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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最后一个莽撞人txt下载     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洒脱

    “好像是我赢了。”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看他一眼,酷酷道:“这不公平。”

    楚云清疑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目的地是你家,你知道地方而我不知道。”花无期说道:“所以我只能跟在你后边,不能超过去。”

    楚云清一想,这倒也是,当即便笑了出来。

    花无期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候,屋门开了,艾小舟走了出来。

    花无期闻声看去,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楚云清的家里竟然还有女眷,他不由朝楚云清看去,似是求知。

    艾小舟看到楚云清还带了一个人回来,也是一愣,最开始还以为是叶乘风,但看清楚之后才知道不是。

    从两人的站位和神情中来看,应该是相熟的朋友,她心下不免疑惑这人的身份。

    “进屋说。”楚云清招呼道。

    花无期便跟在他身后。

    而进了屋之后,他又是一怔,因为这地上竟还打了个地铺,上面睡了个道人,不时还打着呼噜,吧唧几下嘴。

    花无期满是疑问。

    楚云清把酒菜在桌上一放,然后介绍道:“这是艾小舟,锦衣卫,这里其实是她家,我暂时借宿于此。”

    花无期冲艾小舟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心底里,却难免好奇眼前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从他们的一些细微举止上来看,这两人应该比较亲密。

    况且,一个大男人住在一个女人家里,能是简单的事情吗?像是普通朋友的话,那肯定是不可信的。

    而楚云清知道他是个话少的面瘫,可艾小舟并不知道,还以为这人总冷着脸,是拿捏身份的倨傲,所以神情也是淡淡。

    “他是花无期,神武派的真传。”楚云清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艾小舟便想起了彼时雷劫谷一行时,里边好像死了一个神武派的弟子叫花笑云,而对方就有一个真传兄长。

    她觉得,多半就是此人了。

    只不过,艾小舟看向楚云清,有些疑惑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雷劫谷之后,我俩有过一面之缘。”楚云清似乎是猜到她心里想什么,算是解释道。

    艾小舟轻笑一声,“所以就一见如故了?”

    楚云清想了想,没有反驳。

    花无期脸色也无变化,没有反感。

    艾小舟隐隐有些懂了。

    “回来的时候买了些酒菜,吃点吧。”楚云清招呼道。

    酒坛一开封,酒香就飘出来了。

    花无期在桌旁坐了,手中的剑却靠在肩膀上,并不放下。

    楚云清看出这该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艾小舟也在一旁坐下,她没有问叶乘风的事情,因为楚云清安全回来了,便没有必要再问。

    而这时,正打鼾的周望潮突然哼哧了几声,然后吧嗒着嘴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人。

    先是愣了下,然后这家伙直接跳了起来。

    “楚兄弟,你回来了?”周望潮一脸期待又忐忑,“事儿成了吗?”

    艾小舟剐他一眼,“你醒来就先问这个?”

    周望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嗐,楚兄弟本领高强,肯定没事,老道没啥好担心的。”

    艾小舟觉得这老小子有些没心没肺。

    “叶乘风死了。”楚云清说着,便将自己再去钦天监后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其中自然包括对叶乘风化身方醒伪装一事。

    而彼时有着花无期在侧,也是从侧边证实了方醒便是叶乘风的身份。

    “是南疆巫术中的洗脸写颜之法。”周望潮说道:“与江湖中的易容术相似,不过更为精妙一些。”

    话说着,他的神情变的有些复杂起来,毕竟叶乘风曾经是他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只可惜后来世事无常,叶乘风竟然弑师,又对他追杀不止。

    如今这副局面,这个结果,周望潮的确是放松下来了,可要说开心,也谈不上。

    “他死了啊。”周望潮拉开椅子坐下,就在一旁呆呆的,像是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往日的回忆,也可能是其他的。

    “老道,一块喝点吧?”楚云清说道。

    下酒菜不算很硬,凉拌猪头肉、蒜拍黄瓜、热和菜、花生米,还有个猪大肠。

    但香味已经出来了,楚云清故意这么说,就是不想让周望潮多纠结,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瞎想,左右叶乘风已经死了,再想那么多也没用。

    毕竟,以叶乘风的性格,他跟老道之间,肯定是得死一个的。

    对楚云清来说,周望潮求自己帮忙,而叶乘风当时初见便对自己暗中出手,结了梁子不说,也能看出此人不是善类,那他毙杀对方,也算是问心无愧。

    花无期听到周望潮的话后,却是多打量了他几眼,显然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楚云清给几人倒满了酒,然后道:“方便说说宗门给你的任务么?我杀了叶乘风,对你的影响大不大?”

    本来事关宗门,或涉隐秘,不是极要好的关系,这等事肯定是不好问的,免得尴尬。

    但楚云清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花无期,毕竟在自己杀叶乘风的时候,对方也没因宗门一事插手。

    花无期看着杯中酒水,说道:“掌门想把他儿子送进清净门,最好是拜在某位长老座下。”

    楚云清一听,明白了,这是想托关系的。

    只不过,他疑惑道:“既然是你们掌门的儿子,那为什么不学习自家武功?”

    花无期沉默片刻,就在楚云清以为这涉及隐秘,他不好斟酌的时候,只听对方开口了。

    “因为他是个废物。”花无期面无表情地说。

    楚云清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但还是没追问。

    “叶乘风是外门主事,的确可以帮上忙。”他说道。

    花无期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楚云清不解。

    这时,周望潮一屁股坐过来,一边夹肉一边道:“因为叶乘风贪,他从小穷怕了,很是贪财。”

    楚云清想了想,这几番跟叶乘风接触,除却对方化身方醒之外,都是身着华衣,仪表堂堂的样子,但他要是贪的话,不该是更奢华才对吗?

    “他贪财不假,却又是个守财奴,舍不得花。”周望潮嘲讽道:“除了逢年过节人情走动的开销外,他的银子,恐怕都藏起来了。可惜你不知道,否则今晚杀了叶乘风,你就能是神都新晋的豪绅了。”

    楚云清大为惊异,果然人都是有癖好的,或这或那,真是奇妙。

    “所以是因为走其他人的关系不容易,只有叶乘风这里能用银子开路?”他问道。

    周望潮咽下一口肉,喝了口酒,这才解释道:“叶乘风守财奴不假,但在清净门里的人情世故上,却是极为豪爽,所以拥戴他的人很多。

    而他又跟洛时寒交好,经过此人,人脉自是遍布方方面面,便是门中长老,都对他多加赞赏。

    据我所知,清净门已经有好几年不收弟子了,各方势力想要将后辈送进山门的不在少数,但真能进去的却是极少,不是颜面不够,而是他们用错了方法。

    洛时寒是清净门的二师兄,更是掌门岑夫子的徒弟,在岑夫子于宫中炼丹时,便多是此人配合门中长老处理事务,地位和权力都不小。

    而且,虽然岑夫子只给小徒弟清水取了道号,是要将其当做下任掌门培养,但清水年纪尚小,玩心又重,远不如洛时寒稳重。

    再加上此人擅于经营,颇具威望,在清净门里,大半的人已经将他当成了下任的掌门。而叶乘风与他交好,自然就成了他这一系的人。所以说,叶乘风要想往清净门里塞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末了,周望潮喝酒润嗓之后,咂摸一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宗门之中也不例外,只要有野心有私心,修罗场便无处不在。便是自诩方外之地的清净门,也不是从前那般脱尘了。”

    他起身,从地上卷了铺盖就朝外走去。

    “你去哪,不喝了?”楚云清问道。

    “你们年轻人喝吧,老了,柴房睡觉去。”周望潮摆摆手,浑不在意,“对了,明早别叫我,老道得好好睡一觉。”

    楚云清无奈,好好的厢房不住,非得住什么柴房,搞得像是故意埋汰他似的。

    不过,也多亏了周望潮解释这么一通,他才明白了叶乘风背后的牵扯,而这还仅仅只是清净门之中。

    洛时寒,今夜,楚云清又知道了一个人名。

    “老道刚才说的,那除了叶乘风,你可还有其他门路?”他看向花无期。

    “没了。”花无期言简意赅。

    楚云清一噎,然后道:“你来京城多久了?”

    “今天中午刚到。”花无期说到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幽怨。

    楚云清干干一笑,也是,人家刚来谈事儿,大概还是谈成了的,结果就让自己给搅和了,要是换成别人,肯定得跟自己急了

    毕竟,这可是宗门派下的任务。

    “来,吃菜。”他招呼道。

    花无期瞥了眼桌上的下酒菜,只是夹了粒花生米,嚼着,放下了筷子。

    楚云清开玩笑道:“怎么,不合你胃口?”

    “嗯。”花无期竟然点头,煞有其事道:“我不吃蛋和肉,蒜味太大,我也不喜欢,其实这花生米盐放多了,有点咸,我比较喜欢吃甜的。”

    说着,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这酒水倒是尚可。”

    楚云清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便是另一边的艾小舟,在看着花无期时,也是有些懵。

    这人从进门就没说过几句话,难得说了一大串,竟然就这?

    楚云清也是说不出话来。

    方才那般认真的语气说着自己口味的花无期,还真的跟他这面瘫形象很不符合。

    果然,人都是有两幅面孔的,只不过花无期除了呆傻之外,还挺有意思的。

    花无期说完,身子朝后一仰,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楚云清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肉?”

    花无期显然没想到他会问,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入江湖历练时杀生,在世修行时杀生,便不想口腹之欲也杀生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如同无关紧要,可楚云清就与他面对面,能看到他眼中所藏的情绪。

    如果换成是别人,这种话更像是托词或故意为之,可换成花无期,便是真的,他心中是真如此想的。

    楚云清有所动容。

    而正夹着花生米吃的艾小舟也是瞧了他一眼,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不屑--这种人嘴上说得好听,一套一套的,就跟和尚似的,可暗地里的勾当保不准有多龌龊。

    但她同样能看出花无期是由心而言。

    场间一时便显得有些沉默。

    “如果你任务没完成,回去之后,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楚云清先开口道:“比如受罚?”

    “不会。”花无期说道:“但掌门会不高兴,不过,他儿子应该会很开心。”

    “他儿子不想去清净门?”楚云清疑惑道。

    “他本身没有天赋,而且听说清净门里女弟子极少。”花无期道:“他不想去。”

    楚云清便明白了。

    “其实我倒是认识一个清净门的真传。”他说道:“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拜托一下她,既然对你没什么太大影响的话,那便算了。”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还是道:“那你还说?”

    楚云清笑了笑,“毕竟坏了你的事儿,总是想弥补一下嘛。”

    花无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这顿酒就算了。”

    楚云清一愣,不过在看到他脸上的一丝落寞后,转而便想起了新年之夜,花无期千里之遥跋山涉水赴京,身在异乡,难免心情低落。

    “我只是想起了我弟弟。”花无期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一样,“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会很想来京城看一看的,他还没离开过太渊州。”

    楚云清默然。

    “太渊州外的风景,还不错。”花无期轻声道:“京城,也还不错。”

    楚云清笑道:“那不如在这多待一段日子,刚好我近来无事,咱们一块儿到处转转。”

    “新年之后,便是四大宗门大比,我还要赶回去。”花无期说着,已经起身了,“我得告辞了。”

    “这么急?”楚云清道:“不差这一会儿吧?”

    “船就在码头等着,如果此事不成,今晚便走。”花无期抱了抱拳,“后会有期。”

    话落,他便朝外走去。

    “哎,这个拿着。”楚云清把桌上那酒坛拎了,朝他一甩。

    花无期一把接过,他其实是不太想接的,因为他不是好酒之人。

    “没啥好送你的,就当给你践行了。”楚云清道。

    花无期点点头,拎着酒坛,运起轻功走了。

    楚云清看着那人踏月而去,真是潇洒。

    “行了,人都走了,还看呢。”艾小舟在屋里哼了声。

    楚云清一笑,返身进屋。

77.续命

    深夜时分,楚云清蓦然惊醒。

    他坐在床上,眼中略有惊疑。

    外面的天还没亮,四下也都安静了下去,就像无数个平常的夜晚,仿佛除夕夜只是昙花一现的繁华,眨眼就恢复往日。

    因着那段在渊行帮卧底的经历,楚云清睡觉从不脱衣,此时,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阵阵。

    他极少会做噩梦,而这次更非噩梦,反而像是有什么不好之事发生的预兆,让他突然惊醒。

    传闻里,听说习武之人修行臻至化境,会有‘心血来潮’,即是能冥冥之中对与自己相关之事产生预兆,或是危机,或是某种威胁来临之前。

    楚云清不确定自己这是气血示警,还是单纯的忙碌半夜没有睡好。

    他吹着冷风,看着外面的沉沉黑夜。

    ……

    过了半晌,楚云清打了个哈欠,打算去睡觉了。

    而就在这时,他刚转身,心神忽而一动。

    他先是朝院子里看去,转而思忖片刻,开门出去。

    艾小舟家里这宅子不小,院落很大,楚云清顺着感知径直而出,他感知到了一丝气机,有些熟悉。

    大门就在眼前,随着接近,他听到了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叩门,却有气无力。

    楚云清已然感知到有人就在门外,气机微弱,是用了敛息之法不错,可其中更有一股虚弱之感。

    他心中隐有怀疑,眼底一沉,开了门。

    一个人靠在门口的墙边,哪怕天还有些黑,可模糊的光亮里,也能看出那人的轮廓。

    “花无期?”楚云清心中那丝怀疑应验,熟悉的气机正是来自对方。

    花无期是个俊逸出尘的人,抱着一把剑,永远那么干净那么冷淡,像是一块透明的冰。

    但此时的他却是无比虚弱,靠在墙边,好像是被打折的剑,是倒下的一座山。

    他手中还有剑,却是一把断剑,身上有血污,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他就靠在那里,手指轻轻敲着门槛,仿佛这就是他此时所有的力气。

    而当看到楚云清出现在面前之后,花无期所有的坚持终于松懈下来,他露出个清淡的笑容,晕了过去。

    楚云清连忙扶他,只是甫一接触的感知中,就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虚弱。

    他来不及多想,四下感知片刻,确认无人后,这才将花无期抱起。

    而在要进门的时候,楚云清细瞧了脚下附近,确定没有留下血迹,这才赶忙关门,抱着花无期回房。

    这时候,艾小舟也已经醒了,毕竟她常年独居,所以睡得很轻,总是留有警惕,附近很小的动静都能让她醒过来,更别说是有人开门了。

    她手里提刀,开了房门,看到楚云清竟然抱着一个人匆匆而来。

    艾小舟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是花无期,受了重伤,取药来。”楚云清连忙道:“对了,还有我今晚拿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边该有不少好药。”

    艾小舟没有多说,连忙去取了。

    ……

    楚云清之前有想过,能让花无期这种真传弟子奄奄一息,虚弱到能昏过去的伤会很重,却没想到这么重。

    花无期被他放在了长桌上,身上的血洇透了衣衫,而本来他身上没有这多血,虽然有血污,但更像是别人的。

    楚云清抱他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没沾上多少,可现在,花无期就像是一个血人,鲜血都滴落在桌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在搜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找方士疗伤的药,一边问道。

    艾小舟打了水过来,把房门用脚关上,闻言道:“应该是某种止血的秘法,用特殊手段强行压迫经脉或穴位,使本该出血的伤势强行止血。

    不过这种方法会对身体有所损伤,带来一些后遗症状,因此这种手段多是用来在逃命时,以防鲜血暴露踪迹,一般那些杀手组织里的人常会用到。”

    楚云清一下便明白过来,花无期的确是不想暴露痕迹,免得被人追踪至此,给他们带来麻烦,所以才用了这招。

    他看着花无期苍白的脸色,以及即便是昏迷,也是紧皱的眉头,在想对方离开这里之后,究竟是遭遇了什么,而又是什么人能够将他这一宗门真传伤成这样?

    要知道,彼时他是跟花无期有过几下交手的,对方不论是剑术还是身法速度,都无愧真传之名,而今夜他还见识到了对方的轻功,那是不亚于锦衣卫上乘飞云纵的功夫。

    这么一个有背景又有实力的年青一代,谁能将他逼到这种境地?

    那边,艾小舟已经用匕首割开了花无期的上衣,她手上戴着锦衣卫办案时偶尔会用到的羊肠手套,薄却紧致。

    “他身上的伤有七处,在上半身,最严重的差点刺破心脉,都是剑伤。”她说道:“而且,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楚云清闻言一惊,“剑伤?”

    他起初还以为花无期这般是遭人围攻而致,却没想到竟是被一人打败的,而花无期就是用剑的高手,能在剑道上击败他的,难不成是江湖名宿?

    楚云清将挑出来的疗伤丹药递给艾小舟。

    艾小舟熟练地在湿毛巾上喷上酒水,然后给花无期简单擦拭了一遍伤口,而此时花无期止血之法失效,当然涌出的血越来越多。

    楚云清有些着急,花无期本就虚弱得厉害,仿佛只是凭毅力吊着一口气,如今这般出血,当然不容乐观。

    “别愣着了,把药粉撒上。”艾小舟瞪他一眼。

    楚云清看到了艾小舟早就放在一旁的药粉和绷带,连忙抓起来,一股脑给花无期盖在了身上。

    换成是别人,在伤处先撒酒水,再这么铺上一层药粉,肯定是要疼得跳起来,可花无期仍是躺在那里,眉头紧皱,哪怕脸上有些痛苦,却无清醒的迹象。

    楚云清叹了口气,看着花无期额头冒出的细汗,拿毛巾给他擦了擦。

    艾小舟不由看他一眼,“你跟他应该也没多少交集吧,想不到这么上心。”

    楚云清笑了笑,“他人还不错,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艾小舟‘嘁’了声。

    楚云清却是想到了方才,看到花无期那般虚弱地靠在门口的场景。

    几番接触下来,他知道对方是个骄傲的人,能在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找到自己,恐怕就是因为走投无路了。

    ……

    “这药不光能止血,还混着愈伤的草药,再加上你弄来的这些丹药,应该能救他一命。”

    艾小舟忙活一阵后,摘下手套,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也是他修为不错,伤处的剑气都被他化去了,不然也无力回天。”

    楚云清松了口气,然后连忙给她倒了杯水。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艾小舟哼了哼,洗过手后,才端水来喝。

    楚云清看着被包扎成粽子的花无期,纱布和绷带上有的地方还晕开血迹。

    “行了,别担心了,尽人事听天命,你着急也没用。”艾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打了个哈欠。

    “麻烦你了,今晚上这么多事儿,没让你睡好。”楚云清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

    “你会拆纱布换药吗?”艾小舟虽然心底一暖,但还是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点点头,“会。”

    “你还学过医术?”艾小舟好奇道。

    “没有,就是从前在渊行帮的时候,见过帮里的弟兄这么弄过。”楚云清说道。

    “这能一样嘛!”艾小舟白他一眼,“你们那都是皮外伤,还能自己上药就没大事,哪像他这人事不省的,大半条命都没了。”

    楚云清还想说什么。

    “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艾小舟道:“但以你那三两下,我怕你给他拆纱布的时候,再把伤口崩开,我还是留下吧。”

    说着,她坐在椅子上,朝后靠了靠。

    楚云清离她近了近,“累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占我便宜?”艾小舟话是这么说,但还是靠在了他肩膀上。

    很宽厚,也安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不多会儿,楚云清便感觉到了身边之人平和的呼吸。

    她的确是累了,平时便睡的浅,今晚又是除夕夜,本就喧闹,上半夜还有周望潮突然而来,然后是锦衣卫,接着就要去杀叶乘风,自己还折腾了两次。

    接着就是下半夜,自己捡回了花无期,也是两次。

    楚云清偏头,看着艾小舟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缘故,她原本在这里是安安静静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破了她的生活。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你还要看多久?”蓦地,艾小舟出声道。

    她是小声说的,没有睁眼,睫毛颤动,有些羞恼,脸上还有些薄红。

    楚云清一怔,连忙道:“打扰到你了?”

    “任谁都能察觉到吧。”艾小舟冲他肩膀里拱了拱,“不准看了。”

    “好。”楚云清轻声道。

    过了一会儿。

    “你还真不看了?”艾小舟声若蚊呐。

    楚云清无语道:“你还是睡吧。”

    艾小舟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睡着了。

    ……

    终于在天边出现光亮的时候,花无期醒了过来。

    确切地说,是出声了。

    他喉间动了动,无意识地像是想说什么。

    楚云清察觉后,看了眼还枕着自己肩膀的艾小舟,小心把她扶正,然后倒了杯水,小心用勺子舀着,凑到花无期的嘴边。

    艾小舟揉着眼睛醒过来。

    “他醒了?”她问道。

    “应该是渴了。”楚云清说道。

    之前,艾小舟醒过来一次,给花无期换了纱布,让楚云清帮他清理了被血泡透的药粉,换上了新的,颇是费了一番工夫。

    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伤口不再流血了。

    “他还没有清醒,水给他喝的少些。”艾小舟说了句。

    楚云清点头,然后倒出一粒丹药,用真气助花无期服下。

    “再睡会吧。”楚云清说道。

    “不了,快到时辰了。”艾小舟揉了揉头发,起身,抻了个懒腰。

    她的身材曲线并不曼妙,却胜在玲珑,楚云清看了眼,问道:“大年初一还当值?”

    “我是百户啊,每日都要去的。”艾小舟白他一眼,“而且新年一到,差事最多。”

    她摆摆手,已经打算去洗漱了。

    “药就不用换了,等他醒过来就喂他吃点东西,这些脏污就找个地方埋了吧,我今儿顺道打探打探昨晚的消息,看看有没有关于他的。”

    说完,艾小舟便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楚云清便将清理出来的血迹、药粉和纱布之类的脏污都收拾干净,然后又拿了抹布,仔细将桌椅擦了个遍。

    而等他忙完这一切,已是清早,天早都亮了。

    他洗了手脸回头,就看到花无期睁着眼睛在看自己,那里面不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而是多了一些东西,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发亮。

    “醒了?”楚云清随口道,心下有些如释重负。

    “我睡了多久?”花无期透着虚弱道。

    “就一晚上,这不,天刚亮。”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你还会医术。”

    “可不是我。”楚云清笑道:“我就打个下手。”

    花无期明白了,“是艾姑娘。”

    楚云清点头,然后道:“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也得亏今晚我从钦天监拿回了不少丹药,不然的话,就凭家里的疗伤药,你现在应该喝了孟婆汤了。”

    花无期没想到这家伙的嘴还挺损的,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其实也是因为楚云清骤然放松下来,想要说点轻松的话来缓解一下罢了。

    毕竟,这一晚上可着实让人紧张。

    “大恩不言谢。”花无期说道。

    “行了,你少说点话吧。”楚云清摆摆手,“平时话少,现在这副德行了,就别再说了。”

    花无期便闭嘴,躺在这张长桌上,睁着眼睛朝上看。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嗯’了声。

    “那你别乱动啊。”楚云清嘱咐一句,转身去了厨房。

    许是因为方才初醒,睁眼直直看得太久,花无期闭了闭眼,眼角出现了晶莹。

78.扑朔

    楚云清的厨艺一般,不过这时候的花无期肯定也吃不下什么,所以他就做了点粥,端着进屋了。

    此时,花无期正想着挣扎着起来。

    “你这时候还逞强?”楚云清放下碗,一把给他按在。

    花无期嘴角动了动,还是道:“这桌板太硬,躺着不舒服。”

    楚云清这才明白过来,也是,任谁在一张硬板桌子上躺一宿,也是难受。

    “你从小习武没吃过苦?这都受不了。”他说道。

    花无期眼里有些无奈,“我现在受伤了。”

    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身上的伤都在上半身,不过好在都不致命,只不过七处剑伤太重,流血太多,还伤了肺叶,所以才虚弱,而现在最是需要补的时候。

    楚云清说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动不了啊。”

    花无期摇头,“你怎么把我弄上来的,再把我换个地方便是。”

    楚云清一想,昨夜对方伤的那么重,自己都给他扔到桌子上了,现在上了药,也包扎好了,换个地方倒也不算费劲。

    他就一把将花无期抱住,进了里间的床上。

    “这是我平时睡的床,你就先将就吧。”楚云清说道。

    他也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知道花无期这家伙对干净的追求似乎更为过分一点,因此才会这么一说。

    花无期靠在床头,咳嗽了一阵,继而眼巴巴地看着楚云清。

    楚云清先是疑惑,转而便醒悟过来,连忙去端了米粥,用汤匙搅了搅。

    “你就给我吃这个?”花无期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

    “你伤成这样,还有胃口?”楚云清愣了愣。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道:“正因为受伤了,不光需要药补,还得要食补,米粥温胃不假,可不如鸡汤来的补。”

    说着,他有些期待地看了楚云清一眼。

    “好家伙,你现在还惦记鸡汤。”楚云清把米粥一放,“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花无期罕见一笑,点了点头,“麻烦了。”

    “那你自己在家能行吗?”楚云清走到门口,回头问道。

    花无期点头。

    楚云清还是不大放心,但一想到自己就去街口,左右离得也不远,应该没什么事儿。

    “那行,你就先等会儿,我马上回来。”说着,他想了想,从口袋里一掏,把昨晚从叶乘风身上搜到的那块令牌拿出来,放到了花无期的手边。

    这令牌他研究过一阵,上边那两面刻画的雷公都是阵纹,应该是通过这令牌的特殊材质,可以吸收天地气机中的雷电力量,储存在令牌之中。然后,在需要时,可以借由这雷公纹增幅打出,对玄术或类似外放的气血招式极为有效。

    当然,这些只是楚云清初步琢磨出来的,他不是方士,对于这令牌的原理他也无从得知,只不过是在自己亲身领教之后,得出了一些结论。

    这东西对他的帮助并不算大,还不如送给花无期防身用,至于青璇小斧,就算借给他,他也用不了。

    “这个送给你了。”楚云清说道:“你现在剑毁了,就先用它防身吧,等过几日我看看给你弄把剑来。”

    说完,他便出门了。

    花无期看着他出门,目光落向外间桌旁,那把犹带血迹的断剑上,眼中低落和杀意汹涌而过。

    ……

    街口就有客栈,也有小店。

    楚云清在买鸡汤,说起来,像这种东西基本都是自家煲的,很少有人会出来特意买,因为很耽误工夫,除非是客栈这种地方点菜,否则寻常的小店肯定是不乐意做的。

    但花无期就好这么一口,对方既然提出来了,自己也答应了,那楚大帮主肯定是要满足对方的。

    他就坐在摊子上,等着鸡汤煲好。

    而在此期间,楚云清看到街上多了不少生面孔。

    他在这边住了也有几天了,对邻里街坊什么的,常出现在街面上的人差不多也眼熟,可现在出现在附近的,却都是一些透着彪悍的陌生人。

    他们或是两两结伴,或是三五个一起,在附近走动,看样像是在找什么人。

    楚云清心中一动,他下意识便想到了花无期。

    “这大清早的,金爷的人怎么会来这边?”旁边,有一人疑惑道。

    同伴摇头,“不知道,准是又有谁得罪他了,差人满京城里寻摸吧。”

    “嗐,得罪了他,那可真没好日子过了。”

    “可不是嘛,谁让人家有靠山,手腕还硬呢。”

    旁边几位食客的话,皆是落在楚云清的耳里。

    金爷,金子玄?他心里想着,莫非是因为叶乘风一事来的?

    要知道,他昨晚虽然一拳捶死了叶乘风,但尸体可没处理,现在起码钦天监里的人肯定是知晓了。那么,作为叶乘风唯一的亲戚,也算是神都里一号人物的金子玄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但他们又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何会出现在这边?楚云清觉得,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为了花无期来的。

    虽然昨晚花无期对自身所留痕迹处理的很好,但毕竟身受重伤,难免有所疏漏,能伤了他的人,自然就能发现一丝马脚。

    想到这里,楚云清看着那些朝四下走动,不时拉过路人打听什么的汉子,起身打算离开。

    “哎客人,鸡汤快好了。”店小二招呼道。

    “噢,刚想起出门忘了带银子,这就回去拿。”楚云清说道。

    那店小二一脸为难。

    “我家就在那边,很近。”楚云清指了指。

    而这时,他看到已经有几个汉子注意到了自己这边,其中几个相视几眼,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喂,以前没见过你啊。”对面,一穿着皮货的汉子当先开口。

    这些汉子比寻常人是要壮实许多,可在楚云清面前,还是不够看,他壮的匀称,反倒显得这几人一身肉是虚壮。

    “某家也没见过你们。”楚云清故意做出一副江湖豪客的姿态。

    这几人打量他几眼,领头的那个说道:“你是外地来的?现在住哪儿?”

    楚云清胳膊一抱,“怎么着,你们是官府的人?是查户籍还是查路引啊?”

    面前几人一听,顿时围了上来,神情不善。

    周围食客们一瞧见这阵仗,顿时离席的离席,躲起来看热闹的看热闹,都离得远远的。

    “你胆子还真不小,还敢调侃你三爷。”打头那貂皮汉子眼神一厉,满脸横肉的脸上便多了些凶狠之色。

    楚云清刚要开口。

    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身白蟒的艾小舟在人前勒马,神情冷冽,英姿飒爽。

    “赖三儿?”她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那穿着貂皮的汉子脸色一变,随即朝后退了两步,抱了抱拳,“原来是百户大人。”

    身边,那几个本也凶恶的汉子也是收敛了表情,朝后退了退。

    “你不都搬出康乐坊了么,怎么今儿又回来了?”艾小舟问道。

    “金爷的吩咐,来找个人。”赖三眼底可见忌惮。

    “你找他?”艾小舟下巴朝楚云清一努。

    赖三犹豫道:“艾百户认识他?”

    “他就住我家,你说呢?”艾小舟冷冷道。

    赖三一拍脑门儿,“行,懂了。”

    说着,他冲楚云清一点头,“得罪了。”

    接着,挥手一招呼,“弟兄们,走!”

    几人便大摇大摆地过街,却是没离开康乐坊,而是去了其他街巷。

    艾小舟对这几人看也不看,反倒朝四下围观之人看去,冷哼一声。

    附近诸人一见没了热闹,该吃饭的继续吃饭,其余的也散了。

    艾小舟下马,看向楚云清,“回家说。”

    楚云清点头,从店小二的手里接过煲好的鸡汤,转身就走。

    “哎,客官。”店小二脸色一急。

    “我说了,真没带银子。”楚云清朝后摆摆手,“下次给你。”

    ……

    回了家。

    艾小舟拴好马,先去换了衣服。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楚云清一边问着,一边进屋。

    “有事。”艾小舟问道:“他呢?”

    “在里屋呢。”楚云清随口道。

    然后,他在放鸡汤的时候,无意间瞥了眼,花无期那把被自己随手丢在墙边的断剑不见了!

    楚云清脸色一变,连忙奔去里屋,一掀门帘,里边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了?”艾小舟跟进来,一看,也是愣了下,“人不见了?”

    楚云清眉头皱起。

    房间里一切如常,便是床上的被褥都被叠的整齐,不同的是本该躺在上边的人没了。

    楚云清走过去,床沿上有很浅的血痕。

    “应该不是被人掳走的。”艾小舟四下看了看,说道:“是他自己离开的。”

    “可为什么?”楚云清没搞懂,“是觉得咱们这里不安全,还是怕咱们害他?”

    艾小舟笑了笑,“他昨晚重伤能来找你,咱们又救了他,这肯定不是理由。”

    楚云清知道,花无期这是不想连累他。

    “这鸡汤是他让你去买的?”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点头,“看来他不是真的想喝,而是想支开我。”

    当然,现在的他肯定不会猜到,花无期其实是真的想喝,离开的时候还有过一丝纠结。

    此时,艾小舟在桌旁一坐,道:“想不想知道我今儿去衙门,听到了什么消息?”

    楚云清知道她此番回来肯定是有缘由,极有可能便是跟花无期有关,所以他暂时放下纷乱的心思,跟着坐下,喝茶静心。

    “几个小消息。”

    艾小舟说道:“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省元的小妾跟孩子,昨晚外出看烟花的时候,人群拥挤,一个失足落水而死,一个被踩踏致死。赵省元本人听闻这个噩耗后,急火攻心,当场晕倒,没等到郎中过去,人就没了。

    他的手下,就昨晚来的那个丁常胜,抓了赵省元府上的丫鬟拷问,结果把人打死了,现在也被拿进了狱里,赵省元这一系的人,都沉默了。”

    锦衣卫拷问,打死个把人真是稀松平常,更何况只是个贱籍的丫鬟,以丁常胜这锦衣卫千户的身份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被下了狱,这其中自然是有人在整他,或者说,是在赵省元身死之后,开始对他的亲信下手了。

    楚云清能想通这一点,但这跟花无期并无关系。

    “昨夜码头一艘客船被烧,连带数艘停泊的商船起火,码头骚乱,死伤近百人。”艾小舟喝了口茶,说道:“尸体中,有一具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淡淡道:“寺人。”

    寺人,便是太监。

    楚云清有些惊讶。

    艾小舟说道:“这件事是衙门的人去的,码头上人多眼杂,第一时间没有瞒住,所以消息就散了出去,现在事关宫中,锦衣卫已经接手了。”

    “太监怎么会出现在那?”楚云清疑惑道。

    若说回家省亲,已然是除夕夜了,当然来不及。而且除夕夜里,宫中自然忙碌,平常时候太监都不能轻易出宫,更别说是这等时候了,还是在码头那等地方。

    “我觉得,码头起火,就是因为那个太监。”艾小舟说道:“有人想杀他。”

    楚云清点点头,可疑的人,突然起火,这两点的确值得怀疑。

    他忽而一愣,码头,花无期所说的船,不就等在码头吗?

    果然,艾小舟接下来道:“我在回来的时候,路过教坊司,进去转了一圈。听顾眉舒说,昨夜刑部六扇门数位高手离京,连夜去了太渊州。”

    楚云清一惊,“是为了神武派?”

    “烟花踩踏之事,已经多年未有,而从时间上推断,正在码头失火之前。”艾小舟沉声道:“我觉得,许是有人要以此混淆视听,吸引注意,方便那太监去码头。而神武派的船,恐怕便是接应。只不过事情败露,引发了火并,太监死了,花无期重伤。”

    这是她的猜测。

    楚云清深知她家历代锦衣卫出身,如此猜测,多半离真相不远。

    可花无期说过,他来京城是因为掌门万重山托他来找叶乘风,莫非这只是托词?

    楚云清记起在自己想要留他的时候,对方去意很急,如果真如艾小舟所说,那定然就是为了去接应上那太监。

    一个太监,究竟身怀什么秘密,竟会牵扯到千里之外的神武派?

    未知全貌,楚云清无法猜测。

79.松筋骨

    因为没有太多的线索,楚云清和艾小舟也无法知悉太多,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花无期,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样,我出去找找看。”楚云清说道:“他伤的那么重,现在在外边恐怕连地痞流氓都打不过。”

    艾小舟却是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他那是自己找死,要我说,反正也跟咱们无关,你也不必去找他,他们爱如何如何便是。”

    楚云清脸色有些犹豫。

    “好了,我也不拦你了。”艾小舟白他一眼,道:“我还得去趟教坊司,你自己小心着点,别逞强,注意安全。”

    楚云清笑了笑,“你也是。”

    艾小舟哼了声,负手出门了。

    楚云清先把荷包拿了,然后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儿了。

    是了,还有个老道在柴房呢!

    他抬脚便去了柴房,推开门,里边略有些阴冷,几堆柴火,一床地铺,老道裹着毯子在那呼呼大睡。

    楚云清想起这家伙昨晚说过,让自己今早上别叫醒他,而看对方现在这幅样子,本来他还想问问花无期走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但现在还是算了吧,他摇摇头,重新把柴房的门关上。

    ……

    先去给街头那小店付了鸡汤钱,那店小二还一脸惊喜地接过,显然是没想到他还能再回来给银子。

    然后,楚云清便顺着艾小舟家的宅子转悠。

    早晨的时候,他近距离感知过花无期的气息,以对方当时的状态,是很难调动真气,用轻功翻墙走的。

    而自己就在大门外的街上,他也不可能走正门,至于后门锁着,没钥匙他也走不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花无期现在既然不见了,感知中又没藏在家里,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强行翻墙走的。

    所以楚云清才想着在四下墙角看看,有无留下的脚印,或是血迹。

    巷子里,楚云清在一处墙角驻足,阴影遮蔽,极淡的脚印和一点血迹被他注意到。

    “看来这小子恢复的,比想象当中要好很多啊。”他看着那几个脚印,心里想到。

    若是不懂轻身功夫,以常人的体重从这三米高的墙上跳下来,不可能没有痕迹。此时重伤的花无期与普通人没太大区别,甚至还会震的伤口出血。

    也得亏这边巷子都是土路,没铺青石板,不然以花无期那谨慎的性格,恐怕连这点血迹都会被他清理干净。

    楚云清起身,本是打算朝前走,却忽而感知到了什么。

    他眼角的余光朝巷子口瞥了瞥,那边鬼鬼祟祟地有几个人冒头,装作不经意间地看过来,然后很快移开视线。

    楚云清眼眸沉了沉,转身走进巷子,像是要去另一条街。

    身后,巷口那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跟上,而是有的在原地等着,有的快步离开。

    ……

    楚云清知道,自己是被人盯上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人数还真不少。

    他走在这条有些冷清的街上,身前身后,都有人跟了过来。

    路边的茶摊旁,三十多号人将他堵在了街上。

    楚云清看到了在喝茶的人。

    瓜皮小帽,肥头大耳,像个木墩子一样的中年人,正冷笑地看着自己,而他端茶的手上,一个玉扳指异常显眼。

    “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那人将茶盏一放,抓起手边折扇,哗地一声就打开了,派头很足。

    楚云清也认出了这人,当即一笑。

    这人正是当初自己刚来京城那会儿,为了进宫想办法的时候,在宫门前的青龙大街上揍过的裁缝铺掌柜,金权。

    也即是京城混子金子玄的远房叔叔。

    楚云清还看到了此时坐在对方身边的,一穿着貂皮的壮硕汉子,正是刚见过不久的赖三。

    这么一瞧,他就门儿清了,想来就是赖三认出了自己,然后给金权报信,对方这才差人堵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天了,金权还派人打听着自己,这前后脚才几刻钟,对方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看来这金权,的确是挺恨自己的。

    ……

    “嘿,小子,没想到吧?”金权皮笑肉不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的确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呢?”

    金权脸色一冷,说自己记仇?任谁被一脚踹倒,然后抱头挨打之后,都不会善罢甘休吧?

    此仇不报,他金爷今后还怎么在京城地界上混?

    “好了,咱们闲话也不用多说,要么你今儿给爷磕仨响头,叫一声金爷,这茬就算过去了。”金权折扇在手心里这么一敲,道:“要么,你今儿怕是不能全乎着走了。”

    说着,他一指街上围着的这几十号人,道:“你要想耍横,非得走,那也行,先问问我这些兄弟,看他们答不答应。”

    话落,这些汉子皆是抱胳膊的抱胳膊,拧手腕的拧手腕,反正是脸色不善,很有地痞流氓的架势。

    楚云清一看这些人就知道,就个别几个身上是带功夫的,其他多是些市井不良而已。

    像这种人,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一旦碰上硬茬子,就凭这靠喝酒堆起来的虚胖体格,根本唬不住。

    一身肉,不是靠养的,得靠练。

    楚云清转了转脖子,“行了,也别废话了,大清早的正好活动活动,一起上吧!”

    金权闻言一愣,好家伙,打算一个人打三十多个?

    这人是愣头青,还是真的有本事?

    他心底有些犯嘀咕了。

    不过,事已至此,话都说出去了,人也带来了,说什么也不会算了。

    就得打!

    “行啊,够胆。”金权一挥手,“兄弟们,给爷们儿松松筋骨!”

    一伙人狞笑着,朝楚云清围了上去。

    ……

    后来,据当时在场围观的人说,场面一度非常血腥,简单而粗暴,三十多个壮汉,被一个人打的站都站不起来。

    虽然江湖话本或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令人神往,可要说真放在眼前,能引起共鸣还让人叫好的,绝不是那些武林高手噼里啪啦一顿真气碰撞,或是花里胡哨炫目的剑法,而是拳拳到肉的硬功夫。

    一拳一脚,打在身上,咚咚作响,好似擂鼓,这才是武功,这才是习武之人。

    金权怕了,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眼前,是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一众手下,来时还都横的不行,可现在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赖三也是脸色发白,眼珠子乱转,想着要如何脱身。

    人是他通风报信喊来的,本想着能得点好处,谁成想崴泥了。

    不用多说,这回要是金权能好歹回去,别说给自己好处了,恐怕这气都得撒在自己身上,自己准没有好果子吃。

    赖三屁股挪了挪,就想开溜。

    “你上!”金权低声道。

    赖三一听,差点哭出来。

    他现在不用猜也知道,金权这回是惹了真正的狠人了,对方根本不带怕的,且拳脚很是随意,绝不是京城这边寻常江湖人能比的。

    而且,要说没听说过金权的名号,那肯定不可能,那听说了还敢这么豪横,要么有背景,要么就有实力。

    赖三一想到先前见过的锦衣卫百户艾小舟,这心里头就直突突,莫非眼前这汉子,也是锦衣卫里头的人?

    他也怕了。

    “金...金爷,您可别害我啊。”他哆嗦道。

    金权脸色一沉,还要说什么,可眼前却一下落下了阴影。

    楚云清走了过来,神情淡淡。

    金权心底一跳,仿佛是看到了一座山,就在眼前。

    而那沙包似的拳头,很可能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可跟你说,你打了我不要紧,可得知道我侄子是谁。”金权快速摇了摇扇子,语速同样很快。

    “金子玄嘛不是。”楚云清一指坐立不安的赖三,“你不是他的手下么,要不现在就去喊他来,我在这等他,看他怎么给你出头。”

    换在平时,他肯定不会这么莽撞,最多就是教训金权一顿,不会故意找茬。

    可今天,花无期骗了自己,还不辞而别,着实让楚云清心里有些不痛快,而这金权恰在这档口冒了出来。

    还提起什么金子玄,楚某人一听就想笑,金子玄的靠山叶乘风都被自己一拳捶死了,还在乎一个京城混子?

    他现在也是看开了,一味地忍让或是躲着不去招惹别人,根本不行事儿,总有麻烦来找上你,比如这金权,现在不就是在跟他比靠山,来威胁他嘛。

    楚云清觉得,左右都是得罪了,叶乘风也杀了,要是这金子玄也找死,那他不介意送他去跟叶乘风见面。

    再者,金子玄素来声名狼藉,仗势欺人、欺男霸女这等事情听说的简直不要太多,自己要是灭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说不定这京城里还有不少人因此感谢自己哩。

    楚云清此刻浑然不惧,丝毫没有当日初来京城时的小心翼翼,彼时还担心连累艾小舟和楚环玉,但他现在可是想开了,唯有拳头硬,亮出你的拳头,宵小才会怕,才越不敢接近你。

    要是瞻前顾后,总想这想那,犹豫不决,只会被麻烦吞没。

    而就在他一念想通之时,体内忽而生出一股暖流,这是沉寂多时的小辅助,在此时因念头通达而反哺馈赠。

    数年真气涡旋于丹田气海,如溪流般流淌的真气陡然壮大,而那劫雷所化的雷池似乎受到惊吓,打雷声阵阵,仿佛是在疑惑怎么原本安静平和的‘老邻居’,突然就暴躁粗壮起来了。

    真气冲刷着,滋养着在劫雷潜移默化下活跃的丹田气海。

    ……

    楚云清体内的变化,别人无从得知,若是有修为高强者,自能感知到他的气息更为强大了几分,而此番变化也不过是在刹那之间。

    此时,赖三听了他的话,有些犹豫不决,到底是该不该去通知一声金子玄,还是说,这只是对面这人故意言之,只等自己起身,就以此为借口给自己一拳?

    金权却没这么多考量,他用扇子一顶赖三,喝道:“还不快去请子玄?”

    赖三脸色有些不好看,凡在京城道上,提起金子玄哪个不得称一声‘金爷’?若不是仗着他的面子,你金权还是个人物?

    楚云清对这两人怎么想的,根本懒得理会,他一脚就踹翻了桌子。

    “啊!”金权惨叫一声跳起,却是被热茶烫了一裤裆。

    楚云清反手就是一巴掌。

    金权整个就摔飞出去,半边脸都肿了,捂着嘴半晌没爬起来。

    “你你你,我跟你说,这事儿要是被我侄子知道了,非得弄死你不可!”金权色厉内荏道。

    楚云清脚尖一挑,茶壶的瓷片就落在了手里。

    金权脸色一变,连忙道:“你难道还敢杀我不成?”

    楚云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金权受不住这等压力,渐渐移开眼神,磕绊道:“好汉,其实咱们也没什么大仇不是,犯不上这样。”

    他是个常在街面上走动的,当然能从一个人的眼神中,看出这人到底是真狠还是装狠,毫无疑问,眼前这家伙,就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并非是那种在意名声的江湖人,而是身披风霜,出入江湖的凶人。

    这种人就像那些绿林一样无所顾忌,且只认自己的道理,一旦招惹上了,若是不能体面解决,那必然得见血。

    金权之前就想以势压人,没成想手下的人不中用,对方是个硬茬子,且对方根本不给金子玄的面子。

    对方杀了自己,大不了亡命江湖,可自己就完了。

    所以他就明白了,就如一开始自己给对方开出的两个选择一样,现在自己也只有两条路。

    想活命就求饶,要么就死。

    金权当然想活,他还有荣华富贵没享完,当然不想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把命赔上。

    是的,他现在觉得,这只是小事,犯不上。

    “要是杀了我,且不说道上的朋友会给我报仇,便是官府都会拿你,难道好汉真甘愿被海捕文书追一辈子?”金权尝试劝说。

    楚云清笑了下,瓷片在手中化为齑粉,“你说你早这么个态度,哪会有今日?”

    金权勉强笑了笑,还是关心道:“那好汉,咱们之间的事情,能不能就算了了?”

    “这么容易?”楚云清淡淡道。

    金权眼神一亮,连忙道:“今儿是我不对,我认!这样,咱们这就云翠楼去,想吃什么我请!”

    “这倒不必,不过我确实是有点事,想跟你打听一下。”楚云清说道。

    “打听事儿?没问题啊,我可是京城里的包打听。”金权手一挥,又疼得直捂脸,“三儿,快扶我起来!”

80.打听

    还是那个茶摊,只不过变得很和谐,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都被遣散了。

    赖三毕竟是通风报信来的,也没脸待在这,便找了个理由走了。

    所以这桌旁,就只剩下了楚云清和金权。

    金权是有些紧张的,手底下的人都走了,他一个人在这,也怕对面这人突然翻脸不认,再给自己暴打一顿。

    但他也没辙,只得相信对方。

    “跟你打听一事儿。”楚云清喝了口茶,问道:“昨晚码头那边的事知道吗?”

    金权一愣,继而扇子一摇,“这能没听说嘛,昨晚上就传开啦。”

    “具体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何隐情?”楚云清问道。

    金权刚要开口,忽然犹豫道:“好汉莫不是公门中人?”

    楚云清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关系?”

    金权为难道:“咱们道上都是有规矩的,不是暗桩,不能给朝廷鹰犬传递消息,而若是暗桩,那定会被道上的人瞧不起。”

    楚云清摆摆手,“就问一事儿,哪这么多说道?”

    金权还想再说什么。

    “行了,我不是官府的人。”楚云清说道:“再说了,就算是官府的人打听消息,难道除了暗桩,就没个有交情的了?非得死守这份颜面。”

    “嘿,这倒也是。”金权笑了笑,继而压低声音道:“昨晚上,码头那死了个太监。”

    “说点我不知道的。”楚云清看他一眼。

    金权低咳一声,道:“他是被人追杀,然后逼进了神武派的船里,一把火烧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神武派的船?”楚云清问道。

    “开玩笑,这京城地界上大大小小的消息,哪有金爷我不知道的。”金权很是自得,但一想到此时对面坐着的是一凶人,心头顿时一咯噔,连忙讨笑。

    “继续说。”楚云清道。

    “之所以知道那是神武派的船,是因为我家船夫曾谈过两句,知道那船是从太渊州来的,其实像太渊州那等穷地方,能有啥好船?”金权不屑道。

    楚云清从第一次跟这人打交道,这人就一口一个‘穷酸’叫他,显然是个瞧不起人的狗腿。

    对此,他也懒得理会,反正因嘴欠挨打的是对方。

    “那船上有俩人,是神武派的。”金权说道:“那太监被人追杀,上了船,就是那俩人接应的,只不过根本不是那些杀手的对手,人被杀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杀手?”

    “可不嘛,都穿着夜行衣,出手利落,刀刀致命。”

    “他们有几个人?”

    “三个还是四个来着。”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楚云清问道。

    金权自得一笑,“我那侄子的产业可多,码头上就有他一份,我也跟着沾光,有个库房就是我的。昨晚上码头发生的事情,刚好就被库房看门的伙计瞧见了,火势起来的时候,他就藏在库房里没敢出来,要不然肯定得被人灭口。”

    楚云清点点头,忽而一笑,“那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金权一愣,扇子也不摇了,干干道:“好汉,你不会吧?”

    楚云清笑了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臂膀,“不会,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不再招惹我,咱们之间的事儿就算过去了,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金权心里一松,连忙道:“只要好汉吩咐,我是万死不辞啊。”

    当然,他心里却是想着,今后可别再跟这家伙扯上关系了。而且他打定主意,今天过后,不论多少钱,一定得招揽几个有真本事的高手。

    省的出门在外,老碰上硬茬子,手底下这帮废物,屁用不顶一个。

    “今早上,赖三是在找人?”楚云清问道。

    金权闻言,有些警惕似的看过来。

    他不是蠢货,知道自己有今天是靠的谁,而在房家一事上,自己年前便主动退出来了,所以自是不敢再过界,去冒犯自己那位侄子。

    而赖三是金子玄的心腹,他要办的差事肯定都是金子玄吩咐的,所以金权虽然知道一点,可也不敢随意往外说。

    尤其是在出了昨晚那一档子事儿之后,现在道上都在找人,这可不比上几日自己拜托人去寻对面这家伙一样,这回发动道上力量的,可是京城真正的金爷。

    因此,楚云清这么一问,金权便有些沉默了。

    “怎么,不知道?”楚云清问道。

    金权眼神闪烁着点头。

    “还是不能说?”楚云清又问。

    金权顿时苦笑道:“好汉,你这可真就是在为难我了,我要是说了,万一被我那侄子知道了,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楚云清打断道:“他不会知道的。”

    金权还是很犹豫。

    楚云清茶杯一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金权冷汗都快下来了。

    “行,那我就跟你说了!”他咬咬牙,声音压得很低,“昨晚神武派那船上的两个人是死了,可听说还有一个人在外边接应,当时重伤跑了。”

    楚云清闻言,目光顿时一凝,“那是个什么人?”

    “这我倒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个受了重伤的年轻人。”金权说道。

    楚云清听到这,便猜到这些人要找的,应该就是花无期了。

    同时,他心中更是有所猜测,昨夜花无期受伤,晚上京城里有没有人找他且不说,今天金子玄就命人来搜寻,会不会就跟那些杀手有关系?

    还是说,那些杀手只是纯粹地拜托这么个地头蛇?

    楚云清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去找金子玄亲自问清楚,一方面又觉得这件事毕竟跟自己没有关系,犯不上招惹麻烦。

    可是,他是想救花无期的,而如果能寻到对方,必然是插手进了此事里。那到头来,终究还是要跟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对上。

    麻烦还是会有,但凡是有了要跟花无期接触的心思,那就根本躲不过去。

    楚云清眼底一坚,不管了,方才揍金权的时候还混不在乎,现在是救人,更没有顾忌的必要。

    更别说金子玄手底下人多,既然他也在找花无期,那总比自己这般漫无目的地寻人要快。

81.轻车熟路

    既然下定决心,那自然就要去做。

    楚云清看着面前的金权,直接道:“金子玄在哪?”

    金权先是一怔,转而脸色微变,“你该不会是要去找他吧?”

    “少废话,不然我打听他干嘛?”楚云清说道:“也不用你领我去,给我指个地方,接下来就与你无关了。”

    金权当然怕,更是不敢,闻言连连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好汉可莫要害我,这要是事后被金子玄知道了,非得弄死我不可。”

    他可是深知金子玄的狠辣手段,莫说自己是他表叔,就是亲爹,一旦犯了忌讳,对方也是照收拾不误。

    那家伙完全就是个疯子,除了叶乘风以外,恐怕还没有第二个人是他在乎的。

    况且,金权觉得就算对面这人武功高强,那也绝对斗不过金子玄。

    因为对方这些年靠着叶乘风的名头,产业和生意是越来越多,不论是结交的人脉还是银子,都是京城最上层的那类人。

    就算是一些达官显贵,不也得对金子玄毕恭毕敬?

    因此,金权纯粹觉得对面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莽夫,敢去找金子轩,完全是找死。

    他可不会领路,万一事发,自己也跟着玩儿完。

    而看着金权这一副很坚决的样子,楚云清笑了笑,然后捏了捏手腕。

    “你别误会,我这并不是跟你打商量。”他说,“你要是不带路,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金权刚一听还好,可听完就懵了。

    他脸色一僵,转而就勃然大怒,可看着对面之人那双平淡的眸子,他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威胁的话更是不敢说。

    “你,你不能不讲道理啊。”不知怎的,金权下意识捂了捂腮,这边还肿着呢,正是方才被眼前这家伙一巴掌扇的。

    “我已经跟你讲过道理了。”楚云清说道。

    金权不忿,“你分明是在威胁我,何曾与我讲过道理?”

    楚云清点点头,“我就是用拳头跟你讲道理。”

    说着,他便霍然起身。

    金权身上顿时笼罩上一片阴影,看不到对面的太阳。

    他脸色变了变。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实话说,金子玄要找的人是我朋友,无论如何我也得找到他的下落。”楚云清沉声道:“谁要是妨碍我,我就杀谁。”

    金权脸皮抖了抖,毫无疑问,自己的不配合,正是妨碍了对方。

    “那个,好汉,你别冲动,先坐先坐,有话咱好好说。”他连忙道。

    楚云清没坐。

    金权咬了咬牙,朝四下看了眼。

    街上偶有行人,却也很少往这边瞧,因为不打不闹的,谁也不爱多瞅两眼。而且金权的名气毕竟还差了点,虽然在那些市井混子眼里是个人物,可寻常百姓认识他的却是不算多。

    况且他平时也不上康乐坊这边来活动,所以倒没几个人认出他来,再加上先前有他手底下那一票人被打,闹了那么一出,看热闹的也就散了。

    毕竟这大年初一的,闲着没事还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会受冻地在外瞎瞧?

    就连这摆茶摊的,本该过了清早那一阵也是该收了的,可架不住金权是个浑人,只得老老实实在一旁烧水。

    金权见没人注意这边,便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通明坊鹊桥戏楼,金子玄今天约了外城帮派的人在那听戏。”

    楚云清点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忙,我记下了。”

    说着,他抬脚便走。

    而金权在原地,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人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他使劲扇了扇风,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不过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或许是希望今后的京城,就只有一个金爷。

    ……

    通明坊,离康乐坊不算太远,两三刻钟便到。

    鹊桥戏楼,顾名思义,便是专门唱那些以爱情典故改编的戏曲,颇受人欢迎。

    像金子玄这种人,住处早就被人知晓,所以平时肯定不会安分待在家里,或是手下产业里。

    楚云清问金权,问的就是这等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知道的地方,也只有这等地方,才能让金子玄放心。

    楚云清也就能找到对方。

    他仰头看了眼牌匾,迈步进去。

    这鹊桥戏楼跟其他戏楼不同,不是露天的,没有大天井,反而像是青楼,以阁楼而分,中间倒有个高台,上边就是幕前幕后咿咿呀呀唱戏的人。

    楚云清进门还没仔细瞧两眼呢,就被人拦下了。

    “客人,下午再来吧。”伙计说道。

    楚云清疑惑道:“我看这座也没满啊。”

    “午时之前,金爷包场。”伙计说道。

    一般来说,戏楼是不包场的,因为就如那茶楼里的说书人,是给寻常百姓跟江湖人解闷儿的,这戏楼便是给那些闲来无事的夫人小姐消遣的。

    所以便没有谁会自讨没趣地来包场,这么装大头完全没必要,因为要真的有权有势,家里便养着戏班子,或是直接把能唱自己想听的曲儿的戏班子请到家里,搭台去唱,那才是有面儿。

    但金子玄不一样,他是个浑人,早年就是京城里的市井无赖、泼皮流氓,后来借了叶乘风的势头发迹,这才成了京城里一人物。

    可他骨子还是个粗人,根本不管这一套,而且他今天之所以在这戏楼包场,是因为要请的人里有风玉郎。

    风玉郎,北地武林总瓢把子“神枪缚龙”萧胜的义子,武功高强,在江湖年青一代里素有名望。

    而这神都外城三大帮之一白鹤帮的帮主风听涛,就是他的大伯,此番风玉郎便是过年回家祭祖来的。

    金子玄与风听涛是青楼的老朋友了,这一回俩人是一个想结交武林英杰,一个是想攀上叶乘风清净门的关系,所以便拉了风玉郎过来,介绍给金子玄认识。

    风玉郎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平时喜好不多,最爱看戏听曲,只要江湖里有什么优美的曲子或是戏文,他总是要搜集来的。

    而金子玄既是想交好对方,也是想引荐他与叶乘风认识,只不过这时候他还有些疑惑,怎么派去钦天监的人一直没有消息。

    却说回当下,楚云清在听到说金子玄包场之后,就往里瞧了几眼。

    戏楼里能看见的人确实不多,而依稀能看到高台对面是有几人坐着的,想必便是金子玄等人。

    台上女子衣袖飘飘,曲调婉转缠绵,隐约入耳。

    “客人?”伙计侧了侧身子,朝门口示意一声。

    楚云清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然后,他绕到一旁巷子里,几步就踩墙上了阁楼,熟练地推开一扇窗,人一闪就进去了。

82.刺杀

    “啊!”

    楚云清刚跳进屋里,还没来得及看清环境,就听见一声大叫。

    他连忙关窗,回头看去。

    旁边里间门帘下,站着个只穿着白色内衬的年轻女子,头发湿漉漉的,手上拿着毛巾,应该是刚刚沐浴过后,此时正紧紧揪着领口,一脸惊恐和慌张。

    等等,楚云清刚觉得失礼要移开目光,然后便看到了对方的喉结跟平坦的胸前。

    是个男的?

    他有些惊讶。

    因为对面那人肤色细腻,五官精致,容貌很是柔美,怎么看也都像是个女人。尤其是现在这般,就如出水芙蓉,又像是被惊吓到的小鹿,我见犹怜。

    楚云清瞪了他一眼,“噤声!”

    岂料,对面那人竟是小嘴一瘪,泫然欲泣。

    楚云清看着这人眼里蒙上的一层水雾,顿时头都大了,你个大男人,这是闹哪一出儿?

    “你别叫,我这就走。”说着,他脚步一快,就要开门出去。

    “你进了人家的房间,还不然人家叫,恁地是粗鲁霸道。”身后,那人出声,语调真是柔软,如嗔怪,似幽似怨。

    好家伙,楚云清脊背一麻,这可真是比女人还像女人。

    而就在他要开门的时候,手上动作却是一顿,然后朝一旁转身,贴在了墙上。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有人敲门。

    “姑娘,马上就是咱们登台了。”外面的应该是戏楼的小厮,语气很是恭敬。

    “稍等,我这就来。”屋里,那人看着楚云清说道。

    门外之人很快便离开了。

    楚云清好奇道:“你是女子?”

    “不像吗?”对面之人仍是紧着领口,却是微微转了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脸上晕开一缕笑容。

    楚云清眼底却是疑惑。

    “唉,还是不像。”对面,那人低低叹了声,摸了摸自己并不太明显的喉结,又在胸前抚了抚,神情有些黯淡。

    楚云清嘴角抽了抽,好嘛,他有些看明白了,这是个想当女人的男人。

    “那个,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他抱了抱拳,就要走。

    “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身后那人问道。

    “萍水相逢,有缘再说。”楚云清留下一句,小心开门,闪身出去。

    他是有些起鸡皮疙瘩的,倒不是对这些伶人有什么轻视,而是对方后来表现出的那种熟络,让他很是不适。

    一想到对方这比男生女相还要美丽的容貌,再以比女子还要娇柔的语气跟你说话,问你一声‘是谁’,这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楚云清没有龙阳之好,所以说,打心底里还是想要敬而远之。

    房间里,师妃语看着状似匆匆而逃的身影,眼底黯然一闪而过,转而便是冷冽如秋水一般。

    他走进里间,还冒着热气的浴桶里,一个赤身的女子惊恐地看着他,可全身如是麻痹,除了眼睛能动以外,竟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她的额头贴着一块鳞片,狰狞而透着血色。

    师妃语淡淡一笑,将鳞片取下,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脸。

    “这胭脂啊还是少用,不然再好的脸蛋儿,老的也快。”

    他语调缓慢,像是在说闺中秘话,可随着他的抚摸,指尖却有血色气息一丝丝地出现。

    浴桶中的女子眼神无比绝望,淌下泪来。

    “别怕,我很快,不会痛的。”师妃语轻声道。

    ……

    楚云清所在的位置是二楼,他在隐蔽的拐角侧身,朝楼下看去。

    高台上的人应该是一曲唱罢,要换人登场了,此时正在收拾先前的桌椅等器具。

    台下,桌上是酒菜,还有时令瓜果和小吃,足够消遣。

    来戏楼吃酒吃肉,也是绝了,楚云清心里想着,小心地看向桌旁的几人。

    五个男子,两个年轻人,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老家伙。

    两个年轻人都是绫罗绸缎,其中一个坐在主位上,偶尔说笑,姿态间有掩不住的跋扈。

    另一个一身白衣,专心看着台上,偶尔抓一把瓜子,对桌上言谈并不关心。

    两个中年人,完全像是陪衬,陪着说笑陪着喝酒,声调嗓门最大的就是他们,不时还对看台上的戏子优伶评头论足,全然是些废话。

    老家伙岁数不小,可人长得挺壮实,喝酒吃肉,一语不发。

    楚云清想到了之前进门时,那伙计说过的话,现在看来,那主位上的应该就是金子玄了,而那俩中年人跟那老家伙,便是外城三大帮的帮主之流。

    至于那白衣年轻人,虽然还不知道其身份,但看他神态从容,完全对场间不予理会,可金子玄等人不仅没有不悦,反而主动跟他讲话来看,这人身份必定不凡,背景肯定是在几人之上的。

    “莫非是什么高官之后,或是宫里的人?”楚云清下意识想到。

    也无怪他现在总是这么想了,因为目前他跟朝廷的人接触最多,一些原本的江湖人诸如顾禾,亦或是叶乘风,其实也是朝廷的人了,江湖人反倒接触的少了。

    而过了没一会儿,便有妆容精致的角儿上台了。

    楚云清本是不在乎,他只想在这边且等着,看看金子玄派出去的人有没有什么结果,或者是直接碰一下这个金子玄,从对方嘴里撬出消息。

    但现在,他看着台上上场的几人中的一个,眼底有些疑惑。

    熟悉的气机,如果判断不错的话,正是方才在房间里遇到的那个人。可是,楚某人很是不解,难道这化妆的作用就这么大么,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

    仍是女人打扮,穿着绯红的袍子,脸上涂了粉,妆容略厚,虽然还是漂亮,可没有之前那般让人惊艳了。

    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而不是貌美的佳人。

    至于演了些什么,楚云清更是看不明白,就看出矫揉造作。

    “是我感知错了?”他心底暗暗疑惑。

    而此时的台下,金子玄等人也不再闲谈,而是看着台上。

    只不过明显能感觉出的是,这几人里,除了那个白衣青年是在认真看戏外,其余等人皆是心不在焉,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打盹,明显是在陪着这个青年罢了。

    楚云清摇了摇头,这就是应酬啊。

    就在这时,台上那女子哭了起来,从一旁男子手里夺过长剑,作势欲自刎。

    楚云清没看过这个典故,所以没什么心情波动,但台下那白衣青年像是入戏太深,叹气之后,竟像是感动到流泪,抬袖沾了沾眼角。

    一旁的金子玄等人皆是说着什么。

    “杀气?”楚云清眼神微变。

    清晰的杀意一闪而过,转而是衣袂破空,原本台上的绯红女子持剑而去,速度奇快无比。

    台下,金子玄脸色大变,他们事前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等安全的地方,竟会有人偷袭,而且还是在他们走神之际。

    等这女子到了眼前,他们方才有所反应。

    金子玄下意识将手边的酒杯甩出。

    身旁三位帮主也是各自去阻拦那人,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低头掩袖的风玉郎。

    这位可是大龙头萧胜的义子,万万不能有失,尤其是那年纪最大之人,更是怒喝一声,舍身而去。

    他是白鹤帮的帮主风听涛,更是风玉郎的大伯,当然不能看他有事。

    与此同时,护持在四下的随从护卫也是跃出。

    但他们的动作虽然不慢,那绯红女子却是出手在先,这几丈距离就像是一步迈过般,眨眼就至身前。

    酒杯落空,而长剑与人就从风听涛三人的眼前过去,一剑刺向风玉郎的喉间。

    啪,一声轻响,却是长剑剑身陡然弯折。

    场间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松地夹住了剑尖,任凭长剑如何用力,也难以寸进,甚至剑身弯折,其上剑气都自行溃散。

    那是风玉郎右手的食中二指,与其他白皙手指相比,它们显得更为粗壮,呈现古铜之色,此时真气灌输,隐隐仿佛鎏金。

    风玉郎缓缓抬头,乌发之下,丹凤眼、柳叶眉,薄唇微抿,端的是俊美非凡。

    “师妃语。”他轻吐出一个人名,语气中并无恼怒,也无杀意,甚至还有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复杂。

    对面之人听他开口,顿时冷哼一声,直接弃剑返身。

    而这时,身边风听涛三人因方才一击落空而重新出手,在这刹那之间,三招齐来。

    唰!

    几人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却是师妃语掀起绯红衣裙,金蝉脱壳。

    而那衣裙却是兜头罩向风听涛三人,其中哗地一下炸开一团白色粉末,伴随一阵刺鼻腥风。

    “有毒!”其中一人惊呼一声,连忙运气真气,拍出掌风。

    风听涛手若鹰爪,直接将红袍撕碎。

    可他们是躲过了,但白色粉末被掌风吹散,却有手下躲之不及,一被这粉末沾上,皮肤登时溃烂起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啪。

    风玉郎双指用力,长剑便断成两截,而剑尖落在脚下毯子上,竟是冒出一阵白烟。

    “好强的毒,师妃语,你就这么想杀我?”他眼中有些伤感,像是痛心。

    对面,师妃语已然落于台上,至于原本唱戏奏曲的优伶皆是吓跑了。

    他闻言,不免冷笑一声,“我与你血海深仇,这毒我尚怕不够!”

    风玉郎摇头,眼带痛苦,“小莲之死非我所为,我也想找出凶手。”

    “我杀你四次,你次次狡辩,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师妃语眼中满是恨意,“你害我姐姐,我便是死,也要为她报仇!”

    话落,他便飞身而上。

    因是戏楼听戏,又都是老朋友了,也是不想引人注意,所以金子玄等人带来的手下并不多,十几号人一拥而上,却未能拦下。

    师妃语夺了一把剑,一剑刺来。

    风玉郎身形一动,并指刺出。

    这一刻,他整条臂膀便好似一杆大枪,而双指便是枪头,此刻一甩一刺,就是长枪纵横捭阖。

    师妃语手中长剑霎时断折。

    看着风玉郎眼底杀意,师妃语嘴角忽而一笑。

    风玉郎有刹那的疑惑,但还是没有犹豫,断剑之后,直接刺穿了对面之人的胸骨,截断了他的心脉。

    可与之接触之后,风玉郎脸色猛然一变。

    对面之人登时吐血,朝后倒下。

    风玉郎脸色几变,连忙俯身,竟是在这人胸前按了按,然后去抓他的脸。

    金子玄等人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见风玉郎已经将人杀了,皆是放松下来,还想着就这武功也敢来当刺客,还什么报仇,简直可笑。

    而当看到风玉郎竟然在‘猥亵’尸体之后,旁观几人脸色皆是有些尴尬。

    金子玄干咳一声,心想这人体体面面的,没成想还有这等癖好。

    不过,他看着那死去之人,倒还真是个漂亮的戏子,真可惜了。

    而他们心中如何想的,风玉郎全然不知,也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他只是在这人耳后和颈下摸了摸,甚至指甲都刺破了对方的皮肤,都未找到一丝人皮面具的粘连所在。

    再一想到方才的触感,风玉郎脸色一下阴沉如水,这是个女人,货真价实的女人,她不是师妃语!

    风玉郎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已然收敛下去,只是目光在场间诸人脸上看过,继而抬头,目光在这几层的戏楼上徘徊。

    金子玄等人皆是被他看得心惊肉跳。

    这还是刚才那个像女人一般听个戏都要拭泪的人么?

    尤其是金子玄,更是心情沉重,他是个人精,一看对方这样子,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

    一想到对方刚才那眼神,他就害怕,毕竟今天这顿饭是他请的,地方也是他选的,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如果对方怪罪起来...

    金子玄不太敢想,尤其是从昨晚开始,他这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直突突,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他现在只想见到叶乘风,只有见到对方,他才有安全感。

    “贤侄?”风听涛唤了声。

    风玉郎收回目光,看向几人,淡淡道:“你们先回吧。”

    金子玄一听,换成寻常时候,他肯定要拍着胸脯顶上去,仗义慷慨,可现在,几件事撞在一起,他实在是受到惊吓了,这心里总是静不下来,所以啥想法也没了。

    “那风公子,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金子玄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看着他状似仓皇,走路都慌慌张张,像是要摔倒的样子,风听涛三人皆是有些疑惑。

    “那咱们也先走?”其中一人问道。

    “贤侄,那你呢?”风听涛问道。

    风玉郎现在心情很是不好,本是不耐回答,可还是压住了火。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他说道。

    风听涛等人寒暄几句后,也带人离开了。

    这鹊桥戏楼里便安静下来,场间亦是空无一人。

    风玉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深吸口气,抬脚上楼。

83.弹指

    楚云清目睹了这一切,他暗道可惜,看来今天戏楼之行是没什么结果了,他打算追着金子玄出去,半道劫他。

    而就在他要动身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帮我。”声音透着虚弱,还有些乞求和希冀。

    楚云清脚步一顿,知道这是传音的手段,而循声感知后,不难发现对方就在几步外的另一个房间里。

    至于对方身份,便是方才自己碰到的那人。

    楚云清此时有些好奇,刚才那行刺杀之举的女子,身上气机与之一般无二,可现在,对方却出现在另一侧,难不成又是化身之法?

    可那大堂里死去的女子,分明就是个真人,除非此人的化身之法比叶乘风还要高明。

    但楚云清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这人武功真如此厉害,就不会躲在暗处了,真身跟化身齐出,胜算岂不是更大一些,何必这样白费功夫。

    而不管如何,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事情发展下去,便是此人被那位风公子找到,结果可以想象。

    楚云清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候,风玉郎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本来是想往三楼去的,可在方才,却感知到了一丝气机的波动。他不知道那是师妃语强行用真气传音,不过也因此察觉,直接朝这边过来。

    衣袖中,他右手食中二指上渐有真气溢散,如同雾霭一般充斥在袖口。

    风玉郎是萧胜的义子,所练的自然也是枪法,只不过不是兵器,而是枪指,是近身之法,也极为毒辣。

    因为枪指杀人,手上必然沾血,所以他自创一门凝聚杀气成势的武功。

    此时,他袖口处那如雾霭般的气息在鼓胀之间猛然逸散,其形如烟,翻卷变幻,就如放出的猎犬,追踪而去,又如伺血而动的鲨鱼,迅捷凶猛。

    楚云清就在一处拐角之后,感知之中,若有若无的危险正在快速接近,让他心中警兆猛生。

    “这是什么?”他难免惊讶。

    放开的感知本就是凝聚的精神和散开的真气,四下朦朦胧胧并不可见具体情形,也无法具现,只是能察觉真气的波动和气机的反馈。

    他通常藉由浑厚的真气和气血隐藏自己的气机,可现在,在他的感知中,却出现了一朵黑云,且在与自己的感知触碰之后,骤然散开,如一阵雨般冲自己而来。

    这还是楚云清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他身形一闪,便进了旁边的房间。

    另一边,风玉郎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快步朝前而去。

    ……

    房间里,楚云清本欲跳窗而出,可心下又好奇且不忿。

    一方面是第一次碰上这等古怪法门,他很想一探究竟。

    另一方面则是出道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反追踪’,以往都是自己先感知到别人,可这回却是正面碰了碰,他有些不服。

    就在他暗暗等待的时候,另一侧的房门却开了,楚云清一愣,这房间怎么还有两道门?

    一身绯红氅衣的师妃语自屏风后走出,脸色有几分苍白,颇具凄美。

    楚云清皱了皱眉。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正面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风玉郎白衣飘飘,迈步而来。

    三人目光相触,神情各异。

    楚云清是觉得,自己或许有被利用的嫌疑,在想该说什么。

    师妃语在看着风玉郎的时候,眼中杀意与恨意交织,银牙咬碎。

    风玉郎在看到师妃语的时候,心中一喜,可当发现还有一人后,也是一皱眉。

    这人,绝非寻常之辈。

    他的感知本就来自将无形杀气转化为实,藉由真气灌输为继,散出时就像掠过的一阵风,足够敏锐捕捉四下,任凭暗处之人隐匿再好,只要其人未遁入虚空,尚存现世,总会被风碰到。

    如此,其人身上便留下了一丝印记。

    风玉郎目光一闪,便看到了楚云清身上那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印记,淡淡的血色萦绕在对方的周身,伺机而动。

    “阁下是何人?”他先开口。

    “我是路过来找人的。”

    “他是我朋友。”

    师妃语的话还是说晚了些,如此反倒极为尴尬。

    他脸色不免红了红,随即有些羞恼。

    楚云清斜睨了他一眼,这家伙还真想把楚某人当枪使?

    对面,风玉郎闻言,不免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那么兄台要找的人可曾找到,莫非是他?”

    楚云清摇头。

    “那你不妨且去寻人吧。”风玉郎看向师妃语,说道:“此人方才行凶杀人,我正要找他说道说道。”

    “说道说道?那你杀了人,谁与你说道?”师妃语咬牙切齿道。

    风玉郎轻哼一声,大义凛然,“我杀的皆是可杀该死之人,而你却滥杀无辜,方才那女子如何碍着你了,你竟对其施以赶尸操演之法,这是何阴狠恶毒的心肠?”

    赶尸操演,蜀中一带失传绝学,是以秘法阻断活人脑海精神,而将自己一缕神念灌输其中,使之如傀儡般听命自如的法门。

    因为有自身神念操控,所以其人所展露的气机就如自身一般无二,更可运用自身部分武学。只不过正因为有一道神念存在,若是此人受创身死,那操纵之人的精神也会受到一定损伤。

    此前,师妃语便是以这赶尸操演之法,炼制了那本要登台的伶人,使其刺杀风玉郎。

    可他自己却没有现身,究其原因,便是之前数次刺杀风玉郎,对方皆否认师莲之死与他有关,这其实多少是让师妃语有些犹疑了的。

    所以,他这次才想如此试探,而最终,通过那伶人的眼睛,他看到了风玉郎眼中的杀意。

    如此,师妃语终于确定下来,自家姐姐,便是被眼前之人所害。

    只不过,因赶尸操演之法的弊端,他的神念最后是在那伶人身上被斩断的,所以本体也因此受创。

    他的武功本就不如风玉郎,便连这家传绝学都是为报仇才练的,以往他何尝不知道自家这门武功阴损毒辣?

    可他没有办法,风玉郎是北地大龙头萧胜的义子,身份地位还有武功,皆是江湖翘楚,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哪怕是将赶尸操演的武功献出去,也没有真心实意的人愿意帮自己,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门路。

    所以师妃语只能自己练功,亲手去杀他。

    他知道,只有这样,对方才不会在意,只因为自己这张跟姐姐相像的脸。

    哪怕一想到风玉郎看自己的眼神就令人作呕,可师妃语也只能抓住这样的机会,以对方因觊觎而有的轻视,成为自己下手的机会。

    但很可惜的是,数次刺杀全都失败了,要不是自己早年偶得的轻功,早就成为风玉郎的阶下囚。

    而现在,看着对面之人,师妃语心底难掩沉重。

    楚云清虽然前后只听说了一点,但多少也看懂了两人之间的仇怨。

    且不说谁对谁错,今天恐怕都得死一个了,而且很可能是师妃语。

    “他杀了我姐姐。”师妃语说道。

    楚云清一怔。

    “怎么,现在打算把无辜之人脱下水吗?”风玉郎笑道:“这还真像是你能做出的事情啊。”

    “他喜欢听戏,听曲,搜集话本,不过是借此吸引那些女子喜欢罢了。”师妃语像是根本不在乎风玉郎说什么,只是说道:“大家闺秀、宗门弟子,有人慕其名,有人受到蛊惑蒙蔽,这些年被他害了的女子不在少数,我姐姐就是因为看清了这禽兽的真面目,才被他害死。”

    “一派胡言!”风玉郎像是被人污蔑般委屈,愤怒道:“我在江湖扬名,岂是因为女子?况且,若我真想寻觅佳人伴侣,何必用这等败坏名声的手段?”

    说着,他看了眼楚云清,道:“我与他姐姐的确相识,可何至于要杀人?”

    楚云清想了想,这确实有道理,就算是始乱终弃,可对风玉郎这等人来说,最在意的便是名声,他已经因看戏听曲而受过非议了,定然没必要再因女子所累。

    更何况那位大龙头萧胜,也不会如此放任不顾,否则也有失颜面。

    “正是因为我姐姐看穿了你的真面目,你才痛下杀手!”师妃语急道。

    楚云清算是看出来了,这师妃语真是报仇心切,现在这幅样子,哪还有之前刚见自己时的那种从容不迫?

    “随你如何污蔑,今日你杀人,我便不能装作视而不见!”风玉郎冷哼一声,抬袖一挥,气息如潮,汹涌而去。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这就是方才那窥探自己感知的气息,其中未有锋芒,感之却透着几分阴冷。

    他不由深深看了这人一眼,这门武功,似乎不是正道。

    那边,师妃语侧身躲过,同时信手一甩,便是数枚飞针而出。

    风玉郎五指虚握,杀气凝形,凭空将这飞针挡下。

    飞针之上可见淡紫色的光泽,明显是涂了毒的。

    “毒?”风玉郎挥袖间,气息如蜉蝣而动,骤然侵袭。

    师妃语咬牙,飞身而起,抓住梁上丝绸。

    劲气打在墙上、柱子上,密密麻麻一片小洞。

    这时,风玉郎看了眼抓住丝绸躲闪的师妃语,继而扭头看向一旁的楚云清。

    “你还不走?”他话中并无威胁之意,眼神却是平淡。

    楚云清点点头,推开了窗。

    风玉郎眼神微变,因为这时师妃语竟是朝那边掠去,似是要夺窗而逃。

    他眼神一冷,食中二指便朝前一弹。

    宛若一声霹雳炸响,一道锋锐气息直冲快到窗边的师妃语。

    后者腰身一折,竟是以一个夸张的角度躲开,而承受了这道气息的墙上登时破开一个大洞。

    冷风灌了进来,风玉郎眼神微低,“你既是来找人的,为何还要助他?”

    楚云清反而疑惑,“我开窗是想从窗走。”

    师妃语忍不住咳嗽。

    楚云清说道:“你俩恩怨自行解决便是,别将我牵扯进来。”

    说着,他手按窗沿,就要离去。

    身后,风玉郎看他背影,眼神闪了闪,蓦地朝他隔空点出一指。

    指前如有锋芒汇聚,眨眼气机如线,破空而出。

    这不是寻常的指法,而更像是刺来的一枪。

    楚云清一瞬如芒在背,可身法竟是灵活,手掌一撑,人便躲过。

    砰!

    劲气洞穿窗棂,炸开一片木屑。

    楚云清回头,目光不免在对方手上看过一眼。

    “你这是何意?”他问道。

    风玉郎冷哼一声,似乎也是对他能躲过自己偷袭而有些惊讶,不过,正是因为对方这种警惕之意,才更让他杀心坚决。

    “以他性格,你已见他出手,便必然不会饶你。”师妃语此时开口道。

    楚云清没说话,风玉郎对自己出手,一方面是因为这师妃语在一旁拱火,且老想把自己拖下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逗留太久,就如师妃语所说,自己看的太多了。

    而从一个人出手时的神情变化及武功气机中,自也不难判断这人是正是邪。

    所以风玉郎不会放过自己。

    当然,也不排除这人就是一伪君子,一开始就存着要将自己一并灭口的打算。

    现在不管哪一种可能,自己恐怕都没那么容易走了。

    “方才我给过你机会。”风玉郎淡淡道:“可你非想趟这趟浑水,怎么,莫非是看上他这张脸了?”

    楚云清一下皱了皱眉。

    要说这风玉郎长相也是俊美,一身白衣,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实在难以想象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言。

    另一边,师妃语走到楚云清身边两步,开口道:“我说过,此人表里不一,听戏听久了,人也有了几副面孔。”

    “那你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就不怕我帮他?”楚云清问道。

    师妃语闻言一笑,笃定道:“不会。”

    “为何?”楚云清疑惑道。

    “因为我看人还是蛮准的。”师妃语冲他一笑。

    这时候,风玉郎见这两人竟是旁若无人般地聊起来了,登时脸色一寒。

    下一刻,他身形一闪,便是并指直刺师妃语,一如之前那般。

    风玉郎于心里对楚云清并没有太多重视,不是江湖中熟面孔的年青一代,且穿着寻常,出现在此,多半是涌进京城的江湖人。

    而且师妃语赶尸操演来不及准备,再加上此前神念受创,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

84.涉入

    锋锐的气机弥漫此间,哪怕风玉郎是朝师妃语攻去,一旁的楚云清也有种被死亡锁定的感觉。

    对方那萦绕着淡淡古铜色的双指,就如一杆长枪,足以刺破眼前的一切。

    如果说剑有剑气,那此时风玉郎所裹挟的威势,便是枪罡。

    师妃语根本不敢与之正面接下,脚下连动,身形便朝后退去,而一侧便是窗口,他是想借此跃出,只要离开这稍显逼仄的房间,他仰仗轻功便可脱身。

    而此等环境里,若风玉郎真的手持长枪,那还有所掣肘,可他是以枪指为攻,方寸之间俱是神威。

    楚云清一眼就看出了师妃语的打算,对面的风玉郎亦然。

    他眼神闪动之间,原本伏于四下,伺机而动的凝实杀气,攸然而上。

    这一瞬间,楚云清突然有种小时候走在巷子里,被恶犬盯上的感觉。

    风玉郎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枪指在下一刻就要刺穿师妃语。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起来,师妃语脸色阴沉,更有深深的不甘,他离窗口就只有半步之遥,却再难跃身躲避。

    风玉郎神情阴郁,眼中满是杀意。

    锋芒划过眼前,楚云清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刺痛。

    与此同时,他没有再犹豫,直接一拳朝风玉郎打去。

    他一向很快,尤其是劫雷在丹田气海显化雷池,随着气血和真气在体内的流通搬运,而逐渐淬炼着骨骼血肉之后,他的体魄强度和速度便更快。

    而这一拳的威力,亦不容小觑。

    拳出,方寸之间的气机因此而变化,那伏于四下,汹涌而来的凝实杀气犹如碰到天敌一般,在尖锐的呼啸声里,仓皇如奔逃。

    这不过是区区凝聚而成的杀气,本是虚无缥缈,因真气而汇聚,如此气机,如何面对天劫之雷?

    自然是感之而溃散。

    风玉郎脸色一变。

    他再不多想,哪怕枪指已然要触及师妃语的衣衫,罡气都已经刺破了对方的血肉,这千钧一发之间,他仍是选择了躲避。

    他选择遵从内心对危险的警兆。

    近在咫尺,楚云清这一拳无论如何也不会落空,哪怕风玉郎有了闪躲的动作,这一拳仍旧轰在了他的肩后。

    风玉郎‘哇’地一声吐出口血,身形踉跄地撞倒桌椅,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借力脚下一点,这个人就撞破房门,朝外遁去。

    楚云清同样没有犹豫,在这一拳落下之后,他便已朝前踏出,只不过他没想到这风玉郎竟是第一时间选择逃走,所以难免慢了一步,但还是紧跟着追了出去。

    师妃语站在原地,身子突然软了软,朝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他喉间咽了咽,方才那抹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饶是他亲手杀过不少人,可真当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这种感觉依旧让他失神胆颤。

    他没想到风玉郎的武功这么高,前几次自己的刺杀,对方的确都是手下留情了,而他当然知道原因。这一次,却是对方暴露杀心,被自己看出,已然没了伪装的耐性。

    同时,师妃语也没有想到,方才那个魁梧壮汉竟如此厉害,虽然是偷袭,也因风玉郎一时掉以轻心,可他当然能看出对方那一拳的威势。

    要不是那一拳,自己必要死于风玉郎之手。

    师妃语朝窗外看了看,街上尚有行人,戏楼里也有人往外跑出去,街上逐渐喧哗起来。

    他看了眼被撞破的房门,咬咬牙,捂着胸前的伤,追了上去。

    ……

    风玉郎在跑,楚云清穷追不舍。

    两人自阁楼飞下,眨眼落在大堂之中,四下早就没了戏楼之人,空荡荡的便只有桌椅。

    楚云清看着脚踩轻功,在往门口而去的风玉郎,猛地朝前探手,继而虚握,朝后一扯。

    风玉郎眼看大门就在眼前,还不等放松,腰腹上便陡然传来一阵拉扯之力,他心头一惊,连忙低头看去,却是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圈金光。

    这是楚云清气血激发的金光罩,因其闲暇时钻研,可使其形态产生变化,恍若实质般如臂驱使,算是将一门防御武学开发到了极致。

    此时,实质化的金光宛若一道金色的匹练,楚云清气血勃发,手上用力一扯,便将风玉郎整个拉了回来。

    风玉郎脚步踉跄,继而抬手朝下一斩,以枪罡将这金光斩断。

    他脚下一定,就要再次奔逃。

    可楚云清已然欺身而上,自高而下,一拳砸落。

    风玉郎没看见这拳头,只听身后急促的破空声,便知晓对方力量的恐怖,他脚尖一点,身影朝一侧闪去。

    “还真是滑溜。”楚云清一拳落空,不由赞叹这风玉郎的身法。

    对方轻功倒还好说,只是这方寸挪移间的身法,先前能躲过自己近身偷袭的一拳,如今又能在受制仓促间躲过,足以显出这身法的高明之处。

    “你我无仇无怨,何必步步紧逼?”风玉郎一下靠在梁柱上,冷声道。

    他左臂此刻有些耷拉,全因楚云清方才那一拳所致。

    而他此时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人绝非等闲。此人练得该是外家,气血浑厚不说,这交手的经验也异常丰富,显然是没少与人切磋。

    而哪怕他此前从未听说过江湖年青一代中有这么个外家高手,此时也全然没了小觑之心,这江湖果如义父所说,年轻一辈亦是藏龙卧虎。

    当下,他身上已然带伤,自是不欲再生死相斗,至于自己名声如何,料只是一个师妃语口说无凭,也无人信他。

    况且,只待自己脱身,还不有的是办法弄死这二人?

    至于眼前这人的身份,既然对方身在京城,那想来不难打听,之前那个金子玄不是想结交自己么,刚好可以让他去做。

    风玉郎心里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他忘了一点,那就是不知道楚云清是什么人。

    无仇无怨还步步紧逼,这是欺凌弱小,楚云清当然知道。且不说师妃语跟这风玉郎两人谁说的话是真的,单就是风玉郎先前对自己毫不留情地出手,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前有叶乘风,今有风玉郎,楚云清忽然发现,这等有出身的人是不是平时跋扈惯了,怎么动辄就要出手打杀?

85.熄风

    风玉郎出身尊贵,一身武功皆是北地总瓢把子的绝学,楚云清当然不敢大意。

    要说血海深仇,那还谈不上,可如果现在把他放了,那不必说,事后这人定是不会干休,麻烦就大了。

    所以说,楚云清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争强好胜起来了?

    另一边,师妃语也自阁楼上跳下,看到了隐隐对峙的两人。

    “快杀了他。”他连忙道。

    楚云清看过去。

    “再犹豫的话,说不定他的帮手就来了。”师妃语说道。

    楚云清觉得这家伙挺能挑事儿,现在还撺掇自己,不过他说得倒也是实情,而且自己确实没必要耽误工夫。

    风玉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厮的杀气,连忙道:“先前出手是我不对,日后在下定会赔礼道歉。”

    “别信他的。”师妃语紧跟道:“之前这人两面三刀你也见了,今天若是放他走,他定会报复。”

    风玉郎眼神恨恨地看着他,欲要噬人。

    “风某说话向来说到做到。”他语气真诚道:“况且北地大龙头是我义父,我岂能败坏他的名声?”

    “你个伪君子,早就给萧胜脸上抹黑了。”师妃语讽刺道。

    风玉郎脸色一阵涨红,觉得今日非得将此人虐杀不可,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楚云清看着这人如云般变幻的神情,其实想想也是,喜欢看戏听曲的难免多愁善感,这风玉郎一瞧就是个心眼不大的,被师妃语这么三番两次嘲讽,能忍得了才怪。

    但这都与他无关。

    楚云清猛地抬手,就是一拳打去。

    风玉郎此前虽是感知到了杀气,却没想到他连自己话都未回,半个招呼都没有,竟又是偷袭!

    “真当我是泥捏的?”他心底也是恼怒非常。

    拳未到,拳风先至。

    风玉郎能感觉到面颊的刺痛,他五指一张,掌心如有旋涡凝聚,此前汇聚于袖口包括那些分散四下的凝实杀气登时汹涌而来。

    可毕竟此招需要一定的时间,而眼前情况他连躲都来不及,更逞论是给他准备的机会。

    所以风玉郎只是抬手,如贴掌般迎了上去。

    他的手臂还未完全伸开,楚云清这一拳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不是轰鸣,而是刺耳锐利的风声,如同挤压一般。

    楚云清眼神闪了闪,他有些意外于对方在受伤且仓促的情况下,还能正面挡下自己这一拳。

    要知道,这可是四十多年的气血之力加持,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放眼江湖,除了燕长雨此前说过的那些所谓的转世之人,及承了长辈临死前修为灌顶的传人外,年轻一辈中已无人可与他正面相抗。

    风玉郎虽素有名声,但要论武功,在江湖年轻一辈中,也并不在前列,更何况他还受了伤,一臂不动。

    “啊!”风玉郎猛然大喝,丹田气海之中,真气疯狂灌输于右臂之上,且催动秘法,不断将四面八方的气机汇聚。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若败,则再无还手之力,倒不如将一切赌注压在这一击之上。

    楚云清对这汇聚气机之法略感惊异,这不是方士那般直接利用自然气机,而是将某种气机凝实,半散半虚地时刻萦绕自身左右,只等需要时便轰然而出,既可用来探知也可用来伤敌或护体。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等武学,倒是颇为奇妙。

    但显然,现在不是由他来感慨的时候。

    楚云清体内气血勃发,如有千钧的力道,一下自右臂而出。

    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更像是成倍的力量爆发。

    风玉郎只感觉好似站在坝下,一瞬面临决堤,滔天巨浪骤然而来。

    先是五指,继而是手腕,然后是胳膊,皆是不堪重负般断折,最后断骨刺穿血肉,随着这一拳落下而轰击到他的胸前。

    风玉郎的胸膛猛地塌陷下去,他整个人一下弯腰,吐血不已。

    楚云清甩手,金光逸散,如同洒落的阳光,炫目而璀璨。

    风玉郎缓缓倒下去,他看着散落的光芒,如同坠落的夕阳一般。

    他看到了金光后的师妃语,恍惚间还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然后,闭上了眼睛。

    “终于死了!”师妃语走过来,恨恨道。

    楚云清这一次反而沉默。

    这回杀人不似叶乘风那般,虽说对方也是对自己出手,可自己毕竟是多逗留了片刻,许是如此惹对方怀疑了,按理来讲,如此风玉郎也罪不至死。

    但自己担心他事后报复,免得放虎归山,索性便杀了。

    不知怎的,楚云清觉得不太舒服。

    人死前的眼神是怎样的?他以前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刚才,他从风玉郎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痛恨、怀念还有后悔。

    楚云清不知道这丝悔意是对那些被他祸害的女子的,还是因为招惹到了自己而后悔,当然,前提是这风玉郎真如师妃语所说的那样不堪,是个衣冠禽兽。

    但总的来讲,杀风玉郎虽然合乎道理,楚云清却并没有多痛快。

    “高手帮我报此大仇,请受我一拜!”一旁,师妃语说了句,就作势要拜倒。

    楚云清静静看着。

    师妃语单膝跪到一半,发现面前这人竟连抬抬手的意思都没有,但他也是真心实意,就这么单膝下去,抱拳一拜。

    楚云清这才哼了声,“如此,你此前利用我之事,就算了。”

    “高手大人有大量。”师妃语站起来,“在下师妃语,还不知道高手尊姓大名?”

    “楚云清。”

    师妃语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他马上就蹲下去,开始忙活起来。

    楚云清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角跳了跳。

    这家伙在扒拉风玉郎的尸体,从他身上搜出了不少东西。

    “果然带在身上。”师妃语眼神一亮,从风玉郎怀中拿出一贴身放着的册子。

    册子是用丝绸包着的,像是秘籍,但书页很干净。

    而那丝绸却绣着鸳鸯,一看就是女子之物,还隐约散发出香味。

    师妃语很嫌弃似的将其丢在地上,却对那册子兴趣十足,直接翻阅起来。当然,另外从风玉郎身上掏下来的玉佩荷包等物,早都被他收了起来。

    楚云清摇摇头,转身便走。

    师妃语察觉后,连忙道:“高手请留步。”

86.入府

    楚云清闻言,回头,“你还有何事?”

    他的态度算不上是不耐烦,可微皱的眉头,显然是表露出他没有太多的耐性。

    “风玉郎真是一衣冠禽兽,高手杀他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师妃语认真道。

    楚云清看他半晌,笑了下,“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无用。”

    师妃语愣了下,然后晃了晃手里的册子,“这是风玉郎方才所用的武功,上边还有方士的《望气》和《引气》两门玄术,应该是他以此结合,自创出的一门武学。”

    “所以呢?”楚云清问道。

    “你不要吗?”师妃语好奇道:“你杀了他,他的东西就都是你的。”

    楚云清说道:“我杀他,不是为了抢夺。”

    师妃语点点头,明白了,“这你倒是跟我们那边的人不一样,他们看上什么了就去抢。”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楚云清说道。

    “那你小心些。”师妃语说道。

    明明两人是第一次相见,萍水相逢,他此时的语气和态度,反倒像是担心多年的老友。

    楚云清觉得这人心机有些重,没有多说,脚下一动,便踩了梁柱飞身上去阁楼,继而从窗户离开。

    师妃语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吐出口气,心神松懈下来。

    “果然是个义士啊。”他心里想着,如果对方刚才真想对自己不利的话,那可就惨了。

    他手指松了松,轻轻一弹,那扣在册子底下、手心里的小药包便进了袖口里头。

    然后,师妃语将册子一收,自己先吃了一粒丹药,继而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

    他恨恨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瓶口打开,将里边的液体浇在了风玉郎的身上。

    嗤然声里,大片的白烟冒出,地上的人逐渐消失。

    师妃语捂着口鼻,只等瓷瓶里倒干净了,这才运了轻功离去。

    ……

    楚云清离开了鹊桥戏楼,直奔金子玄的家门而去。

    他早前就打听过金子玄的住处,所以知道他家在哪,而这边戏楼离他家并不算远,对方这回从戏楼离开,很可能就是直接回家了。

    而且,从今天这金子玄还颇有兴致的样子来看,他应该还不知叶乘风已经死了的消息。

    楚云清有些疑惑,金权不知道倒是情有可原,可金子玄竟然也不知道,难道是钦天监有意隐瞒消息?

    仔细想想,叶乘风身份敏感,事涉清净门,再加上昨晚发生之事,很可能会让人有所联想,把叶乘风的死想得太多也说不定。

    楚云清心下一笑,看来这反倒还帮了自己了。

    ……

    金子玄回了府邸,大门一关,径直往厅堂而去。

    “六子回来了么?”他脚步匆匆,随口问道。

    一旁的心腹连忙道:“还没,金爷,不只是六子,今儿个前后派去钦天监的弟兄,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金子玄脚步猛的一顿,回头,“什么意思?”

    “没有半点消息啊。”

    “再派人去!”金子玄喝道。

    “是!”

    金子玄进了屋,从桌上倒了凉茶就喝。

    这时候,院子里赖三急急忙忙地跑来。

    “慌什么!”金子玄怒骂,直接把茶杯摔了过去。

    赖三不敢躲,结结实实淋了一身凉水。

    “说,怎么了?”金子玄坐下,身后两个丫鬟自觉地上来给他按肩膀。

    她们神情里倒也没什么害怕,因为对此都已经习惯了,知道这位金爷喜怒无常,总是会发脾气,不过他也就是骂骂人,摔摔东西,轻易是不会打杀手下的。

    赖三低头,把今早在康乐坊那边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的人?”金子玄眼神沉了沉。

    作为京城老炮,他当然知道这些世袭锦衣卫的名头。

    一般来说,这等人里多是些不成器的,却也真有几个青出于蓝的狠角色,毫无疑问,艾小舟便是其中一个,她家几代人都在锦衣卫当差,本领手段丝毫不低。

    金子玄混得开,心里自然有数,等闲是不会招惹这类人的。

    可现在,他也是刀架在脖子上,一想到昨晚突然出现的那个神秘人,他就有些打哆嗦。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金子玄问道。

    他想着,如果那人真符合的话,别说只是一锦衣卫百户当靠山,就是住在北镇抚司里头,他也得把人抓来!

    “不像。”赖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

    他也说不出来为何,只是觉得那人不像是宗门中人,反而更像是江湖人,还是带着他们市井气息的江湖人。

    赖三本身就是街头混子,所以自是对这种感觉敏锐,这才能从楚云清身上看出这一点。

    金子玄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虽然把人手都散出去了,各方也都打了招呼,可他并不觉得这么快就能找到人。

    毕竟那可是神武派的人,要想对付宗门中人,仅凭他们或是寻常的江湖人,那还真不行。

    所以他才会想去请教一下叶乘风,也是昨晚被那神秘人一搞,心里不安。

    “行了,继续去找吧。”金子玄摆摆手,“对了,金权那边,你莫要理会。”

    赖三愣了愣。

    “他就是一成事不足的废物,除了给我丢脸没别的。”金子玄很是不耐。

    赖三应了声,连忙走了。

    金权是不是废物,他心里有数,可不管怎样,对方跟金子玄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的事情,自己只是一手下人,肯定不能多说什么。

    人走之后,金子玄就靠在椅子上,一方面等着叶乘风那边的消息,一方面也是在想如何去完成那神秘人的差事,找到对方想要的人。

    这般毫无头绪的,他竟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两个丫鬟见此,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过了半晌,安静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来。

    楚云清掀开门帘,感知放开,除了熟睡的金子玄,便只有守在门口阶下的两个护院。

    他朝金子玄走过去,这家伙还在打鼾,浑然未觉。

    楚云清手上使了巧劲,一拳捶在他的太阳穴。金子玄闷哼一声,眼皮都没睁开,就彻底晕了过去。

    ……

87.问话

    金子玄皱着眉头,悠悠醒来。

    他晃了晃头,想要抬手去摸一下头,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原本有些迷糊的精神一振,金子玄一下睁开了眼睛,警惕而紧张地往四下看去。

    灶台、风箱、放着时令果蔬菜篓的一个个木架,这里是厨房,而且一看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厨房。

    一道身影就坐在不远处。

    窗户半开着,天光落在那人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金子玄想要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嘴里也塞着个东西,鼓鼓胀胀,让他嘴巴跟腮都很酸。

    而身上更是被捆绑在了一张竖起的凳子上,还跟厨房的梁柱绑在了一起,可谓是又结实又让人难受。

    金子玄只觉得右边的太阳穴传来阵阵酸痛,眼前都有些发晕。

    “唔唔唔”他尝试发出声音,提醒一下对方。

    “醒了?”楚云清目光从窗外收回,走了过来。

    金子玄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眼前之人。

    高大魁梧,却不显丝毫迟钝和笨拙,反而有种军伍精锐的样子,只不过这气质不像是出身行伍的,更像是自由来去的江湖人。

    两相结合,金子玄判断这人应该是常年在道上走过的,比绿林少一分匪气和狠厉,比江湖人多一丝凶顽,眼前之人绝非善类,所以他决定好生配合,就像对昨晚那个神秘人一样。

    混迹多年,他有比旁人更独到的眼力和识时务。

    楚云清此时还不知道金子玄心里是怎么想的,拉开一张凳子就在他对面坐了。

    他将手里肉饼吃完,喝了口热水,才道:“火房里常常温着肉饼,还备着热水,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滋润。”

    “还有洗好的水果。”说着,他从一旁盘子里拿了个冬梨。

    金子玄呜呜两声,想说话,可嘴里塞着一团麻布,出不了声。

    “你也是出来混的,该知道规矩。”楚云清抬起手,作势要给他把麻布取了。

    金子玄连连点头。

    楚云清便将麻布从他嘴里拔了出来。

    金子玄长吸口气,接着大口喘着,微低着头,像是在盘算什么。

    楚云清一巴掌就拍在他头上,“寻思什么呢?”

    金子玄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楚云清看着他大口咳嗽,声音不小。

    半晌,金子玄的脸色有些发红,却是硬咳带着肺难受了。

    “咳完了?”楚云清把啃了的梨核一丢,淡淡道:“厨子跟护院都被我解决了,短时间火房这边是没人来的。”

    金子玄脸色微变。

    人在府上,吃喝为重,像厨房这种地方,当然是需要重视的。而以他身份,这些年里难免得罪了一些仇家,所以也怕有人给他下毒。

    因此,厨房这边他总留着三两个护院在,这可都是一个月几两银子请来的镖局好手,看家护院都是屈才了。

    可现在,竟就被解决了?

    这由不得金子玄不信,他方才那咳嗽可是故意的,外头若有人不可能听不见。

    再者,自己之前是在正屋堂里小憩,离这边还远,对方能把自己弄过来,已然可想武功。

    所以,金子玄脸色变化一阵,终于叹了口气,再不敢耍什么心思。

    “好汉,可是金某有何得罪之处,能否给个明白?”他说道。

    “不算得罪。”楚云清说道。

    他跟对方没什么交集,即便是通过房灵玉和叶乘风,连间接都算不上,更没有接触。

    “那好汉可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来取金某的性命?”金子玄又问。

    楚云清摇头,“不是。”

    金子玄一听,心下就松了口气,好歹性命无忧。

    “那好汉莫非是缺少盘缠?”他说道:“若是如此,金某定然不会吝啬相助。”

    “也不是。”楚云清笑了笑。

    金子玄愣了愣,既不图财,也非替人报复,那绑自己作甚?

    但转念,他眼神动了动,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不成,好汉是想从金某这里打听消息?”他试探道。

    “是想打听点事儿。”楚云清说着,顺手从一旁砧板上取了一把剔骨刀。

    刀是洗过的,刀刃发亮,刀身暗沉带着化不去的血色。

    金子玄眼角跳了跳,他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自己从前跟人打听事儿的时候,也这么威胁过。

    “好汉尽管说,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他连忙道。

    “你在找谁?”楚云清问道。

    “什么?”金子玄一愣。

    楚云清手里的剔骨刀就离金子玄的膀子近了近,“今早上,你的人是在找谁?”

    金子玄看着这刀,嘴唇就哆嗦了哆嗦。

    说来也怪,他也是刀口舔血一路走到今天的,若说狠,在道上怕是没人不服。换成往日,别说是一把剔骨刀,就是一把大环刀架在脖子上,他眼皮也不带眨的。

    可今天,现在,金子玄却有些肝颤。

    他莫名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头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黑毛猪,这剔骨刀要是一下捅进肚子里来,准是溅出三尺红血。

    “问你话呢。”楚云清说了句。

    “神武派,神武派的人。”金子玄脸皮一颤,赶紧道:“是个青年,受了重伤,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你知道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药铺、医馆,我让手下的人都盯着,还一一排查昨晚到今天买药的人。”金子玄说道。

    楚云清微微一笑,“那赖三他们怎么会去康乐坊?”

    金子玄先是一愣,转而在看着眼前之人时,一下就想起了不久前赖三跟自己汇报过的。

    康乐坊,艾小舟家里的男子。

    金子玄连忙移开眼神,惟恐被对方看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根脚。

    可楚云清是什么人?他本就是混帮派起来的,对人的神态、眼神的变化观察不要太过精细。

    哪怕方才金子玄很好地隐藏下去,楚云清也知道,对方该是猜到了什么。

    此时,金子玄为了不让他多想,连忙开口道:“我是得了消息,那人昨晚是往康乐坊一片去的。”

    “消息?”楚云清问道:“哪来的消息?”

    金子玄咬了咬牙,一时没说话。

    楚云清眼底一沉,手腕一转,剔骨刀便朝金子玄的大腿扎了下去。

88.灰袍再现

    噗嗤!

    剔骨刀就扎进了金子玄的大腿上。

    金子玄眼珠一突,就要张口惨叫,可尽管他张大了嘴,这喉咙里也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楚云清把剔骨刀往外一拔,金子玄的腿上就飙血了。

    “你多犹豫一刻,你血就会多流一点,要是不配合,我就在你身上扎出几个洞,看看你有多少血。”

    楚云清淡淡说着,语气中没有半点紧迫和杀意,就好像是乐意这么耗着,也很喜欢折磨别人那样。

    金子玄额头冒出冷汗,他大口喘着气,被扎的腿有些不自主的痉挛发颤。

    “你是怎么知道他去了康乐坊,谁给你的消息,谁让你找的人?”楚云清问道。

    金子玄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昨晚那个突然找上来的神秘人的身份,就像眼前这家伙一样,都是无声无息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威胁自己。

    而他之所以不敢说,就是怕万一这事儿被对方知道了,会来取自己的性命。

    毕竟,这次他们要找的人是神武派,而且自己已然跟昨晚码头之事牵扯上了,定然脱身不能。

    所以,他此时算是投向了那神秘人的一方,只能帮对方做事,然后找到人,自己就算是立了功,那事情自然解决了,谁也不知道此事。

    可眼前这人,明显就是那神武派一伙的,如果告诉了对方,自己反倒两头讨不着好。

    无他,金子玄并不觉得眼前这人能斗过昨晚那帮人。

    神武派的船停泊在神都码头,这件事连自己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足可见此事的隐秘。再加上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宫里的太监,究竟事关如何,才会让宗门之人接应?

    是不是这太监偷了宫里的东西,还是知晓了什么不该外传的机密?金子玄不敢想,他只知道不论事情如何隐秘,太监都被人杀了,神武派的人也死了,此足可见背后牵扯之重,那神秘人背后必然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势力。

    因此,金子玄不敢说。

    楚云清看到了他犹疑的眼神,其中各种纠结看的他是心烦意乱。

    他随手从一旁端了盐巴过来。

    金子玄眼神一变。

    楚云清根本没有犹豫,又是一刀扎进了金子玄另一条腿上,然后直接拔刀倒盐。

    磨碎的盐像是雪花便飘洒而下,混在殷红的血中,更显猩红。

    金子玄牙关一下咬紧,青筋贲张,脸色涨红,他嘴巴张大,终于发出嗬然的声音,而他是被捆绑住的,此时身子颤抖哆嗦着拼命挣扎。

    楚云清手指如电,在他身上又点了几下,这回金子玄别说出声,便是动都不能动了。

    “我没什么耐性,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你要想好,现在不说,命就没了。”楚云清说道:“可要是说了,说不准我能把那些人都杀了呢?”

    金子玄本是隐忍而痛恨的眼神一动。

    楚云清知道,自己猜对了,金子玄背后有人,而且还不是他心甘情愿替之卖命的人。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他笑了笑。

    金子玄心底一寒,犹豫着,眼皮用力眨了眨。

    楚云清给他解开穴道。

    金子玄一下弯腰,疼的直抽冷气。

    楚云清从怀里拿出金疮药,随便给他在伤口上撒了撒,这一下,金子玄更是疼的白眼翻个不停,额头满是冷汗,几乎要昏过去。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金子玄喘着气道,但刚说完,就看到眼前之人微变的神情。

    他连忙道:“没骗你,我真不知道他是谁,就昨晚他突然来的,跟你一样无声无息地进来,我一睁眼,他就在床头站着看我。”

    说到这里,金子玄眼中难掩惊恐,显然是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他让我找人,我不干,他就看了莺儿一眼,莺儿是我的小妾,昨晚她也醒了,然后就死了。”金子玄磕绊道:“就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死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那些话本里倒是有看美人一眼,血气上涌死的,可还没听说被人看一眼就死的,这是什么邪门儿武功?

    还是某种玄术?他有些怀疑。

    “我说的是真的!”金子玄着急道:“看不出什么伤,就跟睡着了似的,可就是没了气儿,都凉了。”

    话说着,他的语气已然低落下来,显然就算是他,对小妾的死也是伤心的。而且,话中还难掩恨意。

    “继续说。”楚云清道。

    “我就连夜喊来了赖三等人,让他们发动弟兄们去寻人。”金子玄说道:“快天亮的时候,那人又来了一次,说人是在康乐坊消失不见了,让我赶紧去找。”

    楚云清想了想,如此看来,的确是花无期被人发现了什么痕迹,才一路跟到了康乐坊。

    不过幸好,花无期处理的还算得当,对方虽然到了街前,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哪户。

    但楚云清忽然想到了那巷子里墙边的脚印,也就是自己发现花无期是自己翻墙走的痕迹,那里还有一点血迹。

    因为赖三等人的突然出现,自己忘记掩盖了。

    楚云清心底有些紧张起来,那暗处之人虽是发动了金子玄去找人,可自己显然也没停下,能跟踪到康乐坊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么,对方会不会也能发现这个线索,然后怀疑到自家宅院,怀疑到艾小舟身上?

    楚云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连忙道:“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有何特征?”

    金子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紧张,但还是道:“男的,中等身材,跟我差不多高吧。至于长什么样我真不知道,他穿着一身灰袍,脸被斗笠挡着,根本看不清。”

    “灰袍?”不知怎的,楚云清听后,下意识想到了彼时周望潮所说的那个灰袍人,也即是对方当年在清净门时,出现在他面前,并发出招揽的自称来自‘江湖’之人。

    是自己想多了吗?楚云清缓缓起身,脸色已然凝重起来。

    “对了,圆环,他手臂上贴着两个环形刀。”金子玄觉得这应该算是个有价值的消息。

    楚云清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我会提醒你手下人过来,你死不了。”

    金子玄松了口气,继而赶紧道:“好汉,这事儿跟我真没关系,我也是被逼的。”

    “我还会再来找你,你最好识相,别自寻死路。”楚云清转身离去。

    “好汉放心,金某懂分寸,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金子玄当然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连忙表示。

    楚云清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看。

    一方面是担心艾小舟已经提前回去了,会有危险。另一方面是一想到会有人不请自来,甚至乱翻乱找,心底就有些不痛快。

    再就是,家里还有个老道,万一这老小子被人杀了,血脏了一地可就不美了。

    ……

    此时,艾小舟的家里。

    周望潮趴在柴房的窗缝上,小心地看着院中走过的身影,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灰袍、低沉、提剑。娘的,这不就是几十年前自己还在清净门时,那恍若无人般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人?

    不,应该说是同样的打扮,这人的体型要精壮一些,而且是带了箬笠,不似从前之人那般神秘。

    但没来由的,周望潮就确定院中这人跟当年之人是一伙的,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如此笃定。

    而此时,他竟比当年还要无力。

    周望潮死死捏紧了手里的一块叠成三角的符箓,鬓角都淌下汗来。

    因为在他身后,晦暗的柴房中,在那一堆柴火的遮掩下,花无期就躺在一张草席上!

    此时,花无期一边化着体内药性,运转真气恢复伤势,一边同样小心地收敛着自身气机,惟恐泄露分毫。

    而老道后背都已被冷汗打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自始至终,花无期就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早上在楚云清出门之后,周望潮便将花无期转移到了柴房。

    楚云清的感知之所以没有发现,正是因为老道上了手段。

    他们如此做,倒不是信不过楚云清,而是因为他们是宗门中人,身为宗门,往往都有一份骄傲。

    楚云清虽然是江湖人,也出身帮派,却与门派恩怨无关,花无期不想将他牵连其中。

    而老道则担下了这份差事,周望潮义无反顾,素来惜命的他,此番没有丝毫犹豫,只因为神武派今日所背负的重任。

    院子里的人走向了正堂,几息后便出,继而去了厢房,同样很快出来。

    他没往厨房或是柴房来看的意思,回到院里后,脚下一点,便施轻功离去。

    周望潮静静等了片刻,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可算走了,吓死老夫了。”他擦着脸上的冷汗,回头。

    花无期看过来,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你还笑,要不是你,老夫能这么提心吊胆嘛。”周望潮哼哼几声,嘴里嘟囔道:“其实姓楚的小子也是信得过的,就是那小丫头是锦衣卫,这事儿不好跟他说。”

    花无期眼神也是沉了沉,的确如此,锦衣卫,虽然也是朝廷鹰犬,可跟六扇门等捕快不同,他们是忠于皇帝的...

    忽而,他神情一动,接着脸色一变,骇然地看向周望潮身后。

    柴房有窗,此时闭合,光影中,却有人影一闪而过。

    周望潮虽是背对,这一刻却是浑身寒毛倒竖,脸色煞白一片。

    但他毕竟师出名门,又曾辉煌过,这生死之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没有去掏什么宝器或是符箓,因为根本来不及,他只有下意识地朝前扑倒,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有效的躲避。

    嘭地一声,周望潮虽然摔得痛,却是捡了一命。

    原本紧紧闭合的窗户砰地一声炸开,一道剑气瞬息而过,对面墙上登时墙皮纷飞,明明只是一道剑气,墙上却斩开了数道剑痕,如蛛网一般。

    花无期只是看了眼,便认了出来,他神情中可见阴沉,这正是与昨晚出手那人一般无二的剑法。

    窗外,此前本已离开的灰袍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他静静站在外面,箬笠后,一双锐利的眸子却在不停打量。

    有柴火的阻挡,仅凭目光当然看不到花无期,可他方才却因担心老道而泄了气息,此时已然可被感知到,更别说是自己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周望潮了。

    “娘的,今天怕是得栽了。”周望潮一脸凄然,嘴上骂骂咧咧,可人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就挡在柴火前头。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抹了把脸,这一张老脸上沾满了尘土,他却浑不在意。

    “孙贼,哪条道儿上的,可敢报个名号?”周望潮昂首挺胸,好像是顶天立地什么也不怕,可背在身后的左手,却紧攥着那张皱起的三角符箓。

    对面的灰袍人目光朝花无期藏身之处看了眼,箬笠下的帘布微微拂动。

    下一刻,他朝柴房猛然挥剑,其势竟是要将这柴房击塌。

    周望潮脸色一变,如果房子塌了,毫无疑问,他跟花无期定然要被活埋。

    如狂瀑般的剑气在此间轰然爆发,上百年的青石墙上裂纹遍布,而那房顶更是传来阵阵不堪重负之声。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周望潮又急又怒,连忙去管花无期。

    而就在这时,外面那灰袍人却是脚尖一点,身若幽影,骤然朝他刺来一剑。

    背对的周望潮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原本的惊慌早已不见。

    他猛地朝后甩手,三角符箓弹指而出。

    “着!”

    声若洪钟,很难想像这个老人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而那持剑刺来的灰袍人第一时间便返身退去,他在窗沿上一蹬,人便落于几步之外。

    可那三角符箓是周望潮抓住了机会,拼了老命的力气丢出来的,仓促间他根本未能躲过。

    啪嗒一声,叠成三角的符箓因为见了汗,就像是一颗小石子一样硬,砸在了灰袍人的箬笠上。

    周望潮脸上得意还未散去,一旁的花无期也是眼含期待,双手更是下意识攥紧。

    外面的灰袍人更是如临大敌,抬剑在前,一身灰袍因真气的涌动而如风般鼓荡。

    然后,符箓掉到了地上,什么都没发生。

    场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三人皆是默不作声。

89.及时雨

    花无期看向老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声势惊人,信誓旦旦,可是,就这?

    周望潮也是一脸尴尬,还有些无措,“许是,许是让汗渍打湿了。”

    对面,那灰袍人慢慢将抬在眼前格挡的剑放下。

    “大兄弟,好歹说句话不是?”周望潮试探道,一双眼睛却不时飘向地上那没反应的符箓。

    回答他的,是眼前灰袍人斩出的一剑。

    漫天剑气如雨雪狂乱,本就被先前一剑斩出裂痕的墙壁再也支撑不住,先是房顶陷落,然后整面墙也是四分五裂。

    “不好!”周望潮怪叫一声,连忙朝花无期跑去,而后者伤势虽重,这个把时辰里也调息恢复了不少,此时起身跑路还是不勉强的。

    两人互相搀扶,在倒塌的柴房中,从另一侧好歹是窜了出去。

    可这刚一露头,还没等把身上这些草屑和沙土扑簌干净,侧边飞扬的沙尘中,就有一剑刺来。

    花无期把老道往身边一扯,另一只手并指成剑,直接刺出。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道剑指,却将这骤然来袭的一剑破去,沙尘草屑因剑气而狂舞,三道身影快速退去。

    院中,周望潮扶着花无期,后者因方才强行动用真气而扯动伤势,此时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又有崩裂。

    对面,灰袍人静静看他半晌,终于开口,“不愧是顶级的剑客,只是见过吾等剑法一次,就能想出破解剑招,年轻一辈中,你用剑可为最强。”

    方才,花无期刺出的那道剑指并非是直面迎上,他不是炼体之人,如今又有伤在身,真气不足,肯定不能凭剑指与持剑之人正面硬抗。

    他寻了个巧,如同看出对方那一剑的破绽一般,刺在了对方剑气灌输的节点上。

    花无期没有说话,他昨夜败的很惨,虽非眼前之人所致,但对方显然出自同一个门派或势力,这剑法亦是相同。

    他从清醒之后,便一直在思忖这重创自己的剑法,刚才也算是小有成效,可不过是破去了对方一招而已。

    对方所用这剑法以剑气为主,平时凝缩于一道剑气,可若是斩落身上,那便会如火药般炸开,无数剑气飞散。

    花无期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毫无疑问,眼前灰袍人的出身及势力,绝非等闲。而江湖中竟还有如此一方势力隐藏,也足以让人心惊,且担忧其目的为何。

    此时,周望潮看着脸色苍白,伤处渗血的花无期,自己脸上也不免有了些绝望之色。

    对方出手狠辣,一看就不是想要留活口的样子,如今花无期重伤,自己又没什么本事,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能为力。

    他不由暗恨自己怎么这般废物,潦倒躲藏半生,到头来还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只有一颗头颅任人宰割。

    周望潮眼底一狠,当即大步朝前,挡在花无期身前,一脸决然。

    “前辈?”花无期嘴唇动了动,动容之余,更有些惭愧。

    他是宗门真传,已经过了要让长辈护持的阶段了,可现在,却宛若一个废人般,还是要躲在周望潮身后。

    哪怕周望潮是方士,通晓不少玄术,可不要忘了,他本身也是个被追杀的,身上早就带了伤,又如何能是对面这剑客的对手?

    如此做,只不过是想全乎道义罢了。

    “小子,老夫惭愧,拍了胸脯却不能护你周全。”周望潮说道:“但既然承你这一声前辈,老道就得做出个样儿来,总不能窝囊了半辈子,到头还是遗憾不畅快!”

    花无期眼底颤了颤,最终道:“晚辈自当紧跟前辈。”

    周望潮洒然一笑,张开双臂,轻抖了下袖子,霎时,周身有若风来,道袍鼓胀,一抹玄奥难测的气息激荡此间。

    “宝器?”对面,那灰袍人定眼一看,顿时瞧出端倪。

    所以他不再迟疑,更不会给对方丝毫机会。

    他持剑斩出,剑气一动之间,人更是追之而去。

    长剑如花,剑气若冬雪,半空之中竟有冰晶凝结。

    “叱!”周望潮猛然大喝一声。

    气息一瞬翻涌到了极致,他就如置身风眼,而四下狂风汇聚,转而气息成团,如冰雹般朝眼前砸落。

    风雪遇冰雹,场间碰撞声不绝。

    灰袍人如风雪归人,长剑刺破风团,仿佛是瀑布中穿出的一根山松。

    周望潮额头背后满是冷汗,但他仍在咬牙坚持着,那贴身在背的宝器已然滚烫如热水一般,但他毫不在意,仍是集中精力,与自然气机勾连。

    剑尖慢慢朝他靠近,已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要将他刺穿。

    花无期就在周望潮身后,可他同样被围绕在周望潮周身的风卷阻挡,他抬手挡着翻涌的风息,不可避免地有了绝望。

    师傅,宗门之托已负,便是这仇也无法再报了...

    “死来!”灰袍人蓦然大喝一声,长剑之上剑气爆发,猛然朝前一送。

    周望潮感受到了冰凉刺骨的寒意,剑气刺破了他的道袍,划破了他的血肉,殷红而滚烫的血洇透残破的衣衫,他牙关紧咬,不惨叫出声。

    风团终于消散,他双手紧紧抓着身前长剑,仿佛是不让它刺进心肺。

    血快速从双手上滴落,对面的灰袍人看不出用力,可周望潮却像是拼尽了全力一样,剑仍从手中朝前滑进,血越来越多。

    周望潮脸色狰狞,却又颓然。

    自己就要死了么,在这里。不过,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他想着,手上的力气不知不觉已经松了下去。

    可剑却未得寸进。

    花无期眼神一亮。

    灰袍人握剑的手紧了紧。

    却是那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缠绕的金光,循之看去,便是院中落下的一道高大身影,缓步而来。

    “楚小子,好个及时雨。”周望潮耷拉着眼皮,嘴角咧了咧,终于放松下来。

    灰袍人猛然抽剑。

    金光仍缠在剑身之上,却是为了保护周望潮不被这剑刺穿,此时老道顺势后退,踉跄几步,一下跌坐在地。

    他捂着胸口,手上满是鲜血。

    “前辈!”花无期喊了声。

    周望潮摇摇头,勉强一笑,“无事。”

    另一边,楚云清手中如握太阳,一拳朝那灰袍人砸去。

90.托付

    楚云清也是刚刚到,所看到的灰袍人的出手,便是差点一剑刺穿周望潮。

    而他有些意外的是,这老道竟还有些压箱底的手段,还能坚持这么久。

    只不过,只是看这场间塌了的柴房,以及那如蛛网般蔓延的剑痕,就足可见这灰袍人武功之高。

    楚云清没有丝毫大意,拳上金光凝聚,璀璨如一轮太阳,直接朝对方轰去。

    这灰袍人更不敢大意,他一见这莽汉,就从对方拳势上感知到了那种磅礴的力量。再加上方才那将气血凝实的武功,一眼便知这人是沉浸苦修的外家高手,这一身气血怕不是得有几十年的功力。

    可对方虽壮硕如牛,却又如此年轻,想来也非无名之辈。难道说,事涉宫中的,除了昨夜门派外,还有其他势力?

    灰袍人一时想不通,但这毫不影响他出手,不管眼前之人是谁,只要挡在面前,那就是敌人,就要将之除掉。

    剑气宛若嘶鸣,古朴的剑身上萦绕着青色可见的气流,这竟不是无形的剑气,而是更进一步化无形为实质。

    楚云清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二次见这种将无形化有形的手段,前不久的风玉郎便是将杀气凝实,却是以感知探查为主,并没有这般威力。

    他隐隐有些感觉,似乎这类动用真气的武学,层次之分便在无形与有形之间,无形如气,有形如器,前者灵便,后者更具杀伤。

    此时,灰袍人一剑刺出,长剑犹如旋涡裹挟,便连半空中都产生大片的风旋涟漪。

    楚云清心神一凛,不敢大意,这拳尚在半途,后继真气便已然雷化。

    宛若紫电般的真气由内而外,跃动而出,电弧在金光弥漫之际,犹如晴明的天空划过霹雳。

    灰袍人心底一惊,哪怕只是看着,他便能感受到那股如寂灭般的堂皇之意,凛然间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抵抗的念头。

    “可怕,这武功竟还能影响精神?”灰袍人又惊又骇。

    霎时间,两人正面相撞。

    如螺旋般的剑气刺破了如沙般的金光,可在接触到其中微小但跃动的紫电时,原本的实质化剑气登时溃散成无形,如纸般寸寸分解崩裂。

    楚云清变拳为掌,成掌刀劈下。

    灰袍人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悲鸣,顷刻间断为两截。

    “怎么会!?”他眼中无比骇然,这究竟是何等的力量?

    下一刻,楚云清五指一收,继而成拳,甩臂间雷电尖鸣,眨眼便落在灰袍人的身上。

    以劫雷为基础的御气雷化,使楚云清的真气和气血渐具活性,而如此所带来的效用,便是让他力量更强,出手也更快。

    这变招而出的一拳,犹如急电奔雷,灰袍人尚因剑断而有刹那的分神,下一瞬便被一拳砸塌了胸膛。

    他整个人更是直接被轰飞出去,半空可见身形佝偻,更是吐出一大口血。

    灰袍人在院中滚落,直至树下方止,半天没有动静。

    楚云清甩了甩手,上面隐有电弧闪烁,而上好的锦缎衣衫,这袖子上更是呈现炙烤般的褶皱。

    “真强啊。”周望潮看着他,眼中有赞赏也有羡慕,最后眼神却有些黯淡下去。

    “前辈?”花无期嘴唇动了动,眼中难掩伤感。

    周望潮的气息有些微弱,好像快不行了。

    楚云清看他一眼,大步走来,见他如此,也不免默然。

    “楚小子,老道并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周望潮虚弱道:“我俩是宗门中人,宗门有规矩,虽不是瞧不上江湖人,可也...唉,你拖家带口的,老道实在不忍心。”

    花无期同样点头,“此事牵连甚重,非是不信楚兄。”

    “不必多说。”楚云清说道:“楚某可以理解。”

    周望潮瞥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也有些沉重,当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兄弟,你生老道的气不要紧,可小花伤重,责任更重,你本领高强,可愿帮他?”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我之前出去便是寻他。”

    花无期心底一暖,还是道:“这件事有关宫中,除了我神武派之外,或还有其他宗门及势力涉入,楚兄不必...”

    “楚兄弟深明大义,真乃豪杰!”周望潮却是打断,神情如壮怀激烈。

    楚云清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老小子好像有点不太对。

    “人生在世,便是一个义字,义字为先,纵横天下。”周望潮激动道:“楚兄弟可敢为这天下,义字当先?”

    楚云清下意识点头,早年混帮派,他就常听人说,人在江湖,靠的就是义气。而他对此当然相信,那些江湖豪杰,行侠仗义,就是一身肝胆。

    他就是要成为这样的人。

    “好好好!”周望潮连连说出几个好字,“大丈夫生于世间,本就该如此,义之所向,无所畏惧!”

    楚云清虽然不明白往日不太着调的老道,怎么突然能说这么多道理,却发现他似乎有些太亢奋了。

    不是该死了吗?

    他眉头皱起,下意识放开了感知。

    这时候,老道似乎有所察觉,眼神闪了闪,顿时哎呦哎呦地哼唧起来了。

    楚云清脸色一变,冷笑不语。

    好家伙,这老小子虽然虚弱,可气机如常,之前快入土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的。

    而目的也不难想,无非就是想把自己拉上船罢了,真是个老狗!

    楚云清有些生气。

    周望潮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连忙捂住胸前,那里之前被刺了一剑,虽然未伤及内腑,可也流了不少血。再加上他之前两手抓剑,这双手更是血糊糊的,如此倒颇为凄惨。

    楚云清看他这副样子,顿时没了脾气。

    这时候,周望潮脸色忽然一变。

    楚云清以为是那被自己一拳捶了半死的人爬起来了,连忙回头看去,可不论是感知还是肉眼所见,那家伙都气息萎靡地躺在地上。

    “哎呦,烫死我啦!”身后,周望潮忽地大喊一声。

    楚云清愣了愣。

    周望潮从地上纵身跳起,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一双手还不时往背后去抓。

    花无期都惊呆了,啊这?

    这老前辈刚刚不还重伤濒死,吊着一口气托付遗志嘛,怎么现在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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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介绍:
江湖之中,人若浮萍。庙堂太高,风雨飘零。一个无依无靠的卧底捕快,在【叮】的一声后,人生出现了转变。他行走在黑与白之间,他是笑看风云的江湖人,更是一个只认道理的莽夫。这是有关江湖道的故事。最后一个莽撞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一个莽撞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