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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最后一个莽撞人txt下载     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夜色如墨

    抬出的尸体刚好就有三具,而不等楚云清去问,便听见那领头的捕头在吩咐手下。

    “死的人是渊行帮的方震,宇文峒还有王轩,去知会一声吧。”

    这话被不少人听见了,场间登时一阵哄然。

    “死的是方震?”

    “不会吧,他一身横练武功,谁能杀他?”

    “你看这血都洇透了,真惨啊。”

    “等等,宇文峒和王轩,死的这都是香主啊。”

    “是啊,还都是晏堂主的手下。”

    “这会不会是...”

    人群里,楚云清握了握拳,眉头已然皱起。

    看着那被义庄之人抬走的尸体,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陆景等人开始排除异己。

    但马上又否定掉,因为如此做太过明显,且明日便是石老帮主下葬的日子,陆景他们绝不敢在这会儿动手。

    转而,他便想是不是锦衣卫的那人调虎离山,说起来,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但同样的,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方震等人无关紧要,对方根本没必要杀他们。

    那会是谁?如果今晚自己也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要死在这?

    毕竟,方震一身横练硬功,远近都排得上号,可看方才白布下瘫软的尸体,显然是骨头都被人捶碎了。

    楚云清想着,一时纷乱如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雪月楼看一看。

    当即,在压下翻涌的心绪,恢复平静后,便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哎,站住,你干嘛的?”有衙役拦他。

    “我是渊行帮的楚云清。”楚云清看向门口的捕头,直言道:“我想进去看看案发现场。”

    这边的衙役没认出他来,但门口的捕头却看清了他的脸。

    “这位是渊行帮的楚香主。”捕头连忙按住手下,唯恐对方得罪了楚云清。

    那衙役一听是渊行帮的香主,便低了低头,朝一旁走开了。

    楚云清并未在意,只是走近,抱了抱拳。

    捕头便一侧身子,道:“请随我来吧。”

    楚云清跟他进了雪月楼。

    出了命案,死的还是渊行帮的人,这里原先的情调自然就没了,也没人吟词唱曲,也没人跳舞劝酒,只有冷清。

    “凶手应该是多人作案,分工明确,得手后便从偏院离去。”捕头说道:“我们的人在那边发现了血迹,还有血迹旁的脚印,判断也有人受伤了,已经有人去审今夜负责偏院的人了。”

    楚云清点点头,破案自然有官府,他知道,方震等人的案子,会由六扇门接管。

    他之前只是衙役,对如何侦破案件,不太擅长,此来,确如先前所说,只是看看案发现场。

    还是那个包厢,门口有一衙役守着,开门后,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楚云清皱眉屏息,旁边的捕头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们都未直接进门。

    这味道里有酒气,有血腥气,还有酒水过胃呕吐出来后的恶味,当然还有雪月楼里的花香混入其中,很是难闻。

    而入眼的,则是一地的血腥,其中不乏沾血的骨渣,墙上、桌上等都有溅落的血迹。

    “从几位香主身上的伤来看,凶手用的是破甲锤和刀。”捕头道。

    刀自不用说,江湖人身上基本都佩刀带剑。

    但破甲锤就不一样了,这是军方管制的军械,是军卒短兵相接时,近身搏杀用以破击甲衣的兵器,极少流入江湖。

    这捕头的眼神有些闪烁,楚云清知道,对方这话是有提醒的意思,那便是出手的人,很可能是官府中人,而这,对方本没有提醒自己的必要。

    “王轩,与我是好友。”捕头低声说了句。

    楚云清点点头,明白了。

    他问道:“大人想如何做?”

    “自会有仵作验尸,然后由官府定夺,我们追查凶手。”捕头苦笑一声。

    楚云清知道,如此说的意思,便是若凶手真的出自官府,那就永远不可能找到了。

    “劳烦了。”他说着,再看过房中一眼后,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身后,那捕头见他没多问,也没再多看,不免叹了口气。

    ……

    晏红染一向睡的很早,她也不在堂口过夜,而是一定要回自己小院的。

    青翡睡得也早,不过总要等晏红染睡熟之后,她才会歇下。

    但早年的漂泊经历,就算是很困,夜里她睡的也浅。

    半睡半醒间,青翡闻到了淡淡的腥味儿,她小脸皱着醒来,眼神还有些迷糊,不过眨眼就浮现清明。

    这不是鱼腥,而是飘散在空气里的腥臭,哪怕很淡,却依旧清晰。

    她一个滚身便落在地上,目光穿过镂空的窗户,外面是大片的黑暗。

    剑柄上熟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继而屏住呼吸,悄然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不管是不是毒,总得有所准备。

    房门无声开了,青翡一下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松了口气。

    门外,对面的房门早就开着,一身白衣的晏红染倚在门框上,手上持着一把殷红的大弓,此时正把箭筒往身上背。

    “起来了?”晏红染笑了笑。

    青翡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姐,这味儿…”

    “没毒。”晏红染眼帘低着,“就是一些恶心人的东西散出来的。”

    青翡有些不解,但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见对方如此凝重以待了。

    “会是谁,陆景吗?”她问道。

    “他可没这个胆子,手底下,也没人有这个手段。”晏红染把袖口扎紧,脚下踩了踩,然后道:“走,出去看看。”

    听得她话中自信,青翡小嘴紧抿,拔出短剑,紧跟着出去。

    房门开了,两人出来,天上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漆黑的院子里,随着两人的现身而出现了沙沙的声响。

    而隐约可见的,是原本紧闭的院门,此时也开了半扇。

    青翡脸色微变,“是蛇!”

    沙沙的声响出现之后,风中腥臭更为明显,院落的阴影似乎成了活物,出现了游动,而其中,便是一条条显露的毒蛇。

    晏红染神情平静,如是思忖片刻,才道:“我当是谁呢,还以为出了过江龙,原来是六扇门的草头蛇。”

    六扇门?青翡心中惊讶。

    院里,墙下阴影中,有人开口,“晏堂主,过江龙也好,草头蛇也罢,今夜,送您上路!”

47.血玉飞箭

    晏红染眉眼微低,即便面上不动分毫,心中却早已沉重。

    她没想到,六扇门的人竟会对自己出手,而背后指使之人,自是不难想。

    草头蛇,当然只是个绰号。

    这代表的是六扇门一位出身南疆、擅长以蛊操纵毒物的捕快,其人虽身在官府,却因行事亦正亦邪,在太渊州江湖里,颇为人忌惮,名头很大。

    而凡是草头蛇出没,必有应天枭在侧。

    这是六扇门中,一位擅轻功身法和暗器之人的绰号,这两人出入江湖,从来都是结伴同行。

    而且,他们还是“铁爪银胆”安清和的左右手。

    地上,毒蛇穿破阴影而来,腥臭之风便在眼前,其中剧毒自不必多说。

    暗里,有一声压抑着嗓音的呼哨传出,接着便在连串不绝的鳞片摩擦沙石地面的声响里,一条条或花斑或纯黑的毒蛇朝阶上两人冲去。

    有的,响尾一弹,竟如弓般自地面飞射而起。

    青翡眼神紧盯,骤然出剑,寒光一闪,便是三尺剑气斩出。

    黑暗里,似有人惊叹了一声。

    蛇头斩落,但溅出的血更使得蛇群亢奋,嘶鸣的蛇信声加剧,毒蛇如潮般自黑暗中涌来。

    青翡虽然常伴晏红染左右,可毕竟都是太平日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等密密麻麻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头皮不免一阵发麻,只是不住挥剑。

    可哪怕将飞蛇斩落,面对眼前如海般的蛇潮,也只是在耗费真气罢了。

    晏红染凝神片刻,忽地一笑,素白的手指朝前一弹,指间一张点缀朱砂的黄符纸便自燃飘出,落在蛇潮之中。

    霎时,就如滚油之中滴落了火星,瞬息便是热火弥漫,轰然声里,整座小院皆在焚烧。

    肉香、焦糊味儿钻进鼻中,耳边响起的是无数毒蛇痛苦的嘶鸣,滚滚热浪扑面,青翡的小脸被大火映照地通红,半边天色都被燃亮。

    “醒来!”晏红染清冷的语调在青翡耳畔响起,后者不由打了个哆嗦。

    就如被火光灼目一般,青翡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月光细长,地面投下清凉,哪还见乌云遮蔽,什么飞蛇毒物,更不见那熊熊烈火。

    “这?”青翡张了张嘴,一脸惊诧。

    “所谓毒物,不过只是幻象罢了。”晏红染目视前方,平静道:“先前的腥臭,便是障眼法的媒介。”

    此时,洒落月光的院中,几道身影清晰可见。

    墙边有一人,穿着黑袍,面容难见,此时正佝偻着身子,扶着墙,隐有颤抖,他正是传闻中那以蛊操纵毒物的草头蛇。

    以往术法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面对幻境之中的漫天毒物,还没有人能够破开,基本都是心胆骇破,精神疲乏,继而任由宰割。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被人一眼瞧破关窍,更是以一纸黄符破去。幻境从内被强行破开,施术之人精神自是遭到反噬。

    草头蛇藏在黑袍中的眼神,看向那阶上的人时,忌惮中不免带着恶毒。

    在他身后的墙上,蹲着一人,穿着紧身的黑衣,看着像是夜行衣,却多是皮甲护着紧要,因有黑巾蒙面,所以看不出年纪。

    他身上挂着不少暗器,背后还有一个好似剑匣子的物件,此人便是应天枭。

    除这两之人之外,相距不远,还有两人。

    一个身材魁梧,却穿僧袍的光头大汉,这一身僧袍被肌肉撑得有些紧绷。在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佛珠,拳头大小的珠子总共十八颗,每一颗上面的骷髅人头,皆呈现不同的神态,久而望之,不免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另外一人,便是太渊州六扇门总捕头,“铁爪银胆”安清和了。

    他依旧是那副面带微笑的模样,只不过眼里,可见凝重。

    显然,他也没想到,晏红染竟会一招破了草头蛇的幻术。最主要的,是对方刚才用的黄符纸。

    难道,她其实是方士?

    不该,若真是如此,对方不会屈居在太渊州,早该去京城了。

    安清和想了想,突然想起不久前,对方为石崇山求医而去过京城,当下,心中有了猜--应该是在京城采买的符纸。

    想到这,他便放心了不少。

    晏红染看见院中架势,开口道:“倘若我是触犯了什么律法,也该由官府过审,你这带人来杀我,说不过去吧?”

    安清和并未答话。

    身旁,那带着骷髅佛珠的莽罗汉大笑一声,当先冲去。

    “你这细腰长腿的,佛爷喜欢!”

    他语带调笑,脸挂淫邪,但拍出这一掌,却如金刚怒目,佛音嘹亮间,金光湛湛的佛光如普照般笼罩而去。

    晏红染一看便知对方身负外家硬功,且是正统的佛门出身,对这一招当然不敢硬接。

    她一扯青翡,脚尖一点,便朝后飘去。

    但这不代表她能躲过这一掌,佛光如跗骨之蛆,而她也没打算躲。

    抽开的距离虽然只有几步,但足够她引弓搭箭,四棱的箭头闪烁寒光,箭羽因真气的灌输而微颤,箭身隐隐镀着一层血色的荧光。

    不必瞄准,葱白的手指一松,便是宛若霹雳之声,震彻心神。

    “退!”安清和瞳孔一缩,连忙喊道。

    与此同时,墙头上蹲着的应天枭一抹腰际,甩手便是一道寒星,直射那支羽箭。

    佛光被箭矢穿透,四棱箭身上的真气炸开,掀起一阵狂澜,金光在方寸之间璀璨,莽罗汉脸上尚挂着狂笑,胸前便被一箭射中。

    他怒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箭身,阻断着箭矢的穿透劲力。

    叮地一声,一枚柳叶镖落空,扎在了廊柱上。

    应天枭眼神一沉。

    那边,莽罗汉脚下踉跄站定,咬牙将这支箭拔了出来,胸口血线溅出,他脸上一阵痛楚。

    不过即便胸前晕开血迹,随着骨骼的一阵啪啪声响,筋肉一阵收缩之后,便将血止住了。

    “血玉飞箭!”他一字一顿道。

    晏红染眼中毫无可惜之色,已然重新搭箭。

    那边,应天枭沉声道:“莫要留手试探,一起上!”

    言罢,身形一闪间,他轻拍背后剑匣,便有两条带着尖刺的指细钢索朝晏红染激射而去,整个人亦如夜枭般趁月色俯冲。

48.绝境

    六扇门是朝廷与江湖打交道的机构,所以内部人员组成,除却从刑部衙门内选拔而出的菁英外,也不吝从江湖中吸收同道之人加入。

    比如这太渊州六扇门里,今夜参与围杀晏红染的,便是安清和招揽来的高手。

    应天枭、草头蛇、莽罗汉,三人各有神异,武功高强。

    本依安清和的预想,就算晏红染武功再高,有心算无心,先以幻术迷惑,继而联手杀之便是,可万万没有想到,晏红染竟会如此难缠。

    不论是轻易破除幻术,还是一箭逼退莽罗汉,无不表明,今夜之事,或许会变得艰难而惨烈。

    但事已至此,安清和没有别的选择。

    应天枭背着的剑匣是由机关大师特意打造而成的,看着不大,内部机关密集,如纳乾坤,此时激射而出的两道钢索,其实是以兽筋、金丝等糅合而成,柔韧结实,刀剑难伤。

    这钢索射出,那头上尖刺便如骨朵般盛开,展为三个刃片,如爪般勾向晏红染。

    晏红染先是朝墙下的草头蛇射出了一箭,莽罗汉自是去救,而她屈指一弹,蜡衣在半空崩裂,其中两道黄符纸显现,一道自燃,另一道却如匹练般打向莽罗汉。

    这莽罗汉挡下了那支箭,却对符纸避之不及,恍然间只觉一股巨力压迫而来,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解决此人后,晏红染反手抽箭,朝这如飞蛇般袭来的两道钢索分别抽了一下。

    但她低估了这机关器具发出的力道,手腕一震,手中的箭便被钢索的惯性折断。

    她眉头一蹙,那应天枭已借钢索拉扯之力,竟比轻功还快,近在眼前。

    他手上各持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交叉着借助惯性斩来,而此时,晏红染手中箭断,根本无暇他顾!

    一旁,青翡轻斥一声,双手握短剑前扑,并非来挡,而是朝应天枭肋下刺去。

    如果应天枭非要斩向晏红染,那他必然要被青翡的这一剑刺穿胸腔。

    青翡是如此打算的,但应天枭显然自信,竟是避也不避,甚至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眼神都未瞥过来。

    先是青翡的短剑临身,却如撞在石板上一样,暗沉的剑身出现了一个弯曲的弧度,难以寸进。

    不过应天枭的冲势也难免受到影响,朝前划出的短刃出现了偏差,并未完全斩中晏红染,而是在她左臂和肩膀上切开了血口。

    应天枭双脚踩到回廊的窗沿,整个人如蝙蝠般贴在墙上,甩了甩短刃上的血珠,眼里颇是遗憾。

    晏红染闷哼一声,脚下快速后退,一边点穴止血,一边在院中站定。

    一旁,青翡双手虎口隐有血迹,一张小脸上满是凝重。

    便在这时,先是不显,一缕劲风却在察觉时竟至身后,时机抓的正是两人刚刚站定回神的刹那。

    晏红染眼角一动,来不及回头反应,只得强忍左臂剧痛推了青翡一把,然后持弓右手便朝身后打去。

    叮!

    一声脆响,晏红染马上收手,身子朝前,脚下迈出几步卸去力道。

    身后,安清和双手探出一前一后,月光下如蛟爪般银光闪闪,却是一对各带三个指爪的奇门兵器,紧扣在手背上时,就如蛟龙探爪一般,其上鳞片反射寒光。

    他见晏红染卸力朝前,自是抢攻而上,与此同时,回廊下,应天枭脚尖一踩,人便冲进战团,双臂一展,紧致黑衣之下,便有无数寒芒飞射而出。

    晏红染左臂低垂,隐有微颤,这是应天枭那短刃上抹毒所致,如今就算点穴,亦早就融与血中发作。

    她承认在重创草头蛇和莽罗汉后,自己有些轻敌了,没想到这应天枭比传闻中的还要难缠,而且对方轻功依仗那古怪的飞索机关,除却速度之外,更麻烦的是那种借助惯性重来的力量,实在是让人难以应对。

    而她还要照看青翡...

    今夜难道真要折戟于此不成?她心中念头一闪而过,便将手中大弓朝冲来的应天枭甩去。

    叮叮叮连绵脆响中,其上裹挟劲风直接将那漫天而来的暗器寒星全数打落。

    她看也不看,直接反手一掌拍向身后。

    且不说那长弓劲力用光后被应天枭一刀斩断,便是拍向身后的一掌,竟是被安清和强行接下了!

    晏红染心底一惊,自己这焚煞掌虽未练至大成,可其上火毒催发毫无征兆,看似寻常一掌,却最是难防,安清和是如何挡下的?

    她连忙侧身收掌,不忘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安清和双手交叠,其中竟飘着一张荧光暗淡的黄符纸!

    金甲符?!

    晏红染脸色难抑变化。

    这是专门御制五行玄术的符篆,一般是符道之间相生相克,她此前却未想过,自己这掌中火毒,竟也会被其克制。

    不,应该想的,是安清和为何会提前有所应对。

    晏红染眼神一沉,想到了落在对方手里的陈五。

    是了,自己这焚煞掌只施展过寥寥几次,除了帮内的几个人外,根本无人知晓。

    想到这,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伤感,原来今夜之事,还有‘自家人’的背叛。

    “晏堂主,生死搏杀,切莫分心啊。”

    语气带笑,出手却如寒冬腊月时的阴风,安清和金甲符在前,双手成爪,自高而下劈落,就如恶蛟冲涧一般。

    如今境地,晏红染虽有些心灰意冷,不过以她心中骄傲,却不会甘心就缚。

    她肩膀一抖,劲力涌动之间,箭筒里的数十支箭矢皆冲天而出,随即身若扶摇,躲开安清和这一击的同时,人在半空,右臂一抻,束袖展开,如网罗般将这些箭矢一揽,继而真气激荡,朝下甩去。

    月色忽而暗淡了一瞬,四下如墨,明明只是几十支箭,此时却给人一场箭雨之感。

    安清和知道这是晏红染最后的余力,不过金甲符挡不住这些,便强提真气,扫落着射来箭矢。

    那边,应天枭双脚在实地踩定,轻拍剑匣,其中便射出一把伞来,他双手一举,展开间便将自身罩住。

    至于莽罗汉和草头蛇,箭雨未曾照顾他们。

    砰砰的落响声里,除了那四棱的箭矢外,更多的还是借其箭势的外放真气。

    可当尘埃落定之后,安清和等人却是脸色一变,因为场间哪还有晏红染两人的踪影?

49.笑容

    “怎么回事?”安清和眉头紧皱。

    应天枭一双锐利的眸子四顾,感知片刻后,微微摇头。

    那边,草头蛇走来,语气不掩虚弱,“是幻术。”

    “幻术?”安清和皱眉。

    草头蛇便出言解释,所谓幻术不过是影响他人五感的手段,方才该是一道可以激发幻术的符纸,以真气灌输的箭雨作为媒介,影响了众人的判断,而晏红染正是趁此逃离。

    他抬头看了眼重新明亮的月光,道:“几十支箭在夜色和外放真气的混淆下,如蝗如雨,错乱了咱们的感知,其实是中了幻术。”

    “可是,她怎会有这么多的符纸?”莽罗汉揭下身上已然朱砂褪色的黄符纸,疑惑道。

    “许是先前的京城之行吧。”安清和颇有种功亏一篑之感。

    今夜是偷袭,晏红染不知道他们来,更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但因着陈五的关系,他们对晏红染却了解不少。

    擅射之人最怕近身,所以才会有应天枭贴身缠斗,而他更是许诺颇多,谢玉尧才从府库给他拨出了这张金甲符。

    只不过唯一没料到的,便是晏红染身上竟会有符篆傍身,且都颇具威能。

    不论是破除幻术还是布下幻术,还是搬山借力压制莽罗汉,这既是符篆之功,也是晏红染丰富的交手经验和应对。

    如今,这么一个人脱身而去,且不说今后如何,便是对方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那无论是百姓还是渊行帮等太渊州的一众帮派,必将唾弃他安清和,甚至是牵连府衙。

    官府的威严,定会一落千丈,届时,他安清和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谢罪的。

    “一定要抓到她!”安清和道。

    草头蛇却自信道:“大人莫急,她所中之毒源自南疆,根本压制不住,放眼太渊州也是无解。”

    安清和连忙看他。

    “就算她武功绝顶,不及天亮,她也必死!”草头蛇语气肯定。

    应天枭将手上短刃插回后腰,道:“她所中伤在左肩和左臂,若在甫一中毒便断去臂膀,还可活命。但连番运功提气,蛊毒已然融入血液,神仙难救。”

    安清和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吩咐道:“就算如此,还是要提防她将消息传出。”

    莽罗汉捂着心口箭伤,咬牙切齿道:“大人放心,老槐街那边早跟陆景打好了招呼,外边街口也有咱们的人在。”

    草头蛇道:“她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也不能漏了。”

    应天枭笑道:“她之心腹方震等人今夜已死,东市所在,她又能去哪?”

    “不要大意。”安清和沉声道:“多带上几个人,咱们分头行动。”

    “是!”几人应下,快步出了院子。

    安清和看了眼小院,想到了今夜会被六扇门的同僚杀死的方震等人,忽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也在除掉之列的楚云清。

    不得不说,他心里是觉得可惜的,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算是朋友,而对方隐隐有将自己当做师傅的意思,他是能感觉到的。

    但为了大局,些许牺牲也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一想到陈文静的死。

    安清和握紧了拳头,只希望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今夜解决掉,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

    晏红染带着青翡出院前长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行了,而感知之中,街口附近都有气机出现,显然是安清和事前安插的人手。

    阴暗的巷子,连月光都不愿洒落。

    一张破旧的草席上,晏红染贴墙靠着,青翡早就摘下了斗笠,微黑的脸上满是悲戚,泪珠不要钱地往下落。

    “别哭。”晏红染脸色苍白,虚弱道:“既入江湖,谁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想抬手给青翡擦擦泪,但左边身子已然没了知觉,便是右手,先前过度灌输真气,其中经脉也已受创,如今也没有抬起的力气了。

    “咱们去堂口,还有人能救你。”青翡摇头道。

    她不知道对方中的是什么毒,但放眼当下,要说谁有这个救人的本事,必然是地牢里的顾禾。她是清静门门主的徒弟,如此身份来历,必有手段。

    晏红染当然知道,但她却是笑了笑,先不说对方能不能解毒,便是她们二人现在,也去不成堂口了。

    “你走吧,兴许,还能逃出去。”她说。

    “我不!”青翡倔强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别犯傻。”晏红染道:“如果你能逃出去,就去京城,找上次见过的梁先生,他会收留你的。记住,别想着报仇。”

    青翡只是摇头,“今夜之仇怎能不报?当日你就不该放过楚云清!”

    “傻孩子,小清子也有苦衷。”晏红染道:“不过你就不要跟他见面了,也可能,安清和今夜对我出手,他也会遭殃。”

    青翡心里却恨透了楚云清,因为她知道,对方就是衙门的人。

    晏红染轻咳一声,嘴角流出黑血。

    “姐!”青翡哭了出来,着急却无助。

    适时,巷外却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青翡眼神一变,连忙抓剑,晏红染却是神情平静,如同已然看开了一切。

    巷口出现了人,月光下,却是熟悉的身影,他好像也察觉到了巷子内的气机,略一犹豫,便走了进来。

    ……

    在从雪月楼离开之后,楚云清犹豫片刻,就往晏红染的居处而去。

    人至半途,他忽然有一阵心悸,毫无来由,却是通体生寒,难受到几乎不能呼吸。

    如心有所感一般,他想到了方震等人今夜遇袭,便发了疯般朝晏红染这边跑来。

    街口,楚云清看到了几个盯梢的捕快,心下更是一沉,将人打晕后,走过不远忽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机。

    就在这阴暗的巷子里,在此时,见到了无比虚弱的晏红染。

    她就要死了,楚云清能感觉得到。

    青翡扑在他身上,压抑着哭腔,对他连挠带咬、拳打脚踢。

    此刻楚云清眼里,只有苍白凄美的晏红染,而对方,依旧如往常般看着他,带着和煦的笑容。

    楚云清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

    痛苦的浪潮翻滚如骤雨过后的白云,一片又一片地匆匆掠过。他恍然惊觉,多年以来,自己心里竟是如此紧要着对方,而今后却要失去。

50.小斧

    楚云清走过去,蹲下身子,“谁干的?”

    话虽在问,可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晏红染只是含笑,虚弱地微微摇头。

    她努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嘴角不自觉淌下的黑色血迹,无不在表明,她已然毒入膏肓。

    楚云清抓住她的手腕,将体内真气渡去,他没有学过这等疗伤之法,如今用来,真气如遇滞塞,在经脉中寸步难行。

    晏红染以眼神止住他的动作。

    “走。”她轻声道。

    青翡在一旁,捂着嘴,只是在哭。

    楚云清一把将晏红染抱起。

    青翡带着泪花的眼睛看着他,憋着嘴,一下挡在前头。

    她不相信对方,官府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招来的。

    楚云清没理她,径直绕过,大步出巷子,转而便是在跑,真气灌输双腿,跑着跑着,脚下竟是离地,噌噌上了墙。

    青翡追之不及,只是跺脚叹气,而街口那边,自是有衙役听见动静,追着楚云清身影去了。

    她知道楚云清去了哪,如果这家伙还有良心的话,如果他真像晏红染信任的那般,他会去找顾禾。

    因为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

    楚云清毕竟不会轻功,而且还要顾忌晏红染的伤势,所以跟身后衙役的距离拉扯得并不远。

    他的确是在往东市堂口赶,他此刻能求的人,就只有顾禾了。

    直到现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候,他才醒悟,当晏红染出事,自己的确是没什么人脉的,或者说,是这太渊州里,渊行帮已然是在常人难以企及的层次上,它出事,没人能帮衬。

    而顾禾不同。

    晏红染依偎在楚云清的怀里,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在月光下愈显英朗的面容,眼里带着笑意。

    她记得在自己刚入帮那会儿,那时候太渊城附近的几个县里,的确是有些泼皮不怕死的,他们觉得贪些例钱,渊行帮总堂这边就算发现了也不会问罪。

    没想到石崇山却要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然后,楚云清便带她去收例钱,一言不合,就跟那些混子动起手来。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魁梧,有些瘦瘦的,看着没多少力气,但砍起人来是真狠啊,自己受了伤,他便让自己躲在墙角,一个人不要命似的冲上去,砍翻了七八个泼皮无赖。

    彼时,是自己背着他去的医馆,而现在,是他抱着自己。

    这或许就是一个轮回吧,一切的事情,有起点,也会有终点,只不过,一路陪伴的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楚云清,遇见你真好。晏红染无声笑着,心弦松懈了下来,尚有留恋和追忆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说不清为什么,楚云清眼里忽然就流下泪来,但他依旧在跑,而左侧方向有一道阴影急速奔来,黑衣蒙面,身后还有一个长匣。

    楚云清不认识他,而对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甩手,破空的尖啸声里,打着旋的柳叶镖如散开的花骨朵,将他接下来所有可能落下的方位封住。

    同时,他手上多了两把奇异的短刃,直冲而来。

    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与安清和等人分头行动后的应天枭,恰好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然后一照面,便看到了气机微弱的晏红染。

    第一时间,虽然他没认出楚云清,但这不重要,不碍他直接下杀手。

    应天枭觉得在太渊州,自己不认识的,便是无名之辈,那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随手杀了便是。

    但这回,他却是想错了。

    当上香主之后,楚云清已经很少动手了,更别说是生死搏杀。

    但特殊的身份和卧底时的如履薄冰,让他每一刻都处于一个警惕,且随时可以动手的巅峰状态下,尤其是此时。

    柳叶镖笼罩而来,楚云清脚下一蹍,竟是直接以后背撞去。

    应天枭有刹那的惊愕,不过转而便是冷笑,柳叶镖并非杀招,不过除非是莽罗汉那般的硬功好手,否则以肉身也不可能完好挡下,届时自会中毒。

    但柳叶镖就好像撞上了金石,竟是全被弹开,而那壮汉脊背恍如山陵,一个转身错开他斩出的双刃,从墙上跳了下去,抱着人就朝远处跑去。

    至于底下那些阻拦的衙役,也皆是被撞飞。

    应天枭愣了愣,转而眼里浮现喜色,他不相信随便遇到个人就是比莽罗汉还厉害的外家高手,所以认定此人身具软甲,这才挡下自己的毒镖。

    这等软甲,当然珍贵。

    应天枭脚尖一点,便自房顶而下,身若幽影,几个起落,便瞧见了街上楚云清的身影。

    “是想去前边的堂口。”他冷笑一声,一拍背后剑匣,两道钢索便弹射而去。

    他占据高处,钢索自高而下,其速更快。

    楚云清早就听见身后而来的破空之声,感知之中,亦是如芒在背。

    他虽是着急赶路,却从不是好脾气,这人既是追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先前动手的肯定有他。

    钢索虽然皆是打在空处,身后应天枭却极速而来,他眼中寒光闪烁,手中短刃交叉斩击,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眼前之人被分尸的场景,滚烫的热血飞溅,人之将死的惨嚎,从来都是他最喜欢的。

    但是,人在半空,他忽然看到了那人回头。

    如苍鹰回视,如饿虎垂首,转瞬,那人探手入怀,接着,眼前便是青芒一闪,恍若流光。

    应天枭根本无从反应,他也从未想过,在自己这般以轻功和惯性的极速之下,竟还会有人能做出应对。

    他来不及变招,便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交叉的短刃无声而断,青芒落在自己身上,心口登时一凉。

    青芒再现时,是又回到了楚云清的手上。

    应天枭瞳孔骤缩,周身真气却陡然一滞,整个人便因惯性摔落在地,翻滚后挺了挺,便一动不动。

    楚云清看他一眼,脚尖一勾,应天枭背上那古朴沉重的剑匣便落在他的肩上,皮带一扣,便换了个人背。

    青璇小斧既出,便没有活口。

51.今时今日

    东市的堂口虽然有衙门的人,但毕竟是渊行帮的势力,没人敢靠得太近。

    而且安清和等人本来就是在东市动手,事前也并不觉得,晏红染能逃回堂口,所以人手安排的并不多。

    楚云清一路横冲直撞,盯梢的只是寻常衙役,毫不能阻拦。

    虽是深夜,堂口门前也有值守的帮众。

    “清儿哥,你怎么来了?”守门的是阿力,不过转眼便看到了楚云清抱着的人。

    “堂主?堂主她怎么了?”

    “守好门!”楚云清没有多说,径直朝地牢而去。

    阿力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安静的地牢里,出现了匆忙慌乱的脚步声,直到这里,楚云清一路古井不波的心情,才重新释放出真实。

    他着急,他害怕,他慌张。

    楚云清抱着晏红染,一下跌坐在顾禾的牢门前,背后剑匣也磕落在一旁。

    没有什么话说,他有千般话,皆是堵在了喉咙里。

    只是祈求地看着从床上坐起的顾禾,然后低头看着好像没了气息的晏红染,哽咽着,却努力去压制住。

    老采花不走空好奇地看着这边,却感受到了气氛,不敢说话。

    顾禾平静地走过来,看着楚云清怀里那在京城时意气风发的人儿,如今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任人宰割般地躺在潮湿的地上,心里竟也难免伤感。

    她没问发生了什么,也不必问,而楚云清此时带着她出现在这,她心里便知晓了缘由。

    “我救不了她。”顾禾轻声道。

    楚云清手指颤了颤,抬头,看着她。

    顾禾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的心疼。

    “她还没死。”她说。

    楚云清连忙伸手,探了探晏红染的鼻息。

    “看她脸色,这应该是南疆的蛊毒。这种毒,除了医术冠绝的人可以配药医治外,要想解毒,必须得找到下毒的人,非解药不可。”

    顾禾说道:“她蛊毒攻心,本该死了的,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在京城的时候,她从我身上拿走了不少符纸,其中有一道玄术是能续命的。”

    楚云清神情一喜。

    “别高兴的太早。”顾禾道:“续命只能吊一时,天亮之前若无解药,她还是要死。”

    楚云清沉默了,大悲大喜再大悲,他突然有些烦躁。

    看出他眉宇间的不耐和焦躁,顾禾便道:“动手的人,是官府?”

    楚云清点头,将在雪月楼发生之事也说了。

    “那解药,你得问安清和去要。”顾禾道。

    楚云清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但你要想好,他可能会杀你。”顾禾在背后道。

    楚云清没工夫理会,很快便出了地牢。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眉眼一低,看着人事不省的晏红染,忽地叹了口气。

    然后,在牢门的锁头上轻轻一拽,这锁便开了,她走出去,将晏红染抱到了牢房里的床上。

    不走空两眼一瞪,显然没想到对方竟有这等手段。

    “仙子救我!”他连忙喊道。

    顾禾看也不看他,随手一甩袖,那边的不走空就如被风刮,整个撞到墙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他是带不回解药的。”顾禾伸手摸过晏红染的脸颊,轻声道:“就像在京城说过的那样,合该你这条命,是我的。”

    她将晏红染的上衣扯下,露出白净的肩膀,然后咬破指尖,血如朱砂般在她胸前和后背上画过。

    ……

    楚云清出了堂口,门前街上就有盯梢的衙役,他也不理,就往街外头走,那些衙役自是一路跟着。

    他好似走得漫无目的,心里却明白,不用自己去找安清和,在得知自己没死以后,对方一定会来见自己。

    果然,走了不多会儿,身后紧随的脚步声便听不见了,然后是只有一个人在跟着。

    楚云清停下步子,回头,身后十多步外,是面无表情的安清和。

    只不过今晚的对方,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

    如果说从前的安清和,像是无世无争的商贾,此时便是杀意涌动的持刀人。

    而对此,他并不掩饰。

    安清和手上还带着那对蛟爪,目光一直落在楚云清的脸上。

    “解药呢?”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看他半晌,笑了,“你倒是命大。”

    楚云清抿了抿嘴。

    “敢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安清和冷哼一声,“还想着救她?”

    “你不是说,想让她当帮主么?”楚云清问道:“现在为什么要杀她?”

    “你会不知道?”安清和讥讽道。

    楚云清知道,是因为陈文静和李鹰,也因为安清和怕暴露自身,若被晏红染和渊行帮知道,一直的卧底谋划,想要掌控渊行帮的是安清和,那下一个死的必然是对方。

    “能不能给我解药?”楚云清还是道。

    安清和反问,“应天枭是你杀的?”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他不知道应天枭是谁,而当安清和看到他的眼神后,心里不免松了口气--应天枭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如果真是楚云清所杀,那无疑是说他武功隐藏很深,这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现在看来,人不是他杀的。

    至于是谁,安清和暂时没有考虑。

    他在想,要不要将楚云清灭口。

    “我一直把你当做师傅。”

    这时,楚云清说道:“当年,是你带来了我父亲和叔叔的死讯,是你帮忙料理了后事,然后赏识我,让我进了衙门,后来又教我东西。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安清和听到这,饶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不免心中喟叹。

    “咱们是如何走到今日的?”楚云清有些难过,更有不解,“你说过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百姓,可是,你现在告诉我,真的是为了百姓吗?”

    安清和说不出口,百姓,或许在最初的时候,的确是为了让百姓不受帮派的骚扰吧。

    可在时过境迁以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没有渊行帮,还会有其他帮派,无赖、泼皮、混子,市井里、江湖中,这些人从来不缺。

    甚至如果没有渊行帮的话,这太渊城的地下还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反倒因为渊行帮一家独大,太渊州江湖才会安稳。

    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不难发现,跟渊行帮乃至其他帮派联系最深的,其实是官府。

    总会有官吏给予方便的,受贿行贿,由帮派出面去做脏活,这些屡见不鲜。

    安清和早该想到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一路升迁,早该看破这一点的。

    也可能,是随着卧底计划逐渐顺利的进展,让他不愿意去想这一点。

    人是有野心的,所以贪心。

52.曾经破碎

    安清和的杀意并不明显,四散的辨不清方向的风里,杀气若有若无、模糊不定。

    楚云清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对方兵戎相向。在他心底,对方是长辈,会训斥自己,会感到欣慰或失望,但如果说是要拼命,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现在,安清和阴沉的神情,以及先前的一番动作,无不在表明,眼前的这个人,与六年前那夜来府上的长辈,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那么信任,甚至是对自己,都可以痛下杀手。

    “你想要的,是渊行帮,方震他们已经死了,再无谓地死人,很可能会引起反弹,尤其晏红染还是堂主。”楚云清劝道:“只要你将解药给我,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再坏你的事。”

    安清和眼神动了动,“你怎么保证?”

    楚云清看着他,心中在挣扎着,良久才下定决心,“我们会离开太渊州!”

    安清和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此时闻言,忽地笑了下。

    “你心里还在犹豫,不难想你能做出这个决定,在心里放弃了什么。”他说,“但不说我信不信,你自己能信吗?晏红染真的会听你的?”

    楚云清咬了咬牙,没说话。

    “孩子,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当然。”安清和道:“一腔孤勇是好事,但不能成事。”

    “那你想如何?”楚云清压下心中怒气和失望,问道:“真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是她先逼我的!”安清和蓦然大喝,脸上满是怒火,浑没有往日半点平和,“她杀了陈文静,而你也在场,无动于衷,是吗?”

    楚云清听后,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的意思是,那晚,我也该死?”

    “你为什么没死?”安清和紧盯着他,“你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暴露么?”

    楚云清的心,随着对方前一句话而沉落下去,以往的一切如同跌落谷底,摔得粉碎。

    “只不过是晏红染不想杀你罢了。”安清和嘲讽一笑,“是你做的好啊,跟了她这几年,把她伺候的舒服,捡了条命。”

    楚云清双拳紧握。

    “但你觉得,以后还能做什么?”安清和说道:“只要晏红染还活着,你就什么也做不了,看着是卧底,其实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甚至她想什么时候杀你就什么时候杀你。而且万一,你再被策反呢?”

    “我不会!”楚云清咬牙道。

    “这谁说得准?”安清和笑了笑。

    楚云清摇头,嘴角有些颤抖,“这么多年,到了,你竟是不信我?”

    安清和亦有所动容,但还是牙关紧闭,没有开口。

    楚云清见此,深吸口气,道:“解药,你到底给不给我?”

    安清和缓缓摇头,看向他的身后,“解药不在我身上。”

    “那在谁那儿?”楚云清连忙道。

    “在我这!”

    背后,蓦地有人开口,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腥臭阴风。

    楚云清乍闻便立即屏息,脚下一点,就朝一旁闪去。

    安清和眼底有过刹那的欣慰,不过眨眼便是铁石心肠。

    “杀了他!”他猛然挥手。

    楚云清撞破了街边的民房,此时听见,心中更觉悲凉。

    但就在此时,墙体另一侧被人撞开,一双如蒙金光的大手朝他抓来。

    楚云清强于真气和体魄,可身法轻功却是短板,当下虽心有预兆和规避的念头,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太慢,便是懒驴打滚都来不及。

    所以,他只觉双臂一痛,浑身顿有被束缚之感,接着便被一下制住。

    ……

    眼前从阴影中出现的是一个身高近丈的大汉,一身僧袍绷得很紧,此时双手如钳般紧抓楚云清的臂膀,让他如被禁锢般,上半身动弹不得。

    “我抓到他了!”莽罗汉朝外喊道,瓮声震耳。

    “莽夫!”楚云清冷哼一声,猛地抬膝,朝身前之人的胯下顶去。

    莽罗汉是外家高手,虽然不擅感知,但方寸之间,亦是明察秋毫,在危险来临之前,周身寒毛一竖,自是示警。

    不过他练的是罗汉金身,一身横练无漏,罩门也不在胯下,他对楚云清这招偷袭根本没放在心上,跟自己的金蛋硬碰硬,他几乎可以听到接下来对方的膝盖骨裂和惨叫声了。

    果然,下一刻,尚在房外的安清和与草头蛇便听见了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里一下传出老远,惹得四下群狗吠起,真真是让人心底一寒、毛骨悚然。

    束缚着双臂的手上已经没了力道,面前铁塔般的汉子整个佝偻下去,身上那层气血激发的金光,都显得软软的。

    只有激凸的双目和其中血丝,以及惨白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在诉说着方才那不可名状的剧痛。

    楚云清没有丝毫留手,一个肘击便撞在莽罗汉的太阳穴上,直接将其打晕过去,也算是给他减缓了不少痛苦。

    就算这人练了几十年的硬功,但他是内外兼修,真气与气血混元如一,自负金蛋跟他硬碰硬,还真不行。

    楚云清撞破窗子,直接跃出屋外,撒腿就跑。

    只不过,安清和是进了房中去看莽罗汉的伤势,但草头蛇一直守在街上,此时一见楚云清现身,当即便从腰上掏出一物。

    “楚云清!”他猛然大喝。

    声发突然,其中似乎又含某种奇异的摄魂之音,正欲奔袭的楚云清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几丈外的身影。

    “红染姐?”他一愣,逃跑的脚步不由得就停了。

    眼前不再是晦暗的长街,月光如练高高挂着,四下映照澄净一片,晏红染身着白衣,负手站在街头,眸光流转,巧笑嫣然。

    楚云清张了张嘴,眼中浮现迷茫之色,“你…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晏红染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说好要去喝酒的嘛。”

    “喝酒?”楚云清一怔,随即想起,是了,对方今日刚从京城回来,自己是要跟她去淮水画舫喝酒的。

    “你还愣着作甚,快些来啊。”晏红染招手唤道。

    楚云清连忙‘哎’了声,快步跟了上去。

53.银胆追命

    一出长街,便是康乐坊。

    那条老街并不长,两旁烟火人家,还有其乐融融的百姓路过,男的朴实,女的矜持,小孩子拿着糖人儿,蹦蹦跳跳跑在前头。

    楚云清眼白多过黑眼珠,且在渐渐弥漫着,他脸上有笑容,嗅着身边晏红染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偶尔还会偷偷看她,每每要被发现的时候,总会先一步错开眼神,余光却不自觉地还瞄向对方。

    前边就是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有船夫划着小舟经过,船头的琵琶女轻轻弹奏,桥上有赏月的男女透着欢笑。

    “今晚的月色真美。”晏红染站在桥上,“风也轻缓。”

    楚云清点头,耳边,是几个年轻书生在吟诗。

    “你会作诗吗?”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赧然摇头。

    晏红染扑哧一笑,背着手,走下石桥。

    楚云清想着,今后也要多看些诗词文章,沾些墨水,也好作诗。

    过桥之后,是一个茶摊,有不少人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瞧着旁边不远的皮影戏。那是一块幕布后边,大抵是两三个人在调弄皮影。

    在这里看,当然不如坊市戏楼等地来的精致,不过寒酸粗犷处,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简陋,可四下行人驻足,三五友人,亦有茶水相伴。看着幕后人影憧憧,或刀剑或人马,才子佳人爱情,金戈铁马踌躇。

    兴致里,古来兴亡事,人间有情天,尘世万般,都在这小小幕后的皮影之中。

    楚云清一时看得入了迷,眼中几不可见瞳孔。

    一旁,晏红染看了他一眼,茶香清淡,脸上仍是微微笑意,却撞了撞他的肩膀。

    楚云清眼睛一动,下意识看了过去,“怎么了?”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晏红染慢声细语,眉眼弯弯,“该走啦。”

    是啊,该走了。楚云清心底突然有些失落,在看着晏红染的时候。

    眼前的一切都停滞了下来,静谧着,褪色着。

    “既已共年少,何必求古稀。”

    晏红染朝他轻轻摆手。

    楚云清也是笑着,一如往日般温和。

    ……

    “怎么样了?”安清和扶着莽罗汉走来。

    街上,是一身黑袍下有些颤栗的草头蛇,他的手里拿着一面八角的铜镜,诡异的是光滑的镜面反射了月光,如华般落在对面不远的楚云清身上。

    草头蛇没有说话,泛青的下巴上汗珠滑落,颤颤巍巍地掉下去。

    他拿着镜子的手在颤抖,好像要坚持不住,而他另一只手里紧捏着一张叠成菱形的黄符纸,此时正如灼般冒起了白烟。

    安清和眼神动了动,本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他看了眼对面的楚云清,咬了咬牙,没有半分犹豫,脚下一踏,双手在前成爪,直接朝楚云清撕去。

    但就在快要临身的刹那,本是双目紧闭的楚云清陡然睁开了眼睛,其中寒光内敛,却更让人触之心悸。

    草头蛇惨呼一声,捂头吐血。

    楚云清看到了落爪而来的安清和,看到了对方狰狞决然的神情,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毫不掩饰的杀气,让他第一时间应激出手。

    黑虎掏心!

    在安清和的双手未曾落下的刹那,楚云清一拳直捣安清和的心口,于他双臂之间的空门中穿过。

    安清和瞳孔一缩,想要变招却根本来不及,他认出对方这只是一记再寻常不过的直拳,可饶是如此,其寻找的角度和出拳的时机,是那么完美,就算被察觉也让人来不及反应。

    他只觉胸口一痛,继而便是一闷,整个人脑海都沉了沉,眼前的景象有过霎那的模糊,一切都看不真切。

    继而,楚云清变拳为抓,扯着安清和的衣襟,直接将其掼在了地上。

    嘭!

    府衙总捕头素日温和的面孔,与青石板的地面有了接触,剧痛之中,他才一下回神。

    “你找死!”安清和怒吼一声,单手一拍地面,整个人翻身而起。

    楚云清双目微合,下意识探手入怀,可事到临头,当摸到清凉的的青璇小斧时,他心底却浮现犹豫。

    杀,还是不杀?

    但他的犹豫,却给了安清和机会。一路经历多少勾心斗角才坐上如今的位子,生死之际,他才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就算眼前的人是亲爹,他也杀心已决。

    安清和甩手,飞出的却不是蛟爪,而是一枚银光湛湛的卵形之物,在银光一现之时,其后袖里,又有一枚朴实无华的黑影随之而去。

    两者相隔不过三寸,一者光芒外露,一者暗淡如铁,却在半空吸引如旋,更有奇异鸣音如嘶而生。

    楚云清耳畔一阵尖细啸声,刺耳非常,与此同时,他只觉胸前一阵剧痛,整个人在闻声之际便被打飞出去。

    人落地,张口便吐了口血。

    而先前那两枚如卵般的飞袭之物却于半空碰撞,两者飞旋如环般划过银光,重新落回安清和的手里。

    楚云清一手按在胸前,口中溢血,却也看清了在安清和手里盘旋揉搓的,竟是两枚好似鹅卵石般的铁丸。

    铁爪银胆,果然只有叫错的人没有喊错的绰号,这连楚云清都未曾见过的暗器,才是安清和的杀招!

    那边,草头蛇今夜两次动用幻术皆被反噬,此时正盘膝在地,休养精神。

    莽罗汉迈着螃蟹步走过来,神情里满是凶狠。

    安清和手中把玩着子母银胆,下巴微抬,眯眼瞧着还未从地上起来的楚云清,注意力还在他伸入怀中的手上。

    他先前看过应天枭的尸体,后者内衬有软甲,却是被人以利器斩击心脉而死,一击必杀。

    他先前怀疑杀人者是楚云清,但刚才对方却是否认了,不过现在,想起楚云清交手时的应对,以及探手入怀时眼底刹那闪过的杀意,他觉得,应天枭应该就是死在对方手里。

    或许,便是对方怀中,身藏某种利器。

    安清和有些好奇,更不敢大意,这也是他明看见楚云清此刻重伤,也不朝前走的原因。

    但一旁的莽罗汉,却没想过这一点。

    他是知道安清和手中那子母银胆的,以真气激荡,特殊手法掷出,不伤外表而破脏器,极为阴损。

    先前的交手中,他承认小瞧了楚云清,却并不认为对方的肉身比自己还强。这一点,在之前制住对方时,气血牵引下,他就感知出来了。

    所以他觉得,在安清和方才那一击之下,楚云清的五脏六腑,此刻已然被震破。

    莽罗汉面目狠厉,大喝一声,挥拳间佛光璀璨。

    楚云清舔了舔唇,血腥浓郁,信手一甩,青芒闪现!

54.符

    没有人能形容这道青芒的速度,它仿佛一闪而过,却又如同存在亘久。

    莽罗汉亦来不及反应,但他脖颈下的骷髅佛珠却亮起了金色的光,本该是温暖人心的佛光,此刻却冰冷如狱。

    青芒没有丝毫停顿,再现时重回楚云清的手上。

    莽罗汉噔噔后退两步,面若金纸,而他颈上佛珠断线掉落,每一颗落在地上都是一声脆响,继而化为齑粉。

    他捂着心口半跪在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当年下山时,寺里师伯赠予的宝器,它只有一个效用,那便是接下危机生命的一招,不论是武功还是玄术,继而会开启佛门阵法,将他送出十里之外。

    但现在,它没有接下方才那一道青芒,更没有开启阵法。

    莽罗汉眼中的神采褪去,他看着从地上起身的楚云清,看着对方手中那平平无奇的青玉斧头,心里明白,并不是师伯骗他,而是因为杀自己的,是更为高明的法器。

    出即夺命,道门手段。

    莽罗汉双目圆睁,轰然倒地。

    身后不远,安清和手里一对子母银胆搓动出声,却没敢立即出手。

    他盯着青璇小斧,目光捉摸不定,有疑惑,有好奇,更有深深的忌惮。

    楚云清捂着胸口,压着喉间的一口血,警惕着对面的人,缓缓朝后退去。

    安清和没有阻止,他或许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这个胆色,莽罗汉便是前车之鉴。

    至于草头蛇,精神在今夜连番受创,没有三五个月,怕是休养不回来了。

    “技不如人,羞煞我也!”草头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

    安清和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识得,那是什么法器?”

    玄术神通经过特殊手段,可以赋予在炼制的器具之上,名曰宝器,极为珍贵。而其中可用于争斗搏杀的,便是法器。

    莽罗汉的骷髅佛珠便是宝器,而用以杀人的青璇小斧,自然就是法器,这类法器在世俗江湖里还有一个别称,那就是神兵。

    安清和是了解楚云清的,不管是出身还是经历。所以他才疑惑,对方是何时、如何得到一把神兵的。

    或许唯一的解释,便是晏红染自京城而归时送给他的,但这似乎又不太可能,一把神兵,他们两人的关系会有这么要好吗?

    起码,安清和觉得,如果换成是自己的话,自己不舍得。

    草头蛇只是摇头,他看不透那青璇小斧的来历。

    安清和面色凝重,楚云清有神兵在手,若要强杀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不过,楚云清没从自己这里得到解药,那晏红染天亮必死。而等明日石崇山下葬之后,渊行帮就是官府的囊中之物了。

    楚云清一个小小香主,人微言轻,大势之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还是地牢,这次的脚步声有些沉重,透着颓然自责和绝望。

    楚云清本来自觉没脸回来的,可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无路可去,到头来,能接纳容身的地方,还是这堂口。

    他经过不走空的牢房,发现这老小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跟死了一样,不过呼噜倒是打得震天响。

    顾禾这回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靠在墙边,眼睛闭着,偶尔点着头,好像在打瞌睡。

    至于牢房里的床上,晏红染躺在那里,白衣上还有血迹,如同雪中点缀的腊梅,安静而凄美。

    “回来了。”顾禾说道,语气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楚云清闷闷点头。

    “我没能拿回解药。”他低声道。

    顾禾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而且还受了重伤?”

    楚云清倚靠着牢门坐在地上,忍不住咳嗽。

    先前,若非放在胸前的青璇小斧挡下了安清和的子母银胆,现在的他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的气血和真气还未能将五脏六腑祭炼如铁,碰上子母银胆那等专破内腑的诡异手段,先前又无提防,自是要吃大亏。

    忽地,楚云清只觉后背一热,继而便是一道暖流传遍全身,不过太过短暂,只是几息便消失不见了。

    但也因为此,他觉得体内的伤势好了些,起码喉咙不再发痒想咳嗽了。

    他回头,一张褪去朱砂的符纸落在地上,自行燃尽。

    “最后一张符纸了。”顾禾也在一旁坐下。

    楚云清看着床上的身影,道:“她?”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顾禾道。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一时难以理解。

    “你也见过了不少符纸,怎么看?”顾禾转而问道。

    她说的符纸,当然不是街面上装神弄鬼毫无作用的那些,而是由精通此道的方士画下,寄予了一道玄术的符纸。

    楚云清想到了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捏出了一张符纸,这还是当日从周望潮身上顺手拿的。

    只不过当日是两张,如今只剩下了一张,他还在身上摸索着,然后从口袋里捏出了一些燃尽的黑灰。

    顾禾看了眼,道:“这是可破除玄术的黄符,为我清静门独有之物,你怎么会有?”

    可破除玄术?楚云清咂摸着,联想到先前‘自己与晏红染夜游’那如真似幻的场景,他恍然明白过来,正是身上的这道符纸,让自己破除了幻境。

    “这是我从一个道人身上得来的。”楚云清说道:“他也是清静门的人。”

    顾禾一愣,“清静门的人?叫什么?在哪?”

    “就在城里,我不知他姓名。”楚云清道:“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

    顾禾想了想,并未将这形象与脑海中的本门之人对上号。

    “红染姐到底如何了?”楚云清说回正题。

    顾禾反而道:“方才我问你,你对符纸怎么看?”

    楚云清想了想,道:“寄存玄术,神异且方便。”

    顾禾点头,“晏红染现在,就是一道符。”

    楚云清皱眉。

    “在方士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他们和普通人。

    只有方士能使用玄术,但世上也有一些普通人,他们的地位比方士还高,他们也想使用玄术,所以才有了‘点悟’,也有了符道。

    符,就是普通人的玄术。”

    顾禾说道:“晏红染以人活不下去,但还能以其他形式存在。所以我用血为朱砂,以晏红染为符纸,把她画成了一道符。”

55.失魂

    “符纸是死物,红染姐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成为一道符?”

    楚云清问道,有些生气。

    “我说过,她只是吊着一口气,但这口气是在精神。”顾禾道:“她的人,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甘心、不舍得,所以精神还未消散。”

    看见楚云清紧皱的眉头,她摇了摇头,“你不是方士,说了你也不懂。”

    “那她还能活过来么?”楚云清小心道:“我的意思是,像从前那样?”

    顾禾看着他,只是笑了笑。

    世间擅长画符的方士不在少数,世面流通的符纸千奇百怪,只要有钱,就能搜罗,但一些真正绝密的玄术,谁又会画在符纸上?

    符并不局限于一张黄纸,木牌玉珏、石雕兽骨,这些都能画符,玄术中的‘阵法’也是如此。

    但有以人布阵,却没有将人画符,或者说,是符道无法融于血肉生肌。

    在人身上画符,把人制成一张符,天理难容,就算清静门门主都没有这个手段。而清静门,也没有往这个方向研究过。

    但不巧,顾禾便会一些。

    晏红染不是她第一个画符的对象,只不过是第一道成功的符罢了。

    顾禾思绪发散的有些多,丝毫没有楚云清的那种悲伤。

    因为对她来说,晏红染只是萍水相逢,只是人生旅途中,一个有趣的人罢了。

    最多就是感叹,还不至于让她付诸太多的情感。

    楚云清看着毫无声息的人,心中悲怆涌上,愈加难受。

    “我以为你能救她。”他说,“我也是胆小鬼,我应该跟安清和拼命,说不定,就能拿到解药。”

    顾禾看着他,无声笑了下,似是嘲讽,只不过楚云清没有看见。

    “我对不起红染姐,也不会让你糟践她的。”楚云清深吸口气,擦了擦眼角。

    “什么意思?”顾禾眉头皱起。

    “人死,入土为安。”楚云清道。

    顾禾气极反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么?”

    楚云清摇头,忍着痛起身。

    “你不能把她带走。”顾禾一字一顿道。

    楚云清去开牢门,发现牢门没锁。

    “你再动,我会杀了你。”顾禾平静道。

    此时,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随和,有的,只有认真和清晰的杀意。

    楚云清道;“我以为你能救她,才带她来这,你付出的努力,我会给予回报,但既然没能救成,我便要带她走。”

    “呵。”顾禾笑了下,“我不同意!”

    楚云清没说话,只不过,火把朦胧的映照下,苍白的脸上,却有着压抑的狰狞。

    “这是道理!”他说。

    顾禾沉默片刻,道:“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楚云清便将跟锦衣卫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你查清山谷里到底是什么,我就把她给你。”顾禾道。

    楚云清摇头,“你自己可以去查。”

    “我不能露面。”顾禾道。

    “你怕锦衣卫?”

    “你见过他们了。”顾禾忽然说道,语气肯定。

    楚云清觉得,这些城里来的人,真的是聪明的过分。

    顾禾点点头,“怪不得你这么理直气壮,看来跟他们也有了交易,我倒是好奇,他们为何会找上你。”

    楚云清没说话。

    “他们有几个人?”顾禾问道。

    楚云清觉得自己已然看透了对方的真面目,他所以为的朋友或是亲近,甚至是赠予自己的玄术,不过都是对方为了达成目的的伪装而已,一切都只是利益使然。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一个。”

    “一个?”顾禾皱眉,显然是不信。

    不过,她没能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出什么。

    “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的。”楚云清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帮助。”

    他说的,是之前的事情,不论是相赠玄术还是如朋友那般的推心置腹,哪怕这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顾禾眼帘低了低,“各取所需罢了,无需介怀。”

    楚云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忽地低叹一声,她看向床上的晏红染,今次为了对方,她放弃了楚云清,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这谁能说得清呢。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该离开的时候了,锦衣卫的人从楚云清口中得到了消息,想必山谷的事情一定能查明白。

    而现在,她有了晏红染这道符,以往的实验终于得到了可行性的证实,至于查案什么的,当然就不放在心上了,因为此刻有了更要紧的事情。

    “庸王府的案子,就便宜锦衣卫了。”她咬牙想着,将晏红染在薄被中一包,抱着便走了出去。

    那边,老采花不走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顾禾瞧他一眼,红唇轻启,一道白练便打在了牢门的锁链上。

    啪的一声,锁链断裂落地,牢门咯吱一声便开了。

    不走空张大了嘴,激动地浑身颤抖。

    “照我之前的吩咐去做。”顾禾说道。

    “一定,一定。”不走空连连点头。

    顾禾轻呼口气,走出地牢。

    夜色如墨,她嗅着冷风,在地下不过才几日而已,虽是从容,心里竟不免有人间相隔之感。

    没有再多感慨和停留,她抱着晏红染,径直出了堂口,很快便消失在长街上。

    诸如阿力等值守之人,对此竟毫无所觉。

    ……

    楚云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越想越憋屈,自责如潮水般不绝。

    他脚步忽地一停,心间念头急转,亮堂了一瞬,没来由的,他便匆匆往回赶,脸色难看。

    自己真是大意了,既然顾禾已经在自己面前暴露真实面目,又从自己这里知道了庸王府和锦衣卫的消息,那她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地牢里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离开地牢,带着她画好的那道‘符’离开。

    楚云清急忙回了堂口,去了地牢,发现果然不见了人,便是不走空都被放走了。

    而出来后,才看到了优哉游哉往这边来的地牢守卫。

    闻着这人身上的酒气,楚云清摇了摇头,颓然地往外走,走回了街上。

    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如果顾禾真要离开,阿力这些人,又怎能发现呢。

    只是,这种无力感让人太过失落,沉沉的难受。

    “才多会儿没见,怎么就这副德行了?”街边,有声传来。

56.多说无益

    声音的主人站在街边,穿着杏色的长裙,怀里抱着琵琶,正是傍晚时才见过的艾小舟。

    楚云清看她一眼,开口道:“这时候你不在淮水河上唱曲,怎么还在街上溜达?当心被泼皮掳去祸害了。”

    他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可算是恶毒了。

    艾小舟莞尔一笑,“你这怎么还急了?”

    楚云清冷哼一声,不想理她,但脚下并未离开。

    “你是泼皮吗?”忽地,艾小舟走近,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楚云清不悦,“你什么意思?”

    艾小舟走过来,娇俏的脸上带着羞涩,眼帘微颤,好像不敢看他。

    “你要是泼皮,人家倒真想被你祸害呢。”

    声调婉转不胜娇羞,欲拒还迎让人难以自持。

    楚云清却打了个冷颤。

    “有话就说。”他朝旁退了一步。

    “今夜倒是热闹。”艾小舟挽了挽头发,也不逗他。

    “你来这,就是瞧热闹的?”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摇头,“我是想见见六扇门的来人。”

    楚云清心中一动,想到了刚离开不久的顾禾。

    艾小舟看见他的眼神,当下眯了眯眼,“那人就在你堂口里?”

    楚云清知道还是自己心绪变化浮于表面,被对方试探出来了。

    “人刚走。”他点头。

    艾小舟皱眉,她也是刚来,但路上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人的行踪…等等!她忽地想起方才走过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

    “是两个女人?”她问道。

    “两个?”楚云清摇头,“一个。”

    艾小舟看他半晌,判断他说的是真话,没有骗自己。可据她所知,京城六扇门里并无女子当差。

    “她叫什么?”

    “之前她问我关于你的消息,我也并未明言。”楚云清道。

    艾小舟点点头,“你倒是个实诚人。”

    楚云清没说话,实不实诚又能怎样呢,混江湖,靠这个可活不下去。

    “看你样子,今晚是受了不少挫折。”艾小舟随口道。

    既然六扇门的人已经走了,她便没什么要紧的事了。

    楚云清道:“官府对我们动手了。”

    艾小舟一怔。

    “安清和的人,在雪月楼杀了方震几个,又杀了晏红染。”楚云清道:“他想掌控渊行帮。”

    “区区捕头,竟如此大胆?”艾小舟有些惊讶。

    楚云清想了想,道:“其实,我是官府安插在渊行帮的卧底。”

    艾小舟何等聪慧,联系方才之事,一下便想明白了。

    “是这府衙,想掌控渊行帮?”她说。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惊讶道:“想不到你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人有如此魄力。”

    渊行帮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如果真落入官府之手,若传入江湖,那对朝廷的声望打击是极大的,必会引起江湖各派的声讨,甚至会有宗门出面。

    不得不说,定下这计划的谢玉尧或安清和,有野心,也有足够的器量。

    艾小舟看出楚云清的神情中,有落寞和颓丧,不免笑了笑,“看来,你这是被抛弃了。”

    抛弃?楚云清想了想,或许是吧,自己可能在一开始,就是个弃子。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艾小舟问道。

    “计划?”楚云清一愣,然后沉默下去。

    艾小舟眼睛瞪了瞪,很是不信的样子,“不会吧,你就这么甘心被当成弃子?”

    “还能如何?”楚云清道。

    艾小舟摇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楚云清。”

    楚云清笑了笑,“你我才见过一面。”

    “神交已久。”艾小舟笑着点头。

    楚云清不信,觉得这城里来的小姑娘满口谎话。

    “从你定计抓陈五开始,我就关注你了。”艾小舟道:“你不是个莽夫,所以我才会找你合作。”

    楚云清心下一笑,想到了顾禾此前所说,让自己做事不必考虑太多,一力破十会便是。

    现在,这人却说自己不是莽夫,真是有些好笑。

    但他却笑不出来。

    “晏红染死了,等明日帮里的人就会发现,东市已经成了一盘散沙,而且,安清和与陆景之间肯定有了交易。”楚云清说道:“大势所趋,再多的计划又能怎样?”

    艾小舟眼神闪烁,“东市一盘散沙,南市也是如此,那为何,不让整个渊行帮都这样呢?”

    楚云清一愣。

    “只要人死了,不就好了么。”艾小舟微微一笑。

    楚云清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只要知悉整个计划的人都死了,所有的筹划,不就跟从来没有一样么。”艾小舟淡淡道:“一切就回到了原点。”

    楚云清张了张嘴,“你是想说,杀了陆景他们?”

    艾小舟轻笑道:“还有安清和,谢玉尧。”

    明明是不含丝毫烟火气的话语,却仿佛是一阵凉风,绕过楚云清的脖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这份冷意仍是萦绕不去,直钻进他的心里。

    楚云清低着头,双拳微微握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艾小舟抱了抱琵琶,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吓着了,还是不敢?”

    楚云清肩膀有些颤抖。

    艾小舟‘嘁’了声,不无鄙夷道:“你跟晏红染的关系应该很好吧,那晚在淮水楼船上,我一看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现在她死了,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楚云清没说话。

    艾小舟摇摇头,“你还是不是个男…”

    “哈哈哈。”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笑声打断。

    大笑有些释然后的豪迈,更有无矩的狷狂,眼前的人抬起了头,英朗的脸上可见桀骜,冷冽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与野性的张扬。

    楚云清恣意地笑着,艾小舟小嘴张了张,有些愕然。

    这憨货,突然犯什么病?

    “你说的对,只要人死了,一切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楚云清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先前的颓唐,他此刻心念通透,体内气血与真气呼啸如龙,好似斩断了枷锁,挣脱了原先的束缚。

    艾小舟反倒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你该不会,真的想杀谢玉尧吧?那可是知府啊,好可怕。”

    话虽怯怯,可她眼中的无法无天和跃跃欲试,无不在表明,这话就是说说而已,听听也就罢了。

    来太渊州憋了这么久,可给她憋坏了,不生事、不杀人,那还叫锦衣卫吗?

57.没有大事不登门

    艾小舟一脸蠢动,“说说,先杀谁,有什么计划?”

    楚云清坦然摇头,“杀人还要什么计划,直接找上门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艾小舟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算是锦衣卫,也不敢这么猖狂啊,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代百户,如今又山高皇帝远,她在太渊州里恐怕也不会有太多面子。

    这么杀人的话,自己还真兜不住。

    “那什么,我想起来还没吃宵夜,先走一步。”艾小舟客套一笑,抱着琵琶便走。

    岂料,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人从后抓住了。

    她娥眉一蹙,后脚跟就踢了过去。

    但抓着她手腕的手突然用力,朝后一拽,她这踢出这脚落空,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哎呀,你弄疼我了!”艾小舟嘴上说着,却借此朝后一靠,继而裙下膝盖便顺势顶去。

    楚云清大手朝下一按,顺手抓住,两人不免贴近,艾小舟只觉得浑身一麻。

    “这家伙的武功…”艾小舟仰头,紧盯着身前之人,不免心跳加速。

    楚云清却是很快便松手,将她一放,“独木难支,还得要你帮忙。”

    艾小舟冷哼一声,整理裙摆,“你这是求人帮忙的语气么?”

    楚云清道:“你帮我,我才能帮你更多,你不是说,要让我当上帮主吗?”

    艾小舟瞅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看来也没那么好掌控。

    “我也不瞒你,我在太渊州能调动的人手,只是绿林的一些人,别说是杀谢玉尧,就是进出太渊城都不容易。”

    艾小舟道:“更何况之前也麻烦了他们不少,真要他们再做什么,恐怕也没那么好吩咐了。”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就算有田猛的面子,她毕竟是京城的锦衣卫,对太渊州绿林,能帮的其实并不多。

    尤其还不清楚太渊州府衙跟庸王府之间的关系,她轻易不能暴露身份,能做的事就更有局限性了。

    楚云清点头,道:“谢玉尧是一州知府,轻易不能动他。”

    “那你想杀谁,安清和?”艾小舟问道。

    “杀官的话,你会不会有麻烦?”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很想说‘无所谓’,但想了想,安清和能当上太渊州六扇门的总捕头,肯定颇有手段,她对其又了解不多,所以不敢打这个包票。

    楚云清一眼便看出其中为难,便道:“陆景。”

    “什么?”艾小舟一愣。

    楚云清解释道:“他是渊行帮的副帮主,且跟安清和暗有勾结,我分身乏术,你若能帮我杀了他,感激不尽。”

    艾小舟当即点头,“好,此事我回去,会从长计议。”

    “不行。”楚云清摇头,“明日石崇山下葬,陆景一定会趁此上位,时间来不及。”

    “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今晚?”

    “没错,所有的事情,都在今晚解决。”

    艾小舟看着他杀机毕露的面孔,那是冰冷与决然。

    “好。”她最终还是答应下来,“那什么陆景,活不过天亮。”

    楚云清看了眼夜空,现在还是一片晦暗。

    他抬脚便走。

    “那你是要去杀谁?”艾小舟在背后问道。

    楚云清并未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多谢了。”

    艾小舟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下。

    ……

    楚云清不是一个会将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的人,但如今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等明天陆景当上帮主,安清和的筹划成功,官府掌控了渊行帮,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那即便他再杀了陆景,甚至是安清和,也都于事无补。

    其中还有关键的一环,那就是陈五。

    楚云清不相信,这个人在今夜之事里,没有参与。

    所以,就如方才所说的那样,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在今夜。

    如果自己能活着,那从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如果自己死了,那一切也会随之湮没掉。

    这是他的选择。

    ……

    安清和家境颇丰,他不住在衙门里,而是另有一个大宅院。

    楚云清知道这个地方,还知道,每逢大事决断之前,安清和总会先回家嘱咐几句。

    比如今夜,晏红染的死、所有的谋划即将达成、甚至是对杀死楚云清而下定决心。

    安清和此时就在府上。

    他没有子女,也没有夫人,却有六房小妾。

    楚云清曾问过他,安清和的回答是,有了妻子便有了拖累,他虽是官身,却大半人生都在跟江湖打交道,有的人秉承道义,祸不及妻儿,但有的人却穷凶极恶,毫无顾忌。

    所以安清和不想有什么牵挂。

    他说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升迁或有可能,但半辈子的经营都在太渊州,真要离开了,他反倒不愿意,所以就一辈子待在太渊州便好。

    至于这六房小妾,来历什么的楚云清倒是不清楚,只记得安清和说,男人嘛,总得有些爱好,他也不是圣人,得及时行乐才是。

    就像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安清和却依旧在堂中饮酒。

    烛光透亮,大桌上摆满了酒菜,那六个小妾穿得或多或少,无甚兴趣地打着哈欠陪着他。

    她们也是了解安清和的,上一次自家老爷这般大晚上睡不着折腾,是在几天前,好像是衙门里死了个人,但上上次却是在六年前。

    她们想不通安清和在搞什么名堂,不过谁也没有多问,就安静地斟酒夹菜,陪着他说会儿闲话。

    楚云清已经来到了安府,他以前就来过一次,在六年前的那个雨夜里。

    现在,他又来了。

    不同的是,上一次来,心中彷徨无助,这一次来,心比铁坚。

    翻墙进去,院里空荡寂静,他在晦暗中行走,没有碰见什么家丁护院,然后便看到了主房那边的灯光。

    院里拴着条狗,支棱起了耳朵,楚云清朝它一瞪,那狗先是一怔,继而挣着绳子咧嘴,朝这边没命地吠叫。

    “……”楚云清不去管它,径直朝大堂那边走去。

    安清和听见了狗叫,端酒的动作一顿。

    边上,几个小妾有些不悦,“大晚上的,谁啊?”

    有人让丫鬟出去瞧瞧。

    门刚开,安清和状似不在意实则一直紧盯的眼神,一下便看到了院中的人,瞳孔忍不住一缩。

    他呼出口气,道:“你们先回去睡吧。”

    “老爷?”

    “回去。”

    一众小妾和丫鬟施礼后,就从回廊走了,她们看到了从院里走近的人,却不认识,不过倒真是个俊朗的青年。

    安清和朝门外那人温和一笑,举杯示意。

    看似平静沉稳,实则心中悸动难抑,微微醉意早就被后脊蹿上的凉气冲散,甚至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楚云清怎么会来?

    他怎么敢来?

58.了却因果

    楚云清走了进来,转身将房门关上。

    他就如此背对着安清和,仿佛没有丝毫的警惕。

    而安清和手里捏着酒杯,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松懈下了身子,没有出手。

    中自己的子母银胆而不死,他已然心有忌惮。

    更多的,还是从先前之事里,认清眼前之人已经不可再用旧眼光去看。他成长了,更为谨慎,不可能再给自己留出机会。

    所以说,看似的满身破绽,其实是在引诱自己出手。

    想到杀死莽罗汉的那道青芒,安清和心头便不由沉重起来。

    楚云清已经关好了门,走到了他的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完么?”他看了眼桌上,随口道。

    “这不是你来了么。”安清和面带感慨,“说起来,咱叔侄俩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晚饭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想不到,你也会有怕的时候。”

    安清和脸上闪过一丝薄怒,不过转眼便化开了笑容,“这世上,谁不怕死?”

    “我不怕。”楚云清看过去,说道。

    安清和眯了眯眼,与之对视。

    楚云清脸色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安清和缓缓点头,“我是信的。”

    楚云清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竟然还真信了,我是吹牛的啊!”

    安清和脸色一沉。

    “或许真有不怕死的人,但不是我。”楚云清揩了揩眼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不然我也不会真信了你的话,去做什么卧底。”

    安清和手指摩挲着酒杯,心情平复下去,“你这是后悔了?”

    “从加入渊行帮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后悔了。”楚云清盯着他,咬牙切齿,“我家四代公门出身,我本可以有所建树,最不济也能活得光鲜,而不是成为帮派混混,被人瞧不起!”

    安清和说道:“你是渊行帮的香主,康乐坊的清儿哥,谁敢瞧不起你?”

    楚云清双拳一下握紧,不过还是沉吸口气,平静下来。

    他自嘲一笑,“混帮派,别人只记得帮主是谁,其余的还不都是狐假虎威,谁会真瞧得起你?”

    安清和身子朝前微微探了探,“所以,你想当帮主?”

    楚云清冷笑,“别人当得,为何我当不得?”

    有欲望便好。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脸上又是那般温和到虚假的笑容。

    他说:“我可以帮你啊,届时,太渊州官道、江湖道都在咱们叔侄掌握,岂不快哉?”

    楚云清看着他,从桌上拿起个没用过的酒杯,安清和连忙要给他斟酒,他没理,自顾拿了酒壶,倒了杯酒,然后一口饮尽。

    “你我之间,恩怨总得有个了断。”他说。

    安清和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何曾有怨,就因为我杀了晏红染?”

    楚云清没说话。

    “你若要当帮主,早晚是要除掉她的。”安清和不解道:“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杀我?”

    你不知道她在我心中的意义。这句话楚云清没说出来。

    他把酒杯拨到一旁,身子慢慢站起,“先前,你既已下了死手,那你我之间,便再无恩情。”

    之前在街上,他本有机会杀掉对方的,却因为犹豫,反被重创,若非青璇小斧,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他便看清了对方的内心,也已还了恩情。

    安清和看着他,眼神沉寂下去,“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么?”

    楚云清摇头,此刻,他体内气血与真气翻涌如云海,难以平息。

    安清和深吸口气,眼神陡然一厉,“那你便死罢!”

    话说间,他一甩手中酒杯,继而脚下一点,人便随椅子朝后滑去。

    泼出的酒水如箭,划出尖啸朝前射去,而酒杯更是于空中因劲力炸裂,碎片破空。

    楚云清直接掀桌。

    桌面将一切挡下,只听得碎片笃笃笃扎进的声音,以及碗筷落地的脆响。

    与此同时,楚云清探手入怀,手掌已然握住冰凉的青璇小斧。

    时间仿佛变慢,他目光锐利,死死盯着眼前,看着桌子翻转落下,露出其后身影。

    安清和同样坐于椅上,手掌如蛟爪,爪中两枚银胆盘旋如珠,竞放光辉。

    桌子轰然倒地,两人在看清彼此面容后,几乎是在同时出手。

    子母银胆以奇特的手法和劲力飞旋而出,尖鸣刺耳。

    另一边,青璇小斧受气血催动,真气加持,青芒之中竟有紫蓝色的电光闪过。

    光芒刺眼,安清和下意识眯眼,继而要抬手去挡,可念头刚过,手臂尚未抬起,整个人便陡然一僵。

    他只觉心口一凉,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来袭,眼前顿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快!”

    都说人死时会回顾从前,可在安清和最后的意识里,却什么都来不及。

    子母银胆先后落地,自行吸附于一处。

    楚云清右手掌心如火燎般通红一片,倒没有多痛,反而有种异样的刺激感,手指会不受控制地轻颤。

    而在对面,安清和躺在椅子上,心口殷红,却诡异得再没有鲜血淌出来,好似只是一线血痕,洇透了衣衫。

    他仍是半眯着眼睛,却已然没了气息,他的脸上,尚带着惊骇,不过更多的还是疑惑。

    楚云清一下弯腰低咳,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先前他便受了内伤,刚才又催动青璇小斧,体内气血与真气对撞时,更是用出了领悟不多的“御气雷化”。

    这才有雷光一闪,他的手掌也像是被烧灼一样。

    不过,方才的青璇小斧除了更快,还引动着他体内的力量,好像更为活泛一样。

    楚云清此刻没有细究,而是朝前走了几步,捡起了那对子母银胆。

    入手冰凉,材质该是有磁石之类,在手里是吸附到一处的,不过安清和用出时,两枚银胆是一前一后,之间总留着距离。

    但现在安清和死了,这种手法,楚云清也没地方去学。

    而且这子母银胆虽强,却比不过自己的青璇小斧,方才在半空便被打落。

    楚云清随手便收了。

    他看着椅上的安清和,沉默着,走过去,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然后不再停留,将房门关好,便顺着来时之路翻墙离去。

    这一回,那院里的看门狗没有朝他吠叫。

59.陆景

    当楚云清去杀安清和的时候,艾小舟也没闲着。

    既然答应了帮忙,那她就不会拖沓,有来有往才是道理。

    她唤来田猛,去叫醒了乐文治。

    虽然他的武功很是一般,只不过在这太渊城里,也勉强算是艾小舟能用上的人了。

    乐文治被人半夜吵醒,很是不耐,可一看是谁后,登时就不困了。

    但当一听说接下来要做的差事后,他就不免冷汗涔涔。

    “你可以回去,但要想好,你拒绝了什么。”这是艾小舟的话。

    明明很平淡,落在乐文治耳里却不吝惊雷。

    他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已经知晓了机密,如果再拒绝的话,锦衣卫一定会将自己灭口。

    而且,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艾小舟接着道:“好好做,用不了几天,安清和的位子,就是你的。”

    乐文治眼神一亮。

    艾小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之后,乐文治来到了北市老槐街,渊行帮的总堂口。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捕快,但好歹也是府衙的人,深夜来此,门口值守的弟兄自是要进去通禀一声的。

    而陆景也根本没有睡着。

    还未入夜的时候,安清和就差人送来了消息--今夜要对晏红染动手。

    他跟安清和,是在石崇山死后才有了联系,不外乎便是叙说利害,继而双方因利益联手而已。

    这是很常见的事,毕竟,不管是维系帮派还是想要自己更好地活着,利益总是摆在第一位的。

    至于什么兄弟情义,那都要往后稍稍。

    就如安清和让他今夜不论发生什么都按兵不动一样,只要他按捺住渊行帮里的人,一切等明天就尘埃落定了。

    届时,他陆景就是名正言顺的渊行帮帮主,而且还会有官府帮忙牵线,助他得到太渊州各大商会的支持。

    如此一来,渊行帮所能涉及的生意和产业,就不仅仅局限在江湖道上了。

    这是陆景的打算,他也有野心,绝不会屈服于安清和或官府手上,他甚至已经筹划好以后要如何摆脱他们。

    陆景今夜没有睡着,与他一起的还有穆春生,两人就在堂中弈棋。

    哪怕两人明明心里激动、忐忑得不行,拈着棋子的手都有些哆嗦,依旧还是要做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穆副帮主,该您了。”陆景笑道。

    “哎呦。”穆春生谄笑着连忙落下一子,“帮主,该您了。”

    两人相视一笑,脸皮颤抖。

    这时,门口有人来禀,说有府衙的捕快求见。

    “莫非是事成了?”穆春生又惊又喜。

    陆景却更稳重一些,压了压手,“现在才几更天?安兄弟说过,他天亮才会来消息。”

    “那这是?”穆春生又担忧起来。

    他最早是依附在石崇山手下,如今又依附陆景,要说救人毒人还有门道,但要说谋划算计什么的,就不擅长了。

    况且他现在满脑子的都是今夜过后,自己地位如何,今后如何风光,根本没心思想太多。

    而陆景不同,哪怕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也难免紧张,但毕竟是见过不少风浪的,以往的睿智很快就重新占据了大脑。

    “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陆景分析道:“很可能是他遇上什么棘手之事,搞不定了。”

    “他想求咱们帮忙?”穆春生问道。

    陆景点头。

    穆春生犹豫道:“那帮主打算出手么,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消息可就泄了,帮里的弟兄…”

    他是知道今晚,安清和等人要做什么的,而他们渊行帮并没有出人帮衬。但任凭东市甚至是帮里因此如何乱,他们也不动,已然是表明了态度。

    这样的话,如果安清和事成了,他们自是皆大欢喜,而要是安清和筹划不成,那他们也还有周旋的余地。

    而陆景未尝没有把安清和当刀的意思,此时,穆春生的犹豫,也是他心里的犹豫。

    “让他进来。”陆景最终道。

    手下弟兄便出去了。

    穆春生不解,“咱们也出手?”

    陆景脸上带着果决和狠厉,“我了解安清和,不到兜不住,他是不会派人来的。事已至此,咱们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

    “可那毕竟是晏红染。”穆春生担心道。

    晏红染的武功是渊行帮里最强的,而且还颇有心计,他担心的,正是安清和没能拿下此人。

    “既然安清和有了决断,应该没什么问题。”陆景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或许不是因为晏红染,而是其他事。”

    穆春生点头,他从来都是附议。

    不多时,乐文治便进了堂中。

    说实话,他以前见了渊行帮的帮众,一般都是绕着走的,别说是陆景,就是晏红染等堂主,他都没见过几次。

    此时面前的,可是在太渊州江湖道上,相当于知府谢玉尧那个级别的人啊。

    乐文治有些慌。

    但一想到现在的自己,背后站着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他突然就有了胆子。

    “乐文治,见过陆帮主。”他抱了抱拳。

    陆景对他没太多理会,直接道:“安捕头让你来,所为何事?”

    乐文治眼里带着急色,“安大人想跟您见一面。”

    陆景一听,与穆春生相视一眼,眼底不免狐疑,“现在见面?”

    “对,安大人此时就在北市牌坊那边等您,说有急事。”乐文治连忙道。

    听见是在北市,陆景心里放松了不少。

    不过先前说好的,自己不会出面,但看这捕快神情,好像安清和真有要事非见自己不可,他心里不悦之余,又有些拿捏不准了。

    “要不,让他过来?”穆春生建议道。

    陆景心中一动,不过还是否决了。

    因为今夜之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谈,不然安清和来此之事传出去,那他陆景以后还如何在这江湖道上混?

    “可曾说因为什么?”陆景问道。

    乐文治没想到他这么小心,他哪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外面有人就等陆景伸头,然后给他一刀。

    当下只能摇头。

    陆景却看清他眼中疑惑,知道这捕快对今夜之事并不知悉,心中想着安清和果然谨慎,那想必此时要见自己,真的是有要事了。

    所以他也不敢耽搁,当即便让乐文治引路同去。

    穆春生见他动身,也连忙跟上。

60.绣春刀

    “要不要去叫醒柯放?”穆春生问道。

    他们已经走出了堂口,院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柯放此时就在总堂口,只不过应该是睡着了,毕竟不是心腹,就算他武功高强,有些事也不知悉。

    陆景闻言,先看了眼跟在一旁的乐文治,继而摇摇头。

    “算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他说。

    穆春生点头,而乐文治没什么表情。

    三人出了总堂口,走过老槐街,天亮之前的风未免太过寒凉,晦暗之间,让人心神也跟着紧张起来。

    北市的牌坊遥遥可见,那里隐约有一道黑影在,的确是有人等在那。

    陆景让乐文治走在前头,穆春生四下警惕打量着。

    不过这边离老槐街不远,且以他们的武功,自忖有什么危险,也足够喊人来了。

    随着走近,牌坊下的身影也愈加清晰起来,就在这时,陆景脚步忽地一停。

    穆春生一下撞在他肩膀上,自个儿吓了一跳,不免愣了愣。

    乐文治也是回头,有些疑惑。

    “陆某想起,帮内还有要事处理,先告辞了。”陆景说着,就匆匆后退。

    都已经到这了,乐文治一听这话,哪还能让他就走了,脚下一动,便拦住了去路。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本是试探的陆景见此,心中更不再怀疑,当即尖啸一声,拍出一掌的同时,抽身就朝来路奔去。

    乐文治慌忙抬刀,岂料陆景这一掌只是虚晃,并未拍实,不过掌风亦成压迫,将他逼退数步。

    “走!”陆景的一声大喝唤醒了尚不解的穆春生,后者根本没有思考,下意识就跟着朝回跑。

    乐文治低骂一声,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过也不犹疑,赶紧拔刀去追。

    那边,牌坊下的田猛双眼一瞪,轻功施展,就朝这边追来。

    但他们的速度快,一直隐于暗处的艾小舟更快。

    陆景两人返身不过几步,自一侧阴影里便有数道气劲射出,随之而来的,是铮铮的琵琶声。

    嗖!

    陆景身影猛顿,一缕劲气自身前划过,落在地上时溅起沙石。

    “音功!”穆春生惊道。

    江湖之中,音律功法并不多见,属奇诡左道,不过凡修行此功的,必是高手。

    陆景脸色难看,双掌连挥,琵琶声里若霹雳而来的无数气劲皆被挡下。

    “发号箭!”他大声道。

    穆春生慌忙向腰间抓去,但身后却陡然传来风声,他下意识朝旁一闪,刚好躲过乐文治劈来的一刀。

    陆景见此,不由暗骂一声,甩袖便朝乐文治拍去,后者真气不济,反应却不慢,但这掌太快,他来不及闪躲,只好抬起刀身去挡。

    啪!

    一掌拍落,刀身登时被宣泄而出的掌力打碎,铁片四溅,正处其后的乐文治根本避之不及。

    只在下意识的抬臂闭眼后,身上就被这刀片划过,数道伤口鲜血淋淋,但他除了咬牙闷哼,愣是没痛呼出声来。

    另一边,田猛已然近前,见此也不由一凛,暗道这人对自己心狠。

    乐文治浑身是血,踉跄着瘫坐一旁,不过田猛接手之后,形势便陡然逆转。

    田猛武功如其名,走的是刚猛一道,拳路大开大合,势大力沉。

    穆春生武功平平,一身本事除了救人便是调配毒药,方寸之间根本没有反击之力,所以几拳便被田猛打在门面上,生生捶晕过去。

    陆景没了穆春生为掣肘,出招却更为灵便,以掌硬接田猛,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害我?”陆景又惊又怒。

    田猛冷脸以对,自是不答。

    陆景更怒,却要分心应对不时而来的音波劲气,几十招过后难免手忙脚乱,后力不足。

    “今日若能放我一马,来日必当厚报!”他只得求饶。

    田猛却是哈哈一笑,“我当渊行帮还有什么好汉,也不过如此!”

    “你找死!”陆景眼神一闪,杀机弥漫。

    田猛心神一跳,知道这等人物都有杀手锏,此刻正是要搏杀拼命之时。

    “大人!”他连忙呼喊一声。

    陆景脚下本是抽身,丹田真气涌动,双掌迂回交叠,正要施展杀招,冷不防听见这声‘大人’,心头不免一怔。

    难道真是安清和?

    可没听说此人会音律武功啊。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容他多想,掌劲勃发便要打出这“碎心一掌”,可耳畔骤然便有呼啸来袭的破空之声。

    陆景深知自己如今境地,这一掌即便拍中,杀死眼前之人,自己怕也要被暗中那人重创。是以,他腰身扭转,这一掌直接朝背后那风声处拍去。

    可等他看清飞袭之物为何时,这目光忍不住就是一睁。

    那竟是个半人高的大琵琶!

    这碎心一掌不愧是陆副帮主沉浸多年的武学,真真是摧骨碎心要命的一掌,飞来琵琶长弦一声铿然,继而便被掌力拍碎。

    陆景身后空门大开,田猛一拳砸落,却被其人萦绕的护体真气抵消,不过艾小舟却在扔出琵琶时便已出招。

    有暗沉无华的刀光一闪,朦胧晦暗之间,仿佛无锋。

    “绣春刀?!”陆景的瞳孔猛地收缩,接着便颤动涣散。

    他捂着脖子,滚烫的血从指缝中流下,而他所看的,只有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缓缓收刀的身影。

    “今生能见绣春刀,嗬嗬,足矣…”陆景张着嘴,一下倒在地上,身子挺了挺,死了。

    艾小舟收刀,冷笑,“废物临死前,总要说些没用的屁话。”

    那边,乐文治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腰间的佩刀上。

    原来,这就是绣春刀,他眼底一下闪烁起火热的光。

    “小人办事不力,还要大人出手,万望恕罪!”乐文治跪地道。

    艾小舟看他一眼,并不在意。

    田猛踢了晕过去的穆春生一脚,小心道:“这家伙如何处置?”

    “那小子只让咱们杀陆景,并未提过此人。”艾小舟说道。

    田猛点头,“算他捡了条命。”

    艾小舟转身便走。

    乐文治却是眼神动了动,走到穆春生身边,握着的断刀猛地扎进了对方的心口!

    “你!”田猛眼角跳了跳。

    艾小舟已有感知,眼睑微低,却没有作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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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莽撞人介绍:
江湖之中,人若浮萍。庙堂太高,风雨飘零。一个无依无靠的卧底捕快,在【叮】的一声后,人生出现了转变。他行走在黑与白之间,他是笑看风云的江湖人,更是一个只认道理的莽夫。这是有关江湖道的故事。最后一个莽撞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一个莽撞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后一个莽撞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