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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莫忧     带着系统称霸武林txt下载     带着系统称霸武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三十九章:真的离不开了

    “许弟……许弟他……”冯安平颤抖着抬起头来,望向萧文虹:“大夫说,许弟失血过多,是无救了……”堂内一片死寂,他继续悲痛地望着萧文虹和萧明达说:“许弟是因我而死……大人。”他望向萧文虹说:“冯安平来此处,是有一事要向大人禀报的!”

    萧文虹克制着沉重的心情,也问:“什么事?”

    “许弟在酒馆内买酒时,无意从黑衣人的口中得知,冯某将要被人杀害,故而急急返回萧府。……而黑衣人所言中提到了江姑娘!是江姑娘吩咐刺客们来的!”

    刹那间,萧文虹一震。

    “还有冯某刚才听说,今夜值班的守卫都中了蒙汗药,尤公子却并未离开紫藤楼半步。萧府之中必定还有奸细!”冯安平高声道:“来人刺杀的既是冯某,针对的必是萧大人!况且许弟一直对萧府忠心侯侯……!还望两位大人明察……秋毫……”他含泪磕头:“不仅是为萧家谋利,也能为……”

    “你起来罢。”萧文虹连忙扶起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说:“……此仇必报!”

    “是啊。”萧明达也赞同着,然后望向萧文虹:“倒是文虹……你觉得,另一个内奸,会是谁呢?”

    萧琴紧张地抬起眼,望向萧文虹,然后看到他思索着抬起眼来,说:“除了琴儿和我以外,离应沂最近的只有小荷与简秋两个人。……琴儿和我一晚上都在一起,自然不可能放药,那么,也就只剩下小荷与简秋两个人了。”

    小荷与简秋……

    当想到简秋这个名字的时候,萧琴的心底一震。

    尤应沂当夜便离开了萧府,去了童府,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声再见。令萧文虹懊恼的还有一点,就是他带着简秋一起去了。简秋这一去,还如何替代萧琴呢?而且,如果萧文虹没有推测错的话,此事是简秋主动要求的。按尤应沂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且尤应沂这一去,也是正式与他划清了界限,且尤应沂投靠童星海之事,不知怎么在石浦城内传得人尽皆知,阚府自然也知道了,对此非常不认同,三番两次的劝尤应沂离开童星海。而尤应沂对此,却是毫不理会,似是真下定了决心,永不回头。

    萧文虹暗地里派了人去打听尤应沂的消息,跟着他,看着他每日有什么举动。而简秋走后,萧琴这里没有顶替,萧琴为此而不敢草率离京,于是便拖了下来。未想到在中秋节形式而惨淡地过去,不过短短几日之后,麻烦便也来了。

    本来萧文虹也跟萧琴说过,在她的画像上她的长相不算出众,他安排过也检查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能逃过这一劫。然而没过几天,突然一个太监传来了武惠妃口谕,说没想到萧家还有一个女儿,容貌虽然不出众,然而萧家素来家教有方,名门大户,王妃更应以德为重,于是要传萧琴明日一早进宫去,好让她见见。

    这消息无疑晴天霹雳,萧如诗气得一个晚上没吃饭,又是哭泣又是砸东西,而震惊的却是萧文虹,以及萧琴。

    萧琴容貌本就出众,虽然武惠妃传她进宫是因为画像上她并不出众的容貌,然而这一去,谁也不知她进宫去的结果是福是祸。而萧琴呈递上去的画像不出众,让萧明达知道了是萧文虹做的手脚之后,也免不了是一顿责骂。

    但是不管怎么样,第二日一早萧琴要进宫,却是毫无疑问的了。

    “琴儿,惠妃娘娘如今圣眷正隆,宫里又是个等级严明、看重礼仪的地方,明日进宫,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小心。每一字每一句,都千万不要说错。懂吗?”

    萧琴点头。

    “进宫的时候,小菱和赵嬷嬷都会陪你一同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她们。”

    萧琴再点头。

    “惠妃娘娘问话的时候要仔细回答,别总板着这个脸!”萧明达厉声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道具有皇室血脉的亲王们还比不上一个尤应沂吗?要多微笑。记住,现在的尤应沂已经不是我们的尤应沂了,他是我们的敌人。”

    萧琴怔了怔,抬起头来。

    “况且,他有他的婚姻,你也有你的命运。虽然现在他和阚姑娘的婚事又有了一些波澜,然而你的命运和他是搭不上边的。你要清楚这一点,再伤心再怀念……”

    “我不信什么命运。”

    “那你也要为萧家着想!”萧明达十分不悦地斥道:“不要忘了你也姓萧!”

    “但那也只是因为我姓萧。”她再次抬起头来,望着父亲,一字一句地问:“不过就是因为我姓萧吗?我长这么大,难道你养我育我了吗?”

    一旁一直静静坐着的萧文虹眉头一沉,看着萧明达的脸色渐渐发白,也有些紧张。就在这时,鹿鸣阁外,萧如诗也怒冲冲地闯了进来,立马就朝萧琴冲去,萧文虹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她却仍然在挣扎:

    “难道你还不足够吗?!萧琴!!”

    萧琴低了低首,萧明达烦恼地望着他这个小女儿。如诗再次想要甩掉萧文虹的手,然而还是被他紧紧地拉住,她很生气地望着萧琴问:“姓萧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要随着尤应沂去姓尤才好吗?你不要忘了,他要杀的可是你的父亲!!”

    萧琴一震,颤抖着闭上眼,调整呼吸。

    “不管怎么样你都姓萧啊!”她剧烈着呼吸着骂道:“要不是因为你姓萧今天还不会有这待遇呢!你真没良心!!如果我是你——”

    “如诗!”萧文虹低喝着,如诗回头瞪了萧文虹一眼:“你姐姐被惠妃召见又没代表你选不上,发什么脾气?”

    “我发什么脾气?!”她还是想要挣开他的手:“我说这个人根本不配当萧家的子孙!”她用另一只手指向萧琴:“她根本不配……!”

    萧文虹第一次打了她。

    耳光落下去,她的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发髻也因这厚重的力道而微微松散。她捂着脸怔住了,没有萧琴打她时的愤恨与激烈,只是怔怔地望着地面。室内鸦雀无声,然后她慢慢地回过头,用那对渐渐泛红的眼睛望向萧文虹:“……你打我?”

    “你真该好好控制一下你的脾气!这样怎么参加选妃?去给我们家丢脸吗?!”萧文虹再不客气地责问,看着两行泪水从她的眼中滑出,问:“你天天讽刺琴儿,她有没有说过你半个字?她不配当萧家的子孙?你知道她为了萧家又做出了什么牺牲吗?你知道她成为萧家的子孙遗失的是什么吗?”

    她冷笑着望着他眯起眼,走上前:“是吗?”她继续问他:“二哥哥,一切——都是因为她对吗?!”萧文虹无言,她兀地回过头去望着萧琴,眉头蹙紧,脸也似乎因怨恨而微微地抽搐了起来。

    萧琴似乎也能感觉到她看她的犀利的视线。

    她望着她的目光那么锐利,似乎是要给她挫骨扬灰一般。萧文虹哪怕是望着她的侧面,也觉得有些慌了,忙唤了一声:“如诗……”

    萧如诗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从他的身边往外走去。

    削肩轻轻地擦过他的手臂,她的脚步径直往外离去,似乎是办完了事离开时一样的理所当然和冷淡,萧文虹有些无措地望向她离开的步伐。没有哭叫、没有吵闹,她就是这样离开这里,反而超出了他的预料。

    萧明达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如诗的身影消失在门拐角。

    萧琴第一次穿上了公服。绛红色雅致的纱衣上印的是朱红色的花朵,朱色镶边,同样质料花纹的儒裙,绛红腰带,绛红披帛。发髻很普通的绾了初济时盛行的高髻,很单纯地显得娴雅端庄,脸上贴了花钿,扫了蛾眉,发上也嵌了丹朱蝶。

    翟车绕着宫墙缓缓驶至左银台门,在宫门前停下。

    车幔缓缓揭开,一个大太监的面孔出现在车幔前,带着笑说:“姑娘,下车吧。”萧琴怔了怔,然后起身,裙摆微动,躬身出门。老太监接住了她洁白纤长的手指,亲自扶下了车来。

    赵嬷嬷和小菱走上来向老太监行礼,道:“高公公好。”萧琴连忙也欠身行礼道:“高公公好。”

    老太监笑着望了望她,“真是个乖巧的人儿,长得真标致,但是怎么和画像上不怎么像呢?”

    小菱忙接口道:“回公公的话,想必是小姐那天穿的衣服不大好看。这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换了身衣服,也就全变了。”

    高力士恍然的“噢”了一声,萧琴则一直默默的未曾说话。他的笑意仍是未离的,再打量了一下萧琴,便笑吟吟地回身道:“那走吧!”

    估计高达二十多丈,恢弘矗立的左银台门,有着庄重古朴的城楼以及坚硬的城墙,呈现出灰蒙蒙压抑的色调。萧琴抬头望着城楼在眼前的矗立,跟在高力士的身后,穿过高大的门洞,不禁也想起了曾经阚宾王的一首诗——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到了童府以后,尤应沂凭着本身出众的才智与文才,不仅专门为童星海理政谋划,童星海每次回家后都要寻尤应沂陪伴谈笑。短短几日,似是真离不开他了一样。

第两百四十章:你又何必

    尤应沂却也不敢真因此而掉以轻心,仍然谨慎答话处事,童府上下倒也十分地喜欢他。

    而他也知道,这一切有一半是江雅秀的功劳。是她让他屏弃一切过去来到童府,是她派人以牺牲生命的代价换来童星海对尤应沂的信任。而这次刺杀冯安平虽未遂,但是刺杀前江雅秀便已派人向萧府内透露消息,在童星海眼里也就顺利的成为了一个识人不当的意外,对尤应沂的能力自然没有什么怀疑。

    而这一切都是在江雅秀的安排下,牺牲了三个并算不上武艺高强的刺客换来的。

    此事一出,他也再未着白衣。

    简秋是陪在他的身边的。看着他在那个夜晚从紫藤楼外走进来,一直不停在门口来回徘徊的她也望着他止了脚步。而他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意味,只是望了望她,然后微笑了一下。

    “简秋,我要走了。”

    她当即一惊,立即问:“去哪里?”

    “去童府。”他笑了一下然后说:“以后我不在,你要……”

    “我也要去!”

    她看到尤应沂的脸上怔了一怔,她也望着他慢慢地走上前去。她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决,她的目光也从未如此恳切,哪怕她骤然又醒悟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随着停下脚步,然而她还是无法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望着他走。

    她不禁啜泣,走到尤应沂的面前跪下来,便要磕头,然后尤应沂倏地低身扶住了她。

    “别这样,快起来。”

    简秋泪水凝睫:“尤公子,让我陪你走好吗?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简秋的命就是公子救的……您要我做什么都行。但是求您让我跟着您好吗?尤公子……”尤公子、尤公子、尤公子……

    她求了无数次,掉了无数滴的泪水,看着尤应沂的脸色上的坚冰一点一点的融化。他劝告她、他安慰她、他阻止她,然后突然住了嘴,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她。她看到他的目光也开始慌乱游移了,然后他突然苦笑起来,她仍然在求他。

    然后她跟着他一同来到了这儿,与萧府相比起来丝毫不逊色的府邸,以及更加庞大的家族。她偶尔会换上男装去各处街坊酒肆间打听各种各样的消息,以及送信、通报,同时也服侍尤应沂的起居。

    再也不用面对碰到萧如诗时恐慌屈辱的场面,也再不用面对小荷的冷嘲热讽。还有……再不用因为萧琴的存在而侯侯于怀……

    虽然,他仍然很少看她。

    她每次站在尤应沂面前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望向不知名的别处,嘴角是微笑,他也极少把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过。

    还是能见到阚夏青。最近尤应沂的事成为茶坊间闲时的话题,虽然民间流言的版本众多,终不可采信,但是对于知情人来讲,尤应沂之所以投靠童家的原因还是不难猜测的。而此时的童家并不是恶名昭昭的家族,对于老百姓们来说,也很自然地不知晓尤应沂实际也并不算光彩的行为。但是对于同样在朝为官的阚家来说,情形就不一样了。

    阚大人和阚夫人请尤应沂去阚府询问了好几次,为什么要离开萧府而投靠童府,还参加科举不参加。虽然语句极其委婉含蓄,尤应沂还是能感觉得到他们对他前途的“关心”。

    苦笑。阚大人和阚夫人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吗?阚夏青坐在父母侧的神情显得十分复杂。他静静地望着她。

    他固然相信自己仍然能给阚夏青幸福,但是面对已经为女儿的婚事后悔的她的父母,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所谓的几代世交,手足之情,并不代表能够超越亲情的分量。他们爱女心切,他明白,也理解。于是再次与阚夏青独处,他终于问她:“你还愿意和我成亲吗?”

    少女没有答话,坐在杏园的巨石上似在思索。尤应沂苦笑道:“现在你的父母一定不会再勉强你与我成亲了。”

    她还是没有答话,抬起头来望着前方。尤应沂不禁沉默,过去她所说过的话流转耳畔,也从她的神情上读出了应有的答案,然后再次勉强地笑笑,从她身边站起身来:“那我明天就去跟伯父和伯母请求退婚……”

    “不,应沂,等等……”

    他停下脚步,她转过头来,用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穿着栗色罗袍的背影。

    “我不想再待在家里。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他诧异地回过头来,然后看到她从石边站起身来,慢慢地朝他走过去。淡黄色的衣摆掠过棕黄色的土地,她望着他笑了笑:“我和你退婚之后,我的父母肯定要把我嫁给别人的!我除了离开……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怔住,然后叹息:“夏青……你又何必……如此执拗。”

    “我不想嫁……”

    “你父母一定能帮你找一个比我更好的郎君来配你,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上他?又何必离开家门远走他乡?”他沉吟:“像你这样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又如何受得了蓬门敝帐之苦?”

    但她的神情仍然坚决:“琴儿的母亲曾经也为了爱情背井离乡,逃奔上千里。她同样是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我相信她做得到的事我也做得到……更何况,我做的是我应做之事,也值得我去做,我一定不会后悔。更何况我这一离开……”她望向秋日凄清的黄叶,“也能有更多接触外人、选择自己想要的终生的机会,不是吗?”

    尤应沂沉默,阚夏青的神情显得也不是那么喜悦和高兴。但是她的眼神仍然是清澈而明亮的,世界在这样的眼瞳里绽放出纯洁明丽的色彩。然后她把视线移向他,坦白而期望地望着他。没有犹疑和忐忑,只是那么认真而明亮地望着他。

    萧琴从宫中回来到萧府中后,萧文虹立刻到府门口迎接。她的脸色仍然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和去时无异。一并同萧文虹往府内走,萧文虹一边也连忙问:“在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武惠妃说我长得和画像上不怎么像。”

    “然后呢?她显得失望和不高兴了吗?”

    “没有啊!她还说,还好她看到真人了,不然不是把我漏选了嘛?”

    萧文虹诧异了,停了停脚步,觉得这有些不对劲啊。萧琴仍然往里走,他连忙又赶上前去,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觉得这事十分蹊跷。然后他又问:“单召见了你一个人进宫吗?”

    “不是啊,还有其他两个姑娘,都很漂亮的。”

    萧文虹更加觉得奇怪了,然后又问:“是哪个府上的姑娘啊?”

    “不知道啊。”她说:“我没注意听。”

    萧文虹无言,看着萧琴也是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自尤应沂知道自己身世之后,秦婶婶死去,她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容易出神,目光涣散而忧郁,仿佛不小心灵魂飞了出去。他便嘱咐她好好休息,一边送她到了碧羽轩,再逗她笑了一笑,便回身和小菱一起往来路走去。

    小菱知道萧文虹有话要说,便也就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等着。萧文虹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回过头来望向小菱,然后问:“萧琴在宫里表现得怎么样啊?”

    小菱回答说:“惠妃娘娘问什么她答什么,话是没有说得逾矩的,但是总是显得有些冷,偶尔笑一笑也显得勉强。”

    “那惠妃娘娘什么反应?”

    “还可以吧,没有不悦的样子。记得牛大人家的姑娘给惠妃娘娘敬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立即就吓得哭了,惠妃娘娘也是一脸不高兴的神情。然后只有站在身边的姑娘再去敬茶,茶盏拿在手里稳稳的,惠妃娘娘望着她还微微笑了一下。”

    “……这不算什么。”

    小菱闭了闭嘴,低下眼,继续跟着萧文虹走,却明显觉得他心思浮动,便安慰道:“事已至此,三姑娘能选上是好事,你又何必……”

    “什么是好事?!”他一脸怒火地回过头来,小菱被吓得脸色苍白:“萧琴从来不像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过着失去尊严失去自由的生活!”

    小菱望着他吓得手足无措,而他望着她的视线也从愤怒逐渐变得哀伤起来。她本来想要缄默的念头不禁又消散了开去,但是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作为一个丫鬟,哪怕将是他未来的姬妾,她也并未看过一向温和风趣的萧文虹这样对她生气过,心里不禁也觉得伤心和委屈,然后他回过头去。

    他冷笑了一声:“不过这又如何呢?现在有多少女子都是这样过的。”说着他便往前继续走去,把小菱独自抛在当地,然而没走几步就有一个探子奔了过来,屈膝跪下,问礼。

    他连忙问:“怎么样?”

    那探子看到只有小菱在,也就不隐瞒,然而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属下今天看到江姑娘从童府里走出来,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属下便跟着她过去。然后看到她到了清风茶坊,与童大人以及老……大人在一起……隐约在聊三小姐的事,相、相谈甚欢。”

第两百四十一章:愧疚得紧

    他望着他微微地蹙起眉头:“……大人?”

    “……是。”

    他朝他慢慢地走过去:“我……父亲么?”

    “尤公子。天色这么晚了,你还没用饭呢。”简秋将汤饼在尤应沂看文卷的桌前放下来,轻轻地一声脆响,一边说:“我给您做了汤饼,您快趁热喝了吧。”

    深秋,即将入冬,尤应沂的身上披了一件灰雀麾,灰亮的羽毛层叠着铺下来,并不鲜艳的颜色,却显得是那么明亮。

    最近尤应沂着了些凉,有些咳嗽,看着装着汤饼的碗放至桌前,手掌便伸到唇边紧咳了一阵。并没有注意到身侧简秋的脸,那焦心的感觉:

    “怎么您的病还没好啊。”

    他微微笑了一下:“没事的,小毛病……”但话没说完,又咳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简秋连忙帮他拍背顺气,搞得尤应沂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去说不用,简秋一边帮他拍背,一边也显得不高兴了。

    “公子已经病成这样了,我们做丫鬟的帮您拍拍背,是应该的。”

    “只是小病而已。”他苦笑。

    看着尤应沂不咳了,简秋便直起身来,然后看到尤应沂迅速地移开望她的视线,低头吃汤饼,她不禁怔了怔,望着尤应沂俊秀的侧面,然后眸中划过了一丝窃喜。

    “对了,简秋,”他回过头来说:“明天晚上我要接阚姑娘出阚府,你记得在这之前准备几套朴素点儿的衣裳首饰以及干粮。”

    简秋点了点头,然后诧异地抬起眉来问:“阚姑娘要出阚府?”

    “是的。”他笑了笑,“我明天问问江姑娘这附近哪儿有偏僻一点的村庄,先把她们安顿下来再说。”

    “哦……不到远点儿的地方啊……”

    “嗯。她们俩势单力薄,又是姑娘家,又能去哪儿?”

    “公子可以安排人护送她们啊。”简秋微笑着说,稍微地歪了歪头:“萧二公子对姐姐也是这么做的。”

    他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她,期待着她作出解释。她便“噢”了一声,解释道:“是前几天的事。就是在公子要杀冯先生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姐姐出城的日子。”她看到尤应沂一怔还是困惑的神情:“后来估计是因为出了冯先生的事,才连夜赶回来的吧。”

    “……那他们现在还出城吗?”少年的眸中有担心和后悔的神色,但是简秋给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今天简秋去茶坊打听消息,听到两个人说,今天已经是姐姐第二次被武惠妃召见进宫了。要逃……估计也……”

    尤应沂的脸色骤然苍白,盯着简秋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却在不停地波动,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他回过头,手指和全身都在颤抖。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今听来却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只要一想起,是自己破坏了她的未来的,是自己把她送往那条路的,就觉得自己不如现在就死了好。难怪那个晚上她和萧文虹不在。难怪那个夜晚他们穿着整齐的走进远来堂来。而她唤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头……

    然后他冷笑。原来自己远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铁石心肠,也不是那样地能够抛弃旧情……

    不,他本就不应该回头。

    “尤公子……”

    “很好。”他调整着呼吸尽量平静地说:“这样很好。”

    简秋撅了撅嘴,站在他的身边默立。她以为他也就想这样过去了。然而他没有,他幽幽地问:“两次被召见进宫?她会嫁给谁呢?”

    “听在茶馆里说这事儿的两个人说,此次选妃便是各位王爷选妃。而惠妃娘娘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听到简秋把那么多王的名称都记得,尤应沂不禁也暗自叹服,莞尔中,他回忆道:“永王比萧琴还小吧。”

    自王皇后被废,武氏赐号惠妃,爱倾后宫。至开元十七年曹皇后薨,因蝎王一直没有再立后,于是惠妃在宫中的礼秩,便如同皇后。这些年来,后宫都是由武惠妃打理,此次选妃自然也是她为皇子们选的。尤应沂想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

    简秋想了想,又道:“但愿不要嫁给延王,听说他很不得宠?”

    尤应沂微微笑了笑:“我倒觉得延王殿下挺好的。有学问,又仁爱。不得宠固然凄清,但是也能省去不少麻烦,不是吗?”

    抬起头来,发现简秋正望着自己,尤应沂有些意外。她的眼神那么安详宁静,虽然时而有些闪烁。当他望着她的时间长了些之后,她便骤然脸红了,低下首去,又抬起头来,小声地说:“尤公子,还是很喜欢姐姐的吧。”

    是让人不安的沉默。

    她抬起头,看到尤应沂的脸如寒冰一般地冷,怔了一怔,也立即手足无措。

    但他的目光却也立刻变得恍惚而烦躁。兀地回过身去,把文卷一下子重新铺开,阅读之即,也说:“不。……早不喜欢了。”

    早不喜欢了……

    简秋望着他的背影仍旧无措,虽然听到了这句貌似对自己有利的话,但是在苍白的脸色中,她悔过的情绪下,她还是觉得一丝小小的怨气自心底兀地上升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她明明和萧琴长得一样。她哪里不够好?为什么她明明站在他的眼前,她和萧琴同一个容貌,她陪伴他给他的关怀不比萧琴少,但他还是心心念念着萧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失望、委屈、怨恨。

    上天几乎从未给她垂怜。

    而这么多的不公平,到底,是为什么……

    这日,萧文虹仍然在城墙下视察筑城工作。

    秋日的安化门,人们仍旧不断地出进石浦,城门旁显得十分热闹。而恢弘的灰色城墙便自他的眼前直直矗立了上去,身后是新空出的一块空地。

    自那天江雅秀在童星海面前把画卷夺下,他险险地躲过一劫。望着被换回来的画卷,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身边不知何时,有了童星海的眼线。仔细调查之下,原来是为他参考图纸的一个人,不知何时已被童星海收买了去。

    他倒也只是审问了之后赶走了他,并未多加为难,反正事情也已经过去了,然而此刻走在这堵墙旁,想起了这件事,以及最近发生的种种,他还是越发地觉得人心叵测,以及一些无法派遣的恨意,与疑虑。

    云朵在天空静静地漂浮而过。

    他一边听着关于筑城工作的汇报,一边望着土地上零星的黄色小草。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不远处安化门的大道上,两匹骏马一并从城外缓缓走入,而两匹骏马都是由女子驾驭,并肩而行。

    她们一个穿着黄色骑装,一个穿着紫色骑装,身材修长匀称,高挽起的发髻露出她们雪白的脖颈,分外美丽动人。

    他的唇角慢慢地浮起一抹笑,自千秋节那日去了天香阁,一件件烦心事接踵而至,他已经好久没有接触除了家中以外的女子了。如今这两个看上去是难得一见的尤物,那黄色骑装的女子正和紫色骑装的女子谈笑。

    因为距离远,容貌有些看不清,然而大体还是十分美丽的。他的心情虽然不算太好,但是突然也有了上去搭讪的念头,但是才迈开步,却突然觉得那穿紫色骑装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她正跟同伴讲话,他看不到她。正在疑惑间,那黄色骑装的女子似乎对紫色骑装的女子说了些什么,然后他看到她兀地回过头来,望向他。

    他的笑容立刻僵住,那不是江雅秀又是谁?

    鼻子中轻哼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便想回过头去,然而那黄色骑装的女子又含笑和江雅秀说了几句,他便看到江雅秀也笑了笑,掉转马头面向自己,然后策动马匹。

    他回过身去,欣赏美色的兴致完全被打破。然而不疾不徐的马蹄声清脆而响亮,两个美女还是策着马匹走了过来。

    “萧大人,用晚饭时间都快到了你还在这里,工作挺忙啊。”

    是江雅秀的声音。他不想回头,他担心自己回过头便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压抑的怒气,于是他仍旧面对着城墙站着,不回头。

    “萧大人,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上官融上官大人的女儿,我们今天刚认识。不过闺名不宜告知。”

    “……”有那么长一段时间,萧文虹都觉得每次和江雅秀聊天就有想吐血的冲动。现在这种冲动又来了。不过他料想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于是他不计较,望着上官姑娘回过头。

    微笑:“上官姑娘,幸会幸会。不过姑娘出行在外,为何不戴帏帽?如此美貌容颜,被在下看了去,真是觉得歉疚得紧。”

    上官姑娘生得一张小而有些圆的脸,眼睛不大,但是却温柔而水灵,显得容颜也越发地清丽。听着萧文虹这么说,她不禁别嘴一笑,望了望江雅秀,对萧文虹说:“萧大人和江妹妹成亲在即,当着江妹妹的面只夸我,而不夸令夫人,是不是有些伤人家的心啊?”

    “哎呀!上官姐姐。”江雅秀回过头去,佯装十分无措地望着她道:“你怎么都不给人留点面子啊?要让他夸我,那还不如让猪上树比较简单!”

第两百四十二章:搞不懂你

    萧文虹心头火起,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连猪都不如?便也再不再择言,径直道:“你哪儿还需要人夸啊?不夸就已经飘飘然了,夸了不是要飞上天了……?”

    上官姑娘显然没有想到会造成这种结果,有些尴尬的望着他们,然后听到江雅秀冷哼了一声,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狠狠地盯着萧文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上官姑娘便笑道:“你们也真是!能够在成亲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是天大的福气,但才刚见面就这样不给人家留面子,当真是太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了。”

    听她这么说,萧文虹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但是虽然江雅秀曾经帮过他也救过他,然而这些日子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对她,哪里还敢相信?

    惟有感叹江雅秀太懂得伪装,骗过了他也骗过了尤应沂……

    “算了,这是什么福气?”江雅秀掉转马头,从上官姑娘身边走过的时候,也挽住了她的手:“不多说了,我们走!”

    “江妹妹生气了?”上官姑娘问,显然不知道她和萧文虹之间的矛盾有多深。这不是打情骂俏,她也不是故意耍脾气,然而适才江雅秀还算不错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也全被打破了。她便望了萧文虹一眼,然后看到远处空地的尽头有一家茶馆,便道:“你看,江妹妹,那儿有茶馆呢!你刚才不是说口渴吗?我们去喝一杯!”说着她回过头去:“萧大人,看样子你也累了,我们一起去吧?”

    一起去吧?

    萧文虹便立刻想开口拒绝。但是立即又住了嘴。江雅秀和他不用过多久便是一家人了,也不能让外人白白看笑话啊。虽然他多么讨厌她。这样思忖着,他也看到江雅秀勒着马回过头,望着萧文虹,然后似乎是勉强地笑了一笑。

    嗯,很好。他对小二说:“我不要茶,要酒。”

    上官姑娘诧异地望着他,江雅秀点了茶。听萧文虹这么说便抬了抬眼,问:“萧大人是怎么啦?心情不好,要借酒浇愁啊?”

    萧文虹冷笑了一声,看着店小二走出去,望向她,然后问:“你不是很清楚嘛?还问我?”他没有注意到江雅秀望他疑惑的视线,继续说:“这不也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布置素雅的茶坊房间内,因为天气渐冷,故而只有开了小小的一线窗。窗外吹进的秋风吹冷了萧文虹的双眼,他伸手关上,“咔——”地一声。接着听到上官姑娘尴尬地笑着的声音说:“两位有误会了吧?”

    江雅秀望着萧文虹,不知究竟是什么表情。

    “误会?哈哈,这倒没有。”

    江雅秀觉得心被捏紧,隐隐作痛中,也再不想顾虑上官姑娘在侧如何如何,立刻便打断他道:“我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懂?”听她这么说,萧文虹也有些无法抑制了,望向她问:“你再说一次,懂不懂?”

    “我不懂!你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他冷笑了一声,看着江雅秀倾了倾身子,然后说:“我倒很想问问你,你想怎么样?”他打断她道:“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他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在帮助我之后把萧琴送进宫?”他不理她:“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我……”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然后杀死秦婶婶?!”

    “我没有!”

    “你有!!”他一把撑住茶案半起身来,望着她眼中骤然弥漫起的泪水,感觉到最近发作了很多次的旧疾再次隐隐作痛:“你到底在和你表哥玩什么把戏?把你的眼泪收起来!我不信你这一套!听懂没有!!”

    “萧大人……也许你是误会了……”上官姑娘劝着,看到江雅秀咬着嘴唇,但是泪水仍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然后望着他,终于忍不住捂住嘴低下头。

    “误会?”他望着她却是持续的愤怒厌恶和心寒,“不……这是有人亲眼所见,不会是误会,也没有别的可能证明这是误会!”

    她的手脚在哭泣中颤抖着。她不敢看他的眼,不想再看到他那让人心寒的眼神。她不知道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今后她应该怎么办。她只是感觉到眼眶的酸涩伴随着内心的恐惧绝望和痛楚在四肢百骸中蔓延着,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是萧大人,她刚才说过没有!”

    “她是骗人!”

    萧文虹望着她站起身来,她能感觉到他怨恨的几乎要把她千刀万剐的目光,她含着眼泪抬起头:“我真的没有……”

    “为什么?萧琴是我妹妹!”他望着她痛声道:“你让她进宫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哪怕如此我也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杀死秦婶婶伤害了她就算她死了我也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懂了吗?!”

    她的啜泣骤然停止,脑海中想起那日童星海在她面前所说的话,一边听到萧文虹继续痛声地宣布道:“我只会更加厌恶你!我只会更加讨厌你!是你派人来杀冯安平的对吗?!你为什么要把应沂也从我身边夺走!你……!”

    她颤抖着抬起头来,看到他指着她的手指,他的目光也是那么悲切和痛苦。

    “你要我的命,可以。”

    她望着他蹙紧眉,泪水朦胧,她摇头。

    “只求你放过萧琴,你要我的命,可以……你随时都可以来取。”

    她把视线转往别处,感觉到滚烫酸涩的泪灼痛双眼。他继续用他年轻的声线,近乎悲泣的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不直接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威胁我?!你知道吗……这一次你威胁,我一定会答应……”

    她含着泪低下头:“对不起……”

    就算是为童星海的所作所为而道歉吧,萧文虹,我对不起你……

    然而他却是冷笑:“是么?”他望着她问:“不过很可惜……这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事情……”他很讽刺的笑:“我确实没有你聪明。”他望着她压抑着抬了抬下巴:“我的确……搞不懂你。”

    江雅秀泪止凝睫,抬起头,然后看到他快速地走往房门,拉开后走了出去……

    萧琴和如诗开始进行了正式的宫廷礼仪训练。

    因为这关系到萧家的荣辱命脉,因此不论是萧明达还是闵夫人都十分重视。闵夫人每日都在从宫中来训练小姐的嬷嬷身边监督她们俩的礼仪练习,萧明达每日回家后也要亲**问。同时,已经有两个月未回榆鞍的萧明达,也准备在为萧文虹请期之后,便回去一趟。

第两百四十三章:后来呢

    而就在这一天,萧琴和如诗在有凤苑的大堂中选衣料的时候,萧明达带来了萧文虹婚期确定的消息。

    日子是十月二十五日,说是大吉。

    萧琴怔了怔,然后低下头去,手中撩起凝夜紫的云绸一角,其上华美的花纹深深地印在了眼里。她无法揣摩出萧文虹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但心中也有淡淡的苦涩,不知是从何而来,亦不知将从何而去;同时也有了一股自心底蔓延而开的喜悦,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以后将完全是她的哥哥了。

    而在出神中,她也听到父亲带着笑意的声音询问着她的近况,在听到闵夫人说“她总是闷闷不乐”的时候,便也终于对她说:“琴儿,跟父亲出来一下,好不好?”她和父亲一起漫步在萧府的花园里。傍晚萧瑟的秋风卷过,翻飞的枯叶托起她的披帛,在风中轻轻飘动。

    “琴儿,我知道你还在想尤应沂那孩子。但是……不是父亲我说你,如今选妃将近,到得你选上了,便是当今亲王的妻子,哪怕是当一个妾,也比平凡人家尊贵。若是你的夫君恰好成为了太子,你将来便是皇后,母仪天下,那可就是最尊贵的女人。……难道,堂堂亲王殿下,还不如一个尤应沂吗?”

    “……父亲,萧琴只是一介草莽村姑,亲王们不是萧琴能攀得起的……”

    “瞎说。”萧明达蹙了蹙眉,然后扶住萧琴的肩膀,将她忧郁的脸转向了自己。她望他的眼神也便像那一池秋水,清澈、明净,却也哀怨、孤独。

    “你是萧家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她不想再听,深吸了一口气后回过头去:“只是一个‘女儿’。”除了女儿的名分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女儿。

    萧明达的手却也顿了顿,似是思索。然后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过去的十几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

    她冷笑:“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吗?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么说很不对……但这是事实。你知道我母亲这么些年来是怎么过去的?她有心绞痛,她也有风湿。我们家里时常穷得连饭都吃不够,更别说治病。而收入一直是母亲织布绣花赚取……”她眼角泪光闪现,随即又是一声冷笑:“母亲的一生就是这么毁了。难道……就是一句对不住就完了?”

    过去萧琴虽然也跟他提过她们母女的生活,但不知是情绪不对,还是别的问题,她只是简明扼要的说下去。那时的她声音冷硬。那时的她面无表情。而此刻,当她真的再次提到这些事情,他却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其中的凄楚一闪而过,不禁也牵动了他的心。

    訾孤萍……

    “实际我真的很好奇,父亲。”她望着远处哽咽说:“当初不是你带母亲私奔的吗?当初不是你带她背井离乡,聘娶回家的吗?你和她不是也有琴瑟恩爱的时候吗?那个闵夫人有什么好?她只是……”她闭紧双唇,在一滴泪水终于滑落的时候,她说:“一个烟柳女子。”

    萧明达的脸孔却沉了下去,但是没有波澜,似乎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曾经并不代表永远。”

    “没有永远?”她兀地回过头来,噙着泪水盯着他说:“怎么会没有永远?父亲……”她望着他含泪问:“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母亲吗?难道母亲的魅力,就不如一个烟柳女子吗?”

    这话问得太直接,萧明达的脸一沉,冷冷地望着萧琴,而少女没有丝毫退却的意图。

    他望着她坚毅的目光,那么坚定而坦然。脑海之中,被掩盖在时间尘埃之下,另一个灵美俏丽的女孩望着他巧笑的画面也一闪而过,如电石光火。

    他怔住,随即目光中的坚冰融化了下来,立即将视线辽远地投向别处。

    “你太小了。你还不懂。”他叹息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缘聚缘散,不是人为能够控制。人活着太累,也并不是情感就足够给予。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并非是一人便能够决定。而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美则美矣,该放手的时候却还是要放手。”

    萧琴望着他的眼里是不解的视线,他回过头去望着她的脸,沉沉的目光随着手掌的重量,拍上了她的肩。

    “我为什么选择她,而不是你的母亲?”

    萧琴等着他做出解释,同时也冷笑,都是她的母亲当时太傻,如果是母亲有娘家,他又敢随便就把母亲踢为侧室吗?

    “因为……你的母亲,她……”他突然说不下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是我不对。”

    “母亲没有做那些事情!”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她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那你为什么……?!”

    他苦笑:“为什么?这不应该我来告诉你。”他望着萧琴的眼说:“你以后也会嫁人,你会嫁给全天下最尊贵男子的儿子,他们……会告诉你。”他望着她低了低,再说:“或者,文虹也能告诉你。”

    “……”

    “为什么我们更喜欢闵氏那样的女人。”

    萧琴突然打了一个颤,然后萧明达微笑着对她道:“不过,现在这些不是你应该学的。我为什么要把你送进宫?那是因为那是最好的选择。你说这天下不论是谁,如果是有能力,谁会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王公贵族?这固然能给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但是相比起嫁往村野,那毕竟还是要好得太多。”

    “但是……”

    “琴儿,你是从昔长来的人,你看到那些被流放而去的官员们了?他们谁不想重新回到石浦?你应该也看到那些三餐不济的人们了?甚至你也体会过几日他们的生活。而这并不是最惨的。他们每天麻木地男耕女织,但并无诗中的风趣可言。”

    “……”

    “现在是太平盛世,百姓的日子尚且是每日为了填饱肚子而早出晚归。如果是到了房州这些地方呢?如果是遇到官员逼税呢?万一突然又发生什么事,天下大乱呢?那时连填饱肚子都很困难了,你就只有逃。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我不怕……”

    “是,只要有应沂在你身边,你就不怕,对吗?但是你知道吗?你想过吗?当你为了买一双鞋而他无法买给你的时候,当你生病而他无法拿钱给你诊治的时候,当你再次去过儿时的生活,却发现你爱的人也和那些普通的农民没什么两样,你们的所有甜蜜和乐趣都被忙碌油盐酱醋这些琐事所替代,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不……”她很确定地回过头去:“他不会这样……”

    “任何人都会。也许我这么说,显得太功利,但这是事实。”他继续说:“你父亲我儿时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我亲眼目睹了你爷爷和奶奶的生活。”

    他轻叹了一声说:“他们的生活每天都被争吵所替代,争论的原因也无非是因为贫穷而引起。他们很多时候甚至就要打起来……后来你爷爷因为没有按时交租,被地主打断了腿……家里没有钱医治……他死在了家里,你奶奶被地主所霸占,我也沦为地主的一个放牛郎……

    “你的奶奶靠攒积月钱把我送到私塾里,为此她差点被地主给打死。多亏她托一个旧识告诉了我这件事,让我快逃,不要被抓回去,并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念书,我便在私塾里把先生的钱偷了出来,然后一直逃,一直往南、往南……就到了芜水……

    “我是被那里的一个大户人家里买走,充当公子的书童,才偷认了字,学了知识的。也是在那里,我终于懂了为什么我的母亲死都要让我好好念书……她曾经也念过无数次,为什么她没有嫁到大户人家里的机会。而听她讲,她当初和你爷爷,也是很相爱的。”

    “那后来呢?我奶奶怎么样了?”

    “一个妾能怎么样?我终于考取功名去迎接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琴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心里也沉甸甸的,然后父亲再微笑了一下,叹息说:“所以,不要以为当选王妃就是羊入虎口。固然还有更好的可能,但是更差的可能也要多得多。文虹也许认为……你嫁给一般的士子更好,但是就我觉得,世间情爱不过也就是如此,嫁给身份更高贵的人,总是要更好的。”

    世间情爱不过就是如此……

    尤应沂也是如此吗?但是他的确没有再寻她了。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了。那日他离开,她呼唤他,他没有回头,他走了,他也没有跟她说再见……

    她低了低眼,看向父亲望向天空的脸,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然后她摇了摇头:“不,我还是相信,不会这么惨的。没钱买鞋子,我就不要。”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情爱……也是会存留下去的……”

    萧明达随即笑了:“存留是一回事,让对方感受到是另外一回事。当你的爱无法让你爱的人感受到的时候,甚至连你自己都感受不到的话,那你又会觉得怎么样呢?”

    “但是……至少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不。如果两个人的爱无法让对方感受到,生活在一起就只是互相伤害。与其如此,还不如离开,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第两百四十四章:送出城外

    萧琴望着他觉得眼眶再度酸涩,是失望、是难受、是不愿相信。存留是一回事,让对方感受到是另外一回事。那么……他还存留着对她的爱吗?他没有让她感觉到……他也不再看她一眼,但她……

    萧明达回过头来,望着她说:“好好准备选妃的工作吧,不要老是无精打采的。”

    他便转身走去,萧琴怔了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又上前几步去问:“那么父亲,你爱过母亲吗?”

    这仿佛是一颗石子打破了结冰的湖,有碎裂的轻响,水花飞溅,破裂的冰块往水底沉入。

    萧明达停住了脚,背对着萧琴,然后抬起头,目光也无奈纠错了起来。他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的眼,只是转而苦笑:“有。”

    冷风吹过,他的声音也像是冻在湖里沉下去的一粒粒冰珠。

    他说:“她是我一生除了母亲之外,唯一爱过的女人。”

    枯叶落在土地上,萧琴怔住了,然后看着他离去。

    心里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然后她再次回味他的话,这难得的一次去除虚伪的坦诚,也让她知道了自己并不在他所爱的行列。

    后来的后来,她也从一个萧明达的亲信口中得知,当初訾孤萍逃离萧府之后,萧明达是派人追寻过的。这项搜寻的工作用了整整三年,有好几次差点便找到了訾孤萍,然而因为对方太聪明,都被逃跑了。

    这一次她莫名地相信了他,并且相信自己并没有信错。然而她还是长时间地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什么感觉,就如同她所看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自己的孩子们,是什么情感,什么感觉。

    毕竟她也再不是那么地怨和难过。究竟,他是爱她母亲的。

    阚夏青莫名离家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那时萧明达正好回榆鞍,阚寇俣亲自来找萧文虹,请求帮助。因为阚夏青离家的日子恰好是昨日夜晚,故而他估计女儿不会走得太远,也许正是在石浦城内。萧文虹听到这消息也十分吃惊,第一念头便想到,八成是尤应沂带走她的。同样的想法阚寇俣大概也不是没有,但却也是叹息着对萧文虹说:“我也去问过应沂,他说不知道。”

    萧琴也很担心,但是担心归担心,还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身为石浦令的萧文虹对石浦了如指掌,也问了守门的卫士,昨日夜晚是否有人出城,卫士们都说没有。那也就能断定是今日白天出的城,或者还没有出城了。

    但是当阚寇俣把阚夏青的画像拿去,给卫士们看的时候,卫士们又都摇头,说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出过城,或者说没注意,阚夏青到底出未出城尚且不知,会去哪里也不知,这人就更难寻了。

    萧琴立即跟萧文虹说:“让我去找应沂。”

    然而萧文虹立马也否决她道:“你去有什么用?更何况他现在……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了……你去那里,也只是去碰钉子罢了。”

    听了他的话,萧琴也不好说什么,遂沉默。

    而找寻阚夏青的行动,也在石浦的街坊间开始,向城外迅速地蔓延而去。

    九月下旬,朗王妃邀两个妹妹往朗王府一聚。

    风已经冷得有些刺骨,走进朗王妃温暖的房间内,萧琴和萧如诗一并将斗篷取下,交给前来接过斗篷的丫鬟们,随即便见到萧山揭从后堂走了出来。仍旧是如幽兰一般的女子,脸上是淡淡地笑,穿着一袭茶红色轻衫,见到萧琴和山揭,便笑道:“听说坚弟弟的婚期定在十月二十五,日前已经张罗着各种事情了?”

    “是呀!姐姐。整个府里,现在都忙着清洁卫生,刷新漆,换新物呢!”萧如诗雀跃地奔过去。

    萧山揭也是闵夫人所生,和如诗可谓既同父又同母。但不知怎么地,总是显得不那么亲近。萧琴一边向姐姐问好,一边微笑,看着如诗向着山揭撒娇的样子。曾经也在她和萧文虹身上看见过,但不知怎么地,当她跟山揭撒娇时,她总觉得感觉不太好。

    似乎是有些虚假的,不像和萧文虹那般亲密无间,以及那时如同小猫一般的如诗。

    而自上次萧文虹教训了她,如诗也似变了些。笑容变得更少了,每次看她的眼睛,都让她有种寒冷的感觉。包括现在,虽然她在笑着,却让萧琴觉得是在看一条蛇,目光中有阴恻的味道。

    “听说琴儿也要参加选妃了?”山揭走过来问,一边引着两个妹妹往深一进的房间里走去。静垂在梁上的纱帘优雅地曳在地上,整个堂内是只余下脚步声的静谧,于是她说话并不大,如同众多的宫廷女子一般,很轻、很轻……

    “是。是父亲帮我准备的。”

    山揭便望着她微笑了:“是吗?很好。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说着她离萧琴又近了一些,浅笑着问:“是怎么做到的?”

    一边说着,她们也一并走到了桌案边。小而可爱的紫檀木桌子,上面放着绣花的篮子。山揭便提起裙摆在桌边坐了下来,一边吩咐丫鬟们去倒茶,一边将几个没完成的绣品从篮子里拿了出来。

    萧琴却不解了,疑惑地望着她,然后山揭望着她淡淡笑了一下,再次倾到她耳边说:“那一天,我看到了应沂牵着你的手,从屋里走出去……”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都不让我听听!”

    萧琴低下头,有些无措,望了望山揭,看着她跟如诗说:“讲人家的闺房秘事!你一个小丫头听什么?”然后萧琴在心酸中,也红了脸。

    “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些事……”

    山揭看着她的脸色不对劲。虽然她本就不是处处为人着想的女子,更何况在她的意识里,既然要参加选妃了,这些事情也早该成为前尘旧事;在外人面前提固然失礼,然而在自家姐妹面前,提起来却应该是坦然自若的。然而看着萧琴的神情,她却也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一边在绣绷上插针,一边望着她,然后终于伸出手去:

    “好妹妹,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我也听说应沂投靠童大人府上的事了,虽然他对我们家人有了些意见,但就他自己来说,也没什么不好……你就放宽心吧。”

    萧琴抬起眼来望着她,觉得心里升起一阵感动,然后看到山揭笑了一下,再低下头去插针,也知道,山揭和自己是没有利益关系的人。

    她勉强地望着山揭笑了一下,然后从如诗手里接过绣绷。然而因为是心不在焉,她只是随手去接,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插在绣绷上的针,她一惊轻呼了一声,连忙缩回手,一阵刺痛。

    “哎呀!你没伤着吧!”如诗连忙凑过来,看到萧琴的指尖一点血红:“流血了……”

    “快去拿药来。”山揭连忙回身对丫鬟说,一边接过了萧琴的手,然后斥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她抬起眼来去看坐回桌子边,望着她诡异地笑的如诗。她没有想到。

    山揭回过头去继续刺绣,萧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便有丫鬟来为她擦药。

    将手伸过去,她有些怔忡,然后便听山揭问:“听坚弟弟说,琴儿的琴抚得很不错?”

    “嗯……还好……姐姐要听吗?”

    “不是。”她一边刺绣一边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昨天还是前天听到的一个传闻。突然有人拿着桐木进了京,立即有几家人要去买,但他说已经有了买主,其他人谁都不卖。”

    “……”

    “你不知道……我也是喜欢琴的人。以前在洛阳买过一把琴,便是用桐木制的。可惜琴板被小孩子不小心刮坏了,便想换一块……好不容易听说有人寻着了桐木——也不知怎么寻着的——但还是买不到。也不知那人怎么想的。要论钱,我出的可不见得就比那个人的少啊……”

    而萧琴却想起了那把母亲留给她的琴,琉光。如今,那把琴在尤应沂那儿。

    他会为了她像姐姐这样,念念不忘地、宁愿一掷千金地……去买桐木吗?

    “琴修好了之后,一定要带来给我看。”

    阚夏青离开阚府那一夜,是江雅秀和尤应沂一并把她从府中带出来的。她脱去了身上的绫罗绸缎,一身丫鬟的装扮。然而那样淡雅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仍然是美丽的。而因为能料到阚府中人发现阚夏青不见了之后会采取什么举动,江雅秀也建议尤应沂把她留在童府中一段时间。

    待得风声过去后,再把她送出城,于是阚夏青和九儿很自然地住进了尤应沂的云来居,隐匿行踪。

    在阚夏青的记忆里,这无疑是一段与她以往的生活大不相同的岁月。她待在云来居中,阅读尤应沂那装了几书橱的书,和江雅秀与简秋在云来居中偷偷地做针线。

    夜晚则陪着尤应沂对弈,和他聊天,从边境战事到珠花脂粉,无所不谈。摇曳灯火下,真可谓夜读书。

    而萧琴仿佛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忌,她开始有些不敢提她,生怕看到尤应沂脸上那突然寒冷下来的表情。

第两百四十五章:十分恭敬

    但是她还是会经常想起萧琴的。尤其是每当看到简秋的时候。她也有问过尤应沂:“有简秋这样一个和琴儿酷似的女孩在你身边,莫非你就不动心?”

    然后看到尤应沂佯装不悦的脸,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份青涩与羞赧,面对男女情事,他也再不是那样羞涩的少年。

    而尤应沂得到桐木消息的那一天,正是用完饭的夜晚。当听到那名打听消息的人说:“终南山中一老翁,有桐木三株”时,她看到他倏地站起了起来,眼中是如获至宝的喜悦,以及一桩心愿终了的欣慰。哪怕他的目光又慢慢地黯淡了下去,笑容也慢慢变得形式化,走上前去问:“那你打听到了没有,要多少钱?”

    “那老翁说,此木极其难寻,若赠必赠知音人。”

    于是他便跟童星海请求了要去终南山,一番犹豫后也终于吐出:“若是不去,终生抱憾。”此时风声已减,阚夏青便能跟着尤应沂和江雅秀一同去终南山。就在那云雾缭绕,千峰竞秀的青山绿水之中,他们见到了位于山溪之畔仙风道骨的老翁。

    尤应沂琴技乐理向来不错,未料取出箫来,听老翁抚奏一曲,箫声却并无可伴可和之机。老翁的琴却是奏得极好的,与尤应沂的清逸和萧琴的和美不同,他的琴曲峭拔,犹如直刺云霄的山峦,辽阔高远。尤应沂见如今便要徒来,无法取得桐木回家,也是郁郁寡欢。

    阚夏青和便江雅秀商量之后便献计,让他尽毕生所能,抚琴一曲。论技巧他固然及不上老翁,但老翁终是耽琴之人,若是他的曲中情能感动老翁,许还有一线生机。

    尤应沂思忖半晌,终还是点了头,微微的笑,笑意凄楚。便是在离开前那夜,他于山林之中抚了那曲《晓晓佘生莲》。

    这是首让他与萧琴得以情思纠缠的乐曲,关联着他们初次的对话,萧琴躲在门外悄悄地听,然后被他请进室里来,在他面前抚奏琴曲……《晓晓佘生莲》。

    本是宁静和雅的曲子,而这一夜,回荡在重峦之中的琴曲,却犹如失去双眼的人回想昔时明亮的世界,苦海中回忆曾经甜蜜的过往一般。

    丝毫不错然而却浑然天成的曲调,自抚琴人的手中流淌而出,没有恣意狂洒的泪水,却如同杜鹃泣血,声声都是血泪。

    然而戛然的一声响打破了一切的梦境。

    他还未等全曲奏完便没了琴声。

    最后那一句就像是夸父绝望而死时轰然倒塌的庞大身影,余音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犹如落地那一瞬砸出的回声。

    未曾奏完的琴曲,有着如此粗糙突兀的结尾,与之前的美妙琴声,毫不相称。

    他坐在林中一夜未出,坐在窗边的江雅秀便去寻老翁,阚夏青也为了他落了一夜的泪水。江雅秀的百般劝说皆无效,也便不想再劝,摔门回房睡觉。

    次日,他们郁郁踏上回程,山重水复,朝阳冉冉照遍整个深秋的山林。本当就这样结束的,却没有想到身后突然传来小童的呼唤声……诧异地回头,却看到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高大的山峦阴影之中,老翁的孙子骑着小驴赶了来。

    他呼喊着,从小驴上跳下,快速地向他们跑来。三人喜出望外,自车上走下,然后那小童说,爷爷愿意把桐木卖给你们,价钱回去详谈。

    就这样,他们回到了老翁的茅屋,老翁说少了五十金不卖。尤应沂哪有这许多,便要请求,然而老翁毫不松口,江雅秀立刻替尤应沂答应了下来,说:五十金我有。

    尤应沂望着江雅秀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要她收回允诺,江雅秀也知道尤应沂的心性,便说这就算是你欠我的,以后你慢慢陪我。

    钱是要回府拿的,于是由他们先走,老翁的儿子随行,这一走便到了石浦。

    终于,他得到了这来之不萧的桐木。将桐木送往一指琴坊,阚夏青也到了该离开石浦的日子。久住不安全,她也不想多待。

    江雅秀便说在龙骨山上有村庄,无盗匪,风景优美,安乐清平。离石浦也不远,随时可以和他们见面,不如就到龙骨山上去住。

    一番打点,阚夏青离开石浦往龙骨山,在驶往龙骨山的车子上,她望着隐隐呈现的山峦,微笑中,说:“应沂,琴修好了之后,一定要带来给我看。”

    尤应沂笑着点头,她又问:“你打算怎么安置这琴呢?永远地收在家里?”

    他却再没有笑,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目光寒冷如冬日的湖水,半晌之后,他轻轻地笑,从冷笑,到苦笑。

    “是吗?不过是一段冤孽,罢了……”

    秋天落下了最后的一枚枯叶,百花凋尽,天空再也没有了雁群飞过。

    这日,萧琴乘坐牛车往朗王府,准备把萧文虹成婚的请帖亲自交给她的姐夫朗王殿下和姐姐萧山揭。然而车行半路,却突然听到车夫唤“你是什么人?”的声音,接着车兀地停住,让萧琴几乎被甩出车去。

    她诧异地抬头,车夫继续斥骂:“你知道这是谁的车吗?看你穿得也人模人样的,怎么连这规矩都不懂?!还不快让……”

    “是你……?”她握着被掀开的厚重的车帘,用怔怔地声音说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骑琉光在车前,挡住了马车再前行的道路。琉光上的少年穿着淡青色的锦绣袍衫,颜色几近于白,束冠带,盛装打扮。听她说话便回过眼来望了望她。

    仍然是那样熟悉的脸,清俊儒雅、玉树临风。

    “萧、萧姑娘,你认识他……?”

    然而萧琴却只是看着他,眼睛几乎都不眨一下。看着尤应沂掉转马头,带着那淡漠的表情,马蹄缓缓地朝着她行来,踢踏、踢踏……

    车夫脸色白了白,也隐约猜到了他们俩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大道之上,人来人往,不少人往这一幕侧目。而看着尤应沂朝自己走来,在自己面前停下脚步,萧琴突然回过神,也感觉到了内心有好久没有出现的那股喜悦与感动。

    她突然开始庆幸,今天的自己是盛装打扮的,是很美的朱红色裙衫,精致高耸的发髻,妆容也在脸上精细的描画过……接着,少年在马上朝她伸出了手。

    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展开来。风掠过宽大的袍袖,宛若羽翼,飘飘冉冉。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交给他。随即手上力道一紧,他拉她上了马。

    “驾!”策马扬鞭,马蹄得得自石砖上奔驰而过。他往城南走,马匹飞一般的穿过清明大街。笔直的大道,直通青天,两侧百姓都成了无关的黑点。

    他带着她奔出安化门,高大宏伟的城楼在他们的马蹄声下迅速收回了略显昏暗的门洞道路,高大的门外,是秋末苍莽的大地。

    萧琴也发现了这条路,通往阜武陂……阜武陂后的芦花原野……

    她没有想到,有一日,他竟然还会带着她来到这块芦花开放之地。

    秋末的花絮,犹如严冬飘舞的鹅毛大雪,狂风吹过茫茫的花海,花絮漫天飘扬。

    走进那一大片雪白,他把她从马匹上扶下。纤腰盈盈,穿着朱红色衣裙的少女,脸上画了月梭眉,贴了黄花钿,唇点嫩吴香,衣染沉香水。芦花开到绚烂,花絮割碎了她的视野,接着尤应沂回头往芦花丛中走去。

    她立即提着裙摆跟上。他在花丛中曲折的走,并不回头。阳光自乌云后悄悄射出,秋风吹过,花海是大片大片的波浪。她举目四望,在花丛中曲折来回走了这么远的路,他突然停住脚,而这便是那条花丛中淙淙流淌的小河。

    她最后的一抹欣慰也慢慢敛起。睡梦中,她曾经无数次的在这里向他伸出手。

    她蹙起了眉头,梦中的自己说:不要走……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他背对着她望着这片花海和小河,淡青色的锦袍,细小而精致的云纹,绣以银线。她望着他的衣裳,这是她第一次见她穿黑与白之外的颜色,隐约间,仿佛白色也已与他绝缘。

    她惊诧地抬起头望着他,目光也慢慢地颤抖起来。然后她终于问出口: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但他没有看她。彼此之间的陌生似在瞬间化身成了那潺潺的流水,然后无比的放大。这是将两人隔至两岸的孤寂。她望着他震住,然后一阵痛攫住了她的心,无法呼吸。

    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似是拨开了芦花的簌簌响。萧琴回过头,却是两个衣着光鲜的仆人,当先一个手中奉着一把古琴,带着十分恭敬的神情。

    萧琴的心陡然一震,这不就是她的琉光琴么?

    仆人在尤应沂的身后恭谨地朝萧琴跪下,黑色的幞头显得他们虽然是个仆人,然而气质还是分外儒雅。萧琴颤抖着手去触碰那递到她跟前的琉光琴,如同是在触碰不知名的事物,玉指轻轻地触碰到桐木的表面。

    一瞬。泪水吧嗒砸在崭新的琴面上,然后她望着尤应沂回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物归原主罢了。”

    他俊秀的面容如一潭清水,说着这话回过身来,似与自己无关一般波澜不惊,淡漠而疏离。

    萧琴却如遭五雷轰顶,几乎就要站不住脚步,望着他,然后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

    “……是吗?”

    “是。”

第两百四十六章:人各有志

    世界仿佛变得绝静,她的心跳渐渐地加速,原本麻木的心情也似陡然沸腾了一般:“如果仅仅是物归原主,那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第一次如此大声地说着,手臂一挥,泪水又控制不住的落下来:“这把琴,你连碰都不愿碰!这片芦花海——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只可能最后来这儿一次?!你不是想把琴还给我,而是想把我们的一切都抛弃、都销毁,都让它随着这河水东流再不回头!!”

    听着这立刻拆穿所有冠冕堂皇的话,他也似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没错……”。

    一个耳光朝他落了下来,“啪”地一声脆响,他的脸色微微一白,脸上是火辣辣的痛,萧琴含着泪冷笑着退后了几步。

    “这琴我本来也想跟你要。”她说着:“但是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属于我们的纪念。这是我母亲除了玉钗之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她的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她的泪水又弥漫了起来,“但你现在要把它还给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好!就连回忆都不想回忆了,就连记忆都要一刀两断吗?!”

    她看着他略微动容的神色,但仍然不望她一眼的神情,不禁大恸,奔上前,拉住他的衣领,悲声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的父母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他的女儿!!”

    她将他推开,然后继续啜泣道:“难道就因为我是他的女儿,我就犯了不可宽恕的错误?!尤应沂!!”她望着他泪眼朦胧:“你曾经跟我说过的!你会保护我、陪伴我一辈子!是你说过的,我们生生世世不分离!这些都是你说过的!难道就因为我是萧明达的女儿!一切都不作数了吗?!”

    他望着她蹙起了眉头:“对不起……”

    “……对不起?”她忍了忍泪水,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望着他。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一句对不起就全部了结了,什么都不留下?她又冷笑了一声:“对不起?哈……对不起……”

    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就拨开芦花离开。

    他从她的身侧走过去,那么轻,那么静……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站在原地她含着泪笑,泪水却不知怎么地越来越少。他没有跟她说再见,他没有再跟她说任何的话……最后一滴泪水滑落,飘飞的芦花絮绵绵地沾在了泪痕上,她望着他回过头,那淡青色的背影也似与芦花所融合了起来。她绝望地望着他……

    “小姐,您的琴。”

    仆人恭谨的声音扯回她恍惚的思绪。她怔了怔,沉默、发呆,望着琴。就这样结束了?他把她的东西还给了她?思维仿佛凝固了,然后她低头拭去了泪,目光落在了那把琴上。

    她看到那桐梓木所斫制的琴身,心中有轻轻地抽丝般的感觉。

    但也只剩下冷笑。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去寻桐木,就是为了决心和她一刀两断吧?而她还这么傻……

    再将手指轻轻地放上去。是如以往那般干燥而温软的质地。她把琴拿了起来,要抱紧怀中的瞬间,也看到了那琴板背后的字迹。——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她能够看得出,与往昔的一无二致。

    然后她也看到了琴中所放的茶绿色一角,是她送他的锦袋……

    她冷冷一笑,然后将荷包给扯了出来,一下子扔掉。

    然后她连看都没有再看它一眼地抱着琴,用那不知飘散至何处的思维,往来时的路走。

    “小姐,还是我们帮您引路吧,尤公子让我们驱了马车来接你,说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去。”

    萧琴也在这时想起了自己急待完成的任务,没有马车,她不能用别的方式回城去……于是她望向两个仆人们,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好……我要去朗王府,快一点。”

    她离开花海,踏上车舆,没有再看那些被秋风吹得飘散的花絮,也没有再回头。

    这些天来迷糊低落的神智和情绪,似是突然完全清醒了。

    泪水流过、流尽,似乎也就没有了再流的**,似是把一切都忘了般的麻木。而这一瞬的悲伤,也不知如何地烟消云散。而适才的情景,在脑中似是也遇到了堵塞,没有了回忆的能力和**。

    她抱着琴,神情清寂而略带呆滞,脑中浮动的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走了,她要好好地参加选妃,她要当良娣、当孺人、当王妃。

    她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哥哥在一起、弟弟在一起……

    与萧氏的荣耀在一起……共存亡……

    “小姐——尤公子来了!”九儿甜美的声音这么喊道。

    阚夏青立即回过头。才放下手中的绣绷,便看到了蹦蹦跳跳跑进来的九儿身后一袭铜黄色衣袍的尤应沂。

    阚夏青微笑了一下,从芦席上站起。她所住的这间简陋的小院内,窗子并不多,光线也并不充足。房间并不大,还好东西也不是很多,于是也并不显得狭窄。并且在阚夏青的精心打理下,一把素琴、几幅字画,案上土瓶内的几株淡菊,都让房间显得十分的整洁素雅。

    这是自前天她来到这里之后,尤应沂第一次来看她。九儿便说要拾柴而跑了开去,室内没有一丝暧昧的味道。而看到了与刚来时家徒四壁的萧瑟完全不一样情形,他不禁也勾动了薄薄的唇角。

    “怎么样?在这里住得还习不习惯?”他回过头来微笑问。

    “很好啊!很清净,也很有味道呢。”

    他含笑望了望四周,然后点头:“是啊……不过住得应该不会有阚府里舒服。”这是自然的话。

    他再望向阚夏青,看到她重新走回矮几边去,然后又问:“冬天快到了,衣裳还暖吗?不够的话,我想办法给你送些来。”

    “我想要卖字画赚些钱。”她坐下后微笑着抬起头来,然后问:“你说好不好?”

    尤应沂怔了怔,然后便抱住双臂,苦笑了:“阚二小姐的字画自然有的是人争着要。不过一向两袖清风的阚姑娘,终于也为生计忙活起来了?”

    阚夏青望着他轻哼了一声,也学着他抱住双臂道:“这是当然了!神仙也要吃饭啊!不过自力更生的感觉也很好就对了!”说着她放下双臂对着他咯咯笑了一下:“不过卖字画也要技巧吧?这方面我不怎么懂,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也不怎么懂啊!不过可以帮你问问。”他微笑道:“反正你有本事,不管怎么卖,料想也不难的。不过不论是你和九儿最好都不要进石浦城。”

    “嗯,我知道啊。”她微笑着,然后把肘部撑到案上,托住了腮。正要说话,又被尤应沂打断了:

    “你知道来到你这里,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嗯?是什么?”

    他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语声也仍然是带着笑意并温存的:“我在想,我何时才能来到这里……过这样的生活,就像你一样。”他们一并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走着,晚风轻轻地吹过,穿着白底蓝花衣裙的阚夏青走在尤应沂的身边,是仍然光彩照人的脸。看着秋末的凄冷萧条,山林静寂,她的眼中却没有寂寞哀愁的味道。

    “是啊,这里的生活真的很美呢。门前篱外也还有几株未谢的菊花。”阚夏青想着,嘴角噙了微微的笑道:“……我还真想东施效颦一下,仿淘潜“采菊东篱下”呢!”尤应沂又笑了起来,她瞪了他一眼,然后道:“可惜菊花很多都谢了。”

    “嗯……”他点了点头道:“实际嵇尤也很幸福。”

    “是啊!”她一边回想道:“不过我父亲曾经也提过他,说他自私。”

    “呃……人各有志嘛!雅者在哪儿都雅得起来,也到处都寻雅。”尤应沂微笑道:“在旁人难以忍受的贫苦中,自然也有一番他的享受与幸福。所以说与众不同。”

    阚夏青笑着连连点头,然后指着自己说道:“看来我也快成为那样的雅人咯!”接着她看着尤应沂微笑了一下,但是仍然是整个下午都显得有心事的脸色,便关心地歪了歪头,终于问出:“你心情不好?”

    尤应沂便抬眼再望了望四周,轻微笑了一下,然后说:“嗯……”但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这儿虽然清净,但是也难免有盗匪一流。”他的秀眉微微蹙起,再回望向她:“我觉得有些不安全。”

    “……是吗?不过……盗匪打劫也不会到山林子里打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尤应沂仍旧带着些担忧地望了望她,眸中带上了一抹歉疚,轻声问:“万一呢?”阚夏青的神色仍然是不变的,没有回答,然后他便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再道:“这样吧!我的月俸过几天就能拿到,然后送你到江南去。”

    阚夏青一惊:“不要——!”

    他却并未理会她:“我父亲生前在扬州购置了一所小宅,当初没有被朝廷收回去。那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住起来很舒服。扬州风景也秀美,正好适合你这样的姑娘家。”他沉吟了一会儿:“而且离石浦也远,不怕被发现。”

第两百四十七章:永远都是

    “我说过喜欢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而且我怎么能全靠你的救济?我没有那么弱!也可以帮你忙的!”

    “你说过你可以替我分忧……”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可以,但是你不能。我效忠的不是一个好人,我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好的目的。”你的双手不能沾上血腥:“是我对不起你,害了你的一生……去吧!扬州的才子也多,总会找到你中意的郎君……”

    “不!”阚夏青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很坚决的道:“我要自己维持自己的生计!我也能!”尤应沂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阚夏青继续道:“我只是要你帮忙,没有说过要接受你的施舍!”

    “……我不是施舍你。”

    “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今天的道路本来就是我自己选择的,你不用担负什么责任!我也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对不起我’而请求你的帮助!只是因为石浦城内我只有你能相信而已!”

    尤应沂愣了一愣,看着阚夏青的脸上的神色坚决,旋而沉默。

    在他们的身后,远远的大树之侧,一名黑衣人偷偷地望着他们的举动。

    她没有发现,他也没有发现。站在百木凋零的龙骨山中,她带着坚定的神情望着他的眼。

    他没有作答。她等待着他,他还是没有。**与敏感似乎是突然生长出来的荆棘,她过去从未在他身上见过,此刻也觉得它的生长十分突兀。

    然而更让她注意到的还是他的那句话,关于“月俸。”

    她自然知道他为了还桐木欠下的五十金要多久;在童府中的那一段日子也知道尤应沂这个幕僚的身份不仅不是那么容易胜任,因为童星海的勃勃野心,要做的事也很多。更何况……她也的确想住在这样的地方了却余生,不想再做那样养尊处优却生活得空虚的小姐。更不想让自己和尤应沂之间穿**任何的金钱与权欲这些物质的东西。

    是天真吗?但这是事实。

    冷风之中,望着深秋傍晚沉沉的暮霭,她望着他的脸觉得不舍。

    然而面对他的沉默她还是知道,她只有再次……逃离……

    月华如水,普照着山林中寂静的大地。

    尤应沂第一次在阚夏青的面前喝得酩酊大醉,眼中具是迷离。简朴的房舍内,摇曳的煤油灯给他俊秀的脸打上了深浅的轮廓,可见他平时是不怎么喝酒的,不过三个小酒坛子倒在桌上,而常年接受的教育,也使得他固然已经神智不清,也并没有现出丑态。

    阚夏青在一旁安静的望着他,只是安静的望着他。帮他斟酒,擦他额前沁出的细汗。

    “夏青……”他持着手中的酒碗,举了一举,微笑:“好不容易醉一次。这一次,会是我这一生的最后一次……”

    阚夏青也微微笑了笑:“借酒浇愁人人皆有,多喝几次也没有什么的。”

    “我不是想要浇愁……”哪怕喝了那么多酒,尤应沂的脸也并未因此而泛起醉酒的酡红,还是那样润洁的白,如玉雕一般。但是哪怕如此,他的迷离眼中也能传达出他深深的醉意,手一把将酒坛子拨开:“我只是想尝一次,醉酒的滋味。”

    阚夏青将三个喝完了的小酒坛子从桌上放到桌下,然后站起身来,侧着头望着他,粲然一笑问:“好么?”

    “好啊。让人……”似乎是头痛,也似乎是酒精发生了作用,他感觉到眼皮如山压下来一般的沉重,手指按了按额头,他蹙着眉头支撑住自己的身子:“如置梦境一般的畅快!”

    阚夏青带着些怜爱的望着他,看着他终于倒伏在桌上,然后迅速地沉入梦乡。睡梦中的他,像孩子一般安详。

    室内归于静寂,除了他轻轻呼吸的声音。

    她走到他身边,躬身望了望他。哪怕已经醉了,他的眉头还是蹙起的,仿佛仍有未甩开的烦心之事。阚夏青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头,然后再抚往他的眉毛,眼角,松软的睫毛。自然是知道的,他不会为事业如此烦心,那么是为了什么?也是不难获悉。

    心中不知怎么地,有了猝不及防的酸意。

    然后她微微笑了笑,把自己的思绪放开,轻轻地扶住他的胳膊,便要扶着他起来。然后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似是抗拒。

    她低头轻声地对他说:“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她微微笑了笑,然后像照顾孩子似的道:“走!到床上睡去。”

    尤应沂蹙了蹙眉头,还是有些抗拒,似是没有回过神来。她又喊了他两三次,他才渐渐恢复了深一点的意识,努力地睁开眼望了望她。

    他在铺在地上的床铺上疲惫的躺下,才刚躺上床,便不再动弹。

    他是真的很累了……

    阚夏青在床侧跪坐而下,伸手将被褥展开,然后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细心地为他掖被,能够感觉到他颦眉的俊容微微颤了颤,手指也动了动,似是要抓住什么。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为他盖一床被褥而已,竟然也如此敏感……

    然后她听到他轻轻地念:“母亲……”

    她一怔,看着少年充满悲伤和不舍的脸,不知为何睁不开眼睛。然而仍然有泪从眼角轻轻地滑落下来,是晶莹闪亮的水痕,然后她感觉到他的手挣扎着覆住了她的。她用手去抚摸突然从眼中溢出的泪水,水滴触落于指尖,再从手指间滑下去……她依稀还记得尤夫人的容颜,那是如杜鹃一般秀美的容颜,和母亲一并坐在暖堂内的席上,笑容温柔而绚烂,让人一看,便似感觉到了温暖的春天。

    “母亲……萧琴走了……”

    她含着泪望着他,细微而尖锐的痛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传递而出,然后她继续听他说:“是我赶走她的……”再也没有伪饰了,他只是很单纯地用悲伤脆弱的语气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阚夏青忍住眶中的泪水,如同忍住心中的酸痛与悲悯。她轻轻地伸手触了触他柔软的发鬓,抚住他如玉的面庞,如何儒雅,如此清俊……但为何要蒙上……如此沉重的表情?

    你的人生,本该是完整幸福的……

    他拉着她的手紧紧地,如同手中是一不小心便会流逝的细沙一般。阚夏青看着他对母亲如孩童般地依恋,想起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尤应沂,那样清澈而安宁的眼睛,纯净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前,然后微笑。

    他在地上写下《离骚》的诗句: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那时的他是否也如所有的男孩一样,梦想着自己的锦绣前程,怀抱着建功立业的抱负?

    然而家仇,在他无法控制的领域,重重道德礼法赋予他的责任和使命感扼杀了他应有的正常梦想。她想知道,如果现在再让他在雪地上写一句《离骚》的诗句,他还会再写“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吗?

    她这才明白于尚书亭见到他时所感觉到的与童年时不同感,那是因为,他的心早已被严肃而沉重的责任所包围,早已经不再是那时纯洁的孩童了……

    而到了现在,当他也不再着白衣的时候,当他投奔童府的时候,当他把属于自己喜欢的应有的一些属性,就因为和报仇相抵触,而全都抛开的时候……

    粉拳握紧,泪水重重地砸在他胸前的衣衫上。她感受着他握住她的手掌中紧紧地力道,然后也反手握住了他的,接着倾身,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额上,眉心前,搀杂着泪水,颤抖而冰凉,就真的如同一个母亲,在睡前对孩子最后的抚慰。

    “既然这样了,就算了吧……”她含着泪微笑,然后安慰他道:“你永远都是……母亲的好孩子……”她坚定而温柔地望着他:“尤氏的列祖列先,也将因为你的行为,而永远的感到骄傲。”

    然后她看到他唇际缓慢展开的幸福微笑,纠结的眉头似也松了开来:“母亲……”

    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然后放入温暖的被子里。

    再帮他掖紧了被子,她轻轻地说:“好好休息。”

    然后她便从床前离开,走到桌案边,将油灯吹灭,拉开门。瞬间清辉铺地,青山寂影,冷风吹来山间独有的幽静。

    阚夏青来到九儿的房间里。与刚才的冷清不同,在这里,灯火摇曳出恬静的光影。

    九儿竟然还没有睡,一个人在桌前发呆,见到阚夏青进来,甜甜一笑,迎上前去便要说话,然而看到阚夏青红肿的眼和沉重的脸,又唬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了?!”

    阚夏青望着她,看着她担心的脸,心中怜惜,也是微微一叹:“没什么。他喝醉了,睡在我的房里。今晚我和你一起在这儿睡。”平时九儿也是和阚夏青一起挤被窝的,但是因为阚夏青也不是每晚都要人陪她睡,因此也会帮九儿准备房间。这间主人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破旧小院空闲的房间也还有好几处,尤应沂来了之后,阚夏青很自然地把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又不想回帮他准备的房间里去,便来找九儿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没有遗憾

    “喝醉了?”九儿有些意外,然后想了想,又叹道:“唉……尤公子真是好人哪……”接着走回桌边,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道:“如果小姐真能嫁给他就好了。”

    “算了吧!我们是有缘无分了。”她笑了笑,也走到桌边,在九儿的身边坐下,一边抬起茶壶来倒了一杯茶:“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吧。”

    九儿本来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醒悟过来,陡然一震,张大了眼睛问:“什么?走?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好。就是要到一个,远离石浦,远离他的地方……”

    九儿十分不解又惊恐的望着她:“……为……为什么啊?小姐,这世界虽然大,但是单我们两个,要生存的话……”

    “没有关系啊!”阚夏青笑了笑:“我能写字卖画,你能缝衣刺……”说着,她的目光又黯淡了一下,然后担心地望向九儿说:“对不起,九儿,我都忘了……”她茫然地说:“我怎么能带你过这样的生活呢?我明天动身,然后你就回阚府去吧!你家里的亲人也……”

    “小姐……”

    “去阚府……就跟夫人大人说,夏青永远挂念他们。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小姐!”九儿很难过的唤着:“你怎么能这样呢?”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小姐这一走就无依无靠了,九儿怎么还能回去?要我回去……我们也得一块儿回去!大人要你嫁别的公子,嫁就是了。难道你还真打算一辈子不成亲吗?那还不如当女尼呢!”

    阚夏青蹙了蹙眉头。

    “小姐……”

    “不要。我不回去。”她微微摇头:“就这样了……九儿……”她又回过头来,几乎是命令地说道:“你回去!”

    “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这样走啊?”九儿一向被阚夏青宠惯了,除了称呼仍叫“小姐”外也没什么顾忌。如今虽然不乐意,然而也不愿做那么没良心的事。阚夏青仍想劝说她,郁闷间,九儿皱了皱眉头,还是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不要多说了!我还是和小姐一起走啦!”反正有阚夏青在,她什么都不怕:

    “只是……你不告诉尤公子么?”

    阚夏青怔了怔,似乎对她的拒绝也有些失望,但怔了怔,她还是疲惫的点头:“嗯。不告诉了。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就行。我不要成为他的负累,我也……想要开始新的生活。”

    尤应沂的睡眠还是极浅的,不过卯时就醒了过来,随即感觉到头部一阵宿醉的痛。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是温暖的淡黄色,打在地上是白色的光影。他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身来,料想今天的阳光应该会很温暖。再看了看仍然在自己身上妥帖的衣物,以及细心覆在自己身上的被褥,想起昨夜突然又帮他掖被的温暖的手,原来是错觉。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然而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接着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柴门的时候,一阵阳光带着秋日微寒的霜味扑面而来。阚夏青和九儿正在院门边的篱笆下躬身采菊。

    阚夏青白衫蓝裙,长发披肩,听到了柴门响,便抬起头来,看到了尤应沂的身影。

    她站直身,对着他嫣然一笑,然后摆了摆手中的花束:

    “应沂你看,这些菊花好不好看?”

    尤应沂望着她微微一笑,心情也是一派平静安恬。九儿去帮他打洗脸水,他便望着阚夏青自台阶上缓慢走下。

    阚夏青再低身摘了一支菊,他已经从篱笆畔走了出来。她便回过身去,将菊花朝他伸过去。他望着她手中犹带露珠的白菊,细长卷曲的花瓣开至荼蘼,格外素雅可爱,微微一笑,便也道:“采菊做什么?”

    “给你带回童府去插瓶啊。”一边说着,她又一边低身摘菊:“摘六朵吧?也算凑个吉利数。”现在她没有什么好送他的,只好送一束秋菊了:“这屋院当真盖得巧,门外有这么多的菊花,真是清幽的所在啊。”说着她又摘了一朵拿在手里,给尤应沂递去:“我的手拿不下了,应沂,拿着。”

    尤应沂很顺从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菊花,入手还有阚夏青手上的温热,拿在手中,分外温馨和雅。

    她继续低身选菊,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怔了怔,然后抬起柔和的眼,问:“昨晚……我把你当作……我母亲了?”

    阚夏青抚上菊花的手指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单纯的神情,是她好久没有见过的了。母亲的作用如此强大吗?但看他的神情,她也没有必要撒谎,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

    他的目光有些尴尬的慌乱,望了望四周,再重新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阚夏青等着他说话,冲破白霜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温暖照射在他的身上,她看着他的反应也笑了笑,心中充盈了满满的温暖。

    “谢谢你。”

    她有些意外,然后听到他继续说:“得以与夏青结今日之缘,毕生为幸。”

    阚夏青有些受宠若惊了,望着他回过身去,正在想着该说些什么时,突然一个看上去春风满面的少年悠然走过,看到茅舍的时候,便朝尤应沂和阚夏青走来。

    “这……”

    “小娘子,请问这附近有个牛家村吗?”

    他打断了阚夏青的话,阚夏青愣了愣,才回过头去,尤应沂便道:“牛家村在山那边,还有好远一段路呢。”

    “啊……?还在山那边啊?”文人望着树丛后的不远处高高矗立的庞大秋山,脸上浮起了一丝失望,再望向尤应沂问:“公子,你确定?”

    “……自然确定。”

    文人轻哼了一声:“真不明白这大山里有什么好的,如此闭塞,要进个村都得绕这么远的路。”说着他蹙着眉头望了尤应沂一眼,道:“……公子你也是锦衣华袍,养尊处优。”他再望了望阚夏青:“唉……把意中人留在这山林里,不觉得这山路颠簸之苦,难以忍受吗?”

    阚夏青和尤应沂一愣,然后脸色微带羞赧,阚夏青微微一笑:“公子真是误会了。我们……我们不过是兄妹罢了。”

    文人面色一僵:“是吗?”他有些意外的干咳了一声:“那真是……抱歉抱歉……”他又咳了一声:“这山路还多,小生我也就……也就先走了啊!”然后,连忙带着尴尬之色离开。

    尤应沂和阚夏青看着他离开,既是沉默脸上又有些发烫,然后阚夏青回眸望了尤应沂一眼,手中拿着最后两朵新摘的菊花,素白的菊。

    身后九儿叫唤尤应沂去洗脸了,尤应沂便把菊花重新放到阚夏青的手里,去洗脸。洗毕后重新出现在门口,她便将菊花轻轻地递过去,然后望着他一笑,看见他温和的目光,有如春水,也自她手中将菊花轻轻接过。

    “你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吧?”她微微一笑:“还不快下山去?”

    尤应沂也是微微一笑,然后“嗯”了一声,问:“想要什么东西?下次我上山的时候,也好给你带来。”

    阚夏青的心下微微一动,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想着不一会儿就要和他分离,心中也有几分不舍。但是这走是非走不可,避也避不掉,于是此刻,微微一笑。

    “那么下次你上山,也带一束菊花来。”

    她望了望他手中的白菊,微笑着一指,道:“也要白色,与这花儿一般大小的。”

    尤应沂虽然觉得纳罕,倒也没表示反对:“就不想再要些珠宝衣饰之类的吗?”

    “这山林里,穿那么好又给谁看啊?一束花足矣,就当是给我的房里插花的。”

    尤应沂明了,于是对着她点头微笑:“也好!”

    阚夏青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然后看着尤应沂再望了望他,那温和的眸子便随着他回身的动作,离了开去。

    他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山下走,那身带着淡淡铜黄色的衣裳,清瘦的身躯,轻缓的步伐,绕过树丛、石块、野花,从山路上不快不慢地走下。

    树木逐渐隐蔽了她远望他的视线,那抹铜黄色也消失在了树林的尽头。山林仍然静寂,没有鸟叫,没有蝉鸣,没有风吹树叶簌簌声。这一去,可是永别?刚才的一束白菊,可是最后的一份礼物?但是她没有悲伤,没有遗憾。

    在最好的时间里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知道她在原地站了多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多久,只知道她突然听见了正在厨房中蒸早餐的九儿,发出的一声痛苦的惨叫。

    秋风袅袅中,山林萧瑟,十月寒冬终将到来……

    她惊愕的回头,身侧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的脸庞,蒙面,目光狠毒,举着剑朝她快步奔来。她惊愕的退后,然后一把剑“嚓”的一声,刺进了她的心窝里,同时溅出一串鲜红的血。

    血珠沿着剑柄滴答滴答的滑下,她的脸因痛苦而变成惨白的颜色。惊诧的望着黑衣人寒冷如冰的眼,能够感觉到伤口剧痛,没有意义的呼吸也越来越没有力气……终于,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她握住了那柄已插入心脏的剑。触手处,寒冷如同冬日的冰雪。

第两百四十九章:那也叫可怜?

    这日,萧琴和其他参选的千金们一起坐在含冰殿侧殿里的时候,透过小小启开的窗缝,看往低沉的天色下,殿外那仍旧满树春绿的风景。树上以及花园里的花朵树叶都是由宫女太监们剪了纸贴上去的,若不是因为天气干冷的话让人意识到已是冬季的话,还真就如同春时一样。

    可惜这一年的春已经过去,再也回不来的一年春……那一夜,月光照在萧府纯黑色的屋檐上,泛着沉静的光彩。

    廊柱和屋梁都清扫干净,涂上了崭新的漆色,便等着挂上喜庆的颜色。毕竟是萧家长公子的婚礼,萧明达此趟去榆鞍还将带着他的众多姬妾同来。夜深月明,井怀阁中萧文虹一个人看着文卷,萧琴便也是在这时候推开门,找到他的。

    她对他说:“我决定了,我要认真地参加选妃。”

    他抬起头来诧异而困惑地望着她。因为只有他的案头燃着一盏灯,于是他并看不清萧琴的表情,半晌,他的目光中带上了担心的气息。

    “为什么?”把毛笔在砚台上放下,他从席上站了起来,然后绕过书案朝她走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父亲也跟我说过,我现在也觉得很对。世间情爱不过如此……能嫁给王公贵族,总还是我的福气……”

    “父亲的话你也听?”他望着黑暗中她的脸,然后微微叹息:“傻丫头。世间情爱若不去追求就真的不过如此,若是争取了,也许就会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你和应沂怎么了?今天我听人说你半路被人带走了,那个人便是应沂吧?”

    “不。凡事都有一个缘字。我和尤应沂是没有什么缘分了……所以才说,世间情爱不过如此。”

    是闵夫人为她亲自挑的橘黄色染有墨蓝、大红花朵的衣裙,裙边用红色镶边,没有金丝银线的繁复装饰,只有花朵在衣上大朵大朵地蔓延开来。橘黄的儒裙仍是照旧地系在胸前,以红色的衣带打出漂亮的结,同样的红色披帛缠于臂间。

    她的螺髻繁复,妆容精致,和其他姑娘们一并坐在华美昏暗的宽敞侧殿内,听着太监们念着名单上的名字一个又一个地前往正殿,又一个一个地回来。

    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念到自己,萧琴和如诗也一向没什么好聊,于是萧琴便开始试图和隔壁的萧滔之女萧玲玉聊天以打发时间。

    但是毫无疑问,之前并不常与女孩相处的萧琴经验不足以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再加上萧玲玉生性天真娇憨,口无遮拦,没开口几次便谈到:“我才不想来参加这个什么选妃呢,只是父母之命难违罢了。”

    萧琴虽然料想这话题在这里说不算恰当,然而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话题,并与自己也有共通之处,便也好奇起来,问:“那你为什么不想选妃?”

    “我天天听哥哥说当殿下们的妃嫔多好多好,天天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如果再能为殿下诞下子嗣,殿下又能立为太子,那真是全家人都要因你而门楣生辉了!哼……单听他们这么说我就不想来了!”

    “……”

    “就算真要我做牺牲,也应该说声对不住啊。还非要说成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我又不是不知道,能嫁给一般士子才是福气啊……真是的!不过为了家族……”她耸耸肩:“我也没有办法啊。”

    “家族荣誉就是一切。”没等萧琴说话,如诗便回过头来,望着萧玲玉微笑道:“就算你嫁给一般士子,如果家族没有指望,也别妄想有什么幸福生活。”说着她望向萧琴,轻轻叹息了一声,用略带鄙夷的语气说:“不过看你这样子,和我姐姐也差不多,这些道理显然永远也不会明白!和你说了也没用。”

    萧玲玉深吸了一口气,直了直身子,面向如诗问:“请问萧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她微笑着很优雅的摊了摊手道:“我只是不同意你的看法,并说出我的看法罢了。”

    萧玲玉望着她冷哼了一声,再望向萧琴,有些好奇地问:“你也不想参加选妃?”再望了望萧如诗:“真看不出来你们是姐妹。”

    萧琴不知说什么好,还没开口如诗便冷笑道:“是吗?也许吧。”她回过头去,抬了抬下巴道:“不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我自小在石浦、榆鞍长大,姐姐却是在昔长镇长大的,也许……”她含笑望了望萧琴,眼中具是挑衅的味道:“这就是我和姐姐不一样的原因吧?”

    昔长乃是流放官员的贫瘠之地,众女一听萧琴竟然在昔长长大,都是又惊又异,瞬间议论纷纷起来。如诗脸上的笑意也更深,萧琴的脸色却白了一白,不远处立即有一个穿白裳的女孩从大殿问:“怎么会来自昔长?”

    随即一阵嬉笑在大殿内刺耳的回荡而开。

    萧玲玉也惊异了,但是仍然是一脸不相信的问:“珠姐姐,你当真来自昔长?”

    萧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欲言又止,算是默认了。那着白裳的女孩便与她身边的几个女孩说了几句话,然后一并从椅上站了起来。衣香鬓影,她们在大殿中聘婷走过,萧琴知道她们不怀好意,瞪了如诗一眼,如诗却也只是望着她微微撇了撇唇角,和刚才倒也是一点区别都没有。

    “萧姑娘当真来自昔长?真稀奇。”那白裳的女孩走到萧琴面前,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很嚣张的道。

    萧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她俏丽的脸,以及她身后的几个女孩,一看就知道是来看热闹的,便吩咐宫女把椅子抬过来。

    然后便道:“多谢姑娘褒奖,但不知姑娘对选妃是否胜券在握,才如此悠闲?”

    着白裳的女孩脸色沉了沉,她身后一个穿绿衣的女孩便接口道:“正是因为太紧张,才找乐子轻松轻松。萧姑娘来自昔长?但不知昔长景致如何?”

    萧琴看着她们脸上不怀好意的微笑,然后低了低眼,说:“昔长自然无法与石浦竞繁荣,但要论景致,却也还是不错的。”

    那白衣的女孩“噢”了一声,“看来姑娘很喜欢昔长。”

    萧琴点了点头。

    “那么……”那白衣女孩望了望四周,笑问:“还来石浦做什么啊?”嬉笑声又暧昧而隐秘的传了开来,萧琴心里火气直起,笑容却是真正稳定地在脸上舒展而开。她望着那女孩问:“此乃明知故问之事,姑娘莫非不知?还要问我?”她看到白裳女孩脸上陡起的愠意,又道:“不过……也可能是姑娘其意另有所指?那么……”她望了望四周,继续道:“琴儿不敬,此琴儿家事,恕不告之!”

    白裳女孩反倒笑出来了:

    “萧姑娘脾气不小啊,青灵不过逗你玩玩罢了。”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和其他几个女孩往来时的道路走去,仍然在低头私语着,似是在抒发对萧琴态度的不满与她身份的不屑。

    殿中其他女孩观望萧琴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有些异样起来。

    萧琴望着那女孩离开的背影,白色如雪,但是她说的话却是那么刺耳,隐隐地让她觉得可恶又自卑。然而心境还是舒朗的,她直了直背然后对自己微微一笑,随即,萧玲玉持起团扇遮住脸凑了过来:

    “姐姐还不知道吧?她是上官融上官大人的女儿。其实就身家世而言还不如你家尊荣呢,但看她那势利的模样……还不就是因为自己长得漂亮么?真是……”

    “她不知道吧?”

    “是啊,她不知道。”萧玲玉瞪了上官青灵一眼:“如果是知道了,她才不敢那么对你呢!我过去听说她对你哥哥萧文虹还很有好感……你也知道嘛,萧大人和她父亲与哥哥都走得很近的。以前我和她在赏花会上也见过面,她还说如果要嫁人的话她一定要嫁给萧大人呢。哼,就她那模样啊?我看也是因为萧大人与江姑娘订了亲,她才来参选的吧。”

    “那还真可怜……”

    “可怜?她那叫可怜?”萧玲玉睁大眼睛问:“她这叫活该!她是长得漂亮,但这算什么啊?脾气那么差!她嫁给谁那个人一定会倒霉一辈子!”

    “……这个……”萧琴说:“大家小姐总是有些小姐脾气吧,也不奇怪。”

    然后萧玲玉又叹息了一声:“唉……不过我也是掩不住那嫉妒啊。长得又漂亮,想聘娶她的人也那么多,选不上又怎么着?还有一堆人等着要呢。上天真是不公平!而且如果不出意外,她怎么会选不上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正说着,太监叫萧玲玉的名字了。玲玉一怔,立即紧张的握了握手然后站起身,跟萧琴说一句:“我走了啊。”萧琴微笑着跟她点点头,她便跟着太监走出了门去。殿内的女孩们仍然是在聊着天,气氛一派恬静,想着不一会儿就会轮到自己出去,萧琴还是有些紧张和担心。

第两百五十章:怎么会这样

    绞了绞手中的手绢,她突然听到身边萧如诗带着淡淡微笑的声音:

    “萧琴。你说,是你会被选上,还是我会被选上,还是我们俩都会被选上?”她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向耳边,萧琴回过头去。如诗秀美的脸已经凑至她的跟前。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蝴蝶的蝶翼,她的眼睛含着笑,似是隐含了无数意义。

    萧琴直视着她,说:“我怎么知道。”

    “那么估计一下?”

    “是吗?”她没有动,看着如诗笑意盈盈的脸,似乎也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她们是姐妹,但是从第一次见面便剑拔弩张,如今是第一次如此亲密。虽然知道真实的意义没有这么简单,然而萧琴还是没有任何紧张和退避的意思,只是坦白地望着她的眼:“就我说,我们都不会被选上吧?”

    如诗的笑仍然灿烂,显得那么友好的模样。萧琴瞬目,然后把视线转往别处,再次笑了笑:“我多么不济,除了容貌还可观外,可谓是一无是处。你……”她回望向如诗:“还要好一些,不过仍然有缺点……”

    她微笑的脸有一瞬的冷化趋势,然后又重新灿烂地上扬起来,那骄傲的目光仍然避不去,望着她的眼神居高临下:“谁会没有缺点?”

    萧琴凝住脸上所有的表情,如诗望着她的眼突然有了凄然的神色:“是你比我漂亮吗?为什么……”她似乎说不下去,前倾的身子也微微靠后:“我哪里不如你?我真的不懂。”

    萧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安静地望着她。

    “不过。”她望着萧琴微笑了:“你不会赢。”

    “如诗……我不明白……”

    “记住了!你不会赢。”

    童府——

    秋九月的最后两日过得极快,转眼便已是冬十月。虽然秋意未曾尽去,然而冬日的风景还是隐现了出来。童星海和尤应沂一并走在童府百花凋零的园子里,只能看到几株尚未凋尽的菊花还在抵御即将到来的严日风寒。不知觉间,也就谈到了江雅秀的婚事。

    “秀儿就要出嫁了。也许大家都觉得,我们童家的婚事订得太快,”他回过头去说:“但是我总还是觉得十月二十五日也太迟了些。圣上都已经赐婚了。”

    这话说得有些怪异,尤应沂疑惑地望了望他,然后垂目微笑:“大人爱妹心切,实属可嘉。萧府人手充足,筹备婚事半月足矣,且‘腊月娶妇不见姑’,来年又是当梁,十月末举行婚礼,也在情理之中。”

    童星海回头望了望今日刚打扫过的长廊,“嗯”了一声,然后道:“秀儿的成婚是件大事情……对了,前几日听说糊东西的纱绫没了?现在有了吗?还有什么时候帮秀儿裁嫁衣?萧府的人呢?又是怎么安排的?”

    尤应沂怔了怔,听他这么问,也确实觉得纳罕。自他成为童星海的幕僚,童星海和江雅秀总是显得和乐融融的。但是虽然一搭一唱十分相协,然而他们俩却很少说话,童星海对自己表妹的婚事,也全交给府里的夫人嬷嬷们管自己毫不关心,于是连萧府的安排日程都不知道,连请期时的卜筮都是由童夫人主持的。

    此刻听得他这么说,尤应沂沉吟了一下,道:“萧府说,嫁衣要选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全由童府自己做主。”

    “连萧文虹的衣服都是由我们作主吗?”

    尤应沂垂下目,然后说:“……只是嫁衣我们自己做主。”

    童星海望着尤应沂没有说话,然后轻笑了一声,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意味,然后再轻笑了一声:“那么冯嬷嬷和我母亲是怎么说的?”

    “夫人说,过几天便找人来给江姑娘裁衣……”

    “应沂,不然过几天,你替童府走一趟吧?”童星海望着他很泰然地道:“把这件事摆平,不要让人家府里看笑话。”

    尤应沂望着他怔了一怔,不禁又想起了萧文虹的脸。自己和他又要碰面了么?这次碰面会怎么样?不过想到这里他又自嘲的微微笑了笑。还能怎么样?还会怎么样?接着他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的。”

    两人便回过身继续往前走,然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尤公子!”的呼唤声。童星海和尤应沂一并回过头去,却是简秋一脸着急地从长廊上跑了下来。尤应沂为她这失礼的举动蹙了蹙眉头,她却仍然喘着气奔过来,扑通一声在他们面前跪下:

    “童……大人,请恕罪……霞简秋对公子……有要事、启……启禀……”

    童星海没有说什么,就是等着她说。然后她便抬起头来望着尤应沂,看着正望着她的少年,便要说话。然而张了张口,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问题,她犹豫了一下,刚才那股着急劲似乎又被为难所代替了。但是她仍然开了口,说:“尤公子,您……您赶快到萧府去吧!简秋刚才听听说……”

    尤应沂的脸色渐渐地变白,虽然目光仍然是没有变的。然而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微寒,自心底慢慢地升起,以及不祥的预感。

    他没有问什么,只是听着她说。简秋望着他的脸,又踌躇了一下,似是在选择适当的词句,然后终于吐出:“有人把阚姑娘的尸首……带到了石浦来,因为是夜晚,尸首便只有送往石浦令大人的府上去……”她看着尤应沂脸上刹然僵硬的脸色,低下头,再望了望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公子……”她便只有轻轻地道:“请节哀。”

    黄昏,黯淡的天际,飘浮着几缕残云。

    草木凋零,偌大的厅堂内,阚夏青和九儿的尸首被白布覆盖着。萧文虹坐在阚夏青的尸首前,手指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阚夏青如死灰的容颜。过堂风空洞的吹过,盖住她剩余尸首的白布也在风中飘荡出了小小的皱摺,如同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

    萧琴和如诗刚从宫里回来,便听到了阚夏青已死,尸首被运至萧府的消息。萧琴的心咯噔一跳,立即如一阵风似的冲进府里,远远地能看到远来堂敞开的大门后萧文虹半跪在地,她立即往远来堂快速地跑过去,他凝重的容颜审查着女孩的尸首,然后把白布轻轻地盖上去。

    她一踏进门便朝尸首冲去,正要掀开白布,他却一把拦住了她,“不要看!”

    她全然不听他的,挣开他的手立马俯下身去,也不害怕,将面前那具尸体的白布一下扯开。然后呈现在面前的是阚夏青死去的脸,是过去她所熟悉的秀美,虽然如今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隐约能看到脸上及脖颈间呈现出的淡淡尸斑,还沾着些许泥土,胸前的伤口沾染了大片的鲜血,此刻已经变成了棕红色。

    因为天气冷,故而还没有腐烂的气味。她的手一抖,踉跄倒在地上。萧文虹告诉她说:“她是在昨日早晨死去的。”

    门外突然传来了呼天喊地的哭泣声,却是阚府的人。

    阚大人,阚夫人,以及阚夏青的哥哥妹妹、丫鬟奴仆。他们一块儿冲进来,在见到阚夏青尸体的那一刻,哭得更甚,以至说了些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

    阚夫人更是几乎要晕厥了过去,先是抱住阚夏青的尸身痛哭,然后又抬起头望着萧文虹,哭道:“萧大人!是谁杀死夏青的?你要为我们夏青……主持公道啊!”

    一直望着阚夏青发怔,眼神沉黯的萧文虹颤了颤,然后道:

    “送她来的公子说,她去世的地方血迹遍布。我刚才也看过她的伤口,剑刺心窝,估计……估计是被强盗刺杀。”然后他继续抚慰道:“放心,阚夫人。待会儿我就派人到她生前所居之处调查,以求破解真相,一定会还夏青一个公道的。”

    萧琴在一旁看着阚夏青死去的尸首,思维却似是阻塞了似的,一片混沌,脑袋也隐隐作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石浦地域,太平盛世,哪来的那么多强盗?

    她望向萧文虹,也发现了他目光中的犹疑,然后突然听到哭泣声止,堂中众人的视线皆往外看去。她也往外望了望,随即一震。阴沉的暮霭下,迈进堂中的人竟是尤应沂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简秋两人。

    他踏着干冷的地板,神思恍惚,目光茫然,一身黑缎的袍子使得他的人如同寒霜。一步又一步地,他往阚夏青的所在而来,身后是跟着他的简秋。

    室内寂静了一会儿,随即,阚家亲属哭得更甚,看着尤应沂走上前,倒也不自觉地为尤应沂让出一条道来。

    站在一侧的萧琴往后退了几步,心下刺痛。他蹲下身,眼中全然没有她的影子,仿若她也不存在似的望着阚夏青的尸体。呆滞的目光显得他似乎也迟缓得反应不过来似的,半晌,紧握的拳仿佛都在颤抖。然后他问:“她死去几天了?”

    萧文虹上前了一步:“两天了。”

    他的手指缓缓地伸出去,落在她的伤口上。那在白底蓝花布裙上凝固的血液,呈现出的伤口利落而凶狠,他的目光微颤。

第两百五十一章:要我怎么样

    神情是逐步地变得悲伤而痛苦的,那股不可思议与怨恨在他俊秀的脸上回荡开来,连呼吸似乎都在不自觉的颤抖一般。然后他兀地从地上站起,众目睽睽下,直视着萧文虹,很明显的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眸色亦如深黯的海水,有着深不见底的波澜。

    萧文虹看着他的神色怔了一怔,然后剑眉因痛苦而轻轻地蹙起。

    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我?

    萧文虹失望而悲伤地望着他,然而也突然看到少年眼中突然朦胧泛开的水,陡然悲伤起来的神情,他等着他说话,然而他没有说话。

    他们俩隐秘而悲伤地面对着彼此,堂内哭声依旧。

    尤应沂也终于望向萧琴。然而看着她的视线仍然不过一瞬便也移了开去,然后他收敛自己的情绪,凄笑,再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会好好调查杀夏青的凶手。”

    萧文虹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也露出了疲惫的神情。然后看到尤应沂在阚夏青身边俯下身去,动作和身影如同前淡漠,他将阚夏青的尸身重新用白布盖上,没有人阻拦他,反而通通让开了他。

    眸子里充满了哀伤和不舍,他帮她盖白布的手指在要盖住她面容的时候顿了一顿,然后他闭了闭眼睛。

    白布在他手下完美地合住她的尸首,“我发誓,”他睁开眼来,目光不知落于何处,却是那么静那么深地说出:“这一生,一定会为夏青讨这个公道。”

    室内如坟墓般死寂。

    然后尤应沂抬起头来,目光如同掠过阶梯的脚步一般,有些困难然而具有目的地扫过阚府中每一张熟识的脸,最后落到阚大人和阚夫人身上。

    阚大人仍然是一脸悲痛,阚夫人仍旧不停地用手绢擦拭自己的眼,尤应沂望着阚大人和阚夫人,目光因悲伤而轻颤:

    “伯父、伯母。今生尤应沂对不起夏青,负皇天、负后土,”语声说着说着,依稀有了哽咽:“负父母、负夏青……这一生,不能够白头偕老,如今她死了,我也愿意陪她一辈子。”

    “应沂……”阚夫人哽咽着唤他。哪怕尤应沂另投童星海,她仍然喜爱他,并不讨厌他。毕竟这么些年过去,尤应沂是个什么人她都看在眼里,固然不得不分道扬镳,但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与尤应沂断去了所有的感情。

    他抬眼望着他们道:“让我带夏青回去吧!”

    室内静寂。

    “让我……补偿她。”没有必要说谎的场合,他也不能再说谎,望向不知名处的眼,镇定而无悔地说出:“要不是我没能护她周全,她也不至于……如此早早地便命丧黄泉。”

    “……你、你说是因为你没能护她周全?这么说,她住在哪里你都知道?你……”阚大人惊愕地望着他,满堂皆惊。

    “尤应沂对不起伯父。”他叩首道:“没错!是夏青请求在下带她出府,也是在下把她安顿在山林之中的。”他能感受到阚府人愤怒的心情,但是声音仍然是镇定的:“具体情形,尤应沂不知如何……”他的语调已然哽咽:“如何……但还求伯父,让夏青与我……”

    “不可能!”

    阚大人继续呵斥道:“夏青生前和你没名没份,未能与你同寝半日,于情与理皆不合宜!虽然我女儿是为了避婚而求助于你,她的死于我也有一份责任!但是!你的福她消受不起……夏青是我们阚府的夏青……”他狠下断言:“她必须跟我回阚府去!她这一生嫁不出去,就生是阚家的人!死是阚家的鬼!”

    尤应沂张了张口,望着阚夏青的尸身只是泫然,却是阚夫人兀地抱住了阚大人,跪下求道:“大人,夏青生前,便对应沂一往情深。我们不知道夏青为什么要和应沂分开,但是,女儿的心意,我这个当娘的一直是看在眼里的啊!”

    萧琴也怔住了,轻吸了一口气,阚夫人继续哭道:“如今应沂既然愿意带夏青走,让夏青长伴他左右,也是他们这对……这对无缘的‘夫妻’,最终的慰藉。”她继续哭道:“让夏青去吧!应沂固然没有保护好夏青,让夏青遭此厄运,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能做的,也无非是让夏青开心罢了……”

    “是啊!……阚大人……”萧琴望了尤应沂一眼,自己虽然觉得心虚,却仍然说:“夏青自生前便与应沂有婚约,她对应沂……确是一往情深,应沂对她……也是……也是百般怜爱。”

    她望着阚夏青幽幽地道:“她死后,一定希望与应沂长相伴,哪怕她不是他的妻子……”她收回了看着阚夏青的目光:“就打是为了应沂赎罪也好……”

    她有些语无伦次:“阚大人就答应他吧!夏青和应沂在一起,她会开心的。”这不再是夫妻的名分,只是相互之间的爱,就如他们生前那样,知心而深刻的爱……

    装有阚夏青和九儿尸体的棺材放在一辆车子上,由尤应沂驾着车,往龙骨山的方向慢慢地驶去。

    这一路分外漫长。在石浦城门前,因为他是萧文虹的旧友,无人敢拦他,他也就很顺利地出了石浦城去。

    夜色笼罩着墨黑的车影,城外的气氛十分宁静。尤应沂驾着车,慢慢地行驶着,面无表情。

    简秋不敢在此时跟他说话,独自坐在车厢内,望着两具棺木,不觉想:阚夏青就躺在里面吗?

    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前几日她还帮她把行童放上驶往龙骨山的车上,她温暖的笑颜还很清晰地留在记忆里,然而现在……她就已经躺在这架棺木里了。

    不觉抚上那乌黑的棺木面,在掌心中有平滑的触感。

    死了……

    人死了就是这样的吗?那么突兀、那么冰冷……简秋这么想着,心里也浮起了一些伤感与害怕。

    马蹄声富有节奏感的从街道上踏过。她怔了怔,想起了尤应沂,又抬了抬眼。

    他清瘦的背影映在视线里,那么寂静而冰冷,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自己死的时候,尤应沂能像对阚夏青这样对她,她也会很开心、很满足了吧……

    秋风很轻很轻地缭绕而过。他们一同上了龙骨山。

    尤应沂将车驾到了她生前住的小院落前,他便从车上跳下,然后在这坐北朝南的院落西边寻了一块小地,正靠着篱笆。他的目光黯了黯,便蹲下来开始用手指挖坑,将土一撮一撮的挖出来,堆在一边。

    简秋便也从车上跳下来,到他的身边去,和他一样挖坑,就在他的对面。

    初始的气氛是宁静的,然而不过一会儿,尤应沂的神情便开始变得微微哀伤而压抑。她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看着他眼中隐含的水光,像是泛有波光的水面一样,然后再隐下去,再泛起来,反复轮转。

    没有让泪水掉下来。他也只是挖土,努力地专心挖土,挖到身边去。她望着他怔了怔,挖土的手也顿了顿。她从未见过尤应沂如此。尤其是在他交给她那包药粉之后,她几乎以为他已经割舍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变淡了自己的心情,绝对不会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便轻轻地唤了声:“尤公子……”

    尤应沂挖土的手也顿了一顿,然后抬起头来,噙着泪望了望她,怔住,似乎是没有意识到她在,然后又有些慌张地收敛神情,低下头去。

    简秋的心微微一痛,又酸又涩,继续低头挖土,也抬起头来跟他说:“公子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像阚姑娘这么好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一定也会过得很好的。”

    尤应沂继续低头挖土,听她这么说,便抬起头来望了望她。然后冷笑:“嗯。……但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无用……连夏青……”他的眉头蹙了蹙:“夏青都保护不好……”

    她连忙说:“这不是您的错,公子。”

    “不。是我的错……”他继续低头挖土,目光茫然而痛苦。半晌,笑容泛开,然后在俊秀的脸上却逐步地扭曲:“都是我太天真、都是我的防范不够……都是我没有预先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把夏青从阚府里接出来……都是因为……”

    “不!”简秋的泪水从脸上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她望着尤应沂摇着头,不停不停地摇着头:“不是你的错……都是……都是因为强盗……”

    “不是强盗!!”

    他望着简秋的眼红红的,大声地喊出这句话,简秋一边哭泣一边低头,他则将手下的土一把抓起再狠狠地撒开,再次大喊:“不是强盗!不是强盗!!”他一把又一把地撒开:“不是强盗!”

    “尤公子……”简秋含着泪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望着他:“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我要怎么样?!!”

    他望着简秋失控地喊:“我到想问问那个人到底想怎么样?!他杀了我父母!!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萧琴不得不进入那一个牢笼……!而我……!我居然拿他没有办法……我居然还让他夺走了夏青……!!”

第两百五十二章:十分疑惑

    “尤公子……”她用手支撑着向他移动了几步,月夜风寒,吹冷了她的热泪,她含着泪摇头,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也伤心地低下头了,然后再抬起头来,朦胧地望向远处,望向这片曾经属于阚夏青的园地,那舍后的树影,远远的重峦,以及黄色的土砌小屋……

    然后他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将小屋的门推开,接着奔进室里。从打开的门和未关的窗口投射下的月华,隐约映照出了这小小屋内的光景。

    然而他看到的却只是被打翻的泥瓶,践踏的菊花、打断了的素琴、搅乱了的席子、扯在地上的字画……

    简秋也从地上爬起,快速地冲到室里。而当她奔到室门口,借着月色隐约看到房内的一片狼藉时,却也怔住了,来人似是要打破阚夏青曾经存在过的所有气息一样。

    而此时的尤应沂也没有了适才冲动的感觉。望着这一片光景,只是冷笑,自嘲,然后突然把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收敛而起。

    她担心地望着他:“尤公子……”

    他只是望着前方,没有回应她。

    简秋怔了怔,然后慢慢地摇头,再问:“公子喜欢她?比对姐姐还……?”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不。”他轻轻地吐出这一个字:“她和萧琴不一样。我对她们的感情也不一样……她确实是重要的,就像曾经我对和韵那样……”然后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接着道:“可惜了,她不见了……她没有了……所有的幻梦,也都应该打破了……”

    简秋望着他咬住了下唇,眼睛也再次红了起来。然后她拭了拭泪:“尤公子……”

    “走!我们继续挖坟……”

    “尤公子!”她的心里却是那么翻涌,回身叫住背身而去的尤应沂。看着他如剪影般的背影,她感觉到心在快速地跳动,然后她上前了两步,含着眼泪道:“你能报仇雪恨的……你不要这么难过……”

    尤应沂没有答应也没有回身,她哽咽着走下门前的阶梯。接着道:“简秋地位卑贱,能够活到今天……多亏公子的救助……”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背影,问:“但是公子知道吗?简秋也从来不是单纯地……”她哽咽着:“单纯地对你……”

    她低头抽泣。而尤应沂也震住了。

    一切都是那么突兀,哪怕他曾经也猜想过、也意识过,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会突然吐出这样的话,与她以往的腼腆羞涩毫不相同。

    然后她从台阶上跑下去,很快很快地往他奔去,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冲击的力道让他的身子也微微晃了一晃,震惊地站稳了,而她仍然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所以尤公子……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她噙着泪说:“简秋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到哪里都陪在你的身边……”他怔了怔,然后一阵愧疚从心底升起。

    “简秋……”他的手抚上她的手背,似是要她放开,然而简秋却浑然不听,连连摇头,还是抱得他那么紧。

    “不!尤公子……不要拒绝简秋……就算我只是姐姐的幻影……我也愿意……”

    “不……简秋。”他用力地挣开了她环抱他的手臂,回头,同时也看到了她泪痕遍布的脸上几近绝望的神情。她抬着头望着他,望着他回过脸来,脸上是欲泣而未出的表情。

    夜风寒冷,在这一瞬,握在他手中的手指也突然凉透如冰。她似乎在等他解释,然而也像是在害怕听他解释。望着他看她的视线,她的泪凝了凝,然后断线珠子似的从眼中掉落,接着她开始呜咽:

    “尤公子……你为什么总是要忽略我……总是这样……”

    “……我……”

    她仍然望着他流泪,然后继续哽咽问:“为什……么?”她明明长得和萧琴一样……为什么他却连给她的一点点温情都不赐予她?甚至到了现在……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愿意那样地看她一眼……就总是要这样地……回避她吗?!

    所以他握着她的手指渐渐地收紧:“简秋,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是两码事?!”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水。

    ——这是他在萧琴身上从来不曾见过的。

    手指也是如此。萧琴的手坦然而温暖,没有回避腼腆和戾气……并且也还有很多、很多……

    于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的影子发呆,不能走近,不能接触。因为只要走近了、接触了……他也就会发现,她和萧琴的不同,很多很多的不同……

    然后她啜泣着将自己的手从尤应沂的手中扯开,退后了两步。

    “谢谢你,简秋……”

    她怔了怔,望着他,泪水顿了顿,之后在脸上更加肆意的蔓延开来。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他的身后疾往山下奔下去……夜风带了起她淡红色的衣裙。

    他回过头,看到她抹着眼泪往山下飞奔,不担心夜晚风寒,不担心路狭山陡,脚步决绝而快速……不禁也想起那日他在府苑外第一次见到她,蓬头垢面沿着墙倒下的她。再想到了那日湖边所见到的萧琴,在和他谈话时似乎也露出过与她相似的神情,柔弱腼腆之余,也会如此刚硬……

    然后唇际牵了牵,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在眼中消失而去,心里是一片空寂与她终于能去寻找自己真正幸福的,放心。将阚夏青的棺木埋下去的时候,天已经拂晓了。

    当他把所有的土都盖上棺木的时候,天都大亮了。

    尤应沂的目光望着新冢而慢慢地变幻,低身,从手指间落下了六株新摘的带露白菊。

    “上次你说过,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一束菊花,就当是在你房里插瓶的。”

    他低头看了看这清雅的花朵,唇际浮现出一丝苦涩,再抬起头来,望着那新起的坟冢,目光那么柔软,就似是在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如今我把这花放在这儿……不过也很可惜,是在你这里现时摘的……”随即他苦笑:“我现在得下山回童府,到得事务处理完之后,就要给你挑选墓碑。”他用他悦耳的嗓音轻轻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吧。”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拿起一小块坟冢上的泥土,微微笑了笑,然后捏紧,泥土从指间沙沙落下:

    “至于菊花……我下次一定会……给你带来更美的菊花……”

    当萧府为办萧文虹的婚事而将物品大批大批的买进府中时,萧文虹却忙碌于公事及调查阚夏青的死因,始终显得对婚事漠不关心。

    小菱也是在这时传出怀有身孕的。萧文虹立刻把她立为了侧室,原先娶了江雅秀后再纳她为妾的构想似乎也就这样很轻萧的落空了。但是看着萧文虹因为快要做父亲而脸上多起来的喜色,萧琴还是默默地为他感到高兴。

    曾经他和她之间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感,也就被这些事情堂而皇之的掩饰了。能够坦然的谈论彼此的未来和婚事,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好象一切都变淡了。萧琴也十分愿意沉浸在这样单纯的欣慰和快乐里,对其背后的环节和原由,并不过问那么多,也并不想不看清那么多。

    萧文虹累了的时候,她也会为他抚琴。他靠在榻上品琴,她抚奏那把用桐木斫成的琉光。然而萧琴的琴却是奏得没有先前好了一般,萧文虹说,是空洞而生硬,变淡了之前的感情,而萧琴听他这么说也就是微微一笑,似是了然,又似是落寞。

    他也会在她面前练习刀法和剑法。她看到他从刀鞘中抽出利落而狭长的济刀,鲜红的刀柄下,刀光从眼前一闪而过,似是流星划过天际,薄薄的刀身划过风中每一丝冬日凛冽的空气,破空之响,刀光微冷而清冽。

    她便会想到死去的阚夏青,那个坚强而聪颖的少女,便在问他是否调查到了阚夏青的死因,萧文虹说强盗杀戮,就这样短短的四个字。

    知道了阚夏青的坟墓葬在龙骨山上后,她便会想去给阚夏青上坟,然后她由人护送着到了龙骨山,从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找到她的坟冢前。

    阚夏青的墓碑上的刻字是:挚友尤应沂立。

    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抚摸冰冷的墓碑,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她能感觉到眼中朦胧的泪水,不知从何而来,只是轻轻地滑过眼角和脸颊。

    她没有去擦。然后便在坟墓前放上各种各样的祭品,点了香烛、烧了纸钱。

    同时,即将到十月中旬,选妃也已经即将到最后一轮挑选。她和如诗都获取了此次挑选的资格,让她始料未及,同一时间,萧明达也处理好了榆鞍之事,带着众多姬妾在往石浦的来路上,而在这时,她也见到了简秋。

    她这才知道,简秋已经离开了尤应沂。

    “为什么又要离开他呢?”对此,萧琴十分疑惑。

    简秋便望着她很可怜的说:“现在伺候他的人多了,尤公子便说简秋应该去寻求自己的生活。于是简秋想到了姐姐,跟尤公子禀明后,就来寻姐姐了。”

第两百五十三章:什么人都没有

    萧琴这才了然,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的笑了笑,然后便问:“你离开童府有多少天了?”

    “今天早上才离开的。”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再望了望简秋身上破旧的衣裙,赫然是她和尤应沂出现在远来堂时所穿着的那件。固然现在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然而衣角的一块补丁仍然显眼。

    “他怎么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给你吗?”她关心地问,目中也闪过了一丝微黯。

    简秋望了望自己的衣服,也是蹙了蹙眉头。那日她离开龙骨山后回到童府,因为心情不好,拿了他和萧琴当初送她的那些东西便走人,还跟守卫说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结果并没有银两,也没有带衣裳。

    萧琴看着她的神情也是叹息:“还好,以后你不用吃这些苦了。以后就住在我的碧羽轩里吧!”说着她笑了笑,笑容仍然是那么贴心而温暖,看着简秋突然有些恍惚的神色,问:“好吗?”

    她们一同漫步在萧府的花园里,不知不觉的,也就谈到了曾经萧琴离开石浦,让她帮忙顶替之事。

    “当初都是简秋不好,私自离开,不顾曾经答应姐姐之事……”

    萧琴便是看着她安慰似的笑:“没有这回事。能留下来也好。留下来至少也可以看清,和尤应沂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罢了……”

    她没有注意到简秋脸上闪过的诧异与不悦,以及她瞪着她的眼睛一瞬闪过,又换了一副温柔可人的神情,哪怕语气仍然是带有隐约的冷意:

    “姐姐误会尤公子了吧?他对你的心意,简秋是看在眼里的。”

    “看在眼里……?也许吧……”她叹息,然后微笑:“他离开我是情有可原,也是为了家族才这么做,我不怪他。但是……”她的目光忧郁了开去,脸上也漾开了微微的笑:“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厌恶我到那种地步,连琴和我送他的东西都要还给我的地步……仿佛看我一眼都会侮辱了他,让他背上不孝之名似的……”

    简秋望着她蹙了蹙眉:“姐姐误会了吧?”

    “还有什么不‘误会’的理由?再说他也承认了。”她苦笑。就像他还琴给她的那一天,他并没有把琴亲手还给她:“如果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为什么又不告诉我?我会理解他的……难道,他就闭塞至此吗?”就算真要还琴,有什么不让她误会的理由的话,他也应该直接告诉她啊。

    简秋便想了想,说:“修那琴的桐木……公子也是艰辛得来,由此可见他对姐姐一片真心了吧?”

    “但他也只是说,物归原主。”她苦笑:“按他的人,实际也不难理解,我就是一个能给他蒙上不孝之名的人,收了我的琴他也会蒙羞,所以所有的记忆都要从脑海中剔除。花千金能洗去不孝之名是值得的,更何况他是多么具有君子风度啊。”

    简秋的唇角却也禁不住笑了,望着萧琴道:“姐姐真懂得想象。若是尤公子知道了,真是要气死了不可。”

    萧琴怔了一怔,朝她望过去,能够听得出,这话是冷嘲热讽。

    然后简秋立即醒悟过来,又笑道:“简秋开玩笑罢了。只是真羡慕姐姐的好福气,实际能和尤公子有那样一段情缘,也就够了吧?”萧琴安置她在碧羽轩中住下,说是伺候她的丫鬟,实际却是把她当好姐妹看待,让小荷看了虽然不好说什么,然而还是十分不爽。

    萧琴也好奇,为什么小荷对简秋的偏见那么大,以前她们的关系不是也不错吗?

    然后小荷便把简秋对尤应沂的所作所为说了一些给萧琴听,意思也就是夺萧琴喜欢的人,不知廉耻忘恩负义之类的。萧琴听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反倒对简秋更好,让小荷百思不得其解。

    而同一时间,她也在为自己参加的这最后一次挑选而准备忙碌了。对此闵夫人不论是为她还是为如诗都费了很大的心血。整日的挑各种衣料、首饰、让嬷嬷每日指导她们背诵《列女传》和《女则》——虽然这些都是很早以前就背诵过的,现在也拿出来复习。还有萧琴擅琴道书法,便指导她多学琴谱,多练笔墨,而如诗擅舞,便也让百鸟苑的舞伎师傅们指导她练习新的舞蹈。也是直到这时,萧琴才知道如诗原来能跳这么美的舞蹈。

    同时,关于嫁衣问题被童府提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负责解决这件事的人便是尤应沂。一来两转,萧府让童府谴人来商议衣裳的布料和款式之事,决定后便算解决了问题。

    而在这一夜,恰好是最后一次选妃的前一夜,尤应沂带着大批衣料,来萧府找萧文虹确定这件事。

    在井怀阁坐下来的时候,前来为尤应沂奉茶的人正是小菱。

    如今她有孕在身,萧文虹担心她过于劳累,于是府中大小事物都交与别人打理,对此闵夫人也是十分赞同的。但是小菱服侍萧文虹这么多年,关心伺候萧文虹已经成了习惯,衣食起居仍然全包了,同时因为已没了那么多的杂务,她也有了能陪伴萧文虹更多的机会,从诊病治疗到奉茶侍酒,足不离身,一看便是一对好合夫妻。

    茶水放至尤应沂面前的时候,尤应沂也想起了他曾经听到过的她的事,抬起头来望了望小菱。她也正把另一盏茶放至萧文虹面前,两人一瞬四目相对,情思缱绻。然后萧文虹轻笑了一下回过头来,小菱似也害羞了,拿着托盘径直走到远远的地方,尤应沂望着这光景,唇角不禁也淡淡一笑:

    但却也只是说:“萧大人,请。”接着,便展开了手中图卷。萧文虹怔了一怔,然后刚才的笑容慢慢褪去,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现在才裁嫁衣,还来得及么?”

    “平淮局衣肆做工一向娴熟精致。如今离婚期还有十来天光景,要裁出让人满意的婚衣应该不是问题。”说着他微微笑了一笑:“与江姑娘的婚事乃是萧大人的终身大事,不得掉以轻心。尤应沂位卑品贱,不知萧大人心意,要用何衣料不敢妄言,”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一排由各种红色组成的或华贵或柔美的衣料:“萧大人还请自行挑选,以及此图中由匠人精心设计十数种的婚衣款式。”这便是他手中的画卷了。

    萧文虹看了看倒移至自己面前的图卷,其上用毛笔画出的种种款式,想着还是要先挑衣料才好,于是便望了望衣料。

    “那么……尤先生推荐几匹?”

    尤应沂微笑道:“此乃大人婚事,要尤某……”

    “叫你推荐你就推荐!”他可没有心情和昔日好友如此周旋。

    然而尤应沂仍然不松口,沉吟半晌,又道:“尤某对衣料了解不多,实在也不会推荐。”

    萧文虹冷哼了一声,望着尤应沂,看着他恭谨地低着眼,但是其中的反叛意味也是不言而喻的,心里似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便喊了一声:“小菱?小菱!”

    小菱从通往阁内的屏风后走出,用疑惑的眼望了望萧文虹,萧文虹便似等得云开见月明似的笑了,说:“来,帮你夫君和即将过门的妹妹挑几匹衣料。”

    尤应沂坐在原处看到小菱脸上意外的神色,随即便也微笑着走过来,萧文虹即从席上站起。他们鸳鸯戏水状的甜蜜让他的存在似乎突然成了多余。

    然而本是来这里办事的,他也不好离开,只有尴尬为难的坐在当地,心里不知萧文虹是故意的还是仍把他当过去的他看待,固然更多的可能是前者。

    唇角微微笑了笑,身后夫妇俩仍和乐融洽的挑选衣料。小菱本是识货的人,也知衣料要与新娘子的容貌肤色相配,便也不停地问萧文虹,江雅秀肤色如何,眼睛是大是小。同一时间,萧琴在清水阁沐浴完毕后,换上寝衣独自走出清水阁。一出门便见到了仍然一副柔顺乖巧的站在眼前的简秋,看到她便问:

    “姐姐出来了啊?”

    萧琴一边拂了拂湿了的长头发,听她这么问便也笑了笑,往碧羽轩的方向走去,一边也说:“没有。清水阁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自己来就可以,阁里什么人都没有。”

    简秋轻“嗯”了一声,跟着萧琴往碧羽轩走去,一边也笑道:“明天就是选妃的尘埃落定之日了。”

    萧琴听她这么说怔了一怔。‘尘埃落定’。是啊。如果她明天能入选,那么终身也将就这样决定了。于是便回了回头,望了简秋一眼,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简秋问:“明天早晨,姐姐要几时起呢?”

    “选妃在辰时,寅时起足够了吧。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不……”简秋想了想,又笑说:“只是打听一下姐姐起床的时间,妹妹也好煮碗馄饨给姐姐。”

    萧琴欣慰地笑了笑,问:“简秋知道我喜欢吃馄饨?”

    简秋摇了摇头:“不……”她说:“是尤公子知道姐姐你喜欢,告诉过简秋罢了。”看着萧琴的脸色微微一凝,她也淡淡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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