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你和如诗的对话……”
他的心抽痛了,抚摩她的头发,然后她继续说:“但是如诗也说过的,你只是玩玩而已……实际上……你也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吧。”
萧文虹苦笑,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那……你喜欢我吗?”
萧琴怔住,然后慢慢的松开了他,抬头望向他。
他俊美的脸上是那么认真的表情,那样死死的望着她,但眼神却是如同困兽一般,几乎没有一丝光。
一个字,会不会把他打入地狱?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望着萧琴脸颊的手也在颤抖。他几近黯淡的忍泪低头。她也明白,随即悲伤沉默,移开了视线。
也许吧,他还可以借此骗自己。然而骗得了多久?她又会真的让他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实际真的让他这样下去,他也情愿……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可是他真的那么想知道……
随即砸落的泪珠,在萧琴的眼里就像冰珠一样清晰。“对不起,萧文虹……”
他惨笑抬头,然后抚了抚她的头:“对你是不是只是玩玩而已,我也不好说。”
萧琴望着他,然后看到他无措而极力的转动着目中的视线,想笑,却笑得那么难看,然后他说:“也许……真的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吧。”
萧琴连忙欣喜的点头:“那就好。”
他的心情却是彻底的沉沦了,然后干笑。
随即一道剑光飞旋而过,寒气直逼自己的脖颈,萧文虹刹然回头。
几个黑衣人从窗外掠入屋里,他一把将萧琴拉往身后。剑光铺天盖地,寒气冲卷而来。萧文虹一把抽出贴身准备的短剑,六把银剑随即一绞而过。
听到剑音的尤应沂立即从桌前站起,打开门,朝着隔壁的房间直冲而去,飞踢开门,正好看到一柄剑朝萧文虹身后疾刺而去的场面。
他的脸颊瞬时煞白,萧文虹立即回头,萧琴已然奔至为他挡剑。心头一惊,萧文虹更快的将萧琴推往窗畔,随即长剑刺向他没有了任何障碍。剑身像是夜中的银蛇,吐信一般伸着染有剧毒的牙齿,朝着目标迅速的冲去,尤应沂立即飞奔上前。
来不及了,血花飞溅——
江雅秀也奔到了门口,看到这一幕,在和萧琴同时惊呼的瞬间,尤应沂反朝刺客们一掠而去,手中赫然夺过了刺客们的长剑。
一个华美绚丽的剑花,漫室飞舞的剑气里,剑光毫不留情的晃动开来。萧琴奔到萧文虹身边,将他抱到怀里,刺客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江雅秀惨白着脸色望着这一幕。看着那些一个个死在尤应沂剑下的刺客。一股了然的寒意,也自心底一层层的穿透开来……
萧琴颤抖着将萧文虹左肩上的剑拔出。鲜血阻塞了一下,接着喷出了几滴血滴,白衫也随着迅速的被鲜血层层浸染。
江雅秀望着这场面睁大了眼睛,然后立即惊叫了起来。
她回身穿过围观的人们,大声的喊人叫车。那惊惶的声音回荡在窃窃私语着的人群里,显得十分突兀而响亮。
没有人敢走进这间被鲜血染红了的房间里。
萧琴悲伤而无助的尝试用手去阻挡他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滴,大片大片的染红了他的衣衫:“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责而愧疚的啜泣着,看手中沾满了的鲜血:“我死了不是更好?一切……一切都是……”
“不……”她泪眼朦胧的看向被拉紧的衣摆,感觉到萧文虹温和的目光。她回身将脸靠进他的肩上,抱得紧紧的,然后听到他苦笑了两声,说:“我不会让你死……”他由不得的咳了几声,咳出几点血来,然后一把抓住萧琴的手:“傻丫头,我怎么会让你为我死。”
尤应沂也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了过来,望着萧文虹和萧琴,蹲下的时候,放下了那柄杀死了所有黑衣人的剑。
江雅秀已经叫到了车,穿过重重人群快速的奔到房门口,然后看到萧琴啜泣着看向萧文虹的脸,然后说道:“你不能死!听到了没有?你绝对不能死!”
“车已经来了!快把他带到府里去吧!”江雅秀紧接着说出这句话,接着带了几名人走进房间里来,然后指挥道:“把他搬到车上去。注意不要碰到他的伤口。快些!”
萧琴抬头望着他们,怀中萧文虹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涣散,终于闭上眼昏了过去。萧琴回过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底微微一悚,然**紧了他逐渐变凉的手掌,也不留恋,一咬牙,将他的手臂塞到了来帮忙的人手里,站起身。
她镇定着心情道谢:“谢谢。”
街市仍然灯火辉煌,街市仍然喧哗热闹。
江雅秀看着萧文虹被迅速的搬上牛车,牛车迅速的离开茶舍,那褐色的车盖在夜色中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点,然后感觉到心似乎慢了半拍,在七夕夜晚的清风中,独自回过了头。
她一个人在街道上走,担心的是萧文虹的性命是否能得救。那一剑刺进了他的左胸,那是心脏所在的地方。天知道在她看到鲜血从伤口中喷洒而出的那一刹那,心情是如何沉郁挥洒。
萧琴颤抖着望自己手中的鲜血,她也看到了。那在他的白衣上源源不断的扩散的血迹。随着鲜血的流淌,她的生命似乎也被掏空了一般。
第两百零七章:非给吵醒
然后她骤然想起不能这么干等,然后在沉痛中大叫了起来。她回身往外奔跑,穿过一重一重的人群,喊着:“帮忙!大家帮帮忙!”一边抓到谁就问谁:“这附近哪儿有车雇?!”她的声音那么大,那么响亮,她不想再淑女的克制自己的声音,因为在那个时候,她的心情也要被巨大的恐惧所吞噬了。
她要让自己坚强,让自己充满希望,让自己乐观,因此她毫不控制自己音量的,几乎是大喊大叫的这么喊。
灯火仍然灿烂辉煌,人们的嬉笑声仍然不绝于耳,而她只是慢慢地走着,身边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然后她想到了萧文虹和萧琴的一幕幕……
以萧文虹的武艺,应该不会那么轻萧落败才对,那一剑,他是为萧琴而受的吗?那时,他恰好在她身边。
她冷笑,然后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姑!你怎么在这里?我……”
江雅秀刹那间回身,一个耳光也毫不留情的甩了过去。
耳光落在童雪峰的脸颊上传来响亮的声音,路人纷纷侧目。原本男孩饱含喜色的神情也渐渐的敛了下来。
他有些疑惑和无辜的望着江雅秀,目光中是不解和慌乱。江雅秀的眼神却无比清醒,冷冷地看着他,深刻而犀利,似乎要把他的身体千刀万剐一样。
童雪峰望着她的神情,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也渐渐的明白了她这么看他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有些无语的开口:
“姑姑……”
“不要叫我姑姑!!”
“不是我派人杀萧文虹的。是伯父。”
江雅秀一震,望着童雪峰无辜而无奈的神情,心似乎被碾碎了一般。没有了心情也没有了灵魂,维持了好一会儿,才低了低首。
眼中是泪水搀杂着压抑的光。她含泪直直的望着地上。她大概真的没有想到吧,也真的不能接受吧,然而她此刻这样的心情,却也使她无法再开口说一句话。
童雪峰默默的望了望她,才要问萧文虹有没有死了,就看到她突然飞快的回过身,朝童府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无言的撇了撇嘴,看则她蓝色的衣裳在夜风里像一抹蓝色的雾,被风疾吹了过去,是那么快,一下子就消失,无影无踪。“什么?!哥哥是为了救你而受伤的,你……!”
尤应沂上前拉开正要对萧琴挥耳光的如诗,萧琴却只是愣愣的站着,没有抬头。
如诗百般懊恼的想要甩开尤应沂的手,然而尤应沂更紧的抓住了她,声音不大,然而却很确定的说:“别闹了!萧琴是你的亲姐姐。”
如诗一震,原本挣扎的身子在这一刻全然僵化,她的目光停住,脸上的怒气也被惊异所替代。一瞬,时间几乎就此停止,房内鸦雀无声。
尤应沂望着她,然后看到她骤然回头,眼中投射着震惊的气息。望向尤应沂,惊疑不定,盯着他的眼,看着他坦然的眼神,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却也在看到他的眼神的那一刻,心直直的落了下去。
三个大夫和药童们都从内室走了出来,小菱跟在他们的身边。萧琴和尤应沂等人都急忙回头迎上前去,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大夫长得极其和蔼,此刻望了望他们,神情安详的说道:“幸好剑没有刺中心脏。此刻萧大人的伤情已经稳定,明日清晨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萧琴的嘴角立刻扬上了喜悦的笑,飞快的绕过屏风奔进内室里去,独留尤应沂、管家和丫鬟们在大厅里听着大夫说着注意事项。她掀开纱帘,进入灯火通明的内部,风中还流淌着血的腥味,她走路的步伐不禁也微微一顿。
床上萧文虹已经换了干净的白衣,伤口也已被包扎,盖上了锦被。
萧琴慢慢地朝他走过去,远远地能看到昏黄的灯光把他的脸照得惨白无人色。刚才一定流了很多的血。现在合着眼沉睡的他神情也显得十分安静疲惫。
她喜悦的心情慢慢地被他这张就算惨白也仍然俊美的脸所带来的震撼压减了下去。
慢慢地走到他的床边,想起他跟她说过的话。
嫁给我……好吗?
嘴角慢慢上扬,神情也被痛苦所扭曲了。这是她今生第一次听这句话,如此温暖动人心魄,然而却来自他的口中,而他……是她的哥哥——
小菱她们随即走了进来。因为萧文虹伤后发低烧需要拭汗吃药,小曲她们也端来了热水。
萧琴愣了愣,在小菱就要用湿了的手巾覆在萧文虹的额头上的时候,连忙从她手中将帕子接了过来,然后自己细心轻柔的,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然后萧琴跟她们说:“今晚我照顾他吧。”
江雅秀去寻童星海的时候,听到了从他的房间里传出的女子的娇吟嬉笑声。
她放上门板的手微微一顿,心似是被冷水浇了一样,在夜色中发颤生疼,然后手掌开始不自主的握紧。
她想回去,但是没有迈动脚步,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去。
她咬住了嘴唇,闭紧眼睛,然后从门边离开,走到门侧蹲了下来。
夜晚的风有些萧瑟凄冷,庭院内落木萧萧。这个七夕之夜,她没有乞巧,也没有欢笑。她只是坐在门下面,抱着自己的双臂,发呆,仰头望月。
看到那皎洁的月亮徐徐从云层间穿行而过,突然,心狠狠的疼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是很久、很久……
房内的嬉笑声渐渐被喘息声所替代,然后消融在茫茫的夜色里。
半夜之后,突然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江雅秀没有抬头,然而女子尖声的惊叫却还是刺耳的传入了耳朵里:“你……你……!”
她默默的回过头,望着那女子裸露的双臂以及雪白的肌肤,其上艳丽的一张脸,已经卸了妆,但仍然掩不住其美丽的观感。她看着她突然笑了。然后那女子惊疑不定的望着她,胸脯不断的起伏着,问:“你是何人?……怎么蹲在门外边?”
她不想说话,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从门内出来的童星海。那披散在肩的乌发,垂至腰际。看到江雅秀的那一瞬,没有紧张,没有尴尬。
“我是来找哥……不,童大人……请求……一件事的。”
童星海听着她的称呼,眼中扫过了一丝惊痛的神色。接着看到江雅秀从地上起来,拍去了衣上的灰尘,便问:“什么事?”他让开了身边的门:“外面冷,进去谈。”
“……算了吧……”她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说:“我身体好得很。到是这位小娘子,穿得这么少,在外面待久了,铁定要生病的。童大人如此温柔体贴,应该先将她请进去才对。希望我的出现,没有打扰你们的良宵春夜。”
童星海望着她沉默的眯上了眼,那女子到是笑了。她自己走进了室里去。
童星海没有看她的背影。
“什么事啊?”
江雅秀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着童星海的眼,眸中是复杂的神色。
童星海好象知道了什么的冷笑了一声,江雅秀再次低下头。然后再抬起头来,“求求你……”齿间迸出几个字:“……放过萧文虹。”
时间在沉默的间隙中悄悄的滑过……
童星海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火。
他只是问:“为什么?”如诗没有进来看萧文虹,估计是被尤应沂拦住了。在大堂里能听到如诗的吵闹声,而尤应沂的声音始终那么冷静。而她没有仔细去听他们的话,脑中只是茫然一片,转眼间,更鼓敲过二更天。
大堂里沉静了好一会儿,环侍的丫鬟们也都有些昏昏欲睡,而萧琴仍然坐在萧文虹的床前,不停的为他换帕子。他偶尔的动一动,她也会为他掖被子。小菱她们都劝萧琴也去休息休息,但是萧琴摇头说不困。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小菱也被萧琴劝去了歇息。而在小菱离开的刹那,门口尤应沂走了进来。
夜晚已经不再如前些日闷热,不知不觉间,入秋了……
萧琴抬起眼来,然后看到站在门口的尤应沂,心里不由得一暖。
尤应沂自门口,挑起轻帘走了进来。“他怎么样了?”他轻声问:“好不容易把如诗带去睡了。她如果进来,大吵大闹的,非要把和韵给吵醒不可。”
萧琴微微一笑,尤应沂在她身侧看了看沉睡中的萧文虹。萧琴便去换手帕。然后尤应沂抚了抚他的额头,喃喃:“居然发烧了么?”
“不过小菱说,不是很严重。”
尤应沂淡淡一笑,萧琴再帮萧文虹换上手帕。然后尤应沂问:“这么晚都还不睡,不困吗?”
“不困。”萧琴呆呆地摇了摇头,重新在床前坐下。然后望了望尤应沂,粲然一笑:“你也没睡,不困吗?”
尤应沂走到几旁的席上盘膝坐下,然后道:“真没想到你是和韵的亲妹妹。”
萧文虹也没有想到啊……就此闹出了多少的大祸。萧琴低眉不语,实在是没心情说话。然后尤应沂望了望她,问:“你喜欢和韵吗?”
这还用问吗……萧琴望了望他,然而还是没说出来。心情也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更加不好。尤应沂才想起,这根本是个很蠢的问题,于是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第两百零八章:你给我下来
“心情不好?”他又问。不忍看到她如此沉寂的模样。他眼里的萧琴,虽然不是很活泼爱笑,然而也坚强乐观,而不是如此低落、消沉,仿佛茫然坠入了阴暗之地。萧琴没有回答,然后他再笑了笑:“和韵会好的,放心吧。”
萧琴再望了望他,然后进一步问:“什么都会好么?”
尤应沂也是沉默。萧琴叹息了一声道:“嗯……一切都会好的。”
“你不要自责。”
“我不自责。”萧琴幽幽地道:“自责没有用。我想的是补救……”
“你要怎么补救?”
萧琴惨然一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低着眼,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尤应沂微微一怔,望着她的脸,然后看着她的目光温柔流动,携着淡淡的忧郁和顽强,坐在萧文虹的七宝帐下面。那七宝帐笼罩在她的身周,便似各种珠宝都飘浮在了空中的轻雾。
尤应沂觉得有些不安,然后她突然抬起眼,看向正望着她的尤应沂。昏黄的灯火,给她如玉的脸打出同样美丽的暗影,她的表情也在灯光下影影绰绰。然后她从床前站起,淡青色的裙摆掠过铺着红锦地衣的地面,慢慢的提起裙摆走下,隔着几案,远远的到了他的跟前。
她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温柔而惆怅,用那样纯洁的眼神望着尤应沂,久了,依稀变作了复杂的光。
“怎么了?”
她仍旧隔着几案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目光都没有移开的意思。而他的心跳也渐渐加速,然后重归平静,望着她,没有逃避的意思,唇角微微上勾,反而还给了她一个笑。
她要说什么,他等她,不论过多少个昼夜,他都愿意等她。
哪怕那只是一句很没意义的话……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没有说半句符合她心情的话,只是半晌过后才微微一笑,然后说了一句:“你老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回去吧!去睡觉。夜都这么深了。”
尤应沂怔了怔,看着她的微笑,也微微一笑。
他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望了她问:“夜很深了,你也应该休息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大夫说,他清晨应该就会醒来,到那时我再去睡,也是一样的。”
尤应沂了然,便也不反对,轻轻“嗯”了一声,返身离去。
她看着他离去,却也觉得心里漏了一块,似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攫住了全身,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一夜匆匆而过,不觉到了四更,隐隐的萧琴也觉着了疲累。
在床前坐直了身子,她望着萧文虹的脸发呆,紧接着便听到萧文虹的喃喃呓语,有些意外,接着便想要听他会说些什么。然而呓语中,他仍然是唤着她的名字:“萧琴……萧琴……”
她微微一愣,看着他微蹙起的眉头喃喃的呓语,怔住,然后骤然惊醒,俯上前去,轻声跟他说:“我在,我在。”
然后萧文虹怔了一怔,半晌没了声音。萧琴坐在床沿望着他的脸,有些出神。
良久,她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才要直起身。然而那一瞬他又开始说话,语中依稀带着欣慰而甜蜜的笑意:
“你在……真好……”
萧琴微微怔住,手指不由自主的上前,从锦被的表面轻轻的掠过,伸向他的眉心。
指尖没有落下,只是在上方颤抖着。心底却是一酸,眼圈泛红起来。
她将脸颊贴到他盖着锦被的胸膛上,隔着锦被听他微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是生命的象征。她的指尖轻轻地抚摩在上面。你知道吗?多么害怕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接着她抬了抬头,鼻尖便要碰到他优美的下颔。
“我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文虹仿佛在昏睡中听不大真切,或是回答也颇为费力,轻轻的移动了一下脸。
萧琴抬眼望着他,感觉到眼泪一滴一滴沁入锦被的表面,滑入他穿着白衣的肩,接着听到了他轻微,然而却能够让她听清的话语说:“重要。你最,重要……”
“比你的名誉权柄更重要吗?”
“……是……”
“不。”她从他的胸前起来,然后说:“我不能……比它们更重要。”
摇了摇头,她望着他的脸,然后很认真的说:“你是萧家的子孙,当为萧家谋福祗。我是什么呢……”她冷笑了一下:“你怎么……能为了我,把萧家的荣耀都毁了?”
虽然仍在昏睡中,但她仍然能感觉到萧文虹依稀的焦虑与颤动。剑眉紧紧的蹙着,呼吸也有些急促,她不禁又有些后悔,然后听到他说:“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轻轻地说着。在曾经,她也这样昏睡的那个夜晚,他和如诗的那些对话,清晰的浮现在她的回忆里。她对萧氏没有多少感情,然而也是注重名誉的人。她也明白如诗所说的道理。
此刻看着萧文虹的脸,她幽幽一笑。
“不……”
“好好睡。”萧琴轻轻地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再次凑上前去,到了他的脸颊边,在他的颊上,印上了轻轻的一个吻。
最后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砸在枕头上。这个吻轻而软,却饱含了她对他所有的爱与情。他似乎安静下来了,萧琴睁开眼,却是发现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她便直起身来,拭了拭泪,望着他安静的睡容,恰好听到门帘掀开的声音,小菱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
“姑娘。”她笑着走到了萧琴的身边,看到萧琴红着的眼睛,立即一惊,上前:“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萧琴怔了怔,然后尴尬的笑了,摇了摇头。面对着小菱担忧的视线,说:“没什么。”然后便不再理会她的担忧与不信,十分感激的望着她,站起身,然后说道:“有你在他身边就好了。谢谢你,小菱。好好照顾他啊……”和韵哥哥。我走了。很抱歉还是这么叫你,因为我想我也真的只能这么叫你。对不起。
如诗说得很对,你是萧氏的子孙,事事都应当为萧氏着想。你的心意我明白,然而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而且,我也是一直把你当亲生哥哥看的。
很高兴能遇见你。能遇见你,我是多么幸运,有你这么好的哥哥。然而我必须得离开,我想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为朝廷效力,然后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也没有存在过。
秦婶婶,我和她大概是见不到了。你能为我找到她,我很开心。等到她来石浦了,麻烦你好好地照顾她,这样,我就什么都放心了。
不会说太多话,就这样吧!记得保重。萧琴。她随便卷了几件衣服,拿了几两银子就离开了。天色还未全亮,灰蒙蒙的。她悄悄的穿行在清晨静美的园子里,悄悄的往后门走去,在路经紫藤楼的时候,仰头望着门匾,不由得停了停脚步。
然后她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走上紫藤楼的台阶,伸手把信塞进门缝里。
信喀哒掉在地上传来轻轻的声音,她望着那信尾最后一角,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开。这一日的清晨,没有一点的朝阳即升的气息,惟有阴天的浑浊与压抑。应沂,我走了。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跟你说一声……我喜欢你。她打开后门悄悄的溜到石浦的大街上,然后抱着包袱朝明德门的方向没命的飞奔而去。
她不想再回萧府,害怕再回去。天色就要亮了,这市集马上又会熙熙攘攘。她知道萧文虹醒来后,会立刻派人来寻她。他是石浦令,这石浦可是由他管辖的地方。
城门应该开了吧!然后她突然见到了一家刚开的包子铺前有一匹黄马,马的主人正在包子铺里买蒸饼,一阵喜悦不禁也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急忙朝着马匹奔了过去,然后爬上马背。那马倒也乖,没有把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只是在她扯住缰绳的时候打了一个响鼻,退后了几步,却是马的主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吼着:“你爬上我的马背做什么!!你给我下来!!”说着便抱着蒸饼朝着萧琴奔了过来。
萧琴吓了一跳。她可不能就这样被扯下来啊,立即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然后朝着那人一把扔了过去,喊了一声:“对不起了!先生!”一边一抽马鞭,“驾!”了一声,策着马朝着城门飞奔而去,然后又听到那人一边捡银子一边嚷嚷着:“我的马上还有我的行童……!我的行……”
她三两下把那行童从马匹上扯了下来,然后扔了过去,那人一边拿着银两一边抱着蒸饼来捡行童,萧琴回首望了他一眼,他还在骂她哪。
那么些银子足够两匹马的钱了吧?萧琴冷哼了一声,马蹄得得敲过石浦城的宽敞街面,而且这匹马,看起来也不是很名贵。
她感叹了一声。现在的人啊……马蹄飞扬,迅速的掠出了石浦城,践起一路小小的轻尘。
远远地能看到明德门巍峨敞开的大门,在这清晨茫茫的轻雾中,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