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一章:黄昏里的少年少女们
雨下整夜,一直到天光破晓,势才渐收。
陆嫁嫁怀中抱剑,倚窗半寐,晨光落处衣裳犹似堆雪。
宁长久喝过了药,身子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他以枕头垫起些身子,半靠在木床上,望向了窗外透进的光线,那些光朦朦胧胧地打在陆嫁嫁的身上,韵意出尘。
不久之后,赵襄儿的床榻传来了些许的声音。
宁长久问了一句:“你也醒了?”
赵襄儿显然有些不愿意接受自己比他晚醒的事实,道:“我醒很久了。”
陆嫁嫁听闻动静,睁开了眼,揉了揉自己眉眼,稍稍清醒后,端去了一碗尚温的汤药。
赵襄儿接过汤药,道了声谢,嘴唇轻触杯壁,脑袋微仰,小口小口地饮下。
宁长久望向陆嫁嫁,道:“师妹没事吧?”
陆嫁嫁看了另一张床上,裹着被子在角落中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小姑娘,蛾眉稍皱,道:“看气象血脉应该没有大碍。”
宁长久问:“那大约何时才能苏醒。”
陆嫁嫁道:“先前一战后,那妖种被彻底斩破,雪狐的境界也流失了大半,但终究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回流到了她的身体里,这是一桩福缘,她的身子自然而然地要将它们炼化,简而言之……就是她现在补得有点过了,身体承受不住,便只能睡觉。”
宁长久点了点头,有些欣慰。
赵襄儿喝过了汤药,好奇道:“眼睁睁看着你师妹境界也要甩你一大截了,就没点挫败感?”
宁长久笑道:“有啊,但一想到赵姑娘在旁边等着幸灾乐祸,我当然不能表现出来。”
赵襄儿嘴角微扬又很快压了下去,道:“那看来宁道长修心养性的功夫很是到家呀。”
“赵姑娘谬赞了。”宁长久笑道:“其实一想到你今后境界便要一骑绝尘,我昨夜辗转难寐,所以今日也早早醒了。”
赵襄儿轻咬湿润的下唇,浅笑道:“我不过是得了娘亲庇荫罢了,哪里比得上宁道长道法精妙,深藏不露。”
“……”陆嫁嫁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想这两个人说话怎么这般别扭?
接着她看着宁长久一身白衣以及赵襄儿的一身黑衣,想着这两个人凑一块确实挺阴阳的。
宁长久顶着身子骨沉重的压力,在身上摸索了一番,这才在床榻边看到了那封火红的婚书。
他取过那封婚书,打开翻阅。
赵襄儿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举动,那东西是自己送出去的,不方便讨回来,此刻宁长久的举动在她眼中显得有些挑衅,但她也只当没有看见。
宁长久打开婚书,视线落了上去:
寄白头之约,指鸳侣之盟,新人二八,共缔姻缘,指海誓山盟为信,共神雀玉蟾为涯,赤绳早系,佳烛相剪。黑发白首,大道与侣,愿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婚书内容与自己当年那封如出一辙,只是那字迹细微之处犹有不同,而此刻,这封灵气盎然的婚书,永结同心四字,已然无神。
宁长久反反复复又看了好多遍,最终视线落在那“不可观”三字的印章上。
那三个字虽然歪扭,但其实很好辨认,只是那字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迷障,所以当初赵襄儿看了许久,也只能看懂第一个不字。
赵襄儿安静地躺着,见他始终端详着那封婚书,有些生气道:“你有完没完?”
宁长久微微回神,合上了那封婚书,放置到了一边,道:“那日大殿上,我可是赵姑娘钦点的未婚夫。”
赵襄儿不悦道:“还不是你瞎猫碰上死耗子,随口蒙对了一个‘不’字,让我想岔了。”
宁长久笑了笑,只觉得命运奇妙,昨日赵襄儿对自己是那婚书上未婚夫这件事深信不疑,自己则是恰恰相反。
而今日,一切又颠倒了过来,他明悟了真相,知道她便是上一世自己拒绝的未婚妻子,而赵襄儿则又是反了过来,觉得自己猜想都错了,很失面子。
宁长久道:“确实太过巧合了。”
赵襄儿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道:“你在皇城中所作所为太过巧合,确实误导了我。”
宁长久道:“我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赵襄儿问:“你明明资质平平,但先前你修为并不差,那些灵力,到底从何而来?”
宁长久道:“师父临死之前把灵力渡给了我。”
赵襄儿点头道:“原来真是
吸取了你师父的灵力?那你这吸灵的邪道功夫,又是从哪学的?”
宁长久摇头道:“天下道法除了那杀人血祭之术,哪有正邪之分,我以此救城中之人,种的都是善果,赵姑娘可别乱说。”
赵襄儿无奈地点了点头,却不依不饶道:“好吧,那……你到底是哪学的?”
宁长久道:“先前偶得机缘,在地摊上买了本书,没想到里面记载的竟是颇为玄妙的仙术,其中有一种道法便是这个。”
赵襄儿冷笑道:“不想说就不想说,又编故事骗人。”
陆嫁嫁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始终浮着难掩的浅笑,她忽然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问的自然是宁长久。
宁长久想了想,道:“先前曾经答应过陆姑娘,要与师妹一道拜师的。”
陆嫁嫁轻轻叹了口气,道:“若为我弟子,我可没有信心让你三年后有机会胜过赵姑娘,一点把握都没有。”
宁长久微笑道:“修道修的是大道的清静玄妙,自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赵襄儿嗤之以鼻:“你生得清秀,说的违心话倒是比你的脸还漂亮。”
宁长久道:“比不得殿下国色天香。”
赵襄儿不喜欢这些词,总觉得它们形容再美,也带着胭脂俗粉之气,便回道:“那祝宁道长以后也越来越水灵,有那沉鱼落雁之姿。”
宁长久一笑置之。
陆嫁嫁看着宁长久,道:“天谕剑宗共有四脉,为守霄、悬日、回阳、天窟,其中以守霄峰为首,悬日回阳二脉的掌门人是一对姐弟,数年前师父仙逝之后,天窟一脉便由我代为执掌,只不过天窟峰虽也是少有的世外仙山,但比起那三脉终究显得匮乏了些,你将来若是入门,真正能倚靠的,还应是自己的勤勉。”
宁长久默默地记了下来,问:“陆姑娘当初下山来皇城斩妖,想必也是觅一份机缘吧。”
陆嫁嫁颔首道:“确实如此,只是原本以为不过一方浅浅池塘,来了之后,却发现已如小舟在湖心,进退茫然。”
宁长久问:“不知诸位峰主都是什么境界?”
陆嫁嫁道:“四峰之中,以守霄峰峰主境界最高,已入紫庭第四楼,悬日峰主为紫庭二楼,而回阳峰主于一年前也迈入了紫庭境,他们皆是我的前辈。”
宁长久轻轻点头,按照资质来说,陆嫁嫁在谕剑天宗已是拔尖,若非此次跌境,与老一辈都已相差无几了。
“不知宗主是何境界?”宁长久问。
陆嫁嫁犹豫片刻,还是道:“宗主入环瀑山一甲子,六十年前便已紫庭巅峰,如今依旧。”
宁长久点点头,紫庭巅峰已是超然世外的高妙境界,而紫庭之上的五道,更堪称人间力量的顶点,哪怕是五道之上的传说三境,也是道境之上的提升,对于武力并无太多裨益。
宁长久道:“届时还要托陆姑娘让宗主大人看看师妹的身体了,我……始终不太放心。”
陆嫁嫁点头道:“应当如此,只是前些日子,宗主得了天启,说要去寻访仙缘,如今恐怕已经离开了宗门。”
宁长久道:“我们先随陆姑娘回山便是。”
陆嫁嫁正色道:“等回了山门行了拜师之礼,便不可再称我陆姑娘了。”
宁长久道:“那应该叫……师尊?”
陆嫁嫁面露异色:“当然如此,为何……我看你似乎不太愿意?”
宁长久犹豫片刻,道:“我做个外门的记名弟子便好。”
陆嫁嫁有些恼:“不管你做什么弟子,只要行了拜师之礼,我都是你师父。”
宁长久道:“我……有些苦衷。”
陆嫁嫁看了他一会,好奇道:“莫非除了那最近死去的老道人,你还另有师承?”
宁长久抿唇苦思,最终轻轻摇头,道:“希望陆姑娘谅解。”
陆嫁嫁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对我恩情莫大,若只是想寻一静修之处,我可以给你一个师徒虚名,让你待在天窟峰,至于你师妹,我会当做亲传弟子一般教导。”
宁长久微笑道:“陆姑娘本就是师妹心中极为仰慕之人,如此再好不过了。”
陆嫁嫁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师门戒律虽不算森严,但亦有规矩,若只是记名弟子,能得的修道资源很是有限,你可要想好了。”
宁长久看了一眼外面那场初停的雨,道:“世上再好的
灵丹妙药也砸不出一个紫庭境,修道一事终究是难假外物的。”
赵襄儿听不下去了,插嘴道:“与我言语时说要三年后让我拭目以待,与陆姐姐言语时又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我看你外表寡欲清淡,实则应是个轻薄孟浪之辈,陆姐姐千万要小心,以后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宁长久回应道:“这并不冲突,第一次见到殿下时只以为是个大家闺秀,后来一见真容,我可差点被吓破胆了。”
赵襄儿冷冷道:“琴棋书画我自小便精通,各家典籍我亦有通读,怎么不算大家闺秀了?”
宁长久平静而认真地回击道:“知书不达理,枉读圣贤书。”
赵襄儿胸脯起伏,深深吸了口气:“我现在不揍你,只是因为你于赵国有恩,若你再言语挑衅,我现在就下床打得你连你师妹都认不出。”
宁长久见好就收,没有再作回应。
陆嫁嫁对于他们话语间的争锋相对只是浅浅一笑,她想了一会儿,才对宁长久道:“我知道你心气甚高,但若是将来实在难以修行,也千万不要气馁,大道直指,总还有许多通达之路的。”
这说的自然还是他的资质了。
宁长久同样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对于这副身体是否可以真正修行也存在疑问,但自昨日之后,他想明白了许多。
自己上一世用的,不也是这副身躯?只是当时自己遇到了二师兄,被他带入了山门,身体不知产生了什么变化,成了天纵之才,自入玄到飞升,所用不过二十余载。
而如今的“宁长久”所经历的人生,则是没有被师兄带回山门的人生。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整十六年,师父竟都未能找到自己……
于是自己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呆傻执拗的小道士。
这……真的是自己吗?我明明自幼天资聪颖……
宁长久沉默思索着。
不过既然是同一副身躯,那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定有其原因所在,或许这也是师尊在自己身上设下的枷锁,类似赵襄儿的“襄”字上的玄机,若是自己可以解决自身的问题,那三年之后将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未婚妻狠狠教训一顿,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宁长久道:“多谢陆姑娘宽慰,这些……我明白的。”
赵襄儿见他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大抵也能明白那种才不配志的失落感,语气也软了些,道:“若三年之后你无所成,只要说话别这么欠打,再来皇城之中,我还是愿意美酒款待的。”
宁长久不知好歹道:“我不饮酒。”
赵襄儿闭上了眼,深呼吸了一次:“看来你还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
宁小龄的苏醒已是黄昏时候的事情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卧在一个小小的荒芜土丘上,周围落着雪,那些雪花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只是永不停歇地落着,一片一片地覆在她的身上,她蜷缩在那类似坟头般的土丘上,明明已是梦中,却依然觉得越发困倦,仿佛随时又要睡去。
这场雪下了许久,不停地覆盖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层厚厚的棉被。
她时不时地睁开眼,看着自己在那土丘上的身子,她微微伸出手,看到的则是小巧的爪子,和粉嫩的……肉垫?
原来我是只狐狸啊,宁小龄这么认知着。
又过了很久,她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是雪还是自己如雪般的毛发了。
意识昏昏沉沉,在梦中的睡与醒间徘徊了许久,朦朦胧胧的光覆上眼皮时,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怀中,抱着一棵刚刚成长起来的小树,这棵树带给了她莫名的温暖,于是她身体向着那边蹭了蹭,抱得更紧了些。
大树下,雪渐渐融化,似是春来,温和的光线带着溶溶的暖意覆盖着身体,而那树冠覆盖的阴影,也带着如水般的柔和。
等到宁小龄真正醒来时,她发现怀中抱着一颗枕头。
她视线上移,看到床边立着三个人影。
宁长久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师父宁擒水的私房钱放哪的?”
宁小龄愣了愣,随后道:“灶台底下,罗盘……额,师兄,你上次说好都给我的,不许反悔!”
宁长久松了口气,道:“醒的是师妹。”
皇城的夕色凉薄又温暖着,夜幕落下之前,馨宁的黄昏里,赵国的国都翻去了一个篇章。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二章:入峰登仙
“师兄,修行应该注意些什么?”
“书上怎么写你就怎么修。”
“这么简单?万一书上是错的呢?”
“师妹,你还没正式修行便有这种想法,不错,很是难得。”
“所以应该怎么办呀?”
“如果你觉得书上错了,可以拿过来问师兄,师兄帮你甄别就是了。”
“额……师兄就一定是对的?”
宁长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宁小龄正襟危坐,认真点头:“嗯,师兄一定是对的!”
一旁披着漆黑大氅,以红绳扎着干净马尾的赵襄儿听着他们的交谈,默默别过了头,揉了揉耳朵。
陆嫁嫁无奈地笑了笑。
“师兄,我十四岁了才开始入门,会不会太晚了些呀。”宁小龄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会,这世上奇人异事很多,我听说过有个老农夫,在田间耕耘四十多年,一年大旱,颗粒无收,又碰上山间妖物下山掠食,他气愤不过,扛了把锄头出门,一个人砍死了一头通仙境的妖怪,然后被某个大宗门看上,请为了供奉,之后修为越来越高,更是迈入了紫庭之中。”
“可是我很平平无奇呀,耕种什么的更是半点不会……”
“……”宁长久沉默片刻,道:“我编这个故事主要想告诉你,修道只要天赋高便不怕晚,甚至可能后来居上。”
“哦……”宁小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眸光中闪过几抹自信之色。
赵襄儿彻底听不下去了,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默默地走出了门。
……
少女在外面逛了一圈,最后跳上屋顶,在绛红色的夕色中赏了会落日。
天地间灵气充盈,那轮夕阳也漂亮得好似美人新妆。
赵襄儿回想着这些年发生的故事,看着落日下沉的方向,回忆着朱雀神像带着自己飞破三千世界的场景,幻想着那里的那座传说中包罗万象的西国,她确信,哪怕昨日所见,也不过是那个美丽世界的冰山一角。
那是她总有一天要到达的地方。
赵襄儿忽然伸出了手,衣袖滑落间皓腕雪白,她手心朝上,纤长的手指保持着自然的弯曲,少女眸子微闭,神念一动间,掌心忽然浮现一个火烙般的符文,随后她身后的阴影中,一只漆黑的大雀飞出,环绕着她的周身打转。
它是真正的一片漆黑,仿佛所有的光线落到它的身上都被吸纳了进去,同样,它虽是鸟雀的形状,却没有立体的五官,甚至它整个身体都没有厚度,就像是一片真正的剪影。
随着赵襄儿手腕转动,这大雀便如风一般绕着身子轻盈缭绕起来。
这是她的后天之灵。
赵襄儿心情好了许多,微笑道:“以后就叫你九羽吧。”
意念一动间,九羽双翼张开,环绕在侧,赵襄儿轻轻一笑,一跃而上,九羽升空而去,盘旋过劫后的城池,世间的风景便这样缩影般地掠过眼底。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紫府气海的重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九羽传承的记忆里,想真正重塑出世间独一无二的紫府气海,还需要以白灵骨、常樱之叶、幻雪莲等阴寒之物浸泡一颗大妖妖丹吞服,只是……
“得是多大一只妖啊……”赵襄儿盘膝而坐,拖着香腮,身子骨尚显无力。
夕阳西下,九羽掠过皇城上空,高高盘旋。
……
……
赵襄儿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到她在外面散心回来,那对师兄妹之间喋喋不休的交谈还在继续着。
“师兄,其实我挺怕生的哎,到时候上了山,要是被同门的师兄姐欺负可怎么办啊?”
一旁的陆嫁嫁终于忍不住了,道:“谕剑天宗的
规矩之一,便是不允许同门之间不合规矩的内斗,放心便好。”
宁小龄点点头,又问:“那山上的仙人都吃什么呀?”
陆嫁嫁道:“仙上之上灵气充沛,仙果琼酿取之不尽,到时候你入山便知道了。”
宁小龄暂时还没有这个概念,只是心中抱有期待。
“对了师兄,先前那头老妖狐占据我的身体,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出格?那倒是没有,她只是想杀我罢了。”
“哦……那就好。”宁小龄又问:“那你们是怎么打败它的啊?”
宁长久道:“我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从你身体里拽出来,你襄儿姐姐眼疾手快,手起刀落,像杀鸡一样把它给宰了。”
“好厉害啊……”
“当然厉害的,后来又来了一头……大黑牛,然后有个无名侠客,手起刀落,把它也宰了,然后就相安无事了。”
“无名侠客?很厉害吗?”
“厉害得很,心神往之,只是可惜师妹当时昏迷了,没看到那一刀的风采。”
“那我以后得练多久,才能变得很厉害啊。”
“这你得问你陆姐姐了。”
宁小龄扭过头去,眼睛闪烁地看着陆嫁嫁。
陆嫁嫁微笑道:“怎么?你还记得我才是她未来师父,我看你先前教书育人挺有一套的啊。”
宁长久对于她的讽刺假装没有听到,平静道:“师妹是我亲师妹,提携教育晚辈是我应当做的。”
陆嫁嫁叹了口气,道:“若是你真的侥幸踏上了修行大道,将来收取弟子,怕是要一个个教成歪门邪道啊。”
宁长久道:“我对开宗立派并无兴趣。”
陆嫁嫁一怔,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宁长久竟真的觉得自己能开宗立派似的。
她无奈道:“也好,这样也省得你误人子弟。”
……
……
时间转眼过了七日。
秋尽冬初,满城枯叶凋零,皇城中的那棵大榕树孤零零地伫立着,上面停着的鸟雀是它最后的叶子。
清晨,赵襄儿早早起床,初冬风寒,她披着一袭嫣红的绒边大氅,那大氅将她曼妙起伏的身躯密不透风地裹着,里面却只是单薄黑裙,氅襟之下,竟赤着一双踝骨秀巧的雪足,她似毫无知觉地踩踏过冰冷的地砖,倚靠在屋门上,默默发呆。
仅仅七日,她的紫府气海便几乎重塑了大半,此刻哪怕只是静立吐纳,她依旧能感觉到身体中的灵力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方式畅通无阻地运转着,而气海中央那座紫庭已有雏形,更是剔透无暇熠熠生辉。
紫府大成便可迈入紫庭之境。
入紫庭境之后,再想办法猎杀一头大妖,吞食妖丹之后,再使紫府的品阶更上一层。
而如今锁着她最后天赋的,便是名字中的“襄”字,等到襄字封印破除,她的身体将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自己都有些不敢想象……
“赵姑娘早。”
门外,一袭青袍的宁长久对她招了招手。
自从他们伤势恢复得差不多后,自然不会再同住一个房间了,不用听那对师兄妹絮絮叨叨,赵襄儿也乐得清静。
她淡然地看了宁长久一眼,道:“什么时候走?”
宁长久道:“今日。”
赵襄儿点点头:“好好修行,莫让我失望。”
宁长久轻轻摇头:“其实我没有信心。”
赵襄儿不觉得奇怪,道:“三年之后,哪怕是陆姐姐也不会是我对手,更何况你。”
宁长久叹了口气,道:“事非绝对,各自珍重。”
赵襄儿点头道:“好。”
“对了。”赵襄儿忽然说:“你以后可别去乱说自
己是我未婚夫之类的话,我从不认可此事,若是被我听到了,我不妨浪费些时间,来谕剑天宗登山揍你。”
宁长久笑道:“殿下不必如此在意名节,反正我三年之后自会来……退婚。”
赵襄儿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道:“你现在就想死?”
说话间,宁小龄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对着赵襄儿挥了挥手。
陆嫁嫁一袭白衣立在她的身后,此刻她气色恢复,腰佩长剑,姿影更是卓绝。
“以后去了仙门好好修行,我觉得你可比你师兄前程似锦多了。”赵襄儿微笑道。
宁长久道:“不劳赵姑娘挂心师妹了,别看她现在装得傻傻地,实际上聪明伶俐得很。”
宁小龄翻了个白眼。
陆嫁嫁气笑道:“怎么?你们这么舍不得?临别之际还要争锋相对几句?”
赵襄儿冷哼一声,裹紧了大氅,转身走回屋内。
宁长久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很快收回了视线,对着陆嫁嫁道:“启程吧。”
陆嫁嫁点点头,意念一动间,一顶青花小轿悬空而来,四平八稳地停在面前,雪白的纱幔间,那青色的轿帘随风拂动着,一朵朵小花摇曳生姿。
……
……
世间多荒莽。
哪怕人间王朝星星点点开辟疆野,可世间大部分的土地,荒山老林依旧。
谕剑天宗便落在南州群山深处。
青花小轿掠过数座人间城池,转而便是人烟荒芜的山野荒蛮之地。
到了某一处时,本该透明的空间里,漾起一圈圈肉眼依稀可见的空间涟漪,一道垂天落地的巨大帘子无声打开,隐约露出仙山一角,惊鸿一瞥之后,青花小轿飞入那帘中的空间里。
本是一片荒芜平原的视野中,所有的场景皆焕然一新,忽有四座极大的奇峰拔地而起,陡峭高耸,那不似真正的山峰,而像是某种鬼斧神工的山石雕刻,缭绕着青烟白雾,带着错落有致的美感。
青花小轿之外,仙鹤飞掠,宁小龄捂着眼睛,有种置身高处的恐慌感,但又忍不住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世外世界。
宁长久寂然不动,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先前那将仙山隔绝世外的障眼法名为桃帘,从外往里看什么也见不到,从里往外看却一片透明,它可以遮掩仙山真相,也可以聚拢周围天地萌生的灵气。
半山腰间,青花小轿缓缓停下。
陆嫁嫁卷帘而出,将那青花小轿收至半山腰的一个洞窟之间,道:“接下来的路,步行。”
宁小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并无栏杆阻隔的高山,忽然响起的鹤唳声让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缩回了脑袋,紧跟在两人身后。
仙山越往高处,那些原本生长繁茂的佳木仙草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嶙峋怪石,天然洞窟,它们如鬼怪林立亦似妖魔张口。
山顶之上,视野开阔,连绵厢房干净整齐,居中是个剑堂,剑堂之上书有“长听地籁”四字。
剑堂外,以一个白衣剑衫的高挑女子为首,数十名白衣剑装的弟子正在练剑,随着陆嫁嫁的到来,那为首的女子目光一亮,欣喜道:“师……代峰主回来了。”
陆嫁嫁微微一笑:“雅竹师妹不必多礼。”
被称作雅竹的女子视线落到了她的身后,望向了那对眉清目秀的少年与少女,问:“这是……师姐新收取的弟子?”
陆嫁嫁点头道:“一个收为内门弟子,一个收为记名弟子,稍后安排一番,我带着他们行拜师之仪。”
……
……
(单章苟几天……容我先理理思路,把第二卷大纲补一下,顺便写论文二稿(初稿太敷衍被骂了),等弄完了进化二更兽,嗷……)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三章:拜见师尊
这是宁小龄第一次来到仙山。
她才一走下青花小轿,便感觉到天地之间的风像是实质的水般地流动着,只是要更轻盈许多,如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
那是浓郁的灵力流动带起的风,掠过身体时更春风拂动花铃,带起耳目心神的玄妙交鸣。
宁小龄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向着四周望去。
原本在山下看起来只有尖尖一角的山峰,此刻看来却宽阔无比,一眼难以望到边际,若非云气遮眼,她都要以为此处是开阔平坦的山谷了。
而最令她感到吃惊的是,峰顶之上,悬浮着无数石头。
那些石头形状好似一颗一颗棱形多边的晶体,星辰一般寂静悬浮在天窟峰的上头,在灵力流动的大风中载沉载浮。
而天窟峰顶的正中央,那剑堂的格局更是方正大气。
险峻的山体间,那剑堂倚山势而建,正堂处落于平坦,偏堂处有的则已贴靠悬崖,那高耸的山势上,几间剑堂的角度几乎与地面垂直,却丝毫没有倾塌颠覆之象,就像是山石间稳当生长出来的青松。
宁小龄小心地打量着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最后她将目光落到了身侧的师兄身上,只见宁长久只是平静立着,日光落上面颊,白袍于清风中拂动,对于周围的一切,似无动于衷。
随着陆嫁嫁的到来,那十多名白衣弟子也停下了手中之剑,一齐行礼。
能上得剑峰修行的,天赋皆是这一代中的最佼佼者。
而此刻见到他们的代掌门云游归来,顺势又带回了两位弟子之时,众人的面容还是各有异色。
外峰入内峰的考核很是严苛,虽也有直接将弟子收为内门的规矩和先例,但终究少见,而且对于许多在山脚下刻苦修道几年的人很不公平。
所以此刻望向他们的视线中,除了好奇,亦是颇有敌意。
雅竹与陆嫁嫁同辈修行,是她的师妹。
此时雅竹的境界也已至长命初境,天窟峰一脉里,绝对称得上是佼佼者。
“不知师姐要将哪位收为内门,哪位收为记名?”
雅竹短时间也看不出那对少年少女的深浅,只觉得那少女生得娇俏可爱,灵动逼人。那少年则更是清淡如水,年纪轻轻便有几分仙人出尘之意。
陆嫁嫁道:“这小姑娘名为宁小龄,我会收为内门亲传,这少年名为宁长久,收为记名弟子。”
雅竹微惊:“是一对兄妹?”
陆嫁嫁道:“是也不是,他们都是被他们之前的师父买去的,一并随了师父的姓,如今他们师父死了,这对师兄妹无依无靠,我便带着他们暂来宗门修行。”
雅竹点点头,道:“看起来都是讨人喜欢的好胚子。不知这位小龄妹妹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得师姐如此青睐?”
说话间,她望向宁小龄的目光中,隐有灵气皎皎,似是剑目窥探灵脉的手段。
宁小龄见这位英气勃发的姐姐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额……我……”
陆嫁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她拥有先天灵,品阶不俗。”
听到先天灵三字,雅竹眼角微颤,眸中惊喜之色难掩,笑道:“师姐哪里寻来的修道种子?这等有先天之灵资质的丫头竟也能被那些访仙者漏了?”
而那十余位练剑弟子当然各个耳聪目明,先天灵三字传入耳中,众人同样神色各异,同为修行者,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嫁嫁微笑道:“这些年我们一脉被打压得厉害,如今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宁小龄咽了口口水,有些畏生地向宁长久身边凑了凑,而宁长久却似乎没有认真去听他们的对话,目光望着仙峰之外的云海,似是追忆着一丝什么,微有出神。
雅竹打趣道:“那此事可得瞒着,要是
让悬日峰的知道了,怕是又要来抢人了。”
陆嫁嫁微微一笑,看了宁小龄一眼。
宁小龄会意,振振有词道:“小龄肯定一心追随陆姐姐的,抢不走的!”
雅竹也笑了,只觉得这小丫头好生可爱,想来以后天窟峰上,又要添许多生气了。
浅浅的笑意里,她目光微移,望向了宁小龄身边的少年。
这少年生养得不错,白衣素净气质清冷,原本应是很瞩目的,只是得知宁小龄身具先天灵之后,关注点自然也落不到他的身上了。
“他叫……宁长久?天长地久的长久?”雅竹问了一句。
宁长久微微回神,望向了雅竹,点头道:“长视久生的长久。”
雅竹一愣,点头笑道:“修道者自当求长视久生,好名字。”
陆嫁嫁看了他一眼,衣袖间的手指扣住掌心,亲亲捻动着,她外表虽依旧清冷平淡,但心中对于这个少年的安置,却很是头疼。
陆嫁嫁道:“等拜过剑堂之后,我会在山下给你安排一间清静的屋子。”
宁长久点头道:“多谢陆姑娘。”
宁小龄问:“那我呢?”
陆嫁嫁道:“你身为亲传弟子,我亦给予厚望,自当住在山上,随我一道修行。”
宁小龄皱眉道:“那不就要和师兄分开了吗?”
陆嫁嫁心想那要不你劝劝你师兄,一道来做内门弟子?
当然这样的话她身为代掌门,自是不能当众说的,她轻轻一笑,语调柔和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知道你与你师兄相依为命,感情颇深,但师门规矩如此,哪怕是我,也不能擅改。”
宁小龄道:“那我也不做内门弟子了,我要搬下山和师兄一起住。”
雅竹看着眼前一幕,倒是没觉得太过吃惊,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只是她知道,哪怕他们如今感情很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赋的巨大差距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大道之上终究是会渐行渐远的。
那是修道者与凡人命中注定的貌合神离。
陆嫁嫁无奈道:“山下弟子若要成为内门,也是需要考核的,小龄,以你的天赋,那不过是时间问题,下山修行太过浪费时间了。”
宁长久想了想,忽然开口道:“那我搬上山来便是了。”
“这怎么行?”
雅竹闻言微惊,看着宁长久的目光也颇有异色,心想这少年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机颇深,竟想要借助师妹的光,顺理成章混进内门来。
想着这些,雅竹对于他起初还不错的印象立刻消磨了大半。
但令她吃惊的是,陆嫁嫁竟同意了,“山上有许多空的屋子,若你愿意,我没有问题,只是山下弟子的授课和山上迥然不同,你现在的天资,不太合适。”
雅竹在一旁轻轻点头,事实上,她方才已经悄悄探查过这少年的身体了,除了皮囊尚可,这资质委实平平。
如今听陆嫁嫁这么说,她只是觉得这个名叫宁小龄的姑娘分量不俗,竟能让师姐做出这样的让步。
宁长久轻轻点头:“山上山下的课,我都不听就是了。”
他说得很自然轻巧,但这话落在众人的耳中,却带着各自不同的意味。
那练剑的几人中,有一剑裳少年立刻皱起了眉头,他率先开口道:“课都不听,你修什么行?”
另一人附和道:“天资不行,自当更加勤勉,这样颓丧怎行,师父,你可千万不要惯着他!”
有个小姑娘认真地看了宁长久一会,弱弱道:“我觉得他说得没问题,反正他也听不了课,那当然不如不听啊,何苦浪费时间?”
旁边的弟子冷笑道:“乐柔师妹,可别说你那套歪理了。去年守霄峰的大弟子出言挑衅,你不知是看人
家长得好还是什么,竟吃里扒外说他讲得有理,这事现在还沦为四峰笑话呢。”
名为乐柔的小姑娘气道:“既然你这么爱听课,那你上次逃课与悬日峰师妹私会,让我帮着遮掩做什么?”
“乐柔,你……”那少年神色尴尬。
陆嫁嫁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安静。
陆嫁嫁看着宁长久,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答应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别闯祸就行。”
宁长久点头道:“我向来安分守己,陆姑娘是知道的。”
“……”陆嫁嫁深吸了口气,道:“那随我入堂拜师吧。”
……
……
剑堂深处,立着三块剑碑,剑碑之上分别是谕剑天宗三代祖师与内门弟子的名字。
而那三块剑碑之前,立着一柄古拙生锈的大剑,据说那是开山祖师的佩剑,只是世上再锋利的剑也终究抵不过时间消磨,百年侵蚀,也已染上斑斑锈迹。
陆嫁嫁银冠玉簪,剑裳雪白,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着古剑明澜,默立在三块石碑之前,神情肃然。
“谕剑天宗自开宗至今不过四百年,宗主一脉所传也不过三代,但每一代师祖皆是斩妖无数的英豪。”陆嫁嫁看着那三块石碑,嗓音清冷:“所以以后,你们不管天赋高低,成就如何,心中都应有敬畏,稍后小龄与天碑立契之后更是如此,绝不可触碰那些邪魔外道,修行者修道更应卫道。”
宁小龄那朽剑散发的庄严剑意感染,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宁长久正拿着一卷竹简,认真地翻读着。
他手中拿的,便是宁小龄的内门弟子的门规条例,因为宁小龄还不识字,所以宁长久便代她看看。
陆嫁嫁见宁长久一直低头读简书,便问:“你呢?听明白了吗?”
宁长久回过神,嗯了一声。
陆嫁嫁见他这么敷衍,有些生气,问道:“你看得这么认真,可看出点什么了?”
宁长久认真地想了会,道:
“我觉得这条规矩不好,山上之人为何不准随意下山,山下之人又为何不准随意上山,世俗王朝才讲究这些尊卑等级,修道更应自由一些才是。”
“这条规矩也没什么道理,为何只允许修行天宗的内门心法,若是本就有家传法门,难道就要从此弃之不用?”
“还有这条,为何不勤勉修行就要被门规责罚,修道之人又非戏子,需要埋头苦练为宗门站台。”
“特别是这条,峰主可以自由修改门规,那前面写了那么多做什么……”
“闭嘴!”陆嫁嫁忍无可忍,面容冷峻道:“门规如此,我只是给你们看看,也轮不到你改。”
宁小龄见她忽然一脸凶相,吓得不轻,连忙从师兄那拿过了书笺递还给了陆嫁嫁,道:“多谢陆姐姐,放心,我会守规矩的。”
陆嫁嫁面容缓和,道:“其实我准许你呆在山上,已经是破例为之的事情了,以后安分些,这里不是赵国皇城,也经不起折腾。”
宁长久点头道:“陆姑娘放心。”
陆嫁嫁没再多说什么,道:“既然如此,小龄随我行拜师之礼,你……去剑堂那边,和看门的爷爷要块牌子,刻上你的名字,以后带在身上,就算是记名弟子了。”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那以后劳烦陆姑娘好好照顾师妹了。”
陆嫁嫁道:“你虽是记名弟子,但名义上我亦是你的师父,以后在外边,不可直呼我的姓名,不然会引来非议的。”
宁长久平静道:“放心,弟子向来尊师重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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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四章:还缺一把刀
剑堂门口,一个花甲老人抱着拐杖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宁长久走到前面,敲了敲桌面。
老人眼皮微抬,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事啊?”
宁长久道:“陆嫁嫁让我来领木牌。”
“陆嫁嫁……谁啊?”老人想了想,抓了抓头发,随后一惊,瞪大了眼睛,道:“你竟敢直呼代峰主的名字?”
宁长久点头道:“嗯,她让我来的。”
老人打量了他一番,道:“我方才听到外面动静了,好像峰主还带回来了一个弟子?”
宁长久道:“那是我师妹。”
老人问:“你师妹呢?”
宁长久道:“她如今在剑堂中,与陆嫁嫁行那拜师之仪。”
老人又惊:“内门弟子?”
宁长久点头道:“师妹天资不错,自然当被收为内门。”
老人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呵呵笑道:“难怪你直呼峰主大名,原来是因为师妹被收作内门,自己却只是记名,心中不满啊。”
“……”宁长久道:“她不让我叫她陆姑娘,我便喊她姓名呀。”
老人一怔,竖起大拇指,道:“你小子是真不怕死啊。”
宁长久皱眉道:“难道那位陆……峰主平日里很凶?”
老人思索了一会,道:“五年之前那丫头还是很温柔和气的,自从老先生死了,这一脉又青黄不接,她跨了一代接了这大任,自那以后,那丫头就开始变得清冷孤僻,不苟言笑起来了,没办法嘛,人善被人欺,就只能摆出冷冰冰的架势了,唉,但即使这样,这些年也没少吃过其他几峰的暗亏啊。”
宁长久点点头,表示理解,“峰主确实不容易。”
老人从柜子中翻出一块木牌和一把刻刀,推给了宁长久,道:“刻两份,一份拿走,一份留在我这。”
宁长久取过刻刀,顷刻写就。
“字不错嘛。”老人啧啧称奇,道:“这笔力劲道,有刻意练过?”
宁长久道:“字如其人而已。”
老人抓着拐杖的手一紧,盯着眼前这白衣少年,认真道:“你当个记名弟子,可惜了。”
……
……
宁小龄行过了拜师之礼。
“陆姐姐,这样就可以了吗?”宁小龄最后照着自己的名字的壁画,将它歪歪扭扭地亲自写在了名册上。
陆嫁嫁眼眸微弯,道:“以后不可再叫我陆姐姐了。”
宁小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认真道:“是,师父。”
陆嫁嫁满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宁小龄问:“那师兄呢?”
陆嫁嫁叹了口气:“我才懒得管他。”
宁小龄睁大眼睛,道:“其实陆姐姐还是很关心师兄的吧?
陆嫁嫁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叫师父。”
“是,师父。”
“嗯,以后修行,你可能与你师兄要接触得越来越少了,同门之间若有师兄师姐为难你,与我说便是。”
“嗯,知道了。”
“唉,以后你若是境界远远高过你师兄,你也不要为此介怀。”
“其实我都知道的,能好好修道一直是我的梦想,如今能拜在陆姐姐门下,我很开心的……师兄应该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能住得近些,我就很知足了。其实……我可机灵的。”
陆嫁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宁小龄也立在原地,双手绞在身后,一身道裙衬得肌肤白稚,她看着陆嫁嫁,脸上笑意浅浅的,像是春溪初融。
陆嫁嫁嘴角微微勾起,忽然笑了:“你这鬼丫头原来平日里都是装傻?”
“哪有啊……”
宁小龄嘿嘿地笑了笑。
回廊处,宁长久静立等待着,待看到她们之后,拿起木牌轻轻摇了摇。
宁小龄快步走了上去,开心道:“师兄,我们又是同门了。”
宁长久微笑道:“是啊,师妹还是地位超然的内门弟子,以后要护着师兄啊。”
宁小龄小脸一皱,道:“师兄又嘲笑我。”
长廊之下树影婆娑,陆嫁嫁脚步无声,穿过树影缓缓走来,长廊的阶梯下,她望向了宁长久,道:“我与你单独谈谈。”
“好。”宁长久同样直截了当。
陆嫁嫁拍了拍宁小龄的头,道:“你先出去见雅竹师妹,让她带你去山门逛逛,可别以为这里只像是世俗王朝的园林,其中可藏有许多玄妙难言的洞天呢。”
宁小龄乖乖点头。
待到少女走后,剑堂的院子中,便只剩下陆嫁嫁和宁长久两个人了。
长长的廊道笔直似剑,一面幽邃深远,一面则浸在光与风里,陆嫁嫁提着剑,窈窕身姿缓行在光影微透的廊道中,韵意缥缈。
“我知道你只是想寻一个暂住之处,或只是想在这里等宗主回来,给你师妹疗伤。”陆嫁嫁率先开口。
“都有吧。”宁长久点头。
陆嫁嫁道:“嗯,你于我有大恩,你师妹又天资出众,于天窟峰未来意义重大,所以以后你的去留我都尊重,只要这期间别坏宗门规矩就行。”
宁长久道:“多谢陆姑娘,不过那日你放我与师妹走,恩情便已还清了,以后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陆嫁嫁犹豫片刻,最终轻轻点头,道:“若有需要,可以托雅竹告诉我,若你有修行方面的难题,也可以私下里来找我。”
宁长久温和笑道:“以后我可能确实会有很多问题麻烦陆姑娘。”
陆嫁嫁问:“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宁长久道:“我需要时间去想一些事情,可能会躲进小屋里闭关,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陆嫁嫁看着他的眼睛,没由来地有些怜惜,道:“如果你可以换一副身躯,以你的心性和资质,将来大道之远,难以估量。”
宁长久问:“你也觉得可惜,对吗?”
陆嫁嫁稍一犹豫,还是嗯了一声。
宁长久问:“嫁嫁姑娘,以前我曾经听说过,在民间有‘赌石’的说法,意思是一块石头,在切开之前,没有人知道里面依旧是一文不值的顽石,还是价值连城的翡翠。”
陆嫁嫁听说过,也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是被遮掩的翡翠?”
宁长久轻轻摇头:“我的意思是,我缺一把可以劈开石头的刀。”
……
……
与陆嫁嫁剑堂分别之后,他走出堂外,几名弟子远远地看着他,似是说着什么。
他没有理会,径直向前走去。
宁小龄并未与雅竹走远,一直在屋外等着他。
“师兄,刚刚雅竹姐姐让我挑一间屋子,我拿不定主意,就想问问师兄。”宁小龄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微笑时露出了瓷白小巧的稚齿。
宁长久笑道:“没关系,师妹挑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额,为什么?”宁小龄仰起头,问。
宁长久道:“古书上说,有白狐卧处,即佳壤也。师妹喜欢哪里挑哪里便是。”
听到白狐两个字,宁小龄一下子想到了那魔性湮灭,乖乖变回先天灵趴在紫府中的小狐狸。
此刻师兄的话又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自己趴着的土丘上,好像长了一棵树,如果那个梦一直做下去的话,那棵树不知道会长多高呢。
“好,我带师兄去挑房子。”宁小龄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向前跑去。
一旁的雅竹看着他们,淡然地笑了笑。
只是一想到今后他们会在修道之路上差距越来越大,这份真挚不易的师兄妹之情也迟早化为名存实亡的缥缈云烟,她不由轻轻叹息,这样的事情,终究发生过太多了。
而剑堂外,素白剑裳的女子推门而出,她看着雅竹带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色恍惚间,层云之外,似有酥白之色飘坠下来。
她并指一接,一片白雪落在她的指肚上,呈现出六角晶莹的形状,然后很快消融。
她收回手指,掩入了袖间,视线越过那些悬浮在天窟峰上的星石,落到了更远的天空上。
明明阳光依旧,雪却飘了下来。
她这才恍然想起,又一年冬季了。
……
……
(第一更 第二更大约八点!)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五章:修道的意义
天窟峰中,别有洞天。
几百年的岁月里,在一代代修行者的努力下,这座通天的巨大山峰,硬生生被挖空了大半。
那山体之中,有蜂巢般的无数洞窟,那些洞窟的尽头大约是十余条阶梯,那阶梯前段石质,而石阶转折后的半段,则以木阶为主,顺着阶梯向前,视线转而通达,豁然开朗,可以看到一片又一片毗连的巨大空间。
而那些空间并不幽暗,因为每一片石砖和岩体都发着光,而所有的居住之处的洞天,更是贴靠着山峰雕筑而成的,其间陈设典雅,卧榻,香几,燃炉,博古架等皆制作典秀,一应俱全。
而那山峰的最中央,则是一根视线中顶天立地的圆形巨木,那巨木由无数木块凭借而成,又延展出许多根巨大的木臂,支撑起这山峰世界中的一切。
“这是缠龙柱,自山脚至山底,这是所有山中厢楼、书阁、隐峰以及许多机关结构的中轴,据说是当年第一代祖师带领数十名大修行者,历经十来年才打造而成的,这根缠龙柱火焰不燃,剑斩不断,哪怕紫庭巅峰,也很难将其摧毁。”雅竹给他们介绍着那只露出了冰山一角的巨木,神色中带着隐隐的骄傲。
宁小龄由衷赞叹道:“好厉害。”
她看着那根被称为缠龙柱的巨木,觉得这更像是一棵大树,整座山峰都是它散开的枝叶。
“缠龙柱……”宁长久思绪微陷,想起了一些古书上的记载。
传说上古时期,南溟、云国、古煌等地,都有一些山峰般的巨柱,那是古龙栖息之处,许多古柱上甚至残余着巨龙的鳞片,那些鳞片被收集可以铸成珍贵的铠甲,那些盔铠极为罕见,被称为苍鳞甲。
只是不知为何,自千年前起,古代真龙便极少现世,唯有古龙后裔依旧活跃。
宁小龄感慨之余不由疑惑问道:“住在山外不好吗?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将整座山都挖空呀。”
很多初来谕剑天宗的弟子心中都有类似的问题。
雅竹想了一会,反问道:“小龄,你觉得修行的意义是什么?”
宁小龄沉吟了一会,道:“修大道,求长生?”
雅竹点点头,又问:“若是明知修不得大道,求不得长生呢?”
宁小龄看着那巨大复杂却精美无比的山中世界,若有所思:“那就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雅竹说道:“大部分修行者一生都没有窥见真正大道的机会,长命便已是顶点……人生多百岁,又如何呢?这百年,自然不能整日因为不得精进而苦丧,而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世界?”这个词在宁小龄的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波澜,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可陆……师尊对我说过,修行者应该避世呀。”
雅竹微笑道:“这并不冲突呀,每年的无神月,修道者为人间斩魔,而许多修行者在长命之后,也会回去庇护一家一城,许多民间止战的组织
里,也有大量修道者参与。”
宁小龄用力点头,忽然侧过头望向了宁长久,认真问道:“师兄你觉得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雅竹同样望向了他,心想这少年看上去心中是有大抱负的,只是那些无法改变的先天条件,注定了他只能在大道的入口瞥一眼风景而已。
但她也好奇这个少年会说些什么?
宁长久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话语平静道:“修行是为了解释这个世界。”
……
……
“要不挑这间屋子吧,靠着东面,太阳出来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此处云雾太浓,哪怕出了太阳也看不真切,不好。”
“那这间吧,云雾稀薄,甚至可以看见远处的湖泊。”
“这里是山阴,终年光线较暗,不好。”
“那这间?光线充足,灵气充沛,师兄这下没意见了吧?”
“嗯……如今入冬,北风太寒,坐久了容易着凉,不好。”
“哎,我也算半个修行者了,哪有那么容易着凉,而且师兄啊,你不是说让我自己挑嘛,怎么事到临头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师兄老是骗人!”
“世上很多父亲都对女儿说,将来夫婿你挑自己喜欢的就好,但是真事到临头了,肯定又是一回事了。”
“嗯……师兄,我现在怎么看你感觉像是魔教中来的卧底!”
“我只是提提意见,师妹真要选的话我当然不拦着。”
“师兄意见那么多,有本事搬去和嫁嫁师尊住呀,峰主殿那么漂亮,而且视野开阔,应该能满足师兄了!”宁小龄顶嘴道。
“……”宁长久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挑,师兄不说话了。”
最后宁小龄敲定了一间朝着北面的房间,宁长久选在与她相邻的屋子里。
他在窗边坐下,适应着窗外的景色。
山峰之外,雪已经缓缓飘了起来。
他望着北方茫茫的天与云,心中忽生灵犀,却不知道那预示着什么。
他沉思了一会,得不到思绪。
于是宁长久便一直坐着,那一双雪白大袖叠放在膝上,窗户开着,凉风自南往北来,吹开他的眉眼,墨色的长发在风中飘动着。
在那个十六岁里,他也喜欢这样静坐着眺望崖外风景。
而如今风景已换,那座远在目不可及的天边的不可观里,自己的六位师兄姐应该还像往常一样吧。
只是少了一个关门的小师弟。
那看来只好继续劳烦六师兄了。
他一想到满头银发一声不吭的六师兄被迫忙忙碌碌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想了许多天,都无法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回到十二年前,而这个十六岁的自己,却偏偏没有遇到师父,但最终竟也将名字改成了宁长久。
这世上,真是
无巧不成书吗?
不过一想到六位师兄姐如今还与他同在一个世界,他日有缘便还能相见,他便忍不住开怀起来。
他从不觉得得道飞升真的有多么重要,那不过是师尊闭关前给他安排好的任务罢了。
那观中二十四载春去秋来,才是他最缅怀的过去。
所以今日宁小龄问他之时,他做了那样的回答。
他虽然叫长久,此刻所求却并非长视久生。
他想要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根源原因,也想要知道这个世界如今究竟在怎么样运转着,那世外仙廷,那十二隐国,那漂浮墟海的吞灵者,它们的诞生与形成,背后到底预示着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他还是想知道,师尊到底要做什么?
时光倒流十二载,便是她的手段么……
云雾如大风中狂舞的白幔,一片片地吹过眼前。
他忽然取出了那截枯枝搁在案上,望着那此刻变得如黑铁一般的枯枝光滑如镜的表面,此物源于他的身体,他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他曾经试过破坏它,但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在它的表面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他知道,这东西肯定与师父有关。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
他回想起了这句话。
这是他上一世最后听到的话语,那是他本该在十二年后才能聆听到的话语。
……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去很快,山巅之上还未累起皑皑之色,风雪便渐渐散去。
夜晚,漫天星斗璀璨,灵气流带动的风裹着些许凛冽之意掠过群山环抱,在天窟峰的天然石窟中鸣起凄长的声响。
地籁长啸。
仿佛天哭。
无论是峰中的内门弟子还是山下的外门的弟子,很多都会选择此刻静心打坐,吸取星辰日月之辉,而四时交变之际,天地间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冥冥天机,若有有缘灵犀一动窥见一二,更是裨益无穷。
但宁长久既没有争分夺秒去汲取灵力填充气海,也没有打坐参悟去寻那一线天意,他依旧静坐着,一动不动。
他缺一把刀,而那把刀必定是自己前世见过的,他需要想通那到底是什么。
敲门声忽然响起,惊散了他的思绪。
“师兄?”夜色里,宁小龄猫着身子挤了进来,轻轻喊了一声。
“嗯?”宁长久微微吃惊,说道:“门规里可是说了,不许峰中弟子夜间私通往来的,这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告诉陆嫁嫁,不好。”
“师兄哎,你今天都说了多少句不好了,说这么多不好可不好。”宁小龄压低声音,脚步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下。
“好。”宁长久微笑点头。
夜色里,宁小龄的眼睛显得更加清澈明亮。
“师兄,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说完我就走。”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六章:剑堂第一课
“你想说什么?”宁长久问。
宁小龄认真地盯着他,道:“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有些紧张?”
宁长久心意微动,又很快平复,微笑道:“怎么会?师妹别卖关子了。”
宁小龄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师兄……我最近忽然觉得,我好像可以感受到你的情绪。”
宁长久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自那日,他摘取婚书上“永结同心”四字作为他们彼此的锚点之时,他们的精神与情绪便相互勾连,隐有某种微妙的影响。
但不知为何,他明明情绪总比较平淡,宁小龄却可以感知到,而宁小龄明明比较跳脱,她的情绪,宁长久却比隔雾看花还要模糊。
当然,这件事情,他肯定不会承认的,要是承认了,他以后在师妹面前便会有种没穿衣服一般的错觉了,更何况,那封婚书是赵襄儿,他擅用上面的字,这件事赵襄儿还不知道……
宁长久顺势问道:“感受情绪?什么意思?”
宁小龄想了一会,道:“比如那日醒来之后,我你问我师父的钱藏在哪里,我说完以后,我能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你的开心……你和襄儿姐姐斗嘴的时候,好像也蛮开心的,分别的时候,好像还是挺开心的,上了天窟峰,你看云雾的时候,好像有些伤感,但是你给陆姐姐说门规哪里哪里不对的时候,又好像开心了起来……”
宁长久越听越心惊,但是一想到她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很快以清心咒抚平心湖,波澜不惊,他微笑着语重心长道:“这当然不可能呀,那赵襄儿与师兄可是三年之约的对手,与她吵架之时我心烦意乱得很,怎会开心,师妹呀,你是不是被那妖狐影响,脑子还有些乱呀。”
宁小龄双手抓着椅背,眉头紧锁,身子也微缩了些,她想了一会,道:“可我真的感觉到了啊,难道师兄没有感觉吗?”
宁长久微笑问道:“那你告诉师兄,我现在的情绪是什么?”
宁小龄定定地看着他,心中琢磨了一会,最终摇头道:“不知道唉。”
宁长久心中冷笑道,我修心二十多年还怕你个小丫头片子?
“你看,兴许是错觉,以后莫要多想了,安心修行便是。”
以后师妹开始正式修行后,他与师妹接触的时间肯定也会越来越少,而那“永结同心”四个字的影响应该同样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弱!
宁小龄眼睛忽然一亮,脖颈如小麻雀般倏地一动,道:“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宁长久身子微紧,表情差点没有绷住,他立刻再次抚平心湖,面不改色道:“我开心个什么?师妹,你快些回房休息吧,以后好好修行,莫要耽搁,若是有修行上的疑难,也可以问我,总之莫让师兄担心。”
宁小龄鼓着香腮,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落到侧靥的柔软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她还是不死心,问道:“师兄!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宁长久平静道:“快回去,若让其他同门发现了,可就要让陆姑娘为难了。”
宁小龄狐疑地看着他,问:“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有几分害怕,几分生气还有几分无奈?”
宁长久忍无可忍,扬起了手,皱眉道:“讨打了?”
宁小龄这才立刻闭嘴,悻悻然地溜出了房间。
宁长久的手缓缓垂下,大袖轻
晃。
“这冷风吹得头疼,早就说不要选朝东南的房间了,傻子师妹。”他难得地抱怨了一句,一伸手,啪得一声关上了窗,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榻边躺了上去,唉声叹气。
……
……
清晨,宁长久再次推开窗时,外面的山水间,已覆上了一层白白的细雪。
夜雪落得悄无声息。
他在窗边静坐调息片刻,感受着身体间流动的灵气,如果说每个人的灵脉都是无数条溪流的话,那他的灵脉便极窄,而那紫府气海则像是一颗巨大的供血的心脏,将灵力顺着灵脉输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灵脉的数量与宽窄,直接导致了灵气输送的效率。
而这种先天资质的问题,后天勤勉修行可以改善一些,但终究是有限的。
此刻宁长久的身体问题则是更大,许多原本的灵脉,已不是狭窄,而是如一团乱麻一般,纠缠堵塞着,皇城数日的奔波,各种伤势压身,更加剧了身体的问题。
若是寻常人拥有这样的身体,他会在最初因为可以修行而喜悦,但又很快会因为大道无望而悲伤。
但宁长久不会这样想。
因为他此刻确定了,如今这副身躯和上辈子用的是同一副。
他确定了那风化的石头之下,掩藏的是绝佳的翡翠,只是他暂时还找不到劈开那坚硬石层的刀。
而上辈子在不可观中,自己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想不起关键所在。
宁长久调息了片刻,心绪微乱,接着敲门声响起,宁长久转身望去,看见换上了一身崭新剑裳的宁小龄正对着他挥手。
“师兄,这是新衣服,可比我们以前那道袍舒服多了。”
宁长久笑了笑,道:“师妹越来越可人了,想来过不了几年,天窟峰又要出一位小剑仙了。”
“师兄又说瞎话。”宁小龄俏脸微红,随后摆了摆手,道:“师兄,那我上课去了!”
宁长久对着她挥了挥手。
宁小龄关上门,恰见廊道上,亦有几扇门打开,几位内门弟子从中走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宁小龄,随后看了一眼她前面那座房间,神色微异。
宁小龄还不适应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的样子,她差点直接打开房门躲进去,可手伸过去,却还是缩了回来,她假装没有看到众人的视线,转身走开。
……
这山峰之中,几乎很难看到砾石岩体,大部分都是木制构造的房间和隔层,很多时候,身在其中的人只会觉得自己似在一处寻常大户人家的厢房里,哪里会想到这竟是一座峥嵘高耸的伟岸山峰内部。
宁小龄惴惴不安地顺着一条台阶向上走去,身边没有同行之人,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楼梯口的尽头,光线落在脸上,她握紧了拳头,走进了天窟峰的朝阳里。
冬风吹寒,雪映晨光,仙峰之上似覆金芒万片,刺目耀眼。
剑堂门外,那看管弟子名牌的老人拎了一把扫帚正扫着雪,剑堂中,陆嫁嫁冠簪端正,秀发如瀑,一身崭新的剑裳勾勒着窈窕身影,晨光透过木格子的窗,分割成千万道落在了她的衣裳上,宁小龄早早地来到门外,恰看到了这一幕,那惊鸿一瞥的容颜,似胜过了天窟峰新冬的雪色。
可惜师兄没有看到。
这样遗憾地想着。
今日,宁小龄是第一个到的,她在陆嫁嫁的示意之下,找了个靠边一些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书案俱是木纹极美的良材,温润秀丽,其上叠着几本厚度不一的册子。
每一本册子都是人间不可见到的珍品。
陆陆续续有人走入剑堂,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陆嫁嫁行了一礼,然后坐下,而陆嫁嫁只是点点头,冷冰冰的,很有一脉掌门人的高冷气质。
宁小龄小心地打量着这间剑堂。
她虽未上过私塾,但总觉得,这里除了更开阔一些,似乎和民间的私塾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嫁嫁身前是一张漆黑的书案,案台上端正摆放着一把笔直的木尺。
而陆嫁嫁的身后,是三道巨大的屏风,那屏风敷着一层乌色的轻纱,轻纱之后,是三幅斩魔图,第一幅是荒人骑象斩杀蛇魔,第二幅是群仙入海猎杀一头人面龙身的怪物,第三幅则是万剑升空,斩一头拥有九首,口喷冰火的大魔。
三卷屏风皆墨色大气,其中人物勾画却又精巧至极,让人一眼难忘,金砂绘作的剑气又带着劈面而来的锋芒,亦真亦幻。
宁小龄隐约觉得,那三卷屏风中的人物,似都蕴含着某些剑招,只是此刻的她只能模糊感受到大概。
那屏风之后她无法看清,但隐约可以看到,是一片环形的书架,其上竹简古卷无数。
她默默地打量着,想靠着观察周围的一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她依旧觉得不安,这是置身到一个陌生新环境里时,难以抑制的风声鹤唳。
铮!
蓦然一声剑鸣。
宁小龄神色一震。
只见陆嫁嫁以手指扣弹那把木尺,却发出了剑鸣般清朗声响。
与此同时,那剑堂四角悬挂的铜铃也一柄摇动,叮铃铃的声音清脆地传遍天窟峰顶。
原来这把木尺是传音的啊……
宁小龄这样想着,却见侧方的大门口,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听到了那铃声,脸色有些发白。
宁小龄想了起来,这个小师姐好像叫……乐柔?
陆嫁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名叫乐柔的小姑娘极不情愿地走到案台前,伸出了手。
陆嫁嫁拿起木尺,啪啪地连打了五下,小姑娘柔软粉嫩的掌心顷刻红彤彤一片。
“下次再迟到,翻倍。”陆嫁嫁严厉道。
乐柔揉了揉自己的小手,乖乖点头,回到桌边坐下。
宁小龄立刻从那戒尺上移开了视线。
原来嫁嫁姐姐这么凶啊……
一番平静之后,陆嫁嫁清冷的嗓音响起:“开卷,阅剑经。”
只见身边的弟子们各个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他们取过了桌案上第一本的书卷,翻开,
宁小龄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学着他们的样子,取过那本剑经,摊在身前。
旁边的弟子见她脸色难看,只是想着她半路而来,肯定是有许多落下之处,但毕竟师父将她收为内门,想必天赋极佳,很快就能追赶上来的。
陆嫁嫁也注意到她糟糕的神色,微笑安慰道:“不要怕,稍后我会亲自给你讲剑说经,让你早些赶上师兄师姐们。”
宁小龄抬起头,哭丧着脸,道:“师父,我……不识字啊。”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七章:书阁的老人
剑堂内传来了短暂的笑声。
这里的弟子大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因为天赋不凡,被送来求仙问道,自然从小读书识字,而哪怕是贫苦人家出身,在入内门之前,也是在外门的书塾中学过至少一年半载的。
而如今听宁小龄说起,她才想起了此事。
先前那长街上,她与老狐一战,因为将内门吐息心法贸然告知了宁小龄的缘故,她差点身陷死地,她当时以为宁小龄说自己不识字是在骗自己,如今想来,应该是那老狐以妖种操控了她的身子。
陆嫁嫁冷眼扫视,剑堂内笑声很快平息。
她看着宁小龄委屈的稚嫩脸蛋,也觉得很是头疼。
如今宁小龄已经十四岁了,哪怕天资极好,入修行一途也算是晚了,若是因为识字这种事将她送去外面的书塾读个一年,也实在欠妥,毕竟一些剑法的传授,是不需要识字的,但是心经的领悟全在自身,其间具体的心诀招式记载更是极厚的几本,很是麻烦。
“那以后我亲自教你识字。”陆嫁嫁想了一会,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剑堂之中,隐约可以听到整整齐齐的惊疑声。
陆嫁嫁是何许人,那可是二十四岁便半步紫庭境的女剑仙,是天窟一脉百年未有的天才,教人识字这般的小事,怎么能让她去做?
这名叫宁小龄的小姑娘,天资是有多过人?
而堂中几位弟子在短暂的错愕后目光闪动,隐约间已是跃跃欲试,想要替峰主大人分忧了。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宁小龄竟主动拒绝了,她很是乖巧懂事道:“这样的事,怎么能劳烦师父呢,我听说过不了几年便是宗主继任的大事了,小龄不敢也不该打搅师父修行的。”
陆嫁嫁也未强求,问道:“那去书塾念书?”
宁小龄哭丧着脸,道:“那小龄每天爬山不是要累死累活了。”
陆嫁嫁看着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忽然明白了过来了她真正诉求,于心中冷笑了一声,面容平静地问道:“你师兄……识字吗?”
宁小龄眸子一亮,身子一挺,有板有眼道:“师兄的博学强识,小龄一直是最佩服的。”
陆嫁嫁默默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准许你以后每日修剑结束之后,随你师兄识字,但绝不可超过一个半时辰,否则按违反门规处置。”
宁小龄假装犹豫了一会。
陆嫁嫁眉角轻颤,冷冷道:“不愿意?”
宁小龄立刻不装了,用力点头道:“是,师父!”
剑堂之中,其余的弟子看她的目光都怪异极了,很多心想着这小丫头是不是不知道峰主亲自教学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有几位弟子对宁小龄的师兄很是羡慕,那少年虽然天资不怎么样,但是捡了一个这样的师妹,似乎也值得了。
祸福相依大概如此吧。
陆嫁嫁也暗暗松了口气,本来让宁长久留在峰顶并不合适,更多的是她的私心所致,如今也好,有了一个正经的理由。
只是希望这对师兄妹私下里别闹出什么事……
幸好,那宁长久看上去清淡寡欲,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宁小龄此刻的小脸上,却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周遭那些原本让她很不舒服的注视目光,此刻像是也淡了下去。
陆嫁嫁敲了敲她的桌子,道:“小龄,你出来,今日我先给你讲解,以后你好生识字,让你师兄给你多讲讲,如有不懂之处也可以来问我。”
她虽话语清冷,但旁边听者心中皆有明悟,这对于一向冷冰冰的峰主大人来说,这已有些近乎溺爱了。
而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那个宁小龄的师兄,身为一个外门弟子,岂不是有机会阅读内门的心法了?这成何体统?
宁小龄当然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立刻点头,道:“是,师父!”
……
……
时近中午,宁长久推开木门,向着这一层厢房之下的楼层走去,昨日雅竹与他们说过,那里藏书颇丰,可以随意借阅。
“小子,你要去哪?”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宁长久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廊道的拐角口,一个右衽剑装的男子双手环臂立着,他头发后梳,只留一缕垂在额前,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肤色微黄,有些粗粝,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剑气,看着很是唬人。
宁长久当然不认得他,只是他问了,便顺势答道:“去查阅些典籍。”
那男子缓缓走来,脚步沉稳,他看着宁长久道:“你不用上课?”
宁长久答道:“我是外门弟子。”
男子皱眉道:“荒唐,外门弟子怎么可能上得了峰?”
宁长久道:“嫁……嗯,师父特批的。”
男子想了一会,才恍然道:“昨日听说峰里来了个拥有先天灵的小姑娘,还带着一个跟班少年,莫非你就是那跟班少年?”
宁长久轻轻摇头:“我是她师兄。”
“那就是你了。”男子冷笑一声,道:“小子福缘不错,捡了一个好丫头啊。”
宁长久看着他,问道:“你是?”
男子笑道:“论辈分,我应该算是你们师叔。”
宁长久淡淡的答了一声:“嗯,师叔早。”
他懒得多废话,向前楼道口的木梯处走去。
男子眉头一皱,伸手拦在了他的身前:“你不认得我是谁?”
宁长久摇头道:“第一天来,不认识,敢问师叔尊姓大名?”
男子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你
也不像蠢人……哦,我明白了,你刻意如此,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让我觉得你不凡?”
“……”宁长久道:“你想多了。”
男子冷哼一声,沉了一口气,声音雄浑道:“我叫卢元白,按入门时间上来算,我可是陆嫁嫁的师兄,如今这内峰秩序,一半都归我管,今日你初次见我,我不做计较,若是以后再敢不敬,别怪我以门规压你。”
宁长久点头道:“我看过门规,大抵知悉。”
卢元白问道:“门规上允许外门弟子去翻阅内峰藏书了?”
宁长久说道:“门规上并未禁止外门弟子翻阅。”
卢元白恼怒道:“那是因为他们进不来。”
宁长久道:“可我来了。”
“你……”
卢元白又多看他几眼,觉得这少年长得不错,就是说话风格太让人生气了些。
他又打量了他一番,问道:“现在什么境界了?”
宁长久道:“还未入玄。”
卢元白眉头一皱:“今年多大?”
宁长久道:“十六。”
“十六岁……”卢元白摇了摇头,心平气和了些,道:“十六岁还未入玄,确实应该多读些书,想办法好好傍牢你那师妹,别哪天失了宠,被逐出峰去。”
宁长久并未动怒,只是道:“我自会好好待我师妹。”
听到这句话,卢元白不知为何,心头又涌现出一股厌恶之感,看宁长久的眼神也变了许多,似是更不屑了些。
他手臂一挥,冷冷道:“去了内峰藏书阁,安静些,看管藏书阁的老爷爷可是和宗主一辈的,脾气算不得好,小心别招惹了他。”
宁长久道了声谢,向前走去。
……
这一代的内门弟子此刻俱在剑堂习课,内峰藏书阁清幽无人。
宁长久走了进去。
巨大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脊压入了视线。
书海浩渺,每一道书架都有数个人那么高,书架的一侧按着分类挂着木牌,而摆放的书籍的品阶,也是自下而上排列的。
此处没有梯子,想要取上层的书只能以灵力隔空自取,所以许多书籍摆放的位置很高,有些甚至有小阵法作为阻挠。
宁长久走入之时,某条长案之上,一个半躺着的老人,抓起了盖在脸上的一本珍贵古籍,随意瞥了那进来的年轻人一眼。
宁长久也看了他一眼。
“新来的?”老人随口问了一句,落回了视线。
“是。”宁长久简单地答了一句。
这应该便是卢元白口中的那位师叔祖了。
他看着老人,凝视了一会,心中微生感应,默然叹息,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天年将尽了。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八章:纸上的名字
环形的空间巨大延展开,琉璃般透明的石壁后面,白色的光源不断地涌入,照亮了这片巨大的领域。
一个个木柜书架同样巨大,就像是峡谷中陡峭拔起的高崖,其上崖刻无数。
宁长久走入其中,一身白衣如珠玉入海,无比渺小。
虽说书山之路以勤为径,但当这一座座大山横亘面前,又如何能真正阅尽?
更何况,这也只是世间无数的大山的一角罢了。
宁长久知道,这世上真有以读书证道的,学富三山四海,神游八极六仞,言随法出指点世间形色,妙笔生花落下便是千里山河。
那是极其玄妙而壮阔的境界,但并不适合他。
虽然他从小被迫读过许多书,但他依然不爱读书,因为学海须以勤苦为筏,他求的是缥缈大道,而不是书卷之间益与苦。
他走入其中,目光掠过书脊,时不时翻开两本,看几眼又送了回去。
时间如水,转眼今日的修剑已然结束,楼梯上有许多弟子走了下来,前来观书。
宁长久知道,小龄应该也回来了。
他不再看书,向着外面走去。
那些剑裳纤尘不染的内门弟子,有好几个注意到了他,因为此处是内峰静地,不可高声交谈,所以宁长久也只是见到他们对着自己指点了些什么。
他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径直向前走去。
走过木阶梯,逆着人流而上,宁长久回到房门时,神情微异,因为他见到宁小龄捧着一摞书坐在自己的桌边,一脸兴奋地望着自己。
“小龄你胆子可真大啊,明目张胆进来,就不怕被同门师兄姐高刁状?”宁长久笑了笑,好奇问道。
宁小龄坦坦荡荡道:“当然不怕。”
宁长久眉头稍挑,问道:“谁借你的胆子?”
宁小龄指着那摞书,道:“这可是嫁嫁姐亲自钦点的特权,因为小龄不识字,所以师父让我每天来与师兄学认字,最多可以待一个半时辰呢。”
宁长久嘴角微扬,气笑道:“不识字还这么开心?”
宁小龄嘿嘿一笑,道:“这不傻乐嘛。”
宁长久忽然想起了昨日之事,原本也很轻松的心情一下被自己抚平了,让宁小龄这小丫头窥探到自己的喜怒悲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宁小龄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宁长久便自我安慰着说,正好给自己一点压力,再好好修修心,若能修得古波不惊,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好。”宁长久点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必须认真学习,绝不可故意拖延进度。”
宁小龄嗯嗯了两声,然后担忧道:“师兄,我这样会不会耽误你修行啊?”
宁长久答道:“师兄不修行。”
宁小龄一惊,道:“平日里这内峰之中寥寥无人,应该不会有人打搅呀,师兄你不要懈怠啊,你这样三年后怎么打得过襄儿姐姐。”
宁长久说道:“不是还有三年吗?”
宁小龄扶额叹息,道:“师兄,你不会是自暴自弃了吧?”
宁长久道:“不要多想,师兄只是在……磨刀。”
宁小龄立刻想到了那句谚语,脱口而出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嗯……而这个柴,偏偏是自己本身。
宁长久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是师父有命,那我开始教你识字吧,别耽误了时间。”
宁小龄哦了一声,立刻坐端正了。
“那我先教你最基础的笔画吧,横竖撇捺,折点弯钩……等师兄润笔,写给你看。”
“好。”
宁长久研磨蘸毫,摊开一张宣纸,以镇纸压住,毫笔侵墨其上,端端正正地晕出笔画,在雪白的宣纸上衬出温润的美感。
“师兄的字可真好看。”宁小龄由衷感叹。
宁长久无奈道:“你又不认识。”
宁小龄认真道:“不需要认识啊,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好看不好看我还是可以分辨的。”
宁长久手腕一顿,看了她一眼,笑道:“修行才修了一日,就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宁小龄吐了吐舌头,道:“我一直都可机灵了。”
宁长久淡淡一笑,继续落笔,给宁小龄一一介绍这些笔画的名字和书写顺序。
半个时辰之后,宁长久大概讲完了笔画,问道:“都记住了?”
“记住了!”宁小龄自信道。
宁长久微笑道:“学这么快,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师了。”
宁小龄连忙一抚脑袋,晕悠悠地道:“哎呀,学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看来还需要师兄多指导指导!”
宁长久忍俊不禁,正色道:“继续,我给你先讲一些最简单也最常用的。”
宁小龄摇头道:“不要。”
宁长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宁小龄一本正经道:“我要先学名字,我的名字,还有师兄的名字,嫁嫁师父的名字,赵襄儿姐姐的名字。”
宁长久一愣,笑容温和,笔入砚台润色,落在纸间之时轻柔灵动,写成了一个小家碧玉的“龄”字。
“这是宁小龄的龄字,由一个齿和一个令字组成。”
“好复杂啊。”
“嗯,传说在北荒的蛮火山脉,有巨人一族名为盘日,他们以首代巨人王的牙齿雕琢成圣令,作为王族传承,与这龄字倒有些巧合。”
“好吓人……嗯,还很恶心。”宁小龄捂了捂腮,忽然觉得牙齿有点幻痛。
宁小龄接过笔,照本宣科地歪歪扭扭写了几遍之后,宁长久继续讲“长久”二字。
“这两个字很简单啊,就像是师兄一样干净。”宁小龄由衷夸赞,随后想了想,振振有词地卖弄自己为数不多的学问:“师兄名字寓意极好啊,天长地久……长视久生……”
宁长久轻声笑道:“原本师兄并不叫这个名字。”
宁小龄嗯了一声,点头道:“原本我也不姓宁呀,跟了师父才改姓的。对了,师兄以前叫什么啊,你还记得吗?”
宁长久道:“我原本叫张久。”
宁小龄有些失望道:“有些平常啊。”
宁长久点头道:“是啊,师父也不喜欢我的名字,便改成了长久。”
这里的师父当然是前一世的师父。
他与师尊素未谋面,她却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且为自己改好了名。
他隐约觉得这件事里也有些其他韵味,但此刻还无法琢磨通透。
宁小龄自信地接过笔,道:“我学会了!”
说罢,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长久二字。
“笔画错了……”
“意思对了就行啊。”
“嗯……好吧。”宁长久无奈道:“但愿人长久,确实是好意思。”
于是这一个多时辰里,交谈声时不时地响起着。
“嫁嫁师父的名字真好,女和家,女儿归家。”
“你认识家字?”
“认识啊,与天同寿道人家的家嘛。”
……
“襄儿姐姐的襄字也太复杂了吧,比龄还难写。”
“嗯,襄字很有意思,襄加个提土旁,便是壤,壤便是土壤的意思。当日你昏过去了,没听到你襄儿姐姐在九灵台上说话的样子,有些可惜。”
“说了什么?”
“她说,嗯……她说她是天后娘娘用九天息壤捏出来的泥人儿,此刻烧成了漂亮的小瓷人,便将土字抹去,改名为襄了。”宁长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
“额,真的嘛……”宁小龄听得晕乎乎的。
“师兄骗你做什么,你襄儿姐姐来头可大了。”
“那师兄到时候岂不是要挨揍了。”
“……你胳膊肘往哪里拐的?”
……
这是入天窟峰修行的第一夜。
宁小龄已经离开,宁长久看着满桌写写画画的宣纸,冥冥之中心生灵犀,只是稍纵即逝未能抓住。
他眉头稍紧,略一沉吟之后,在一张纸的缝隙里,再次写上了“宁长久”三字,又写上了“张久”二字。
夜里,风过群山,万籁如哭,宁长久静静立着,盯着那自己的名字,出神地看了许久。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六十九章:十五日
入冬之后,天气愈发寒冷,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的。
宁长久每日早起冥思,稍作修行,然后下楼看书,等宁小龄修习归来,便教她识字。
途径廊道时,他经常会碰见那负责看管这半面厢房的卢元白,而另半面厢房,则暂时由雅竹看管。
说是怕年轻修行者出岔子,所以由他们稍加管理,但实则这是很清闲的活,不同的是,雅竹依旧每日习剑修行,而作为雅竹师兄的卢元白,则显得有些自暴自弃了。
宁长久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作为长辈,却始终停滞在通仙中境,郁郁不得前,眼睁睁地看着住在内峰中,比自己小了十几二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一个地追赶甚至超过,这番愁苦滋味,有时候没个几斤酒是很难消化的。
所以宁长久有时也会与他随口聊聊,就当是作心里抚慰。
而卢元白见他每日坚持下楼看书,虽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但是想来也是个勤勉的少年,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这少年天资平平,哪怕再看十年书,修为撑死也就入玄上境,定超不过自己,所以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态度好转了些。
而书阁中的老人家也终日在那躺着看书,说是看书,其实很多时候,书都是拿倒着的。
宁长久发现,那老人也经常起身,去书海之中兜兜转转,目光在书脊上不停地来回游移,似乎也在找寻着什么。
所以偶尔,他们也经常能碰头,只是两人并不认识,相见也只是擦身过,并不会有任何交流。
他能看见他的老态,那种老态已成暮气,岁将垂暮的暮气,而哪怕是这缕暮气,也只剩下一丝一毫了。
宁长久总觉得他时日无多,仿佛第二天就会死去。
但每日来到书阁,那老人依旧活着,一日,两日,连续数十日皆是如此。
这有些超出他的预料,所以解释便只有一个。
“您是一位高人。”
某日,宁长久在书阁中再次遇到这位老人时,停下脚步,如是说道。
那老人一身古黄色的衣袍,袖口藏青镶边,绘着一缕缕麦穗纹路,他头顶金冠,须发皆白,长眉垂落,拉拢着的眼皮抬起了些,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看了宁长久一眼,随着他呵得一声轻笑,身子骨也微动。
“年轻人,能说出这话,你也是个妙人。”这句话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赞美,老人说完之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宁长久也没有多言,继续翻找书本。
那些关于描述修道者和普通人身体构造的书本,并不算什么秘密,大都放置在较低层,不需要以灵力为丝线隔空取书。
而通过他这些天的大量阅读,他发现这里的书,很多都是存在谬误的,尤其是关于长命与紫庭之间紫府气海的差异性问题,不过想来这些写书的人,大部分是不可能到过的紫庭的,很多都是推算臆想,有谬误也可以理解。
第十五日的时候,他读尽了所有书阁中关于修道基础的书籍,哪怕是那些旁门左道的歪法子,他也都看了一遍。
这个世界与自己的前一世同处一个世界,修道的方式也只是宗门之间的大同小异。
书文阅尽不得其解,那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看下去了。
宁长久离开书阁,向着楼梯口走去。
卢元白坐在剑室的门口,翘着二郎腿看着他,对于他每日读书已见怪不怪,但这么早便出来还是头一遭。
他幸灾乐祸道:“怎么?装不下去了?你不是想要每日读书想要假装勤勉感动书阁里那位大师叔?才半个月就要放弃了?”
虽然十五日几乎一无所获,但宁长久心情并不糟糕,道:“嗯,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卢元白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我觉得也是,你安心教教你师妹读书写字,当个小先生未尝不可,将来你师妹一举成名了,这天窟峰也有你一席之地,不过我给你个忠告啊,这教书可不能教太快,你要故意放慢一些,现在你师妹那年纪是最好骗的年纪,现在不绑牢,以后可没机会了。”
听着他的话,宁长久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永结同心”四字,心想自己的问题恰恰是绑得太牢了,现在每日与师妹相处,都有些不自在了。
“多谢卢师叔指点,晚辈受益良多。”宁长久笑了笑。
卢元白冷笑一声,微哂道:“又敷衍我?你可别不信邪,到时候若是被那天资过人的小丫头始乱终弃了,可就有意思了。”
宁长久略一沉吟,反问道:“师叔好像对始乱终弃这四个字怨念颇深啊。”
卢元白神色一滞,袖口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眼角难以抑制地抽搐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他怒道:“我卢元白一生剑术卓绝风流倜傥,世间女子若能得我青睐,一双腿儿谁还迈得动步,你若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千万别当真,都是一些嫉妒我才貌的人胡诌的。”
宁长久眯起眼,笑道:“我没听说过什么风言风语,但听师叔这么说,以后我会多多留意的。”
卢元白眼睛一瞪,怒道:“你个小辈可别得寸进尺,也就师叔平易近人,换做陆嫁嫁师妹,你敢这般说话,肯定早被门规伺候了!”
宁长久一愣,问道:“陆嫁……嗯,师尊大人这么凶的吗?”
卢元白心想这外门弟子哪怕进了内峰,也没怎么见他出去过,更别说有机会见到如今贵为峰主的陆嫁嫁了。
“这陆师妹啊,以前可不这样,当年刚入宗门时候,一口一个师兄师姐的,乖巧的很,只是可惜……”卢元白神色伤痛:“女人啊,境界高了之后,就越来越冷,就像是一碗热水放在外面,因为环境太冷,所以也只能慢慢变温,变凉,然后结冰,世间常说美人不食人间烟火拒人千里之外,那剑术好境界高的美人更是如此了,所以啊,我一直劝你,要好好傍牢你师妹,多捂捂杯子,别让这杯温水结冰了。”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对于陆嫁嫁自然可以理解,二十多岁被委以大任,心里的压力和对于代峰主这一形象的包袱,自然是很重的,刻意使得自己清冷不近人也是必要的,而他在皇城之时与陆嫁嫁相处几日,自然清楚那层冷冰冰的不过表象。
宁长久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恭敬道:“师叔金玉良言,晚辈受教了。”
卢元白见他脸色诚恳,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宁长久忽然想起一事,指了指下方,问:“那位师叔祖应该是位境界很高的了不起人物,为何如今似自囚一般在书阁之中,终日浑浑噩噩,究竟图个什么?”
卢元白叹了口气,说道:“严舟师叔来这里已经二十年不止了……我刚入门的时候,掌管内峰书阁的便是他,如今还是。关于师叔的传闻很多,你一个外门弟子,少打听。”
宁长久稍一思索,便问:“他与宗主有过节?”
卢元白神色古怪,他揉了揉下巴,笑道:“又是哪里听来的传言?”
宁长久道:“我猜的。若非与宗主有过节,如今天窟峰的代峰主,哪里轮得到陆师尊来做?”
卢元白想了一会,道:“往事众说纷纭,不过其中传言最盛的,便是严舟师祖弄丢了这一脉的重宝,所以被责罚至此。”
宁长久问道:“重宝?多重?”
卢元白翻了个白眼,道:“至少三万斤。”
宁长久笑道:“确实不轻。”
卢元白问:“你如今自身问题这么大,还有心情管别人的八卦?”
宁长久淡淡笑道:“看看别人的凄惨,寻寻心理安慰而已,书上有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卢元白盯着他,啧啧称奇,笑道:“这话还能这么用?我越看你小子越觉得有灵性,连我都为你感到可惜啊。”
宁长久道:“师叔一把年纪还在这终日赋闲,晚辈也觉得挺可惜的。”
卢元白立刻不笑了,怒道:“老子四十还不到,在修行者中可是年轻翘楚,哪里算得上一把年纪!”
……
……
“师妹。”宁长久回到屋中静坐着,一直到夜幕落下,门才被敲开,“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宁小龄道:“今天嫁嫁姐姐和我说了一些事情。”
宁长久问:“什么事?”
宁小龄在他身边坐下,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师父说啊,虽然小龄天资过人,识字极快,但离随意自如地阅读剑法典籍还有许多差距,这中间呢不可空档,以后要不让你的师兄与你一道来剑堂,给你阅读讲解那些剑经内容吧。”
这是要他陪读了。
说完,宁小龄睁大眼睛看着他,满怀期待,娇俏动人。
……
……
(明天55断更节,作者君打算响应一下。后天更新四章!!把明天的一并补上~)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七十章:看不见的书
宁长久问:“这样不会坏了门规?”
宁小龄道:“没事啊,师父说了,反正师兄天资也平平,那些内门弟子各个都是眼高于顶的,哪里会去嫉妒一个外门弟子呢?”
宁长久道:“我总觉得不太好。”
宁小龄惊讶道:“师兄,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譬如觉得尴尬什么的……师兄,虽然你现在境界平平,但是我一直相信,以后你一定会变得特别厉害。”
宁长久轻轻摇头:“我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宁小龄道:“那就更好了呀,你只要坐我旁边给我讲书上的内容就行了,大家都是念出声的,也不会觉得吵的。”
宁长久问:“让陆嫁嫁给你讲不行吗?”
宁小龄道:“师父给我讲了半个月了呀,她可是一峰之主,每日都给我单独讲,难免会有些奇怪的声音,都有人说我是装不识字了,还拿一些字来刻意试探我,问我认不认识什么的。”
宁长久好奇道:“拿什么字试探你?”
宁小龄道:“我只认识前三个字,前三个是‘师兄是’,最后一个有点麻烦,我写给你看……”
说着,少女抓起笔,没什么笔画顾忌地写了起来,最后歪歪扭扭画成了那字,然后为了证明自己这些天学得不错,还把前三个字也补了上去。
宁长久看着那四个字,叹了口气。
宣纸上赫然歪歪扭扭地写着:“师兄是猪。”
宁小龄仰起头,好奇道:“师兄,这个念什么呀。”
宁长久问:“这四个字是谁写给你的?”
宁小龄道:“一个同门的师兄啊,好像是叫云择……”
宁长久默默记下了这个人名,道:“师妹真是笨得和猪一样,以前我教过你这个字的,忘了?”
“额……有教过吗?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宁小龄难得挨骂,有些懵。
她敲了敲自己脑袋,道:“所以师兄你到底去不去呀,剑堂其实可有意思了,特别是嫁嫁姐姐亲自教的剑法课,有几位师兄师姐飞剑飞得可好了,最厉害的据说是一个叫南承的师兄,十九岁便通仙上境了,可惜在闭关,未能一睹风采……”
宁长久一下子想到了那个要年长一辈,却还是通仙中境的卢元白,默默叹息。
宁小龄继续道:“不过啊,听说最厉害的还是这一代守霄峰的大弟子,十七岁便已通仙上镜,天赋直追嫁嫁姐了,对了,悬日峰和回阳峰的峰主是对姐弟哎,听说他们的先天灵都是残缺的老虎,一个没有眼睛,一个没有尾巴……”
宁小龄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问道:“师兄,你明天到底去不去啊。”
宁长久闭目养神着,淡淡道:“不去。”
……
……
清晨,宁长久搬了张椅子,在宁小龄身边坐了下来。
他靠着椅背,无视那些投到他身上的异样目光,看着宁小龄桌上堆叠的剑经口诀,叹了口气。
“咱师父给你讲到哪了?”宁长久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宁小龄兴致勃勃地翻开书,摊开到了某一页,递给了他,宁长久粗浅地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宁小龄察觉到了一样,轻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宁长久轻声道:“没事。”
陆嫁嫁走到案前,声音轻柔道:“若有不明白之处,可以问我。”
宁长久点点头,道:“多谢师父,并无不懂之处。”
听到那一声师父,陆嫁嫁不知为何,心头微异,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然点头,转身离去,并没有多问,只似寻常弟子。
“剑心恪与慎,守与独,剑气有八势……其状也,若飞龙回阳,其意也,若鹤行云川……”
宁长久轻声开口,与宁小龄读那剑经上的文字,宁小龄时不时点头,遇到不懂之处便轻声询问,宁长久便一一作答。
这一幕落在剑堂中其他弟子眼中,便是不一样的场景了。
他们对于宁长久的印象,只是来山门前的那一面,觉得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哪怕偶然看到,也是在内峰的书阁之中,不过因为宁长久要教师妹识字的缘故,其他弟子与他入书阁的时间是错开的,相见也只是匆匆一瞥。
而宁长久更是从不去注意身边的人,神色平静得近乎虚假,所以许多人私下议论时,觉得他那是为了避免自己在天窟峰尴尬的存在,所以故意做出的伪装罢了。
而剑经上的内容多是一些大而笼统的东西,用以览胸怀,成气象。宁长久能读懂也不足为怪。
甚至他靠近些的弟子还会刻意分心去听宁长久所说的内容,分辨是否有谬误纰漏之处,但听了好一会儿,也并未找到什么明显的错误。
只是好奇归好奇,他们对于这个天才少女的师兄,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早课完毕,众弟子起身,一如往常那般向着峰中的剑云台走去。
宁长久做完了自己的职责,与宁小龄轻声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向着内峰走去。
陆嫁嫁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喊住了他。
“等等。”陆嫁嫁道。
“什么事?”宁长久问。
陆嫁嫁问道:“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宁长久道:“修行,看书,教宁小龄写字,嗯……和卢元白说话?”
陆嫁嫁又问:“你修行的事……怎么样了?”
宁长久摇头道:“不算很好。”
陆嫁嫁叹了口气:“半个月就毫无进展吗?”
宁长久道:“我还没找到症结的所在。”
陆嫁嫁问:“有些许眉目了吗?”
“还没有。”宁长久轻轻摇头,道:“多谢陆姑娘关心,你的弟子们还在等你呢。”
陆嫁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若有事,可以托小龄与我说,不必一个人死撑着。”
宁长久心中微暖,礼了一身,微笑道:“是。”
……
“师尊好像在和那个叫宁长久的说话哎。”
“定是他先前给师妹讲剑经时候说错了什么,师父心仁,没有当场点穿,事后训诫。”
“可是看着不像哎……那少年气质风采看着都不错,资质委实可惜了。”
“你可别学乐柔那套,真论资质与容貌,我们南承大师兄不是样样俱美,何必去怜惜一个外人。”
“也是哦,南承师兄不知何时出关啊。”
“这谁知道,不过等南承师兄出关,说不定修为境界能与那守霄峰大弟子媲美了。”
“真有这般厉害吗……”
几个弟子小声交谈着,见陆嫁嫁回身,他们立刻向着云台剑场的方向散去。
宁长久在峰外立了一会,望着天窟峰的云舒云卷和寒风过隙呼啸的声响,默然良久,随后白衣轻振,向着内峰的方向走去。
峰中清寂。
宁长久一如既往地向着内峰中的书阁方向走去。
今日不知为何,卢元白没有向往常那样守在外面等着嘲笑自己两句,宁长久驻足门外等了片刻,见他确实不在,便独自一人走入了书阁之中。
那被卢元白称为严舟师叔的老人依旧躺在长长的木案上,古黄色的大袍上压着一本
古旧老书,那书封皮古旧,一看便是放置在下层,被人翻了无数遍的修行基础入门之类的书籍。
宁长久遥遥地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今天就会死,但又不会死。
这种感觉很玄妙,也是他每日坚持来看书的原因之一,他想知道这个老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死。
宁长久收回了视线,走入了书山卷海之中,今日他并没有去看书名寻书,而是凭借地直觉抽出一本又一本。
只是他的直觉并不算灵敏,这些书依旧寻常,没办法给他提供任何思路。
最后他准备离去之时,随手又抽出了一本。
《先天之灵通识》
寻常书名,他并未抱太大期待,翻开看了两眼,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锁起了眉头。
他拿着这边书来到案边,难得起了些要认真阅读的心思。
只是他才一坐下,方才心中生出的那抹灵犀之意便转而淡去。
他思绪微乱,却听那想来沉默的严舟师叔祖忽然开口与他说话。
“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宁长久微愣,抬起头,轻声答道:“与师妹一道参加早课,迟了些。”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这装束不是内门弟子。”
宁长久道:“嗯,我师妹天资过人,我沾了她的光,得以住在这里。”
老人点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啊?”
宁长久道:“卢元白告诉我,您叫严舟。”
老人严舟轻声笑道:“你小子倒是不爱装傻,先前可是有不少年轻人知道我的身份又假装不知,就当我是个的普通老人,与我套近乎,想要借此求份机缘。”
宁长久道:“我现在是漏水的竹篮子,机缘求了也拿不住,有何用?”
严舟问道:“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还要看这么多有关于气海窍穴方面的书籍,怎么?想要以后天之力将这副身躯改换门庭?”
宁长久疑惑道:“前辈怎么知道我在看这些书?”
严舟嗤笑一声,道:“老夫可没空管你,只是我置身此处几十载,此间每一本书都与我有冥冥中的勾连,人多的时候我自会掐断这点联系,省得烦我,但你小子那天夸了我一句高人,我听得出是真心实意的,所以便多注意你两眼。”
宁长久自嘲地笑了笑,道:“可惜是异想天开。”
老人似是赞同此话,也没继续搭话。
宁长久忽然问道:“听说前辈丢了山门重宝,才自囚于此的?”
严舟淡淡道:“卢元白那小子和你说的?”
宁长久不置可否。
“那小子还是老样子,整天正经修行不做,老关心些别人的琐事。”严舟骂了一句,倒是也没有避讳,微微沙哑的声音冷笑道:“这天窟峰,若是老夫想走,谁能拦得住?”
宁长久笑道:“前辈说的是。”
严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压在身上那本古旧典籍,轻声叹道:“我不愿走罢了。”
宁长久犹豫片刻,还是问:“为何?”
严舟花白的眉头渐渐凑到了一起,他的神色中有几分难掩的痛苦,老人像是更老了几分,声音沙哑道:“当年我确实弄丢了师门重宝……那是一本书,它似是活物一般,我一路追至此处,然后那书便不见了踪影,我能隐约感应到它就在这里,躲着我,所以我一直在找,但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没能找到……”
……
……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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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七十一章:云台游剑
“书?”宁长久微微疑惑。
严舟颔首道:“天谕剑经下半卷,宗主传承至关重要之一,当年,被我遗失了。”
宁长久道:“这么重要的事,不该与我一个外门弟子说的。”
严舟淡然道:“反正找也找不到,与谁说不一样?”
宁长久想了想,确实如此,便又问:“那卷书为何会找不到?莫非还能自己长腿跑了?”
严舟睁开眼,望着书阁极高的天花板,道:“天谕剑经下半卷所记载的内容,与上半卷截然不同,那是真正的神赐古书,天生灵性,一旦挣脱,再难追回。翰池一甲子所作所为,也是在寻找此书,要不然他应该早已勘破紫庭了。”
宁长久问:“翰池?谕剑天宗的宗主?”
严舟点头道:“嗯,翰池真人,我师弟。如今他也已心灰意冷,入世寻求其他机缘了,出行前我卜过一卦,凶多吉少。”
宁长久叹息道:“宗主可惜了。”
严舟看了他一眼,笑道:“翰池无论如何也是紫庭巅峰的大修行者,你小子修行之门都难以跨入,还有心情可惜别人?”
宁长久沉默片刻,道:“前辈说得是啊。”
……
云台剑场上,陆嫁嫁挽剑而立,寒风掠衣而舞,冬日单薄的阳光又映得她如雪的肌肤近乎晶莹。
数十位弟子齐齐立在云台之下,而他们的足下,有纵横布置的数十道线,那些线并非画成,而是用长剑一气呵成地劈斩出的,用以丈量修剑时的步伐方位。
宁小龄仰起头,看着银冠玉簪,面容极美的女子,不自觉地回想着当日皇殿之前目睹的那道剑光,神思晃荡。
“通仙,何谓仙也?仙者,迁人入山,长生不死者也……”
“长命者,延天年,益人寿,夫光阴者,不可逆也,若断崖垂瀑,攀援寸许,亦是角力天地……”
“天上紫庭,人身紫府,天人相契,神我交鸣,是为道也……”
崖台上寒雾飘拂,陆嫁嫁的声音清清冷冷地透雾穿云而来,声声寒彻,入耳若长剑清鸣。
嫁嫁姐姐说得真好,虽然听不懂……但是神仙风采,也莫过于此了吧。
她只是有些遗憾,可惜师兄未能与自己一道修行。
陆嫁嫁讲完之后,环视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师父。”有个弟子踏出半步,行了个剑礼。
陆嫁嫁问:“有何疑问。”
那弟子环视四周,许多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此刻也投去了肯定了目光,他深吸一口气,诚恳道:“师父!弟子恳请师尊今后安心修行,教弟子剑术这些小事本不该让师尊日日操劳才是的,弟子们皆心中有愧啊……”
陆嫁嫁轻声叹息:“你们是天窟一脉的未来,为师如何能不上心?”
弟子不依不饶,道:“师尊才是天窟峰的未来,这些年其他峰欺人太甚,若是师父不能迈入紫庭境,将来继任大典,如何能其他峰分庭抗礼?弟子斗胆请师父一心一意修行,我们得师尊言传身教虽受益良多,但终究问心有愧。”
陆嫁嫁难得地笑了笑,轻声道:“你们能这样想,为师很开心。”
“那师父……”
“此事我会考虑,若时机成熟,为师自会闭关修行,只是如今还有许多事没有想通,没有去做。”陆嫁嫁轻声道:“此事不必再提了。”
她未尝没有想过让其他人担任教习,天窟峰如今虽无紫庭境的修行者,但长命中境、上境的师叔和长老还是有几位的,只是师父临死之前将峰主之位交给自己,他们对此意见颇大,陆嫁嫁对他们虽算礼敬,但也不会容忍那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与挑衅。
而一年多前,一位师叔联合三名长老逼位,陆嫁嫁忍无可忍,悍然出剑将那位师叔直接打成了重伤,那三位辈分很
高的长老更是被逐出峰去,自那之后,她与上一辈的矛盾,几乎是不和调和的了。
当然,这些也并非真正的原因。
之前她原本想让雅竹代为授课,只是……如今自己跌了半境,破碎的两道窍穴还未修复,闭关意义不大,而且,自己的弟子中多了个宁小龄。
想着这些,她眸光微转,落到了那少女的身上,问道:“小龄,这半个月感受如何,能听得懂吗?”
被当众提问,宁小龄一惊,身子下意识立直了些,道:“师父,小龄大概能懂。”
陆嫁嫁点了点头,道:“嗯,小龄,稍后你留下,我要亲自试试你这半个月的修道成果。”
宁小龄感觉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低了些头,紧张道:“是,师父。”
陆嫁嫁道:“嗯,你切记勤勉修行,等再过半个月,剑场游剑,你与师兄师姐们便要一同参与了。”
剑场游剑是每七日一度的试炼,陆嫁嫁带头出剑,游剑上空,其余弟子出剑跟随,就像是人间那些传令人练习长跑一般,游剑练习的便是考研对于灵气的掌控与驭剑的熟稔程度。
而此言一出,剑场上众弟子心头都有些异样的情绪。
他们皆是入门半年之后才随着大家一同进行游剑的练习,而这个名为宁小龄的少女入门之前还未入玄,一个月便能与大家一同游剑,怎么可能?
不过这话是师父所说,众人不敢反驳,只是心存疑惑。
宁小龄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道:“知道了,师父。”
陆嫁嫁注视着她,道:“我希望届时四峰会剑时,你有希望与南承同去。”
“南承?”宁小龄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天窟峰这一代的大师兄,南承,传闻十九岁便已通仙上境,天赋哪怕与陆嫁嫁比起来,或许也只差一线,他是天窟峰的天才人物,是唯一有希望能胜过守霄峰大弟子的人。
而那位南承师兄早已在半年前入内峰闭关,至今未出,不过他早已是天窟峰的传奇人物,哪怕始终出关不得,宗门中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如今师父竟将这刚入门的小丫头与南承师兄相提并论?
有些人心中是惊讶和震撼,而更多的人则是将信将疑,甚至觉得师父这次看走眼了。
先天灵固然稀缺,但放在天宗之中绝不算多么罕见,这小丫头已然十四岁还未入玄,更没有在山下的外峰花费数年夯实基础,怎么可能平地起高楼?
那名为乐柔的少女,原本对宁小龄颇为好奇,此刻听到陆嫁嫁这样说,原本的好奇便转化为敌意了。
宁小龄没来之前,乐柔可是宗中名人,是这一代女弟子中的翘楚,时常被尊一句大师姐,如今见这不知来路的新人似乎要抢过自己的风头,她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哼,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月之后,能不能把手里那把剑飞上天去……
陆嫁嫁望向其他弟子,道:“今日游剑,我会加快些速度,你们无论能不能跟上,都要讲究一个驭气平稳,切莫贪快,明白吗?”
众人一并应答。
陆嫁嫁背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喝道:“出剑!”
那一喝似平地惊雷炸响于云台,云台剑场上弥漫的雾气转瞬散去,霎时清明,陆嫁嫁手中长剑如白光飞出,破开冬日的寒雾,直冲云霄。
剑场之上,众弟子皆神色凝重,纷纷拔剑出鞘向上一抛,同时双手并出两指,一手曲于身侧,另一手则并指按在肘弯上方,弟子们纷纷闭眼,以灵气为线,以神思御剑,那些剑如一道道白光冲天而起,这一幕似秋时大雁过境,以头雁为首,其他雁子紧随其后。
宁小龄仰起头看着这一幕,握剑的手愈发紧了些,她深吸口气,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却始终无法压下心中那道若隐若现的剑鸣声。
她环
视四周,师兄师姐们皆闭目凝神驭剑,当然没有人看自己。
她听着心中那如蝉声般的剑鸣,气海处似有浪涛涌起,激荡得心神摇曳。
宁小龄在心中默默下了决心。
她轻轻抽出了剑,屏气凝神,抛向了上空,以灵力缠裹剑身,向上飞去。
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掐了个剑诀立在原地,闭上眼,铺开识海感受着陆嫁嫁剑意穿行的轨迹,灵力驭剑紧随而上。
陆嫁嫁察觉到了忽然多出的一道剑气,猜到了什么,心中微讶,却没有做过多的动作。
以仙剑明澜为首,那些长剑绕了整个剑场之下的山峰一大圈,穿云破雾,激荡而去,呼啸而归。
半个时辰后,陆嫁嫁睁眼。
铮然一声间,仙剑明澜悬停在剑场之上。
而它身后以剑意拖拽出的轨迹依旧在空中留下了一段的白虹长弧。
整个游剑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剑被明澜拉长距离,抛在身后,能跟到最后的,便只剩下四柄剑了。
弟子们纷纷睁开了眼,大多数人大汗淋漓,神色疲惫,几位境界较高的弟子神色坦然而自信,而那些境界要差上一些的,则是要晚上许久才能睁开眼。
乐柔将剑悬停在剑场上空睁开之时,她悄悄环视四周,场中已然睁眼的,不过五位师兄罢了。
她的天赋资质在这一脉中算是名列前茅,只是单论灵力强弱却只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今天她似是被师父的话小小的刺激了一下,此次游剑的排名较之平日里还要高上了两位。
等到所有剑都归位,陆嫁嫁屈指一弹,让那些未能跟上的长剑流光般精准地回到主人的鞘中,只留下了四柄剑。
“蔚然,你的灵气又有精进,已堪称游刃有余,三年之内,想必就可以跻身通仙上境了。”
徐蔚然今年恰是十八岁,虽比不得大师兄南承惊才绝艳,却绝对算得上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今听到师父说三年为期,他已是喜不自胜,连忙道:“多谢师父。”
陆嫁嫁轻轻点头,玉指稍转间,长剑化光归入其鞘。
“云择,你的剑虽跟上了速度,但中气不足,若是对敌之时,恐怕会被直接击落,不过这也是为师要求严苛,有此速度,已值得骄傲。”陆嫁嫁再弹指,又一剑归鞘。
云择领剑道谢。
宁小龄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冷哼,竟敢骂师兄是猪,还以为多厉害,如今看来也不咋样,看我以后不找机会收拾你。
陆嫁嫁继续道:“鸿远,你应是弟子中修道最为刻苦的,若能持此决心,开春时的试剑会,你应能得一名额,代表天窟一脉参加四峰会剑。”
名为鸿远的男子高俊挺拔,此刻闻言,目光火热,只觉得这些时日的努力并未白费。
长剑归鞘。
“这最后一剑……”陆嫁嫁手指微动,将那一剑移至身前,剑光映得美眸明亮,那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此刻更是冷冽如冰玉雕琢。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陆嫁嫁还是望向了宁小龄。
众人见师父迟迟无言,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剑场上忽有几声惊呼。
几位眼尖的弟子已然注意到,宁小龄腰间的剑鞘,是空的。
而更多的人则依旧有些懵,不知道这是在坐什么。
“怎么了?”乐柔扯了扯旁边的人,一边问着,一边踮起脚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低低的交谈声杂乱地响起着。
宁小龄薄唇微张,轻轻吐气之后下颚微微扬起,她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个飒爽剑礼,道:
“师父,是我的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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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七十二章:先天之灵
碎雪与寒雾似都静了下来。
身材娇小的穿着剑裳,挽着马尾,手握着空荡荡的剑鞘,抬头挺胸的样子已可窥见几分傲人风采。
陆嫁嫁欣慰地看着她,嘴角刹那勾起又很快平息,她语重心长道:“小龄,你的天资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但能有今日成绩,很大程度依靠是先天灵,先天灵强大固然是好事,但你如今境界也只是入玄初境,须知修道一途,真正的生死相搏里,你若自身被击溃,那先天灵纵强大无比也无再战之力,生死之间,真正能够凭仗的,唯有自身,所以你绝不可骄傲自满,切记要刻苦修行。”
陆嫁嫁话音柔和而清冷,似翡翠般的河流穿越寒雾绕身而过,令人灵台一清。
话语间,她已屈指再弹,那长剑化作银亮之芒归入鞘中。
宁小龄双手握剑,拇指扣住剑身,恭敬道:“是,师父。”
众人从方才的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望向宁小龄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震撼,甚至几位苦修了数年好不容易跻身内门的弟子,在看到刚才那一幕时,心生妒恨,险些道心不稳。
所幸陆嫁嫁方才话语中温言清心,将许多人心中无名燃起的火焰压了下去。
方才许多心中不平衡的人,听到那入玄初境四个字时,心中一下子好受了许多……原来这小丫头并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而是因为先天灵足够强大的缘故啊……
不过即使如此,这种得天独厚的待遇依旧让人嫉妒,但大多数人心态已然平稳,正如陆嫁嫁所说,实际战斗中,只要先声夺人,一剑夺其命门,那么先天灵再强大,又有什么用呢?
无根浮萍罢了。
……
……
“我觉得师父就是偏心宁小龄!”
云台剑场散去之后,各弟子便可以随意于天窟峰各处修行,一处崖石上,已然换上了一身柔软绵裙的乐柔双臂环胸,一脸愤愤。
旁边跟着的两个少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那两个少年正是今日游剑第一和第二的徐蔚然与云择。
徐蔚然站在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宁师妹不过是沾了先天灵的光,师父也说了,她的境界只是入玄初境,比起乐柔师妹足足低了一整个境界,师妹何必与她怄气。”
云择则随意地坐在一旁,手中抛着几颗细碎石子,悠悠道:“那怎么办?我们找个机会教训一下那小丫头,让她明白谁才是天窟峰的大师姐?”
乐柔白了他一眼,道:“宁小龄上午随我们一道修行,下午便回去找她那傻子师兄,我们哪有机会捉弄她,更何况这要让师父知道了,我又该被关去面壁了。”
云择笑了笑,揶揄道:“机会是创造的嘛,人家小龄这才初露锋芒,师妹就危机感十足了,这大师姐风范似乎有点……”
乐柔喝道:“你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去年四峰会剑被打得狗啃泥,丢死人了。”
云择叹气道:“是是是,乐柔师妹厉害的很,可是撑过了两轮。”
乐柔冷哼一声:“我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打打杀杀什么的本就是你们的事!”
一旁的徐蔚然
微笑道:“那师妹又何必这般争强好胜呢?”
乐柔托着腮,道:“就是不高兴啊。”
云择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道:“你不会是看上她那个傻子师兄了吧?我看你早课的时候经常去瞟他。”
乐柔瞪着他,凶巴巴道:“滚,你才看上他了!”
云择悻悻然笑道:“也对也对,我们蔚然师兄可是南承师兄之下最厉害的,怎么都比那个吃软饭的强……”
说着说着,他发现乐柔看着他的眼神已是满目凶光。
云择立刻闭嘴,道:“要不咱去山下散散心?那些外门弟子看到我们可是羡慕得紧,特别是那些小姑娘,一口一个师兄,软糯得紧。”
乐柔冷冷道:“虚荣。”
接着她仰起头,看了徐蔚然一眼,道:“师兄,去吗?”
徐蔚然微笑道:“我都没意见。”
……
宁长久回到房中不久,屋门推开,宁小龄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宁长久问了一句。
宁小龄一惊,摸了摸自己的双颊,道:“没,没有啊。”
宁长久微笑道:“是修行又突破什么关隘了?”
宁小龄瞪大了眼睛,可爱的小脸上尽是疑惑:“师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宁长久问:“入玄中境了?”
宁小龄诚恳道:“上境了。”
宁长久没有太大的惊讶,道:“那些老狐残余的妖力虽然够你平步直上,但还是切莫贪多,要不然你这小身子骨怕是承受不住。”
宁小龄用力点头,说道:“我心里有分寸的,今天嫁嫁姐姐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入玄初境哎。”
宁长久道:“她是为了你好,你才入山门,藏拙是好事。”
宁小龄点头道:“我知道哎,但总觉得还有些憋屈。”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嗯,等以后师妹一鸣惊人吓死他们。”
宁小龄乖巧点头,随后道:“师兄,你最近怎么样呀?”
宁长久沉默片刻,道:“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修行。”
宁小龄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道:“师兄,那以后只能我罩着你了吗?”
宁长久靠在椅背上,双手拢袖,望着窗外茫茫的雾色,轻声叹气。
宁小龄道:“师兄不要不开心了。”
宁长久微怔,轻声笑道:“我现在真的有这么不开心吗?”
宁小龄点头道:“嗯,我能感觉出来的……”
宁长久道:“我没有不开心。”
只是有些难过。
宁小龄柔嫩的嘴唇轻轻抿起,她搬着椅子凑近了些他,忽然左手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兄师兄。”
“嗯?”宁长久微微疑惑。
“嗷……”宁小龄低低地叫了一声,随后,啪地一下,她另一只手拍到了宁长久的右肩,她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狐狸,那狐狸爬到他的肩膀上之后,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往上,咻得爬到了头顶,爪子乱挠,将宁长久的头发弄
得乱糟糟的。
那是宁小龄唤出的先天灵。
那条原本断尾的小狐狸,此刻的尾巴已经快长好了,小巧地在身后摇动着,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
宁长久手伸手脑袋,精准地抓住了雪狐的后颈,将它拎起,塞回了宁小龄的怀里。
宁小龄小嘴微撅,不满道:“这都没吓到师兄,没意思。”
宁长久笑道:“这消耗灵力得很,收了神通吧。”
宁小龄不依,揉着怀里的小狐狸,道:“师兄啊,你说每个人一开始的先天灵都是残缺的,那等它断尾长齐,是不是就完整了啊。”
宁长久道:“嗯,尾巴长成之后,离完整更进了一步。”
“啊?更进一步是什么意思?”
“还差八条。”
“哦……”
宁小龄一下子又觉得遥遥无期了。
“对了,那头老狐狸,又是冰又是火的那个,他生了多少条尾巴呀。”宁小龄问。
宁长久道:“八条。”
宁小龄吐了口气,抓起那条小狐狸,轻轻抛起,那小狐狸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力收归体内,她嘀咕道:“等到那时候,小龄都是老姑娘了哎。”
宁长久道:“修道之人可以活很久很久。”
宁小龄执拗道:“可是不管活多久,年龄也一直在变大呀,二十岁,三十四,四十岁,一百岁,两百岁……”
宁小龄扳着手指,越数越觉得绝望。
宁长久看着她,目光柔和,道:“别担心,容貌年轻就能永远年轻。”
宁小龄听着他的歪理,但还是精神一振,忽然想起一事,问:“师兄,以前你说,你原本是有先天灵的,后来不见了,你的先天灵是什么呀?”
宁长久闭上了眼,神思缅怀,悠悠道:“我想不起来了。”
那夜月下,师尊拽出了先天灵一剑斩去,那先天灵挣扎着金色的光,似悲似痛,它被一把拽出时,更如通红焰火中呼啸而过的金色长河,然后被吞天巨浪般的月光淹没。
他能记得的,便只有这一幕……而那先天灵是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
“那要怎么样才能找回来呀。”宁小龄问:“找回来了,师兄是不是就会很厉害啊。”
“找不回……”宁长久下意识说着,话语忽然顿住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剧颤,脸色一下煞白。
宁小龄被吓住了,惊慌道:“师兄,你怎么了呀……”
宁长久似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目光怔怔地看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先天灵……先天灵?!谁说我的先天灵不见了……”
这是十二年前。
如今这个十二年前的自己,根本还未开始修行,那当然也还未结灵!
师尊斩灵是十二年之后的事情。
一切还未开始。
一切刚刚开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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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七十三章:千里之行也
思维似是天狗食月,在漆黑之后,光线重新一点点照进了识海。
宁小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她分明可以感受到,方才的那一瞬,师兄像是被抽空了什么。
这一幕就像是那天大雨之时,他在屋中说起那个小道士的故事,那时候,她便觉得师兄像是一颗星星,世人只能看到他微微的亮芒,却无法看到那光芒掩盖下的身体。
宁长久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他此刻宛若自黑夜中行走了许久的人,忽然看见一道刺开夜幕的光落在了眼前。
那一束光像是一柄剑,只要握住了它,就可以撕开漫漫长夜。
“师妹……”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头发,眸光望进了她的眸光,柔声道:“谢谢你。”
虽然此刻他的笑意很浅,但宁小龄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就像是平静的湖水下,忽然涌过一万头锦鲤,稍不留神间,那些锦鲤似就会甩动身体,齐齐腾跃出水面,开出无数晶莹的浪花。
宁小龄避开师兄像是能融化人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道:“谢我做什么呀?”
宁长久没有回答,只是忽然道:“小龄,我是你的师兄。”
“啊。”宁小龄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宁长久继续道:“我没有被任何人夺舍,也没有被妖怪占据身子,我一直是你的师兄,那一夜之前的我,依然是现在的我。”
宁小龄怔了一会,宁长久说得似乎很复杂,但是她是可以听懂的。
他想打消自己最后的疑虑。
“师兄,你不用这样的。”
“我怕你还有担忧。”
“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好就行了。”宁小龄抿了抿唇,抬起头,说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就是原来的师兄,一直都是……嗯……这是直觉吧?”
“能遇到师妹,真的很好。”
短暂的平静似初歇的风雪。
“呆子。”宁小龄小小地叫了一声,忽然扑了上去,猝不及防地拥住了他,宁长久垂着的双袖微动,他听到胸膛前,少女隐隐的抽泣声传了过来,接着胸口的白衣便成了一片阴湿的颜色了。
宁长久手臂曲起,双手覆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心中有些感慨。
上一世,自己被师尊亲手斩去先天灵,于是他一直存在一个思维的误区,那便是自己的先天灵已经被师尊斩去了,所以此刻紫府的位置空空荡荡的。
但是如今是十二年前啊。
若是时光真的倒流,一切回到初始,那么当年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未修行,还未结灵,一如当年。
一切重新开始就好。
他闭上了眼,抱着怀中的少女,
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
几分喜悦,也有几分自嘲。
纸窗之下,思觉明彻。
这般简单的事情,自己竟然兜兜转转了半个月之久,难怪今日在书阁之中看到那本书时,会心生灵犀,只是自己当时依然没有想通。
确实是个呆子。
“师妹别哭了,我教你识字,嗯……上次教到哪里了?”宁长久小声道。
“上次教到横竖撇捺折弯钩……”宁小龄支支吾吾道。
宁长久气笑道:“怎么?想重来一遍?这要让你嫁嫁知道了,可要生气了。”
“嫁嫁姐豆腐嘴糯米心,才不会生气呢,别看嫁嫁姐姐很少与你说话,其实她暗地里肯定很关心你的。”
“是啊,师兄不能再让她失望了。”宁长久轻声道:“好了好了,起来吧,今天师兄教你读诗,以后小龄要有文化才行,可不能变成莽丫头。”
“读什么诗呀……”
“今隆冬坠雪,声声玉碎,师兄便给你讲一些关于雪的诗句吧。”
……
午后青灯静置,古卷留香,交谈声时起时静,片片如雪。
“遍天地间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
“天寒日暮,画角谯门,吹成琼树坠杨花。”
“……”
许久之后,宁长久缓缓合卷,微笑问道:“喜欢哪句?”
宁小龄苦思了一会,斟酌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
陆嫁嫁御剑落在了清冷的云台上,寒雾缭绕的云台间,忽而飘起了雪,举目望去,天空是苍茫无际的白,风声搅动,似有素鳞乱舞,卷下霜雪无数。
陆嫁嫁弹剑出鞘,清冽的剑鸣声中,腰间木鞘已空,一泓碧泉横穿天际。
她意念集中,哗得一下挥出衣袖,手握剑柄,左手双指抹过剑身,明亮如镜的剑身上,眉目冷彻,她挥剑一斩。
天谕剑经上半卷中的剑法一道道斩出。
有白虹贯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杀意最壮阔决绝的三剑,亦有云崖石刻、闲落桂子、敲月问仙这清寒无双的三剑,其余砂雪、白绫、镜花、秋妆等承接之剑也一一递转而出。
山崖之间,剑气纵横披靡,万古如常的山石上,展露出一道又一道细密的剑痕,杂乱无章地落着,如山崖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摩崖小字。
云台之上,剑气冲天,雪花倒卷。
陆嫁嫁纤腰束带,修长窈窕的身影在其间飘忽不定。
崖边红梅初开,而她的姿影更胜过腊梅白雪。
那剑起初气势极高,壮阔磅礴,大开大阖,而剑至最后,则似阁楼中伊人起剑,载歌载舞。
陆嫁嫁丹唇皓齿,肤色如雪,云层间透出的天光覆上面颊,映得耳
垂晶莹剔透。
剑归于无声。
风雪弥合。
陆嫁嫁却幽幽叹息,剑尖轻轻划过身边,入鞘。
她默然立着,看着渐渐消散于天地的剑气,神色茫然,方才那些剑招,大都是在重复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招,而招式尽头,她转而轻柔,如歌女舞袖。
那并不是她心中忽有柔情,只是她一鼓作气的灵力,在第五剑之后,便到了尽头,后背两处搅烂的窍穴已负荷到了极致,化作锥心般的刺痛,于是最后两剑便只能柔若清风,看似美丽,其间痛苦唯有自知。
天谕剑经上半卷的六道主剑与四道辅剑,草草收尾。
之前宁长久与宁小龄救下她时,宁长久问她若是此身境界再难寸进,她该如何?
当时的豪言壮语如今落到实处,她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今天她二十四岁,哪怕不是修行者里,也是很年轻的……
是啊,我才二十四岁啊。
陆嫁嫁轻轻叹息,举目茫然,之后的百年光阴,若始终要在长命境徘徊飘摇,她要如何才能捱过呢?
天窟峰上,星石寂寥。
陆嫁嫁负剑身后,背对着满山新雪,走入了剑堂之中。
……
夜深了。
宁长久席地而坐,身前点着一盏铜灯。
他盘膝而坐,盯着那一粒灯火,双眸之中倒映出了火苗的光彩。
上一世的今天,他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夜晚,那时他应该已是推掉了那封婚书,境界也已迈入了紫庭境。
若是那时让他遇到赵襄儿,以他们的境界差距,看她丫头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叫嚣退婚。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他还未入玄啊。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前,他兜兜转转迷茫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真正迈出那起始的一步。
上一世的修行始终似腾云驾雾,如今身在凡尘,所以他不愿甚至没有想过脚踏实地。
直到今日,他才想明白,原来一切,真的推倒重来了。
那些记忆虽在,但不可观中已没有了那关门弟子,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已是崭新的图卷。
“便从今夜开始吧……”
宁长久气息稍沉,他盯着那跳动的火苗,死寂的心湖之中,似窜入了一粒火星,转而焰火焚烧,渐渐明亮。
他暂时找不到那柄锐利无双的刀。
但既然他确定石头之下是美玉,那即使流水千年,也终究是可以洗去那层尘沙的。
窗外,大雪如白鳞满天,萧萧肃肃。
这个平常的雪夜里,这一世的宁长久,正式迈入修道之路。
……
……
(四更……完成!)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七十四章:戒尺
晨雾清寒。
宁长久睁开眼,双目间浮着浅浅的、细密的血丝,他推开窗子,寒风撩动白衣,顺着衣领灌入,又涩又冷。
仅仅一夜的修行当然不可能真正改变什么。
以他如今的资质来看,修道本就是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
他早有预料,所以并未气馁,只是稍有遗憾。
他推门而出,踏着晨色,向内峰外走去。
雪花飘坠,灵气翻雾,满峰素妆。
宁长久抬头望去,看着满天浮沉的星石,神思微动。
这些星石一直高高悬挂在天窟峰的上端,人们也渐渐地习惯了它们的存在。
据宁小龄说,那些星石便成为剑星,是开山祖师当年悬于天空的。
剑星可以以剑火点亮,剑火点亮它们之后,会投影下一个身披剑甲的人,击败这个剑甲,便可以获得一部分剑意的传承,而越是高处的剑星,所蕴含的剑气神意便越是高妙。
越早点亮剑星,裨益便越大,而到了长命之后,剑星的那些剑意馈赠便聊胜于无了。
清晨,时间还太早,峰顶偶有雪中练剑的弟子,他们大都痴于剑术,也并未将目光投向他,峰顶兜兜转转,行至某处,他脚步忽停,恍然间瞥见了峰石之后,一袭临崖凝眺的素色身影。
陆嫁嫁握着剑立在崖边,修长窈窕的身影落满了晨光,女子俏颜如雪,垂至侧颊的青丝在风中微晃,此刻侧目而望,那一双秋水长眸望着桃帘之外的山川雪色,鱼肚白的晨光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出银白色的线,淡淡地消抵了些她似与生俱来的凌厉,于是那线条便显得丰盈柔软了些,更胜过了眸中的万千山岚。
宁长久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她,有些吃惊。
陆嫁嫁注意到了他的到来,轻轻转身,看着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少年,也微微吃惊,问道:“今日起得这么早?”
宁长久轻笑一声,摇头道:“昨晚没睡。”
陆嫁嫁微微疑惑,问道:“有心事?”
宁长久道:“没有,勤勉修行罢了。”
陆嫁嫁一脸不信,冷笑道:“你还会勤勉修行?”
宁长久笑道:“陆姑娘这是对我有偏见?”
陆嫁嫁瞪了他一眼,神色微恼。
宁长久微笑着改口:“是,师父。”
陆嫁嫁神色缓和了些,道:“那你勤勉修行一夜,感觉如何?”
宁长久无奈道:“只能以滴水穿石绳锯木断这样的老话宽慰自己了。”
陆嫁嫁打趣道:“看你在皇城的时候风生水起,怎么?也有今天?”
宁长久问道:“你每日讲剑教剑,不也耽误修行?世外仙宗的讲学,都需要峰主亲力亲为了吗?”
陆嫁嫁笑意稍敛,轻声道:“当然不是,只是我比较重视弟子的未来罢了。”
宁长久本想顺势还击:“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身体也……”
陆嫁嫁清冷道:“住嘴,如今你是我弟子,怎么和师父说话的?”
宁长久悻悻然闭嘴,道:“弟子遵命。”
陆嫁嫁稍稍满意了些,道:“若有疑难,切莫死撑着,你名义上虽是外门弟子,但我也讲究一个……有教无类。”
宁长久说道:“这样不妥吧,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说师父与弟子私下暗通款曲……”
陆嫁嫁轻轻嗯地疑问了一声,冷笑道:“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宁长久道:“弟子不敢。”
陆嫁嫁有些疑惑:“感觉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宁长久心想自己或许是受境界影响,竟越来越不会遮掩情绪了。
“还好。”宁长久问道:“师父心情有些糟?”
陆嫁嫁也道:“还好。”
那就是有些糟了。宁长久轻声叹息,知道她如今的症结所在。
陆嫁嫁不再看他,侧过身,望着万顷山色,问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长久看着她,微笑道:“美人如玉,白璧无瑕。”
陆嫁嫁微微一怔,秀颈微转,秋水眸子间杀气腾腾,“我问你天窟峰如何。”
宁长久假装露出了恍然之色,平静道:“峰峦如聚,美不胜收。”
陆嫁嫁忽然想到了什么,深深沉了口气,望向宁长久,似笑非笑道:“你是真的找死?”
数道极细的雪白剑气自她的衣袖间喷薄而出,贯空之后化作剑索,向着宁长久袭去,似要将其擒拿下来。
宁长久见势不妙,立刻道:“有人来了,拜别师尊。”
“站住!”陆嫁嫁轻喝一声,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言语轻薄,不略施惩戒门规威严何在?
剑索缠绕而上。
宁长久当然不会逗留,恰了个道诀,施展浑身解数逃命。
而此刻,恰有几位练剑的弟子路过山间小道。
陆嫁嫁也有感应,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了剑索,看着宁长久逃遁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那几名弟子见到陆嫁嫁,皆吃了一惊,纷纷行礼。
陆嫁嫁轻轻点头,指点了几句,嘱咐说稍后早课莫要迟到,便转身离去。
那几个弟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皆有些纳闷,怎么今日师尊脸色看上去阴沉沉的……
……
早课,陆嫁嫁手指轻扣木尺,四角铜铃声动,一日之计便就此开始。
今日陆嫁嫁没有让大家先行阅读剑经,而是嗓音清冷而威严道:“听说昨日峰中某些弟子擅自下山不说,还与悬日峰的弟子起了冲突?”
全场寂静。
陆嫁嫁双手负后,清澈如夜雨冷雾的眸子缓缓扫视过剑堂,因境界与峰主身份自然而然的威严已压得在场的弟子剑心微颤。
宁小龄捂着自己的胸口,也觉得心绪不安,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宁长久,只见宁长久半闭着眼,神色自若,不由心生敬佩,想着师兄真是冷静,连师父的无形威压都能无视。
事实上,宁长久只是一宿没睡,有些困倦,并没有听清陆嫁嫁在说什么,他假寐了片刻,觉得气氛不太对,向着四周看了看。
他发现靠后些的位置上,有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缓缓地站了起来,低着头,神情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宁长久当然不认识他们,只是觉得那个小姑娘有些面熟……或许是因为剑堂本就人少的缘故吧。
“师父,此事是我提议的,冲突也是因我而起,责罚我一人就行。”
那三人便是徐蔚然,云择与乐柔师妹。
率先开口的是徐蔚然,三人中他年纪辈分皆最大。
陆嫁嫁问:“你想护着他们?”
徐蔚然道:“不敢,只是我身为师兄,自当以身作则……但师弟师妹提议要去桃帘外狩魔时,我并未阻止,这是弟子的不对。”
陆嫁嫁说道:“你们修道还未成,擅自出去狩魔风险极大,若是出事,你确保能护得住他们?”
徐蔚然低着头,不敢作答。
宁小龄扯了扯师兄的袖子,轻声道:“喏,那个人就是云择,上次骂师兄是猪的那个。”
宁长久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看着那个垂首而立,剑裳微微破损的少年,哪怕此时被训诫,依旧肩膀高低着,站没站相。
陆嫁嫁却没有去看云择,而是望向了那小姑娘,道:“乐柔,又是你拉着他们去的?”
乐柔似是惯犯了,甚至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小声道:“是。”
陆嫁嫁叹息道:“女弟子中,你是这一代的大师姐,怎么总这般胡闹?”
乐柔小声道:“师父,擅自出桃帘之外是我不对,但悬日峰那帮弟子不也是擅自出去吗,凑巧碰到罢了……”
陆嫁嫁冷冷道:“悬日峰的事自有悬日峰去管,若不是你们凑巧碰上,是不是就蒙混过关了?”
乐柔嘴唇一抿,不敢接话。
陆嫁嫁继续道:“说是狩魔,也不过打散几具游曳山石洞府
的阴魂罢了,逞什么能?真当自己是小剑仙了?每年一度的神弃月,四峰开山狩魔之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云择低着头,缓缓举起了手。
“说。”陆嫁嫁冷冷道。
云择道:“此事千错万错,都是蔚然师兄的错,但与悬日峰起冲突,分明是悬日峰欺人太甚,他们公然说天窟峰无人矣,还嘲笑师尊境界,我们气之不过,便与之大打出手了。”
陆嫁嫁沉默了一会,问道:“就因为这个,你们便视门规如无物?”
云择珊珊笑道:“这不是维护师道尊严吗?”
陆嫁嫁问道:“那你们……打赢了吗?”
三人彻底不说话了。
陆嫁嫁脸更冷了。
“你们如今是世外修仙之人,求的是长生大道,若还信奉俗世武林那套争强斗狠的江湖义气,将来修行之路又走得了多远?”
“平日里要你们修心修静气,三言两语便被挑动心头之火,修的是什么心?”
“更何况,他们说得没错,我如今境界,确实愧为峰主。”
陆嫁嫁话语渐轻,神色间竟有几分难掩的落寞。
徐蔚然抬起头,欲言又止,神色愧疚至极,云择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头闭嘴,乐柔毕竟是个小姑娘,被自己一向仰慕的师父骂了几句,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习惯了,但如今听师尊这么说,眼泪便一下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了。
陆嫁嫁看着他们,心中黯然,原本已搭在戒尺上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她看着那三个弟子,道:“念在初犯,嗯……本月初犯,暂且先饶过你们,之后若是再有这种事情,严惩不贷。”
徐蔚然稍稍松了口气,立刻道:“是,师父。”
其余弟子皆噤若寒蝉,宁长久却并未被影响什么,只是觉得陆嫁嫁教书育人的时候可真是威风凛凛。
他脑袋微斜,对着宁小龄小声说道:“师父嘴上说着修心,其实自己也动了怒,这点小龄可别师父,要学师兄啊。”
宁小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嫁嫁耳垂微动,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到了宁长久的身上,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宁长久一凛,他知道她的修为肯定可以听到,但是没想到她会较真。
不过先前刚刚与宁小龄讲过修心,自己此刻当然也要泰然自若。
宁长久平静道:“我嘱咐师妹千万不要捣乱,惹师父不高兴。”
陆嫁嫁却没有想让他蒙混过关的意思,冷冷道:“是吗?”
宁长久这才想到,今日清晨,自己好像惹恼了她,最后借机溜走,如今她这是要……趁机报复?
“剑堂之上,公然污蔑师尊,按门规戒律,该如何?”陆嫁嫁淡漠发问。
宁长久心想你明明可以假装没听到,这不是欲加之罪吗,我说什么还管用吗?
果然,陆嫁嫁已然抓起了那柄长长的戒尺,道:“手。”
“我也是本月初犯……”宁长久辩解了一句。
陆嫁嫁问道:“也就是说你承认了?”
宁长久把话咽了回去。
“哎……”
众目睽睽之下,宁长久稍一犹豫,还是伸出了手,他看着陆嫁嫁,目光似在说你这般记仇还好意思教导弟子修心。
陆嫁嫁面容冰冷,眼神中却藏着淡淡的笑意,似在说那又如何,我今天就是想拿你出气。
其余弟子还在猜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门弟子悄悄说了什么,便听啪啪啪啪地几声,戒尺落下,打在宁长久的掌心中,微红。
宁小龄轻声求情道:“师父,饶了师兄吧……”
陆嫁嫁心中微软,收回了戒尺,道:“下不为例。”
宁长久始终平静地看着她,叹息道:“谨遵师尊教诲。”
……
……
(今天只有一章。因为十五号要上架啦,打算为上架的爆更攒些稿子……)
九死南荒魂归处 第七十五章:隐峰之中
早课的这一幕插曲并不算什么大事,那三名弟子虽和悬日峰弟子有冲突,却也只是切磋比试,并没有实际造成什么伤势。
而宁长久也只是个外门弟子,出言不逊也受到了应得的惩罚,这番画面也只是被幸灾乐祸地看在眼里,然后留下一个这外门弟子恃宠为傲的印象,这里的宠,指的便是陆嫁嫁对于宁小龄的偏爱了。
陆嫁嫁收好了戒尺,回到讲案前,闭目养神,乌青色轻纱覆着的墨色屏风下,女子青丝如云,剑裳如绸,清冷似崖石间盛开的雪莲。
宁小龄被师父生气的样子吓了一跳,头地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别过去,打量着师兄,却发现师兄不知是不是故作镇定,下颚微垂,眸光平和,好像并不生气的样子。
宁长久垂下了宽大的衣袖,衣袖间,他揉了揉自己的掌心,一点点消去痛意。
他心中默默叹气……没想到自己早上随意调侃了她两句,这么早便遭到了报复。
只是,自己当时借景抒情真情实意地夸赞她的身材样貌,旁边并无他人,陆嫁嫁身为女子,应也有爱美之心,为何如此生气?
是因为如今伤势未愈,修行举步维艰?
亦或是……
宁长久忽地眼皮一颤,心中一紧,想着难道自己当初亲自给她疗伤的事情被知道了?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那时候她明明是昏死的啊……除非宁小龄叛变了自己,不过师妹也没有理由去她去说这些啊。
宁长久心中古怪,看了宁小龄一眼。
宁小龄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师兄,眨了眨,好似在说师兄你出丑的样子我可一点没看见啊……
早课之后,宁长久与她轻声说了几句闲话,随后起身欲走。
“等等。”陆嫁嫁忽然叫住了他。
那柄戒尺消失在了漆黑的桌案上。
正向着门外走去的宁长久停下了脚步。
面前,一柄长而方正的木尺寂静悬浮,拦住了去路。
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心想这个外门弟子肯定是不服气,又悄悄说了什么被师尊听到了,看来这下子是要赶出内峰咯。有的则是暗暗生出羡慕,心想着竟然能让师尊亲手出……尺。
连宁长久都有些紧张,心想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师尊还有吩咐?”宁长久问道。
陆嫁嫁看着他,缓缓道:“稍后云台剑场修习,你可以一起来听。”
“什么?”有人惊呼出声,迟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陆嫁嫁说了什么。
“师尊,他是外门弟子,不合规矩啊。”有人立刻反驳道。
更多人在微怔之后反应了过来,有人道:“师父,弟子们可都是在外峰修行了一年半载,资质出众,才有机会参加测试登上内峰,他不过是沾着小龄师妹的光,这难免让其他外峰弟子心中不平吧。”
“是啊,而且长久师弟资质不算出众,与我们一道修行,恐怕也只会打击到他。”
这些话都是当着宁长久的面脱口而出的,看得出那些弟子对于此事意见颇大了。
陆嫁嫁看了宁长久一眼,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宁长久知道她是想借此机会指导自己修行,心中微暖之余,却还是摇头道:“多谢师尊抬爱,我自己入峰修行,将来与外峰弟子一并通过考核,再名正言顺入内峰便是。”
宁长久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中却一点没有正式加入内峰的打算。
每日陪师妹一道上早课已然枯燥,若是还要再花上两时辰去剑场修剑……
更何况迟到了还要被陆嫁嫁用戒尺打……
每多一节课便多一分被陆嫁嫁公报私仇的机会。
而且自己这修行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她。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也已经想通了自己修行的路,只需心无旁骛向前走便是,细枝末节,能剪则剪。
他对着陆嫁嫁不留痕迹地点了点头。
陆嫁嫁会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道:“我也是临时起意,既你不愿,那便算了。”
有些人心中松了口气,有些天赋较差的弟子则有些遗憾,本以为可以来个稳稳垫底的给自己吸引一下火力,那样就可以少挨写同门的嘲笑和师尊的训斥了。
乐柔师妹心思则要玲珑一些,先前陆嫁嫁以戒尺训斥他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那戒尺明明是我们内峰弟子才有的待遇,你一个外门弟子凭什么挨师尊亲手的打?如今师尊更是直接邀请他去剑场一道修行,莫非是有要栽培他的意思?
可这宁长久也太不知好歹了,竟读不出师尊的弦外之音,难道只是想稳稳当当吃宁小龄一辈子的软饭?
这种人怎么能待在内峰?真是扰乱我们的道心,污染师尊的眼睛,一定要找机会让师尊把他赶出去!
乐柔气呼呼地想着。
……
……
宁长久走入内峰,进入书阁,严舟正眯着眼,不知是梦是醒。
宁长久取出昨日那本书册,翻开到有关先天灵形成原理推导的一页,开始
世间的书籍,对于先天灵的形成有诸多说法,有的认为那是先天遗留的道胎元婴,外形受人的生辰八字及出生时风水、属相等影响,至于为什么所有的先天灵都是呈现动物灵兽或神话凶兽的形态,则是因为,那和人与生俱来的兽性有关。
有的认为这与“物久而成精”的原理相差仿佛,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个空间,而在具备了紫府气海这一要素之后,便有可能养出先天的精魅,而这精魅空有其形,与主人共用意识,以人为主,可以将其唤至体外在一定范围内移动,两者共为一体,谁也不能真正离开谁。
有的则认为那是邪魔洒向人间的种子,它们会在人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结成胚胎,最后将人吞噬,共同化作邪魔降临人间的力量。
宁长久对于这些说法都不满意。
他无法想起自己前世的先天灵是什么,或许这与“不可观”三字一样,受到天然的遮蔽。
也有可能是因为在这条时间线上,自己的先天灵根本没有诞生,一个人怎么会对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存在记忆呢?
只是有时梦境之中,他时常望见一轮红日,那红日高高挂在漆黑一片的幕布上,它的中央仿佛盘踞着什么,黑影般目光便隔着红浪遥遥地凝望着他。
这个念头每每出现,都会让他的精神有微微的恍惚。
他立刻收起了思绪,目光再次落到了书页上。
这些书上虽然众说纷纭,但是关于先天灵,还是有三个公认的特性,一是没有先天意识,二是与自身神魂不可割离,三是可被污染。
第三点宁长久并没有什么怀疑,因为宁小龄的先天灵便被红尾老君的妖种污染了,但是这种污染应该也是有条件的,譬如红尾老君与宁小龄的先天灵雪狐同源。
而第二点宁长久基本已经推翻,因为他曾被师尊拔除过先天灵,而先前皇城中,若非他境界差了一些,宁小龄的先天灵便要被他亲手剥离身体了。
而第一点,也是宁长久最怀疑的一点,先天灵到底是依附人意识行动的生物,还是具有潜在的先天意识的。
这也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直接事关当年师尊拔除他先天灵的猜测。
只是他暂时找不到实验品来验正自己的猜想。
他又翻到了人体灵脉的部分,注视着“云气”“白府”两道连通后背的灵窍,看了许久,回想起那被一道虚剑打得虚肉模糊几可见骨的后背,最终轻轻叹息。
一本书很快阅尽。
他起身走到书架旁,将书推回木架中。
他此刻本该去勤勉修行,但他却并未离开,他想起了严舟之前对他说的话。
天谕剑经的下半卷遗落于此。
他对于那本被奉为真宝的剑经自然没有什么垂涎,只是若能找到,或许对陆嫁嫁能有些帮助。
自己毕竟白吃白喝地住在这里,总要为她做点什么才
是。
宁长久手指凌空虚画,写下了一个淡若无痕的“宁”字。
宁字似剑,此刻随着他挥笔写就,也沾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剑气。
事实上,在第一次来书阁中时,他也隐隐约约感应到了什么,只是那种感觉虚无缥缈,就像是人立在深峡之中,流水自四面八方涌来一样。
“宁”字如小巧飞剑,无声穿行而过,他身影紧随,一袭白裳飘荡过木架之间。
片刻之后,那小字停下,破碎,如一粒烟火。
在小巧飞剑的消散处,宁长久停下了脚步。
他四下打量,然后凭借着直觉抽出了一本书。
那本书当然不可能是天谕剑经。
只是他隐约察觉,这书本另有玄机。
它书页雪白,深青色的封皮如新,其上重墨书下二字:“洞天。”
宁长久眉头微蹙,知道自己触发了什么,但是道心并没有危险的警兆,所以他犹豫片刻,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法阵?”宁长久看着扉页上那以金砂为墨星罗棋布的几点,皱了皱眉。
下一刻,似天地颠倒,宁长久只觉得身子一坠,随后那书阁中的场景立刻退出了视野,环境转而幽暗,四周望去,是打磨得柔滑如包浆的墙壁,墙壁中隐约有着铁青色的石纹,就像蟒蛇身上的花纹。
书阁之中,严舟悠悠睁开眼,瞥了一眼那个宁长久消失的方向,嘀咕了一句:“道门弟子?”
“莫非是涵虚宗的人?”严舟难得地表现出了担忧之色。
……
宁长久手中已没有书册。
那书册更像是一个阵眼枢,自己立在那里,拿开书本,便由着阵法触发,将自己传送到了此处。
他环顾四周,打量着山石的纹路,确认自己如今还在内峰之中。
既然如此,那此处应该是书阁之下的空间。
他沿着台阶山道向前走去,果不其然,那道路的尽头中央,是那根熟悉的擎天之臂,那根巨臂顺着岩体贯穿而下,视线向下望去,一探无际。
宁长久抬头望去,岩壁的极高处,有许多个天窗般的洞窟投射进明亮的光线。
若是可以驭剑,便应能从那石窟间飞入峰外云海。
宁长久继续向前走去。
耳畔响起了暗泉流动的声响,而石笋之上,亦有渗出的流水自笋尖滴落,滴答滴答地砸碎在石面上。
那缠龙柱的四周,是四根如独木桥般的巨木,一端撑着岩壁,一端以榫卯样式的结构嵌入缠龙柱中。
宁长久立在大柱与崖壁的边缘,向下看了一眼。
整座山体似都被雕空了。
下端是极为庞大的空间,视线落到其间,便只剩黑漆漆的一面。
如临深渊之缘,即使是他,依旧觉得有些心悸,而那心悸之余,又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感应。
宁长久当然不会为了些扑朔迷离的机缘,做出临渊一跃之类的冒险,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这书阁之下的内峰世界极大。
以缠龙柱为中心,山石洞府,天窟暗流,自然溶洞,还有许多枯折古剑。
宁长久沿着石道走了一圈,发现了许多人工开凿的空间,他推测那应是内峰弟子闭关之处。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前方,一座洞府虚掩未关,府门之后,许多天然的石笋中间,一个青裳少年盘膝而坐,披头散发,皱着眉头,似在苦思,而他闭关好像已经许久,粒米未进,只饮峰间暗泉,眼眶和脸颊都微微凹陷着。
而宁长久到来的那刻,那少年陡然睁开眼睛,似未想过此处会来外人,身侧插着的数把铁剑颤鸣不止。
“你是什么人?”似是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声音也有些涩,有些哑。
宁长久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你的修行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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