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活着的是韩绛
吴铁上前对武师头说道:“哥儿是韩府大公子,你们可懂。”
“懂,懂。”混市井的都有眼色,他们懂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不敢得罪。
看这些人懂事,吴铁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韩绛这里说是想立即回去,可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完。
韩绛又一次见到丽娘,这位名义上李幸的长辈,当然也实在没地位的一位,受宠的话是长辈,不受宠连存在感都没有一个人。
隔着一道纱帘,韩绛坐在外面。
放纱帘这种事情韩绛很重视,他可不想让任何人有什么机会说自己的坏话。
韩绛问:“我要派人封府,现在给你留一个院落,你可以挑一个。”
“不敢,一切请哥儿安排。”丽娘她也在听,也在看,加上自己的婢女给韩府来的健妇们带路,她也知道府内发生了什么。
当家大娘子想杀面前这位侯爷的嫡长子,嫡长子活下来了,搬来了很有势力的人,直接推平了镇安侯府,镇定候府上上下下,除了她这边三人之外,无一放过。
丽娘更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她低着头,不敢有一点点想法,一切听凭安排。
韩绛想了想后:“大屋,如何?”
“不,不敢。”
“是不想,还是不敢?”
影在旁边听着,心说这不是废话嘛,有那个后院的妾不想住大屋,大屋代表着后院绝对的权威,代表着最高的地位。
丽娘小声回答:“是不敢。”
“是怕我,还是怕刚刚屋里吊死一个?”
“是怕哥儿。”
“去住吧,安份些。”韩绛说完给影点了点头,影扔过去一串钥匙,很严肃的说道:“大屋主院的仓库,自己去买几个仆婢,若不方便,让外面那些跑个腿。打扮一下自己,若不会找人教,你不介意穿布衣,候府介意,我的主人介意。候府要有候府的脸面。”
韩绛起身,影跟着后面一起离去。
影说的这段话并非韩绛的要求,不过影讲的完全没有错,不愧是豪门训练出来的人。
有见识。
韩绛又到了前院,见到吴铁远远一抱拳:“辛苦了。”
“给哥儿办事,不辛苦。”吴铁快步迎了上来。
韩绛问:“季家送的东西,到了吗?”
“先送了三车帛、一车钱。差的会在这两天补上。绛哥儿放心,他们不敢欠。”
韩绛点了点头:“吴铁,别怪我多嘴,我说一句。按人头分,管事的、领班的拿的若感觉少了,我补。”
“绛哥儿放心,这事我懂。”
吴铁知道,这是韩绛给这次出来人的辛苦钱,职位级别不同,拿一样多,或会有人感觉不公平,但只能这样发。至于韩绛补,谁敢要,凭白拿了钱,拿了帛,人要知足。更何况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
韩绛说道:“我回去了,这里劳烦收尾。”
“送绛哥儿。”
韩绛回到韩府,自己原先的院子似乎不让他住了,韩府最华丽的单独院落是韩侂胄的,现在这个院落给了韩绛。
韩绛洗过澡,吃了些东西,换衣服。
还在那个放卷宗的屋里。
吴松正和韩侂胄说制银的事。
韩绛进屋施礼之后,吴松问:“问你几句话。”
“请舅父吩咐。”
吴松很严肃,背着手走了几步这才开口:“你在镇安候府的祠堂放了一块你自己的灵牌?”
“谁的灵牌?那是李幸的灵牌,我是活着的韩绛。”
韩侂胄强忍着脸上的笑意,他无比满意这个答案,韩绛这话无论是在说不承认自己是李幸也罢,还是说过去与将来也罢,都讲的好。
虽然韩绛竟然敢顶撞自己,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自己撑面子的。
吴松再问:“对候府,你为何选择这样直接的作法?”
“回舅父的话,我学到的知识当有这么一句:强敌用智、敌弱用势。侯爵府肯定朋友,有知交,也有利益相互的官,但侯爵的嫡长子被暗杀没死,借韩府之势来查一查这生死命案,不会有人站出来,那么以强弱比,此时的候爵府弱不可言。”
韩侂胄几乎就要鼓掌了,讲的太精彩,这太有面子了。
吴松看了韩侂胄一眼,他有点妒忌。
吴松再问:“府内这些人,你处置的方式有何说法?”
“我读书少,四书五经我几乎没读过,但我知道敌不可纵,纵敌患生。所以,已经满十二岁的他必须死。但,还不满周岁的小孩子,候爵府最后的血脉,我一定要保下。”
“讲的好,作的好。”韩侂胄忍不住开口支持。
吴松也认为韩绛说的没有错。
吴松让韩绛坐下,亲自给韩绛倒了一杯水:“绛哥儿,听说你在这屋里待了一夜。你说谁最想要你的命。”
“前准岳父。”
“这是什么词,换个舅舅我能听懂的。”
“前,这是之前,已经是过去了。还认不认这门亲还再两话,准就是还没有成为岳父,只是有约定。”
吴松有点意外,马上问了:“为什么他要杀你?”
“我在资料中看到,镇安候府的势力是三州一军,我死后这位身为副都指挥的准岳父肯定会去哭灵,那个时候镇安候爵府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娃娃。更何况,两府是婚约,却没有指名是谁和谁。”
“再说镇安侯府,十二岁,就算皇恩浩荡,再给他一个候爵。但侯爵府的老部下们不会等一个娃娃长大。我明年可报虚岁十七,依天圣五年荫补开始分文武,依庆历三年新法,文补可作为将作监以下的京官。”
“从八品,对这淮南东路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重要州府管勾账司或是州府勾当公事,我猜测这已经是定下的官职,就算不是镇安候临死前安排的,也是他的老部下们有过活动,真正派实职也就是过完年。”
可能吗?
吴松这个官是荫补,然后亲姑是太后,所以升的不纯正,他有点懵。
韩侂胄的官也是萌补来的,但他比吴松水平高多了。
韩侂胄思考了一下后说道:“我派人去打听一下。这事明天再说,接下来,绛哥儿你有何安排。”
第三十二节 陆远伯这枚棋子
韩侂胄问韩绛有什么安排,韩绛却反问:“一切由我作主?”
“没错。”
“我想去给太后送礼,连着送上几天,在宫里打听一些事情之后,我想去试探着问一件小事。”
吴松问:“什么事?”
韩绛回答:“舅舅,我爹爹答应我,这事让我自己处理,所以我能不能不说,说了若爹爹反对,便与爹爹之前答应由我自己处理的意见相矛盾了。”
这混帐小子,说的好听,可话里话外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韩侂胄没说话,就这么看着韩绛。
韩绛继续说道:“李幸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韩绛。爹爹把自己的院子给了我,我懂,我心中感激,所以这是我要作为韩绛必须去作的事情。”
这会有外人在,韩侂胄不可能逼问,只好说道:
“去办吧。”
“谢爹爹信任。”
韩侂胄摇了摇头,倒是说了一句软话:“不是信任的事,我是在想,你搞砸了,多大的事我能替你收得住。”
韩绛想了想:“爹爹,我能私下给您说几句话吗?”
韩侂胄起身走到一旁,韩绛追过去低声说道:
“爹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与人之间在我看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爱。日久见人心,你救我一命,我的命,还是现在有的财富都是你给的,这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但我也不是那种,你说东我就往东的人,爹爹若是错了,我肯定要反驳。”
韩侂胄真不喜欢这话,他喜欢自己吩咐什么别人就听什么。
可是韩绛就是不听。
韩侂胄想到韩嗣的汇报,韩绛在镇安候府里那软绵绵的语气,可下手却是够狠。现在想来,韩绛这种和自己硬怼的说话方式,或许才是不加掩饰的他。
对家人,直话真说。
韩绛又来了一句:“爹爹,你怕是想我混入镇安候府,然后搞些小动作,是不是。”
这一次,韩侂胄给噎的不轻,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猛虎之下,一只兔子无需用计。”
韩侂胄压低声音:“你这个……混帐东西。”
韩绛咧嘴一笑:“爹爹心里还是开心的吧,我给爹爹你想要的结果就是了,过程不重要。再说了,我现在是韩家人,一只唯唯诺诺的狗不是爹爹想要的,也是我宁死也不会去当的,虽然这话会让爹爹生气,不过我还是要说,爹爹还是慢慢习惯的好。”
韩侂胄听得出来,这是韩绛的真心话,脸上很严肃:“作你想作的事吧,去吧。”
“孩儿告退。”韩绛施礼后离开。
门关上的时候,吴松问:“你不高兴,你不喜欢他说的话?”
韩侂胄白了吴松一眼:“你想我怎么样,大笑,然后抱着绛哥儿再哭几声,我有个好儿子?比我想像的还优秀,还出色?我是严父,古书都是这么讲的,要严厉。”
“也对。”
韩侂胄说道:“继续说银子的事。”
吴松又问了:“话说,你把你的院子让给绛哥儿,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住,平时也不住,我姬妾好几十。”
吴松马上说道:“咱们还是说银子的事吧。”
再说韩绛。
先是派人去临安府有名的点心铺子、茶楼、酒楼买些知名的点心,好菜。
然后打着韩侂胄的旗号进宫,不求见到慈烈太后,只求把东西送到。
连续三天,韩绛花了好几百贯的钱,可以说连领路的小太监都收到韩绛一把银珠子,更何况慈烈太后宫中的人,好吃好喝供着,金叶子送着。
同时,韩绛也打听到了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除了宫里的情况之外,当下宫内宫外最风头浪尖的便是过宫,过宫就是皇后想保自己的儿子,而大臣们却想让皇帝把继承权交给皇帝的弟弟魏王的儿子。
韩绛在宫里整天转悠的时候,临安府谢家。
翟简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主座上坐着的是谢深甫,身为临安府尹,兼给事中。给事中品阶不高,是一个监督六部官员的职能官。
桌上的茶已经冰冷,两人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直接坐在谢深甫身旁的椅子上,摸了一下谢深甫的茶碗后开口吩咐:“换热茶。”
立即有仆婢进来立即给换茶。
在仆婢退离之后,翟简站了起来,就站在上首这两位面前。
来的人叫王蔺,现任礼部尚书。
王蔺拿起茶碗:“老夫不用去查,临安府报上的案子是谁干的,你自己说。”
翟简低着头没接话。
谢深甫开口说道:“吴松虽高我一级,圣令权知临安府,但他平日很少管临安府的公务,这一次他插手,我身为临安府尹,能管能挡,但也不能管不能挡。这事太过下作了,临安府仵作的上报我看了,死于刀伤后被烧。”
翟简点了点头:“我,我认为此中有诈。”
“怎么说?”
“人是我派的,但我下令是绑走,不是杀。现在许多人死了,死无对证。我原本认为是一个意外,毕竟报上来放火的是候府二哥儿,所以我只能继续往下走。可此时想来,下官后怕。”
王蔺问:“老夫只是为天下,官家失智,扩哥儿天性懦弱、又痴迷书卷却只读书,书中一切不为所用。这才应太上皇之心意,推抦哥儿为太子,老夫自认行的正,站的端,可此事之后,老夫无颜以对历代先皇。”
谢深甫说道:“我对官家已经死心了。”
听完这话,王蔺也是微叹一声。
两位大贤此时的心情,哀莫大于心死。
王蔺又问:“话说,你怎么想的,要绑了李幸?”
事到如此,翟简只有实话实说。
“是我家二姑娘的建议,李幸本一个纨绔子弟难成大器,其弟虽然也是一丘之貉但毕竟年幼,年幼就更容易控制。待我这个做爹爹的拿到淮南东路大半军权之后,她无论是和离也罢,被休也罢,介时要么少主已经成为太子,要么失败,大局已定,其余便不重要了。”
第三十三节 进宫献礼
听完翟简的阐述。
王蔺站了起来:“倒是好算计,绑走李幸不用太久,一个月便足够。但,真不是你想杀?”
“不是。”
王蔺说道:“好,韩节夫为人霸道,但老夫的面子他还能给几份,过上几日,老夫替你去找他说和,这事怕难善了。”
“王公,会如何?”
“不知,要看韩节夫对这个镇安候长子能支持到什么程度。”
谢深甫却说道:“为什么要去说和,这事与咱们有何关系。”
“你何意?”
“我二人可以去韩府,但不是去说和,替陆远伯府问问婚约,结亲之事便好。说和,不就等于引火烧身?”
王蔺恍然大悟:“对,对,就应该这以办,选个日子,咱们一起去韩家。”
翟简一躬到底:“谢过王公、谢老。”
王蔺点了点头,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大步离开。
在镇安候府,韩嗣称呼韩绛为少君,这事并没有传出去,季家自然也不敢乱说。所以,与这事相关的各府还在猜测之中。
再说韩绛。
他从宫里收集到了足够的消息之后,韩绛回府。坐在这个大宅最大最华丽院落最宽敞的书房内,花心思写了一份文书后,就开始可劲的折腾。
叫人用石磨,将霜糖磨的比面粉还细。
特别叫人准备了牛油,还有鸡蛋上百只,牛奶更是好几罐。这些花点钱的东西也就罢了,厨子征用了六名,小工几十人,还有护卫中武艺高强的数人,以及数名木匠。
拿着竹编的打蛋网,这些个武艺高强家丁的硬生生将牛奶用手工打发了。
木匠那边,五只,一大四小五个非常漂亮,雕花的无漆木盒也制作好,约在下午申时末,也就是四点半左右,韩绛来到了皇宫门前。
他可不是韩侂胄敢往里直接冲。
韩绛可以申请。
申请求见太后。
加上这三天韩绛不断的撒钱,进宫的事情很顺利。
镇安候府发生的事情已经在贵族圈里传遍,再要不了几天,就能成为茶楼的话题。宫里自然也是知道的。
慈烈太后听到韩绛又来了,估计这孩子又是来送点心,慈烈太后心说,这孩子在宫里四处打听消息,打听了三天,那么今天便是见结果的时候。她有兴趣听一听,韩绛在打什么主意。所以,立即吩咐让韩绛进来。
五名宫女负责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大四小五个雕花盒子,韩绛入内,依新学的礼节,虽然不标准,但还勉强行。
慈烈太后问:“让本宫看看,是什么礼。”
“是。”
韩绛捧着最大那只盒子上前,再有太后的专职宫女接过,另两名宫女很小心的打开盒盖。
盒内,是一只凤。
准确的说是凤形蛋糕,大宋的面点厨师水平是超高的,他们可能不会裱花,但他们会用小刀修蛋糕,再修外层的发泡奶油,还能够上色。
“点心?”
“是,松软可口。”
“尝尝。”
慈烈太后开口说尝,宫女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下刀,你说是从凤头切好,还是从凤尾切好,这会不对有大不敬。
还是慈烈太后自己伸手,将刀放在凤身上。
蛋糕最早出现于十三世纪。
象这种分蛋的超松软蛋糕,绝对是后世的工艺,需要先把蛋清与蛋黄分离,蛋清用糖粉打至发泡,再混合蛋黄,上火烤。
大宋已经有烤炉,控制一下温度,再把外层切掉就行了。
一块蛋糕入口,入品既化,甜度合适。
慈烈太后示意再给自己一块。
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牙口肯定不好了,太硬的东西咬不动,这蛋糕她非常喜欢。
慈烈太后问:“绛哥儿,其余的是什么?”
“孙儿怕自己不懂宫内规矩,所以多备了四块小的,姨祖母若用上得,孙儿就没白忙活。”
“有心,有心。”
慈烈太后示意给韩绛一个坐位,然后问:“你进宫来何事?”
“有件事,我不敢问爹爹,更不敢去求教别人。孙儿怕爹爹遭人非议,但这事孙儿又认为没有错。”
韩绛把自己写好的东西呈上,有宫女拿到慈烈太后身旁开始读。
韩绛写的是,自己自愿放弃镇安候府一切荫补,以及一切镇安候府的财产,只保留亲娘留下的嫁妆那部分。所有的一切,尽归现在还不满周岁的镇安候幼子,自己会尽心护着他成长,一直到及冠。
慈烈太后闭着眼睛一直听,听完之后问:“绛哥儿,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失去了荫补,我可以去读书,去考试。我既然是韩家子,李家的一切我不能碰,那本就不属于我。我却怕,怕这事让人对我爹爹有非义,因为候爵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难免会有人说些对爹爹不利的话。”
慈烈太后点了点头。
这放弃的有点大,等同于直接放弃了伯爵的爵位,还有明年就能拿到的八品官职。
要知道,有多少人为这些事打破头。
甚至于,就是这个伯爵的爵位,韩绛这孩子才被人暗杀。
不,慈烈太后又摇了摇头,他不相信韩绛只是放弃一切这么简单,招了招手:“绛哥儿,到本宫近前来。”
韩绛赶紧上前。
慈烈太后问:“给本宫说实话。”
韩绛回答:“以退为进,这事只有一人能办,一个护子之母。”
慈烈太后再问:“她?”
“姨祖母英明。”
慈烈太后思考一柱香时间后说道:“绛哥儿,回吧,明个叫府里的厨子过来,也让宫里的厨子知道一下这点心怎么制作,本宫喜欢。”
“是,孙儿告退。”
韩绛已经得到他想要的,至于结果,看天意了。
慈烈太后是韩侂胄的亲姨,更是其夫人的亲姑姑,也是现在韩侂胄直系亲属中为数不多活着的长辈,曾经亲妹子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韩侂胄托付给了自己这位身为太后的姐姐,自己侄女过世前,也托付照顾,所以,慈烈太后一定会管。
韩绛离开之后。
两人说的就是李凤娘。
是皇后,正宫皇后李凤娘。
第三十四节 以退为进,还是想当官
当今大宋的皇后李凤娘,可以说南宋起,三代帝王没有一个喜欢她,因为她太碎嘴,搬弄事非是家常便饭。而且还是一个妒忌心超强,无能又管多管事的人。
但,论宫斗。
她和慈烈太后比,就是小学生与博士的差别。
韩绛没可能搞定当朝皇后,但慈烈太后可以秒杀当朝皇后李凤娘。
慈烈太后叫人传她,她赶紧换衣服前去拜见。
“凤娘,我侄孙儿送来的点心,非常特别,来尝尝。”
李凤娘一尝,眼睛都亮了,好吃,太好吃了。
慈烈太后又说道:“还有三盒,给皇帝一盒,其余的你看着吧,我老了,宫里你要当家的。”
“是,是。”
“还有,明个我叫我侄孙安排厨子进来,你让宫里的厨子也学学,这点心好。”
李凤娘满口答应。
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了,侄孙?
吴家那个?
不会吧,那家伙打打杀杀行,还会吃。
李凤娘问了之后。
慈烈太后说道:“韩绛,节夫的养子,想必你听说了几天前夜的事,一个偏房想杀嫡子夺位,这事我忍不了。我要管,这孩子为报答救命之恩,要给我侄儿节夫养老送终,披麻带孝。他自愿放弃了原本镇安候府的一切,好孩子。”
这事,李凤娘还真的听过。
这些日子宫内正有一场风波,太上皇还没死,太上皇与众大臣在推动着让魏王的儿子赵柄成为太子,李凤娘是当今皇后,她肯定是反对的,她的儿子赵扩才应该是太子。
她是正统。
李凤娘杀过多少争宠的妃子,就是皇帝称赞一句某个宫女的手白,她都能把这宫女的手砍下来送给光宗。
这就是一个疯婆子。
但,慈烈太后能降得住她。
几句话,李凤娘脑袋里就自动出现了一幕,一个贱妾上位,要杀正妻的儿子,让他的儿子取而代之。
那这个正妻的儿子,忍辱负重,最终斩杀这贱妇。
为报恩,自愿放弃一切,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镇安候最后的那点血脉。
好孩子,这要成为大宋道德的楷模,道德的榜样。
对。
就这么办。
李凤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她要告诉天下,你们必须把嫡长子当回事,我儿子也是嫡长子,任何想打嫡长子继承权的人,都不是好人,当杀,死也要挖出来鞭尸。
李凤娘告退了。
慈烈太后这才派人去传韩侂胄进宫。
话说李凤娘回去后,立即把皇帝揪了出来,准备了一番大论。
这位皇帝是宋光宗赵惇,可怜的已经半疯了,完全是被李凤娘折磨的,精神上已经几乎要崩溃。
皇帝一听李凤娘又要干什么,连听都不想听。
态度很坚决,你想干什么随便,你想什么,想给你娘家再封个王都行,只要别再整我。别不断的在我耳朵边把一句话说八十多遍。
李凤娘感觉这还不够,又把当朝右相葛邲叫进了宫,准备当着皇帝和右相的面,把自己的态度,还有意见再说一遍。
皇帝压抑着内心的无尽痛苦,眼神迷离,精神涣散。
皇帝强忍着难受:“卿,以为如何?”
葛邲心说,这不合规矩。
不同意,那行,李凤娘继续开始讲自己的道理,她不给葛邲讲,只给皇帝讲。
又忍了一会,皇帝再次问:“卿,可办否?”
葛邲好难受,李凤娘要给韩绛一个大孝至善的名头,这东西能随便给吗?而且又是一个临安城中风评这么差的一个人。
也这就是罢了,能忍。
可非要把季氏满门抄家,这完全不合规矩,再说了也没有罪证。
又一柱香过去了。
皇帝咬着牙:“卿,办。”
葛邲也是想好了对策,当下说道:“臣以为,可以这样说:李季氏恶毒,此案临安府证据确凿。季氏教女无方,减爵降级,这个李幸,现在叫韩绛。有报恩放弃镇安候家一切,愿为韩节夫养子,品德可赞。这样吧,他照旧,给镇安候府的幼子,一个武德郎,供奉依伯爵食邑,虚邑。”
说完后,葛邲看皇后李凤娘明显不满意,马上又说道:“镇安候幼子还不满周岁,给个从义郎就很高了,因为娘娘仁厚,进武德郎,邑五百。”
李凤娘没说话,就这么看着。
葛邲一咬牙:“季氏一门,贬出临安。”
李凤娘终于满意了:“那办吧。”
葛邲是真心不想再当这个右相了,皇帝经常上不了朝,偶尔上一次,没谈点正事,皇后就出来搅和。你说皇后想揽权,可这皇后什么了也不想管,除了给自己娘家搂好处。
现在,李凤娘的娘家人,推恩亲属二十六人,使臣一百七十人,连马夫都封上官了。
这些年,把先帝辛苦积累的基业,也败差不多了。
葛邲无奈的摇了摇头。
葛邲出宫,却正好遇到了进宫的韩侂胄。
这一切都是慈烈太后算好的,毕竟是八十岁,赵构的皇后,她见的太多。
葛邲一见韩侂胄就没给好脸色:“你,你。”
连说了两个你,葛邲一甩袖子就准备走。韩侂胄那会愿意,拉住葛邲的袖子:“葛相公,我对你平时也是恭敬有佳,我没得罪你。”
“你干的好事。”
“我,干什么了?”
“你的养子鼓动娘娘,要把季氏抄家灭族,必是你在背后指使。”
“胡说。”韩侂胄瞬间就火了:“一派胡言。”
“你没有?”
“我没有。我只知,吾儿制作些点心送给姨祖母,我姨母很喜欢,叫我进宫来估计是称赞吾儿几句,吾儿依姨祖母的要求,要将他的厨子送进宫来给宫内的厨子传授那点心的作法,他不懂宫中规矩,这事我来办,有错吗?”
葛邲一把握住韩侂胄的手:“可敢对峙。”
“有何不敢。”
两人很快就到了慈烈太后的宫中,正如韩绛所说的,慈烈太后看得出来韩侂胄不知道,倒是不由的在内心称赞了韩绛几句,这事韩侂胄要是参与进来,还真是说不清了。
经过当职女官把当时的事情一解释。
女官最后说道:“这份文书还在这里,太娘娘只是给娘娘赐了几块点心,随口的两句,讲了些绛哥儿的好话。”
第三十五节 地位决定态度
在看过韩绛亲笔写的那封文书之后。
葛邲没犹豫,立即起身给韩侂胄长身一礼:“老夫错了。”
“误会化解就好,终究是吾儿惹出来的事。”
“与他无关。”葛邲气呼呼的走了,他是坚定的过宫派。
也就是,将太子换成魏王之子。
李凤娘肯定是最坚定的保宫派,她要保自己的儿子。
所以葛邲丝毫也不怀疑,这只是李凤娘利用这件事情想摆一个态度给天下人看。韩侂胄没参与,但不代表韩侂胄就是一个好人。
因为李凤娘之子,赵扩的正妻是姓韩的,是韩侂胄的亲侄孙女。
葛邲气呼呼的离开。
至于韩绛。
葛邲没多想,那张纸上写的东西他看的清楚,韩绛不想要镇安候府的一切,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年轻人。
罢了,事情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
韩侂胄今个很高兴。
这事,幸好韩绛没给自己讲,自己若是事先知道了,让葛邲看出来,自己还真说不清。
过宫这件事,绝对是当今最大,风波最强,牵扯到整个朝堂所有人的事情。每个人都非常谨慎小心。
要么摆明立场,坚定的选择支持或是否定。
要么,保持绝对中立。
回到府上,韩绛下了马车就问:“绛哥儿呢?”
二管事韩安迎了上来:“或是累了,回府就睡下,已经吩咐过让院子里的人走路轻点。”
“恩。”韩侂胄很满意韩安的态度。
没错,就是态度。
要明白,这个府里谁是主人。
韩侂胄吩咐道:“备些酒菜,今个心情不错。”
“是,这就去安排。”
韩侂胄走到后院的长廊处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按着脑袋,在思考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并不是他不认识自己的家,而是他在选择,自己往那个小妾那里去。
作这个决定,足足让韩侂胄在长廊处站了一柱香时间。
韩侂胄往左边转,到了自己一个小妾魏氏的小院。
魏氏很是激动,赶紧叫人准备热水给韩侂胄擦脸,又亲自为韩侂胄把鞋子脱掉,扶着韩侂胄进屋坐下。
韩侂胄今天心情好,坐下之后吩咐:“来人,把前几天那个谁送到府里那只镯子取来。”
正陪着韩侂胄坐的魏氏赶紧起身:“谢主君。”
这时,饭菜送到。
魏氏给韩侂胄倒上酒后,开口说道:“咱们府里有些贱婢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噢,怎么了?”韩侂胄拿起酒杯,随口问了一句。
这些相互说坏话的事他听的太多了,只当在听笑话,也从来没有处罚过谁。
魏氏说道:“东院厨房听闻叫了许多人,忙活了很久。那香味飘的很远,戚夫人的侍婢去问了,竟然没有人搭理,硬说是并没给府里制作点心,倒是见到几个贱婢躲在角落偷吃些什么,特别影这个小贱人,一个没出师的医婢罢了,嘴角都没有擦干净,竟然不承认偷吃。谁给她的胆子?”
韩侂胄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下了,然后轻轻的将酒杯放在桌上,缓缓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韩安就在门外伺候着,韩侂胄走到门口,魏氏赶紧过来要帮着韩侂胄穿鞋,而韩安却是快了一步,因为他听到屋内说了什么话。
眼看韩侂胄要走,魏氏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拉韩侂胄:“主君,这饭菜等会就凉了。”
韩侂胄没理会,魏氏要再拉,韩安立即去挡。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韩侂胄已经作出了决定,轻声对韩安说道:“打发出府吧。”
“是,主君。”
韩侂胄再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四夫人之一的戚夫人那里走。
说是夫人,但不是正妻。
夫人,依旧是妾,但因为是贵妾,便有了朝廷给的外命妇册封,这才有夫人的称号。但依然是妾,不是妻。
魏氏往外追,韩安已经叫家丁挡下:“主君有令,赶出去。”
魏氏瞬间感觉天都塌了,可没有人听她哭,韩府的健妇只听家主的话,几个主事的老婆子立即就叫人把魏氏身上的首饰什么先取下来,然后再叫人换上布衣。
另一处,戚夫人处。
韩侂胄依然面色平静,坐下之后问:“府里今天下午可是有事?”
“一切安好。”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东院那边你派人去了?”
戚氏回答道:“回主君的话,是派人去了。那里需要一些红汁用来作点心,我这里正好有,派人送了过去。话说听婢子讲,那点心闻起来非常好闻。影来我这院了,一来是谢过我这里给的红汁,二来是请我允许改造后院一间厨房,增加一个烤炉,以便于府上以后可以长期烤这种点心。”
韩侂胄点了点头。
戚氏又说道:“这府里人多,每日花销也大,规矩应该再严厉些。奴家下午的时候写了一份下月的账目支出,若有错,请主君责罚。”
韩侂胄接过扫了一眼,每月用度上,各院都有标准。
唯有主院空着。
韩侂胄问:“这个,你没定?”
戚氏回答:“家主用度自然不能有限,少主亦然。”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戚氏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这个府中身份尊卑的排位顺序,韩绛是在她们四位夫人之上的。
韩侂胄想了想后说道:“有件事,我没想好。”
“愿为主君分忧。”
“你知道,绛哥有多少私产吗?”
“不知。”
韩侂胄继续说道:“他离开镇安候府,下午到姨母那里说,镇安候府的他分文不要。”
戚氏淡淡的笑了笑:“主君多虑了,咱府上不差这点开销。”
“不。”
“妾不明。”
“他外公故去留下数千万贯的家产,店铺、田产、还在扬州有两个盐号。扬州第一大盐商,是他的私产。”
戚氏听的惊了。
虽然不敢说,这千万贯财富就比韩府富有,可放在临安城也绝对是前十的富户。
韩侂胄说道:“去安排一下,绛哥儿拿回来一粒米,都要记在账上,而且不能动。我韩节夫可以霸占别人家产,但不能贪图养子家产,绛哥儿是我的儿子你们要记好了,谁若有别的心思,严惩。”
第三十六节 已经疯了的官家
韩侂胄说的严肃,戚夫人赶紧应声。
“是,妾谨记。”
说话这当空,魏氏已经被赶了出去,就这样扫地出门。
这事,整个后院不用传。有负责掌罚的婆子会到每个院将这事通知一遍。
后院的女人已经很清楚,敢嚼少主的舌根,被扫地出门可能都是最轻的处罚。莫说是其他人,就是戚氏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给吓的。
她明白,下午的事情自己有一点没处理好,自己也会倒霉。
一夜过去了。
大约到凌晨三点的时候,韩绛睡够了,醒了。
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外,却隐约听到正门有很大的动静。影也披上衣服站在韩绛身后,轻声说道:“主君上早朝,正门处应该在准备出行。”
“更衣,我去正门。”
“是。”
正门处,韩侂胄正准备出门,马车前的凳子已经摆好,韩绛到了。
韩侂胄回头:“绛哥儿,你无须此时早起。”韩侂胄的意思就是,不需要这种虚礼,韩绛也没客气:“是,只是醒了。”
“恩,回去休息。午后为父与你饮茶。”韩侂胄说完后上了马车,马车往皇宫而去。
韩绛站在正门外,一直到看不见马车才转回身。
韩安这时上前:“绛哥儿,有件事依府里的规矩是要通知各院的。”
“请安伯讲。”
韩安把魏氏的事情一提,韩绛听完后问:“我想作些安排,可否合适?”
“绛哥儿吩咐,这府里主君的话之外,绛哥儿说什么都好,怎么吩咐都行。”
“恩,派人暗中盯着,韩府出去的人,可以饿死、意外伤亡,但不能受辱。可以吗?”
韩安愣了一下,再想想韩绛的吩咐,有道理。
韩安马上说道:“老仆这就安排人手,老仆告退。”
“安伯辛苦了。”
韩安走了几步,他有点想问一问韩绛对自己外公的遗产打算如何处置,此时不比往时,李幸的舅舅不过是一群商人罢了,他们有何能耐敢与韩府对抗。
话到嘴边,韩安还是忍住了。
韩侂胄交待过,不要过问韩绛自己的决定,除非和他的决定有冲突。
更何况,韩府已经新定的规矩,韩绛拿回来一粒米都要封存,韩府不粘韩绛私产的一文一线。
此时,皇宫。
皇帝是被皇后李凤娘从龙床上揪起来的。
“官家,要上朝了。”李凤娘一边催着,一边叫人给皇帝更衣。
皇帝看着宫女伸过来的手,很干净的手,可在皇帝眼里看到的是血,是带血的手,他强忍着这种不适,闭着眼睛任由宫女们摆布穿衣,他感觉四周很吵,吵的自己非常的烦。但即便是这样,皇帝也保持着沉默、非常的安静。
用现代医学的话说,皇帝已经被李凤娘折磨的精神错乱。
皇帝已经准备好,却有人报,吏部尚书、知枢密院事赵汝愚求见。
皇帝连脚步都没停,原本就走的很慢,现在依然还是这速度。
赵汝愚就不是来见皇帝的。
他到了李凤娘面前:“娘娘,臣有几句话说。臣查过,韩侂胄根本就没插手镇安府的事,臣有两个建议,给绛哥儿一点更实际的好处,然后找机会让他给扩哥儿当个陪读。一个能忍这么多年只借了韩侂胄的势就反杀回去的少年,娘娘认为呢。”
李凤娘秒懂:“这意思是,他能助我儿?”
“臣什么也没说,只是称赞绛哥儿能忍,够机敏。”
李凤娘笑了,快走几步追上皇帝,扶着皇帝往正殿走去。赵汝愚这才转身,快速的从另一条路也往正殿去了。
早朝。
葛邲在袖子里摸了一下,他手上还有四份重要的公文,修河、兴田都是大事。左相周必大冲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葛邲明白,皇帝今天的状态非常不好,若是提了其他的公务,躲在屏后的皇后李凤娘肯定出来闹事,算了,还是回去商议,然后拿出方案请皇后用印。
周必大又给葛邲打眼色,那意思是,既然无法回避,早奏更好。皇后心情一好,先把上次公文中赈灾的钱粮批了也是好事。
葛邲上前:“官家,臣有一奏。”
皇帝坐在那里没一点反应,执事太监高呼:“葛相公奏。”
“镇安候长子幸,自少聪慧、识礼……”自己写的,自己读。葛邲都感觉恶心,这李幸怎么查都是一个纨绔子弟,这一篇称赞的话他读出来很不舒服,可依然还是念完了。
韩绛,进建安伯、国子博士、任淮南东路转运使司勾当公事、兼临安府典司判官皆为正八品。
镇安候不满一周岁的幼子,也有五百虚邑。
这临安府判官是周必大给加上的,既然是慈烈太后的娘家人,那么让吴松这位权知临安府去照顾着,也不至于年少不懂事出乱子。
至于转运使司勾当公事,相信镇安候以前的老部下能帮着把公务处理了,也不会出乱子。
说白了,给的伯爵是面子,三个官职头一个本身就是虚的,后两个,两位相公也没打算给实职,一切都是给皇后李凤娘一个面子。
谁想,这事刚定下来,皇后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本宫听说,镇安候守北有功,为我大宋鞠躬尽瘁死在任上,他若有遗书推荐些许将领,中书与枢密院在评定时给些优厚。”
“是。”葛邲忍了。
不过就是给几个武官一点奖励,这事犯不上反对。
果真,李凤娘脸上都笑开花了。
葛邲说道:“臣还有些公务需单独汇报,午后想求见官家。”
“来吧。”李凤娘扔下这一句就转身走了,皇帝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至于这会朝上说了什么,给谁加了官什么的,他几乎就没听到。见皇后离开,皇帝也站了起来,让人扶着离开了正殿。
需要办的政务还是要干的,左右二相几乎是同一个反应,双手一抄,低着头就往外走。
只不过,葛邲走到韩侂胄面前时,那眼神真的非常不友好。
赵汝愚站在了韩侂胄身旁:“他瞪你,你还少块肉了。”
第三十七节 古今的价值观
看着葛邲走远,韩侂胄与赵汝愚相视一笑,韩侂胄问:
“那不存在的镇安候遗书,是兄所为?”
“一点小礼物给侄儿。”
“谢过。”韩侂胄笑呵呵抱拳一礼。
赵汝愚问道:“我给娘娘说,让绛哥儿陪读嘉王,你怎么看?”
听完这话韩侂胄反问:“那要看怎么算这陪读的名义。”
“在理。”赵汝愚与韩侂胄一起笑了。
他们想的一样,陪读不是你李凤娘一句话就如同叫一个仆人过来办事这么简单的,凡事要有一个态度。
往高说,古有倒履相迎,现有宋律特奏名之法。
早朝结束,韩侂胄要在宫里处理一些公务,别看他是一个五品官,可管的事却相当重要。
韩侂胄回府,已经是午时。
韩府主院,韩侂胄回来之后,韩安迎了上来。
“绛哥儿用过餐了吗?”
“回主君的话,还没有传。绛哥儿今个早上在那屋一直待着,快到午时才出来,让人准备了点茶点,说是想听琴,已经安排下去了。”
韩侂胄点了点头:“恩。”
韩安又说道:“还有两件事,老奴给主君说说,若是主君认为老奴多嘴,老奴下次不说便是。”
“看你,没把自己当家里人。”
“主君厚恩,我这作下人的也要守规矩。”
韩侂胄看衣服已经换好,对韩安说道:“走,边走边说。”
韩安跟在旁边,往主院走的时候说道:“两个事,头一个魏氏出府,绛哥儿吩咐派人盯着,说是可以被饿死、或死于意外,但不能受辱了。老奴已经派人去办了。”
韩侂胄停下脚步:“这事,办的好。”韩侂胄也没说是韩安汇报这事好,或是派人好,再或者是韩绛的意见好,只是说,办的好。韩安又说道:“还有一事,绛哥儿让派人明晨秘密的约见临安府花满楼与醉香楼的老鸨。”
“没说为什么?”
“说了,所以老奴打算替绛哥儿去见,绛哥儿见不合适。绛哥儿想收个眼线,他说青楼之中有时候便是临安府最能打听消息的地方,有些事今个听着或许没用,但说不定那天就能救命。”
听完韩安的说辞,韩侂胄不由的想到了自己调查过的李幸。
为什么流连青楼呢。
打探消息。
好一句,今个或许没用,那天就能救命。
“试试,左右也不差这几个钱。”
韩安笑着回答:“是,主君说的是,老奴看着安排这事。只是,花满楼本就是咱们暗中控制的,这事要不要告诉绛哥儿。”
韩侂胄停下脚步:“为什么要告诉他,他不是很有本事嘛,让他自己去猜。”
这是斗上气了。
韩安只能笑笑。
韩侂胄到主院的时候,有人准备往内通报,韩侂胄制止了通报的人,自己往花厅走。
花厅内,韩绛面对窗户而坐,窗户外池塘,池塘边上有几株梅花。
一块屏风放在花厅内,屏风的另一则依旧还是花满楼那位头牌,映月姑娘,还是弹着和上次一样的那曲阳春白雪。
韩绛喜欢这琴声,今天早上再去读那些资料,越读越感觉头疼。韩绛不敢相信,几个商人竟然敢与山贼作交易埋伏一名伯爵,镇安候爵府竟然被某人安插了人手,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所以韩绛深深的认为,当自己以为背靠大树一切安全的时候,说不定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自己一定会大意。
突然,琴声停了,也让正在思考的韩绛停止了思考。
韩侂胄进了花厅,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许说话,不要乱动。花满楼的头牌映月停下了琴,屈身施礼。
韩绛并不知道韩侂胄到了,只以为是琴不弹了。
韩绛开口:“曾经,无论是送礼,还是媚颜巴结,莫说进你那小楼,就在楼外听一曲都不能。此时,你却不得不来,还在你厌恶之人面前弹琴。心中可有恨,或有怨,你可另推荐一位弹琴出色的给我,便可以回了。”
韩侂胄听着有趣,给韩安打了一个眼色。韩安又给影打了一个眼色,影开口催问:“少君问话,答。”
花满楼的头牌这才开口回答:“奴家本就是贱籍,待价而估,欲擒故纵自抬身价本就是楼院内常有的手段。”
韩绛站了起来:“假话,你走吧。”
韩绛这一转身,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韩侂胄,赶紧上前几步:“爹爹,儿失礼。”
“无妨,你若喜欢留下便是。”
“爹爹,我出琴资,这位姑娘出琴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便已经够了。请爹爹安坐,我这里正好泡了茶。”
这话一出口,映月的脸上挂不住了。
被无数捧为仙子的她在韩绛眼中,竟然只是这样,这脸上真的很难看。
韩侂胄对于韩绛这理论有些不理解。
韩侂胄的作法就是,我喜欢,我就要先占上。韩绛这明显就是,喜欢这琴声,可却不收映月,怪,相当的古怪。
不过,韩侂胄倒没放在心里去,打个眼色示意韩安赏了映月,然后送回去便是。
韩绛把茶送到韩侂胄手边,韩侂胄品了一口,感觉还不错。
此时,真正的品茶讲究的可多了。
只说分茶,那手法不练上三年五载都入不了门,可韩绛却把喝茶简单到了极致,就是茶、水。若说复杂一点,无非就是不同的茶,不同的水温。
眼前这碗大理茶,韩侂胄喝的出来,这是煮出来的茶。
当然,也是那种茶加上水,直接煮的方式。
放下茶碗,韩侂胄问:“可是有烦心事?”
“爹爹,我有两个疑惑。”
“说来听听。”
“头一个,几个商人敢雇佣山贼对一位有爵位的人下手吗?”
韩侂胄摇了摇头。
别说这事被查出来,有一点风声露出来,杀头都是轻的,抄家灭族不算重。
韩绛几乎帖在韩侂胄耳边又说了一句:“爹爹,镇安候真的是病死在任上的?”
“这!”韩侂胄打了一个激冷。
韩侂胄猛然间想到了户部的赵康同,也就是镇安候的挑担,再加上各路运来临安府的制银,这其中差的可不是小数字。
第三十八节 猜的
眼下,江南东路、两浙西路、荆湖南路都已经明确的查出有问题。
虽然这事不归他管,可韩同卿之子韩俟与吴松之子吴侍年都牵连其中,韩侂胄这才关注制银的事。因为淮南东路节度使镇安候意外病死,所以淮南东路的制银暂时没往临安府运。
如果镇安侯不是病死的?
那么这其中怕就是有大阴谋了。
韩侂胄看韩绛的眼神都变了,自己还真是捡到宝了。韩侂胄用力的挥了一下手,韩安立即吩咐:“都退了。”
屋内的侍婢开始依次退离。
韩侂胄问:“何以见得?”
“猜的。”
换个人说猜的,韩侂胄能一巴掌扇过去,这事能随便胡说吗?
可既然是韩绛说的,这滚刀肉打骂吓唬都没用,不如听一听韩绛怎么想的。
“为何?”
“看结果,镇安候手上有什么是值得谁在意的。看过程,派人秘密的查一下医案。但这都不重要,因为这事与咱们家无关。既然我与镇安候府不再有关系,高明的敌人图的他所谋之事,断然不会扩大矛盾,增加敌人。”
韩侂胄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有时候身在局中,由不得自己。”
“爹爹,我把镇安候府的事情处理完了,这事就算一个了断,我会想办法去收镇安候府那些旧部的心,所以其余的事既然没关系,我也不想操心劳神。”
听完韩绛这话,韩侂胄第一反应是去看屋里的杯子。
突然间,韩侂胄发现,韩绛现在屋里摆的全是下下等瓷器,就是韩绛从镇安候府带回来的那些似乎也藏起来了。
算了,韩侂胄心中叹了一口气,韩绛这混帐东西光是骂不管用,给他讲点厉害的,想到这里,韩侂胄说道:“你还记得制银的事吗?”
韩绛点了点头:“记得。”
“绛哥儿,你刚才的话为父懂,镇安侯府的事情你不想牵扯到韩府,但是很明显许多事情未必你可以独善其身,制银之事若只是一路出这样的事,怕也没什么。但……”韩侂胄没继续再说下去。
韩绛带着一丝疑惑:“爹爹认为,有多少钱?只是贪,还是别有用意。”
韩侂胄伸出三根手指:“估计最高可能会有一百四十万两制银。”
穿越到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他也懂了不少事情。一两银子在北宋的时候才能换到八百钱,此时一两银可以折换三千文。
一百多万两。
这是一个巨额的数字了。
韩侂胄不再言语,这事他原本也没想的这么深,可韩绛那一句只是贪,或是别有用意让他不同的多想了一些事。
谁需要这么大一笔钱呢?
韩侂胄想到魏王府,想到了过宫之争。
这事,他躲不开,赵扩的正妻是韩同卿的女儿,是他的侄孙女。
但,他不想让韩绛太早被卷进来,可有些事也不能不办。
想到这里,韩侂胄说道:“绛哥儿,你去办你想办的,认为必须要办的事情,你也不用说我让你当狗这种屁话,韩府的荣辱与你也有关系,所以你既然有才就得给为父顶着事,你去办,办砸天榻不下来。现在说几个事,正事。”
看韩侂胄说的如此严肃,韩绛站了起来,很郑重的回答:“儿听着。”
韩侂胄没让韩绛坐下来,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绛哥儿,淮南东路最前线的是镇安国,防守扬州。你封伯了,建安伯。建安军、宁安军是镇安军的左右两翼。”
“伯,伯爵!”韩绛吓了一跳。
自己一个穿越人士,活下来后竟然是伯爵了。
原本韩绛想的以退为进,拿到一个正八品就可以偷着乐,现在竟然是伯爵,太意外了,这慈烈太后的手段,实在是太厉害。
韩侂胄继续说道:“这还没完,你现在的官职是,淮南东路转运使司勾当公事,和你想和完全一样,但不是州府的,是淮南东路的。你以为就到此为止了?不,还有。”
“还有?”
“对,你还是临安府典司判官。同时娘娘发了话,说镇安候可能留有什么遗命,要升几位武将,这事两位相公也认了。”
韩绛马上问:“这感觉象是完全不存在的遗命?”
“就是不存在。”
韩侂胄站了起来:“想吃什么,玩什么,随意。若认为时机到了,去替这个家办点正经事。还有,无论是有人想杀你的仇,还是你猜测镇安候死于意外的仇,或是有人想抢属于你家产的仇。你记住一点,你自己说,自己叫韩绛。”
“是,爹爹。”
韩绛明白,这是韩侂胄表明态度。
同时,韩绛也能够猜到,韩侂胄肯定在朝中有什么大事。韩绛又问了:“爹爹可是让我去扰乱其他人的视线?”
“若以你能便好,若不能,作好你的事便好。有件事你留心,娘娘想让你成为扩哥儿的陪读,你表现的越抢眼,他们就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请你这个伴读,咱们韩家可不是谁招招手,便要去迎奉的。”
“明白。”
韩侂胄问:“那么,你现在准备作什么,或是计划作点什么?”
“爹爹,还有十多天过年。儿打算先讨几颗人头摆在临安府,有些人有些事,自然要让他们知道害怕的。当然,既然爹爹不想管,同卿大兄也懒得管,有些事我还不得不管,爹爹给支点钱吧。”
“谁的人头?”韩侂胄就问钱的事。
韩绛回答:“谁贪了家里的钱,就是谁的人头。”
“你看着办吧。”韩侂胄要腰上摸了一把,将一串钥匙,然后一只小布袋扔给了韩绛:“钥匙是大库的,印是账房支钱的印信。”
韩绛接过后问:“爹爹不看我花钱的预算书?”
“不看。”
韩侂胄还真不在乎几个钱,韩绛也不可能把他的家产给花空。
“那,我作主了?”
“你过来。”韩侂胄招了招手,韩绛上前几步,韩侂胄说道:“这样,你马你要办的事,一一道来,然后要花的钱,超过一百文都给为父报一遍。”
听完这话,韩绛脸上不由的抽了一下。
韩绛心说,这要怎么报,这不是为难人嘛。
第三十九节 弃子
看着韩绛一脸的为难,韩侂胄站了起来:“你既然懒得细报,你装什么腔,大库里除了茶碗之外,其余的看着办。还有,马上过年了,今年除夕家宴你来安排。”
“是,爹爹。”
韩侂胄离开,韩绛又坐回到窗口的位置上。
话说,陆远伯府。
翟通双手把一份邸报交到了父亲翟简之手:“爹爹,那晚不是韩家没有主人在,是我们都没有想到,李幸改名韩绛,成为韩府少主。现受封建安伯,韩府也放出话来,韩府连韩同卿都把自己的椅子放在韩绛之后。”
翟简问:“少主那边怎么说?”
“没见到,府中管事说少主病了,现已经闭门谢客。”
翟简捂着胸口,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翟通也不敢再开口,只是站在一旁等候。过了很长时间之后,翟简才说道:“去安排一下,退婚吧。”
翟通问:“爹爹,找谁退。”
翟简抬起头:“是啊,镇安候府的牌匾都已经拆了,府里一个下等小妾当家,她那有资格做得了这种主,罢了,为父去请王公出面到韩府周旋一二。”
“爹爹,我与韩府的俟哥儿还有些酒水交情。”
“没用。”翟简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瞬间感觉老了十岁。他心里有寒,甚至于他怀疑杀李幸就是赵抦背后指使的。
可再想一想,少主没这份胆量。
眼下,赵抦闭门谢客,自己难道就是一枚弃子吗?
再说韩绛。
韩绛坐在窗口,正准备酝酿一下情绪,思考一下方案,然后忽悠一下还在府中没有离开的那位花满楼的头牌映月姑娘。
可这刚刚坐下,韩同卿就来了。
“弟,赏梅呢?”
“兄至,没迎接是我失礼。”
韩同卿摆了摆手:“自家人,那有那么多客套。刚刚听说,季父把家中大库的钥匙给你了,这是庄印、坊印、山印,你收着。”
什么?
韩绛没反应过来,韩同卿已经将三枚小铜印塞在韩绛手中。
“兄……”韩绛刚开口,韩同卿就抢着说道:“府里建了一个新厨房,话说为兄喜好美食,更喜甜食,为兄替你管那烤房如何?”
“兄喜欢,随意。”
“行,为兄走了。”韩同卿连坐都没坐下,直接转身就走了。
韩绛想想不对,起身就往外追,可却是被六个穿着彩色丝袍的韩府管事堵在门口。“绛哥儿安。”
“好,好。”韩绛看着韩同卿走远,想打发了这六个人去追韩同卿,他要问问这三枚印是怎么回事。
“绛哥儿,小的韩林是掌庄管事,这是小七,掌庄二管。”
韩绛眼看韩同卿消失在转弯处,这才问:“你们,找我有事?”
“没事,只是听闻主君让少君掌家,特来给少君问安,以后有什么事少君吩咐我等,也知道我们六人分管何事。那日听闻少君三个时辰核完一年的账目,我等……”听到这里,韩绛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掌庄,就是管庄子的事?”
“对,对。”
“你可知道,有人虚报了两万斤种子,吞了府里六十多万斤粮食。”
韩林却没半点紧张:“知道。”
韩绛问:“知道,却不报?”
韩林很平静的回答:“少君,我等受主君大恩,对各自所管之事不敢有半点怠慢,虽不敢说各种纰漏都查的清楚,却也知道大半。那日少君核账的结果并无外传,小的猜测少君也发现有些丝的采购价格不太对。”
掌坊管事上前,垂手而立。
很显然,他也知道出了问题。
韩绛转身回屋:“进来说话。”
六人依次入内,韩绛坐下后问:“是不是有背景,让我猜一猜,是某位少娘,或是某位庶母的家人,还是曾经在府里有地位的人。”这时,韩嗣听到消息,也走了进来,韩绛直接说道:“或是象韩嗣这样的高仆?”
“今这事,是同卿大兄给我一个下马威,还是他也怕麻烦不想处理这些事?”
韩嗣上前:“少君,同卿哥儿是个怕麻烦的人。而且这是五房的事,大房有几个伸手的,已经处罚过了。”
韩林说道:“少君,到不了四位夫人这层面,四位夫人家世都不差。”
韩绛看着手上的三枚铜印,事实上他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韩绛问:“韩嗣,这事爹爹知道吗?”
韩嗣回答:“少君,知道与不知道,我以为没区别。摆明了同卿哥儿不想再管,少君你接手或是不接手,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估计,一刻钟内还有人来,依然是同样的事。”
事实上比韩嗣说的还快,韩嗣刚说完,韩俟就来了。
而且还是飞奔着跑来的,冲进来就急急施礼:“叔父,你看我是晚辈,你是长辈,家里这事应该由长辈出面好一些。”说完,韩俟就把一叠文书塞到韩绛手里。
韩绛问:“你干什么去?”
“我,这个……”韩俟很想说,自己打算去勾栏听曲,但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韩绛翻看了一下那叠文书,倒是挺有意思。
韩府里年过六十五岁的老仆人,受府内供养,这感觉就象是退休,韩绛万万没想到,大宋竟然还有普通人的退休制度,这实在太人性化。
韩俟一脸媚笑:“叔父,这事?”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用这种表情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叔父,韩绛是感觉非常怪,可其余的几个人却是很平静。
韩绛说道:“你说,你是晚辈,那我安排个活给你。你现在去拦住映月姑娘,就说我有事找她,你一会陪我一起。这事你帮我盯着办好,我保证你喜欢。”
“真的?”
“恩。”
“行。”韩俟答应了下来,施礼之后就赶紧跑了,他担心韩绛反悔。
韩绛又说道:“几位,备一桌宴,这名单上的人都请到,你们也到。然后备到船,今晚就出行。我懂,你们也在看着我能不能把有些事给办了,我有没有资格掌这个家。行了,去按吩咐办吧。韩嗣你跟着我,把影和彩叫上。”
“是。”七人一起回应。
第四十节 岂能一揭而过
一刻钟后,花厅。
映月原本已经到了韩府侧门,正准备回花满楼的,被韩俟拦下请了回来。
韩绛坐首席,韩俟乐呵呵的陪在一旁。
映月坐下下首,眼帘微垂。
韩绛开口了:“映月姑娘,听闻你诗乐琴曲临安府第一。”
“不敢自称第一,三甲之一。”
“我有个故事,想你帮我编成曲,配乐、配舞,除夕夜里韩府后院演绎一翻,所须服装、道具、演出的费用你列个清单,府里会支给你。你是否愿意,若不同意,这临安府你介绍一下,还有谁可以。”
映月声音很小,很轻的问了一句:“敢问小官人,是什么样的故事。”
“你愿意,我才会讲这个故事。不愿意,我会找别人。”
“请小官人讲故事吧。”
韩绛点点头:“给映月姑娘准备笔墨。”
韩绛站了起来背着手:“故事分为七节,你能演练头一节便好。这七节是篷船借伞,白娘子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断桥,雷峰塔,许仙之子仕林祭塔,法海遂遁身蟹腹以逃死。”
“话说,这西子湖畔一白蛇修炼千年……
原版的白蛇传韩绛也没看过,他讲的故事是从那经典的一版电视剧的内容。
韩绛讲的很快,未必细致,却是自己看过电视剧的内容,一直讲到端午节白娘子喝下雄黄酒这一段,韩绛轻轻一拍脑门:“讲的过头了,这都到了白娘子盗灵芝仙草这一节,前面的我想就够了。”
映月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小官人,白娘子恢复蛇身,许仙如何?”
韩绛笑了笑:“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别说是映月,就是影都相信,韩绛故意讲到这里停下了,偏偏不往下讲了。
“演好这戏,我会把完整的故事讲完。我不要现在有的转踏、大曲、曲破三种。我要用黄梅采茶歌的方式,混合杂剧,再加上唱曲。能吗?”
“能,花满楼内能唱采茶调的有十数人。”
“那辛苦映月姑娘了,我还有事,失陪。”韩绛客气一句起身离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把韩俟给忘记了,停下脚步转身:“俟哥儿,这事你能办好吧,服装、道具,还有钱。”
还回味在故事之中的韩俟一脸欢喜:“这事叔父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走。”韩绛转身离开。
出了花厅,韩绛吩咐道:“韩嗣,把准备的宴席带上船,带厨子,那六位管事,名单上准备回家养老的人,再带些能打。”
“是。”
韩嗣没问半个字,韩绛是主,他是仆,听吩咐就是了。
更何况,韩嗣是看着韩绛处理镇安候府的事情,他相信韩绛心里有数。
韩府的大船,五桅七帆,前三层后五屋,两侧不是桨而各有十六个桨轮,这是南宋初就非常成熟的技术叫车轮船,采石矶大战宋军就凭这种新式的车轮船以两万人在水战中打败了四十万金军,不过军船最大两侧各四十桨轮。
韩绛上船,除了这条主船之外,还带着两条轻快的船同行,逆流而上从钱塘江南下严州,水路二百里,一天一夜便可到达。
话说韩绛刚走,船才离开码头,韩府来了三位客人。
王蔺、谢深甫、翟简。
若是翟简一个人来,韩侂胄肯定不见,但王蔺与谢深甫到,他还是要开中门迎接的。
韩府正厅。
宾主落坐,韩侂胄直接开口:“三位,若是为镇安候府的事情而来,此事与韩某无关,更不想谈此事。若是为别的事,韩某备宴,不醉不归。”
韩侂胄开口就是为了噎住这三人。
这事,没得谈。
生死大仇,怎么可能轻轻揭过。
不过韩侂胄也不能把这事挑明了,那怕韩侂胄分析出来这些的背后有陆远伯府的影子,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不能乱说。
此时,翟简那怕看出韩侂胄可能猜到一些,但也不可能主动捅破这破窗户纸。
翟简站了起来:“我老了,想辞官,让我儿荫补,只是这回乡之前,我府里与镇远候府的亲事,总要有一个结果。。”
这个有意思了,韩侂胄有点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放弃了?
翟简辞官就代表着他完全退出,不再参与过宫之事。
要知道,过宫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事,事关谁能得到太子之位,以韩侂胄自己来想,这事就算翻脸又如何,不说韩绛的生死大仇,这过宫本身就是生死之战。
更何况,眼下没任何证据,加上翟简背后也有人支持,自己想要弄死翟简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翟简主动退让、服软,自己要不要给翟简这个台阶,给王、谢二人这个面子呢。
韩侂胄转念一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行,这事断然不能就这么答应下了,要缓一缓。
“这样吧。”韩侂胄准备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事,我韩节夫不参与。也请王老、谢公不要插手。这事出在镇安候府与陆远伯府,那么就依旧在这两府之间解决。可镇安候府已经不存在,吾儿护着孤儿寡母,就吾儿与陆远伯了断此事。”
王蔺问:“当真?”
韩侂胄回答:“一个是陆远伯,一个是建安伯。这身份也相当,虽然说年龄差了一点,可吾儿还是有点手段的。他若说,就此揭过,我韩节夫绝对不多说半个字。他若说不揭过,我也不会出面帮他。”
“再说这亲事,也要看吾儿什么意见。”
话说到这里,窗户纸都是已经喷上水了,都不用捅,吹口气都能破。
但,窗户纸却依然还是完整的。
王蔺再问:“就不能各退一步。这事,不是看到的那么简单。”
“不,不重要,我不想插手这事,之前没插手,之后也不会插手。信不信在两位。”
翟简问:“令郎何在,可否请出面谈。”
韩侂胄摇了摇铃,韩安入内。韩侂胄问:“派人把绛哥儿找来。”
“回主君的话,半个时辰前绛哥儿带人往严州去了,说是快则四天,慢则六天,若是麻烦的话也会最晚在腊月二十八中午回来。”
第四十一节 城府最深的男人
韩安汇报了韩绛的去向。
韩侂胄听完后说道:“这样吧,腊月二十九,或三位不嫌弃我府中粗茶淡饭,我设宴。”
王蔺站了起来,既然韩侂胄给出了诚意,他也不能不接着:“好,介时来讨杯酒喝。”
“好说。”
韩侂胄将三人送出府,马车上,一直没说话的谢深甫说道:“以我对韩节夫这些年认知,他不是一个妄言之人。”
翟简说道:“若这一切是真的,便太过可怕了。”
王蔺点了点头。
若真如韩侂胄所说,他之前没管,之后也不会管,那么这一切就是韩绛操纵的,确实有点可怕,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平了整个镇安候府,可以说,镇安候府已经不在存在于世上了,而且有李季氏那份供词、其兄季年洵的供词。
李季氏就是畏罪自尽的。
那怕无数人都明白,李季氏是被逼着自尽,可又能如何。
此时,韩府西院。
韩同卿带了一坛酒过来,也来学习那三大定式。
韩渊把酒杯拿起闻了闻:“同卿哥儿,你不在仕途可惜了。”
韩同卿呵呵一笑:“纵然宰执天下,我能吃的更好,穿的更好,睡的更香。现在就挺好,我就喜欢这样。”
“我的老师说过,看似简单没头脑的人办着细致缜密的事,必是大奸。”
韩同卿丝毫也没介意:“没错,咱们韩家世人都没什么好话,奸就奸了。”
韩渊落下了一子:“你把庄、坊、山的印交给绛哥儿,你是要害他,还是要帮他?”
“渊老,你说呢?”
“我说,我问你呢。”
韩同卿把棋子扔回到棋盒之中,伸手一指远处:“那边,花匠赵老七的孙儿,今年六岁,渊老你说我给他一把好刀,是帮他还是害他?”
韩渊想了想后:“你的意思是?”
韩同卿伸出三根手指:“六岁小儿,他握得住刀,这刀便是他手中利刃。他握不住,伤了自身也就知道厉害。第三种,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掌不住刀,把刀存放等自己能握住的那一天。”
韩渊反问:“就没有第四种?”
“难说,不如我与渊老赌一坛好酒,绛哥儿会如何?有没有超出我说的这三种。季父和我闲聊之时提过一些,绛哥儿有一句话我喜欢,人和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或是情份,这日久见人心,一般来说,大族收养孩童,定为养子不会超过三岁。他十六岁了。”
“在理。”
韩同卿继续说道:“叔父那边调查,老安也咬定了,绛哥儿九成九就是李幸。可我却认为,绛哥儿九成九不是,他真名叫什么猜不出,也或许真就叫韩绛,但绝然不是李幸。”
“老朽也有这种感受。”
“渊老,下棋,赌一坛酒。”
韩渊点点头又把棋子拿了起来:“我说万一,万一绛哥儿真能解了你的局呢?”
“我帮他,五年升到正五品。咱家,别看我不管事,叔父才正五品,可咱家是三品的家底,二品的势。我唯一没看清,这翟简背后的局是谁下的,这事让我来了点感觉,很有意思。”
韩渊问:“同卿哥儿你的意思是,若绛哥儿破了局,你就帮他破翟简背后局。”
韩同卿点了点头:“他若破不了我的局,我就劝他再家里待几年。就冲他在祠堂,一脑袋磕下去见了血,这事我也不能当没看到。”
“下棋,喝酒。”
“渊老,请。”
“请。”
韩渊与韩同卿对饮一杯,再不聊什么,专注于棋盘之上。
韩绛。
此时月色当空,韩府的华丽大船上,摆开了三桌宴席,韩绛是主人自然是坐首席的。可韩绛却一直没落座。
韩绛拿着一只酒杯:“老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年少,我读书少,我见识也少,各位家中作了一辈的叔伯爷公,请满饮,这一杯我敬各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谢少君赐酒。”
韩绛向着屏风处举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屏风这边两桌都是男人,屏风后都是年龄大了的老嬷嬷们。
韩绛依然没坐下:“这第二杯酒,我有件小事请各位帮一把,满饮。”
“少君吩咐,无敢不从。”
众人回话之后,喝了杯中酒。
韩绛把自己的杯子倒满:“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嘛,这辛苦了一整年,过年就要开开心心的。各位都是府中银牌以上的管事,咱们议一议,拿着章程出来。我是这么想的。”
说完这话,韩绛坐了下来:“无论是府里的庄户、山户、匠户们,有些怕也过不得如意,日子还要自己过,可毕竟是过年了。送匹布、送张羊皮、送块彩绢、送些米粮盐糖什么的,东西不多,拿了这些也富不了,可毕竟过年让人心里暖一暖,不敢说别的,心里暖暖。”
韩绛说完,一众准备养老的老管事、老嬷嬷们开始私下讨论了起来。
韩绛不急,他等这些老管事们讨论完。
很快,一人说道:“少君让我等拿主意,这是大善之事。老奴斗胆,这船再往前今夜三更之时会到咱们韩府在畿县的富春山庄,那里有茶园三千亩,山林竹林三十里。大管家桐老爷子是现二管事安哥儿的爹爹,首席老账房沈二哥去年才离府养老,后院荣大嬷嬷可是曾经伺候过太娘娘的人。”
“好,那今晚先喝酒,明天我这个晚辈定要去拜见三位长者。”
韩绛举起杯:“这第三杯,敬各位长者为我韩府辛劳多年,请,满饮。”
韩林与韩嗣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此时,基本上大家心里都有数。
一群老家伙们只有一个是金牌管事,其余的都是银牌的,他们就算有心,也不敢站出来随便乱说话。
韩安的亲爹,曾经的府中大管事还活着,现任大管事是老账房沈从简的四弟,现任好院大嬷嬷是现嘉王妃,就是韩同卿的女儿韩青衣的奶娘。
所以,老家伙们相互看看,那个也不敢乱说话。
第四十二节 你们以为本少君要什么
但韩桐却不一样,他和韩渊是同辈,虽然不是兄弟,但都是韩府的老人,也是考中过举人,曾经作到正八品官的人,当年也是佩带过金镶玉韩府身份牌的。
韩林和韩嗣想的却是,韩绛要借这些人的手去收拾那些伸手贪钱的人。
结果如何,他们只会看着,不会插嘴。
韩绛夹一口菜,看了韩林一眼,韩林在想什么他能猜到,韩绛内心可没打算借这些人手,他要的不是这些。
酒过三巡,韩绛亲自拿酒去了后仓,谢厨。
然后吩咐厨房给船上所有人加餐。
深夜,船到了富春山庄。
次日清晨。
那怕韩绛是主人,这里养老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是仆,可依礼,韩绛还要是执晚辈礼的,别说是他,韩侂胄亲自来,都要放低身段客气几句。
弯腰弯有腰酸,拱手拱的肩膀疼,韩绛也没敢少了礼数。
等午时用过饭,早餐后品茶的时候,韩桐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消息,临安府发生了什么,韩绛是谁?府里公开知道的事,他都知道了。
竹楼茶台。
这里有连绵数十里的竹林,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还有数千亩茶园。
在韩绛心中,这里就是天堂。
落座,韩绛自然是首席之位。
坐下之后,韩桐开口说道:“几个不掌眼的,无论谁家亲戚,老头子替你打死他,绛哥儿安心品茶。”
“桐老,这事真是小事,让你动气,气坏了身体多不好。”
“哥儿是假客气,还真不用老头子出面?”
“真不用。我来是别的事,原本是一件事,现在是三件事。”
“说说。”
“头一件,晚辈来求茶,雨后明前,晚辈要的茶有点特殊。”
韩桐问:“绛哥儿说说。”
“这茶可能要求有点高,我要一叶一芽,而且要清晨采,采的适时便是宝,过了就是草。要嫩,一芽为莲心、一芽一叶为枪旗、一芽二叶为雀舌。然后凉晒、揉、炒。这个炒我要求,一刻钟炒到七成干,而后回潮半个时辰,再用一刻钟炒干定型。”
“散茶?”
“是散茶,桐老,可为难。我还要再分,山顶的雾中的茶,山腰的茶,我不要山脚的茶。”
“行,给绛哥儿办了。”
韩绛怎么说也是少君,订制一点茶叶还真不是一个事。
韩绛接下来开始说正事。
“桐老,人活着图什么,有人图荣华富贵,有人却只想一个温饱。我看桐老还不老,不如桐老来帮我组织一个家老会,这家老会干什么用,听我慢慢道来。”
“恩。”韩桐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些疑惑,依韩林的说法,韩绛应该是为了那几个贪钱的人。
可此时听来,韩绛根本就没提那事。
韩绛思考了一下自己对企业管理的研究,结合了一下韩府现在的情况后,开口说道:“这家里,怎么样才能更好。我以为,人,忠心的、辛劳的、有手艺的,没有人就没有家,所以,这人是韩府第一个支柱。”
韩桐默默的点了点头,韩绛这话在理。
“第二,产业。韩府的庄、山、坊,这些产业保证着韩府的收入,钱财、粮食的来源。也养活着无数的人。”
“在理。”
“第三是势,韩府只要韩中权势依旧,那么三根支柱,韩府便是这天下最安稳的。咱们再回过头说人,辛苦劳作一年,吃不饱、穿不暖,谁给你忠心卖命,温饱,便是韩府那怕最下等仆婢,最基本。”
“绛哥儿,讲的好。”
“桐老既然认可,那么咱们议一个事。这马上要过年了,家里穷苦的,发点钱粮,家中有老的,发点钱粮,家中有幼者,发点钱粮再给点糖。这或许是一大笔钱,但杀几个,抄了家,一文钱也不用拿回府里,这些,够用了吧。账上,有人贪了五十多万斤粮食。”
说到这里,韩绛站了起来:“打,或是杀,我身为韩府少家主,我自己来。桐老只需要帮我拿着章程,给庄户、匠户、山户,怎么发这个钱,让他们过年心里暖。”
韩桐思考了足足一柱香时间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好,这事老头子和其他几个老哥们给绛哥儿拿个章程。”
“好,那再说第二件事。还是说人。府里自然有罚也有赏,这就是家老会的事,有人种茶种的好,有人是孝子,有人种田种的好,为何不赏?听闻有位绣娘,绣出的牡丹挂在屋外,可招蜂引蝶,这不赏,不公吧。”
“这个,似有些不公。”
“家老会,便是评定此事的,非一人说了算。桐老您真的走不动道了,听不见,看不清了?再说了,就这山庄之中,胡铁匠是打算把自己的手艺带着棺材里、王木匠是不是也要这样,是韩府亏待了他们,还是怕手艺传出去,韩府不给他们这份供奉?”
韩桐擦了一把汗,这已经是少主问责了。
这山庄确实有许多高手,但他们对自己的技术也确实留了一手。
韩绛在屋里走了一圈:“总结一下,我就一个态度。监督、赏罚分明、老有所养、少有所学、寒有衣、饥有食,有才华吃肉、辛苦作事的吃干、偷奸溜滑的喝稀。家老会,能办我说的这事吗?”
“还有,请人雕版,替我印些东西。”
屋内没一人接话,都沉默着。
韩绛说道:“议一议吧,午后咱们再聊。不用管我,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虽然是冬天,也依然很美,我出去走走。”
虽然屋内这些人沉默不话,可韩绛往外走,所有人还是起身相送。
山崖,韩绛望着江。
这是钱塘江上游,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工业污染,只有田园小屋。影跟上为韩绛披上一件锦袍,然后退到一旁。
韩嗣也跟了上来,距离约五步跟在后面。
韩绛回头看了一眼:“你为何跟上,我以为你会留在屋内。”
韩嗣上前几步在了韩绛身侧:“少君,仅凭账目证据不足,这也是几位管事为难之处。”韩绛反问:“韩嗣,你可知道是谁?”
第四十三节 这便是证据
既然韩绛问起到底是谁在背后保着那几位管事。
韩嗣也只能回答:“知道,这事主君也有所听闻,可既然是家里人,有些事没有十足的证据,难以服众。”
韩绛哈哈大笑:“哈哈哈,韩嗣,我知道考进士很难,考举人也很难,你是有才的,可这种事,你想多了。”
韩嗣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少君想的少了。”
韩绛转过身:“我问你,现在赶回府里,我需要一个时辰处理点事,多久能再回到这里。”韩嗣拿出一块手帕试了试风向:“天黑前就能回到这里。”
“回府。”
“少君。”
韩绛没回答,直接往码头走。
韩嗣一边派人告诉韩桐,少君韩绛要回去,晚上回来。一边让人换船工,昨晚上行船的船工已经休息了。
从富春山庄回韩府,水路距离七十里左右。
侧风顺水,五桅七帆大船的速度可以高达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以上,一个时辰内,韩绛就回到了韩府。
进府的时候,韩绛吩咐:“彩,去取来历年府中各院支费、年节赏赐、爹爹特赏的记录来。”
回到韩府之后的韩绛连衣服都没有换,直奔后院。
后院,一个叫娟娘的韩侂胄妾室院中,一名护卫拿过一把椅子放在韩绛身后,韩绛就坐在院子里:“抄。”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韩绛看了韩嗣一眼:“是不是,我在府中说话,没有人听?”
“少君,这无故……”
“韩嗣,我问一句,你叫我一声少君,只是面子上叫的,还是真心的。”韩绛根本就不给韩嗣说话的机会。
韩嗣无奈,他知道韩绛这种语气,已经是对他不满了。眼看劝不住,也只能让几位嬷嬷带人冲进屋去。
仅仅一刻钟,韩府如地震一般。
轮值掌管后院的戚夫人先到,然后是大管事沈从易与后院大嬷嬷,荣大嬷嬷。
“夫人,您要为妾身作主!”娟娘一见到戚夫人到,立即扑了上去。
韩绛站了起来,抓起一把金叶子在娟娘的脸前撒在地上,然后将一只盒子打开放在桌上后说道:“我这个人讲道理,入府四年,历年给的月钱、年节赏赐、爹爹特赏加起来,也没有这些金银折下的钱多,我要问,你不吃不喝,那来这么多钱。”
“还有,这盒中装的是点翠,你想死吗?”
“其余首饰、衣料还没有统计,谁来告诉我,入府记录写的是家中贫苦、韩府支钱八百贯以助娘家生计,钱那里来的,娘家给的?还是谁给的。”韩绛把账册、入府记录把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韩嗣,吩咐开船,回富春山庄。”
“是,是。”韩嗣整个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韩绛用的是后世一条法律,叫巨额资产来历不明罪,既然这位娟娘的兄长贪了那么多,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妹妹进贡,更不可能不挑选珍贵的物件送过来。
不过,那盒中的点翠确实是意外。
韩绛接过影递过来的手炉:“这个院,今天开始,月钱降三级。其余的事,沈大管事、荣大嬷嬷,你们看着办吧。想一想,你们真的替爹爹管好韩府了吗?”
说完,韩绛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韩侂胄赶到的时候,韩绛已经到了码头,船已经准备起锚了。
韩侂胄就坐在刚才韩绛坐的那把椅子上,手上捧着那只小盒一言不发。
沈大管事与荣大嬷嬷就跪在韩侂胄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足足一刻钟,韩侂胄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看着那只小盒。
点翠。
一种非常高明的首饰工艺,需要用到一种翠鸟的羽毛,而且要活着取,八十只翠鸟勉强能制作一件首饰。
价格高低不说,这东西是宋太祖严令禁止过的,而后大宋律法中也有明令禁止。
前朝的凤冠都被封存,连皇后都不允许使用,民间使用更是重罪。
韩侂胄突然笑了,笑着将手上的盒子盖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厮进来,恭敬的递上一封信:“主君,少君离府在马车上写的。”
一张纸上除了必要的礼节、问候、署名之名,只有十二个字。
全府彻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韩侂胄将信递到了戚夫人手中:“绛哥儿已经吩咐过了,就照办吧。谁要请罪,等绛哥儿来自己去请罪。”
韩侂胄不管,留下信就走了。
韩侂胄出了小院的门,在门外仰天大笑。
听着笑声远去,一个保持弯腰几乎三十度的戚夫人还是在婢女的帮助下才直起腰来。刚刚站直了,戚夫人就走到一位嬷嬷面前抢过藤条,劈头盖脸就往娟娘身上打去。
这才打了两下,荣大嬷嬷被人扶起来,赶紧抢下藤条:“夫人,不可。”
身为夫人亲手打妾室,这有失身份,更不合规矩。
戚夫人也在气极了,藤条被抢走还又踢了娟娘一脚,然后大声说道:“这个院子里,谁有一句不实的话,给我打,往死里打。”
大管事沈从易给戚夫人施了个礼,然后带人往外走。
后院的事情不是出人命的大事,是由荣嬷嬷管的,他现在要去查一查外院。
有男子在,肯定不能在后院动刑。
沈从易人刚离开,四个婆子就先把娟娘的贴身婢女还有院内长婢,也就是管理其他婢女的侍女长给按在地上。
不问,先打。
想交待也不听,打够二十藤条再说。
娟娘院中的惨叫声让整个韩府后院每一个人都感觉心肝在颤,后院四位夫人,三十多个小妾,谁不怕。
四位夫人娘家有钱,每月的月钱也够高。
可她们也怕自己身边人手脚不干净,关起门来赶紧问问,若是小事也就罢了,万一有什么大事,她们也怕,毕竟她们名为夫人,也只是妾,不是妻。
西院,韩同卿站在院子门口,远远的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韩渊来到了韩同卿身旁:“没想到吧?”
韩同卿点了点头:“今个算是见识了,绛哥儿是个当刺客的人才,出手快准狠,这一刀插在心窝子上。我估摸着我季父这会正偷着乐呢,他不好管,因为拉不下脸,可绛哥儿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狠,够狠。”
第四十四节 其实本少讲道理
韩同卿只是不想当官,不想麻烦,不代表他没脑子。
韩渊说道:“韩安他这个侄子,也就了一点书罢了,还差的很远呢。”
“没错,绛哥儿身边无人可用。影与彩毕竟是女子,再忠心也无用,韩嗣的眼界不够。”
韩渊却说道:“未必,有人可用?”
“谁?”
“要不再赌一局,我写个名字,到时候咱们打开验证?”
韩同卿没接话,一边听着后院传来的惨叫声,一边思考着,过了好一会韩同卿说道:“我猜到了。”
“真猜到了?”
“陈逸之。”
韩渊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韩同卿又说道:“可他虽能用,但能用的也有限。除非季父借人手给绛哥儿,短时间内,还真没有合适的人。”
“主君他顾不上,朝中的事情最近看似平静了,镇安候府这事一出,不就是代表着暗处却越发的激烈。”
“我想想。”韩同卿转身往回走。
韩渊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告诉主君。”
韩同卿摆了摆手,没回答这个问题。
远处,韩同卿一个长随飞奔着过来,韩渊伸手一拦:“慌什么?”
“报渊老,是,是……”
韩渊听完,回头冲着韩同卿喊了一声:“同卿哥儿,你有个妾正受罚。”
韩同卿依然没有回头,喊了一句:“让往死里打。”说着,继续大步往自己的书房走,根本就没有减慢或是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钱塘江上,韩府大船。
韩绛靠在软垫上,面前摆着一只炭火盆,船仓内的温度虽然不高,但也不寒。
韩嗣入内,跪坐在下首的垫子上,有婢女给韩嗣面前摆了一碗淡米酒后退下,韩绛也没说话,手上捧着一本论语在读。
韩嗣坐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才开口:“少君,小的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此番定罪,无宋律可依,无家规可循,无先例可查。”
韩绛放下了手上的论语:“但,他们服,对不对。无论是沈大管事、荣大嬷嬷,或是院中仆婢,他们服。对不对?”
“是,所以小的不明白。”
“韩嗣,我懂一点宋律,以我对宋律的理解,今天的事情我总结三点。头一点是,宋律讲究制度正确,第二点是私产详备,第三点是宋无贱籍,所以每个人都被宋律保护。”
韩绛起身拿过一个软垫盘腿坐在韩嗣面前:“韩嗣,你是我的长随,你应该比我更出色,而不是一个应声虫。宋律中对私产的保护与财权、债权、赠予、继承,甚至连挖出宝藏都有详尽的律条,我就问你一句话。”
“少君请问。”
“你月钱一年八百六十贯,三年你身无分文,三年后你拥有价值数千贯的金银,你给我解释一下,你的钱从何处来。你可以编,但你能把这个谎言编的圆吗?谁说宋律无依,你背一下宋律中关于窃的条文。”
韩嗣是真读过书的,立即就能背来:“凡私自移走、支配、藏匿他人所有财物者,为窃。”
韩绛说道:“去年的大账,仅粮食就少了五十多万斤或是六十多万斤,这便是韩府所拥有财物,谁得了?捉贼见赃、捉奸见双。肚子鼓起来了,还需要见双吗?”
韩嗣猛的一抬头:“少君,这不合宋律。”
“诡辩,也是律条的应用之一。合不合宋律,看人心服不服。案堂上的判官信服,围观的百姓信服,有几个人去熟读宋律,判官要的是公信,围观的人要的是他们义理上能够接受的结果,堂上对薄的二人,无论结果如何,总会有一个不甘的。”
韩嗣:“少君,我不服。”
韩绛并不介意韩嗣的反应:“没事,不服你可以与我再辩论,或等结果之后再辩论。”
韩嗣咬紧牙关:“少君,士林中对韩府颇有微词,我想当一个清官。”
韩绛站了起来,非常严肃:“韩嗣,送你一句话。赃官奸、清官要更奸。不懂,就慢慢悟,悟不出来,你这辈子也当不了一个官。”
韩嗣伏身一礼,起身准备告退,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少君,我刚心思都在今日之事,忘记转交给少君一封信。”韩嗣将信递给韩嗣后,再次施礼告退。
信是韩安写的。
内容是翟简带着两位大人物来了,想找韩府和解此事等等。
韩绛看完后,将信收进怀中,又回到软垫那里靠着,继续拿起了那本论语。
论语?
不,只是一个论语的封本,里面是空白的白本,韩绛把自己整理的一些资料写在了里面。
有点头疼。
如果可能的话,韩绛真想告诉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我就是想活着,你别动我,我也不动你。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韩绛在手上这本论语关于制银这一页加了三个字:得银者。
谁得到了这笔钱,未必是幕后主谋,但最少也是非常靠近主谋的人。
合上论语,韩绛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晚上还有一局呢。
韩绛心里清楚,自己以几乎不讲道理的手段干掉了一个,但还有更多的,嘴上说不需要韩桐这些退养的老管事们,事实上这事还得他们来办。
那么,晚上必会有一场交锋,应该怎么切入呢。
韩绛要休息,为晚上养足精神。
正如韩嗣所预测的路程,天黑的时候韩绛的船再一次回到了富春山庄,船停稳之后韩绛说道:“我要先去洗漱、更衣,若几位老管事还没吃,一起用餐,若吃过了,等我吃一点晚上一同品茶。”
“是。”韩嗣欠身一礼,先一步下船去安排。
韩绛不饿,而且一直在船仓内,其实也不需要换衣服。
韩绛只是想让韩嗣先去见韩桐。
山庄内,韩嗣坐在韩桐下首的位置,屋内坐的都是曾经在韩府当过金牌管事的人,若说这些人是不是都忠于韩府,韩绛也不想猜,但能够在韩府几代人效命,韩绛相信他们已经把自己当作韩府的一员。
水至清则无鱼,可水也不能混到连水草都不长了吧。
第四十五节 坚决从重打击
韩嗣详细的汇报了韩绛突然跑回府里处理了主君那个叫娟娘的小妾之事。
韩桐说道:“这事确实不合规矩,但也不算有错。你说,仅金银就比她几年月钱的总和高?”
韩嗣回答:“孙儿没细算,但看那些金叶子的数量,怕仅是金就有千贯。”
一两金折现价是三十贯。
韩桐问:“没说,这些钱是那里来的?”
“孙儿不知,少君查出这些金银之后便离府,还有,孙儿看到查出一只小锦盒,少君打开了,似是点翠。”
“正翠还是伪翠?”
“孙儿没细看,不知。”
韩桐说的正翠就是以翠鸟的羽毛制作,一只翠鸟全身只有三十八根羽毛能用,而且要活取,相当的残忍。
伪翠则是用南洋的翠羽制作。
这两种其实此时都不被宋律认可,都是罪,无非就是轻或是重。
韩桐再问:“没定罪?”
“孙儿不知,但少君吩咐,那个院下月起月钱减三级。”
“府里的规矩各院的月钱一共分十三级,老头子我离府的时候,头三级只有两位主家哥儿,四夫人是第十级,渊老头是第九级,那个院不记得了。”
一位老嬷嬷这时说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受宠,是第六级。”
韩桐反问:“受宠?”
老嬷嬷改口了:“或是一时受宠吧。”
“对,真正受宠应该是第七级往上,这降到第四级,也就是婢妾的标准了。”
在座的都知道府里的规矩,最下面四级是婢仆的标准。
使韩嗣来说,韩嗣的月钱标准都是第七级呢。
有人问了:“嗣哥儿,少君和那位哥儿同级?”
“与主君同级。”
“嘶……”在座的无一不惊。
韩桐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有句话他没敢说,当年老主人在世的,当今家主还没有及冠之时,最高才到十级。现在韩照才是第八级月钱,韩俟拿一份自己的俸禄,府里再补一个十一级月钱。
韩嗣又说道:“孙儿也是听说,还没见公文。镇安候府原先是食邑一千四百户,五百户虚邑留给了现镇安候府那个未满周岁的孩童。少君得七百户虚邑,二百户实邑。”
“实邑?”
“是,是叔父讲的。”
“是主君出面?”
“是娘娘定下,葛相公行的令。”
韩桐站了起来:“各位,这事不用议了,咱们这些老骨头动一动,去把应该收拾的给处理掉,这是咱们为韩府尽忠。少君提到的事,就依咱们下午议的结果,先看能罚没多少,依比例往下分,若没达到咱们说的标准,再请少君守夺。或超了,就给老户加一份。”
“那就这么办了。我来查账。”说话的前任韩府总账房沈从简,是现今韩府大管事沈从易的堂兄。“小嗣,你去告诉少君,请少君用过餐,咱们船上说话,到了严州早些处理了那些事。”
“是。”
船上,韩桐等人并没有立即和韩绛谈他们的想法,先把准备好的给客户的发放标准交给了韩绛。
从这里到严州,这一夜再大半天差不多够,风向好的话次日下午能到,只要不是纯逆风,傍晚之前肯定能到,所以明天白天再谈也不晚。
房间内,韩绛很难得的点上了灯读书。
为保证自己的视力,非重要的事,韩绛在晚上是不会点灯看文字的。
客户是官话,拥有自己产业的叫主户,其余的都叫客户。
临安府最普通的小工,一天的收入差不多在一百三十文,作这类话的比如给别人洗衣服的,或是作杂工的。临安府码头上的搬运工,最低收入差不多可以达到二百文。
韩绛拿出算盘啪啪的打着。
彩不爱说话,却很有眼色的准备了笔墨。
果真,没一会功夫韩绛就说道:“最低的织户,每年的收入不过七十贯,最高的也没超过一百五十贯。虽说这个收入倒也是温饱无忧,却远远谈不上富足。依每年的生丝自产、还有采购的数量。以及棉、麻的数量,再折算成布。差价不小。”
彩的纸上只记录了七十贯、一百五十贯两个数字。
韩绛又算了算后说道:“庄户,竟然最低的只有三十一贯钱,难怪韩桐写的一户发五百钱、米五十斤、肉三斤、素油八两、盐三斤。”
韩桐写的确实没有错,依庄户们的收入,发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少了。
当下的米价一石要两千五百钱。
普通的庄户从来不吃米,他们就算有米也会换成便宜的粮食。
“这下庄,倒是没有人贪,或许只是管事的太无能。”
说完这话,韩绛也不去算山户们的收益了,山户们主要管山林,一来是柴,二来是采些野味,需要木料的时候砍伐,竹林收益倒也不错。
有茶的山,叫茶户,与农庄是一类的,虽然是在山上。
“歇了吧。”韩绛不想再看了。
很快,彩就把暖炉放在被子里,因为船仓里的床有点短,所以彩把自己的被子铺在侧面。
站在床边,韩绛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再这样下去,难道以后就一床被子。”
韩绛声音很小,可一个如鬼魅一样的身影向前半小步站在韩绛的左侧。
走路脚步无声的彩,吓的韩绛一跳。
突然,彩出手握住了韩绛的手腕,然后松开一半,用四指按在韩绛的脉搏上。
韩绛有点懵,所以没动。
足足一柱香时间,彩换手再诊脉,然后一言不发的替韩绛解去外衣,扶着韩绛钻进被子里,然后将自己的枕头从原本床的另一边拿过来,与韩绛的并排放着。
熄灯。
并肩躺着,船仓里可以偶尔听到风声、浪声。
韩绛忍不住问:“彩,我的脉相有什么?”
“主人便是主人。”
彩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
韩绛再问:“我没听懂。”
彩再次回答:“绛哥儿便就是绛哥儿。”
韩绛侧过身来看着彩:“说一句我能听懂的。”
彩沉默着,韩绛知道彩还睁着眼睛,他在等,他可以感觉到彩似乎探查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之后,彩微微侧头看着韩绛的眼睛:“镇安候府的幸哥儿年少就服用过虎狼之药,依药效推测基本上废了。可少主却是童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