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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四十六章:深闺一夜

    “赵襄儿……”

    宁长久想起了她的名字,无力地喊了一声,好不容易抬起的手颓然地落回了松软的床榻上。

    赵襄儿手探至颈后,轻拢了一下尚有些湿漉漉的长发,她方才沐浴过,此刻披着一袭金丝勾嵌的漆黑龙袍,眉目秀致素雅,不沾脂粉,空气中还淡淡地飘着草木的芳香。

    少女轻轻搁下了笔,缓缓走到榻前,隔着白纱的床帘,做了一个捏脖子的动作,轻声道:“一醒来便敢直呼我名字,看来你想多睡会?”

    宁长久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没有心思与少女打趣,他竭力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确实其是否完好。

    赵襄儿见其没有回话,细眉微倾,纤细的玉指挑开帘幔,手向着他的脖颈伸去。

    那手还未触及到自己,宁长久却已觉得脖子一凉,他连忙睁开眼,看到了少女清清冷冷的脸,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却真实的杀意,他身子努力向后缩了缩,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补救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襄儿冷哼一声,松开化爪的手指,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在床边轻轻坐下。

    “身体如何?”她问。

    宁长久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永远离开了自己,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难以弥补,只让人心中酸涩。

    “还好。”宁长久道:“活着就好。”

    赵襄儿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躲过那场雷劫的?”

    在她的认知里,那般强悍的天雷,哪怕自己手持红伞也未必可以扛过,他空无一物,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陆嫁嫁说他不凡,先前她并不以为然,直到亲眼目睹了那场雷劫,她才发现陆嫁嫁的评价,还是低了。

    宁长久淡淡地吐了口气,骨骼间的酸涩感压迫着他,他艰难开口:“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兴许是命好。”

    赵襄儿知道他肯定瞒着些什么,但并未追问,只是道:“你昏迷的时候,还记得什么吗?”

    宁长久见她眸子微微眯起,身上不知为何又散发起了若有若无的杀意。

    他不明白这种敌意到底来自哪里,只是诚恳道:“不记得了……”

    赵襄儿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你手段确实颇为了得,竟能帮你师妹压制魔性,还抗下了那近乎死局的劫雷,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宁长久连忙问:“师妹呢?师妹现在哪里?”

    赵襄儿道:“陆仙子在照看她,放心便是。”

    宁长久松了口气,有陆嫁嫁代为照顾,自然无需担心了。

    赵襄儿忽然问:“听说那位陆仙子想要收你们为弟子?”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陆姑娘确有此意,但我们还未答应。”

    赵襄儿问:“为何不答应?”

    宁长久道:“拜师是很重要的大事,不可如此随意。”

    赵襄儿轻轻摇头:“不会是这个原因,应该有别的理由,比如……你有其他师承?”

    宁长久心头剧震,此刻他很是虚弱,前世自己记忆凝化成的影子对自己的话语一直萦绕心头,久久不散,师尊这两个字犹如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识海之上,让他难以安宁。

    而此刻,赵襄儿看似无意提及,却依旧在他心头激起了波澜,若非他前世静修数十载,此刻面色恐怕已经变了。

    宁长久轻轻摇头:“没有,只是我资质平平,委

    实不敢这般随意应承下来。”

    “虚伪。”赵襄儿讥讽道。

    宁长久原本想以“刻薄”二字回击,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悻悻然地咽了回去。

    “你的伤势如何?”赵襄儿问。

    宁长久方才已感知了一遍,心中虽觉不可思议,仍是答道:“多是外伤,紫府气海完整,并无大概。多谢殿下关心了。”

    赵襄儿点点头,道:“与先前太医所言差不多,你也真是奇怪,受了这般天打雷劈,居然毫发无损……”

    宁长久默默地感受着骨骼之间散发出的疼痛,无奈道:“嗯……毫发无损。”

    赵襄儿捏了捏他的脸,道:“你避免了那场妖种袭城的惨祸,如今可是赵国的功臣,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会尽量满足你。”

    宁长久没有什么太多思考,“别无所求。”

    他会很快离开这里,去寻找那座道观和师尊,所以并无留念之处,而他也只是想救师妹,救皇城不过顺便的事情……

    赵襄儿却眉头微蹙,她薄而翘的嘴唇轻轻抿起,似有不悦,道:“你救了满城之人,若是分毫不取,显得本殿下不义。”

    宁长久念头一闪,眸光落在她那清媚稚美的脸上,微带笑意道:“那我要殿下,可以吗?”

    赵襄儿身子微倾,双手支在床沿,靠近了他许多,秀发落在他的颈间,带着淡淡的香味,微痒,少女的鼻尖几乎要触及到他了,她微笑道:“你可以试着向我讨要一下,敢吗?”

    宁长久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乖乖闭嘴。

    他倒是不怕这个疯丫头拒绝,只怕万一她真答应了,那可就真纠缠不清了,此刻他还有其他牵挂之事,自然不想滞留赵国太久。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确实漂亮得让人动心。

    赵襄儿见他不说话,淡淡笑了笑:“没意思……也不知你这般无趣,是怎么将你那可爱的小师妹,哄骗得如此死心塌地的。”

    宁长久振振有词道:“我待人以诚。”

    赵襄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待人以诚?若非我探查过你的身子啊,此刻我都感觉你像是被老狐狸附体了。”

    宁长久不知如何应答,只是问:“你还探查了些什么?”

    赵襄儿撇了撇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该看的都看了呀。”

    宁长久不再多嘴。

    少女莞尔一笑,眉目间带着旗开得胜的骄傲感,道:“那你好好养伤,千万别乱动了。”

    宁长久点点头,道:“我想再睡会。”

    赵襄儿不解道:“这还需要禀报?”

    宁长久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道:“殿下在身侧,我……睡不着。”

    赵襄儿小脸微皱,似是有些气恼,道:“这里可是我的闺房,你这话……是想赶我走?”

    话语间,杀意宛若游丝。

    宁长久打了个冷颤,心中微惊,想着这竟是这位襄儿殿下的深闺,这张床榻更是平日里她休憩之处,心中不由泛起怪异的感觉。

    “多谢殿下厚爱。”宁长久想了想,说道。

    赵襄儿收敛了那故意散发出的杀气,道:“算了,不吓唬你了,好生歇息,但我可不会离开,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如何扛过雷劫的,若你真被什么邪魔附体了我必须第一时间知道,我是赵国的殿下,所以我要看着你。”

    当然,我也不会打搅你,我在案边读书,若你有事,也可以喊我。”少女嘱咐道。

    宁长久睡意全无……

    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对于眼前的少女,总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似是忌惮,又似是愧疚。

    于是孤男寡女就这样同处一室了,对方还是赵国最尊贵最美丽的少女。

    但是宁长久却没有丝毫旖旎念头。

    床榻边的灯火已然熄灭,屋内灯光也尽数暗了下来,唯有那漆黑桌案上还点着一盏勾莲纹的青玉灯。

    因为那是屋内唯一的灯火,所以哪怕微弱,却依然醒目。

    少女瓷白的肌肤映着灯火,勾勒着柔柔的曲线,此刻她不过十六岁,身子却发育姣好,一身宽松的漆黑龙袍依旧遮不住那已然有些傲人的曲线。

    宁长久这副身躯残破不堪,本就平平无奇的资质,如今经受了几番风刀霜剑,更是如一只打水竹篮,难以留住灵气。

    而那两道残魂在天雷中对于自己的告别,又时不时在脑海中回荡。

    一个看着寺庙师妹的方向,倔强悲伤,一个回望着多年前的那轮月亮,澹然平静。

    一个个念头和疑惑在他脑海中泛起,如打乱的麻线团,但是他隐隐约约可以感知到,关于自己重生的真相,似乎离自己很近了。

    他忽然有些害怕那个答案。

    他看着床榻的上端,雕花的木床勾龙画凤,看着不似小家碧玉,反而又翱翔天宇的大气感。

    雕花虽美,看久了也没有大意思。

    于是他悄悄转过头,打量着那灯前独坐的少女,赵襄儿披着长发,极细的发丝流水般无声泻下,漆黑的龙袍如漫漫长夜,唯有那秀美稚颜在灯火中看得真切。

    赵襄儿搁下笔,螓首微抬,问道:“你是要睡觉还是要看我?”

    宁长久问:“不知殿下在写什么?”

    赵襄儿看了那宣纸一眼,平静道:“明日的安排。”

    “明日?”

    “嗯,如今大局落幕百废待兴,自然有极多需要思虑之处,更何况……”赵襄儿眼睑微垂,语气顿了顿,道:“更何况明日是我生辰。”

    宁长久轻轻点头,由衷道:“恭贺殿下,你为赵国做了这么多,明日应当普天同庆才是。”

    赵襄儿嘴角淡淡勾起,自嘲地笑了笑。

    宁长久察觉到她似有心事,问:“老狐已死,师妹妖种已然封印,你还在担忧什么?”

    赵襄儿惴惴不安道:“心绪总难宁静,害怕变数。”

    宁长久道:“大势已定,应该很难再起波澜了。”

    赵襄儿不再写字,纤细的手指叠放膝间,她抬起头,望向了宁长久,神色幽淡,注视了一会,才终于道:“我今日看着你,并非对你有意,只是我觉得,你可能会是那个变数。”

    宁长久眉头微皱:“为什么?”

    赵襄儿道:“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出身,来历,你明明资质平平,一身修为却从何而来,又为何散得如此干净,而且据我说知,那一夜,你和宁小龄都被宁擒水害死,为何又死而复生,我不相信世间真有这种事情,但偏偏你又不似邪灵附体,我探查你的魂魄时,发现你具有完整的三魂七魄,与寻常人无异。”

    “所以我想不明白,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今夜还很长,你可以帮我打消我心中的疑虑吗?”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四十七章:夜幕深处的人们

    “我的师父宁擒水带着我与师妹来皇城降魔,奈何学艺不精,低估了那头妖物的强大。”

    “危难之际,宁擒水利用我和师妹身体为器,强行封魔,再在我们身上贴了两张紫金神符,兴许是那两张神符净化了我们身体的阴魂鬼魄,反而成了灵力,而那些阴魂鬼魄的记忆,我多多少少传承了一些,所以懂一些较为偏门的法术,先前替师妹扛雷劫,用的便是那些灵力。”

    “这些灵力都是飞来之泉,用完了也就用完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士,甚至还未入玄,连修行的大门还未触及,殿下不必担心我的。”

    宁长久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这些,他的语气总是平静,带着让人信服的错觉。

    赵襄儿端坐案前,安静听他说完,点漆般的眸子始终盯着他,看得宁长久有些心虚。

    “我所言句句属实,不然遭天打雷劈。”宁长久补充了一句。

    反正已经被劈过了……

    赵襄儿稍稍信了一些,嗓音清冷道:“那……对于发生的一切,你其实是身不由己的?”

    宁长久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赵襄儿眸子微眯,继续问:“也就是说,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宁长久不知她为何有此问,依旧点头。

    赵襄儿心中微吟,愈发惊疑不定。

    难道……这也是娘亲的安排?

    若这真的是娘亲的安排,那么她是不是觉得,我光靠自己无法真正杀死妖狐,所以给我准备了后手,若非这个名叫宁长久的少年动手,此刻皇城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娘亲天人之算,若能料及此处,也……不算奇怪。

    只是,在她心中,我真的这般不济事吗?

    少女螓首微垂,秀发散落,身子静若墨玉般凝了会,柔润香肩也不自觉低了些,虽看不见面容,却依旧能感受到她那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回想起自己仰望明月时的场景,当时竟没有想到为何月色清明,没有妖云蔽月,明明心中觉得不对劲,为何又没有多思多想?不由更加伤神懊恼。

    宁长久看着她藏在阴影中的容颜,没有说话,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胡言乱语,竟能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心理交战。

    不过赵襄儿在想到他有可能是娘亲布下的棋子之后,对于宁长久先前的话也没有太多怀疑了,这是她对于娘亲绝对的崇拜与信任。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语气依旧是往常那般淡然,道:“明日生辰宴,记得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嗯?”宁长久微怔:“为何不能是现在?”

    赵襄儿神色认真:“我觉得当着大家的面一起说,会更好。”

    宁长久一下子想歪了,他又看了一眼赵襄儿。

    少女也平静地注视着自己,一袭垂落的漆黑龙袍,衬着不符合年龄的清雅与贵气。

    赵襄儿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放心,我并不想娶你,更何况……我如今可有婚约在身。”

    娶?娶我当……皇后?

    宁长久看着眼前一脸理所当然表情的小姑娘,心情复杂。接着,他才注意到了后半句。

    竟有婚约在身?

    谁这么倒霉?为了美色命都不要了……

    “不知哪位公子这么幸运,能娶到殿下真是三生有幸。”宁长久一脸诚挚。

    赵襄儿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宁长久稍怔,心想原来这位“倾国倾城”的襄儿殿下也是定的娃娃亲……当年师尊给我安排的婚姻,我也从头到尾不知道对方是谁,自己当时,也是如今赵襄儿这般年纪吧。

    果然,世界上并无太多新鲜事,错过一次便是错过彼此的一生。

    只是宁长久笃定,自己未娶那女子,或许是自己与那女子共同的遗憾,而赵襄儿若不嫁她的未婚夫君,则是她未婚夫君单方面的幸运了。

    赵襄儿自然不知道宁长久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恐怕眼前这旧伤未愈的少年又要再添新伤了。

    宁长久道:“若是让大家知道殿下有婚约在身,怕是要让许多人心碎了。”

    赵襄儿嘴角浅浅勾起,没有作

    答。

    这封婚书并不重要了,因为明日生辰一过,自己便要年满十六,这份婚书自然也要随之作废。

    只是……明日还会有变故吗?

    这场对于我的考验,结束了吗?

    她不愿再多想,一整日的劳累涌上了少女柔弱的身躯,画布般的漆黑长发下,掩映着难言的惫意。

    “好生休养,日后好好修行,不要因为自己的资质而太早气馁,将来你的成就定然不凡。”赵襄儿忽然道。

    宁长久问:“殿下为何如此笃定?”

    赵襄儿当然不会与他说娘亲的神通广大,她想着如今宁长久毕竟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罢了,知道了这些,对于他的心境反而不好。

    赵襄儿便道:“你长得还算好看,所以日后成就也不会低。”

    “……”宁长久面不改色地回复道:“若是如此,那殿下将来定然道法通天。”

    赵襄儿抿唇一笑,眨了眨眼,道:“唇上抹了蜜?呵,你这些哄骗小女孩的话语对你师妹说去,我可不吃这套。”

    宁长久心想你比起师妹,也不过大一两岁吧,说起话来怎么这般老气横秋?

    宁长久无奈道:“我倒是想与我师妹说说话,她人呢?”

    赵襄儿道:“你要是想见她,现在就可以。”

    “嗯?”宁长久有些不信。

    赵襄儿没再废话,一拂衣袖,起身离去:“我有些倦了……白日里生辰宴,莫忘了。”

    宁长久轻轻点头。

    赵襄儿走出屋门,抬了抬手,门外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四散开来。

    那是皇城中最后的高手,为的便是今夜的不测。

    但此时与宁长久一番长谈,她的忧虑终于少去许多,既然如此不如睡去,安心为白天的生辰宴做准备。

    片刻之后,房门再次打开,一身道裙的少女快步跑入屋中,她原本有些困倦的眸子看到宁长久后一下子便明亮了。

    “师兄……”宁小龄一下子扑到了床边,眼睛也一下子湿了。

    宁长久看着这娇俏可爱的少女,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却是怔怔无言。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于宁小龄的感情,是继承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师兄师妹情谊。

    如今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这具身体的最后一缕魂魄在天雷中消散,那一声呆子也遥不可闻,自己对于宁小龄的情感却并未减弱。

    宁长久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前一世修道二十四载,一直希望观中还能来个小师妹,但是二十四年也未等到。

    于是他一直是观中最小的弟子,二十余载如一日。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师妹,所以十分怜惜吧……

    “师妹。”宁长久应了一声。

    宁小龄眼眶一下子红了:“师兄对不起,我差点害死你了。”

    宁长久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那日长街上,我去拦截老狐救下陆姑娘时,那老狐并不认得我,当时我便知道,你没有通过妖种将我的事情告诉他,一点也没有,那时候我便笃定,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妖怪的。”

    宁小龄揉了揉眼睛,道:“师兄真是个呆子。”

    宁长久道:“以后这些事情,不用再瞒着师兄了。”

    宁小龄笑道:“师兄那么聪明,我想瞒也瞒不住呀。”

    宁长久笑了笑,随后神色认真道:“那颗妖种依旧在你体内,此刻不过是寂眠罢了,在完全消抹掉它的影响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被勾动心魔,否则师兄可能都帮不了你了。”

    宁小龄认真点头:“我会好好修心的!”

    宁长久艰难地伸起了手,宁小龄会意,握住他的手,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塞回了棉被里,少女轻轻一笑,稚气蓬勃的俏脸很是动人可爱。

    宁小龄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刚才赵襄儿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呀?”

    宁长久无奈道:“你看师兄现在这样子,能干什么?”

    宁小龄深以为然,虽后忧心道:“那她没有欺负你吧?”

    宁长久问:“要是师兄被欺

    负了,你还能帮我打回去?”

    宁小龄沉默了一会,信誓旦旦道:“陆姐姐说我天赋过人,以后境界水涨船高了,可以帮师兄找回场子。”

    宁长久点头笑道:“那我等着师妹成为小剑仙那一天。”

    “对了,你未来的师父呢?那位陆姑娘去哪了?”宁长久忽然问。

    宁小龄又沉默了一会,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说:“陆姐姐得知你醒来,看得出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来看你,我问她,她也不说,只是说想在青花小轿中好生静养一夜。”

    宁长久稍一沉吟,也不明白陆嫁嫁在想什么,并未深思,只是道:“也好,若明日还有其他变数,师兄已形同废人了,只能倚仗她出剑了。”

    宁小龄一愣,苦着脸,道:“还有变数,不会吧……小龄都要被折腾死了。”

    “……”宁长久劝慰道:“只是万一,不得不防。”

    “噢……”宁小龄惴惴不安地应了一声。

    ……

    ……

    皇宫左侧的庙殿之中,那青花小轿已然洗尽了血水,陆嫁嫁一袭白衣端坐其中,古朴长剑横于膝前,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指叠绞在剑鞘上,神色似寐,指尖却缓缓摩挲着剑鞘的古老纹路,微起的剑意如擦出的静电。

    此皇城之行,她原本是为了寻求突破紫庭的契机,没想到境界不升反降,跌回了长命中境,后背被搅烂的两道窍穴一时间也难以复原,修为停滞,困难重重。

    她问道之心虽愈发坚定,但身体本身的诸多难以愈合的伤,却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她摩挲着剑鞘的手指微顿,樱唇轻启,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师父,让您失望了……”她睁开了眼,冰雪般清冷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悲色。

    谕剑天宗除了一个宗主,还分有四脉,各执一峰,分别是守霄峰、悬日峰、回阳峰、天窟峰。

    四脉皆有不同的峰主,而她师父掌管的是最为奇陡险峻,怪石横生的天窟一脉,数年前,她师父阳寿尽了,飘然仙逝,于是她身为他弟子中境界最高的,便代为掌管此脉。

    只是对比其他三脉,没有一个迈入紫庭的大修行者坐镇,终究显得薄弱。

    这些年她潜心问道,为的就是希望能早日紫府小圆满,迈过那道天地堑,晋入真正堪称仙人的紫庭境,至少拉近与其他三脉的差距。

    这其中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宗主年纪也大了。

    紫庭境巅峰滞留一甲子,宗主也倦了,他要在最后的岁月云游四海,自然要将宗门托付出去,而谕剑天宗真正的无上绝学,便在宗主的传承里。

    原本四年之后的宗主继任大典,可能要提前了……

    这也是她如此心急的原因。

    只是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终究太过年轻。

    没有岁月足够的积累,哪怕她天资卓绝,依旧远远不足以快速勘破那道瓶颈,于是她不甘静修,听闻赵国皇城有乱,她心生灵犀,便没有犹豫,下山斩妖。

    只是欲速不达,这次反而为其所累了。

    或许这便是命数使然吧。

    陆嫁嫁虽然道心坚定,但心中的遗憾,总是难以避免。

    她感受着后背那老狐一剑留下的伤痕,幽幽叹息。

    这伤……

    想起这伤,她便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对师兄妹。

    那日宁小龄给自己沏茶,不慎落在杯外的水痕让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这么笨拙的手怎么可能绑得出这般精巧到无可挑剔的绷带呢?

    真正替我疗伤的,分明是……

    陆嫁嫁的手忍不住捏紧了剑鞘,她呼吸稍稍急促了些,宽松的雪白剑裳下,胸膛忽地起伏,曲线舒展,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虽是为了救自己,而自己也并非什么迂腐冥顽之人,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后他若真成了自己弟子,自己对于他,心中终究会有些坎吧……

    既然他也骗了我,那我也就……

    “我也就假装不知吧……”陆嫁嫁眼眸微阖,对着寂寂夜色,喃喃自语。

    ……

    ……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四十八章:生辰宴,赵国的朝阳

    这是秋末的皇城,大榕树落叶几乎凋尽,苍老而繁密的枝干劲健地延展着,一只只细小手掌般伸向天空,树梢间偶有黏附的叶子渐染得枯红,一眉月亮依旧淡淡地高挂着,晨曦的白光却已在天边涌起了细长的一线,就像是翻腾过海面的白鲸背脊。

    大榕树下堆积的腐叶还留存着昨夜那场大雨的痕迹。

    一切还未真正褪去,新一日黎明便这样潮水般涌来了。

    皇城渐渐地亮起,古老的城墙,沧桑的青瓦也都在这一时刻被赋予了色泽。

    驻城的守军们眯着眼感受着明亮而刺眼的晨光,握着长枪的手心满是老茧。

    昨日的惊魂好似还近在咫尺,所以今日的阳光便显得刺眼而不真实。

    长香殿里,赵复脸色发白,两颊微微凹陷,身上依旧弥漫着脂粉气,他看着破晓的天空,思考着赵襄儿在做完一切之后,何时将王位还给自己。

    想着这些,他要走出长香殿去看看,却被侍卫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皇宫中的,唐雨从榻上苏醒,她气息均匀,已无性命之忧。

    她醒来之时看见赵襄儿正坐在榻边,亲手捣药,唐雨有些不知所措,便恭敬地喊了声“小姐”,随后看到她那一袭漆黑的绣金龙袍,又改口喊了句陛下。

    赵襄儿淡淡地笑了笑,“接着叫我小姐便好,这一身衣服我只是觉得漂亮,那个位置,其实我没什么兴趣。”

    赵襄儿继续捣药,纤嫩的指间泛着珠玉般的色泽。

    外面初亮的晨光与室内的灯火,似也随着她的手腕起伏,溶溶地捣在了一起。

    陆嫁嫁走出轿中,晨风掠起,青丝拂动,剑裳如云漫卷。

    这是今日皇城,他们无意间瞥见的,赵国的朝阳。

    而那抹朝阳之下,一块几乎不可察觉的阴影里,闪过了一抹极不和谐的红影。

    ……

    ……

    清晨,丘离走入不死林里。

    他一身灰白法袍,披头散发,眼眶似蒙着一圈黑雾,瞳孔中血丝毕现。

    如今巫主身死,皇宫中的命令还未下来,他是巫主视为接班人的亲传弟子,便暂时是巫主殿的主人。

    但是丘离知道,自己用不了一日,便会被赶出巫主殿,轻则流放,重则直接处死。

    他当然不愿意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而方才,他绝望之际,见了一个‘人’,那一番交谈至今还让他气血翻涌,难以平静。

    他脚步缓慢,因为缓慢可以显得自信而稳重。

    巫主殿的其他弟子见了他,沉默行礼,丘离摆了摆手,众人无声散去,他独自一人走进殿中。

    大殿里,那头羽毛漆黑的巴哥立在木架上,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走来的丘离,口吐人言。

    “告诉丘离,计划不变……告诉丘离,计划不变……”

    这是巫主最后交代它的话语,事实上昨日之后,所有的计划便已经尽数成为泡影了。

    只是这头巴哥毕竟不是灵兽,只能凭借本能做着枯燥的重复。

    丘离听得烦躁,袖子一甩,一道灵气振出,那木架一荡,巴哥扑棱翅膀,受惊飞起,漆黑的羽毛落了几片,它口中的语调变得更怪。

    “告诉丘离计划不变——告诉丘离——计划不变……”

    丘离深吸了一口气,瞳孔赤红,捏紧了拳头,恨恨道:“老东西阴魂不散!”

    丘离在原本巫主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不再去理会那头聒噪的巴哥。

    他似在苦思和挣扎着什么,紧锁的眉头几乎要撞在一起,脖颈与侧颊上,一根根暴凸的青筋宛若扭动的毒虫。

    阳光漫过了地平线,不死林中,四季如常,皆是不见生机的颜色。

    一刻钟后,不死林中又有来使。

    “殿下让你去赴生辰宴。”来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语气淡漠。

    生辰宴?

    是了,今天是赵襄儿十六岁的生辰。

    才十六岁啊,这般可怕……

    最令他恐惧的是,那来使说的是让,而不是请。

    他知道自己听从老师之令包围国师府的事情已经败露,此刻所有杀手和刺客皆已死去,一个不漏,他这样的小人物,当然更是一败涂地。

    丘离闭着眼,叹息着起身。

    那摇晃的木架上,羽翼漆黑的巴哥已重新站稳,它张了张那暗黄色的长喙,忽然开口:“刑天法地,祭以城国……什么意思……”

    “刑天法地……祭以城国……什么意思?”

    它又重复了一

    遍。

    这是巫主平日里经常念叨的话,这只巴哥也记了下来。

    丘离悚然一惊,目光如箭,望向了它,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头巴哥羽毛一振,显然也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开口道:“告诉丘离,计划不变……告诉丘离,计划不变……”

    丘离眉头锁得更深,他立在那里,看着那头有些不安的巴哥,瞳孔幽深。

    “师兄,该走了。”一个少年敲了敲殿门,轻声提醒。

    丘离舒了口气,缓缓点头,向着殿外走去。

    告诉丘离……

    计划不变!

    ……

    皇城中,天已亮了。

    最中央的皇宫外,此刻的城墙依旧是一片废墟,宫前的台阶碎得不成样子,那广场上亦是砖石更是尽碎,甚至露出了其下夯实结实的土壤,而那土中,亦是凹陷深坑,

    入宫的文武官员不得不绕开那深坑的两侧行走,而那两道,亦是崎岖难行如山路一般。

    宫殿保存得还算完好,殿中,黄幔陈器,青幔设席,几张长案上只有简单的茶杯酒樽,并无任何珍馐玉食。随着鼓声响起,一身身官服纷纷入殿,相互之间并无太多交谈,只是依次入座。

    昨日的震撼太过巨大,所以今天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官员,也不敢在赵襄儿面前托什么病,耍什么威风性子,大都安分。

    只是如今那王座破损还未修缮,也不知到时候赵襄儿坐在何处。

    而那台阶下,亦有两张空空的桌案,那案上摆放的酒樽器物皆是最高规格,也不知到时候坐在此处的会是谁?

    ……

    大殿外的不远处,宁小龄正搀扶着宁长久一同向着皇宫走去。

    因为他们本就在皇宫的偏殿中休养,所以进殿也并不需要走太多路。

    只是才一出门,便遇到了宋侧。

    宋侧有些吃惊地看着这对师兄妹,讶然道:“你们还没离开皇城?”

    宁小龄一愣,也不知怎么解释,看了师兄一眼。

    宁长久道:“今日赴完宴,便会随着师妹离开皇城,去寻份仙缘。”

    宋侧轻轻点头,有些欣慰道:“能有机缘当然是再好不过……这两天皇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当日我厉声训斥你,是希望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要卷入此局,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如今看来,你们这对师兄妹,可真是命硬得很啊。”

    宁长久笑了笑,打趣道:“这不惹了一身伤,早知道就该听宋大人的话,早早走的。”

    宋侧捋了捋胡须,笑道:“年轻人多吃点苦也并非坏事,放心,殿下是娘娘的女儿,这座皇城再乱,也有她兜着。”

    宁长久由衷道:“殿下风采无双,令人折服,有她坐镇皇城,我们自然可以安一百个心。”

    宋侧闻言很是满意,点头问道:“你们也是去参加殿下的生辰宴?”

    宁长久答道:“正是。”

    宋侧心想他们的师父也算是为了皇城而死,两个弟子既然劫后余生,那去生辰宴上凑个数也没什么。

    他看这对师兄妹生得眉清目秀,之前看着讨厌,此刻倒是看着越来越讨喜,也不妨卖他们两个薄面,笑道:“你们不妨随我一同入席吧。”

    “额……”宁小龄抬起头,有些吃惊。

    宁长久刚想拒绝,宋侧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两位小道长,有请了。”

    今日这位宋大人看起来心情极佳,宁长久便也不愿扫兴,与他谦让了一番,最后跟在他的身后,走入殿中。

    如今宋侧在皇宫中威望极高,皇宫之变中他扮演的便是那枚最重要的棋子,今日生辰宴上,他坐的位置也是极高的。

    如今这两个小道士被自己带入殿,将来在赵国中,对于他们的名声想来是有很大裨益的。

    宁长久与宋侧小声地交谈了一番,几句闲话之后,他们便来到了皇宫之外。

    此刻一袭崭新龙袍的赵襄儿已步入殿中,她目视前方,墨色的长袍迤逦在地,袍上龙飞凤舞,鳞爪飞扬,少女秀美的长发未饰任何金簪玉冠,只是如瀑般自然垂落,顺着漆黑色调的襟袍披下,细柔地垂至腰下,随着脚步轻移,那下襟遮掩的精巧鞋尖若隐若现,长发也随之轻柔款摆。

    赵襄儿并未讲究什么,直接于殿前的台阶上坐下,对着众人抿着唇儿笑了笑,少女容颜本就清媚,此刻那薄翘的嘴唇抿起,衬着这一身威严华服,更凸显出这与年龄不符的韵美。

    很多人直到今天,才发现当年那秀气的野丫头,在乾明宫三载不见,如今竟已出落成

    了倾国之姿。

    只是他们无人敢多看一眼,哪怕斗胆一瞥,也匆匆垂下了视线。

    赵襄儿微笑道:“今天是我生辰,诸位也皆是赵国栋梁,赵国的未来还要仰仗诸位,为何如此死气沉沉?”

    说着,她自身边案上取来酒杯,一手扣着杯身,一手轻托杯底,端平身前,纤眉微展,道:“等稍后人来齐了,便开宴,届时与诸公同饮,各位莫要推辞。”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给赵襄儿还礼,气氛稍活络了些,有人望向那最前方的几张长案,思考着那里究竟坐的人会是谁。

    想必应该有宋侧的份。

    才这样想着,只见宋侧便走了起来。

    宋侧在皇宫中的所作所为早已无人不晓,今后他的官位如日中天,已是可以预料的事情了。

    今日宋侧衣装肃然,脸上却难掩畅快之色。

    他对着两道的官员微微拱了拱手,随后对着金阶上的少女深深一礼。

    而他的身后,跟着一对少年少女,若不是他们皆生得好看,又跟在宋侧身后,恐怕会显得有些刺眼。

    赵石松看到他们,微微一惊,昨夜那别院的动静他也有耳闻,等到平静之后,他派人探查,只看见满地废墟。

    他原本以为那对师兄妹早已丧命,倒是没想到竟还活着,不过这少年看起来,好像也受了不轻的伤。

    那少年本事不俗,估计昨日在皇宫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坐在哪里……

    赵石松想着这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前走过,继续走,向着宴席的深处走去。

    他皱了皱眉头,忽然看见了那金阶前的两张空案,心头猛地一惊,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霍然冒了出来。

    而此刻宋侧脚步微停,他看着身后跟着的少年少女,眉头微皱,轻声道:“你们按着笺上所说的位置坐下便好,不必一直跟着我,稍后的宴席也不必拘谨,一切听殿下安排便是。”

    宁小龄翻出了那请柬看了一眼,然后合上,默默地看了宋侧一眼。

    宋侧只当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也并未多想,继续向前,然后在一张极其靠近金阶的案前坐了下来。

    众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的眼神。

    宋侧理了理自己的官服,想着自己隐忍这么久,也算是苦尽甘来,这些羡艳的目光,也算正常。

    接着,他发现,他们看的好像不是自己……

    只见那对道袍素朴的师兄妹,脚步未停,他们走过自己案前,向着更前方走去,只见娇俏玲珑的少女拉着宁长久的袖子,偷偷掏出请柬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眼,才拉着师兄坐了下来。

    宁长久对宋侧轻轻点头致意。

    “这……你们……”

    宋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神色中是难掩的震惊。

    旁边一人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宋侧的肩膀,开怀道:“宋大人真是心机颇深,知道这对小道长皆是小神仙,一路跟随,还假装不知,倒是沾了不少仙气啊。”

    “你……”宋侧手臂半抬,一时语塞,神情尴尬。

    赵襄儿看着他们,抿了抿唇,脸上笑意浅浅。

    宁长久慢慢坐下,他此刻挽着长发,一袭青衫,平静澹淡,虽衣容朴素,但眉清目秀,颇有仙气,此刻更落座高处,在众人眼中,那便真是活脱脱的神仙人物了。

    而那小姑娘则要拘谨许多,她似很怕生,抓着师兄的衣袖,一直往他师兄那边靠着,恨不得钻他师兄怀里一般。

    没过太久,众人的目光又被另一道人影夺走了。

    殿门外,一个头戴幂篱,白纱垂幕的姿影如微风拂云般飘飘走入殿中,女子剑裳如雪,腰配古剑,绝世的容颜隔着婆娑白纱只可隐约一瞥,而那窈窕柔妙的身影更似纤月入夜,幻美出尘。

    只是这种美似蒙着一层世外的钟灵仙气,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觉得只像是在观摩一个水中月般的幻影。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这便是那乘青花小轿而来的仙人,当时陛下亲自邀见她也没有下轿,如今竟来到宴中。

    在场百官心中不免生出一丝与有荣焉的喜悦。

    “陆姑娘。”赵襄儿起身相迎。

    陆嫁嫁莞尔一笑,还了个剑礼,在最前方的另一张案台上落座。

    赵襄儿忽然看了宁长久一眼,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怪异的光,旋即恢复如常。

    “开宴。”少女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

    ……

    (感谢书友季婵溪昨日的打赏~)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四十九章:世间的每一封婚书都是战书

    从不死林到栖凤湖,丘离沿着落叶堆积的道路向前走去,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玄甲黑袍的护卫。

    此刻栖凤湖上的冰与火早已散去,风平浪静间带着秋时独有的萧肃,那座还未开始修缮的皇城便与大湖相对,落在丘离的眼中,都是数不尽的凄凉。

    昨日之前,他是不死林巫主的大弟子,是将来要传承古卷,接过巫主权柄的人。

    而仅仅一日,天翻地覆,那在自己心中宛若神明的巫主大人死无全尸,而自己也会很快沦为阶下之囚。

    他如何甘心?

    丘离低垂着头,沉默前行,来来往往的人影越来越多,他无声地穿过了他们,沿着那条曾被血水洗过的长街,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太阳越升越高,视线随着阳光缓缓越过高墙,即使隔得很远,依旧能看见那皇宫破碎却依旧巍峨的模样。

    泱泱南州,赵国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小国,但饶是如此,因为有了某些人的存在,却散发出了不可撼动般的光。

    那道光无比刺眼,令人生厌。

    “希望你不要骗我……”他的声音低得无法听见,只是一道蚊语。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面色如常,只是带着他向前走去。

    这一句话语会改变今日的皇城,然后埋下一颗极大的种子,在某一时刻,掀起足以翻覆寰宇的惊涛骇浪。

    而如今,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早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飘散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

    ……

    宴会早已开始,原本气氛稍有压抑的宫殿,此刻也热闹了起来。

    殿中灯火明艳,宫女脚步无声,来来往往,官员也没了最初的紧张,在觥筹交错间开始交谈。

    而这场宴席也并无铺张之处,原本该用的银盘玉碗,此刻也换成了陶瓷质地的,盆中果蔬寻常,并无珍奇,哪怕来往的宫女,衣着也并出奇之处,

    他们偶然抬头,望见那肤色胜雪,龙裳似墨,未着任何金银装饰的少女,忽然明白,这是某一种信号。

    这是与赵复宴席铺张截然相反的信号。

    看来哪怕此间事了,她也并不打算退位,赵国将会迎来第一位女帝。

    这位女帝明明这般年轻,却带着让人生不出任何反对的念头。

    陆嫁嫁并未多食,只是轻挑纱幕,饮了几杯酒,又象征性地吃了几筷子菜。

    对于长命境的修行者来说,他们无论是对于饮食还是睡眠的要求都比普通人要低上许多,更何况,那世外灵气凝结的琼浆玉露才是至味,凡间的食物哪怕再工序繁复,与之相比,终究是云泥之别。

    宁长久只是静坐,如寻常一般下着筷子,他不爱饮酒,便以清茶代替。

    而宁小龄则是两眼放光,这些菜肴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可能都算是粗茶淡饭,但对于过去只能跟着宁擒水沾点油水的她来说,这些已经堪比山珍海味了,少女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口中,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竟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宁长久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衣袖轻轻掠过脸颊间,替她拂去了眼泪。

    宁小龄凑得更紧了些,她低着头,知道如今很多双目光都在好奇地盯着他们,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桌上的饭菜在这种目光的凝视下,好像也不那么香了……

    这让她有些苦恼,虽是来给赵襄儿殿下庆生,但她只是想好好吃顿饭呀……

    而宴席进行期间,赵襄儿将一叠纸交给了一位近卫,让他分发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纸张也按着顺序一路传阅,落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眼里。

    惊疑声时不时地在殿中响起,茶饭之外,议论纷纷。

    那纸上的内容,都是赵襄儿昨夜所写,大致是说,瑨国与荣国欲灭亡并瓜分赵国,所以找了杀手潜入赵国,围杀娘娘,放出了那原本封印在地宫深处的大鬼,而最近城中暴亡之人,皆是被那大鬼所杀。

    而那大鬼与妖雀血羽君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联袂而来,想要一举摧毁赵国,幸好赵襄儿与谕剑天宗的陆仙子一同联手,击杀了那头大鬼,血羽君也重伤遁走,那些瑨国和荣国的杀手也全军覆没,无一存活。而这一对名为宁长久和宁小龄的师兄妹,也在这一次皇城之乱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这些说辞中当然是有真有假,只是寻常凡人不过雾里看花,哪里能够分辨?更何况,此刻他们哪有资格质疑呢?

    “先前瑨国所说,他们得了天谕,说要诛杀娘娘,如今看来,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妖言惑众!而我赵国,竟有这么多人……真的信了。”有人以拳击桌,愤愤不满。

    赵襄儿淡然道:“降临瑨国的不过是头邪神,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亲手斩杀。”

    “殿下,这瑨国与荣国的杀手全军覆没……真是真的?不知都是哪几位?”有人发问。

    对于他们来说,那什么大鬼和血羽君都太过虚无缥缈,而瑨国的刺客名扬天下,杀人于无形无影,恐怖至极,过往赵国中许多人的暴毙,据说就是那些刺客所为。

    这是瑨国压在他们的阴影之一,是他们最能直观感受的东西。

    赵襄儿嗓音清冷,缓缓答道:“以彩衣鬼为首,雁湖刀客,无量剑,蝉丝鬼

    等二十余人的尸首将于午后悬挂城头,届时所有人都可以去看。”

    “彩衣鬼?”有人悚然一惊:“是那总着艳丽衣衫,喜以暴虐杀人至死的活鬼?”

    彩衣鬼在瑨国凶名赫赫,他的身世更是许多江湖小说里津津乐道的话题,而那些被他杀死的人,身体都被虐待得不成人形,魂魄则被他身边的魂虫撕咬得干干净净。

    而这么多年,他一直高居瑨国刺客榜的榜首,无人可以撼动。

    没想到他昨日竟也潜来了赵国,这等凶人,殿下杀他,恐怕也废了不小的力气吧……

    还好终究是杀掉了……

    众人心思各异,但无不暗暗松了口气,对于赵襄儿更加心悦诚服。

    “殿下……那……那头血羽君呢?”有人小心翼翼反问。

    “已逐出皇城。”赵襄儿答。

    “那如今瑨国与荣国高手折损了这么多,他们若是迁怒于赵……”又有人欲言又止。

    “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也都杀了,莫非你觉得还有周转谈和的余地?”赵襄儿反问。

    那人不再多问,又有人起身道:“那今后赵国,希望可以由殿下接管,若非如此,瑨国荣国虎视眈眈,吾等无能之臣无法心安啊。”

    赵襄儿听着他的自嘲,微微一笑,淡然道:“还是那句话,我不弃赵……至于这张王座,不过形式,等他年外忧内患消解,再重铸吧。”

    “那国师……”

    “既然先生今日告病,那也不去扰他了,今后国师府依旧是国师府。”

    “殿下仁厚。”

    ……

    这般的问答不急不缓地持续着,赵襄儿立在金阶之上,回答问题的语气并无太多起伏,对于一些较为激烈的言辞,她也耐心地解答着,并不任何不耐烦,生辰宴的时间便在这对话声中流逝着。

    陆嫁嫁始终望着这徐徐作答的少女,眸子里闪过许多钦佩之色,只可惜相识太晚,未能一睹她那传说中的娘亲是何等姿容,一大遗憾。

    宁长久也早已停下了筷子,他抿了口酒,觉得有些辛辣,无奈地笑了笑之后便放下酒杯,注视着赵襄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小龄也看着她的脸,心里想的是这与师兄真是越来越般配了。

    渐渐地,问话声越来越少,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赵襄儿淡然一笑,目光忽然望向了宁长久,两者的视线于空中交汇,宁长久心中微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种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赵襄儿开口道:“既然诸位都没什么问题,那我也要说一件事情。”

    宁小龄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所在,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在场的众人听到此言,再联系到她的目光,同样如炸锅了一般,一个昨日皇城动荡,殿下与这小道士并肩作战,互生情愫的故事便被很快脑补了出来。

    只是……赵襄儿柔和的目光也不过刹那,很快,她的目光寂静,落到宁长久身上时便又似那寒冬的湖水。

    笼着薄冰色的眸光里,少女的瞳孔深处,泛起了一丝丝战意般的神采。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谁,想了一整夜,虽然很多地方依旧想不明白,但是不重要了。”赵襄儿看着他的眼睛,忽而浅浅一笑,道:“我现在只知道,那头老狐或许不算什么,你才是娘亲给我准备的,真正的磨刀石。”

    宁长久:“?”

    赵襄儿看着他的脸,道:“我知道你可能自己都蒙在鼓里,毕竟仙人天算,人行走在世间这张大棋盘上,难免沦为棋子。”

    “……”宁长久:“殿下姑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赵襄儿轻轻摇头:“你的存在、出现,在这场变局中的作用,都太过恰到好处,因为太过巧合,所以我相信,这不是巧合……最重要的是……”

    宁小龄仰起头,一脸茫然。

    陆嫁嫁螓首微垂,若有所思。

    宁长久皱眉道:“是什么?”

    赵襄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道士。”

    宁长久不解道:“如今妖魔横行,这世上驱魔的道士这般多,有何特殊?”

    赵襄儿手指探入袖间,缓缓取出了一封色泽鲜红的书信。

    宁长久面色微变。

    赵襄儿两只夹着那封书信,认真道:“小时候,娘亲给我订下了一桩婚事,这是那封婚书。”

    满场哗然,很久之前,朝堂中确实有乾玉宫的小小姐已许婚配的传言,但传言终究是传言,特别是三年前那件事之后,赵国所有觊觎她的世家公子,一并断了念头,关于小殿下娃娃亲的谣言,也再没人提起。

    这封婚书以“寄白头之约,指鸳侣之盟”开头,以“珠联璧合,永结同心”八字结尾。

    小时候,她无聊闲翻婚书,读过许多遍。

    而如今这封婚书被她亲手拿出,显露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像殿下这样的人,竟也有婚约在身,还是娘娘订下的,对于殿下成亲之后相夫教子的模样,众人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有些匮乏了……

    宁长久盯着那封婚书,忽然

    觉得有些头疼,他疑惑地看着赵襄儿,问:“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殿下?”

    赵襄儿轻轻摇头:“这封婚书上的人,我从未见过。”

    宁长久道:“若是指腹为婚,那成亲之日相见,在民间也算是常事。”

    赵襄儿手指微收,纤月般的细眉微微蹙起,她薄唇轻颤,声音沉了下来:“这封婚书的期限是十六岁,而婚书上的人,根本不存在。”

    宁长久同样皱眉,愈发疑惑。

    十六年……今日是赵襄儿的生辰,也就是说过了今日,婚书便要作废?

    可那书上的对方,根本不存在又是什么意思?

    赵襄儿道:“这封婚书上的男子,是某个观主的关门弟子。可是十六年过去了,那位观主依旧没有找到他的关门弟子……所以这封婚书,根本没有意义。”

    许多人心中不知为何,在听到婚书没有意义之后,哪怕这个消息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默默松了口气。

    可是关门弟子这四个字,在宁长久心中激起了惊涛,他目光一颤,盯着那封婚书,袖中的手指不停掐算。

    赵襄儿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指节微弯,将那封婚书的一角抵在掌心,笑意清冷:“我原本以为,我不可能见到我这个所谓的未婚夫君了,但是……”

    她看着宁长久,道:“但是你的出现,让我心中生出了一抹困惑,你天赋不寻常,身手不寻常,谈吐不寻常,又偏偏是个道门弟子,不知是不是巧合,你非但压抑住了那妖种的魔性,还在我眼前扛过了那场雷劫,我觉得这绝非偶然,娘亲小时候与我说过两句话……”

    “一句话是人算不如天算,另一句话是人定胜天。”

    “而在我心里,娘亲便是天算,更何况,婚姻这般大事,又岂可能是随手为之?”

    “而今天,你出现了,虽然是你的身份和这封婚书很难完全对上……所以我想问你,在宁擒水之前,你可另有师承?”

    赵襄儿说完了这些,便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宁长久眉头始终紧锁,他想到了自己十六岁的那桩婚事——可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可是正如赵襄儿所说,这一切又未免太巧。

    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

    宁长久眼睛忽然一亮,他想起了自己始终可以感知到的,那皇城中若有若无的气息。

    那或许就是师尊重新收取的关门弟子,而赵襄儿便是师尊给那个弟子准备的未婚妻!

    同样的关门弟子,同样的十六岁,同样的婚书。

    此刻他想通了一切,难怪自己始终能感受到那道气息,原来是他的小师弟,来见自己的未婚妻了……

    他做出了与当年的自己,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看着赵襄儿黛色的细眉和瓷器般雪白的面颊,神色有些明悟又依稀还有困惑。

    只是……师尊,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杀我,如今收取的这个弟子,又是什么样,以后又会什么样?

    宁长久心中惨然。

    只是不知,明明赵襄儿十六岁生辰都要过了,为何那小师弟明明身在皇城中,却迟迟不肯现身呢?

    难道……

    宁长久心中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不会是个小师妹吧?

    想着这个,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望向赵襄儿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怪异。

    赵襄儿见他迟迟不答,心中亦有猜测,微笑道:“我知道,或许你也有你的秘密,如今大庭广众,你或许不方便说,但是没有关系,反正……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不会接受这封婚书。”

    宁长久对于她的话,心中并无太多波动,反正退的也不是自己的婚。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心疼那个小师弟,或者……小师妹?

    总之遇上赵襄儿,不被折腾去半条命可不容易。

    宁长久平静道:“我能看看这封婚书吗?”

    赵襄儿眸光闪动,神色有些古怪……怎么,本殿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退婚,你竟然半点不生气?还是……在假装镇定呢?总不该是……还在窃喜吧?

    她不知道宁长久在想什么。

    宁长久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两人目光始终交汇着,各怀鬼胎。

    赵襄儿沉默片刻,笑道:“怎么?怕我撕毁婚书?”

    宁长久道:“我只是想看看,看一眼便好。”

    赵襄儿冷哼一声,未能让他遂愿,手臂一落,手指一推,顺势将那婚书拢入了袖中,“偏不给你看,况且,这封婚书并不重要,我想了一整夜,如果说,娘亲给我选择的人真的是你,那么,我想看看你究竟为什么配得上娘亲的青睐。”

    宁长久心想这小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古灵精怪,为何现在看起来有点傻……

    他不解道:“殿下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襄儿向前踏出一步,身子微微前倾,宁长久比她要高半个头,但少女明明微仰的视线却似俯瞰一般,她盯着宁长久的眼睛,道:“我要邀你一战。”

    ……

    ……

    (五千字!好大的一章!)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章:退婚与三年之约

    宁长久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赵襄儿也不知道……因为按照她的预料,她出示婚书,点破对方师传,逼迫对方承认就行,她也只是想看自己那未婚夫君一眼,然后私下把婚书递还,可是……这宁长久偏偏不知好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自己装傻?

    她便一怒之下说要退婚,想以此激怒对方。

    谁知这少年依旧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这种平静令她更加生气,但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生气,于是只能假装冷静。

    当然,宁长久对于她的话,也始料未及,在他的视角里,这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误会,你退你的婚,与我宁长久有什么关系?

    大不了我答应下来便是,让那在暗处始终不肯露面的缩头乌龟小师弟按奈不住,被迫现身。

    而赵襄儿盯着他时,眸底其实已有暗火——你还不承认?

    既然如此,既然你是娘亲选中的磨刀石,那我便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吧……

    宁长久听到邀战二字,心中一震,想着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赵襄儿见他还是迟迟不应,心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小道士连这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宁长久无辜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我为了师妹,也顺带为了你的赵国,遍体鳞伤至今未愈,你此时与我邀战,不是趁火打劫?不……无论什么时候邀战,我都不该接受才是,生命宝贵,时间更是无价,灵力来之不易,哪能如此浪费?

    赵襄儿胸脯微微起伏,裹着她娇小身躯的漆黑龙袍,此刻无风自动,轻轻款摆,上面的龙凤鳞羽飘舞,似要自衣裳上腾飞而出。

    哪怕她面容再平静,在场的人也感受到了她的愤怒。

    宁长久无奈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少女,愈发觉得无辜。

    宁小龄仰起头,小嘴半张,稚气盎然的可爱脸蛋满是呆滞地盯着这对对视着的哥哥姐姐,她知道他们一定在做什么自己看不懂的交流,嗯……不愧是我给师兄看中的女孩子,与师兄真是心心相印哩。

    陆嫁嫁同样神色复杂,自那婚书出现时的震惊,到现在的一头雾水,陆嫁嫁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尴尬,但檀口半张,终究将话语收了回去。

    “你不敢一战?”赵襄儿终于开口。

    宁长久道:“敢。”

    赵襄儿挑眉道:“那还不错。”

    宁长久道:“我认输。”

    赵襄儿怒道:“你在耍我?”

    宁长久道:“我如今这般身体,如何是殿下敌手。”

    赵襄儿真的有些生气了,认真道:“我自然不会占你便宜,等你伤势痊愈,满月之夜,九灵台巅,相约一战,如何?”

    宁长久摇头道:“我还未开始修行。”

    赵襄儿眉头紧锁,她知道他没有骗自己,她昨日便反反复复探查过他的身体……还未入玄。

    赵襄儿道:“那你要如何?”

    宁长久道:“殿下姑娘不想成亲,我也不想,这封婚书若是我的,退了当然没关系,但若是殿下误会,那又怎么办?我没有理由帮其他人退婚,更何况,今日一过便好,殿下何必如此心急?”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瑶鼻微动,薄唇一倾,竟气笑了,道:“实话实话,这封婚书我现在不关心了,我只是想揍你一顿。”

    宁长久:“……”

    他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按照他的推断,本该出现的小师弟,或者极小概率是小

    师妹的人,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他明明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啊……

    宁长久闭了闭眼,心想,既然已是如此,那就顺势逼你现身吧,他开口问道:“殿下说不关心这份婚书?”

    赵襄儿颔首。

    “那好。”宁长久道:“那我要退婚!”

    赵襄儿秀眉一挑:“你说什么?”

    宁长久道:“我很小的时候,确实收到过一封婚书,只是如今并未带在身上,他日等我回去取过婚书,再递还给殿下,殿下方才说,这一切太过巧合,我……深以为然,曾经我很多次想过,我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如今见了殿下,很是欢喜,只是你我道不同,便只好遗憾收场了。”

    赵襄儿怔怔地看着他,哪怕过往伶牙俐齿,此刻竟被对方一番不知怎么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给堵住了思绪。

    “你……说什么?”赵襄儿将信将疑,问道:“你说,你也有婚书?”

    宁长久道:“自是没有欺瞒殿下的。”

    赵襄儿袖中的手指微紧,拧着那婚书一角,蹙眉问道:“你那封婚书……里面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宁长久犹豫片刻,还是道:“婚书中有两枚章印。”

    赵襄儿唇瓣微颤,点漆般的瞳孔中似有焰火明灭,她立刻问:“刻的什么?”

    宁长久脱口而出道:“其中一枚錾刻的是……”

    他话语,一顿,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那章纹。

    “是什么?想得起来吗?”赵襄儿追问道。

    宁长久紧密上眼,眼毛微颤,满脸痛苦之色,忽然间,他口中爆发出一个音节:“不。”

    一旁一脸紧张的宁小龄一下子失望了……怎么想不起来呢。

    赵襄儿却是截然不同的神色。

    其中一枚印章,錾刻的第一个字,便是“不”字。

    赵襄儿叹了口气,只当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的记忆被抹去了,少女捏紧的婚书的手微松,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一直无风拂舞的漆黑龙袍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真的是你?”赵襄儿眸子微闭,轻轻吐气。

    宁长久头疼的感觉渐渐退去,他看着赵襄儿静敛的容颜,忽然有种自己是不是又猜错了什么的错觉。

    赵襄儿再次睁开了眼,神色中再无惘然之色,而是澄澈通明,如世间最无暇的美玉,“你……想退婚?”

    宁长久知道她彻底误会了,他也只是想通过如此手段逼出那个潜藏在皇宫的同门之人,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伤这个小姑娘的心。

    毕竟他对赵襄儿,除了有些不满她过度的心高气傲之外,还是颇为欣赏的。

    此刻面对赵襄儿开门见山的质问,他有了些犹豫。

    赵襄儿也并未真的想要得到回答,她已经继续开口,道:“那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如今还未入玄,但毕竟是娘亲选中的人,我决不相信你自此之后永远平凡,我期待你变得很强,最好是超乎我想象的强……所以,我给你时间,我把婚书给你,五年之后,带着它来见我,若是你能胜我,那你当众退婚羞辱于我亦或是凭这封婚书要我嫁给你,我都不会作任何拒绝,若你不愿来,可以随时撕去它,便当是没有这个约定,所有的选择权,我都交给你。”

    话语间,她抬起了手,随着手肘微屈,那丝质的袖袍如墨水般轻轻滑落,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和纤美如玉的手,皆是白嫩得惊心动魄。

    那封朱红色的婚书便被她轻轻捏在手中,如一片蝴蝶的翅膀。

    宁长久

    看着那封婚书,它就像是一团安静的火焰,不骄不躁地燃烧着,亦如少女薄而美的丹唇,似要倾诉什么,却终究一语不道,尽在不言中了。

    宁长久问:“那我若现在撕去它,这场约定,是否便也结束了。”

    赵襄儿颔首道:“嗯,若你真如此做,就当娘亲……还有我,都看走眼了。”

    宁长久闭上眼,手伸了过去,捏住了婚书的另一角,少女手指微松,那婚书便似深秋时离开枝头的红叶,飘然而去。

    赵襄儿衣袖再次垂下,笼住了那皓白的手腕,只露出一小截冷玉般的葱尖。

    少女将婚书交到了他的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她似在等着宁长久做出选择,又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毫不相关。

    宁长久轻轻摩挲过婚书,没有当众打开确认,毕竟这是别人的**,而自己,终究只是一场误会。

    只是……那个同门的师弟或是师妹,应该也是十六岁左右的年纪吧,怎么会这么沉得住气?到了这一步都没有现身……

    或许真的是青出于蓝胜于绿吧。

    不知十二年后,这个弟子又会是什么下场。

    宁长久笑了笑,没有撕毁婚书,而是将其收入袖中,道:“谢谢殿下好意,但是五年太长了,三年吧,三年后,我来皇城见你。”

    “三年?”赵襄儿道:“可你如今还未入玄。”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我非但没有入玄,这具身体更是难以修行,与普通人无异,若与修行者比,那更是堪称废人。”

    赵襄儿道:“类似的话我原本想你不答应时,拿来刺激你,没想到你倒是爱自嘲,不过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哪怕你现在的身体表现得再差,我都对你抱有莫大的期待,三年,我等你。”

    宁长久沉默片刻,镇重点头:“一言为定。”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明显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更近了些。

    但是依旧没有出现。

    难道……是我想错了什么?

    不过如果真要阴差阳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

    ……

    这是今日生辰宴的一个插曲。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进行太久,但是对于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多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是怎么样开始的,又经历了什么,最后怎么会成这样?

    当然,两位自以为自己都知道的当事人,同样如此。

    总之,一个三年之约,就这样定下了。

    生辰宴同样渐渐接近尾声,接下来的时间里,便是大家论功行赏,论罪责罚之时,气氛又渐渐地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这大殿中,大部分,都是罪人。

    ……

    接近正午的时分,在外面台阶前站了一个时辰的丘离,才被两个侍卫缓缓带入殿中。

    而那大殿中,越来越多的人散去,许多官员,参加生辰宴之前衣着鲜亮,此刻出去之时已是一身囚服,不过似是为顾全大局,大部分人毕竟不是主谋,便都是从轻发落。

    丘离看着那些向着身边走过的人,他们同样也看着自己,目光如看死人一般。

    他们尚有余地,而丘离是围攻国师府的主谋之一,自然罪无可赦。

    正午,两个黑袍铁甲的侍卫,押着丘离走了进去。

    ……

    ……

    (感谢书友乾坤万宇、离心语的打赏!鞠躬~欠更0/2。明天开始开始还!)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一章:溅血

    此刻皇殿之中,大多数人已陆陆续续离座,宫女来回穿行,收拾着狼藉的桌面。

    高高升起的太阳照了进来,如将一条雪白的地毯铺到了前方,那明亮地毯的尽头,赵襄儿站在破碎的王座前,身影冷清,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亲自宣判对赵国真正有重罪的人。

    宁长久坐在案前,闭着眼睛,衣袖垂叠身侧。那封婚书他虽已收下,却始终没有取出翻阅。

    宁小龄坐在他的身边,只觉得有些尴尬……师兄居然成了赵襄儿的未婚妻?

    在今日踏入殿门之前,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如今这般局面的,还有那个三年之约……她知道师兄肯定厉害极了,但如果对手是这位小殿下,她还是为师兄捏一把汗的。

    毕竟这位小殿下连那曾到过五道之上的老狐都杀了,师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那头狐狸厉害吧?

    想到这里,宁小龄心中忽有些喜悦,想着自己也是小狐狸,只要不出什么岔子,以后修为想必会是极高的吧。

    陆嫁嫁手握空盏,横剑膝前,若不是白幔遮掩,便可以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她虽然并不看好宁长久,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话确实很是有趣。

    各异的思绪间,丘离缓缓走入殿中,两人黑袍铁甲的男子踢了踢他的腿弯,丘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丘离,你可知罪?”赵襄儿的声音威严而平静地响起。

    丘离惨笑着说道:“事已至此,丘离自然罪无可赦。”

    赵襄儿懒得废话,摆了摆手:“知道就好……既然如此,带下去吧。”

    皇殿之外,他立了一个多时辰,听到的只是这么一句简短至极的话语。

    丘离眉头一皱,立刻道:“等等,我有话要说!”

    赵襄儿抿了口酒,微醺的笑意犹然冰冷,“我没兴趣听,带下去。”

    两个黑袍男子走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正要将他押下,丘离嘶声大喊道:“殿下!我有急事禀报!”

    赵襄儿依旧没有理他。

    黑袍铁甲的侍卫手劲一大,只听咔得一声,他两边肩膀的骨头都碎裂了一般。

    丘离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挣着身子,紧咬着牙齿,忍受着那骨头断裂的痛意。以他的修为,若是平时,原本可以轻松杀死他们,但如今赵襄儿在殿前,那剑仙女子亦在,他知道自己没有造次的机会。

    丘离立刻嘶声喊道:“殿下!那血羽君还未离开皇城!殿下千万要小心啊!”

    “血羽君?”陆嫁嫁眉头微蹙,哪怕她此刻跌境,她也自信可以稳胜过它。

    丘离挣着身子,继续嘶喊着:“那头血羽君不仅还在,而且扬言今日要破城屠城,殿下不得不防啊……”

    “哦?”赵襄儿稍来了些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丘离一愣,但如今时间紧迫,他顾不来多想,道:“血羽君曾找到我,想要与我合作陷害殿下,所以我知道,他对于皇城依旧心怀不轨,如今大难才过,人心松懈,若是血羽君真如其言,忽然来此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啊。”

    藏着一个小世界的古卷还在缓慢修复,国玺切断联系之后还未重新认主,焚火杵虽在,但杀阵已被毁得七七八八,而赵襄儿终究不过是通仙境修为,哪怕手持红伞,若那血羽君再来,只靠她自己,多少会

    有麻烦。

    陆嫁嫁淡然道:“若它再来,我亲手杀它。”

    赵襄儿轻轻点头,看着丘离,问道:“那它是怎么和你说的?打算如何杀我,还有……你答应了吗?”

    那清冷的话语声如刀割过心头,丘离身体忍不住颤栗着,他连连道:“自然不敢答应,今日我前来,就是为了告知殿下此事。”

    赵襄儿问:“你想以此赎罪?”

    丘离哀声道:“我自知罪无可赦,只想以此免去一死……求殿下从轻发落。”

    赵襄儿道 :“那给你个机会,说一说它的谋划,若是内容有用,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多谢殿下!”丘离连忙道:“那血羽君昨夜化作一只红羽的小隼,现身不死林,它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要给巫主大人报仇,我心想巫主大人分明是那老狐杀死的,怎能怪责殿下,我表面不动声色,问它,你打算怎么做?”

    “那血羽君便问我,有没有办法拿到国玺和古卷。”

    “国玺和古卷?”赵襄儿问道:“它要那两样东西做什么?”

    丘离摇头道:“我也不知,所以当时我虚与委蛇,假装答应与它合作,再问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襄儿有些不耐烦:“说重点。”

    丘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稍稍抬起,鼓气勇气道:“那血羽君与我说,它的……”

    轰隆!

    话音才到一半,皇宫之外忽然想起惊人的声响。

    “地动?”

    “外面……外面楼塌了!”

    有惊呼声传了进来。

    “它来了!”

    在场的人中,陆嫁嫁境界最高,也最快反应过来,她神色微变,膝上长剑在刷得一声中已然出鞘,剑光如一泓碧泉,在空中斩出一道灵妙的轨迹,跨越过众人的头顶,瞬息间斩至了大殿之外那混乱声响起的地方。

    陆嫁嫁白衣雪影倏地一闪,殿中掠起一道剑风,眨眼之间,女子身影在殿中消失不见,已然随着那柄雪亮长剑破空而去。

    而外面的天空上,一只血红大鸟扑棱着翅膀,如鹰般低低地盘旋着,妖气犁地,本就破碎不堪的城池再次响起一道道塔楼坍塌的巨响,而那大鸟在空中嘶鸣怪叫不已。

    “好你个丘离,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便敢叛变于我!稍后看我不把你扒皮抽筋!”

    它环视四周,顾盼自雄,继续道:“今日本天君再临皇城,无人能挡,那谕剑天宗的小娘皮子,快快出来领死,还有赵襄儿这贱人也速速来见我,现在你娘没了,再不出来,本天君把你家也顺便拆了!”

    血羽君不停地怪笑着,皇宫外,人们的惊叫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第一次来到皇城时的样子,那时如君临天下意气风发……

    它的思维未能延展出太多,视线便被白光照彻。

    陆嫁嫁的白虹一剑已斩至身前,血羽君痛哼一声,立刻凝聚妖力格挡,猩红一片的双翅间妖风如箭,左右一同朝着那道雪白剑光扑去。

    “让你出来你还真出来,你这丫头果真是个贱皮子,等今日本仙君将你擒下,废去一身修为,倒要看看你这身子是不是也如你这脸这样冷冰冰。”血羽君在空中腾跃不止,口中爆发出声声怪笑。

    陆嫁嫁冰眸一凝,冷声道:“找死。”

    陆嫁嫁握持长剑,灵力涌至右臂,擦着它铁皮般的爪羽,猛地划过它的身前。

    血羽君被那一剑锋芒逼得后退不止。

    “这点力气,切豆腐脑呢?”血羽君依旧讥讽不止。

    陆嫁嫁脚踏虚空,长身玉立,仙剑明澜划过身前,斩出两道飘逸而凌厉的剑光。

    虹光横切竖斩,在空中画成一个十字,十字的交汇处,陆嫁嫁如雪的身影自那一点破出,无论是秀丽长发,雪白剑裳亦或是淡金边的飞扬袍袖,在剑落下的一颗,都沾染上了极寒的剑气。

    周遭温度骤降,如入冰窖。

    血羽君身前的妖盾也被瞬间刺破,它收拢翅膀,身形在空中一坠,想要躲避那强横无比的一剑,只是它终究稍慢了一筹,那剑还是精准地刺中了它的身体,一刺一搅之间,钢铁般的焰羽纷纷碎裂凋零,铁羽剥尽之后,还硬生生刺开一个血洞。

    血羽君惨叫不止,口中却依旧喋喋不休:“赵襄儿这贱娘们呢?怎么,没了你娘的一身家底,自己通仙境的修为不敢来见本仙君?总听说你惊才绝艳,哈哈哈,什么时候,一个十六岁的区区通仙境便算是惊才绝艳了,啧啧,你娘亲想必就是看你太废物才离你而走的,稍后我将你和这使剑的小娘们一同带回老巢,我看你还能心高气傲到几时!”

    大殿内,赵襄儿自王座的废墟后抽出伞剑,双眸冷冽。

    “等等!”宁长久忽然道。

    赵襄儿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想管我?真当自己是我未婚夫君了?”

    宁长久认真道:“不对!那头血羽君的修为绝不比陆嫁嫁高明,它若是聪明,此刻应当逃得越远越好,凭什么敢猖狂现身?”

    赵襄儿秀眉一凝,此刻殿中一片混乱,她持剑的手忽然一紧,目光如闪电般望向了丘离所在的方向。

    混乱中,丘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再没了一开始那惶恐不安之色,神色竟炽热如疯癫。

    反正,都是一死……

    在赵襄儿目光望向他之前,他便已捏碎了一个缠在手臂下的血囊,一道猩红色的血激射而去。

    那血的目标却不是赵襄儿,而是宁长久身边的小丫头。

    宁长久神色也变了,他不确定那血是什么,但隐约已有了猜想,只是他如今重伤,修为耗损,根本拦不下这一记血箭。

    丘离大笑着向外面奔去。

    赵襄儿剑光如电,瞬息便至,剑光斩开那记血箭,去势不止,直接撞上丘离的后背,嗤得一声,丘离后背衣衫碎裂,长剑直接贯穿他的身体,他砰然倒地,血泊之中,丘离虽已一句话都说不出,身体却兴奋地颤栗着,他嘴角咧开,痛苦扭曲的脸庞上,笑容诡异到了极点。

    而宁长久抬袖去拦,动作同样极快,那道血箭在半空中时已被赵襄儿斩成了半截,如今宁长久袖袍一挥,又将其几乎打散。

    但是那炸成一蓬雨水般的鲜血依旧有几滴冲破了重重阻隔,落到了宁小龄的身上。

    几滴沾在她的道裙上,几滴落在她的发丝间,也有几滴落在她纤白的秀颈上,那一点颜色似肌肤刺破溢出的血珠,却刺眼至极。

    ……

    ……

    (晚上还有一章!)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二章:狐妖再现

    血箭破空,被长剑割断,又被衣袖打散,但一切都发生在猝不及防之间,那去势难止,血箭割裂、破碎、飞溅,然后落了过去。

    宁长久瞬间转头,死死盯着那雪白秀颈间的羞红小痣,面色大变。

    宁小龄更是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师……”

    在那本来已毫无杀伤力的鲜血落到她的身上,她气息却陡然变了,所有的话语凝在喉咙口,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襄儿同样瞳孔骤缩,因为她分明可以看见,那少女的身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三条雪白而虚幻的尾巴!

    明明已经被宁长久压制在身体里的魔性,此刻竟被这区区几滴血水给激发了出来!

    宁小龄一脸茫然,嘴唇,脸颊,肌肤,皆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着血色,那一身道裙之下的娇小身躯也开始颤栗抽搐起来,少女脖颈绷得极紧,纤细的青筋爆出,身子渐渐紧绷弓起,她双手环抱胸口,似乎极其寒冷。

    宁长久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丘离与血羽君的谋划,而这血,是血羽君的血!

    志怪书籍上说,血羽君是红羽隼侥幸吞食了朱雀神的血,异变而成,但朱雀神可是十二隐国的国主之一,是掌管着某一种天地权柄的无上存在,天地间的至高神之一又怎么可能流血?

    如今想来,那血羽君吞食的,应该便是那头老狐的血!

    百年之前,老狐自西国一路遁逃,好不容易凝结出的肉身再次被打烂,一路血水抛洒,而血羽君恰好得了机缘,有幸饮了几口它的心头精血……

    宁小龄的妖种已被压得很深,理论上很难被勾出,但如今,这混杂着狐妖之血的血液,恰好是可以引动她体内沉眠妖种的雷火!

    “师妹!”宁长久轻喝一声。

    他此刻修为几乎尽失,若是宁小龄发疯,他可能会立刻被打成重伤,但少年依旧好不犹豫地出指,以清心真诀、安魂神术、定魂三法为意,凝成三朵虚无缥缈的莲花,向着她眉心点去。

    宁小龄的神色中闪过几分凶厉,几分迷茫。

    她看着那点来的一指,原本涣散的瞳孔一下聚焦,其深处更是亮起了暴戾的火光。

    “嘶”宁小龄一咧嘴,整个人如炸毛了一般,猛地跳起,身影灵巧地越过桌面,嗖得一下冲入了大殿角落的阴影里,她蜷缩着身体,双手触地,指甲轻而易举地撕破坚硬的地砖,神情里的畏惧与凶残矛盾地扭曲着,她不停地嘶着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而此刻,她身后的狐尾不停地颤动着,那是包围着她的雪白焰火,她神智未灭,却已如在火山悬崖边徘徊,稍有不慎便要坠入永劫不复的火海里。

    大殿外,陆嫁嫁身影在一个又一个的屋顶、望楼上腾跃闪烁,白影弹跃间,剑气吞吐,如一蓬蓬清冽寒雾,接连不断地斩向血羽君。

    血羽君巨大的身形左右腾挪,躲避着接踵而来的剑气,身形朝着皇宫所在的位置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碧色的琉璃瓦被掀翻破碎,随之而来的,是陆嫁嫁精准无比的一剑,血羽君惨哼一声,身体自高楼的瓦片上滑过,那些瓦片如刀刮鱼鳞一般被掀去,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声响。

    陆嫁嫁身影落在屋顶,剑虹如白蟒游走,一刻不停地向着血羽君追衔过去。

    血羽君身子直接被打落屋顶,刀锋般的红羽被斩下了大片,露出其后模糊的血肉,它身形重重坠地,以翅膀勉强支持起身子,鲜血淋漓,却大笑道:“哈

    哈哈,一群蠢货,你们来不及了,快去看看那傻丫头吧,你这把剑杀得了我,还能杀得了一只紫庭境的妖狐?带本天君修成人形,便让你尝尝真正的仙剑是何等滋味。”

    陆嫁嫁没有理会它的挑衅,因为她能感受到脚下的宫殿之中,骤然有妖气冲天而起。

    此刻精神本就出于脆弱而敏感边缘的宁小龄,此刻在这般巨大的声响之下,更是受到了莫大的此刻,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如野狐夜鸣山丘。

    这一切的发生都极为短暂,在宁小龄发出尖叫声时,赵襄儿立刻张开红伞,抵挡着那蕴蓄着妖力的嘶鸣。

    宁长久咬紧牙关,一边逆风而前,一边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可以破除此局的方法。

    赵襄儿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回来,你师妹疯了你别跟着疯,如今以她的修为,拍死你不过一巴掌的事情!”

    宁长久神色一凝,道:“师妹神智未灭,此时出手尚有机会,等会彻底被那妖种占据意识,才真的来不及了!”

    赵襄儿问:“那怎么办?”

    宁长久道:“你可懂安魂之术?”

    赵襄儿摇头道:“不懂。”

    宁长久嘴唇紧抿,心想我倒是懂,可根本没有修为去施展。

    而大殿的屋顶,随着他们的战斗,藻井也开始向下塌陷,碎石瓦砾簌簌地落下,赵襄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红伞撑开,道:“先走!”

    “还有办法?”

    “取国玺,娘亲说里面藏有两道真符,应该可挡片刻。”

    “然后?”

    “九灵台……”

    他们的对话极快,只是身子刚一动,宁小龄也跟着动了,她身影咻得窜起,通红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宁长久,骤然向他扑去。

    赵襄儿挥伞格挡,想要拦住她,宁小龄的身形撞上伞面,乓得一声,伞面如巨石砸落水面般震颤,赵襄儿惨哼一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身子直接向后倒滑不止,宁小龄四肢着地疾奔而上,转瞬举起了手,正要一爪向下撕去。

    “师妹!”宁长久又喝了一声,他的声音里蕴含着道门的清心诀的真意,此刻一喝,虽不能令她彻底清醒,但宁小龄的眸子里,显然闪过了一抹淡淡地迷惘之色。

    她停下了手,转过头,盯着眼前的少年,怔了一会,道:“师……师兄?”

    宁长久悄无声息地伸出一指,浑身修为凝到了指尖,正要朝她额头点去。

    宁小龄立刻反应过来,闪电般退后,那一指落到了空处,其上好不容易凝结出的灵气再次消散,宁小龄半蹲在地,道袍贴着身躯,猎猎作响,她抱着脑袋,神色痛苦至极,仿佛又两个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宛若拔河般撕扯着,她头痛欲裂,身体不停颤抖。

    赵襄儿的眼神越来越冷,她捏紧了手中的剑,身子前倾,直接一剑朝着宁小龄斩去。

    宁长久来不及阻止,也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赵襄儿根本没有杀死她的能力。

    等宁小龄的意识被彻底占据时,那一身紫庭境的修为,才是真正在城中叱咤无敌。

    果然,赵襄儿一剑斩落,剑刃直接被宁小龄捏住,她瞳孔一只纯黑一直纯白,捏着长剑的手渗出鲜血,却似浑然不觉。

    “小丫头,你还在等什么?还不把他们全杀了?!”血羽君发出尖锐的叫声,那声音中也带着些许富有诱导力的妖力。

    陆嫁嫁此刻才知,那血羽君的出现不过是为

    了将自己逼出大殿,若是自己没有中计,那些血水如何能泼到宁小龄的身上?

    但后悔是一种无用的情绪。

    陆嫁嫁没有任何犹豫,她没有转头去拦截宁小龄,而是直接一剑继续砸向血羽君。

    “赵襄儿……你终于也要死到临头了啊!”血羽君放声狂笑。

    陆嫁嫁怒道:“当日湖上饶你一命,你竟还敢来送死!”

    血羽君冷笑道:“你根本不知道我这十多年过的怎么样的生活,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笼子里,吃的虫是恶臭的,会消解妖力的血蛊虫,身体的禁咒又无时无刻地折磨我,我辛辛苦苦给那贱人做事,哪怕万箭攒心之痛时,我还要装得很开心……”

    “你们真当我只是一只信鸽?本天君……可是要成为南州一代妖王的……都被这贱人毁了!”

    血羽君厉声长笑,满身鲜血泼洒。

    陆嫁嫁浑身剑气催发到了极致,她咬牙切齿道:“你本就该死!”

    剑落如雨。

    血羽君疲惫不堪地抵抗着陆嫁嫁的剑,被一剑又一剑打落在地,浑身皆是伤痕。

    他知道自己随时要死在这剑下了。

    但幸好,心中的吟唱已经完成……

    嗤!

    又一蕴含真意的剑气撞来,将它直接打向那城中的深坑。

    身体后坠之时,他猛然转头,死死地盯住了宁小龄,它一声长唳,口吐人言,速度极快却清晰道:“血海控偶**!”

    陆嫁嫁神色骤变,这是一种以血液为媒介,从而操控别人神魂的一种妖法。

    下一道剑光未至,这六个字却已转瞬即出。

    宁小龄的神色如水遇寒冰,瞬间凝固。

    血羽君心中一喜,它不再有任何隐藏,催动全身妖力,抵挡陆嫁嫁的穷追猛打,它知道,自己只要再挡住几息,等这宁小龄被自己彻底控制,在场的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是镰刀之下的麦子!

    宁小龄缓缓转过头,看着面色狂热的血羽君,苍白的俏脸上没有丝毫的温度。

    陆嫁嫁仙剑低鸣,她下意识地错开了身影,也是那一瞬,宁小龄身形雷霆般骤动,一拳直接轰来,面朝的却不是陆嫁嫁,而是血羽君。

    血羽君神色大骇,它不知道自己的法咒哪里出了问题,也来不及想,下一瞬,宁小龄的小拳头已砸到了胸口,羽翼飞散,骨骼断裂,它的胸口被搅烂塌陷,极度扭曲的疼痛瞬间席卷它的全身,让整个身体刹那麻痹,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量。

    “你……怎么可能……”血羽君长喙间尽是鲜血,它不敢正眼看宁小龄,只是极度想不通,这般强大的咒法怎么会顺便便被破了。

    宁小龄冷冷地看着它,脸上闪过一抹讥讽之色,似在说凭你也想要操控我?

    “小……小龄……”陆嫁嫁看着她,试探性喊了一声。

    原本脸颊冷若寒霜的少女再次痛苦地皱起了小脸,她霍然抬头,盯着一身白衣的陆嫁嫁,身上爆发出极大的杀意,陆嫁嫁立刻横剑身前,做出一个随时格挡的剑架。

    宁小龄如野狐般低吼了一声,不知为何,她的眼眸中闪过极大的畏惧与挣扎,她没有扑向陆嫁嫁,而是转过身,一脚踩过血羽君重伤的躯体,朝着城中跑去。

    ……

    ……

    (感谢书友北燎的打赏!谢谢北北!于是……加更依旧欠0/2。明天继续还债!)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三章:侵神

    宁小龄身形极快,如今城墙坍塌,更是让她畅通无阻。

    仅仅是一个眨眼,视线之中便已捕捉不到那一抹身影,皇城如湖,她的身影一下子没入了其中。

    声响渐寂,宁长久从殿中缓缓走出,他手臂无力垂落,袖袍随风轻摆,神色疲惫。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么分明的无力感。

    哪怕他此刻身体问题很大,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但因为康庄大道他前世已走过一遍,所以对于未来的修道,他总抱有莫名的自信,而今日,他才真的体会到了当日陆嫁嫁说的四个字“时不我待”。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溅到师妹身上,看着她入魔,看着她因为不想伤害自己,所以在极端的挣扎之中逼迫着自己离开他的眼前。

    他无力阻止这一切。

    中午的阳光将炽白色的光洒向大地,明媚地点亮了一切。

    赵襄儿走到他的身侧,神色凝重,炽烈的阳光下她面如金纸,无一丝血色。

    她取出一根红线咬在唇齿间,手指伸至脑后,拢起长发,一手箍住,另一手取红线系发,红线自淡色的唇间划过,转瞬间扎成了一个干净的马尾。

    她没有与宁长久多说什么,淡淡地看了一眼重伤濒死的血羽君。

    那在血羽君心底积压了数十年前的寒意再次爆发出来,那一瞬间彻骨的寒冷几乎让它忘记了浑身的伤与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它死死压在地上,而它的双爪捂着胸口被宁小龄一拳打塌的骨头,几乎喘不上一口气。

    赵襄儿可以折磨它,可以将它千刀万剐,也可以让它承受最严酷的刑罚。

    但她还是没有去管那头重伤不起的妖雀,而是直接提着剑向着宁小龄消失的位置走去。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等!”宁长久叫住了她。

    赵襄儿脚步微顿:“什么事?”

    宁长久问道:“你要去哪?”

    赵襄儿道:“不用你管。”

    宁长久道:“她如今修为已至紫庭初境,你拦不住她的。”

    赵襄儿闭上了眼,淡淡道:“我自有决意,皇城中另有镇魔的手段。”

    宁长久问:“国玺还是九灵……”

    赵襄儿打断道:“这是赵国的秘密,你不必知道。”

    宁长久叹息道:“你纵真有手段又如何?如今你根本找不到她,再好的手段也不过是屠龙技罢了。”

    赵襄儿看了他一眼,道:“世间有真龙。”

    宁长久没空和她抬杠,神色认真道:“我有办法找到师妹并……制住

    她”

    ……

    ……

    宫墙上,血羽君翅膀张开,两柄铁剑如钉子般将他钉在了墙壁上,剑伤处,两道鲜血蜿蜒而下。

    “你的血勾起的魔,怎么样才能压下去?”陆嫁嫁冷漠地盯着它,又一剑钉在了它的翅膀上。

    血羽君惨鸣不止,断断续续道:“我哪个知道……那头老狐狸临死前,就让我把血泼在那小丫头身上,说一旦成功,她……她就能为我所用……”

    陆嫁嫁问:“那你为何控制不了她?”

    血羽君张着鲜血淋漓的翅膀,崩溃道:“肯定是那头老狐框我啊,他就是想让你们不安生,哪个管我的死活……”

    陆嫁嫁怒道:“你就这么蠢被他骗了?”

    血羽君驳斥道:“你要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呼来喝去十多年,忽然有个机会弄死她,你能忍得住?”

    陆嫁嫁深吸一口气,连出数十剑,将它的翅膀打得千疮百孔,血羽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停响起。

    “你们好歹是名门正派,给个痛快不行?非要这么本天君……我要是知道什么我早说了啊,我真的啥也不知道了啊。”

    陆嫁嫁冷冷道:“那我给你个痛快。”

    “等等等等……等一下!先等殿下回来,她应该是想把我千刀万剐的,你这样直接杀我也太便宜我了,而且殿下对我恨之入骨,你擅自动手,也不好和她交代对吧……毕竟这也是人家赵家的私事对吧……”血羽君苦着脸央求道。

    陆嫁嫁漠然道:“斩妖除魔是天下事。”

    ……

    不知为何,宁小龄没有直接离开皇城。

    城西一大片荒废的久宅院里,宁小龄一头扎了进去,砰得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深坑,宁小龄立在深坑中央,道裙上尽是泥水,她双手死死地陷在泥土里,神色不停地变幻挣扎。

    “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个小丫头,能维持到几时?放弃抵抗吧,我占据了你,这样你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不管做了什么,你也不会有负罪感,还能省去所有的痛苦,你也不会死去,这不过是寂眠,等到神魂稳定,我可以让你出来,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极具魅惑性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哪怕宁小龄将耳朵捂得严丝合缝也堵不住,因为那声音来自自己的内心。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一头雪白的断尾狐身姿矫健地朝着自己走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你给我闭嘴!”宁小龄怒喝道。

    那头雪狐冷哼道:“最多半个时辰,我就能彻底吞没你,你的挣扎有什么意义呢?到时候

    啊,我留你一线神智,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师兄被我一点点地撕成碎片。”

    宁小龄额角青筋毕露,稚颜上显露着阴间般的白色。

    “我师兄会杀了你的……”宁小龄说。

    那雪狐冷笑道:“那你为什么要跑?带我去找你师兄啊,让他杀了我啊!”

    宁小龄道:“师兄只是不想看我死。”

    “哈哈哈哈……”雪狐忽然爆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它道:“你真当你师兄是什么好东西?他和我一样,也不过是附身的魔头,只是他成功地把你师兄吞噬了,而我还没来及把你吃掉罢了,你还不明白吗?对你最好的师兄,就是被现在的他杀死的啊……你竟然还认贼作兄,小丫头可真是可笑。”

    宁小龄心神动摇,差点直接在她的话语挑动中沦陷,“你闭嘴!”

    “怎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雪狐冷笑声像是寒冬的永不停止的风,无时无刻地在耳畔呼啸着:“他不奇怪为什么他对你这么好?呵呵呵……那不过是那具身体的原主人对你好而已,他不过是多多少少继承了那具身体的情感,而你,被那么一丁点好久沦陷了?可是真正对你好的师兄呢,已经神魂俱灭了啊……”

    宁小龄执拗道:“他就是我师兄!”

    雪狐道:“你不过是不敢相信罢了,别忘了,你师兄以前可是个呆子!他难道还是忽然开窍了不成?”

    宁小龄身体陷在那个泥坑里,不停地哆嗦着,她睁大了眼,那妖异的黑白纯色瞳孔暂时褪色,只是此刻她的瞳仁依旧很淡,仿佛还是随时会被吞噬。

    宁小龄艰难地张开嘴,道:“师兄一直在救我,而你想害我,你觉得,我应该信你还是信我师兄?!”

    雪狐短暂地默然,这是很朴素的是非观,哪怕他现在的师兄是世界上最邪恶的魔鬼,他也是在救她,而自己哪怕是最善良的天使,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吞噬她。

    所以她的师兄现在是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一直在救她。

    雪狐冷笑道:“你可真是个苦命,离你最近的我想吃了你,与你最亲近的师兄又是伪善的魔头,你这样的丫头,活着不如死了!”

    宁小龄同样冷冷道:“我现在就在你眼前,你怎么还不吃,老狐狸牙口这么差怎么不去死?”

    雪狐笑的愈发畅快,它声音如刀刃割肉:“那我可不客气了。”

    这座空宅之中,少女的惨叫声时不时地响起,压抑着,低低回荡着。

    正午的阳光无比寒冷。

    ……

    ……

    (下一章也已更新。)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四章:古卷为牢

    “放了它吧……”

    陆嫁嫁举起剑,对准了奄奄一息的血羽君,而她的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她回过头,一身白衣的少年面色疲惫的立着,对着她压了压手。

    陆嫁嫁侧过身子,看着宁长久,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宁长久没有直接作答,而是问:“你们宗门最厉害的咒印是什么,给它刻上,然后放了它。”

    陆嫁嫁道:“咒印烙刻在神魂之上,乃是妖魔一道的功法,我……并未学过。”

    宁长久道:“那我教你一个,血骨燃体印。”

    血羽君脸色大变,哀嚎道:“你师妹如今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情折磨我?你这师妹怎么摊上你这样的师兄,连她的生死安危都不顾了?”

    宁长久没有理会它,只是看着陆嫁嫁道:“时间紧迫,能施展出五成便好。”

    陆嫁嫁听着他讲述的心诀,默默点头,这个咒印的实施在明白了原理之后并不难,陆嫁嫁尝试了他说的运灵方式,不过两遍便已娴熟,约莫一刻钟后,她睁开眼,轻轻点头。

    血羽君瞳孔骤缩,不停地挣扎着身体,那被剑钉住的翅膀流血不断,它哀嚎道:“你给我施印肯定是要我做什么……这印就免了,你们说,我保证做到,只要我犹豫一下你们把我毛拔光都行,别……别过来啊……”

    陆嫁嫁根本没有理会它,以指剑化咒,画出一道道绯红之色的线,如怨毒漂浮的半死魂虫,顺着他破碎的血肉和骨骼钻入体内,一阵阵不止的哀鸣声中,那道血骨燃体印种入了它的身体里。

    宁长久对着她行了一礼,道:“辛苦陆姑娘了。这种印咒本是为天地不容的……等小龄恢复好之后,我就与她一起拜你为师,日后慢慢答谢你的恩情。”

    陆嫁嫁道:“咒印的反噬我再清楚不过,你不必与我解释什么,救人要紧。”

    宁长久道:“我还有个冒昧的请求。”

    陆嫁嫁道:“说。”

    宁长久伸出手:“请陆姑娘借我一些灵力。”

    陆嫁嫁蹙眉道:“你如今身体衰弱,强渡灵力根本流不经你的气海,稍有不慎,你仅有的灵脉都可能被撑碎的!”

    宁长久依旧伸着手,坚定道:“一点就好。”

    陆嫁嫁轻轻叹息,伸出了手,犹豫片刻,最后搭在了他的手指上,猛一握紧。

    皇城空荡的广场上,两人双手相握。

    这本该是少年少女之间羞嗒嗒的动作,此刻看来非但没有一点暧昧,反而肃穆而落寞,似在举行着什么仪式。

    宁长久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这与他当日吸取宁擒水时截然不同,那是无主的灵力,又恰好与他身体契合,而陆嫁嫁的灵力,皆蕴含着难以抹去的剑意,流经身体,宛若刀割。

    他抿紧了嘴唇,凝出一指,指出如剑,点向了血羽君的几处大穴。

    那本来奄奄一息的妖雀很快一个激灵,它忽然发现,身体中竟有了不少充盈的灵力,回光返照一般……而且,它发现,它的嗅觉听觉视觉都在短时间内变得很是敏锐。

    但它没有丝毫的高兴,他很清楚,这种激穴的手法无异于对身体的涸泽而渔,短时间内激活感观的灵性,但实则对于身体的损伤极大。

    “多谢。”宁长久轻轻道谢,松开了陆嫁嫁的手。

    陆嫁嫁点点头,也松了口气,她垂下衣袖,袖中以拇指轻轻揉过几截小指……微痛。

    宁长

    久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紫金符纸,放到了血羽君的面前,道:“闻闻这上面的味道和符意,一个时辰之内找到她。”

    血羽君欲哭无泪:“我这翅膀被扎成这样,都漏风了,怎么飞啊?”

    宁长久淡漠道:“一个时辰后,血骨燃体印发作,你肉身会被全部烧毁,到时候就不漏风了。”

    血羽君怔了一会,然后认真地嗅了嗅这张符,每一张紫金神符的符意都独一无二,而这张符曾在宁小龄身上贴了许久,自然有所残留,更何况此刻它的感官也被激发,灵敏了数倍。

    自己这是……信鸽转职成猎犬了?

    血羽君一想到一个时辰后的悲惨命运,闻得更卖力了些。

    它忍着痛振起了血淋淋的翅膀,飞向了皇城上空。

    陆嫁嫁问:“这种咒印是邪魔外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宁长久叹道:“无所不用其极罢了……你那顶青花轿子,我可以坐一会吗?”

    陆嫁嫁看着眼前修为尽失的少年,神色怜惜,点头道:“当然。”

    ……

    ……

    不得不说,血羽君很有当猎狗的天赋。

    不过是半个时辰,城西之中,它便开始在上空高高地盘旋起来,那是一开始,他们约定好的信号。

    宁长久从青花小轿中走出,道:“陆姑娘随我走,稍后你在暗处,除非师妹发疯,不然千万不要出来。”

    陆嫁嫁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便也只是点了点头。

    简单地交待了之后,陆嫁嫁腰间仙剑出鞘,身子一跃,双脚踩在剑身上,她一把抓住宁长久的手臂,将他也拉了上来,仙剑倏然飞去,向着血羽君盘旋的方向直掠而去。

    ……

    宁小龄从深坑中缓缓爬出,满是泥浆。

    她忽然看到地上有一道不停旋转的影子,她的身体一下子扑了上去,想要抓住那道影子,那道影子却不停地旋转着,她便四肢着地跟着那道影子飞奔起来,如同一只扑着影子的猫。

    天空中,血羽君不停地盘旋着,地上的那道影子自然就是自己的影子。

    它看着那人性渐失,逐渐展露出兽性的小姑娘,对着自己的影子不停追赶,哪怕自己此刻翅膀受伤严重,也更卖力而兴奋地飞了起来。

    忽然间,宁小龄停下了身影,她霍然抬头,望向了天空。

    那一眼,直接看得血羽君浑身冰冷,它不敢再作任何逗留,想要直接撤离,宁小龄却嘶起了嘴,两颗尖尖的虎牙明显长了许多,几乎要刺破她柔嫩的嘴唇。

    而那双眼睛,如缀着许许多多粒血。

    弥漫的血色不停扩散,几乎要将她的瞳光吞没。

    少女的身后,那四条巨大而虚幻的尾巴再次显露,满身泥泞的小姑娘,在露出了狐狸尾巴之后,整个人的气势也浑然变了,竟有几分一代妖王睥睨南州的猩红风采。

    血羽君知道自己被她的目光锁定了,此刻那咒印还未发作,它便几乎已必死无疑。

    就在此时,这空宅的大门忽然撞碎。

    一个雪白的身影忽然落了进来。

    宁小龄像是一只真正的狐狸一样,受惊跑开,一下子窜了数丈远。

    来者便是宁长久。

    宁小龄的眸子忽然一亮,恢复了几分清明之色,嘴唇颤抖,像是想说什么,但是身体的本能却让她根本不愿靠近对方。

    而下一刻,宁小龄的眼神

    却变了。

    她忽然看见,宁长久捂着自己的胸口,手指间有血渗出,而他的身后,忽有一剑夺心口而来。

    那是一个黑衣人。

    宁长久被一路追杀至此。

    只听嗤得一声,宁长久避之不及,他的衣袖被突如其来的一剑撕去了大半,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剑尖一转,下一剑又朝着他的咽喉处刺来。

    宁长久身体后仰,勉强躲过这一剑,那黑衣人却忽然抬脚,踢到了他的胸口,宁长久惨哼一声,身体向后砰然撞地,向着方才宁小龄砸出的深坑滑去。

    而那黑衣人的剑紧追不舍,眼看就要直挑心口。

    宁小龄神色大变,嘶着嘴叫了一声,猛然前冲,下意识地护在了宁长久身前,双手直接抓住了那柄剑,猛地一拧,一下将其拧成了废铁,随后拍出一掌,轰然一声里,直接将那黑衣人身影震退数丈。

    她的双目间闪过一丝茫然,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做。

    忽然间,身后一袭白衣的少年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再次受惊,想要挥抓拍去,却忽然觉得一阵目眩神迷,一股似可以扭曲空间的力量拽住了她,那种感觉更像是在悬崖边忽然失足,身体倾倒,要一下坠入万劫不复之中。

    宁小龄长啸一声,一爪击落,却打到了空处。

    视线中天旋地转。

    她发现自己依旧在这座城中,周围却像是万物皆死般的寂静。

    而原本那个空宅的院子里,宁长久和宁小龄的身影都不见了,只听啪得一声,一本古卷掉落在地,清风吹拂书页将其合拢。

    那持着一柄扭曲铁剑的黑衣人解下了面罩。

    那是赵襄儿。

    她走到那泥坑边,蹲下身子,拾起了古卷。

    古卷之中藏着一个小世界,那是赵国皇城的历史缩影,宁长久强行拉着她与自己一同关入这古卷里。

    先前两人秘密的谈话在耳畔虚幻般响起。

    “这古卷在老狐与巫主的战斗里被损坏过,此刻灵力大失,根本撑不了多久。”

    “能撑多久?”

    “最多两个时辰。”

    “那就两个时辰吧。”

    “如果两个时辰,你没能控制住你师妹怎么办?如果她彻底被魔性侵染了怎么办?”

    “那就把这本古卷,丢进曾经关押那头老狐的地方,这样哪怕她破卷而出,便也是身在囚笼。”

    “那你怎么办?你几乎必死无疑!”

    “我不会死。”

    宁长久这样回答着,只是在心里想着:“我也很想知道,再死一次,到底会见到什么样的世界。”

    ……

    “你真的要把这本古卷丢入那井下地宫?”陆嫁嫁挽着长剑,从暗处走出,看着半蹲在地,捏着古卷的少女,开口问道。

    “丢入那铜炉封印确实是万全之策。”赵襄儿声音很轻,整个人像是褪去了色彩,只剩下单薄的颜色:“但娘亲怎么会允许我做出这种选择呢……”

    陆嫁嫁松了口气,颔首道:“那殿下决意如何?”

    赵襄儿扯去了裹着长发的黑色头巾,盘着的长长马尾一下垂落,她握着古卷起身,神色重归平静,却掩不住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她说道:“劳烦陆姐姐御剑带我去九灵台,越快越好。”

    ……

    ……

    (明天还是两更!)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五章:那座道观的名字

    当日栖凤湖上,巫主与老狐交战时,曾借助古卷排列出一座座亦真亦假的殿楼,那些殿楼的排序,便是古卷给予的位格排行。

    排在首位的是乾玉殿,第三是皇殿,而第二的,则是那九灵台。

    九灵台是皇室祭天之处,其中央铸有巨大的朱雀神鸟像,围绕着朱雀神鸟的,是九尊铜铸的灵兽,那些灵兽形态各异,山海古籍中都并无记载。

    赵襄儿曾经在乾玉殿的藏书中看过关于九灵台的传说。

    据说那铜铸的九灵皆是朱雀神的子嗣,各执掌有一份朱雀神赐予的权柄,而那铸铜雕像的位置极其讲究,据说是某种阵法的关键所在,而那个阵法的启动,需要一个极为重要的阵枢。

    当然,这终究只是传说,这么多年,娘亲也从未告诉过自己,那阵枢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些天,赵襄儿渐渐明白了许多事,甚至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明白的还要多。

    九灵……

    赵襄儿立在陆嫁嫁身后的剑身上,闭着眼,秋风拂面,清冷干涩。

    古卷便被她握在手中,掌心之中,灼热的意味已然传来,里面的灵气也在一点点地崩解溃散。

    她握着这卷书,眼睁睁地看着这绝世的古卷被人亲手撕去,她并不觉得这卷书有多不可获缺,只是知道,其中已经打得天翻地覆了。

    陆嫁嫁忽然开口:“若这个少年可以活下来,将来有机会成就圣人种子。”

    赵襄儿不置可否,她感受着书卷间传来的温度,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陆嫁嫁道:“为了不让老虎吃人,以身为饵,将老虎与自己一同关在笼子里……这样的人,不是圣人是什么?”

    赵襄儿颔首道:“或许这就是娘亲选择他的原因吧。”

    陆嫁嫁蛾眉轻蹙,问:“你娘亲……真的那么神通广大?”

    若一人能将十几年算计得清清楚楚,那便是真正的神仙无疑了。

    赵襄儿道:“或许一切都是我的妄念。”

    陆嫁嫁:“……”

    转瞬间气割天云,剑破秋风,九灵台的中央,一道流光坠落。

    陆嫁嫁拉着赵襄儿的手臂一跃,那仙剑明澜化作一道细长的光,绕了她周身数圈之后,刷得一声滑入了鞘中。

    赵襄儿道了声谢,向着九灵台的上方拾阶而去。

    片刻之后,陆嫁嫁的身后,那只遍体鳞伤的血羽君如飞蛾般扑棱着翅膀,东倒西歪地朝着自己飞来。

    “仙子大人仙子大人,这血骨燃体印是不是该给我解了……那位宁大爷可答应我,只要能找到他师妹,就给我留一命的。”血羽君扑通一下跪在石阶上,连滚带爬地来到陆嫁嫁跟前,拖了一路的血水。

    赵襄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着它的眼神里,隐约有切肤噬骨的寒意。

    血羽君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赵襄儿,它在心底痛骂那老狐不已,早知道就不来趟这趟浑水了,大家皆大欢喜多好……偏偏自己鬼迷心窍,信了那老东西的邪啊……

    陆嫁嫁看着那浑身是血的血羽君,颔首道:“我替你解。”

    赵襄儿细眉微蹙。

    血羽君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它便发现,自己小腹的伤口处,涌现出一股灼热的刺痛感,那股刺痛感犹如数百根针同时扎向一个部位,痛意顺着那一个点飞速地绵延扩散,它浑身上下的毛跟着一下子炸了开来,短暂的、近乎虚假的平静后,所有的骨骼中都燃烧气了巨大的火焰。

    “你……啊……”血羽君长大了喙,所有的惨叫和话语都淹没在火焰里。

    此刻它的血与骨,瞳孔与羽毛,都是汹涌燃烧的焰火。

    陆嫁嫁一拍腰间的剑鞘,剑意如水般掠过血羽君燃烧的身体,猝然刺入,尖锐的怪鸟嘶鸣声中,那长剑直接将血羽君

    的神魂刺穿而出。

    陆嫁嫁抹去了嘴角的鲜血——那是她提前催动血骨燃体印的反噬。

    “我确实说过不杀你。”陆嫁嫁冷冷道:“那便留你神魂赎罪。”

    长剑淬火而过,那道神魂在尖锐无比的惨叫声中,化作细长的流火,依附在银亮的剑身上,那长剑上,一道狭长的红鸟展翅图案如流动的焰火,若隐若现。

    陆嫁嫁道:“什么时候你斩魔过百,我再给你重铸肉身的机会。”

    那原本血羽君所在的位置,血肉俱灭,地上只剩下身体焚烧成的焦黑颜色。

    赵襄儿眉目稍舒,她看着陆嫁嫁,点头致谢。

    陆嫁嫁提起长剑,随着她一同向着九灵台走去。

    而赵襄儿的掌心,此刻已然因为灼烫而微微浮肿。

    那古卷越发滚烫。

    ……

    ……

    古卷之中,天翻地覆。

    宁小龄走在古卷以历史投影复刻出的皇城上,目光扫视过巍峨连绵的城楼,双眸如冻结了万年的冰河。

    这座皇城中,那些最著名的高楼殿阁已在巫主与老狐那一战中被烧毁,此刻那些位置都是空荡荡的废墟。

    如今,随着宁小龄缓缓走过这一条条的长街,古卷越来越多的文字被拆解毁灭。

    她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如无数柄飞转着的刀,那些刀不受她控制地向外斩出,将所有能够触及到的都碾成虚无。

    而她只是沉默地走着,但所过之处,阁楼化作废墟,废墟消解成虚空,那古卷营造出的空间,开始坍塌成茫茫的灰色。

    某一间屋楼遮蔽之下,半身是血的宁长久盘膝而坐,身体的气息愈发虚弱。

    他忽然有些感慨命运。

    类似的一幕,在昨日也发生过。

    他为了揪出那头狐妖,斩了心魔劫中满城之人。

    而如今那头狐妖为了找到自己,也在摧毁古卷中所有能摧毁的一切。

    将宁小龄强行拉入这古卷的空间,其实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缓兵之计。

    原本他还猜想过,这世间所有类似的虚幻空间,都是由心魔劫中那个小姑娘掌控的,如今看来,她所掌管的,只有心魔劫的领域。

    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可是他脑海中空有玄妙道法三千,却根本没有任何施展的能力。

    即使是要求最低的真言之术,他此刻也很难施展开来。

    这与心魔劫不同,心魔劫只要心比天高,道法便也随之堪比天高。

    但如今这个世界,他与宁小龄是虚幻世界中的真实存在,自身的境界也是真实的。

    他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依附在宁小龄身上的雪狐,摧毁尽这个世界,然后自己无处可藏,被对方悍然杀死。

    这是他要面临的结局。

    这些天他做了太多事情,甚至已经做到了他认为的尽善尽美。

    但人力终有穷尽时。

    身畔,空间天翻地覆的震荡感已经传来,那些广厦高楼皆似高高涌起后下坠平息的浪潮。

    过去修道二十四载,终究太过顺遂了。

    无论是山上修道还是山下斩妖,他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那些看似不可一世的大妖,在自己的剑下,一个个都似纸糊的老虎一般,被割纸般轻易地撕去。

    而如今,一身境界幻灭,他所能倚仗的底牌也渐渐地消耗殆尽。

    二师兄曾经告诫过自己,遇到难解之局时,首先要想这局的死结何在。

    这局的死结是什么?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在此时成为一点微末的希望,成为破局的关键呢?

    屋楼不停地倒塌。

    宁长久盘膝静坐,这些天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飞快地

    串联着,似是寻找着什么极为重要的细节。

    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身下的地面上,露出了无数细密的裂纹,不停震荡着,而宁小龄更像是活生生的洪水,带着汹涌无前之势摧枯拉朽地碾了过来。

    天地塌落。

    陡然间,宁长久睁开了眼。

    他将手伸入衣襟间,摸索了一会,然后捏住了什么。

    ……

    长街上,宁小龄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后,所有的一切都崩塌成了灰色的虚无空间,这座古卷构造出的投影世界,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崩塌幻灭着。

    等到一切摧毁,宁长久自然逃无可逃。

    而眼前的街道上,一扇大门忽然打开,半身白衣半身血的少年从中走出。

    “你终于不躲了?”雪狐冷笑道:“这小丫头可真麻烦,一直拖着我的脚步,不过我想只要杀了你,她就会真正地……心灰意冷了吧?”

    宁长久道:“请便。”

    雪狐眯起眼睛看着他,身后四道狐尾如长剑般周遭的一切扫去,摧毁。

    她笑道:“其实你越是如此,我倒真的越是担忧,你会不会还有什么奇怪的手段。”

    宁长久道:“人总不能削足适履,因噎废食,哪怕我真有手段,你还是必须出手的。”

    雪狐盯着他淌着血的衣袖,微笑道:“那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啊。”

    宁长久轻声道:“不会。”

    雪狐踏碎一切,如一座山岳般朝着他压了过去。

    宁长久双袖飘摇,也向着他缓缓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凌空虚画,身前有三个字虚幻浮现。

    雪狐冷笑道:“怎么?先前还以四字真言困我,现在怎么只剩三个字了?你这小道士道法如此不济事了?”

    话虽如此,她盯着那三个字的神色依旧认真无比。

    宁长久其实已没有能力刻写真言。

    哪怕一个字也难以书写。

    此刻,身前这三个字,是自己借来的。

    那三个字来自这封婚书。

    开头的第一个字是“不”。

    在宁长久的潜意识里,这封婚书是应该是他小师弟的东西,既然是别人的东西,他便从未想过要打开来看,所以明明贴身携带,却迟迟没有想起,成了思维里的灯下黑。

    但这婚书若真是师尊留下的,其中蕴含的玄机自是难以想象。

    譬如眼前的这三个字。

    雪狐看着那扭扭曲曲,仿佛一触即溃的三个道字,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费解。

    因为她渐渐地发现,那三个字一触及视野,便好似占据了视线中的一切,长街阁楼,天地万物,白衣少年,竟都淡淡地退出了视野。

    她知道这是心障。

    她如今境界极高,寻常的心障怎么可能迷得住她的眼?

    那这又是什么?

    雪狐睁大眼睛,她浑身妖力催动,想要以一力破万法的姿态强行破除这三个宛若山岳般挡在身前的字!

    可是一拳之后,徒劳无功。

    她仿佛置身到了一片大海中央,哪怕自己的每一拳都能打得翻江倒海,但海水依旧会重新弥合,对大海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而此刻,她身形渐渐拔高,终于完整地看清楚了这三个字。

    那似是一个观名,又似是一句法言。

    那是宁长久在婚书的最后的印章上借来的三个字。

    “不可观。”

    日月遮蔽,山河难见。

    天地幽微,万物如隐。

    不可观。

    ……

    ……

    (下一章晚些更新。)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六章:我的剑与棺

    不可观是前世他修行的道观。

    此观高居于大河镇的尽头,隐没于群山之间,那峰极高,白日里满目皆是云海,夜色间抬手可触星月,人间不可观。

    先前赵襄儿问他观名,他只能隐约想起一个不字。

    如今打开婚书,看到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道观的全名才清晰浮现脑海。

    这般事情当然不会轻易忘记,唯一的解释便是,哪怕是不可观这三个字,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隐秘,到了人间便不可提及,难以想起。

    雪狐的视线中,很快也再难看见这三个字。

    她隐隐约约望见了一座道观,明月当空观门紧闭,明明显得那么平静,却让人一眼都不敢多看,仿佛身前矗立着,是一柄足以劈开天地的巨剑。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眼前这个少年施展出的东西,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但恐惧与敬畏皆是短暂的情绪。

    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剑,只是一个光彩慑人的虚影,一个锋芒毕露的空壳。

    即使这三个字可以障目一时,那又如何?

    这本古卷最多不过维持两个时辰,天黑之前便是天地塌陷,万物不复,谁还能困得住她?

    忽然间,她感到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当然就是宁长久的手。

    “我找不到你,你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雪狐被纠缠于那三字真言中,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感知到少年按住自己肩膀的双手,更勃然大怒。

    雪狐利爪如机关弹簧般骤然射出,直刺前方。

    哧!

    长街上,鲜血喷溅。

    此刻,宁长久同样看不到宁小龄的身影,他双手虚按着,似要将什么东西用力压下。

    而前方的虚空中,利爪探出,撕纸般穿透自己的胸口,刺破后背的衣衫,飞溅出一长串的鲜血。

    剧烈的痛苦让他的面容刹那扭曲,他紧咬牙关,艰难抬起头,似能隔着那三字真言遮蔽的世界,看清楚对方的眼。

    他双手猛一用力。

    那障目之外,雪狐忽然感觉双肩似被千钧之重的小山压住,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向下压去。

    那少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她霍然明白,这“不可观”三字,创造出的,是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的法则里,自己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了,所以方才本该能让对方直接死亡的一爪,也只是将其重伤罢了。

    仅凭一个数十年前的章印三字,便可单独创造出一个玄妙的小世界,这是何等的手段?

    雪狐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此刻他想要杀死自己,自己可能真的会死。

    念头及此,她双肩猛地一重,膝盖屈弯,不自禁地要跪倒下去,她手臂发力,想要直接撕碎对方的身体,但这小世界中的道观与明月,皆似冷漠噬人的深渊,一点点夺走她身体的力量。

    世间妖物皆可以吞食天地月魄,而如今明月当头,她竟有一种避如蛇蝎之感。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与天地法则都截然相反?

    咔擦……

    雪狐双膝触地,地面开裂,然后塌陷,化作死灰。

    她身后的狐尾如遇大风的幡旗,不停地飘摇舞动,雪狐双臂不停地颤抖着,她牙齿发颤,道:“哈哈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但是你不敢杀我……你杀了我,这个蠢丫头也要死!”

    砰!

    雪狐双目忽然远睁

    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抹红印。

    隔着不可观的世界,宁长久以额头撞上了她的额头。

    宁长久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利爪,依旧刺穿着他的胸口,鲜血泊泊流出,流淌到已是万物破碎的死灰之境里,如星尘云沙般消散而去。

    他抬起头,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双眸中那似万古不化的平静也已散去,他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视线却似聚焦在了某一个点。

    明明是虚假的世界,但这是他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清醒地活着。

    雪狐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极为强烈的凶兆。

    “她是宁小龄!她可是你师妹!果然……你也是个魔鬼,你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也对,你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才多久,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护着她?你终于想要杀人了,你想把我们一并杀了……哈哈哈哈,赵国想要铲除我,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放出一个更可怕的鬼!”

    雪狐的声音如大风中上下乱窜的雪花,带着凌乱而凛冽的极寒。

    宁长久抬着头,双目之中,那平静的意味凝聚又破碎,如此反复,而那狐妖震人心魄的话语,他却置若罔闻。

    “师尊……”

    “如果当年你真想杀我,我现在应该早就死了吧……”

    “既然你可以斩去我的先天灵,我是你关门弟子,现在,我也想试试。”

    “直到今天,我终于有些明白,你当年的想法了……”

    宁长久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哪怕天崩地裂,雪狐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师尊?什么师尊?”

    她双目圆瞪,猛然抬头,看着天空中那轮虚幻的月亮,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道观之门即将洞开,有比明月更皎洁的一剑即将似山洪般奔涌而来的错觉。

    宁长久咧嘴一笑,血水从唇角不停溢出,染得唇齿鲜红。

    那封婚书忽然自他的袖间滑出,落到了地上。

    宁长久死死地按着她的肩膀,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雪狐一身紫庭境修为,被这不可观三字死死压抑,根本无法动弹,那刺穿了宁长久身躯的利爪,此刻也跟着颤抖起来。

    婚书掉落,翻开。

    雪狐忽然感觉自己的右肩一松。

    那是宁长久忽然松开的右手。

    他袍袖飘动,忽然化掌为爪,作拎提状,似要从下面攥取些什么。

    那封以“寄白头之约,指鸳侣之盟”开头,以“珠联璧合,永结同心”结尾的婚书上的字,此刻忽然颤动起来,随后,有四个端庄秀丽的小楷从上面飘出,被他攥到了指间。

    正是结尾的“永结同心”四字。

    这四个字落入掌心,随后如一排秋雁般飞去。

    朦朦胧胧间,雪狐感觉身体剧颤,接着,那个被她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意识,竟在这个该死的时候缓缓苏醒了。

    她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迷惘之色。

    宁长久双指抵住她的胸口,永结同心四字,顺着自己的指间流入,刻入了对方的道心之上。

    对跪着的两人在此刻皆剧烈颤抖起来。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无形的铁索,将他们的身体贯穿在了一起。

    那是真正的同心!

    “你究竟要做什么?!”雪狐神魂剧颤,因为她发现,这四个字竟然绕开了自己,直接刻入了宁小龄的意识之中。

    宁长久嘴角扬起了艰难的笑意,那一袭带血的白衣,此刻在虚无的

    长风中不停激荡,披散的长发也沾着血,却更舞得肆意狂乱。

    “你……”他轻声道:“逃不掉了。”

    宁小龄的识海里,永结同心四字如大日当头,耀出熠熠金光,紫府气海一片明亮,那原本已是此处主人的雪狐竟似畏光的蛇虫,疯狂乱窜着。

    而那四字亦似日光消融冰雪,原本沉睡的意识缓缓苏醒,一道若有若无的钩索连结住了两人!

    从此之后,他们将互为彼此的锚点。

    ……

    “在师妹的身体里躲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宁长久点在她胸口的手猛然亦至她的小腹,雪狐的身躯骤然向后拱起,她瞪大了眼睛,目光所及的前方,那道观的关门骤然洞开,一只无形的手,自关门之中伸出,牢牢地抓住了自己!

    明月当头,世间万灵无所遁形。

    宁长久的笑意竟有几分狰狞,他变指作爪,如铁钩般将要将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拽出宁小龄的身体。

    这一幕他太过熟悉,三生三世都无法忘记,所以此刻做起来,也无比熟稔。

    雪狐神魂剧颤,她只觉得哪怕天地颠覆,作为先天灵,都不可能单独剥离人的身体,但是那只手,分明结结实实地抓住了自己,一点点,要将自己从少女的身体中独自拉出去!

    这……绝不可能!

    “你这是在违背天地的法则……是要天诛地灭的!”她双目通红,竭力地嘶喊着,天上明月如镜,将她扭曲无比的脸照得分明。

    “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宁小龄也会死!”

    “你此刻的境界如何能将我拉出来,住手,我们尚有回旋余地……这丫头我可以放过她!”

    雪狐不停地嘶声大喊着。

    宁长久置若罔闻,心中忽生灵犀,将手上伸到了身前某处,怒吼道:“斩灵!”

    那虚幻的观门之内,有光如蕴蓄千年般一朝喷薄般冲天而起。

    观内,一个深红色的古老木匣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一柄如月光凝成的长剑从中飞出,破观门而来。

    雪狐瞪大了眼睛,盯着那皎皎月色包裹着的剑。

    不,那好像不是剑!

    那是一根……树枝?

    但无论是什么,都让她一瞬间肝胆俱裂!

    宁长久死死地盯着那截树枝,上面仿佛开满了晶莹而雪白的花,以月光为瓣!

    雪狐双目瞬间瞎了,但她的身体在这道气息下,依旧本能地颤抖着,她不愿死不瞑目,颤声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长久伸出手,一下握住了那根如玉的长枝。

    时光像是就此溯回了无数年,天地幽暗,大月无声,记忆的洪流撕破一切涌入了脑海。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师尊拔除自己先天灵前说的什么……

    他凝视着这截如枝如玉的月色,瞳孔烟花般炸开又转瞬凝回了一点。

    他双唇颤抖,话语像是隔了数百年的时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

    那年月下,剑光泼天,她的声音轻若耳语,如是说道。

    此刻,两人的声音似跨越时间隔阂,重叠在了一起。

    天地间惊雷震响,霎时亮如白昼。

    ……

    ……

    (感谢书友杨飒w的打赏,谢谢~)

    (今日二更奉上,欠更已清零!)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七章:朱雀燎羽入西国

    九灵台上,天风浩荡。

    赵襄儿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刻有龙虎相斗印的玉玺,递给了陆嫁嫁,道:“劳烦陆姐姐将这枚国玺放置在皇城中央,作镇国运之用,免得稍后天地异动,让这国不成国。”

    陆嫁嫁接过国玺,那玉玺压在掌心,很是沉重,她看着眼前的少女,此刻,赵襄儿手中的古卷几乎要燃烧起来,但她却似忽然不觉痛意,仿佛之后要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天地难容。

    “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襄儿立在朱雀台前,高处的大风吹得她墨发乱舞,衣袂飞扬。

    她转过了身,她的身后,是俯瞰视角中皇城的缩影,而她的身前,是比她高出数倍的朱雀铜像,那铜像描着朱红色的线,双翼高展,每一片羽毛的边缘都泛着血红的、似永不剥落的漆色,它的身后,九条极长的尾羽高高垂落,覆在那通往九灵台的四面长阶上,如九道分流而下的瀑布,而它的瞳孔处,却一片惨白,似还未点睛。

    “以前娘亲曾与我说过,九灵台有一飞空之阵,只是需要阵枢才能启动。”

    赵襄儿望着那似要凌空腾飞的铜像,盯着那苍白未点的双瞳,缓缓道:“九灵台大阵的阵枢……就是我啊。”

    ……

    国师府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猝然响起。

    国师推开大门,看着眼前的暗卫,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有些无力地问:“又出什么大事了?”

    那暗卫道:“殿下……殿下的事!”

    国师皱眉道:“那头老狐都死了,这丫头还能出什么事?”

    暗卫抬起头,道:“以前国师吩咐过,出了这件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你……”

    老人的身体如雄鸡抖羽般一振,道:“难道是……”

    暗卫道:“据说,有人看到殿下……在九灵台了。”

    老人拄着拐杖的手猛地一抖,手杖啪得一声落到了地上,他一下失了神:“她又发什么疯?娘娘说过,她要十八岁才能上九灵台祭天结灵!她今日才刚满十六,如今去……必是死路一条啊!”

    暗卫悚然一惊,他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因为此事来打扰国师,不曾想,这件事……竟然这么严重,事关殿下的安危。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什么,国师已一脚踏出了门槛,道:“九灵台,我去一趟!”

    ……

    九灵台上,赵襄儿伸出了手,按在了那铜像的胸口。

    朱雀神像雪白的双目如死灰复燃,每一根羽毛上的红漆,似都化作了真实燃烧的火焰。

    而那簇拥着朱雀的九灵,在这一刻,似都活过来了一般,那本该坚硬不可撼动的铜制身躯,此刻竟似融化了般地开始扭动起来。

    那九灵,有的形如长蛇,身躯的边缘处却生长有细密的绒羽,有的如一柄叉戟,三根尖锐的戟矛都是它的尖长的头颅,有的行如风筝,却似没有骨架一般,弯曲着身体,有的状似海螺,头端浑圆尾端尖长,纹路细密繁复,有的如一根灵芝,身体弯曲的弧度似天鹅的颈,表面光滑无比……

    那九道截然不同的灵在赵襄儿触摸到朱雀神像的一刻,都活了过来。

    而她的另一只手掌中,那古卷一页一页地燃烧,毁去,可以想见,里面的世界,此刻究竟承受着什么样的巨大压力!

    身前,那头朱雀神像也似苏醒了一般,它雪白的眸子漠然地看着赵襄儿,读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接着,似有火星溅入,朱雀神的瞳孔之中,光焰一点点明亮起来,那却又不是真实的瞳孔,而像是一面色彩单薄的镜子,却能勘破世间一切的虚影。

    它在赵国的皇城,在九灵台之巅,沉睡了一百年,如今终于苏醒。

    “你就是主人挑选的人?”

    那朱雀铜像并未开口,赵襄儿的心湖上,却响起了它的声音。

    那声音雌雄难辨,却带着寡淡的威严,仿佛神灵鸟瞰一切,偶尔将目光落向世间。

    “主人?”赵襄儿问道:“你是说娘亲?”

    朱雀铜像问道:“主人告诉你,你是她的女儿?”

    赵襄儿反问道:“要不然我是谁?”

    这一刻,朱雀铜像声音默然,眼神同样漠然,它盯着那唤醒了自己的少女,轻轻摇头,道:“放手,你如今太过年轻,强结后天灵只会死于非命,你至少还需要两年,两年之后,你可破入长命境,再次登临此处,结成后天之灵。”

    赵襄儿螓首微垂,嘴唇紧抿,她的身体似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竟要一点点向下跪去,她强自摇头道:“不行……来不及了!”

    朱雀铜像盯着她,重复道:“强行结灵唯有死路一条,放手!”

    赵襄儿目光坚定道:“你这个蠢物……如果不结灵能活,我为何要来找你?”

    朱雀铜像盯着她,眼神中已然燃起怒火:“如果你不是娘娘选中的人,此刻我已经将你打杀此处了。”

    “选中的人……”赵襄儿道:“也就是说,她其实不是我的娘亲?”

    朱雀铜像沉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娘娘的仆役,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赵襄儿双目微亮,她淡淡一哂,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朱雀,有什么资格反对我的选择?”

    朱雀铜像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情绪:“真正的朱雀神高居隐国之顶,自不问世间,但娘娘赐

    我神性,自一百年前至今,某种意义上,我便是赵国的朱雀神。”

    赵襄儿问:“娘亲还与你说了什么?”

    朱雀铜像淡漠开口:“娘娘让我等待百年,苏醒之日,带着她挑选的人,飞渡三千世界,结成后天九灵。”

    赵襄儿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朱雀铜像道:“我是娘娘的仆役,但并不愚蠢,你如今的状态,根本撑不过三千世界,更不要说结那会引动天魔窥伺的雷劫了,娘娘让我助你结灵,你不可能结成,我为何要助?”

    赵襄儿看着手中如蝴蝶纷飞般的古卷,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痛苦:“你口中的三千世界……是在西国?”

    朱雀铜像如镜般的眼睛里,忽然闪烁起了潋滟的光,它问道:“你莫非见过?”

    赵襄儿忽然笑了起来,她道:“自五岁起……我便喜欢坐在榕树上,看日落,一看便是八年,你口中的三千世界……在这八年之间,我便尽数看过了大半,我觉得,它们拦不住我,更杀不死我。”

    那铜像收拢起了翅膀,沉默地看着她,似在分辨她说的是否属实。

    赵襄儿继续道:“六岁那年秋,我第一次爬上大榕树,在太阳落山的余晖里,看见了一个璀璨的国……那时候,我以为是幻觉,从未与人提起。”

    “那之后,我几乎每日傍晚,都会爬到榕树上西望。”

    “而每一天,我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

    “八年,我沉浸其中,如见幻梦三千场,不知真假,直到三年前才猛然惊醒。”

    赵襄儿的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意味:“八年零两个月二十天,你口中的三千世界,我早已阅尽,它们凭什么困得住我,杀得死我?”

    朱雀神像感慨道:“我忽然明白,主人为何要选择你了。”

    赵襄儿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朱雀神像道:“三千世界之后,天魔再至,你该如何?”

    赵襄儿问:“天魔是什么?”

    朱雀神像道:“那是漂浮在墟海中的死物,生前皆是极强的生灵,如今弱则长命紫庭,强则依旧紫庭之上,娘娘为你准备的九灵,是通天独一的神物,势必会破开人间与墟海的隔阂,引来天魔,而后天灵更是违背天地之物,如剑之双锋,哪怕你真正结成,也有可能被其千刀万剐,斩得形销骨立!”

    赵襄儿缓缓摇头:“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若今日我杀不了那头妖狐,娘亲便被真的对我失望……”

    更何况,那小道士拉着他师妹遁入古卷中的场景,是她此刻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阴影。

    如果自己连这点危险都不敢承受,事事皆求万全之策,那先前大殿上的三年之约,此刻想来,岂不是可笑无比?

    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她盯着天地威压艰难地直起身子,按着朱雀神像的手一点点上移,然后猛地一把篡住了它的脖颈。

    一声唳鸣响彻皇城。

    才一踏上九灵台的国师,听到这一声唳鸣,瞬间脸色惨白。

    “还是晚了……”

    皇城之下,如有地牛翻身,竟开始地动起来。

    陆嫁嫁御剑的身影砸落城中,国玺镇下的同时,数百道千斤重的剑意护在那国玺四周。

    这枚国玺终究失了大部分灵力,哪怕自己以全部剑意加持,依旧无法彻底平息这皇城的震荡。

    忽然间,她似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只见皇城的上空,忽然有一道巨大的火影低低地掠过,炽热的焰浪翻腾过皇城的上空,所过之处的空间,都似被灼烧过的画布,拖出一条极长的黑影,那道黑色的影子缓慢地弥合着,边缘处,漆黑的空间之烬如劫灰般飘落然后在空中逐渐变淡,很快便无影无踪。

    而那巨大的火焰向着天穹更高处展翅飞去,呼啸起壮阔的风声,朱红羽翼的大鸟背脊上,一袭黑衣劲装的少女双目紧闭,面朝西方,盘膝而坐。

    “朱雀掠影焚天火?”陆嫁嫁心头一惊。

    这是在赵国流传极广的一句谶语,并不完整,只有半句,哪怕是世外修行的陆嫁嫁,都有所耳闻。

    而今日,铜像化鸟,飞破九霄,那翅膀振碎虚空,漫天羽毛连绵成海。

    那是天穹上倒悬的火海。

    皇城上空的云也跟着燃烧起来,它们就像是一捆捆相连的稻草,在溅入了一枚火星之后,转瞬化作难以扑灭的烈火,傍晚还未到来,漫天彩霞却已涂满了天空。

    赵襄儿簇拥在火海焰浪里,漆黑的衣衫像是极北的永夜,而她曼妙起伏的侧影,则是永夜将尽时,天边黎明的微光中,轮廓柔软的山峦。

    转瞬之间,那火烧般的云海便在身后很远处了。

    它们那样地绮丽斑斓,昭示着万劫不复的色彩。

    而身前,一个个泡沫近乎虚幻,却保罗着万象世界。

    朱雀振破虚空,飞入了三千世界里。

    刑天法地,祭以城国,那城国,原来是西国三千世界。

    与此同时,西国的尽头,一道道震天的雷声想起,巨大的云海中央裂开了一线,似有两只无形的手运转着排山倒海般的伟力,将整个天穹连同云海一点点撕裂。

    皇城中央,陆嫁嫁仰起头,望着那一幕宛若神迹的场景,那一袭倾城的白衣似也黯然,而她手中的佩剑明澜,却好似感应

    到了什么,嗡嗡颤鸣不止。

    她隐约猜想到了什么,心中骇然。

    相传十二座隐国高居世外,唯有跻身五道之上的大修行者,才能窥见其冰山一角。

    十二隐国连同斩天飞升可以抵达的仙廷一般,皆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

    那朱雀神像带着赵襄儿去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隐国?

    而她的身边,那枚国玺忽然变大,那半透明的玉质中流光溢彩,似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随着那枚国玺变大,整个皇城的地动也随之平息了下来。

    而九灵台下,国师满头白发被大风吹得激荡,他仰起头,浑浊的瞳孔被满天云霞映得暗红。

    “娘娘,虽然提早了两年,但时候也差不多到了。”他声音沧桑,脚步向着九灵台上端走去。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入京赶考的落第书生,那日大雪,他捏着自己的文稿,在当时赵国文坛魁首的府邸外等了很久,后来终于等到酒意微醺的大儒与老友谈笑着走出,他赶忙投递,那大儒接过翻看了两眼,未多说什么,只将一枚碎银子压在文稿上,递了回去。

    二十年寒窗苦读即将换了个落魄归乡之际,一顶绯色的小轿穿过风雪,缓缓停在了自己面前,轿上走下了一位宫裙侍女,她递给了自己一封信,说是主人送给他的礼物。

    他当时并不清楚那侍女口中的主人是谁,只是一个侍女都可以乘轿出行,那主人的身份定然尊贵至极。

    他原本极为兴奋,以为这是某个达官贵人对自己的赏识,后来打开信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封信的分量。

    他竟靠着这封信上的内容迈入了修道之路,并且畅通无阻连连破镜,十多年的时间便迈入了通仙顶点,隐约要晋入那被世外神仙才拥有的长命之境。

    修行者千里挑一,能迈入通仙境的修行者,数十万里也不见得拥有一个。

    这是远比仕途腾达更诱人的东西,因为人生不过百年,而长命境,则可以让寿命几乎延长一倍……

    后来,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他再次入京,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是被先帝直接请入皇城的。

    那是他入道修行的第十五个年头,那一年,他以文墨入道,拆字解字之术冠绝一国,最终被授了国玺,同年晋入长命境,拜一国之师绰绰有余。

    而那一年,他才终于知道,当年那个帮助自己的神仙是谁。

    原来同年,这位神仙似的人物也来到了皇城,而自己入京也是她的安排。

    他最终也没有见过娘娘一面,只是后来,他担任了一个少女的蒙学老师,那少女据说是娘娘的女儿。

    “赵襄儿……”

    他回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场景,委实……不像是神仙女儿的名字。

    但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这名字到底意味了什么。

    他终于走到了九灵台之上。

    老人枯坐高台,那先前被老狐吞噬之后,与他断了联系的国玺重新与他的身体勾连,但不知为何,那国运已不是死气沉沉之兆,而是如石下之火般滚滚燃烧着。

    时间不停地流逝着,那是极为漫长的一个时辰。

    终于,申时的钟声响了。

    天上的云彩虽早已褪去了颜色,却越积越厚,仿佛整个赵国的云都在向这里涌来,天空也似变得很矮,于九灵台之巅,似可以随手揽下一袖白云。

    而九灵台的四周,已被陆嫁嫁以剑锁封死,她隐约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等生灵若是降世,普通人哪怕多看一眼,也会神魂寂灭。

    那云海之上,再次拖曳出长长的漆黑轨迹,似有一条矫健黑龙在云海中腾跃。

    朱雀唳鸣声遥远地响起。

    而九灵台上,那奇形怪状的九尊神灵铜像,此刻如同真正的活物,化作一缕又一缕白光,如一条条羽蛇般飞向了天空。

    ……

    古卷天书里,时间的流速似便得极快。

    那妖狐雪白的神魂在宁长久的手中不停地挣扎着,宁长久的右臂每一线肌肉似都拉到了极限,骨肉之间似有碳火燃烧着,细密的汗珠不停地顺着手臂淌下,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灰色虚无里。

    “啊……”

    雪狐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宁小龄稚嫩柔弱的细眉也在此刻蹙了起来。

    宁长久手指如钩,死死地扣着那雪狐的身体,尽全力地拉扯,本就一鼓作气的气势也在此时涨到了最高点。

    那道月色流萤的树枝早已刺入她的身体,消解吸收着她的灵力,但不知为何,宁长久却无法掌握它的力量,明知是神物在手,却只能用它进行简单的劈斩穿刺……

    不过也够了。

    虚幻的道观包裹了他们。

    恍然间,他想起了大师姐湛清道裙的背影,那是他第一次随大师姐下山斩魔,他跟在身后,惴惴不安。

    那时是冬至。

    如今也即将冬至。

    二十多年恍然一梦,不知也不觉。

    师姐当年说,仰望星空,可见神国。

    ……

    ……

    (感谢书友季婵溪打赏的好多纵横币!感谢书友雪晶凌的打赏!也感谢大家打赏与票票~谢谢支持呀。)

    (五千多字,应该算大章吧(心虚))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八章:天外的魔,最后的赵

    九尊铜像神灵向着云海飘去。

    而云海之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就像是白日里湖上泛舟之时,忽然望见那木舟之下,出现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影子。

    那个影子可以勾起人内心最本能的恐惧,因为它的出现,往往兆示着死亡的到来。

    那是人们口中的天魔。

    朱雀还未飞破三千世界,天魔不知为何却已先行到来。

    国师神色微变,旋即释然。

    他站起身子,最后眺望了一眼巨大的皇城,那纵横的街道市坊此刻显得渺小而微微立体着,如一幅宏伟的古卷。

    “娘娘果真是……算无遗策啊。”国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对着某一方向,摊开了手。

    皇城中央,国玺一下子挣破剑锁,高高地腾空而起,向着九灵台飞去。

    国师伸手一抓,便将那国玺握在了手中。

    许多年前,他曾问过娘娘,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究竟希望自己如何报答。

    娘娘只与他说了三个字:“不叛赵。”

    一个月前,铁骑围攻乾玉殿,不知为何,那国玺昭示的,已然不停下坠的国运,忽然似野兽惊醒一般,恢复了许多生机。

    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根据的也是国玺昭示的国运,当时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最终,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一个月以来,他曾经怀疑过许多次,但直到今日,那国玺再次与他勾连之际,他才确信,自己真的从未叛过赵国。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自言自语地叹息道:“一生至此,并未写过多少名诗雄文,哪怕闲暇,做的也都是说文解字,注解经文之类的杂事,今日为师原本想给你再写最后一字,如今看来,也等不到了。”

    云海之上,一双巨大的手臂剥开云海,一个漆黑而巨大的头颅从云海中探出。

    那头颅的主体像是一格通体漆黑,骨骼嶙峋的骷颅,那头颅的额上,生长着一对粗壮的犄角,而那本该空空荡荡的眼眶位置,在剥开云海之后,骤然亮起,如一对金色的灯笼,散发着圣洁的光亮。

    原本神色自若,已将身死置之度外的国师,在看到那探出云海的头颅之时,神色竟骤然间变了。

    皇城之中的陆嫁嫁也看到了这一幕,即使隔得很远,她也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感……当日在大湖上,面对老狐的残魂,也并未有这种感觉。

    那……至少是紫庭巅峰了吧?

    哪怕宗主亲至也不过如此了啊。

    虽然这些天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如今自己的头顶,如今一头紫庭巅峰的天魔拨开云海,露出巨大的头颅,俯瞰城池的一切时,她的心中,依旧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极大的荒诞感与毒针穿心的畏惧。

    “这便是……天魔?”她紧紧地捏着剑柄,甚至生不出出剑的勇气。

    而九灵台上,随着那天魔渐渐展露真容,老人原本视死如归的坦然神色也逐渐消散。

    他目光圆瞪,苍老的身躯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仰起头,瞳孔黯淡,褶皱干裂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不解道:“吞灵者……原来天魔竟是这等怪物……这是什么境界?为何来的是这等怪物?难道娘娘都错了……娘娘怎么可能错?”

    传说中,在人间与仙廷的交界处,在隐国都无法干涉的阴影地带有一片墟海,墟海之中潜藏着一些吞噬灵力的怪物,它们是大妖死后的魂灵所化,漂浮于虚空之中,没有具体的意识,只是循着本能,吞噬着虚空中浮游的灵气。

    每个山门皆有护山大阵,为的就是破镜引动天雷劫时,避免引来这些传说中的怪物。

    而他们浮游的世界,与人间同样存在着天堑般的隔阂,除非一些真正的大修士破紫庭入五道之时,才有可能将它们吸引过来……

    今日赵襄儿要于九灵台结后天之灵,竟也将这等怪物吸引了过来?还是境界高到了这种地步的怪物……

    难道这就是命?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国玺青光缭绕,一只凤凰从中飞出,缭绕着老人周身旋舞。

    他曾经尝试驱动过国玺无数次,但是无论借助什么手段,都无法打卡其中封印的力量。

    而今天,随着他意念一动,一切便似水到渠成一般。

    九灵台上空无一人。

    所以没有人看到,自那从凤凰飞出之后,老人的境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高攀,转眼之间,竟破长命境晋入了紫

    庭之中,这一幕,与当日皇城之上赵襄儿借朱雀焚火杵强行晋升如出一辙。

    而老人数十年厚积薄发,此刻国运化作凤凰加身,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境界,更是深厚沉重。

    直到此时他才与国玺堪堪契合,若是可以早些迈到这一步,那头老狐哪怕四缕神魂合一,他也有信心一战。

    但是此刻,他没有一点信心可以战胜这头吞灵者,一点也没有。

    云海间,那漆黑的头颅一点点压向地面,两只金黄色的瞳孔便是云海中沉浮的大舟。

    而那九灵飞至空中之时,那金色的目光便锁死了它们。

    吸引来这头吞灵者的,便是这即将融为一体的九灵。

    赵襄儿如今境界太低,飞破三千世界花费的时间远远要比想象中更长。

    国师原本想见最后一面,如今想来,也是等不到了。

    他叹息道:“只愿雏凤清于老凤声吧。”

    苍老的叹息声中,那头围绕着他的凤凰的影子向着天空中飞去。

    最后再书一字。

    他按袖抬手,掌间如有握笔,于身前虚画而下。

    先是一撇一捺,为一“乂”字。

    这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字,才一画出,便有两道大河般的雪白之脉流淌身前,相互交错,如两道泱泱剑气凭空起。

    云海之中,那漆黑的头骨犄角转动,指向了国师所在的方向。

    它没有具体的意识,但是有对危险极为敏锐的感知。

    “乂”字剑气斩出。

    那是国运凝成的实质,整片浩大云海缓缓分裂,似被刀割过的白纸,形成一个巨大的乂字,笼罩在皇城的上空。

    云海间的头颅正好处在笔画的交界处。

    它的一对犄角尖端被斩去,化作实质的灵气慢慢消散。

    吞灵者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它的身体尚处于两个世界的交界处,而此刻勃然大怒间,他加快了那庞大身躯的扭动,如胎儿离开母体一般,想要来到这个世界。

    国师长长叹息。

    比自己想象中更为棘手啊……

    哪怕倾尽全力,也只能为赵襄儿拖一点时间罢了,也不知道稍后她乘朱雀归来,能不能抵挡得住。

    但这都是身后事了。

    他开始写第二个字。

    那个字的笔画原本方方正正,唯有最后两笔,亦是飘逸至极的一撇一捺。

    那是一个“走”字。

    “走”与“乂”连起来便是赵。

    笔画颠倒的赵。

    这是他穷尽一生,在最后的关头,才道心真正契合的一字,所以整个国的国运也在此刻落到了他的身上。

    “可惜依旧不够完美,希望将来襄儿,可以写出更恢弘瑰丽的字来……”

    老人的叹息声在城中回荡。

    走字一出,没有滔滔国运聚成的水,也没有凛冽剑气凝成的光,那就像是一缕轻柔的风,一朵平淡而翩然的云,也是主人不悦,请客出门时的一个简单的手势。

    吞灵者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它不停地搅动着云海,身形却也一点点向后退去,哀嚎声中似有不甘与愤怒。

    那漆黑的头颅缓缓消失,云海渐渐合拢,但若是透过云海,便能看见那裂开的虚境中,吞灵者身体虽一点点向后,双手却依旧死死地扒着裂缝的两端,只要等这个蕴含天地真意的“走”字散去,它便可以再卷土重来。

    而九灵台上,枯坐的老人已七窍生烟,盍然而逝。

    那个赵字用尽了他毕身的力气。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真正击退吞灵者,他所做的,只是延缓时间,在赵襄儿归来之前,保住那九灵,那是即将凝入赵襄儿道心的后天之灵。

    一道火焰自老人身上燃起。

    那是真正的凤火。

    在老人写出最后一个字之后,凤火燎身,可惜不是涅槃,只是送行。

    ……

    云海中,随着吞灵者的暂退,那游窜的九灵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国师的死去它们亦有所感应,发出一声声尚且弱小的悲鸣。

    天云开裂,一声朱雀唳鸣盖过了一切。

    那朱雀的背脊上,一袭黑衣的少女依旧盘膝而坐,只是犹若只剩空壳。

    她的外表没什么变化,此刻紫府气海却已是千疮百孔。

    那是三千道溪流冲刷过身体留下的痕

    迹。

    为了铸造一栋更高的大厦,总要先拆去原本的小楼。

    等她彻底结灵再以数年岁月修复之后,那紫府气海定是蔚为壮观的景象,只是如今,她的内心脆弱得像是一块打磨得极薄的玻璃,尚有不慎便会支离破碎。

    流火滚过九灵台的上空,朱雀神像消散天际,赵襄儿身影轻盈落地,而国师早已在神火中化灰而散。

    先生与学生终究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赵襄儿伫立良久,深深一礼,随后她抬起头,望着那片云海。

    此刻,她手中的古卷已然烧得只剩下最后几页了。

    而随着她的到来,游荡在云海间的九灵开始聚拢,它们糅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只完整的生灵。

    那灵芝般的灵是脖子,尖长海螺般的是喙,尖锐戟矛般的是爪子,风筝般的是翅膀,形如羽蛇的是一条条长长的尾羽……

    九灵聚合,所有的光彩自它们身上褪去,变得一片漆黑。

    那是一只没有一点颜色的大鸟,仿佛所有的光线落到它的身上都被吸收了一般。

    此刻在天幕间盘旋,更像是一片皮影戏上投下的生动阴影。

    那是她的后天之灵。

    ……

    最后几页古卷即将毁去,赵襄儿将它放置在了身前,后退了三步,凝神等待。

    古卷之中,宁长久与宁小龄额头相抵,宁小龄的妖性渐渐退去,那刺穿他胸口的尖锐利爪也渐渐缩小,只留下几个还未弥合的血洞。

    宁长久嘴角的血水已经干涸,他双目微微涣散,却死死地盯着前方,手臂因为僵硬发麻几乎已使不上力气。

    而那雪狐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宁长久拽了出来。

    而它的牙齿死死地咬着宁长久的手臂,两排极深的齿痕之下,肌肉撕裂,血水不止,只是没有宁小龄的身体作为依托,她的力量也弱了不少。

    宁长久曾经说过,自己擅长垂钓。

    什么是垂钓?

    二师兄曾与他说,哪怕是再强大的鱼类,只要被拉扯上岸,一身力气无处施展,便是任人宰割而已,哪怕无人宰割,曝晒一日,也成可口鱼干了。

    如今这头雪狐没有紫府气海作为依托,又被那不知来路的树枝搅烂了许多躯体,一身神通失了大半,竟无法一口直接将宁长久的手臂咬碎。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有一条尾巴牢牢地缠着宁小龄的身体,仍由宁长久如何撕扯,始终难以将其分离。

    这座本就虚无的城市,早已被灰色的雾吞没。

    最远处的边缘,最后的屋楼塌陷。

    那雪狐忽然松开了牙齿,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笑。

    “你……还是失败了。”

    雪狐张开嘴,满嘴的牙齿中皆是鲜血,而随着这个世界即将崩溃,宁小龄亦有感应,身体如坠冰窖,不停地打着哆嗦。

    这个世界崩塌,不可观三字的限制自然也会随之崩碎,届时角色倒转,她变为刀俎,而宁长久为鱼肉。

    最后一页古卷烧毁。

    烟消云散。

    雪狐嘴角露出了一抹狞笑。

    古卷消散之后,她双目已瞎,无法看到,只能凭借着灵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她发现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座极大的高台上,抬头便是云海,而这对少年与少女都昏死了过去,只是宁长久依旧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身体。

    可直到古卷破碎,他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她心中都有些为他感到可惜。

    哪怕他只是入玄境,自己今日应该也会被剥离出宁小龄的身躯。

    人力终究穷尽时。

    正当想要一爪割去少年的头颅时,雪狐的后背忽然传来一股寒彻心扉的凉意。

    在她的身后,一身黑衣劲装的少女仅立在三步开外。

    她身躯之侧,一只巨大的漆黑神雀螺舞缭绕,而随着少女抬起手,无数细密至极的粒子凝聚,一柄黑色的、几乎没有任何厚度的长剑展露雏形,少女的手抬至高处时,那长剑恰好凝聚完成。

    而古卷破碎,宁长久、宁小龄与那雪狐的身影出现之际,那柄长剑便已挥落了下来。

    ……

    ……

    (ps:更新得稍晚了些,抱歉~明天是第一卷最后一章,是个比较长的章节,很多东西会揭开。嗯,明天也是作者君二十二岁生日~章节时间卡得真好,表扬自己!)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五十九章:我眼中的暮色

    宁长久的眸子睁开了一线。

    天地大风。

    他衣衫上的血已经凝固,染血的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呼吸微弱,脸色更是煞人的惨白,而他的手臂依旧屈着,指间死死扣着那雪狐的身躯。

    雪狐心中的狂喜,骄傲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化作真实的情绪,便随着身后落下的一剑寂灭了。

    她看不清少女的脸,只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那是没有厚度的一剑,薄到匪夷所思,所以也锋利到超乎想象。

    宁长久艰难地扬起脖颈,与宁小龄紧贴了一个多时辰的额头上,红印醒目。

    而他的视线中,一个黑衣少女持剑落下,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可以望见那模糊的身影,风姿倾城。

    他知道她是谁。

    一剑之后,雪狐的身体开裂,魔性溃散。

    她不知道赵襄儿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发生着什么,一双瞳孔中满是不甘之色。

    琉璃破碎般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方正的九灵台上,狐狸的凄厉长啸久久回荡。

    它想要去杀死宁长久,可双臂却使不上任何力气,因为它的身体,已自中央撕扯开一道豁口,灵气如水银泻地,本该晋升至紫庭的修为皆付诸东流。

    而方才那碎裂声是妖种破碎的声音。

    半空之中,一个虚幻的影子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衣裳血红的老者,他半立空中,一袖间焰火激荡,一袖间冰河垂落,身后八尾缓缓飘摇。

    红尾老君!

    赵襄儿看着他,眸子中没有丝毫的吃惊或者惧意,淡漠如神明。

    红尾老君同样没有看她。

    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镇压了自己百年的城池,满目沧桑。

    而云海上,那“走”字的余韵已然退散,吞灵者拨开云雾,再次露出了巨大的头颅。

    它感应到那自己垂涎的灵体已然被其他人夺去,金色的瞳孔立刻充斥了空洞的眼眶,如两颗巨大的金丹。

    而它的境界,也随着它离开那世界隔阂而不断提升着。

    老狐的身影即将彻底如烟花散去时,他抬起头,看到了那巨大无比的头颅。

    老狐本以为真正死亡之际,世间万事都不可能在心底激起波澜,可他望见了那墟海间探出的颅骨,神色还是变了。

    故人蓦然相逢。

    “怎么……会是你?”老狐喃喃自语。

    五百年前的思绪一下子翻倒出来,那些陈年旧事的老黄历隐约浮现出它的轮廓,却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五百年前那场灾变里,尸骨成山,血海漂橹,人与妖魔以刀剑伫着残躯,淌过血浆雷池,万里河山,尽是尸骨血肉。

    那座世间最高的山峰下,数十头大妖艰难攀行着,他们都是傲立一方的妖王,此刻却皆是以手脚丈量天地的登山者,连他们也不确定,峰顶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而当时的老狐没有想到,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个背叛者……

    他对那个背叛者恨之入骨,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们何至于尽数被打碎肉身,镇压人间王朝。

    此恨五百年未消。

    本以为万念俱灰之际,他却再次看到了这个背叛者,只是……

    “你不是已经飞升仙廷……竟也落得了这般下场?”

    老狐思绪杂糅,在生命最后一刻的高速思考中,竟隐约抽出了一条分明的线。

    他霍然睁大了眼,望着那漆黑的头颅和其上的两对犄角,过往许多模糊的猜想竟在此刻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这就是十二隐国都竭力遮掩的秘密,五百年前,圣人果然没有欺骗他们。

    只是在一刻,已是生命最后的一刻。

    老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那笑意中有几分嘲弄也有几分释然。

    他的身影如烟花寂灭。

    而那尊云海上的大妖,灵智早灭,所以自始至终,也没有将目光投向这位“故友”。

    宁长久睁开眼,想要起身,却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吞灵者……

    这便是那个‘宁长久’告诉自己的吞灵者,他说它们是死去的星星……

    过去,他也隐约听说过一些关于天魔的说法,按书中所说,天魔的存在是天地的“宽容”,而天魔的出现则是天地的“差错”。

    如今想来,那些天魔便是吞灵者。

    而每一头在世界缝隙中苟延残喘的吞灵者,前一世的境界皆高得难以想象。

    若它强来人间,此时谁可抵挡?

    ……

    老狐身影消散之后,那雪狐的几条巨尾同样消散,依附在先天灵上的魔性祛除,那头小狐狸重新变回了幼猫大小,它趴在宁小龄的肩头,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已陷入寂眠。

    而宁小龄身子一软,撞上了他的胸口。

    宁长久剧烈地咳嗦了几声,他想要扶住师妹,双臂却只能无力垂下,于是他们的身子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而那头吞灵者已然锁死了赵襄儿。

    它是被那九灵吸引而来的,而本该唾手可得的九灵,却被一个小丫头夺去,它情不自禁地愤怒了起来,一双利爪穿透云海,想要一把直接捏死赵襄儿。

    “快跑!”宁长久拼尽全力,疾声大喊。

    他知道,吞灵者固然强大,但若要强行

    进入一个世界杀人,无异于寻常人钻入水中抓鱼,人类的力量比一头草鱼要大上无数倍,但若是一头扎入水中,在呼吸将尽时,也是不得不离开河水的。

    如今那吞灵者就是人,这个世界便是一片海,而赵襄儿是海中的鱼。

    只要她钻入最深的水底,等那吞灵者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她便可以死里求生。

    但宁长久却不知道,此刻赵襄儿的紫府气海千疮百孔,根本施展不出什么遁逃的手段,而陆嫁嫁此刻才堪堪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御剑赶往九灵台上。

    只是哪怕她御剑带走赵襄儿也没有意义,因为这“湖底”太浅了,而那吞灵者,境界已来到了五道之上,整个赵国,在它的手中,不过翻手而灭之事。

    随着国师的死去,九灵台周围的禁制也不复存在,许多士兵和皇城中的民众纷纷聚了过来,他们或是来凑个热闹,或是真心想为赵国做些什么,但等到那吞灵者的头颅裂云而出之时,巨大的恐惧与威压将所有人都跪到在地,

    时近秋末,夕阳来得很早,浩荡的云海上,此刻也涂上了淡淡的霞色,若没有云朵遮挡,便可以看见此刻天边燃烧的火烬。

    赵襄儿一身黑衣单薄至极,身侧神雀飞舞,手中的长剑掠过地面,留下了一道渐渐的剑痕。

    她看着那头吞灵者,知道自己再无任何一丝逃生的机会了。

    五道之上……那是何其难以想象的境界?

    娘亲,我尽力了。

    她轻轻叹息,哪怕生死置之度外,心中的遗憾也总是难以抹去的。

    她忽然走到宁长久的身前,解下了头绳,散下了长发,螓首微低,眼睑微垂,对着身前犹然跪坐在地的少年敛衽一礼,深深地福下了身子。

    她是赵国最尊贵的殿下,是神子的女儿,这是她从未行过的礼节。

    那一礼之后,赵襄儿背过身,望着那头吞灵者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也是落日所在的方向,在那里,少女曾经窥见过无数泡沫般美丽的世界。

    九灵台上,永不停歇的大风迎面掠过,吹得面颊生疼。

    机关算尽,视死如归。

    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原来整整十几年,她都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她一直在追逐着,那个金纱幔之后那袭如火的红衣,哪怕死亡即将到来,她也只想用死亡证明自己的勇气与无畏。

    她身影顿了顿,看着自己单薄破碎的黑色劲装,有些后悔今日没有换一身华美衣裙。

    赵襄儿忽然笑了起来,纤细清美的背影在暮色中愈显苍凉。

    她薄唇轻启,似想要给天下说些什么,又似只是说给自己听听。

    在她身后的宁长久也依稀可以听到。

    “十五年前,瑨国大军压境,沙河之外,壮者皆死,谈判十七日,终割国土六百里,赵失其壤,故我名为襄!”

    ……

    这些话传入宁长久的耳中,声声若雷鸣。

    记忆的大门轰然炸开,埋藏在深处的光和影纠缠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这封婚书,你确定不要?”

    “长久愿一心奉道,不理俗世。”

    “唉,小师弟怎的这般刻板无趣,不去见见那姑娘?啧啧,二师兄可是替你参谋过了,那小丫头端得一个倾国倾城的胚子,最重要的是总能闹出点大动静,师兄看你修道平平淡淡,生活就需要这种惊喜来当佐料才是。”

    “多谢师兄好意,只是我对于男欢女爱之事,委实提不起兴趣。”

    “相信师兄,试试嘛,要不然迟早后悔,小师弟,我给你说啊,前两天我奉命去保护未来弟媳时,便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上,说着自己的名字来历,连我都很是动容啊。唉,当时师兄便想,要是小师弟你在旁边,这一幕便可入画。”

    “她哪怕再好看,能有大道之上的风景好看?”

    “……”

    挎刀的男子哑口无言,恨铁不成钢地给了自己一个板栗。

    ……

    高台上,吞灵者巨大的身躯如大山压来,那只巨手也搅起巨大的风浪,迎面缓缓掠来。

    “襄字少的土,便是赵所失之六百里国壤。”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枷锁……”

    少女缓缓举剑,缭绕周身的漆黑神雀发出阵阵悲鸣,而她飞扬的墨发亦似黄昏时漫天振翅的群鸦。

    她蓦然笑了,最后的呢喃声消散在了风里。

    “我叫赵襄儿。”

    “我是襄儿殿下……”

    巨大的手掌如永不停歇的车轮,碾了过来。

    ……

    “不要!”

    那一刻,宁长久的心脏骤然提起,他嘶声大喊,话语却被大风吞没,听不到一丝半点。

    巨大的无力感似溺水之人一点点将水呛入身体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抹剪影,忽然觉得巨大的悲痛。

    所有的底牌皆已用尽,还未入玄的低微境界供不起丝毫的力量。

    前世修道太过顺遂,他几乎从未遇到过困难或者瓶颈,而如今是他第一次这么渴望强大。

    五道之上又如何,若是换做前世的自己,这……

    可哪有如果?

    赵襄儿举起那柄漆黑的长剑,背影伶仃。

    那只大手掠来之际,陆嫁嫁恰好御剑冲过身侧,向着赵襄儿所在的位置奔去。

    但宁长久目如死灰,他知道,这也不过是平添一条人命罢了。

    “唉……”

    那只大手即将如碾碎蝼蚁般碾杀掉高台上的所有人时,叹息声响起。

    那不是宁长久的叹息,也不是赵襄儿和陆嫁嫁的,而是一个男子颇为无奈的声音。

    宁长久如遭雷击,大脑瞬间空白,眼神却似死灰复燃。

    “还是不得不出来啊……啧啧,十六岁就引来了一头五道之上的吞灵者,幸亏师父大人迟迟没找到那关门弟子,要不然让他摊上你这般惹是生非的媳妇儿,我们那小道观估计得让你这丫头给拆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这是……

    二师兄!

    宁长久靠着怀中的师妹,目光颤抖着望着前方,不自觉留下了眼泪。

    那只漆黑的大手再未寸进。

    九灵台的上空,亮起了一道炽烈的光,起初,那是一道极细的火线,以均匀的速度划过天幕,而随着那男子的声音响起,那道火线开始加速,如书法家凹出钝角之后的酣畅行笔,那火线也转而变成了炽白色,那炽白色锋芒内敛,最中央的一道凝成银灰,边缘处却是大放光明,将空间灼成赤色,一点点扭曲剥落,似是凋零的火烬。

    在视线的前方,那看上去是一条线,笔直的线,如有尺辅佐画成,直得干净利落,挑不出任何瑕疵。

    若从上方俯视,那便是一道弧,一道玄妙到近乎完美的弧,那弧线的边缘,空间却开始寸寸崩裂塌陷,一连串雷鸣之音里,那道弧线也不再是单纯的美,而是附着上了切割一切,崩碎天地的决然意味。

    自那道弧线的起与灭,所有一切的发生也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但宁长久却只觉得无比漫长。

    他当然见过这样的刀,这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刀。

    这是二师兄的刀!

    大师姐曾经当着他的面评价过二师兄的刀法,说是他为人粗犷豁达不修边幅,斩出的刀却和小家碧玉的姑娘绣花似的,不堪入目。

    当然,二师兄是绝不敢顶嘴的。

    但宁长久哪会觉得这是不堪入目的刀,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绝无仅有的刀光,前一世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浩瀚的云海被一刀劈散,被两道刀风推着向着皇城之外涌去,苍穹上,那头吞灵者露出的他巨大的本体,他大山般的身体只露出了一般,每一块肌肉都如巨大而坚硬的岩石,他的身体陷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那交界处光华潋滟宛若琉璃溢彩。

    而他那粗壮的手臂已被一刀劈断,切口光滑,手臂下坠,于半空中化作灵气消散。

    一个穿着有些泛白的粗布青衣的男子悬空而立,左手的袖子大刺刺地垂着,露出半截红漆刀鞘,右边的袖子撸至臂弯,露出了遒劲的肌肉,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刀光雪亮。

    那是一柄大刀,古铜刀镡浑圆,刀身弧度流畅,锋色纯亮,刀背约有足足半截大拇指宽,适宜劈砍。

    那男子咧嘴一笑,跺脚之间,身形拔地起,瞬间越向了高空,他还不忘回头看了那黑衣少女一眼,道:“弟媳妇有师姐年少时的风采,只是可惜也是庆幸啊,那不知在哪个天涯海角的小师弟无缘无分,不能将你娶回来拆观门咯。”

    爽朗的笑声里,一刀劈下,笔直的白光自上而下贯穿下来,如果说那头吞灵者是一幅泼墨如山的画,那这便是画纸中央极为不和谐的白线。

    可这道白线不止是破坏画的意境,更是直接将整幅画从中间撕裂开了。

    那巨大的声响似骨骼碾断也似山石崩裂,那头吞灵者发出一声沉痛的哀嚎,想要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住那个胆敢出刀的男子,手却终于僵在了半空,因为它的身体已从中撕裂,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身体化作流沙般的灵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些灵气会慢慢汇拢,化作妖云,成为滋润整个赵国王朝的雨。

    而此刻,云未来,雨未至,陆嫁嫁搀扶着少女立着,赵襄儿似用尽了力气,轻轻靠倒在了她的怀里。

    身后,宁长久木然地看着前方,忽然明白过来了一切。

    原来这些天他在皇城感应到的熟悉气息,从来不是什么小师弟或者小师弟,而是记忆中早已飞升仙廷的二师兄。

    可飞升仙廷之后,便绝不可能回到人间,二师兄为何又出现在了面前……

    “呵……原来……”

    宁长久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宁长久,这个看似有些痴傻的小道士,便是自己没有遇到师兄之后所经历的人生,而前世的自己在死后不知为何颠倒光阴,在这个自己临死之前,回到了身体里。

    痴痴傻傻的少年,清心修道的少年,如今浑身是血的少年。

    都是宁长久,都是自己。

    而赵襄儿,就是自己十六岁那年,拒绝的未婚妻。

    “师姐,你曾说过,隐国之外,人死不能复生,但原来……人生可以重来啊……”

    他抬起头,恰是晚阳如血,残霞吞天。

    整个世界都似笼罩在了苍红的雾色里。

    这是赵国的落日。

    也是他十六岁那年,无意间瞥见的夕阳。

    ……

    (第一卷 朱雀掠影焚天火 完)

    (ps:祝自己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感谢书友猪小三zxs的深夜打赏~)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章:宁静的雨夜

    那宛若巨牛的吞灵者,在天空中缓缓裂开了身躯,那状似坚不可摧的身体在分裂之后,便立刻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缓缓向着人间塌陷倾倒,于空中化作气态的灵气,向上升腾,慢慢凝成大片的妖云。

    那些只是一个雏形的妖云,望上去像是琥珀一样美丽,此刻在霞光里,更透露着剔透的淡粉色,仿佛天空中娇嫩的花蕾。

    夕阳里,那一袭老旧青衫的男子悬空立着,他将刀扛在肩上,看着那头四分五裂的吞灵者和逐渐弥合的虚空裂缝,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回过头,视线在赵襄儿身上停留片刻,似有些遗憾,随后又落到了她们身后那跪地抱着一个小姑娘的少年身上。

    男子忽然眯起了眼,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揉了好一会下巴,最终摇头叹息:“心性不错,可惜咯。”

    宁长久同样看着他,双目模糊,喉咙更是沙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连简单地喊一声二师兄都做不到。

    而赵襄儿已然倒在了陆嫁嫁的怀中,昏倒了过去。

    那围绕着她周身的漆黑神雀,也如风一般落到她的身后,钻入她夕阳下拉得极长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陆嫁嫁对着那个身影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搭救。”

    那男子洒然一笑,道:“这几日在皇城中看了许久,几位小辈着实有趣,当得起后生可畏四字,以后有缘,也可以来我们观中焚香拜神,灵验得很。”

    陆嫁嫁道:“敢问前辈……”

    话还未说,男子便摆手道:“姓名与师承不便多说,修道之人于事求一理字,于人求一缘字,勤勉修行便好,报答的话不必多说。”

    陆嫁嫁哑然。

    宁长久的身体颤栗着,他死死地盯着二师兄,盯得大大咧咧的二师兄也浑身不自在。

    他捋了捋头发,看着宁长久,笑道:“我知道我先前那两刀霸气无双,但小兄弟也不必这般看我,哈哈哈,以后你若是有机会见我师姐的剑法,那还不把眼珠子瞪出来?”

    大师姐的剑法……他当然见过。

    师姐的剑极重杀机,那日月无华,天崩地裂,山河颠覆的场景,他如何能够忘记?

    只是那般再震撼,也及不上此刻他再见到二师兄的心情。

    不过二师兄刀法再高,也看不穿他心中所想,只是觉着自己刀法通天,震得一个少年哑口无言,满心仰慕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嘛。

    他看了一眼如血的残阳,忽然笑意收敛。

    “此间事了……诸位小辈,就此别过了。”

    一道青色的亮芒冲天而去。

    夕阳向着天边山峦砸了下去。

    宁长久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那落日,回想起了自己前一世的今天。

    那时他搬了张躺椅坐在云海边的山崖上,望着那落日沉入云海,激起波澜壮阔的红浪,等到夜幕落下,他便将婚书递还,说明了心意。

    他原本以为,那段缘分,就此了结。

    奈何这世上之事,有时已不是阴差阳错……而是偷天换日了。

    他看着那黑衣墨发,宛若瓷人般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暖意,而想到先前大殿上心中那番天人交战以及那个三年之约,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了。

    他怀中的宁小龄依旧沉睡着,那颗妖种已经被彻底碾杀,重新变得单纯无害的先天灵沉入了身体里,渐渐地恢复着生机。

    只是一想到那婚书上的“永结同心”四字,被自己用来作为固定宁小龄的锚,而婚书上的本尊未婚妻此刻又在眼前,他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当然,这些情绪并不能持续太久,万事尘埃落定之后,渐渐松弛的思绪,带来的是难以阻挡的惫意。

    眼皮拖着无法抵抗的重量压了下来。

    陆嫁嫁轻柔地抱着怀中的少女,一下子掠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倾斜的身体,口中微叱一声间,腰间仙剑出鞘,化刚为柔,变作一条剑索,缠住了这对师兄妹的身体,脚步极其平稳地向着九灵台下轻盈越去。

    她看着自己怀中昏睡的黑衣少女,又看了看剑索中两两昏迷的师兄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在拖家带口赶集,还是在拐卖小孩子,总之心里莫名激起了一丝类似母性光辉之类的东西……

    陆嫁嫁无奈地笑了笑,她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举世无双的一刀,但却发现,自己的印象变得极为模糊。

    那一刀的刀意,轨迹和那个男子的身影都变得极为模糊,仿佛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她看着宁长久昏迷的脸,忽然想起了他之前的一句话:“非我避世,而是尘世避我。”

    这就是他口中那位二师兄话中的意思吗?

    也不知他师兄是不是也是这无名刀客这样的世外高人。

    她将剑索抓得更紧了些,越发觉得这

    少年不凡,他应该也是哪家仙宗匿名游走人间的弟子吧……不过看这一身古怪的家底和与之极不匹配的资质,这少年莫非是哪位宗主的私生子?

    只是无论如何,如今看来,他一身家底好像都打没了,以后若是真如他所说,跟着自己去谕剑天宗修行,估计也得老老实实了,也不知靠这资质,什么时候才能入玄啊……

    ……

    ……

    今日的皇城又是纷乱的一天。

    夜幕降临之时,白日里刀与血的温度疯狂逝去着,天边余晖落尽之后,明月渐渐升起。

    宁长久的外伤最重,那头被妖种侵染的雪狐,在他的胸口处,刺下了三道贯穿至后背的血洞,他的骨头也断了许多根,右臂的肌肉更是因为力量透支而撕裂得厉害,哪怕醒来,估计也用不上任何力气,为了争取宁小龄的片刻清醒,与当时境界极高的她额头相撞相抵,额头一片血红,额骨也有碎裂。

    而宁小龄则是虚弱,她的身体大起大落,就像是本该一条小河般的身体,忽然灌了一座大湖的水,然后又转瞬间蒸发得七七八八,再加上与妖种在精神意志上的交锋,使得小姑娘心力交瘁,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迫使她陷入了沉眠。

    赵襄儿则是最为古怪的一个,陆嫁嫁不知道乘神雀历经三千世界,对于身体究竟有什么影响,只是如今赵襄儿平躺在床上,容颜平静,呼吸均匀,似晋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只是小脸白惨惨的。

    陆嫁嫁推测,或许这也是破而后立的一种途径。

    她为她们探查了一番之后,便来到了宁长久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向他的体内渡入一些灵气,护住心肺及紫府气海等关键的地方,随后她将手按在了他的胸前,犹豫了片刻,解开他破碎不堪的白衣,替他检查身体上的伤口。

    屋子内光线昏暗,但在她的剑目之中,与白日里并无差别。

    她的手轻轻抚过少年身体的伤口,一点点压抑住心中异样的情绪。

    “不过寻常事而已,陆嫁嫁,你如今是怎么了……”

    她轻声自语,定了定神,开始为他疗伤。

    她的剑心宁静了下来,指间灵力涌动,覆在他的伤口上,轻柔按抹,那精纯至极的灵气犹如温软的膏药,原本血水稍溢的地方,很快结上了痂,只是外伤好治,内伤难愈,自己过去一心修剑,对于这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只懂一些最简单的医理。

    不过看起来,他好像命挺硬的,应该……能自己挺过去吧?

    陆嫁嫁还是有些不放心,手掌移至他胸口上方,灵力涌动间,千丝万缕地渗入他的体内,感知着身体的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才放下了手,擦了擦额头。

    “这血衣……”

    陆嫁嫁嘴唇稍抿,心中天人交战。

    自己十六岁那年,从师父手中承下了这柄明澜仙剑,那时她便自认剑心通明,世间事难以激起尘埃。

    而如今不过短短两日,她才发现,这苦心修炼了数十年的剑心,竟是这般不堪。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如今剑心受损,也总好过经历紫庭之劫时,道心不稳被魔种乘隙而入,彻底影响大道来得好。

    她默默地宽慰着自己,神色忽然一滞,指间触及到腰间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是……

    陆嫁嫁眉头微皱,从他的腰间解下了一根……枯枝?

    那是一根平滑至极的枯枝,干体微微曲折,通体呈灰色,如冬日里路边折下的梅枝,尚带着暗暗的纹路,陆嫁嫁反复检查了几遍,也不见有什么特殊之处。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寻常,所以一路上她也并未发觉。

    她将那枯枝搁到了一边,看着宁长久半解的衣衫,昏迷中的少年时不时皱起眉头,隐有痛苦之色。

    陆嫁嫁的手指轻轻勾起他腰间的束带,犹豫了片刻,又轻轻按了回去。

    这一身血衣也已干得差不多了,既然与伤势并无大碍,那就等宁长久醒来自己换吧。

    她这样想着。

    ……

    ……

    宁长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衣,那些要命的伤口也已止住了血,只是浑身肌肉酸痛无比,原本就狭窄的紫府气海,此刻望去,更像是一片残破的古战场。

    他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听着外面传来的沙沙雨声,感受着胸腔处的撕裂感,便只想躺着,再没有什么动弹的**。

    “你醒了?”一个虚弱而清澈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嗯?”宁长久脑子有些迟钝,判断了一会,才确定那是赵襄儿的声音,他艰难地别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你怎么也在这?”

    赵襄儿没好气道:“要不然你,我,还有你小师妹一人一个房间

    ,让陆姑娘串三个房间同时照顾我们?”

    宁长久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白裳,乖乖闭嘴。

    赵襄儿同样躺在床上,闭着眼,只是薄翘的嘴唇微动着,轻声问道:“你为什么骗我?”

    宁长久一愣:“什么?”

    赵襄儿微恼道:“今日那男子说的话,我是听到的,他说他们观主还未找到关门弟子……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宁长久呼吸一窒,胸口隐隐作痛:“我……没骗你啊。”

    赵襄儿细眉微竖,问道:“那么那人是你师兄?”

    他当然是我师兄,只是他说师父还未找到关门弟子,自己又凭什么证明呢?

    宁长久不知如何作答。

    赵襄儿冷哼一声,道:“竟说没有骗我,那还是我先前误会你了不成?大殿之上,我言之凿凿你是那婚书上的人,如今看来,倒像是我自作聪明的笑话了?”

    “……”宁长久沉思片刻,道:“反正那婚约今日解除,是与不是很重要吗?”

    赵襄儿冷着脸,一言不发。

    “赵襄儿。”宁长久忽然喊她名字。

    赵襄儿眉头稍挑,睁了些眼,问:“什么事?”

    宁长久问:“那日的约定,还算数吗?”

    他问的自然是那场三年之约。

    赵襄儿想了一会,道:“我如今紫府气海虽尽数毁灭,但后天灵已成,等过了这段日子,破而后立,窍穴重塑,会很厉害的,待我再收复赵之六百里失地,那我‘襄’字中的桎梏便会被彻底斩除,三年之内,紫庭境不过我的囊中之物,你……不可能是我对手的。“

    她平静地诉说着,话语中并无嘲弄讽刺之意,但因为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所以越是这般话语,反而更消磨人的心气。

    宁长久安静地听着,有些嘈杂的雨声中,少女清而薄的声音更显幽静。

    “还算数就行。”宁长久听完了一番话,得出了这个结论。

    赵襄儿抿了抿嘴,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赌气。”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小道士沉重冷静,谋算可怕,远不似同龄人。

    宁长久道:“不是赌气,只是尊重与殿下的约定。”

    赵襄儿道:“到时候可别指望我手下留情,你只要敢来,我就敢打得你满地找牙。”

    “满地找牙?”宁长久笑了笑:“看来殿下还是打算留情了。”

    赵襄儿也笑了,她淡淡道:“你呢?就不想说什么?以前我看那些传奇书籍之中,这种时候总该互放狠话才是。”

    宁长久微笑道:“那些书中的故事里,通常输的可几乎都是那骄横的女子。”

    赵襄儿问:“我骄横?”

    宁长久没敢接话。

    赵襄儿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书中之人,我也不相信你可以像那些书中男子一般,洪福齐天。”

    宁长久道:“将来不要后悔。”

    赵襄儿道:“无趣。”

    宁长久头别向窗外,道:“好大一场雨。”

    赵襄儿嗯了一声,道:“那头吞灵者死去,妖云化雨……五道之上的大妖呀,这场大雨之后,赵国的天才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是天运。”

    宁长久轻轻答了一声。

    赵襄儿微异道:“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雨,只是如今你这身子淋之不得,眼睁睁看着机缘在眼前消逝,你……没有半点遗憾和不甘?”

    宁长久道:“殿下不也在这躺着?”

    赵襄儿蹙眉道:“这于我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可有可无而已,但对你可不一样。”

    宁长久微笑道:“能劫后余生已是不易,劫波之后还能与殿下一同聆听夜雨,并无再奢求之事了。”

    赵襄儿沉默片刻,道:“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是……”

    “但是我讨厌你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越来越期待三年后揍你时的场景了,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般平静。”她说。

    于是这天夜里,宁长久与赵襄儿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外面雨声不断,两人的话语间隔却越来越长,声音也越来越轻,等陆嫁嫁回来之时,隔着一张床的两个人已尽数入眠。

    陆嫁嫁坐在窗边,有些笨拙地开始煮药,而宁小龄始终酣睡着,蜷缩着的身体像是一只虚弱的小狐狸。

    这是赵国皇城里,寻常而宁静的雨夜。

    ……

    ……

    (ps:由衷由衷由衷感谢一颗红小豆、不明喵、雪晶凌、季婵溪、幻影的米里雅、宁长久、林玄言、三枪刺九龙等书友的打赏呀,谢谢大家的生日礼物!鞠躬~)

    (第一卷写完啦!等会想开个单章和大家聊一下第一卷和未来第二卷的风格与走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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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国之上介绍: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这年,一身湛青道袍的宁长久,如是说道。【读者群:1087939747】【封面自己手绘的男主!】神国之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国之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国之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