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七节 占婆小商人
朝堂上的罪证够吗?
不多。
可这足够了。
权贵们活刮了广南东路转运使的心都有。
谁家一年没有几百上千贯花在胡椒上,原来这钱全让这孙子联手番商给坑走了,什么也不用说,弄死他。
番商!
杀的不够多。
为商就是贱民,贱民敢把权贵坑的这么惨,而且一坑就是几十年,杀的不够多。
当天,一道严查、重判的命令就传下去了。
有人就问了:“大理寺正卿不是南下了?”
马上有人站了出来:“吴正卿染病,暂时在泉州修养几日。”
“发公文给他。”
吴松这会正享受海风呢,他在夷南城,可这不能说。他纯粹是看风景去了。
真正的坑不在朝堂之上。
而是在皇宫。
杨莲枝被叫到了皇后宫里。
韩青衣带着杨莲枝进了暖阁,坐下之后说道:“这些日子你对本宫恭敬有佳,但你对侍候官家似乎不够上心。”
杨莲枝心里那个苦。
她倒是有心,却无力。
当今官家赵扩对她虽然不能说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她倒是想在宫里花点钱疏通一点关系,原本是有机会的,尚宫局许多都是新上位的,管事的太监们死了不少人,倒是给了她机会。
可无奈。
家里穷。
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自己的四个兄长上次得罪了韩绛差一点连性命都丢了。
还是自己苦求当今大娘娘,还有李家出身才没遭罪。
现在,两个兄长当官了。
军中上下也需要打点,就算想伸手给自己捞一点,一来是完全不懂军中捞钱的规则,二来也没有人脉。
眼下还欠了不少钱,好在壕横号借款的利息低。
若是换成以前,眼下光利息就能要了杨家兄弟的命。
至于自己那所谓的姐姐,表面上是一家人,事实上史家是不会给杨家兄弟还有她花钱的,就算给也是指缝里漏出的那么一点。
此时看看大娘娘的宫中。
有多少东西非皇家用品,还有吃喝都不是宫里的。
韩大娘娘那里需要在意宫里每个月的那点月钱,韩家拔根毛都比史家富,别说她这个穷人家出身的了。
宫里什么情况,韩青衣或许没那精力研究。
可架不住,韩侂胄是下了功夫研究。
韩青衣接到韩侂胄叫来送来的信之后,她也不需要多想,照办就是了。
韩青衣一只暖阁里一棵古怪的藤枝:“认识这是何物?”
一个农家出身,识字还是进宫后学的姑娘,怎么可能认识。
别说是她,把这宫里现有的尚宫们叫出来,也没一个认识的。
能认识这玩意的,临安城凭自己本事,不超过十个人。
韩青衣捧着茶碗品了一口茶,这才慢吞吞的说道:“这就是胡椒,只能在极暖和的地方存活,你可以理解来,天天都是夏天的地方。”
杨莲枝眼睛都看直了。
这一株不是树,是钱。
用钱堆起来,也没这一株胡椒值钱。
韩青衣继续说道:“赏你了,但不是这一株,有占婆商人想在临安城开几间店铺,献上胡椒苗。我叔父身为临安市舶司使,这点小钱他也看不上,自然是要回避的,占婆商人那边你去谈,本宫不记得有见过胡椒。”
“谢大娘娘。”
杨莲枝这会恨不得用脑袋把地板砸几个坑出来,这样的大恩当真是无以为报。
她的美人身份是韩绛给的。
现在又给了他杨家发财的机会。
一株胡椒苗在临安能卖多少钱呢?
那怕不长胡椒,就是一株苗放在自家也是一种高级的摆设。
占婆商人?
不存在有占婆商人,只有为韩绛工作的占婆人,当然更少不了那位希喜童鞋。
半汉化、波斯血统、花剌子模、信奉拜火教的。
阿布仕希喜。
红棕色的头发,眼睛是蓝绿相间的颜色。
他在临安市舶司上报了三份文件。
头一份是自已祖上就在大宋得到了临时居住权的公文,汴梁时代的。虽然旧,却是真的。
第二份是他妻家在占婆有二百年居住历史的证明,以及屋契、产权证明。
第三份是他手中合法的,大宋临安港与广州府码头为期十年的合法进港许可。
进港许可不仅仅是船只的许可,其实也是商贸权许可。
接待他的是市舶司的一个小吏,流外三品,吏员。
韩嗣。
韩嗣虽然只是一个流外品,在没有吏转官之前,或是考中进士之前,他都不可能成为官。
但确是临安市舶司说话最有份量的人。
没有之一。
唯一。
因为韩嗣是韩绛的亲随出身,韩绛不在临安的时候,韩家还是有手段控制临安市舶司的,韩嗣也只是放在市舶司明面上的一个人。
常理来说,韩嗣不可能亲自见一个番商,毕竟是韩家的人。
但这个番商实在太不同了。
他船上装了一千株胡椒苗以及数量不少的胡椒。
船队还拖了三十根十丈长的巨木,名为沉香木。
有人从巨木中找到真正的沉香,也证实了这木料可能就是沉香木。
面对韩嗣,阿布仕希喜鼻孔是朝天的。
他懂大宋官员的等级品阶,一个小小的流外品罢了,而且还是临安市舶司下司小吏。
“叫什么名字?”
“不识字吗?通关文书上写的清楚。”
韩嗣轻轻一拍桌子:“再问你一次,叫什么名字。”
阿布仕希喜这才拿起笔写了一长串的波斯语名字,然后又用古波斯语念了出来。
好,很好。
韩嗣很满意。
这里有其他人看着呢,这个人选的好。
别给韩家面子,因为胡椒苗的生意韩家不想粘,韩家要的万亩胡椒林。
“行了,你下去,换一个。”韩嗣给盖了允许通关的印。
门外,码头上。
瞎狗正在看着远处排队进港的船只,这里有些是军船,也些是广州府那边安排的商船。都是公文上有的,属于官府的货物。
他的货已经到了明州、台州、泉州。
瞎狗思考的是,接下来对于临安府市面上的巨大冲击,会有多大的波浪。
阿布仕希喜走了过来,站在距离瞎狗还有两步远的位置。
这里是公开的码头区,谁站在这里都不让人意外。
瞎狗开口了:“你知道,你让主君在意的价值是什么?”
第五零八节 朝堂内外有点惊
瞎狗问阿布仕希喜,你让主君在意的价值。
阿布仕希喜自然懂,马上回答:“我这张脸,还有我记忆中的远洋航线,但我与主君交谈过,主君似乎去过地上海,还去过更北边,对远洋航线比我知道的还多。”
瞎狗说道:“心里有数就好。”
阿布仕希喜又说道:“不要,你派个人监视我好不好,万一出差我怕我全家都活不了。”
瞎狗笑了:“知道你刚才见的吏员是谁?”
“吏员!”阿布仕希喜一惊,他意识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压力。
瞎狗说道:“那人叫韩嗣,韩家子弟,曾经是主君的长随,因为读过书有能力考中进士所以出来作事。”
阿布仕希喜感觉有汗流到了脸上。
这事有点可怕。
瞎狗这才转头看了阿布仕希喜一眼:“你作的很好,就这样挺好。若有什么不好的,会有人提醒你,别忘记这里是临安城。”
瞎狗说完这话,转身离开。
他已经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来自扬州的船有多少,吃水多深,那么可以大概推算出有多少粮、盐、布等物资运到临安。
那么,他也就可以开始调配秘密运入临安的物资数量了。
阿布仕希喜赶紧拿出一张写满了纸的小纸片,上面是古波斯语,寻常的人是看不懂的。
其实,他自已轻视了他的价值。
通晓大宋汉语,懂一点金语,精通波斯语、阿拉伯语、圣经希腊语的他,绝对是人才。
未来一个月,他的任务就是建立大宋与占婆的贸易通道。
当然,还有一个小任务。
那就是胡椒。
一斤胡椒只要四千个钱。
当这块牌子在临安城最繁华的地方挂起时,立即就一群人包围了这家店铺。
不过,他们不是客人。
也算是客人吧。
“店家,你有多少胡椒,我们包圆了。”
店里的小二是汉裔占婆人,祖上逃难过去的,带着明显占婆味的汉话,很是恭敬的回答道:“回这位贵人客的话,我们一年有三万担胡椒,你是付金呢,还是付银呢,或是用丝绸结账呢。”
三……三万担!
这是要吓死人的节奏。
不过,咬咬牙。
三万担,一担一百贯的话,这就是一千万贯。咬碎了牙,再拖上其他人或许能够吞下,那么临安府的胡椒定价权,还在自己手中。
这位小二又说道:“近日,大宋琼州以南的海上,许多海盗正被攻击,若是不再有海盗阻挡我们的航线,我相信许多庄园主都会北上,我们也可以采购更多的胡椒。”
来买胡椒的结巴了:“更,更多是多少?”
“更多就是很多。”
“十万担?”
“应该会更多。而且我们还有许多其他的香料,胡椒也分为青胡椒、白胡椒、黑胡椒,还有极珍贵的红胡椒。”
卟通。
想包圆胡椒的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地上抽了几下然后喷出一口血。
小二观察了一下,很兴奋的说:“这位贵人客开心的方式真奇特。”
开心?
谭州商人想死的心都有。
胡椒市场上的零售价瞬间砸落十倍,连普通的人都想买上几两回去过年尝尝珍贵的胡椒是什么味。
听说作鱼汤极鲜美,一百锅鱼汤都用不了一两胡椒细粉。
临安府的权贵们脸是黑的。
他们在一天前还五百五十贯一斤抢购胡椒来着,今天小民零买一斤才四千个钱,折算不足两贯钱。
之前,零售一斤胡椒至少十贯。
李潽抢购的最多,因为他前段时间被抄家,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了。
那个权贵家里没有十担八担的胡椒存着,这是财富也是脸面,所以他抢购了几十担,同时这东西也是送礼的上品。
临安府官差出动了。
在吴家悄然的暗示下,谭州商人在临安的店铺被砸了个遍。
然后谭州商人也被抓了起来。
给出的理由是,勾结不法番商,然后大刑招呼,让他们供出后台来。
半天之后,跑到韩绛西山别院躲清静的韩侂胄也不得不见客了,来的全是大人物,周必大、京镗、留正等,六部尚书一个都不差。
韩侂胄给准备的都是四菜一汤,用的也是市面上寻常的食材。
“各位,客院待客并非韩某失礼,这园子是吾儿的,吾儿不在家,主院自然是不能使用。回到临安城,本王再设宴赔罪。”
谁在乎这个。
此时,也无心欣慰深秋的西湖风景。
因为事大了。
京镗开口了:“郡王,权知临安府李潽报上一份公文,那些谭州商人背后全是宗室,外宗室。”
大宋宗室分为内宗与外宗。
最早,老赵家三兄弟的后代都算是宗室,比如赵雪霞就是赵光美这一支的后人,也是宗室。
后来,汴梁城的宗室实在太多了。
扔过砖头都砸中个把宗室。
开始将许多宗室外迁,赵光义三代五福以外的,就是三代皇帝直系之外的宗室,几乎全部迁出汴梁,而后再设内外两个宗正府,分别管汴梁内的与汴梁外的。
到了临安也一样。
眼下,根据宗正府记载,仅是宗室男丁这一项,活着的就有一万小几千人。
赵汝愚就是八代宗室,所以他可以科举,也可以当官。
韩侂胄问了:“官家……”
只说了两个字他就闭嘴了。
这是当官的习惯,他一般开口就会问,官家什么意思。
可这一句显然眼下没用了。
赵扩是什么样,谁不明白。
韩侂胄又问了:“你们想我去问问太上太娘娘的意思?这事怎么好打扰她老人家。”
留正说道:“不是。李潽鼓动太娘娘,这次要拿宗室开刀。谭州的宗室三大罪,与宛城勾结、与不法番商勾结、独市伤民,伤及我大宋根本。”
三条罪都是死罪级别的。
韩侂胄在朝多年,如何听不出李凤娘起了杀心。
这也是报复当初宗室支持赵汝愚,差一点让她儿子没当上皇帝的仇。
是管,还是不管。
韩侂胄犹豫了。
要管,依自己姨母的态度,肯定是保宗室。
但依韩侂胄自己的想法,这次要狠狠的杀。
第五零九节 永远也没办法再入宫的女人
这时,有船到了西山别院客用码头,来了好些人。
都是今日来找韩侂胄这些大人物的门人、亲随等。
“报。”
“有事明说。”
谁也不好意思悄悄听自己人有什么要汇报的。
“报,临安府周边,盐价每斤十八文。临安市面上已经吵翻了天。”
“报,临安城流言起。都说宗室暗中控制的大商他们控制货物,故意抬高临安物价。临安城一匹布要四百多文,明州却只要不到三百文,而且幅面比临安城的货宽四成,而且成色更好。绍兴府也刚过三百文一匹。”
“报,临安府有流言,琼州海盗是不法番商组织的,只为断绝南海货物北上,广州城大杀不法番商,广州府水师清剿海盗,海量的南海货物即将涌入临安,价格公道,种类繁多,而且还有许多不曾见过的,仅供高级贵族使用的香精油。”
“报,临安府流言,不法番商背后有宗室之人参与。”
“报,临安府小商罢市,万民叫好。”
“报,……”
狠,好狠。
这是要把宗室往死里整。
是谁?
韩侂胄脸上都能结出冰来,他显然小看的流言的威力。
韩侂胄原计划,只是打压一下宗室,然后替自己儿子抢回一些商权,可眼下事情闹大了,闹的连他都感觉棘手。
有点可怕。
其他人看韩侂胄,只当是韩侂胄也被惊到了。
再说临安城。
那株胡椒苗送到了史府。
杨莲枝有心,其三兄杨望山贪婪,可他们有心无力。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搞不定。
就算拿到了货源,依他们的身份在临安府别说保住,能不能卖出去也是两样。
所以,这株胡椒苗送到了杨桂枝的手中。
杨望山说道:“妹子,这是咱小妹从大娘娘那里苦苦求来的,三兄赶紧护好送到你这里来,眼下有这苗的只有那位占婆商人,一株只要五贯钱,全部一千株拿下,只要三千六百贯,这是独门生意。”
杨桂枝大喜。
但她还没有失去冷静:“有问过韩府吗?”
“没敢问,三兄这身份连韩府的门都进不去。”
杨桂枝内心对韩府是复杂的。
有亲近,因为她是慈烈太后的宫女。有恨,因为韩府权势越发的大了,同时韩青衣是当朝皇后,更是挡了她的路。她还隐隐怀疑,自己被陷害与史弥远在一起,陷害她的人有韩府的影子。
当然,最大的感觉是怕。
怕要骨子里的怕。
三十多岁的她,深知韩府这只巨兽有多恐怖。
以前,她有一点想法,因为韩府只靠韩侂胄一个人撑着。
现在她不敢有想法。
她在宫里知道的消息分析来看,韩侂胄收了一个养子,这个养子比韩侂胄更可怕。
想一想,韩侂胄不在临安。
赵汝愚怎么死的。
想一想,韩侂胄不在临安。
宫里是怎么被清洗的,是用血清洗的。
眼下,宫里除了傻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之外,全是韩府控制下的人,就连当今太娘娘身边的,也未必忠于李家。
在宫里多年杨桂枝把这一点看的清楚。
杨桂枝赶紧写了帖子,请人往韩府大娘子那里送,以自己的名义,有问候的话,当然也是请示这胡椒的事。
这信根本就没有到西山别院,钱歆瑶手中。在韩府就由韩府的人代为回信。
仅半个时辰回信就送回到了史家。
信中的意思是,这点小生意,史家有兴趣就去作吧,但请别忘记了太娘娘那边的孝敬,若有困难可来找韩家。
杨望山开心极了:“咱们拿到货,我立即送二十株到李家。”
“愚蠢!”杨桂枝大骂:“你这猪脑子。”
杨望山虽然低头听训,可心里了是极不高兴,凭什么骂我。
杨桂枝说道:“去,这份额给李家四成,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动一动你的脑子,李家现在是权知临安府,滚去办事。”
杨望山陪着笑退了出去,出了门之后怨恨之情掩饰不住的流露在脸上。
宫里。
韩青衣现在声望极高。
不仅在宫里对宫人好,她推行的免生子钱的法案也让她在民间声望极好。
赵扩晚餐的时候,韩青衣陪着。
外人并不知道,赵扩需要有人照顾自己。韩青衣年龄大他四岁,很会照顾人。
赵扩在吃饭的时候,连剥虾都不会。
喜欢吃鱼,却害怕有鱼刺。
不敢让太监动手,他当嘉王的时候就害怕有人给他下毒。
大宋历代被毒死的皇子还少吗?
当然,对外都宣称是病死的。
看赵扩吃饱了,韩青衣吩咐宫人收拾,亲手给赵扩泡了一杯茶:“扩郎,胡椒的事情似乎闹的有点大。有占婆商人运来了胡椒苗,杨美人苦求我就赐给了她。占婆商人给宫里献礼,我也依规矩给了赐赏,占婆使节有献礼,这赐赏应该是朝堂之上的事。”
扩郎这个称呼,全天下仅韩青衣一个人有资格。
妃嫔不配。
因为韩青衣是皇后,登基前正妻。
赵扩开口了:“我那里根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是叔伯兄弟非常不好,他们在动摇我大宋根基。”
这话一出口,跟着韩青衣身边的女官瞬间明白。
一定是太娘娘在官家面前又灌耳风了。
这话,要尽快传回家里去。
韩青衣回道:“这些是大事,我不问,只是听闻临安府的街市有点乱。”
赵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登基前对政务没有兴趣。北上淮南东路事情办的好,也是有叔父在旁,眼下叔父不在,我倒没了主意。”
韩青衣说道:“婶母快要临盆了,算日子最多也就是正月中或下旬。还有,这马上也要过年了。”
赵扩点了点头:“来人,下旨招建安伯回临安。”
管事的太监还在等下文呢。
一般来说有个理由,可赵扩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管事太监还在等着,一直到他看到韩青衣冲他挥手示意他离开,这才明白,这是没下文了。
韩绛三月十六成亲,医官在四月中旬报有喜,所以过年后中旬便是古代版的预产期。
正好这个话,当朝皇后韩青衣给了赵扩一个召韩绛回来的理由。
第五一零节 临安城内各种闹事的
韩青衣知道赵扩想让韩绛回来,只是帮赵扩找了一个理由。
可是,赵扩没用这个理由。
但这不重要,韩绛也必须要回来了。
韩青衣是韩家的女儿,她深知韩府大娘子头一胎,孩子出生对人丁稀薄的韩府意味着什么,有多重要。
韩府后院早就如临大敌,准备好了一切。
再说临安城。
广州水师第一份产业见到钱了。
棕棚床。
又叫孝子床。
故事是韩绛编的,编的极好听。
是一位孝子认为父母年龄大了,木板床太硬,所以制作这床。
广州水师的家眷。
男的制框,女的编绳。
制作一只合格的棕棚床需要四天时间,材料嘛,棕什么的就算不去大越国或是占婆往回运,广州府虽然不够多,但也有。
有了占婆没有人要的,漫山遍野的棕,这床的成本最贵的就是手工。
寻常木料,编的普通的五百文。
上上等香木,编出花样图案的十贯钱的也有。
临安城出现一阵小抢购潮。
这时,一张神奇的小纸片出现了,韩绛等这个时机很久,很久了。
终于可以使用。
汇票。
有个商人订购一百张高极香木床,不仅要求棕棚,还要求全床香木,不仅仅是床垫。
这商人手中拿是壕横号的一张小纸片。
纸片上写着一千贯的字样,而后又有一行小字,两分通兑票。
背后有说明文字,包括使用方式、兑换范围等等。
在兑换范围中有广州府字样。
这就代表着,这张票拿到广州府的壕横号可以兑换九百九十八贯现钱。
广州府的商人没见过。
这事,事先也没有人告诉过他。
壕横号是什么情况,广州府的商人也不太懂。
更何况,来办事的商人也不可能知道韩绛与广州水师上层的关系。
“这位贵客,这是何物?”
“壕横号的汇总号票,上面有写明这是临安府壕横总号发的,在临安值一千贯。你是广州府的商人,在广州府的壕横分号你可以兑换九百九十八贯钱。别说钱少了,你运一千贯现钱到广州要花多少钱,这还不说路上丢了,有匪,或是其他的事。”
“当真?”广州府的商人真没见过这东西。
倒是有来购物人说:“若是壕横号的,便信得过。壕横号借钱给人买屋,按十五年放贷,每月的息钱有些不足一分,多数也就是一分多点。”
一千贯可不是一个小钱。
换成普通的棕棚床垫要两千张,换成人工需要一万六千个工。这还不算材料钱。
又有人说了:“壕横号是韩家少君开的,大掌柜是钱家的人。”
“钱家,那个钱家?”
“当然是韩府大娘子的娘家,吴越钱家。”
广州府的商人不再怀疑了,接下这张汇票,然后让人准备契约,一百张高级香木床。然后就是确定样式,木料的级别,大小等等。
吴越钱家。
信得过!
接下来,只需要再去壕横号备案,因为取钱要在广州府取,是需要提前备案。
也同时可以查验这张汇票的真实性。
宋钱,一千个大钱重二十五斤。买一匹绢,最差也要九十斤大钱。一千贯有多重。
曾经宋有交子、会子等。
韩绛的汇票原意,不可直接交易,只作为易地取款使用。
但商人们却开始拿这东西交易了。
可怕的是,汇票最大面额有一万贯的。
可喜的是,汇票的信用与官府的交子相比,当真是天地之差。
汇票随时可以按票面取钱,这一点不是官府的交子、会子能比的。
最最厉害的是,壕横号汇票不可能造假,一张只使用一次,兑钱就销毁,因为需要背书,只能背书两次。而且带水印,对着太阳光能看到票上的图案,这技术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是根本无法想像的。
就是印了一辈子书的老书匠都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办法印出来的。
是什么样的印料。
这是秘密是不会流传出去的,因为是造纸的时候加上去的硬水印,并非印刷时才有的。
又一天过去了。
小商罢市这事闹的越发的大了。
韩侂胄也开始头疼。
最初他的意图是挑起商人对宗室有后台商人的怒火与讨伐,所以挑事之后临安府肯定不会出来制止,甚至还有小官吏出来好言劝慰。
商人们发现官府竟然没有打压他们罢市。
那么,搞大点。
闹禁榷。
大宋的官榷不但继承的唐以及五代十国的全部,还增加了不少,连矾、醋都在其中。
官商。
只有两类人。
权贵的家仆、宗室商人。
小商人那里粘得到。
临安的粮商清一色的权贵家仆,茶庄这类高级产业,至少是能在韩侂胄家里喝茶的级别才能搞。
普通人搞一定会被官府罚到死。
一但发现,轻则扣取货物的三分之一,重则全部没收,更重就是流放了。
你禁榷也就罢了。
小商人从大商人手里吃货,再零售,也能挣到钱。
可眼下,临安的一匹布零售五百文。
绍兴府一匹布比临安的宽四成至少,却只要二百多文的批发价,这谁受得了。
当然,这只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是,大商人随意定价,这事不能忍。
既然官府没有打压罢市,那么大伙就闹一闹,说不定能得到好处呢。
韩侂胄手中还有一张大牌,原本怕闹的轻了所以备下。
眼下闹成这样,他肯定不准备使用。
但。
这张牌摆在那里,用不用已经不是韩侂胄能够作主的。
在韩侂胄与重臣们回到临安开始闭门讨论的时候,新的消息开始在临安城流传,这便是韩侂胄不愿意使用的牌。
这张牌的名称叫:宛城计划与市场共存经济体制。
就听这名字,懂的人瞬间就知道这是出自韩绛的手笔。
计划经济有弊端,但是在百废待兴的地方,却有足够的优点,若与市场经济并存,那么便可以发挥优点。
罢市的商人们中有跑宛城的小商。
宛城也没办法挡住来往的人,也没必要挡下来往的人,所以宛城的事情并非是绝密的。
自然是有人知道一些事情。
第五一一节 来呀,讨伐宛城
在临安城内,有去过宛城的小商。
小商说出了他所知道的。
“各位,宛城有新规矩。叫定额制,比如烧瓷的坊,烧多少碗、烧多少碟子,宛城的官会给你一个数额,不得超出这个数额,但也不能低于数额的范围。而后这一片几个坊负责供应那个县,都是有分配好的。价格却不管,但不允许各坊联合定价。”
有人就问了:“税呢?”
“听说有专人负责各行计算,陶器的税是价值千文收四十文,瓷器是收九十文。酒是一千文收三千文的税,盐、粮免税。自家编的席,每月五张席之内免税,五张至十张,每张席两文,超过十张依工坊定税。”
宛城的酒税是临安的三倍。
临安就是一倍的税率,宛城直接就是三倍税。
有小商说道:“酒的税有点高,不过咱平头百姓也不靠喝酒过活。”
那位便说了:“还有更高的呢。”
“更高?”
“对,订制珠金镶玉华服的,最高收到七倍的税。”
马上有人反驳:“你别胡扯,这个我知道。那叫一成商税、二成流转税,三至七税奢侈品税,奢侈品税有专项账户,而且支出公开,用于孤老、幼教、妇弱保障支出,各村宿老可代表普通各户去查账。”
这消息一传出来,小商人不罢市了。
也不闹了。
很显然,大宋现在的税制就很坑了。
大商经营着禁榷的货物,税少的可怜,小商人开店要交各种钱,税看似不多,乱七八糟加起来,好多。
一群小商人间还列了一个比较用的图表。
临安的酒,普通的一斤二十文,但他们都懂,实际上十二文交给了朝廷。这算是一点二倍的税。
宛城的酒最便宜的三十文一斤,二十三文交给了宛城官府,这超过三倍的税率。
酒是可以不吃的。
而盐。
临安城眼下官盐四十文一斤。宛城的盐十八文一斤。
不提禁榷范围的货物,只说之外的。
竹席。
临安这边是过税两分、住税三分,加起来约在百分之五,店铺的各种杂费,每个月根据店铺的大小,几千文不等。
宛城呢,阶梯税率。
小工农自产的少量货不收税,大量也就是几份钱,工坊等级的各层加起来,大约在百分之八。
似乎比临安高。
但是。
宛城的店铺、工坊的人丁税是摊在工坊内的,月收入低于三千文的人,不用交一文钱的摊丁,月收入高于三千至五千的,总共才二十文。
宛城一个工匠月收入过万的,是一百八十文。
月收入三万钱以上的,那是有点狠了,开始增各种税,怎么也要扣掉三千文至四千文钱。
不过,人工是有上限的,就算是临安城月收入超过三万钱对普通人来说,不敢想。
这样再折算摊丁入店的钱,以一个东家五个伙计来算,把摊丁加进去也就是相当于百分之四。
小人物不闹了。
因为他们怕了。
宛城的事情传到了临安,临安的大人物肯定不高兴了。
因为宛城显然处处于穷人为善,对富人有点小狠,对巨富之家来说,可能是一个灾难了。
临安城的罢市突然停止了。
这让正在讨论罢市的重臣们有点惊讶,很快,宛城风暴出现了。
挡不住的议论潮。
宛城,穷人的天堂,小富之人的安居之地,大富之家的重税之地。
什么罢市。
屁事。
周必大一拍桌子:“兴兵,讨伐宛城。”
作为枢密院正使的留正慢吞吞的应了一句:“这事,还要再等等,兵马粮草还在准备中,怎么也要到年后了。”
“打,必须年前打,否则这个年过不好。”周必大再一次强硬的提出。
余端礼喝了口水:“周相公,我敬你曾经是相公,现在你已经自请降职,这样朝中大事周相公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谁才是这里的真正的大官。
余端礼掌都院,这是真正的左相。右相京镗。
留正掌枢密院,签枢密院是韩侂胄。
说起来,这四个人才是朝中真正有话语权的人,周必大你身份高、资格老,可你自请降职,官家也允许了。
请你坐在这里,是敬你曾经三次为相,不代表你就权力拍板定案。
“哼!”周必大气呼呼的走了。
韩侂胄依旧面无表情。
他清楚的很,周必大在朝中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余端礼是管文的,他只看到钱粮不到位,所以不急着出兵是怕自己刚当上左相,头一战就没有打好。
留正呢!
韩侂胄想到了韩同卿告诉自己,韩绛曾经叫留正一声老留。
这留正也是一只老狐狸,他一定是找人在背战败的锅。
因为,攻打宛城这一战是必败的。
剧本自家的儿子韩绛已经写好,那怕人不在临安,这剧本也会执行到底。
周必大主动跳了出来,看来这背锅的人就是他了。
这好吗?
从情感上,韩侂胄还是很敬重周必大这个为国为民的好相公的。
留正这时站了起来:“郡王,我先告退了,怕是后天朝会上关于出兵之事必有一争,周相公说的没错,宛城若是闹大了会动摇我大宋国本的,但战争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总要各方面准备充足才是,告辞。”
韩侂胄起身:“我送留枢密。”
这时,其他人也起身:“我等也告辞。”
送走了客人,韩安与史达祖、杨大法一起来到了韩侂胄书房。
韩侂胄摆了摆:“去准备吧,既然要提前,让宛城提前有个准备。”
杨大法上前一步:“这次送苏师旦一份哀荣,请主上决断。”
“去吧,替我照顾好他的家眷。”
杨大法没退,再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一份名单。
韩侂胄没接,只说道:“一次这么多,合适吗?”
杨大法说道:“主君,韩府大损,没什么不合适的。宛城的摊丁入亩、摊丁入店,二次修改的法规门下有参与,门下纵然将来身居一品,每年交税达收入四成也是门下心甘情愿的事,毒瘤若不挖去,定会自害其身。”
韩侂胄犹豫。
第五一二节 这可爱的熊孩子
有些事情需要有个决断。
眼看韩侂胄犹豫。
杨大法一咬牙:“门下追随主上多年,从未有提过什么要求,那怕上次自污投靠赵汝愚也并不半点怨言。莫非主上怕将来也收你四成税?”
韩侂胄哈哈大笑:“杨大法,好你个杨大法,罢了,罢了,依你之言去办吧。”
杨大法没走,硬是让韩侂胄看过一眼名单,再次确认之后再退离。史达祖也跟着去了,这样的大事要事事小心。
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人,刘过。
刘过是不会居住在韩府的。
避嫌。
两人出去之后,韩安上前:“主君,杨大法是忠心的。”
韩侂胄摇了摇头:“没说他不忠,只是他眼下的忠心开始往绛哥儿那里转,但这也无所谓。你也不用劝我,想想秦桧,死后家产还留下多少,子孙手中有一成吗?赵汝愚,身死之后子孙所留家产不足五分。这便是朝堂。”
韩安也说道:“自唐之后,已经没有世家门阀,那些所谓的大族,也只是一个大地主罢了,只有要些许风浪,家产损失半数便是幸运。”
韩侂胄笑骂了一句:“万万没想到,自己收了一个败家儿,我韩家三代积累的数千万贯家财怕是要败在他手中了。”
韩安陪着笑:“难道,不是败的好。”
“谁知道呢。”韩侂胄没再评价。
韩安也没接话,他只知道这次为了让宛城、临洮两地能过上一个好年,韩家真是出了血本了。
不止是韩家,钱家、吴家也都尽可能的往家底往外拿。
还好,交趾大胜。
又额外的拿下了占婆王城,这才没有花的漏了底,交趾一带的收益会慢慢的补足之前扔进去的无数钱粮。
两天后,朝会。
正如留正推测的那样,周必大虽然不再是相公,人脉却依旧坚挺。
几十位朝臣上疏。
六部尚书有两位跟着上了疏,分别是刑部与户部两部。
从来不开口的赵扩,今天开口了。
只有两个字。
语气极是平淡的。
“再议。”
满朝皆惊。
最惊的还是韩侂胄。
他有点紧张。
出了皇宫,韩侂胄没回家,挡下了留正,只说要一起喝一杯。
留正也有话和韩侂胄讲,两人一共离去。
白云坊鹤鸣居。
这是韩绛的地盘,从掌柜到小二现在都是韩绛的人。
顶楼雅间。
韩侂胄直接开口:“昨天,有加急信使调了临安水师的快船,那船最快可以五天到广州府,慢也不会超过七天。”
留正知道这事。
留正回答:“若是官家等绛哥儿回来拿主意,这事便不好了。”
韩侂胄直接问:“你有何良策。”
留正思考片刻:“有,但这事却要你来办,我办不到。”
“讲。”
留正说道:“让史弥远去找周必大,直接讨要出兵的都指挥使兵权,不需要理由,相信周必大会答应,而后这事三天之内便能定下来。”
韩侂胄听完,第一反应是,留正知道的事情比自己想像中的多。
韩侂胄问了一句:“你知道的不少?”
留正也没回避:“有人选了一块上等乌木给我作了一套棺材。”
乌木。
这种木料只有南海才有,交趾没有,占婆能找到。
话说到这里,韩侂胄便明白了。
“谁给你作的寿材?”
“自然是我家女婿了。”
韩侂胄明白了,是虞公著这边传给留正的消息。
韩侂胄问了一句:“这一次的兵马粮草,不会让我大宋对金有压力?”
留正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道:“依计,若金国自己麻烦不断,两三年内咱们对金没问题,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韩侂胄点了点头:“那便依计行事。”
“甚好。”
留正给韩侂胄倒了一杯茶:“我都有一块好寿材了,你不问问,你有没有?”
韩侂胄摇了摇头:“我才四十多岁。”
留正却说道:“有,自杞国答应在五年内,帮着找到一块千年的金丝楠阴沉木,这是绛哥儿给你的孝心。”
金丝楠在大宋还没有出名,韩侂胄并不知道。
他只听过楠木。
留正解释道:“李洱问过绛哥儿,天下第一的木料他不敢说,但天下前三的棺木材料,千年阴沉金丝楠木绝对是顶尖的。可遇不可求,五百年以上的巨木在两千年至两万年前天地巨变被埋入土中。木料经打磨可以看到金丝。”
提棺材合适吗?
合适,寿材是很吉利的事情。
韩侂胄心里暖暖的,就凭留正这么说,那怕找不到这种木料他也开心。
真相呢。
韩绛这熊孩子那懂这种礼节,李洱确实闲聊的时候问过,什么木料最适合作棺材。
然后李洱替韩绛定了这事。
也算推着韩绛,让韩绛给他爹韩侂胄进孝。
真正在意棺材的,都是六十岁往上的人。
李洱不算。
他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在面对金军,二十万人马以上的大决战之中,那怕战死也值了。
当然,替韩绛这没心没肺的孩子讨韩侂胄一个开心,还是有必要的。
话说,这会韩绛正愁着呢。
一处空地。
韩绛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撑着下巴。
距离他不远处,崔嵬正与赵雪霞激烈的争吵,吵的脸都红了。
韩渊则和刘淮,还有其他几名武官在欣赏着这堆积如山的货物。
这里有无数的药材,以及无数的木料。
韩渊将一块木料用手搓了搓,然后闻闻,笑的合上不嘴:“好东西,好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南海紫檀。
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紫檀,可懂木料的人认定这是顶尖的好东西。
赵雪霞毕竟是女子,大声吵架让他感觉很失礼。
叹了一口气:“这些货物只有在临安城才能有价值,寻常的人买不起。我交趾城需要钱,崔知事你将来要管的占城更需要钱。”
崔嵬拱手一礼:“是在下失礼了,但赵知府你想错了,放在临安城是值钱,但后果也很严重,这么多珍贵的木料突然出现,难免会让人有些多余的想法。万一有许多人挡不住,也没办法挡,他们往这里来了当如何?”
赵雪霞沉默了。
第五一三节 缺钱怎么办
听着崔嵬的话有理,赵雪霞无法反驳
崔嵬又说道:“你可以说,敢南下的自然有广南东路各府水师挡着,可也有他们挡不住的。晚一年,等把这里稳定了,码头上全部换上可靠的,信得过的当地人管理,再加以训练,有人来了也可以应付。”
赵雪霞低声说道:“交趾城需要钱。”
“染料不是钱?”
“慢。”
崔嵬摇了摇头:“最值钱的永远不是会珍贵的东西,而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为何朝廷禁榷之中最重要的是盐。而不是珍珠,或是金银。前年,商税入账二千二百万贯,仅盐税一项就独占八百六十万贯。”
赵雪霞不语。
她基本上已经被说服了。
崔嵬又说道:“想要快钱很容易。”
赵雪霞眼睛一亮:“如何?”
崔嵬笑了笑:“去抢。”
赵雪霞脸上出现怒容,她认为崔嵬这话是一种玩笑话。
谁想,韩渊也说道:“没错,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抢。但眼下这办法不合适,大越国这边的珍宝比想木料来说,更不适合换钱,或是融成了金块、银块也太过浪费。所以,还有第二种办法。”
“什么办法?”
赵雪霞眼睛都亮了。
韩渊指了指韩绛,赵雪霞大步走到了托着下巴看着木料发呆的韩绛面前。
“绛哥儿。”
韩绛抬起头:“我的办法比抢还狠,一但失控就是国家破产,因为来钱太快了,快到一夜之间,某样货物涨千倍,一夜之后这货物只值一文。”
这话有点可怕。
听到这话的人除了韩渊之外都不信。
韩绛继续说:“渊老向我提出,胡椒苗运到临安,肯定会有人转手抄高胡椒苗的价格,不如我们自己抄,我给渊老讲了一个故事,关于郁金香的。”韩绛看向韩渊:“渊老,你怕吗?”
韩渊回答:“怕,若放大宋,大宋怕是就亡了。但可以放在金国。”
韩绛摇了摇头:“金国也不行,金国不能亡,至少十年内不能亡,没有金国铁木真的崛起之路会更顺利,到时候我们挡不住铁木真,这天下就毁了。”
刘淮上前:“放在高丽行不行?”
韩绛转头看向刘淮:“刘将军,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我原本想在十年后对金国使用。”
刘淮低头手在刀柄上把玩着,看似漫不经心,语气也带着一丝调侃,可话却够狠。
刘淮说道:“我爹死的时候,望北而死。我几个兄弟也没打算躺在床上死,金国,还是用刀砍亡了的好,若少了这血仗,我怕将来的人更没有骨气。”
说完后,刘淮仰头看着天:“传闻古时有名的铸剑师,铸剑的时候要用活人祭炉,想来好钢要用到人血。我想,骨头里的硬气,要有铁骨也需要血来渗。”
韩绛听得出来刘淮的意思。
韩绛说道:“好吧,这招只能用一次,使用之后高丽将全民皆奴,投票吧。”
“好。”刘淮知道这事自己没有投票权,但他可以负责传票。
在场的,就这种大事,没一个有投票权的。
韩绛在怀中一摸,一只信封拿了出来:“这便是胡椒期货草案,我要说明的是,期货无罪,但失控的期货会毁掉一个国家,其恐怖之处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给你们,也正好借高丽让你们亲眼看到,玩钱的罪恶。”
史上最恐怖,绝对没有之一。
韩绛用便是血色郁金香的翻版。
某一年,荷兰的郁金香球根要一千六百盾,而在第二天,只值零点五个盾了。
韩绛的文书看的赵雪霞在发抖。
连几位武将都感觉后背后寒。
这便是玩钱的罪恶。
眼下,最最完美的货物出现了,胡椒苗!
韩绛伸了一个懒腰:“这他娘的已经不是割韭菜、剪羊毛,这是连根都挖,把羊杀光的作法,苍天或许会降罪。”
崔嵬语气颤抖:“收一收,轻点。时间也短点,在高丽开城搞三个月,最长三个月,最最长三个月。”
韩绛笑了:“你们议吧,这事别传太多人,我去给我挑几根木料、几块石头,我家大娘子快要生了,我差不多也要回临安,总要带点礼物回去。话说,以前走遍天下也没什么带礼物回家的习惯。”
没有人搭话。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韩绛那篇血色胡椒苗的文章上。
“算了,回家。”
韩绛回家了。
带着两条护卫船,两条装满财宝的船。
这些财富九成都是交趾皇宫与交趾贵族家里抄出来的,正式的通关公文上写的是,广州府番商补税。
番商家里的金银、钱币、丝绸、布匹之类则进了韩绛的仓库。
韩绛船到泉州停靠,休整两日。
陈傅良见到韩绛,递上了两张纸。
韩绛接过,打开一看,一张纸上是混乱的数字,另一张纸象是一个表格,但却是空白的。在陈傅良的示意下,韩绛将两张纸按照特定的方式对齐,然后抬起来看,数字与表格组成一张完整的表。
“五,五十万人口。”韩绛吓了一跳。
陈傅良点了点头:“没错,小小的一个泉州城现在有五十万人口,这还没有统计完,一半是因为黄河大决堤从金国逃来的人,别一半则是从福建路各地涌来的人。”
韩绛再看其他的数据,第一反应是泉州即将崩溃。
衣、食、住、医,道路等都不堪重负。
每一项都随时会崩坏。
韩绛问:“撑得住?”
陈傅良说道:“撑不住,可又能如何?”
泉州多山,应该说整个福建路都多山,可种植粮食的地方很少。
五十万人一天消耗的粮食,仅主粮一项就差不多接近八千担,整个泉州的粮食产量都不够一个月消耗的。
陈傅良又说道:“交趾与占城运来的粮食够多,但这事总会被朝廷知道,泉州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粮食呢?有人问起,总要有个答案。”
“是。”
韩绛知道,陈傅良是在提醒自己,有许多事情要早做安排。
大量的外来船只,总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既然韩绛管着市舶司,那么开辟通商口岸便是职责之内的事情,一切只要合理了,便可以在朝堂之上解释的通。
第五一四节 泉州人口增加了
纵然韩家现在有权势,可凡事总需要一个借口的。
韩绛继续看那表格,上面的数据都在悬崖边上,可泉州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坐上马车,往城内走的时候路过一边浅滩。
韩绛示意停车。
面前一片人山人海。
陈傅良介绍:“绛哥儿,曾经你有一论,说人为什么会背井离乡,淮河以北的人不提,他们受了灾,金国不救灾,为图一条活命的路。可福建路呢,能活的更好,谁不想改变。”
陈傅良伸手一指前方:“长三里,往陆上深十里,这里是一片仓库区。同时加盖十六个居住区,用的是临安白云坊的法子,先住上慢慢的还上房钱。十天,十天时间我要把这一片平出来,再十天,码头用的石料堆足够开工的。”
韩绛远远的看着。
这是什么。
大宋版基建狂魔。
十天时间,将三十平方里的地方平地、铺设简单的路,全靠原始的工具,而且那边明显还有数个乱石小山头。
陈傅良脸上的自信是在告诉韩绛,十天足够了。
韩绛侧过头:“陈知府,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陈傅良没说话,看着韩绛。
韩绛说道:“麻,麻变成线是需要很大的场地,很多人工的。交趾现已知有五种可用的麻,其中蕉麻是咱们以前没有用过的,这种麻是织帆与海船用缆绳最好的麻,其中精细的部分也可以织衣。”
陈傅良这才开口:“多少?”
“看泉州码头的吞吐量了。”
陈傅良看着韩绛笑了,轻吼一声:“来人。”
当下有个小吏上前。
陈傅良吩咐:“传本官命令,一个月之内,码头增加日两万担泊位。”
“这,这就安排下去。”
大宋的码头有的是按船只停靠位计算,有的却是用货物的流通量计算的。
韩绛知道,两万担的泊位至少要五个新泊位,眼下大宋能去交趾、占城的海船,装粮食的船是运量最大的,一船四千担。
可靠人工装船、卸货。四千担要一天时间。
若是换成运麻料、布料的船,一船的最大装载量不会超过一千担。
一个月时间,增加两万担泊位,不容易。
陈傅良对韩绛说道:“泉州眼下要想稳,那么作工的机会就一定要多,多到各坊抢人,水力织坊我知道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放在泉州,但织布总是有不能水力的。麻变成线,这水车的技术也不算什么秘密。”
“恩。”
陈傅良继续说道:“棕,我要些。”
韩绛也说道:“我需要茶。”
“安心,福建路这里十地八山一水,只有一成是平的。我不是福建路转运使,也指挥不动他们。可我泉州港挂出需要茶百万担的牌子,想来各州府不动也得动,他们不动,山民也由不得他们,自己也会种茶,然后顺水路运到泉州来。”
韩绛问了:“陈知府你说的山民,是我们说的那个山民,还是山里的民?”
韩绛问的怪,可意思陈傅良懂。
山民,不是贬意,多指福建路汉族之外其他各族,各部落。
陈傅良回答:“都有,眼下我准备在泉州开一个书院,教人识字,顺便教人种茶。报名的很多,就有咱们所说的山民,他们也发现,茶可以让他们变富。”
“恩,好事。”
陈傅良喜欢办学,这一点韩绛是知道的。
重新上马车,在进泉州城的时候,陈傅良突然说道:“绛哥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韩绛有一种感觉,这个消息会是一个惊喜。
陈傅良表情却很严肃:“今年六月以来,我泉州无一例……不举子。”
韩绛被陈傅良的表情吓到了,很不解的说道:“这是好事,陈知府你为何面色如此严肃,这表情吓到我了。”
陈傅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是,谁敢说明年会如何。”
明年。
不举子,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杀婴。
原因有很多。
有的是因为贫穷,可富人也有杀婴的,理由也是因为钱。
多一个孩子,将来分配遗产上就会有问题。
而且杀的,多是小妾生的孩子。
韩绛不理解了:“明年,明年为何不行呢。”
陈傅良解释道:“自都城在汴梁的时候,不举子的事情就很多,在咱们大宋越穷税越高,越富税越少,没点后台背景的人想富起来也不可能。从那个时候起,朝廷出了许多新规,就是为了不举子,却没有长久的。”
“为什么?”
“钱。”陈傅良只回答了一个钱家。
韩绛沉默了。
陈傅良说道:“仅一个取消生子钱的新规,朝廷一年但少了好几百万贯,等年底三财司一查账,发现钱不够花了,那么就会有变化。”
韩绛问:“取消?”
陈傅良摇了摇头:“当今大娘娘的脸面还在,没有人敢取消,可他们会换个法增加一条或是几条新税,这几百万贯还是要收回来了。”
这话怎么接。
韩绛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陈傅良自顾自的说道:“朝廷每年军费六千万贯,有多少真正用在军中我不知道,但这钱却是账本上差不了的钱。”
韩绛想说什么,可没开口。
陈傅良猜到了,他说道:“你一定想说,与金国合谈,北边没战事对不对?”
“对。”
“澶渊之盟,宋辽停战。军费每年支出从没有少过一文钱,一直到金军南下,咱大宋的军备可靠吗?军费,只是一个支钱的借口,不说远的,就说你韩家。你那兄长韩同卿,领节度使一职,仅说他这一职,每年多少俸禄?这便是军费。”
大宋有多少节度使呢。
这才只是节度使,还有其他无数的官。
这个话题,陈傅良用了一句最狠的结尾:“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若往深处说,北大营放大了说,就是整个大宋了。”
韩绛连话都接不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北大营,权贵一个吃空饷的地方。
放大了说。
难道整个大宋都是一个吃空饷的国吗?
跟着陈傅良进了官衙,韩绛还在想刚才的事,找了个空追问:“陈知府,那才那事再说说。”
第五一五节 大宋的钱那去了
还说。
那事有什么可再说的。
陈傅良摇了摇头:“我能说什么,我说的再多也没用,我说若有用,我也不会给绛哥儿你当这一个泉州知府。我能办的事,就是尽可能让泉州好一些,其他的地方再说吧。几百年就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几十年的。”
陈傅良确实不想说。
因为他在三财司任过职,虽然短,却接触到一些内幕。
大宋的国库支出一共分六大块,依支出的费用排第一的军费,第二是是岁币。
若韩绛问,岁币之前不是才三十万贯,又加到了一百万贯吗。
陈傅良知道,明面上是这么多,事实上不止。
之后,每年还有对金国劳军的三百万两银子。这笔钱是从宋军赏赐中扣出来的。
而后,排第三、第四的是官员俸禄支出,皇家用度支出。
接下来是水利、道路等支出,最后是其他支出。
这六块合起来,就是大宋每年的财政支出。
俸禄支出数量很可怕。
陈傅良知道,在真宗时代,大宋全部的官员不过万。而眼下,官员五万。
吏员是官员的十倍不止,各级官员配备的随从、马匹等支出也要算在内。
这还不算,没有官位,只有虚职的那一大票人。
皇室支出也很恐怖。
仁宗时,皇宫内只有二百多人,加上太监不足三百。徽宗时,仅宫女人数就过万人。
后来,高宗重建宋室,因为靖康之役,宫里没人了。
高宗一朝宫女最终也没有超过五百人。
可眼下,又有四千多人了。
宫里,每天仅丝绸消耗就高达一千二匹。
这就多吗?
不多。
说先帝在绍兴的皇陵,圣旨有明文,要节俭。
结果花了钱三百五十万贯、丝五百万匹、银一百五十万两,很节俭。
还有一笔巨大的支出。
依宋律,皇帝每三年一次郊祀,这笔钱经常会算到军费开支里,随便就是一千多万贯,这不止是调动军队的钱,更多的是给宗室的赏赐。
所以,大宋每年真正的支出大头只有三项。
军费、俸禄、皇家。
皇家占一年财政的三分之一,俸禄占了四分之一。
什么一年万万贯收入,七成至八成给了军费,全是骗平头百姓的。
说话间,两人进了陈傅良书房。
陈傅良在书架上取下三只小木盒放在桌上:“朝廷急报,让福建路备布匹五万,粮草三十万担,朝廷要发兵攻打宛城。”
这是正式的朝廷公文,韩绛没看,他只需要知道内容就够了。
陈傅良打开第二个盒子:“因为这些物资,七成以上要从泉州码头往北运,所以家里怕我从中作梗,便安排可靠的人送了密信,信我已经烧了,只有空盒还在。”
韩绛面前的盒子是空的。
陈傅良说:“这枕头风很厉害,这一招当真是百试百灵,史弥远家大娘子说动了官家出兵,领军的总兵官是杨次山,监军是苏师旦。”
听到杨大法的名字韩绛愣住了。
陈傅良知道一些,也猜了一些,陈傅良说道:“苏师旦估计会死,真死。孟家那小子也会死,假死。苏师旦应该是你爹给五将军的一个交待,这次出征半数的主力来自建康军,却没要建康军中的将军。”
韩绛点点头,他也大概猜到了。
陈傅良继续说:“我还知道,葛相公这次在朝堂上立了大功,作为二品官知建康府,能调建康军一万主力出来,朝廷是很满意了,认为他分化与消弱了建康军的力量。”
韩绛问:“苏师旦,为何是我爹给五将军的一个交待。”
这问题,陈傅良只回了一句:“因为他不配与我等为伍,有些事不能说放下了回头了,过去的事就可以不提,这账总是要算的。”
韩绛大概懂了,也就是说苏师旦的人品与官风,这些人不仅仅是看不上,而且痛恨。
陈傅良把第三个盒子推到了韩绛面前:“这是我认真筛选的名单,有些是我的学生,有些是没有中举却有才的人,这些人有些还在家乡,多是两湖、两江的士子,两浙的士子暂时不要调用,他们在钱家的学堂读书,再过半年吧。”
人。
眼下最大的缺口不是钱,而是人。
陈傅良给韩绛倒上一杯茶后问:“绛哥儿,听说你要参加明年初的磨勘。”
“恩。”
陈傅良问道:“你会磨勘吗?”
“不会。”韩绛是实话实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大宋的官员考核是怎么一回事。
陈傅良又问了:“那么,你会出考题吗?”
考题。
呵呵。
韩绛突然就笑了。
看到韩绛这种笑,陈傅良不由的一哆嗦。
“出题,我会。”
陈傅良指了指自已:“考我。”
“当真?”
“恩。”
韩绛心说,陈傅良老先生你自已找虐,别怪我。
韩绛头三道题就是恶梦难度的。
穿越前国考的一道财政支出预算专业级考试题、一道财政审计类硕士级别的考试题,以及一道经济金融类,以泉州上次钱荒为原型套的题。
陈傅良是学者。
他喜欢知识,也喜欢教授知识。
当然,也喜欢挑战有难度的。
他在大宋的三财司中的度支司作过一年的官,三财司是盐铁、度支、户都三司。
这三题只针对一州。
一刻钟过去了,韩绛杯里的茶都已经淡如水,陈傅良还在为头一题抓头发。
这题也太绕了。
处处陷井,处处坑。
这是正常人答的题吗?
两刻钟后,陈傅良认怂了:“绛哥儿,换一道题,问政务的,最近我对政务有所心得。”
“好。”韩绛紧接就是一道地狱级的难题。
“八岁的孩童,可以农户家里的半个劳力,在人丁税的压力之下,这个八岁孩童一年能挣到的钱虽然不多,但也能帮家里作许多事。而上面要求教育普及率,这个八岁孩童必须去读书,这样的矛盾如何化解?”
陈傅良差一点掀了桌子。
这那里是八岁孩童是去作工,还是读书的选择题。
这一题关系到了民生、税收、经济、教育,一州发展方向,大政策等等,一套体系的关系。
第五一六节 宗师悟道
这一题。
并不是简单的,让家长选择自家八岁孩童去作工,还是去读书的小问题。
韩绛突然悟了。
“磨勘,我知道怎么磨了。很简单,你说这个县令好不好,那我就要问一县的出生率、赤贫率。人平均收入、户可支配财产。县里的医疗、教育、路桥。还有律法的公正性等等,五大指标考核。”
陈傅良叹了一口气:“明年,天下官员怕是会很苦。”
韩绛却说道:“有一个好官就值了,更何况我相信这天下还是有好官的,大宋还不至于烂到骨头里。”
陈傅良放下笔:“我这泉州呢?”
“经济规模、经济结构、开放程度、城市建设、百姓生活质量。五大指标,我给陈公你细讲,莫小看这五大指标,是相互矛盾又相互辅助,更是一环都不可缺少的。正如那孩童是作工,还是求学,这便是选择。”
韩绛一套五大指标,详细的解说之后,陈傅良这位被世人称为功利儒学的大儒盘膝而坐,似乎有某种灵感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
他悟了。
什么叫治世之能臣、什么叫治世之学。
何谓明政。
何谓盛世。
陈亮尽其一生创立学术,世人称为龙川学,也有叫永康学派的,与理学相反,轻理而重利,为功利学派。
陈傅良研究的一套是经世致用,与陈亮的相近、相似。
两人之后,因为他们的学术不守门户之见,博纳兼容,贵专家之学,富创新精神,倡导“经世致用”,主张学术研究要为社会服务。
后形成浙东学派。
此时,陈傅良正进入一种明悟的状态,韩绛悄然退离。
韩绛知道,陈傅良也是一代宗师,虽然年龄已经六十岁,可思想上却依然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若能够完成蜕变,这才是能救天下的学术。
两天后,韩绛离开。
原本陈傅良召集跟着韩绛一起离开的六个人留下了。
这六人就是以双喻,喻偘、喻南强为代表的陈亮学术优秀弟子们。
他们留下,助陈傅良完成新的学术理论思想,并且帮助管理泉州,积累更多的经验。
韩绛离去,陈傅良没有去码头相送,只是远远的站在岸边看着韩绛的船远去。
两天时间,陈傅良很神奇的头发变黑了,原本已经黑白参半的头发变的黑多白少。
陈亮的六位弟子,陈傅良的四位弟子站在他背后。
陈傅良看着韩绛远去的船开口说道:“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这个词应该放在战国,可陈傅良此时用到了。
陈傅良继续讲:“原先,老夫以为大争,争的是权贵与民,争的新权贵与老权贵。后来,老夫认为是两位天降之子的争斗,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北边那位以刀弓猎天下,南边这位以农商治天下。此时,都错了。”
“大争之世,争的是本,天下之本。”
“大争之世,君皇所谓的公天下,也只是为他之私,为天下之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人各得自利也。”
“大争之世,富天下以图强,富国则先富民,民富则国富,富足天下。”
“大争之世,一争天下正道。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
“大争之世,正如先秦百家争鸣,争的是天道正理。汉时,独尊儒术,错了。我等儒生修史、修武、修兵、修工、修心,我等学的也是百家。此大争之世,两位天降之子的争斗,论高下、分生死。守护我华夏,尔等须万死不辞!”
陈傅良身后,陈亮的六大弟子,他的四大弟子齐跪。
陈傅良悟了。
他要修书,将自已与陈亮的理论整理,重新立论。
说到修书。
陈傅良一夜头发变黑了不少,而远在金中都,有人一夜白了头。
朱熹。
朱熹每日夜都在拼命的写,他在整理一套自已的理学经典。
他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另一只眼睛视力也下降的很厉害,可他却变的更加精力充沛,每天伏案至少六个时辰。
理还是利。
理与利之争。
两种完全相反的学术思想,都在从孕育阶段转变成即将诞生。
这两种学术思想,相信很快就产生第一次碰撞。
而韩绛,人还没有回到临安。
搞事已经开始。
韩绛坐的是大船,大船慢而稳,两条快船先一步进临安,一个早上、一个下午。
早上进临安的是执行韩绛的秘密命令。
下午进临安的则是正式向朝廷递上相应的公文。
大宋朝廷对宛城的讨伐已经出兵,建康军一万精锐、一万辅兵已经西进。杨次山现在升的很快,正如李喜儿那样,作为宠妃的兄长,自然是有官升的。
作为昭庆军的武官,昭庆军半数兵马被他带走。
襄阳军是边防重镇,杨次山动不了,也调不动。同样,韩侂胄也不允许他动襄阳军,不过枣阳军让他调了五千精锐,两万民夫。
朝廷讨伐宛城,这事很热闹,街头巷尾、酒馆茶楼内都是讨论这事的。
就在这是,一张张告示悄然帖满了临安的大街小巷。
足足一千张。
招贤令!
文是韩渊写的,水平自然是比不上韩绛这里五大名笔。
陆游、辛弃疾、钱皓桁、刘过、刘仙伦。
但,足够了。
先三百字,历数宛城自立的无奈,无数人渴望活下去的期望,而后是历数宛城军的战绩。
而后招贤。
招农师,立农为部,就是把农业人才单独立一个官衙,其级别等同于大宋的三省六部。
优秀的农师,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
再下来是河务、工匠等。
不同于大宋原有的三省六部中的工部,这里的河务与道路、桥梁单独立部。等同于三省六部的级别。
而后是教师。
教育立部,不再是礼部下属,等同于三省六部的级别。
宛城,全面招贤。
只要愿意来宛城的,不是为了作官贪财的,这里会富足,却不是富贵。
许多小人物偷偷的收起了这招贤令。
许多大人物对这招贤令抱以冷笑。
宛城,很快就会被扫平,你们招什么贤。
第五一七节 临安府传闻,韩绛被打惨了
韩绛离开几个月,终于回来了。
回家。
韩府开中门。
有好事的人围观。
韩绛的马车到,韩侂胄亲自出迎。
自古有儿迎父、孙迎祖,谁听过父迎子的,这不合规矩,更不合礼法。
就在韩绛发愣的瞬间,却见韩侂胄从背后抽出一根藤条,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韩绛脸色大变:“爹爹,冷静,冷静。”喊完,韩绛象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抱着往府里逃,韩侂胄用藤条一指:“来人,给我把他绑到祠堂。”
韩府关正门,门口安静了。
韩府内鸡飞狗跳的声音传的很远。
为什么韩侂胄要打韩绛呢?
正如韩绛逃离临安那里的传闻,小人物传的有一套,大人物传的也有一套。
韩家祠堂。
韩绛跪在祠堂正中,韩侂胄跪在旁边。
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这里五十步之内。
韩侂胄只陪着韩绛跪了一刻钟,在起身前说道:“绛哥儿,跪在这里无论心里想的是什么,想想。眼下咱们讨论宛城的大军已经出征,咱们父子已经走上一条不可能再回头的路,请祖宗庇佑。”
信天、信地。
都不如信祖宗。
这便是韩侂胄的信仰。
说完后,韩侂胄无比恭敬的给祖先的灵位磕头,然后退着出了祠堂。
半个时辰后,钱荨逸亲自到了。
市井开始传。
韩侂胄把韩绛打惨了,打的韩绛满院子逃。
最终被罚跪祠堂,若不是钱家荨逸公亲至给说了几句好话,至少要跪到明个天亮,眼下只需要跪到二更天便好。
祖先真的会显灵吗?
作为穿越者的韩绛信,因为穿越前他就相信,祖先一定在天上看着自已。
自已的一言一行,自已的善恶。
跪在祠堂里,韩绛渐渐的安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已穿越之后的每一天,每一件事。
二更天,韩绛从祠堂内出来,虽然跪的腿软,可精神上却是活力十路。
韩侂胄书房。
韩绛进屋跪下给韩侂胄磕了一个头,起身又给钱荨逸磕了一个头。
韩侂胄没问韩绛为什么磕头,只说道:“刚才你在祠堂的时候,为父和荨逸公讨论了一下,为父世人皆称是权奸,卖官卖爵,将这一套玩的炉火纯青。那么,为父便继续,为父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代价替换天下州府大半的官员,在快则五年,长则十年,朝堂之令出不了临安。”
韩侂胄发了狠。
他要使用农村包围城市,小城包围大城,大城包围临安的战略。
最终,架空临安朝堂。
韩绛起身坐在末位,轻声开口:“爹爹,我需要三十万担日用瓷器,这只是头一批,预测明年我需要八百万担各种瓷器,这些是用于远洋贸易的。广州府程佑良哭的象个娘们,他说他办不到。”
韩侂胄没接话,继续说自已刚才的事。
“刚才的话没说完,为父负责想办法在官场上控制这州府,但人才不够,这件事情钱家两位家老会在明天南下去见陈傅良,还有几位隐士。明年科举就要选一些人了。还有,各州府为父负责想办法更换官吏,而钱家负责设书院。”
韩绛表示明白。
一边是从官员层面来下手,一边是教化万民。
钱荨逸又补了一句:“宛城此战胜了,那么适当的扩大一点地盘是可以的,金国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
韩绛一脸惊讶的看着韩侂胄。
韩侂胄说道:“情况是这样的,为父与改之先生安插在金国的人送来情报。金国皇帝与皇族重臣讨论过,为父提及的铁木真,他们认为应该扶持铁木真,铁木真若真有一统草原的决心,那么草原必会出现大乱,那里金国只需要再扶持几人,这比执行原先的减丁计划还有效果,一切尽在大金掌握之中。”
韩绛苦笑着:“天降之子。”
真的是,老天都在帮他。
铁木真,用韩绛穿越前的话来说,他就是这个时代的时代之子,这个位面的位面之子。
是神一样的存在。
钱荨逸说道:“自古,坐中原为帝者,便是正统。依此论,金国说他们是正统也不过份,而且他们的朝堂也是依华礼的。但,他不是正统,大宋也不是。”
韩绛有点糊涂了,金不是,宋不是,谁是?
钱荨逸解释道:“并非掌握传国玉玺者便是正统,能够被称为正统的人,必是继承大一统意志的人。”
韩绛站了起来:“曾孙儿明白,继承始皇帝大一统意志才是我华夏正统。”
钱荨逸微微点头。
钱荨逸说道:“读史,以史为镜。始皇开创大一统,这是经天纬地之类,没有大一统便没资格成为正统。但,大一统不容易,汉高祖终其一生都在为平叛征战不休。唐之后,天下有了塞外之地,大一统会更难,取京兆、控陇右,无马便没有大一统。”
“曾孙儿明白。”
钱荨逸相信韩绛是明白的,因为这世上,只有他知道韩绛是从八百年后来的人。
钱荨逸接着说道:“钱家先祖,纳土归宋便是认可赵氏定中原,可大一统。也是为了免除战争给百姓带来的伤害。此时,为国为民,为我华夏万世,钱氏一门数万口,弃宋!”
韩绛整理衣衫,准备给钱荨逸施个大礼。
谁想,韩侂胄竟然快他一步。
韩侂胄要施礼却被钱荨逸挡下,劝跪也分时候,这时钱荨逸不能挡,可钱荨逸还是挡了。
钱荨逸说道:“节夫,你应我一事。”
韩侂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竟然是血书。
韩侂胄将这张纸递到了钱荨逸面前,钱荨逸看过之后点了点头,受下了韩侂胄这一礼。
钱荨逸让韩侂胄应的是什么事?
钱荨逸没说。
韩侂胄如果不是猜到,也不会早一步准备了血书,那么血书上写的是什么,韩侂胄显然也不打算让韩绛知道。
韩绛问了。
韩侂胄直接就怼了回去:“不需要你知道的事情,你少问。”
韩绛已经不止是好奇,想不通。
不让自已知道,为何当着自已的面拿出来。
钱荨逸也说道:“不要问。”
得。
连问都问不成。
第五一八节 韩绛手中有牌
韩侂胄黑着脸:“坐下,打你就是为了扣下你半日。广州府的事情影响巨大,我已经作好了安排,你先把所有的证据一一说来听听,看为父是不是需要调整应对的方案,广州府的事件,不仅要赢,而且要全胜。”
“是。”
韩侂胄定了计划。
官场上这些道道,刘过也不如韩侂胄,刘过是位战略大师,却不是官场上的斗争高手。
韩侂胄说道:“朝堂之上,不讲对错,不讲公道,只讲利益,靠的平衡,靠的是公平。”
公道与公平,难道不同吗?
韩绛根本就没时间多想。
他讲一些,韩侂胄就问的更细,他便需要把详细的情况讲的更细。
钱荨逸听着,他只是在处理某几个官员的方式上开口。
比如,本身是一个贪财、渎职的官,怎么收拾都可以,若真是一个好官,受到牵连的话,钱荨逸的意思是流放。
先放西南边境那里的州府流放。
流放到那里之后,钱家会有人去思想工作,再加上西南边疆的州府各部族、寨已经与韩绛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他们也会配合。
韩侂胄又说道:“明天,无论有没有朝会,广州府这么大的事情,明天肯定会有朝仪。不要提钱,提钱你就败了。”
韩绛马上问:“可是,这次最大的证据便是钱。而且……”
韩侂胄打断了韩绛:“你一定想说,因为胡椒的事情朝堂之上的百官都有恨意?”
“是。”
“愚蠢!”韩侂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自已想,站到屋中好好想想,朝堂之上,什么最重。”
论朝堂上的斗争,钱荨逸在韩侂胄开口之后都会闭嘴。
因为韩侂胄是真正的大宗师。
韩绛站在屋中想了许多。
韩侂胄之前提到过朝堂之上不讲对错、不讲公道,讲的是利益,靠的是平衡。
可钱难道不是利益吗?
韩绛是被前世商人的思想禁锢的久了,此时脑袋怎么也理不顺。
猛然间,一个念头从韩绛脑袋中升起。
为什么理学在未来能够大行其道呢。
虚伪!
没错,就是虚伪。
想想电视剧上那某某大帝、某某王朝、某某天下,那些文官有好的,但不好的更多。
这些家伙要求天下人都守理,好方便自已不守理。
韩绛懂了。
想通之后,韩绛说道:“爹爹,我会弹劾广南东路转运使有不臣之心,他欲借岭南偏远,与番商勾结。而后积累财货、大量训练昆仑奴为兵勇,控制水师码头与普通的民货码头,封锁消息。”
韩侂胄惊讶了一下。
钱荨逸也看到了韩侂胄的惊讶,很显然韩侂胄最初不是这么想的。
韩侂胄给广南东路转运使定的罪名是贪赃枉法、尸位素餐。
这会,韩绛被他逼着,竟然给广南东路转运使套上了谋反的大罪。
十大恶,就是必抄家诛连的重罪中,排第一的罪名就是谋反。
排前三的,谋反就是指谋危社稷,谋大逆是毁坏皇帝的家庙、祖墓及宫殿。谋逆是背叛国家。朱熹就定的是谋逆大罪。
眼下,广南东路转运使让韩绛这么一说,定义为谋反大罪。
韩侂胄走到韩绛面前:“你确定?”
韩绛很认真的回答:“确定,这家伙本就不是好人,家财千万贯,番商每年会定期给他送钱,他负责保护番商垄断我大宋远洋贸易,活刮了他都是轻的。若爹爹需要,我等会安排人整几十封他家里抄出来的,大越国给他的信,还有珍宝,还可以有几封盖上大越的国玺,他要卖国,引大越国攻入广南西路。”
韩侂胄转头看了一眼钱荨逸。
这定罪的区别,是杀一个人,诛连本家,还是杀一连串人,诛连三族甚至更多。
钱荨逸也在思考这事。
屋内沉默了,韩绛在继续完善自已的想法。
韩侂胄在等钱荨逸给这事下最后的定义,钱荨逸在分析这事的对大义的好处。
良久。
钱荨逸开口了:“节夫,若谋反罪名成立,你可有办法让明年的磨勘变成大察,察的不是京官,而是边疆大吏。”
“能。”韩侂胄没一点犹豫,没广南东路的事,他都能挑起对边疆大吏的一次深入调查。更能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
钱荨逸又问韩绛:“绛哥儿,你说的你需要八百万担瓷器?”
“是。”
钱荨逸再问:“这个数字虚头有多少?”
韩绛回答:“这是我最低的保底预算,仅交趾一带,光说碗就需要不少于二百万只碗,这才只是吃饭的碗。抢回番商控制的远洋贸易,需要的瓷器数量可以说无数,八百万担并不多。”
钱荨逸点了点头没再问。
不需要他再问了,韩侂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话都需要挑明了、讲细了,那要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
韩侂胄明白,钱荨逸的意思是,挑一人携这八百万担的订单到江南西路去,那怕没有一点点根基,零人脉,也能在江南西路拿到足够的话语权。
韩侂胄说道:“八百万担瓷器,很多了。江南西路若只靠昌南怕烧不出来,这是一步大棋,容晚辈思想。”
韩绛马上接了一句:“爹爹,若再加上五千条内河二百担风桨同用的船、以及我提供材料,每年十万刀的纸呢?当然,爹爹若需要,我还有更多的订单。”
韩侂胄笑了。
这便是钱的力量。
自汉以来,江南西路的内河船相当的出众,瓷器有景德镇、纺织业也不错。
手工造纸坊更是江南西路历史悠久的传统手艺。
五千条内河船,而且还是载重二百担的,这至少是五丈至七丈,宽度在一丈三左右的中型内河船了,而且还要求风帆与桨共用的,那就是车船了,这比普通船更贵。
就这种船,全临安,加上绍兴、平江府都未必能够有五千条。
“可以,那么议一议,给广南东路定谋反重罪,这怕是要牵连至少上百官员了。也顺便拉广南西路下水,总是要换些人的。”韩侂胄认可了韩绛的提议。
第五一九节 韩侂胄的官道
临安、皇宫、正殿。
韩绛回临安头一天,让他爹韩侂胄打的满园子乱窜,临安府传闻,可怜的韩绛跪到天黑,结果又被叫到书房训了很久,连自已的院子都没回。
折腾到四更天,又不得不更衣上朝。
许多人看着哈欠连天的韩绛,对于临安府的传闻真是不得不信。
当然,还有脸上那一个巴掌印,传闻十足可信。
说到这个巴掌,韩绛心服口服。
就在上朝前,从韩府出门的时候,韩侂胄把韩绛叫进了门房。
韩侂胄抬起手:“绛哥儿,为父准备打你一巴掌,真的打,你可以躲。”
韩绛听的出来,自已的老爹韩侂胄绝对不是开玩笑,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打自已一巴掌。
韩侂胄并非武者,只是一个文人。
也就说,没练过。
韩侂胄抬手了,韩绛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可韩侂胄这时才出手,手往前多伸了三寸,这让韩绛不由的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韩侂胄的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韩绛脸上。
打完后,韩侂胄问:“懂吗?”
韩绛轻轻一拍额头:“我躲的早了。”
“恩,很好。你练过几下拳脚,却没有真正和人动过手,正如这朝堂一样。”
韩绛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懂,就象赵括遇到了白起。”
韩侂胄摇了摇头:“不,不是。白起这种人,谁遇上都难受,到了白起这个级别后,想在战场上赢他,只能靠大势,这种小手段意义不大。你躲的早了,没错,正因为你躲的早了给我变招的时机。”
韩绛微微欠身:“谢爹爹教诲。”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今日,是你头一次在朝堂上说话,你若真的白起那样的实力,你也不在乎他们用什么招。你若没有,但别急着出招。为父虽然不领军却也读过兵法,招数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高明的不是招数,而是使用招数的人,以及使用招数的时机。”
“是。”韩绛很认真的把这意见听进去了。
韩侂胄又说道:“切记,在朝堂上可以咆哮、尖叫、怒骂,但心里却一定要平静,一但发现心不静,什么也别说,这一场输也就是输了,回头再找回来便是。”
“明白。”
“好了,上车。”
金殿之上。
皇帝赵扩终于出来了,眼圈有点黑。
昨晚上赵扩写书写到凌晨,眼下攻打宛城,他感觉自已的兵书应该早一点写出来,所以加了个班。
至于他写的能不能用。
谁知道呢。
皇帝到,百官贺。
而后,正式的朝会开始。
今天是临时朝会,就议一件事,广南东路。
广南东路转运使病的很重,主要是吓的,被抬上来之后由两名禁军押着跪在殿下。
此时,应该由谏台、御使台的人出来。
最次也是大理寺的人站出来。
询问事件的经过,查实证据,最后定罪。
韩绛在广州府杀的人太多,太多了,这事已经不是给广南东路的官员定罪这么简单的。
而站出来的,却是余端礼。
当朝左相,余端礼。
余端礼出例之外,先给皇帝赵扩施了一礼,然后看了一眼韩侂胄,最后直视韩绛。
正如韩绛之前说过的,你欠我十万贯,我给你这个左相之位。
你是左相,我爹爹作事若是政见与你不和,你怼便是,只要你认为你有理,不用在意你欠我十万贯,或是我帮你成为左相。
余端礼也正是这么作的。
被余端礼盯着,韩绛只好站了出来,站在余端礼面前。
厚厚的,足足四尺高的公文有小吏进来堆在一旁,余端礼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盯着韩绛开口问道:“朱熹余党,查证后证据还差点,但贬官为民够了。但,广州府上刑二百多人,此事这些公文不够。”
别说是韩绛了,就是韩侂胄都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身为左相的余端礼亲自站出来问话。
之前的计划被打乱了。
韩侂胄眼睛一闭,他知道此时他不能开口,要靠韩绛自已应付余端礼了。
韩绛站在那里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他在思考对策。
正如今天上朝前,老爹韩侂胄教的那样,对手已经出招,招数半老自已才能出招,他一边想对策,一边在等余端礼继续开口。
可余端礼一直没开口,韩绛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小纸卷双手递给了余端礼。
余端礼接过后,韩绛说道:“我无权给朝中官员定罪,但我南下有圣旨、枢密院与都院公文,我有权对乱贼用刑。”
这话没错,在理。
正式的官员韩绛一个都没动,全部押解进临安,交由大理寺定罪。
余端礼接过韩绛递来的那纸卷打开,快速的看了一遍后,摸了摸纸质,又闻了闻墨,再观察了字体后,将纸卷重新卷好,转身递给了留正。
留正打开一看,也象余端礼那样验证纸张、墨迹。
留正看过,将这纸卷交给了京镗也看了一眼,轮到韩侂胄的时候,留正想了想把纸卷收了起来:“此事,平原郡王回避。”
韩侂胄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依宋律,重大官司上近亲回避是有白纸黑字可查的。
留正也点头回应了韩侂胄,然后转身面前皇帝:“官家,这是一份来自越国重臣的书信,臣认为纸张与墨确实是越国所产,印信臣仔细看过,也是真实的。越国与番商蒲开宗有交易,越国提供胡椒五万担,以帮助番商蒲开宗控制我大宋广州府码头。”
“根据之前,广州府那边送来的公文中,番商已经控制了广州府码头,广南东路上至转运使,下至普通官吏,有近百人涉案。这个证据是充足的。”
余端礼转向韩绛:“罪人蒲开宗何在?”
韩绛回答:“砍了。”
余端礼脸色一变:“如此重罪,为何不送回临安问审?”
没错,这已经是叛国,或是意图谋反了。
象这样的情况,主犯肯定是要押解到临安受审的。
为什么没有呢。
所有朝臣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韩绛身上,韩侂胄也睁开眼睛看着韩绛,他也很在意韩绛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第五二零节 金殿应对
余端礼喝问韩绛,为什么没把蒲开宗带回来。
韩绛面色如常:“左相,他的刀都已经架到我的脖子上了,若非我家丁钱宽与韩武带人死战,淮南东路李将军派兵相助,我怕已经身首异处。广州府在册番商三万人,不在册番商七万人,他们养了十六万昆仑奴,全是青壮,刀弓十数万副,我若不杀几个震慑宵小,我反正挺怕的。”
余端礼抢回留正手中的那纸卷:“此物?”
“砍了人,抄家的时候找到的。”
合理,合情。
韩绛这一步走的不错,韩侂胄心中给韩绛打了七十分。
差在了说话的节奏上与对话题的引导与掌控力。
韩绛给自已打八十五分,因为他和余端礼交过手,史达祖还有李洱都给他分析过余端礼的为人。
这时,谏台有人站了出来:“下官有话说。”
余端礼往旁边退了一步,示意那位正言上前来:“讲吧。”
那位谏台的正言说道:“下官查看过随建安伯一同进临安的船内物品,其中查抄有罪番商的财货,内有多件越国宫内物品,以及大量的越国珍宝,下官有疑惑,请建安伯解答。”
韩绛看了看那位正言,又看了看余端礼:“这事,我怎么解答,抄出来什么样就带回来什么样。”
“咳!”京镗轻咳一声:“他想问的是,为何有大量的越国珍宝,此事建安伯可有查证过?”
韩绛尴尬的一笑:“话说,我没在意这事,也没分清什么是越国的,什么是广南的,想来广南以前也是岭南,许多物件的风格没太大区别。”
倒有人马上站出来。
先就岭南的形成,赵佗称王,然后交趾分裂,越人立国。然后越国的文化、工艺与广南东西两路文化工艺的差别,就在金殿之上给科普了足足一个时辰。
听完了,韩绛很谦虚:“此事是我有错,我带着南下的人都不了解这些,怕是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差别。”
确实许多很细微。
事实上韩绛是知道的,而且知道的很详细。
不说他的人,就是六尚宫都能把这套理论编成书。
比如广南东西两路的凤形,头冠多大、尾巴多长,越国的呢,有什么区别,花纹上有什么特殊的讲究等等。
可韩绛就是一口咬死,我不知道。
最初开口的那位正言退回去了。
他原本的想法是帮韩绛,再有新的证据把这事办成铁证,可韩绛却没接这话。
因为,韩绛比他更了解余端礼。
铁案,不存在的。
越是完美的铁案,余端礼反而越是怀疑。
余端礼很认真的听完这些关于珍宝的区别之后,才再问韩绛:“关于刀弓之类,本官等淮南东路李洱将军的公文,以及他那边送来的证据。”
既然是淮南东路军出兵平乱,那么李洱的证词很重要。
余端礼又就当时广州府番商作乱的一些细节作了一一询问,这是韩绛早就背好的台词,自然回答无误。
末了,留正说了一句:“若这一切证据充足,那便是谋反之罪,广南东路众官员最轻也是从罪,或是失察。”
跪在殿角的广南东路转运使眼睛都瞪红了,挣扎着高喊了一句:“官家,臣只是收了一些财货、美姬,并无不臣之心,臣对官家,对大宋忠心耿耿。”
忠心与否。留正说了,或者是从罪,或者是失察。
对谋反有从罪,等同于谋反。失察也是重罪,直接贬官为民。
这是宋律中明文规定的。
余端礼摆了摆手,示意禁军将广南东路转运使押下去。
金殿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扩呢,依然象个木雕那样坐在那里,那怕他都听到谋反二字了。
广南东路转运便被架下去之后,余端礼问韩绛:“建安伯,公务问完了。老夫问你一句,这事怎么挑起的,当然你可以不答。”
陷井,这是一个陷井。
韩侂胄看着韩绛,他很关切。
虽然是以私人身份问,可这里是金殿,此时是朝会,余端礼身为左相。
这私人身份问,也不敢轻视。
韩绛却很轻松:“先是有人收我的进港费,话说,官船竟然被人收进港费,这事让人不爽。”
“恩。”余端礼认可。
韩绛又说道:“我的人无意中撞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装的全是胡椒,这事便更不寻常了,我就安排人三教九流打听了一番,然后上门去当面质问,结果谁想蒲开宗不承认。那么我就派人去找。当我找到胡椒仓库的时候,遇到的就是刀了。”
“恩。”余端礼不信,但韩绛这话挑不出漏洞。
因为余端礼知道,韩绛才不会在乎一点胡椒呢,别说是五万担,五十万担韩绛都不在乎,因为韩绛从来不去经营什么具体的财货生意。
这事肯定有真相。
真相有可能是,韩绛替李洱出头,李洱想要这笔胡椒才对。
李洱和韩绛,肯定有什么秘约。
余端礼早在淮南东路当转运使的时候就深信,李洱和韩绛肯定有什么秘约。
眼下,余端礼也不想多作追问了。
杀了不知道多少番商,眼下不说收回来多少欠税,李洱这边粮食运的比之前更快、更多了。只是番商是真作乱,这事的起困是什么不是十分重要。
罢了,这事韩绛还是有功的。
余端礼替韩绛请了功,赵扩依然是木雕。
余端礼与留正、京镗一商量,给韩绛从查抄的物品中,挑选了总重量不超过十八斤的金器若干件,算是朝堂的赏赐。
朝会结束,韩绛并没有出宫。
太娘娘与官家设小宴,宴请韩绛,其中李潽与韩侂胄作陪。
小宴上,韩绛笑着对李潽说道:“兄没去,可惜了。你是没看到,那胡椒堆满了仓库,那把火烧的不是胡椒,是金子,亮晶晶的金子。我从来没见过咱们的军士救火的时候那么疯狂,完全不顾大火,一个个眼泪哗哗的,提着水桶就往上冲。”
李潽也是直摇头。
李潽心说,自已去了,怎么也要给自已弄上几万贯的好处。
可惜了,这好处让李洱与程佑良占了去。
第五二一节 胜败,其实不重要
韩绛这边,李潽倒不相信韩绛会去占这点好处,韩绛是看不上这点小钱的。
皇帝赵扩这时开口了:“叔父不在临安,此次出征平叛,叔父怎么看?”
韩绛不由的看了一眼韩侂胄,韩侂胄却是低着头用勺子在汤里搅。
懂了。
稀泥式回答。
韩绛回答道:“官家,臣。”
赵扩摆了摆手:“叔父,这是家宴。”
韩绛改口:“官家,我说错了官家别生气。这事是有人想给自已争点功劳,但我却认为宛城也挺麻烦的,能多次击败金军,虽然只是金军的小股部队,但也不好轻视。”
这话两听。
争功那就是有胜利的大机会。
提到宛城强,也就是说宛城也不好对付。
李潽原本想出征,结果赵扩被杨桂枝的枕头风吹的,把这次带兵的大权给了杨次山。
李潽这时问韩绛:“绛哥儿,若是杨次山败了,怎么办?”
韩绛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懂军务,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金国要的只是咱们大宋出兵,是胜是负倒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金国是不是别找咱们麻烦,破坏了刚刚才完成的新合约,要知道从叔侄变成兄弟之国,不再有岁币这两项,官家之功绩必可写在史书之上。”
这话赵扩爱听。
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韩绛又说道:“官家英明,其实胜了也麻烦,金国数次败在宛城手中,咱们若是轻易就胜了,怕是金国又会提防咱们,原本撤走的淮河以北的兵马,难说会不会重新调回来。”
赵扩眼睛都亮了。
这几天他一直很不安,听了枕头风之后,他虽然有学无术,可也明白杨次山一个庶民出身,怎么可能带得好兵。
赵扩又问了:“叔父,这若是胜了,怎么收场。若是败了,怎么了断?”
韩绛没急着回答,又开始悄悄的瞄自已的老爹韩侂胄。
只见韩侂胄夹了一片羊肉,又夹了一片鱼放在自已的小碟之中。
韩绛猜,羊加鱼就是鲜。
那么意思就是,胜负都有好处,这才是皇帝想要的。
好吧,自已就大胆编故事了。
韩绛想了想后回答:“官家,我认为胜了,分小胜与大胜,咱们对我宣称惨胜。同时秘密派特使一名,一但发现即将大胜,才公布秘旨。若小胜,或是不胜,这秘旨便销毁,秘旨的内容是,留寇一线。”
李潽一拍大腿:“高,高明。若是咱们占了宛城,是交给金国呢,还是自已占。这都是麻烦事,不如留这些贼人一口气,让金国如鲠在喉。”
韩绛一拱手:“太国舅高明。”
李潽哈哈一笑,也为自已的高明开心,马上满饮一杯。
韩绛继续讲:“若是败了,咱们就派使者到金国叫苦,装可怜,然后再大张旗鼓调精锐准备再战,这准备嘛,兵马粮草怎么也要一年时间,今年混过去,明年打临洮,还是老套路。”
李潽开怀大笑:“好,好,挺好。明年我安排几个人领军攻打临洮。”
赵扩原本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人。
可他听李潽笑的这么开心,也就认定是韩绛讲的一定是好主意。
那么,这事就这么办了。
接下来,他也睡的安心。
宴后,韩绛从皇宫出来,上了马车之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韩侂胄拉上车帘:“下次要叹气也等车帘拉下来。”
“是,儿错了。”
确实,韩绛也知道自已不应该在皇宫门前叹气,让谁看到都不好。
车动了之后,韩绛说道:“在他们眼中,士兵的生死、出征的钱粮都不重要了,可恶。”
韩侂胄没接话。
因为这种事情他看的太多了,而且大部分文官内心也就是这么想的。
再说难听一点。
在收养韩绛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韩家祖上更是这么想的。
武官与士兵就是一个数字。
韩家祖上也有许多事,只说一个人。
焦用。
杀,是依宗律杀的,在法律层面上可能没错。
可这事却也可以不杀。
只是当时韩琦代表着大宋文官集团的利益,所以必须杀,也是杀给狄青看的。
与其纠结对错,不如说当时的环境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正如韩琦那一句名言,用白话来讲就是:考中功名或者当上状元的人都是有涵养和有素质的,像你们这些脸上有字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要杀!
这么多年过去了。
岳飞都能被莫须有杀掉,更何况其他人。
低层武官与士兵,在文官集团眼中只是一堆数字。
韩绛转过头:“爹爹……”
韩绛的话没说完,马车突然停了。
竟然有人拦车。
还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拦车。
虽然是衣衫褴褛,可破烂的衣服却是丝绸的。
这是疯了吗?
敢在临安府街上拦韩家的马车。
这时,韩武到了马车前:“少君,来人说了段话让我转述给少君听。”
“讲。”
“他说,伯爷今日风光了,可曾记得当年一起住过临安府的训戒院,一直在楼院喝酒几天几夜,更别说一起在书院读书的日子了。”
朋友?
不存在的,韩绛在临安府没有朋友。
韩侂胄却说道:“把那人带回府,问清是谁,依次等宾客礼。”
“是。”
韩绛一脸的不解。
韩侂胄说道:“你和李幸不是同一人,这事朝堂上的重臣间不是秘密,可市井之中却依然许多人认为你就是李幸。你在临安没有友人,李幸却有。若是寻常上门,你打出去便可,落魄了你却要有些照顾,这便是你的礼,你的义。”
“我懂了。”
韩侂胄又说道:“当然,此时也要小心,不要中了什么圈套。”
马车回到韩府,有婢女进来替父子二人换下官服,换上常服。
韩安入内。
“主君,少君。那人来历查明了,而且老奴也认识。”
“安伯,这是何人?”
韩安回答道:“他是城东许家少主君许杰,因为他是嫡长房长子,所以继承家业。但短短两年时间就败光了家业,昨晚上是被一酒楼因为欠酒钱给打了,然后扔到街上,又借着酒劲与乞丐、流民争斗,又被打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