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二节 落破的贵公子
韩安继续介绍这位许家少主君。
“还有,此人的三叔是主君的门人,现任知台州府事许子良,是个干吏。还有一人,虽然已经分家,却是同族。其四叔公许堪。”
韩侂胄马上问:“淮南西路安抚使许堪?”
韩安回答:“正是。”
韩侂胄看向韩绛:“你自已看着办吧。”
韩绛拍了拍脑袋:“先凉他两天,我要回去陪我家大娘子。”
“随你。”
韩侂胄只是提醒了韩绛一句,怎么决定在韩绛,这种小事他是不会过问的。
韩安又在旁对韩绛说了一句:“少君,这位许少君祖上。曾祖许学士,其医术连新安张家都要恭称一声先生,传闻其著书十数本,却无一本流传出来,其医术在伤寒这个领域,堪称大宗师。详细可找新安张家一问便知。”
韩绛点了点头:“安伯说的是,但容我想想,他就算让他败家,其亲叔叔知台州,不管他,四叔公是安抚使,不管他?容我再想想。”
韩安赶紧说道:“少君说的是,是老奴多嘴。”
对韩安,韩绛还是有敬意的。听韩安这么一说,韩绛也赶紧说道:“安伯这话说的,你提醒的对,总是要了解的更深入一点才能好思考这事,容我再想想。”
“是。老奴先派人安排许家少主君。”
为什么叫少主君。
因为没成年,是主君,可家里的大权明显没在他手中。
但,身为临安府的贵族,混到这么惨,除非是家变,否则就是阴谋。
韩绛变了,变的开始习惯怀疑。
这位友人兄许杰还留在韩府,韩绛已经出门,他要去西山别院。
傍晚,西山别院。
韩绛到这里之后,突然没了自已是韩府少君,是这一家之主的感觉。
除了竹香看到自已惊喜了一下之外,别院内的人都是在小跑着作事。
自家夫人不在屋。
影和彩也不在。
话说自已算是出了一个长差,没准备点小宴会什么的来迎接自已也就罢了,人都不在。
一柱后,韩绛终于找到了自家娘子。
钱歆瑶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多点,韩绛见到她的时候,钱歆瑶正躺在一张软椅上,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看着那边给两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拆纱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纱布上。
旁边还有四个高级侍女正在准备记录,影和彩半站半靠在特制的藤椅上,正在指挥着。
因为韩绛没让通传,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韩绛到了。
韩绛没打扰,站在了钱歆瑶身后。
手臂上纱布拆掉,可以看到很大的一块痂。
彩靠近看了看,然后吩咐:“记录一下,忍冬藤的用量改一下,让我想想再加点什么药材。这只是一点点烧伤,竟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且疼了很久,战场上的士兵若是伤烧肯定更严重,我们需要更好的药方。”
韩绛这时开口了:“南洋有一咱药材叫龙脑香,宫里的一位典药给其取名冰片,说是对烧伤有用的药物。”
彩猛的转过头,一看是韩绛,满脸的惊喜。
影准备起身过来。
钱歆瑶拿起桌上的小竹棍:“办正事。”
韩绛伸过去手,钱歆瑶轻轻一握韩绛的手,将韩绛的手放在自已脸旁:“绛郎远行,辛苦了。”
韩绛轻声说道:“这是作什么?”
钱歆瑶轻轻一摆手,有婢女抬着钱歆瑶往外走,回到钱歆瑶的院子后,让婢女们离开钱歆瑶才说道:“我买了许多从淮河以北逃难过来的人,黄河大决堤,那怕宋律严禁买奴,可一个丫头才换几斗粮食,禁也禁不住。”
韩绛在钱歆瑶手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钱歆瑶继续说道:“身上有伤的,更是便宜。我收了五百人,原本打算再收些,怕人多心,刘锐将军那里替我收了三百多人,送到这里只有一百多人。我准备训练她们成为医官,用于战场救治。”
“恩。挺好。”
钱歆瑶叹了一口气:“眼下,无论是宛城还是临洮,药材不足,他们也没有太多的钱,灵砂丹是治疗烧伤的良药,可其中许多药材都是贵族才能买得起的,影和彩正在研究改药方,希望可以节省成本。”
韩绛问:“什么贵?”
“绛郎你不懂药材,听听就好。香紫草、乳香、没药、梅冰。这四味药太贵,贵到寻常小富都未必能买得起多少。”
韩绛笑了:“我有。”
钱歆瑶再叹了一口气:“韩家富,富可敌国,家里存些珍贵的药材不意外,可这毕竟是要给宛城军中使用的,家里存那点没用。”
韩绛笑的很坏:“我有,你要多少船。”
钱歆瑶愣了一下:“船?”
“对,你要多少船,一百船够不够?”
“绛郎,不说笑?”
韩绛转身打开自已带回来的箱子,从箱底取出一本小册子递到了钱歆瑶手中:“这是赵尚宫亲手整理的,现储量巨大的各种药材名录。她说药性还需要再深入研究,这只是初步的,当然更多的药材她也安排人在寻找中。”
钱歆瑶快速的翻看着。
龙脑香就是梅冰片,这东西交趾城不敢说要多少有多少,可当真可以拿船来装。
乳香与没药,都是从一种远在番商家乡的树中提炼的。
而番商为了作这种生意,在占婆有大量的种植,然后再假称来自大食国的药材贩运到临安来,所以价格极贵。
至于香紫草。
交趾拿香紫草开始大量制作紫色染料,因为数量太多了,漫山遍野的野生香紫草,根本就不值钱。
钱歆瑶挥起小拳头在韩绛胸口捶了几下:“绛郎,你这个坏蛋,为什么不写信回来,害我们没日没夜的研究替代的药材。”
韩绛一脸的吃惊:“写信回来,不应该是情话吗?”
钱歆瑶反应过来了:“恶人,连半封信都没有写回来。”
韩绛只是陪着笑容。
钱歆瑶突然拉着韩绛的衣服:“绛郎,爹爹来信,临洮还好点,宛城和金军打的很辛苦。”韩绛不理解了:“宛城,不是没受到金军的攻击,为什么打的辛苦。”
第五二三节 伏羲山下
钱歆瑶小声说道:“爹爹、幼安先生、翟将军、孟将军、赵将军还有赵转运使他们定了一个策,用诸葛亮七出之计,以攻代守。不断的进攻之下,金军就暂时不会攻击宛城,眼下他们已经到了伏羲山一带,兵压西辅。”
战术上韩绛不太懂,但他想念这几个人讨论的战术肯定是正确的。
西辅,已经是重镇了。
就是韩绛穿越前的郑州,因为是当年汴梁四辅城之一,所以叫西辅。
明白了。
韩绛说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汴梁,只是假装攻打汴梁,一边积累力量,一边调金军的防御重点放在汴梁,一但有机会可以对西京下手,或者是京兆。不,一定是为京兆作打算。”
韩绛认为自已没猜错。
因为汴梁根本就没有战略价值,只是名声的价值。
夺回大宋之前的都城这个名声。
这时,影和彩处理完那边的事情过来,影先是把这次的药方改良效果给钱歆瑶讲了,然后满是抱怨:“这成本居高不下,烧伤药与刀伤药绝对是战场上最需要的药。”
钱歆瑶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咱们的夫君有几百船,那些原本临安城只有贵族才买的起的药材,咱们拥有产地。”
“什么?”彩虽然人没动,一个眼神递过去,丹霞赶紧接过小册子送到了彩手中。
彩是药材的专业人士。
一边翻小册子一边摇头。
因为小册子上描述的药材都太过简单,每样药材仅仅只有一两种用途,这根本就不可能。彩问:“夫君,叔父他们不是去了许多人,怎么会只有这样简单的描述。”
韩绛回答:“彩,这不是新安张家的药书,这只是我骗去的尚宫们紧急整理的,正式的药书至少要等三个月之后了。”
彩感慨了一句:“真没想到,交趾竟然是一个天然的药材宝库。”
韩绛反问:“不是说,太白山无杂草?神农架遍地宝?”
影怼了韩绛一句:“太白在金人手中,川地西南也盛产药材,却在大理国手中。”
韩绛补充:“长白山也是好地方。”
彩说道:“四怀、八浙、七淮、九南、十六川……太多了,上上等好药的产地这中原天下有十七处,这还没算夫君说的长白山,眼下刚控制的交趾、占城。”
韩绛不太懂:“四怀、八浙是什么?”
彩回答:“四怀是地黄、怀菊花、怀牛膝、怀山药。八浙是杭麦冬、杭菊花、浙元参、延胡索、白术、山茱萸、白芍、浙贝母。这些是属于道地药材,药分五品,道地为尊。”
韩绛算是学了点新知识。
韩绛翻开箱子:“我带了礼物回来,话说以前也没带礼物的习惯,头一次带,心意为重,礼物其次。”
一般都是收礼物的客气会说心意为重。
韩绛随便装了几箱,所以怕家里的女人们有意见,这才自已先说心意为重的。
确实有好东西。
比如一副交趾紫檀制作的木针,制作级是精美,是大越国皇宫内的精品,还是赵尚宫帮着韩绛挑的礼物之一。
话说,虽然时代不同。
韩绛从八百年后穿越到现在,韩绛却发现女人有拆礼物时的反应似乎没怎么进化。
韩绛被赶到一边,她们要自已开箱子。
韩绛却问钱歆瑶要了钱皓桁的信,坐在角落去读信了。
虽然是钱皓桁给钱歆瑶的信,信中的内容也不会太多,可也能让韩绛知道钱皓桁眼下的近况,宛城与临洮的战况,因为自已不在临安,他们是不会主动写信给韩侂胄的。
话说,此时虽然傍晚了。
伏羲山下。
伏羲山属于嵩山的一部分,这里有个小县城叫密县。
一场哨探级的小冲突刚刚结束。
哨探级,也就是十人小队对上十人小队,人数再多也不会超过十五人,金国守军与带兵的毕再遇都还在相互试探对方的阶段。
散兵游勇?
乌合之众?
不。
金国人已经意识到,宛城军很强大,装备虽然是七拼八凑的,可领军的人都是真正有勇有谋的人,参战的士兵嘛……
比如眼下这位。
单手提着一把别人双手才能使用的红刃,在哨探战中一个人砍了对方七个。
此时,已经是寒冬,他却赤着上身,敌人的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流,身上因为剧烈的动作正冒着热气。
红刃,因为刀柄是红丝线缠上,护手那里有一条红色的丝带而闻名。
刀长有两种,全刃的是三尺七寸,半刃的五尺。
五尺就是一米六的长度,刀只有前端开刃,约长两尺三寸的刃。
刀采用夹镶钢的作法刀软刃硬,成本低,效果强。
这是宛城军眼下主力使用兵器,寻常的普通士兵用的是金军留下的兵器与宋军的兵器。
伏羲山下大营,毕再遇巡营的时候见到了这位一手提着五尺长刀,一只手提着七颗人头的汉子。
毕再遇解下自已的披风亲自给披上。
“谢将军。”
毕再遇在这汉子背上拍了两下:“去吃点,今天辛苦了。”
这汉子将人头扔在一旁,刀却放在旁边架子上,然后单膝跪在毕再遇面前:“将军,听说宋军大军出动,孟将军带兵往南去了,若是苦战请调我去战。”
毕再遇摇了摇头,正在想词怎么劝。
调动南下的都是最可靠的一批人,这一次是假打,可不敢有半点不好的消息出去。
这时,半跪在地上的汉子说道:“我祖父那一辈,金军南下的时候,是宋军的溃兵祸害了我们家,家中死的就活了几个人。这次黄河决堤,又闹兵灾却是金军,我全家就我一个人活着了,原本也不想活了。”
毕再遇抬头看着天:“我懂,战场上生死之间的拼杀,还能感觉自已活着,平日里也不知道自已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家也上过战场的。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便答你。孟将军眼下还是宋军武官,他这次南下是准备假死脱身的。不止是他,许多人都准备假死脱身。”
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毕再遇,他不太懂,为何需要假死。
第五二四节 一个普通的军汉
今日刚斩了金军七人的汉子想不明白。
宛城这里不痛快吗?
非要去给赵家当官,直接离开不好吗、还非要假死脱身。
毕再遇又说道:“既然你听到了这事,从今天开始你留在我身边,寸步不能离,一直到战事结束。我毕再遇,也是在朝武官,五品官。”
那汉子退后两步从架子拿起了自已的刀。
毕再遇没动,此人虽勇,却没有受过名师指点。
那汉子冷声说道:“我不替赵家打仗。”
毕再遇笑了,大笑几声问道:“替宛城打呢?”
“不怕死。”
“那留下吧,去喝碗肉汤,今晚上我营前你值夜,宛城不是大宋的。”毕再遇说完转身就往自已大帐走去,他不怕把后背留给这拿刀的汉子,因为他了解这些人。
这些人,懂得什么叫义。
那汉子上提着刀快步向前追,听到脚步声毕再遇也没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手都没有往刀柄上按。
“将军,小的无礼,向将军请罪。”
毕再遇点了点头:“恩,赦你无罪,守好宛城,宛城便是那个创造摊丁入亩之人的,不是赵家的,更不可能是金人的。”
汉子一头叩在地上,什么也没再说。
毕再遇回自已的大帐了,他知道这里有许多人都带着一种信念,生死不重要,他们要活个明白。
晚餐,伙食还不错。
大锅煮了羊肉,每人两片肉,有些菘菜叶子,汤每人可以加一次,饼不限量。
但谁若有浪费,军法从事。
饼是杂面饼。
三成的面,另外七成不是什么好东西,渣油之后的豆渣。
盐不限量,这一点是许多从淮河以北来的人不敢想像的,他们缺盐,而且盐也太贵了。
汉子领了饭,看了看四周。
他知道这里有许多人都和他一样,无家可归。
讨厌大宋,仇恨金人。
几乎所有人都不识字,名字也都是贱名、土名、小名。
“嘿,大个。”有个武官喊了汉子一声。
这汉子叫狗剩,贱名。
自己姓于,却不知道是那个于,随军的书吏就随便写了一个于姓给他。
听说宛城那边军营到了晚上,会有先生教识字,也会给起个正式的大名。他没去,因为他更想在战场上去砍人,或者是战死。
汉子回头,却见那武官扔过来一个小布袋子。
“好东西,前几天送粮食过来的时候给留了点,原本是给伤兵病号的,今个你立大功了,给你一小袋。”
汉子咧开嘴笑了:“咱没伤,没病。”说完准备把小布袋扔回去。
武官又说道:“上边说了,这东西吃了能比平时多跑五里,还能有力气砍人,你倒可以试试。”
汉子一抱拳:“谢了。”
武官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汉子喜欢这里,因为宛城军的军规中有一条,战时,官兵同食、同衣。也就是说,只要出征,当官的和当兵的,在一个锅里吃饱,军备补给也几乎相同。但精兵营吃的比杂兵营好,这一点算是出征的军中自己定下的,也没谁不服。
汉子打开小布袋,里面是白白的小方块,用舌头粘了一点,甜的。
汉子小心的将这小布袋收好,他打算下次在战场上再吃。
这东西怎么说呢,象是米花糕,也不全是,饴糖制品,就是给人补充糖份的。
找了一个角落,汉子蹲在地上捧着碗吃饭,旁边的人都有说有笑。汉子喜欢这里,慢慢的也把这里当成家了。
再说这次出征的都统制杨次山、监军苏师旦。
依杨桂枝的话,打仗靠的不是杨次山,杨次山应该有几个能打的武将追随,这样才有出征的样子。
可杨次山没钱。
大军行军的速度慢的惊人,刘锐借口水师调南下运粮,所以只给他了几条船。
超过八成的士兵是靠两条腿西进。
这一日,船行到了汉阳军制所。
汉阳军,这支军队可不同于其他的,他们曾经一直被盯的很严,武官别说是领军权,连人权都没有。
这些年,好不容易松了一点,武官们却更加的谨慎了。
汉阳军的老底子,是踏白军旧部与背嵬军旧部。
五十多年前,他们的父辈、祖辈,正式的番号叫御营后护军,也就是世人所知的岳家军,一部分被编入了禁军,另一部分便留在了岳飞驻守了八年的汉阳,还有一部分解散,或是拆分到其他各军。
有一个小秘密。
汉阳军混的很惨,但总算有口饭吃,因为有人暗中接济。
虽然不多,但却能勉强有个温饱。
接济他们的人是韩诚,曾经当过汉阳军承宣使,后另封宝宁军承宣使。
再后来,韩侂胄继承这份接济。
汉阳军很清楚韩家的目的,一来是烧冷灶,二来汉阳军这个位置太重要了,一但前汝州军没了活路,要退肯定是退到汉阳军,所以留份情面在。
韩绛若没有穿越过来,韩侂胄掌大权之后,他就会为汉阳军讨名份,然后给岳飞封王。
这一日,杨次山与苏师旦到了汉阳军。
汉阳军这里还有一个州,叫鄂州。
这地面一分为三,武昌属于鄂州,汉阳、汉口则属汉阳军管。
岳飞将来被封为鄂王,也是因为鄂州。
汉阳军的都统制高仁没什么大背景,熬到五十七岁才坐上这个位置,当然也是花了钱的,否则都统制这个位置轮不到他。
说起来,这个都统制也不是什么大官。
正五品、中侍大夫、汉阳诸军都统制。
杨次山的船到的时候,他没有去迎接,因为他正在秘密的见一个客人。
刘仙伦。
比起杨次山,刘仙伦才是贵客。
刘仙伦这次秘密前来,见到高仁什么也没说,将一只布袋递到了高仁面前。
高仁带着疑惑打开了布袋,里面装的是军中常用的疮肿类药粉。
大宋早在仁宗的时候有军医体制,神宗时已经建立了完整的军医体制,也有常备的军中用药,其中备下最多的首先是治拉肚子、应对伤寒、然后才是各种伤药。
高仁翻着瓶子看了看,这是他军中的。
第五二五节 假药
高仁手中的瓶子是他军中原先仓库里的伤药。
因为宛城在打仗,所以他把自已汉阳军的伤药先拿出来,自已这边再想办法补足。
高仁看了一眼刘仙伦,打开药瓶闻了一下,然后又挖出一点放在手心,磨了磨,再用舌尖尝了一点。
尝完之后高仁脸色大变:“假的。”
刘仙伦点了点头:“假的,混药用的必须是雄猪肉,这却是各种下等杂油。其余的药材也大半掺了假,数量巨大无比。不仅将军这里的药是这样,枣阳军也在仓库中发现了许多,连襄阳军都有。”
高仁懂了,刘仙伦是想知道这些药材是谁供应的。
高仁说道:“依规矩,各军驻军的医官都是由太医院选派,而后太医院也会派人每年授课。而每年采购药物,也是由财三司找到的药商,而后经兵部,再由太医院负责核查,最终再由各州府军驻守的军医官查验后入库。”
刘仙伦问:“没来路?”
高仁摇了摇头:“没,怕是连兵部都不知道这是谁家供应的药材,或许枢密院知晓。所有的药物派下来都一样的瓶子。”
刘仙伦沉默不语了。
高仁等了一会问:“你想怎么样?”
刘仙伦这抬起头:“原本是这么想的,此事太可恶,正好朝廷的兵马行军太慢,每天才走三十里不到,找到是谁家供的药,让宛城现在的四大匪首带人去杀他满门,逼朝廷快速的进兵,这马上到冬天了,宛城军棉衣还是不够,总不能冰天雪地打仗,怕到时候非战伤亡人数会大增。”
逼杨次山进军,这倒是个法子。
但高仁确实不知道。
他也生气。
作为边防重镇,竟然连军中的伤药都是假的,到时候士兵受伤之后,不敢想,不敢想。
刘仙伦叹气一口气:“这事上报主君吧,这要翻开怕也是惊天大案,估计牵连的官员少说也有百人,太医院杀一半都有可能。只是,这事就算在朝堂之上掀起大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咱们的伤药到明年三月便会有新的。”
高仁想了想:“知鄂州府事,王黑手贪婪无比,我看能不能使用一点花招,让他为难杨次山,让朝廷的军队也没有雪天穿的冬衣,那么他就会选择速战。”
刘仙伦摇了摇头:“将军不用参与,王……他叫王什么来着。”
“王禾强。”
“对,王黑手。”刘仙伦愣了一下,自已也跟着笑了:“他是李道的人,想尽办法捞钱,将军什么也不用作,他一样会让杨次山很难堪。实在不行,就使用备用战术,宛城军南下攻打枣阳军,枣阳军许多人战死,枣阳失守。将军出兵夺回枣阳。”
高仁摇了摇头:“不,不好。万一杨次山吓跑了,枣阳留在宛城手中,坏处太多。此事请先生回去和孟林再商量一下,拿到枣阳等同于控制了长江水路,接下来必然是死战,朝廷再窝囊,也不敢断了长江水路。”
刘仙伦说道:“这正是孟老将军的意思。”
高仁还是不同意:“他想的没错,可他太不了解朝廷了,朝廷不会让我汉阳军出兵,接下来必然是水师出兵,万一不是平江府、或是建康府水师,而是调了临安水师。这一但出兵,接下来就只有血战,死的都是自家兄弟。”
临安水师只是常用称呼,专业一点就是御营前水军。
完全属于禁军的一支水师部队,这部队装备精良,打仗肯定是能打的,但真正的作用是用来逃跑。
备用的逃跑用水师是绍兴府水师。
刘仙伦理解高仁,在汉阳军这里待久了,人会变的非常谨慎,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算的很精细,绝对不会选择赌概率的战术。
刘仙伦一拱:“那我要立即离开,逆江而上去襄阳,赵转运使与赵老将军,还有翟将军、孟将军此时都在襄阳,我要赶紧去讨论一下应对之法。”
高仁知道事情紧急,所以也不留刘仙伦:“好,我派人秘送先生到码头。”
刘仙伦摇了摇头:“请将军为我备马。”
“好。”
鄂州到襄阳,陆上走约六百里,水路差不多七百三十里,水路坐船很舒服,但水路是逆流而上,速度会非常慢。陆上走,刘仙伦虽然是文士,可他也有信心三天之内赶到襄阳。
刚送走刘仙伦,就有副将来到高仁身旁:“将军,王黑手派人来催了,他说他设宴,将军没到这很不好。”
高仁问:“他宴请的是杨次山,还是苏师旦?”
副将想了想:“从座位上看,杨次山在前,苏师旦次一位。”
高仁眯着眼睛:“这不对。”
副将也说道:“确实不对,但也能解释得过去,主将坐在客首席,监军次席也合规矩。但苏师旦是韩府三大门人之一,又是文官。杨次山领的是武官品阶,纵然同品也低三分,除非是苏师旦主动坐了次席。”
高仁吩咐道:“更衣,去看看,告诉同去的人,少说话。”
“是。”
宴会厅。
高仁赶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小半个时辰。
可主菜还没上呢。
高仁知道,不可能是因为等自已所以不上主菜,今晚上这宴会肯定有事。
当然有事。
先来的几个武将低声告诉高仁:“统制,我们来的时候位置已经是这样了,苏师旦坐在那里,连筷子都没有摸一下,也没碰酒杯。”
高仁示意自已的人都别出声,今个看戏。
好戏,即将上场。
杨次山。
一个出身在严州某山村的小人物,其最大的依仗就是一个远房的亲戚,名义上的妹子杨桂枝,当然还有一个他自认在宫内极受宠的亲妹子杨莲枝。
见人到齐了,杨次山站了起来,双手举着酒杯:“这一杯敬王知府事。”
王禾强差点笑了。
懂不懂规矩,懂不懂礼节。
这是那个山沟出来的。
正式开宴,只能是主人先开口。
此时,自己身为鄂州知府,是文官,这里脸最大的人。自己没开口,那么依规矩汉阳军的都统制高仁开宴也是合规矩的。
第五二六节 两贪官相遇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客人开宴。
你以为,你是谁?
当然,若是李潽这级别来了,那另说。
杨次山,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禾强没动,高仁只是笑了笑也没动。这两人没动,那么鄂州、汉口、汉阳的文武官员肯定不会有任何人动。
杨次山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不给自己面子?
杨次山的二弟杨岐山脸一下就挂不住了,正准备起来说话,却见一个小官起身走到王禾强面前,替王禾强倒满酒,而后说道:“请王知府事开宴。”
王禾强站了起来,先念了一道诗。
这诗不是现作的,也不需要先作诗,只要应景就行,大概意思就是月色很好,高朋满坐。而后王禾强说道:“各位公务繁重,虽然都在这鄂州地界上,可一年也难得见一次,今日借高将军宝地,各位举杯。”
杨次山的脸黑的都能比得上锅底了。
高仁直起身来,谢了一杯。
苏师旦一言不发,将酒杯拿起放在嘴边轻尝,算是给王禾强面子。
刚才,杨次山抢了他的首客之座,王禾强连使眼色他才没有发作,现在看来,乐子怕在后面。
杨次山放酒杯一扔,直接发难。
“王知府,你这里温暖如春,可官家宫内却是柴薪不够,此事我必写信回京,请我家妹子杨美人亲自上呈官家。”
“噢!”
这就发难了,还是跟小孩子一样,用的是无赖的手法。
王禾强快走几步从几案后走出,冲着杨次山拱手一礼:“这,这,这还请杨指挥代为周旋。”
杨岐山都笑在脸上了,杨次山冷哼一声,正准备说话,却见王禾强哈哈大笑:“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哈哈哈。”
王禾强说完也不看杨次山是什么表情,亲自给苏师旦倒上酒:“今日怠慢之外请见谅,待大军得胜回归之时,再宴。咱们这鄂州还是有些土特产的。”
苏师旦双手举杯:“谢酒。”
王禾强回礼。
王禾强虽然不是韩侂胄这一系的人,可他明白苏师旦他得罪不起。
韩侂胄这边,他要恭敬着。
他非但是不敢得罪,而且还希望能够巴结上韩侂胄。
谁人不知,韩家此时如日中天。
而且还出手狠辣。
韩家少君北上淮南东路,杀了一串,抓了一堆。
南下广南东路,又杀了堆,抓了一串。
淮南东路与广南东路的转运使都下狱,只是余端礼运气好,还能再复出。广南东路运转使这次怕是很能善了。
高仁看着,感觉这情况有点怪,为什么一见面就翻脸,这说不过去。
杨次山脸上实在难看,为了找回脸面在怀中一抽:“这里是枢密院公文,王知府事收下吧。”
王禾强根本就没有给面子:“既然是公务,后天来鄂州府衙吧,明天是旬休之日。”
高仁越听感觉越怪,这里面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呢。
今天这场面,和自己是否有关?
这时,杨次山与弟弟杨岐山愤然离席,甩袖而去。
苏师旦叹了一口气,冲着王禾强举杯:“王知府事,满饮。”
“请,满饮。”
一杯喝下,王禾强吩咐:“舞乐。”
宴会这才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高仁才找了几个交好的文官打听了一下。
他明白为什么了。
是杨次山先不守规矩的。
不是官面的规矩,是潜规则。
大军出征,并非所有的军需都是从临安那里动,建康军派了兵,一万精锐却没给多少装备,不说别的,仅箭支一项就需要在汉阳军、枣阳军补充三十万只。
除此之外,布匹、药材、粮草都需要各州府给予一定的支援。
这种支援不是免费的。
一般来说,现钱一部分,这是很小的一部分。而是会子,朝廷发的会子。而后是次年的赋税减免等等。
正因为有这个潜规矩在,王禾强才这么急的,亲自赶到汉阳军的地盘,带上了厨师、酒、舞姬。说白了,就是冲着钱来的。
结果呢。
杨次山不懂规矩,两手空空,一毛不拔。
军需这部分,他准备自己采购,把回扣落在自己的口袋里。来汉阳之前,就派人开始在鄂州私下找商号了。
这事,王禾强怎么可能忍得下。
看来,好戏还在后头。
王禾强是什么人。
王黑手的外号是白叫的。
铁公鸡都能让他刮下三两铁锈来,大军出征,军需半路补充这么巨大的一块肥肉从他眼前飘过,却让他连油腥味都没闻上,他能让杨次山好过。
这事,可以继续看戏。
只是,怎么样能让杨次山加快行军速度,宛城那边明显是打算早打完早结束,然后好安心过年。
高仁陷入沉思当中。
一夜过去,杨次山怒砸了屋内大半物件不提。
临安。
天亮了。
韩绛醒了,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今个天气不错。
虽然是冬天了,临安府这地方水面是不会结冰的,偶尔下雪也不会有太多、
四更天就出发,天亮赶到的韩嗣来到了韩绛身旁:“少君。”
“恩,开年恩科,有何需要?”
韩嗣回答:“什么也不要,我自己考。”韩嗣知道韩绛这次肯定能左右开年的科考,但他有自己的傲气,甚至于他都作好了参加秘阁的考试,要用真本事证明自己的才华。
韩绛点了点头,这是韩嗣自己的选择。
没有对错,只有结果。
韩嗣汇报:“少君,临安夜恐怕很快会有小乱,布价已经低过限了。”
“限,什么是限?”
韩嗣回答:“少君,就是布商从织户手中收一匹布的价,这便是限。市价低于布商的收布价,这便是底限。临安府每年快到新年之前,布商会运来大量的布匹,新年正是临安百姓添置新衣的时候。”
韩绛笑问:“然后呢?”
“临安五大布商,有四个背后都是宗室,还有一个是咱家。”
韩绛大笑:“吩咐下去,发券,新年来临,我韩绛即将有子,让咱家把布价再往下砸一成。一定会有麻烦,这麻烦嘛……”韩绛拉了一个长音:“爹爹扛。”
韩嗣是哭笑不得:“少君,这麻烦很大。”
第五二七节 爹爹扛得住
韩绛自信满满:“相信我,爹爹扛得住。还有,吩咐下去,叫咱们布商去吞了其他布商的收货渠道,告诉所有的织户,以后织我需要的布料,而不是原先的。这具体的事,会有人联系你的。”
“少君。”韩嗣急了。
他可是知道,四大布商背后是宗室,这样作不是和这四家斗,一家伤,其余的宗室也会想办法出手。
可以说,这是韩家和整个大宋的宗室开战。
韩绛摇了摇头。
韩嗣上前一步:“少君,我……,请慎重。”
韩绛还是摇了摇头:“安排一下吧,回临安我去见爹爹,今天是旬休之日,我原本想留在别院的。你对韩府的心没话说,但你这次想的简单的,有时候退不得,我也知道眼下时机还不到,爹爹怀中签枢密使的印还没有捂热呢。”
韩嗣赶紧说道:“不,不是怕宗室,而是太上太娘娘。”
听完这话韩绛眉头皱了起来:“有这么严重?”
韩嗣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会有。”
韩绛说道:“好吧,容我想想,下午的时候我会回临安与爹爹商量这事。”
韩绛知道,慈烈太后就是韩家最大的,也是最强,最可靠的靠山。若是在韩府与宗室起了纷争上,慈烈太后偏向宗室,替宗室说话,那么应该怎么办?
韩嗣施礼:“少君,那我先临安,就布市的事情准备一份文书。”
“恩。”韩绛点了点头:“你回临安,可以把这事先告诉爹爹。”
“是,少君。”
韩绛轻轻的敲了敲额头,这事似乎真的有点麻烦。
再说韩嗣回临安。
既然韩绛说了让他汇报,他自然要立即把这事告诉韩侂胄。
让韩嗣万万没想到的时候,韩侂胄听完之后只问了一句:“你说,绛哥儿说,这事有麻烦让我来扛?”
韩嗣迟疑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告韩绛的黑状呢?
可韩侂胄看着他,韩嗣却不能不答:“是,少君是这么说的。”
韩侂胄点了点头:“你去忙吧,他这话说的不错,儿子有麻烦自然是爹爹来扛了,这事我来扛。”
韩嗣愣住了,一下没缓过神来。
一直到韩安暗示他退下,韩嗣这才施礼退离,去准备关于布市的详细文书以备下午韩嗣回来的时候用得上。
再说韩绛。
西山别院内,钱歆瑶原计划今天去看玻璃研究进度的。
在唐时,中原就有了琉璃工艺。
但韩绛说,琉璃不是玻璃,韩绛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玻璃是石英石加碱。根据钱家书库内的资料,琉璃需要的原材料至少要十种以上。
那么,简单化琉璃工艺能制作出玻璃吗?
又是一个烧钱的研究。
钱歆瑶原本是拒绝的,因为琉璃只是一种奢侈的工艺品,这东西不能当饭吃。韩绛一句话就让钱歆瑶为玻璃研究砸进去了五万贯。
韩绛说,想看破星辰,玻璃是必须品。
家里有一件用透明纯水晶制作的物品,成本高到让钱歆瑶心都在颤抖。
但,这件物品让钱歆瑶看到了不同的世界,仅仅只有四倍乘四倍的十六倍镜,让钱歆瑶看到了一滴水中的原本不可见的小虫子。
那么,几百倍呢。
会看到什么?
所以,五万贯砸进去了,连水花都没有见到,又五万贯准备投入。
五万贯,换成米可以让普通的一家人吃一百年,肯定吃不完。
韩绛回来了,钱歆瑶取消了原本日程安排。
早餐之后,钱歆瑶走到了坐在西湖边钓鱼的韩绛身旁,韩绛手中的鱼竿无饵,离水面还有五寸呢。
钱歆瑶一只手按在韩绛肩膀上:“绛郎在钓什么呢?传说姜太公钓的是周文王,那绛郎想要什么?”
韩绛摇了摇头:“没,就是走神了。”
钱歆瑶坐下,示意婢女们退离,这才说道:“爹爹告诉我,宛城的人活的有奔头,与绛郎初遇之前,我知道辽人学了西域的炼钢术,军备大增。我就在想,多学一些大宋之外的学问,或许可以救大宋,那时听绛郎提到水泥,我就很想学,因为可以为大宋铸坚堡。”
韩绛看着湖面,淡淡的说了一句:“万里长城并不是砖石筑成,而是用血肉铸就,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这片大地终究是靠人来守护的,人心倒了,长城再高也没用,人心不倒,黄河会再清。”
钱歆瑶紧紧的握着韩绛的手。
她现在懂。
懂韩绛当时所说的,水泥救不了大宋。
宛城军强。
强的象传说中的铁血秦军,勇往直前。
那怕军备不足,十个士兵只有两人能有甲胄的,却敢和数倍的敌人作战。
这便是强。
韩绛伸手按在钱歆瑶手上:“眼下,我们需要钱,不是家里需要,而是我们需要。这笔钱可能比大宋每年国库收入还要多,宛城军在和金军作战,而我打算和宗室开战,抢夺宗室原先占据的市场。”
“恩。”钱歆瑶懂。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战场。
宛城军面对敌军,只有刀与血。
自己的夫君也在战斗,临安城的战场有看不见的险恶。
韩绛继续说道:“今天韩嗣提醒了我一句,若我把宗室得罪的太狠了,姨祖母可能会偏向宗室说话,到时候爹爹会很为难,而我们韩家也会很为难。”
钱歆瑶没接话,她只是听着。
韩绛接着说:“但,全面抢占布匹市场,一来可以给夷南城水力织机所生产的布匹一个出货的空间,二来大量的织户可以成为我们的织户,他们不再织衣料用布,而是可以织蕉麻布,蕉麻布可以抵抗海水腐蚀。”
钱歆瑶开口了:“古时,会有求雨的人,也会有乞求灾病早就过去的祭祀。但,兴修水利、掌握更好的耕种之法,田地会有更高的产量,而不是把希望放在下雨上。研究医术便可以应对疾病,不是靠一把香灰。”
韩绛转过头看着钱歆瑶:“你的意思是,人还是要靠自己。”
钱歆瑶没下结论,只问:“绛郎心中怕早有计算了。”
韩绛苦涩一笑:“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人会走,靠自己最安心。”
第五二八节 打你这个熊孩子
听到韩绛说人要靠自已之后。
钱歆瑶这才说道:“绛郎,姨祖母总是外人,她先是大宋的太上太娘娘,后才是韩家的姨母。若韩家有生死的危机,姨祖母必会不顾一切相帮,但韩家现在的生死危机,她帮的上吗?若说私心我更在意宛城军,可这事却不能只顾私心。”
韩绛听着,也在思考。
钱歆瑶继续讲:“是长辈,咱们要敬着。姨祖母照顾韩家多年,韩家有今日的势力可以说半数来自姨祖母。这便是恩。如何选择,绛郎自己要有主意,我是嫁入韩家的,我与姨祖母没有亲。”
韩绛补了一句:“我是捡来的。”
“不,不是这个话。绛郎你错……”钱歆瑶正准备说韩绛错了,韩绛说道:“我懂,我是韩家的少君,刚才的话是玩笑话,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恩。姨祖母是韩家长辈,也是宗室的长辈,这事容我再想想。”
钱歆瑶紧紧一握韩绛的手:“绛郎,我只说一句。”
“你说。”
“一定要果决。”
果决,这事怎么果决。
韩绛回临安城了。
从西山别院坐船,穿过西湖就是临安城,韩家早就派了马车在码头等着,韩嗣说过韩绛中午会回来。
韩府内,迎接韩绛的是韩侂胄的笑容。
而后,韩侂胄书房,韩侂胄什么也没说,抄起一根藤条劈头盖脸对着韩绛就是一阵暴打,韩绛只是抬手护住了脸,身上被打是强忍着的。
韩同卿呢,坐在一旁捧着一个茶碗只当没看到。
打完了,韩侂胄抓起茶碗猛灌几口。
韩绛这才问:“爹爹,我错在何处?”
韩侂胄还没开口,韩同卿就说道:“孝道,当爹的打儿子,需要理由吗?”
好强大的理由,韩绛竟然无法反驳。
韩同卿又说道:“宗室算什么东西,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大汉的宗室,还是大唐的宗室。大宋的宗室无权无钱的人,在普通人眼中是宗室,在权贵眼中和狗一样,只会摇尾乞食。”
韩绛接了一句:“有个怪事,我在广州收拾番商,竟然有个番商家的儿媳自称是宗室,当时我装了一个糊涂,却也没敢为难他们。”
韩同卿反应极是平淡:“不意外。”
韩侂胄说道:“汴梁时代,最初宗室依朝廷规划的地方居住,由朝廷供养。太祖以其父五子全部封王,而后往下延。后来人太多了,开始往外放。宗室子弟会领一份虚职,不任职,有俸禄,宗室女在汴梁时多嫁武将家,临安后多嫁文官家。”
韩绛安静下来了,他猜到韩侂胄因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打自己。
这事,确实很麻烦。
韩侂胄继续讲:“后,宗室可以科举,但不得为相。有一个例外,赵汝愚。宗室女不得下嫁庶民,这个例外太多了,多的数不清。所以你说有宗室女嫁给了番商,我相信那番商肯定很有钱,而且一定是庶女。”
“有,那家伙老有钱了,我把他家抄了。”
韩侂胄点了点头:“宗室是宗室,皇家是皇家,把这个区别开,事情就不难办。所以,为父的意见是,也别搞什么促销了,直接把价格往下砸三成,你可还有利?”
韩绛回答:“就算五成,我也有得挣,大约还有成交价的两成半至三成利吧,我那边麻不值钱,麻线全水力纺成本很低,布是靠水力织的,成本也低。”
韩侂胄轻轻一拍桌子:“往下砸三成,没借口,没理由,要注意,货量在足,足到临安城往年全城布匹存货量的两倍,可有?”
“三倍我也有。”
“那就去办,宫里嘛,有爹爹。”
韩绛关切的问:“爹爹打算怎么应对?”
韩侂胄捧起茶碗慢吞吞的说了一个字:“哭!”
卧槽。
果真是强大无比的招数。
韩侂胄放下茶碗站了起来:“绛哥儿,你曾经说过,你是玩钱的祖宗,是时候让临安城见识一下,这钱是怎么玩的了。”
“是。”韩绛恭敬的施了一礼。
韩绛正准备退出去,韩同卿说道:“把你那酒肉朋友带上。”
带他?
可韩绛看到韩同卿冲自己点了点头,先不管什么原因,韩同卿让自己带,自己就带。
韩绛换了一身衣服上街了。
身边跟着自己重新打扮光鲜的许杰。
韩绛刚到府门口正好遇到了整理资料,并且亲自到市面上调查回来的韩嗣。
“少君。”
韩绛点了点头:“韩嗣,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之内,把临安城的布价再往下砸三成。”
韩嗣惊呼:“少君!”
韩绛看了韩嗣一眼,韩嗣反应过来了,韩绛是从府内走出来,那代表着!
好狠。
韩嗣一拱手:“少君,我立即就办,不用半个时辰,我派快马去各店铺、商号、码头、仓库通知,把价位往下砸。”
“恩。”韩绛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韩嗣明白,这是已经作出决断了,完全不给临安五个布商,除韩家之外的四家有活路。
韩嗣退离,许杰小步上前,搓着手:“哥儿这才一年没见,当真是气宇不凡、这个,气吞山河、气象万千,气,气……”
韩绛一拱手:“客气、客气。”
“同喜,同喜。”
韩绛接不下去了,谁知道这个鬼在说什么。
韩绛问:“许兄何至于混的这么惨?”
许杰长叹一声:“最近手气不好,输的有点惨,家里也不给我钱。”
大宋不是禁赌吗?
韩绛只怀疑了几秒便释然了,皇帝都赌,怎么可能禁得住。
许杰搓了搓手:“哥儿,借点钱?”
韩绛问:“借多少?”
“不多,八百行。这个,五百文也行。下月发俸禄,年底会有加赏便还你,利息低点好不好,多还你二百文。”
韩绛侧头看了一眼许杰,笑了。
许杰也跟着笑了。
韩绛没说话,轻轻向钱宽一招手,钱宽上前后韩绛说道:“以最快的速度,让运布匹的船挤爆临安码头。”
“是。”钱宽只回答了一个是字,便转身离开。
钱宽清楚的知道自已此时应该去做什么。
第五二九节 真的只是借点钱?
钱宽离开去执行韩绛的命令,他很清楚,想让布匹挤爆临安码头,就需要打开夷南城的仓库了,现在赶紧安排可靠的人传话,先从明州调一批,三天之内就让临安码头见到货,十天就能挤爆临安码头。
韩绛抬脚往马车走去,有小厮赶紧去拿车凳。
许杰也笑呵呵的跟着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许杰又问了:“哥儿,借点钱。”
韩绛这才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壕横号的牌子?”
“我办不了,家里现在是二娘管着。”
韩绛一脸的惊奇的问:“难道是,要把家产留给你弟弟?”
许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弟弟志向高。”
韩绛脸色一变:“直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别说八百钱,就是八百贯,八万贯在我眼里都不算个钱。”
许杰坚持说道:“就是借点钱。”
韩绛吩咐:“停车。”
马车停下了,韩绛吩咐道:“来人,带这位哥儿去背钱,他能背动多少就让他背多少,计下数放在我账上,不需要他还。”
吩咐过,韩绛说道:“现在,去背钱吧,不用你还。”
一个人能背多少,一千文就是六斤四两,一万文相信还是能背动的。
许杰马上笑开颜:“多谢,多谢。”也不等韩绛回应,自己跳下马车就催着韩家仆人带他去背钱。
韩绛看许杰离开,吩咐:“走吧。”
马车动了,韩绛又改了口:“去原先的镇安侯府,现在那里叫什么?”
钱浩过来说道:“镇安侯府的匾已经取了,现在挂了新匾,就是李府。”
“恩,走的慢些,让人准备一些礼物,毕竟天寒地冻,也马上要过年了。”
“是。”
不需要韩绛吩咐要准备多少,象这样的备礼韩府都有规矩可查。
镇安候府比起一年前冷清多了。
眼下,这里只有仆婢十数人,大半个宅子都封着门,毕竟人数也住不了那么多地方。韩绛到,隔着屏风说了一会不咸不淡的话。
说起来,转眼一年过去了。
小的还不会走,自己在一旁地毯上爬着。
韩绛一边和这位曾经名义上的小娘闲聊,一边处理着自己的事情。
钱浩来报:“少君,许杰背了钱,很重,他坚持着走到院外雇了一驾马车,先去还了酒楼的欠款,又去赌了。”
韩绛恩了一声:“盯着。”
“是。”
韩绛又问:“布价往下砸三成,市面上的反应盯紧了。”
“是。”
钱浩退出去继续吩咐各管事去办事,韩绛在屋内说道:“这府内若是有外人上门寻麻烦,我护着呢。”
丽娘回应:“伯爷能来,就无人敢轻视这宅子。只是有件小事,伯爷或会不高兴,但也只有伯爷能帮了。”
“说来听听。”
韩绛既然答应照顾,肯定不会失言。
丽娘回答:“奴家之前嫁过人,他找来了。”
韩绛点了点头:“话说,依宋律你可以再嫁,但你守着镇安候唯一的继承人,你再嫁失的是朝廷的脸面,这便是苦。但之前的人前来纠缠,若是失礼,这也是失了朝廷的脸面,这事还不好报官,府里也是要脸面的,你说吧,想他死,还是活?”
“想他死。”
“好。”韩绛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丽娘问:“伯爷不问原因。”
“不需要问,我说过会护着这个府,一直到他十八岁,之后他是否能守住这里是他的造化,也是你教养的结果。”
正说着,钱浩进来了:“少君,文安郡主的附马想见你。”
韩绛笑了:“第一个炮灰就这么出现了,告诉他,我没空。若想见我,等到傍晚的时候我会去鹤鸣居听戏,到时候会抽个空见他。”
“是。”
钱浩虽然想提醒一句,这位附马可不是普通的驸马,可却没开口。
丽娘却说道:“伯爷若有公务,不敢耽误伯爷时间。”
“不,小事。我安排让店铺把临安的布价往下砸三成,我为的就是整死另外的四大布商,先跳出来的都是小丑。”
丽娘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说道:“奴家多嘴说一句,四大布商的根基不是织户,也不是他们的后台,每年快过年的时候,布商为了收布,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钱。我家以前是小商号,却也作的同样的生意,只是那负心人在关键的时候卷了家里的钱投靠对手,让商号的现钱没有,投钱共利的人,还有行钱上门,我爹爹借口出海贩货,实则是投了海。”
韩绛听完后站了起来。
丽娘讲的是她曾经的经历,却提醒了韩绛。
没错。
新年大规模的屯货,垄断级的屯货,谁家都不可能拿出那么多现钱来,一定会有融资。
融资这个词大宋没有,但这种事肯定有。
打断他们的资金链。
韩绛轻轻一抖自己的衣袍:“走了,若有事安排人到韩府,可以找大娘子。”
丽娘在屏风后施礼:“恭送伯爷。”
韩绛离开后,直奔鹤鸣居。
郡主的驸马身份很高贵吗?
大宋在仁宗皇帝之前,皇帝的女儿是用来安抚武将家族的,当时的曹家、潘家、张家等。到了仁宗之后,附马的身份开始往文官家转。
大宋开国,附马是开国公这级别的家族出身,驸马也有真正的官职,也有带兵的。
经宋一朝,有实职的驸马一共有七位,五位都在开国。
仁宗之后,驸马出向一路走低,靖康之后更低。
根据正式的记录,驸马身份最低的一位姓潘,父亲是一个九品小官。这就是极限了,没有寒门出身的,也没有参加科举并且高中的。
驸马在仁宗之后,就是一个花瓶的存在。
不过朝廷对驸马不错,想大唐的时候,被杀掉的驸马一共有四十二人,大宋朝驸马最惨也不过是被发配到某个州居住,限制离开。
比起大唐来说,大宋对附马真的不错,允许纳妾。
但,礼节方面却非常严格。
比如某驸马,喝了一次花酒,流放!
所以嘛,驸马这身份,比起韩绛而言,弱鸡的很呢。
第五三零节 必须一战
只是,今天韩绛要见的这位是文安郡主的驸马。
这一位文安郡主驸马却又有一点不同,因为文安郡主是当今皇帝的大姐,但这事也怪,既然是皇帝的大姐,依礼应该是追封长公主才对。
谁能想到,太上皇疯了,现任皇帝脑残。
更是谁也没给封。
所以,死前是郡主,现在依然还是郡主。
鹤鸣居。
郑元爽站在鹤鸣居门口,右边走几步,左边再走几步。
他身后站在杨值。齐安郡主的驸马。
当今大宋皇帝赵扩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已经不在人世,可驸马却还在。他们不能,也不敢再娶。
否则光是皇家收回公主的嫁妆这一项就能让他们破产。
而且还会收回娶公主给的赐赏、封官、房子、田产等等。
杨值有点急:“这韩绛分明就是羞辱我等,你在门外等,我要进去喝杯茶坐着等。”
郑元爽没搭理他。
杨值伸手去拉,郑元爽才说道:“莫说是咱们背后没有郡主撑腰,就算有,你我算什么东西,我家只是六品官,你家也不过五品,当今大娘娘可是姓韩的。这一切都不提,只说眼下,你是敢在嗣秀国公府大声说话,还是敢在当今平原郡王府乱叫?”
自靖康之役后,赵家王爷少了许多。
到了临安时代,活着封王的少之又少,就算是宋孝宗的兄弟也是死后才追封的王爵。
嗣秀国公府就是宋高宗的同母弟的后人,也可以叫王府。
平原郡王府,活着的王爵。
韩侂胄。
不过,韩侂胄学会低调了,以前门口的大牌匾与的是平原郡公府,现在就两个字,韩府。
杨值就问了:“那,公爷叫咱们来探探口风,他韩绛敢不给国公府面子?”
郑元爽叹了一口气:“你随意,我在门外等。”
一看这反应,杨值也不敢进去了。
终于,韩绛到了。
让杨值更加惊讶的是,韩绛竟然连头都没有侧一下,根本就无视他们二人的存在,直接走进了鹤鸣楼。
韩绛并非高傲,而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别说是宗室,就是当今皇帝不高兴,自己也不会退让。
马上要过年了。宛城军,按人头算,每个人差不多需要二斤棉花,最好再有一张羊皮,或是有些蒸过的鸭、鹅毛。再说吃食,怎么也要给每人至少一斤上等肉,五斤好面。
布有,但麻布不能代替冬衣。
自从失去北方之后,大宋的棉花产量越来越少,一直到福建路与广南东路开始种植棉花,这个问题才解决。
棉花,是需要花钱买的。
肉、面,也是需要钱的。
韩绛进了鹤鸣居,直接上四楼,他在四楼有只属于自己使用的独立包厢。
韩绛坐下后吩咐:“给我准备一壶福建路的冬青。”
钱浩一边派人去准备,一边说道:“少君,两位附马在楼外。”
“让他们等,我要看账册。”
“是。”钱浩吩咐了两句之后,出去拿账册。
郑元爽可以进鹤鸣居了,但依然见不到韩绛,倒是给了他们座位,以及免费的招待茶。
杨值准备拂袖离去,郑元爽却坐着没动。
杨值只好坐下。
楼上,韩绛翻看着账册。
这账册给大宋的财三司他们也看不懂,所有的数字用的现代的数字,而所有的项目全部用代码代表,连单位都是代码。所以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级别的账本,都是钱、韩两家真正的老家人参与。
韩绛认真起来了。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从严格的意义上来,韩绛的行为不算是倾销,而是准工业化对传统手工业的第一波冲击,水力织机的产生,让织布变的更快、更好。
传统的手工不可替代,但日常使用的普通麻布却是可以被准工业化替代的。
韩绛翻账本的时候,钱浩进来小声说道:“少君,临安城四大布匹商号开始派人买咱们的布。”韩绛放下账本问:“买多少?”
“用的是银板,他们能购进十万匹。”
韩绛微微点了点头。
钱浩说道:“刚调查到,其中一家布商有当今太后娘家的份子,而且数量不少。”
这事,韩绛问:“你是说,他们会封了临安码头?”
“有可能。”
钱浩回答之后问韩绛:“少君,要不要请太国舅过来喝杯茶?”
韩绛思考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后说道:“传话给宛城,给我攻打鄂州,无论能否攻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若能攻下便有攻下的应对,或没有攻下也无妨,改之先生此时人在何处?”
钱浩回答:“少君回来之前去了平江府,想来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必回临安。”
韩绛说道:“你亲自去,把我的决定告诉改之先生,请他定计。而后再告诉钱宽,原先的计划不变,增加一点,或是临安城封了码头,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安排人在临安挑起民变,理由就是四大布商联手抬价垄断布市。”
钱浩一惊:“少君,合适吗?”
韩绛叹了一口气:“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不会退让的。而咱们也不会退,向处发消息,说征招织户,把咱们的条件公布出去。以免四大布商借口咱们布贱伤民从朝廷的层面先发难。”
“是。”
钱浩应了一声后劝说道:“少君,我还是认为,此时应该有盟友。”
韩绛回答:“现在我去找李潽是求他助我,等我打的怕了,他来找我便是我为尊,此事退不得。”
“是。”钱浩应了一声后退了出去。
韩绛往后靠在垫子上,他在体会韩侂胄的想法和用意。
自己只是砸价一成,基本上把市价砸到接近底限,而老爹韩侂胄直接要求砸三成,那么老爹的意思就是,要么不战,要战就血战。
只有拿出足够强大的,誓死一战的气势来,老爹韩侂胄才有可能在慈烈太后那里有谈判的资本,也有装可怜的理由。
想到这里,韩绛吩咐道:“来人,叫那两人过来。”
少许,郑元爽与杨值入内,郑元爽先施礼,杨值因为韩绛坐在那里连迎客的意思都没有,所以站着没施礼。
第五三一节 服软的和硬扛的
郑元爽与杨值站定。
韩绛说道:“给你们说三句话的时间,我没空和你们浪费时间,我还要喝茶听曲呢,原本就没有什么来往,更谈不上交情,所以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话说的杨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从年龄上讲,郑元爽三十七岁,杨值二十九。
从身份上讲,韩绛是伯爵,但这两位却是宗室,他们是驸马。
无论怎么算,韩绛都应该起身迎客。
郑元爽说道:“我代为传话,我们备下银七十万两,当下临安之前的布价来算,这些钱可以买下一百五十万匹布。眼下布价,可以买下二百万匹布。临安的布价,还是一起商量个价位比较好,愿奉上万两白银给建安伯为新年贺礼。”
韩绛转过头:“你有心了,十万两……黄金。”
听到十万两的时候,郑元爽心中虽然大惊,感觉韩绛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架势,但却也有谈的意思。可十万两黄金。
依当下临安的兑换,这是一百十五万两白银,一两白银两千三百个大钱。
二十多亿的钱。
杨值大怒:“你韩家,有多少钱,想吞了临安布市,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韩绛伸出两根手指:“现在,二十万两黄金作为礼金,才有谈的可能,否则咱们继续玩。你可以看看,我会不会闪了舌头。现在,滚吧。”
滚!
韩绛用了滚这个字。
郑元爽卟通一下就跪下了:“我愿意追随伯爷,求伯爷给我一条活路,我抵押了田产借钱买了五万匹布就图每年新年前家家添新衣挣一笔。”
临安的布市,每年新年前,准确说,就是腊月初一至十日这几天占全年销量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可以说,布商挣钱靠的就是这十天。
韩绛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杨值:“滚,还是跪。”
杨值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郑元爽之后,指着韩绛:“你会后悔的。”说完,夺门而出。
韩绛再问郑元爽:“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眼下是我韩家门下的布商对抗的是临安城至少三十家宗室,不少于五家权贵,还有太娘娘家。”
郑元爽脸上的汗狂流。
他懂,这就是站队。
败了,不仅仅是损失钱财了。
但他不明白,韩家为什么向宗室叫板,大家一起发财不好吗?
赌一把。
郑元爽说道:“看在当年我家大娘子郡主殿下与当今大娘娘的交情上,请伯爷拉我一把。”
“恩。”韩绛点了点头:“一棵大树倒下,肯定会砸倒无数的小树,还有花花草草,这种误伤是难免的,你损失的钱我不可能补给你,但我会给你一个发财,并且让你效忠的机会。”
“谢伯爷。”
韩绛说道:“我需要一种特殊的布料,这种布料需要有人去织。我已经派人发布了征招织户的通告,你亲自带人离开临安,去周边各州县签新织户,你会挣一份管理费的。能挣多少,看你有多努力了。”
“谢伯爷。”
郑元爽松了一口气,有机会就好,而且还能离开临安。
他决定马上离开临安,不要跑太远,就要自己亲爹作知府的州的去,先拿下那个州的织户,一个州的织户,就算一户一年只能创造五百至八百钱的利,他也能一年得到上万贯的收益。
象他这种,一年全部收益只有小几千贯的穷附马,有万贯的年收益很吸引人了。
他参与布商的事情有两三年时间了。
他懂。
临安的布商是大商,接下来各州县还有小商,小商下面还有织头。
一层一层的。
郑元爽带着韩绛给的布料样品,还有麻束样本,以及合作契约样本等,离开鹤鸣居回家就收拾行李,带自己的人马离开临安。
再说杨值。
他去了嗣秀国公府。
嗣秀国公自然是姓赵的,今日这府里至少有二十个姓赵的,还有一个韩绛所谓好友,李潽。
赵嗣秀国公听完杨值带着骂街语气的汇报后拿起茶碗淡淡的说了一句:“驸马辛苦了,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
“谢国公。”
正如郑元爽说过的,你在国公府敢抬头说话吗?
不敢。
杨值保持着他的恭敬。
正堂内,六个掌柜正在啪啪的打着算盘。
算盘这东西自从壕横号开始通用之后,临安城不会使用算盘的掌柜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掌柜。
很快,算盘停下了。
“公爷,我们推算的差不多了。”
“讲。”
“韩家的布商收的是一手布,就是不经过其他的商人与织头,直接从织户手中收的布。但他们的布匹更宽,这一点应该是新技术,曾经有个传闻,韩家少君悬赏五千万钱给吴、韩两家的工匠,要求尝试新式织机,小的认为一定是成功了。”
嗣秀国公想了想:“或许,继续讲。”
“依严州在册的织户数量,韩家的布商最多有七十五万匹麻布的存量,可小的认为会更高。泉州,泉州涌入了无数的青壮,还有淮河以北的难民,仅泉州的织户就能有上百万匹的产量,或再有,怕是广州府了。”
一位宗室说道:“韩家这位少君算学无双,你们会算的他肯定早就算过了,他这次准备的麻布数量肯定会高于咱们的收购能力,若是高三成,这是两败惧伤,或高一倍,咱们手中一年收购的麻布都只值一半钱了。”
李潽这时开口:“我有点想不明白,韩绛这小子是疯了还是怎么的,凭白挑这么大的事,是谁得罪了他,还是他另有所图。为钱,他挣钱的路子又不是只有麻布,胡椒我看他都没兴趣粘手。”
嗣秀国公说道:“太国舅此言差已,胡椒苗有你家的份子,是杨美人的兄长在作,你们的最多也就是临安城的一间小店,他才是货主。”
李潽很震惊。
“他,他是货主,可杨家兄弟的货是从占婆商人那里直接拿的。”
“呵呵。”嗣秀国公笑了笑:“想一想,曾经他不要加爵,也不要加官,只要一个在临安城连朝官都算不上了市舶司使,他怕是早有所图。他在广州府杀番商,太国舅可听过腰斩?”
腰斩,这可把李潽吓了一跳。
第五三二节 那八百万担下等杂瓷
李潽的爹是将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足以让他害怕。
但腰斩不同。
这是刑,上刑中除凌迟之外最可怕的。
嗣秀国公又问了一句:“太国舅可曾听过腰斩?”
回过神的李潽这才点了点头:“听过。”
“可见过?”
李潽摇了摇头:“没见过。”
“别说临安,就是汴梁那时用过腰斩之刑的都屈指可数,可他在广州府腰斩了百人,斩首几百人,毒死上千人,这还不算拿刀反抗被砍死的番商,他图的是什么?”
李潽不明白了:“什么?”
“独一门,大宋的布、丝绸、瓷器,每年往海外知道有多少吗?这些生意都在番商手中,还有。”
正说着,突然有人直接闯了进来:“有新消息。”
“讲。”
既然是急事,什么礼数可以暂时放开不提。
来人也是宗室,年龄相对小一点,离皇家远一点。
来人急急的说道:“刚刚得到了消息,江南西路安抚使亲自押送一批贡品进了临安。贡品暂时存放在宫外的仓库内,江南西路安抚使没等宫内派人查验就去了韩府,具江南西路其他人讲,韩节夫当时拦下人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江南西路安抚使不顾一切的跟着去了韩府。”
大半的人站了起来:“什么话?”
“原话是:本王要代友订购瓷器八百万担,用胡椒、沉香或其他香料兑账。”
啪。
许多人手中的茶碗直接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什么时候瓷器的订购用担这个量词了。
瓷器,可以用套、件、只等量词。
而今天,韩侂胄用了担这个量词。
只论重量。
八百万担有多少?
一只碗才几两重,一只茶碗也就二两。
有掌柜的快速算过后说道:“韩府把布价砸下来,那怕不挣钱,或是赔少许钱的,却可以立即拿到现钱,这笔钱购买瓷器再转手,这利或许非常大。”
嗣秀国公站了起来:“太国舅,你是权知临安府,找借口封了临安内河码头。或是让码头减少泊位,让给严州过来的船找些麻烦。”
有宗室问:“泉州过来的船呢,海运码头也要断。”
李潽想了想后说道:“这事有点过头了,店铺之争就应该停留在店铺上,你们让我动官面上的权印,可以。但这事就是咱们先过线,韩节夫是什么人,真正动权印你们想好后果,真正玩上线了,希望各位没什么把柄。”
李潽的话在理。
游戏有规则。
既然是商圈的斗争,你这边上升到使用权力与印信的地步,等对方也不择手段出手的时候,这后果谁来承担。
问题是,动权印,你们玩得过朝堂上的宗师韩侂胄吗?
李潽自认,玩不过。
嗣秀国公说道:“不,太国舅误会了,只是想争一个谈判的机会,告诉韩节夫我等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到时候翻脸别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在两败俱伤之前,谈判才有可能。单论财力,韩家斗不过咱们,但是。”
但是后面,嗣秀国公没讲。
在座的都明白,但是之后的意思。
韩家与吴家那是穿一条裤子的,韩绛娶了钱家,别看钱家不争,可谁也不敢轻视钱家的底蕴。
这话说的李潽认可,李潽一拱手:“好,这事我去办,各位也安排自己的人配合一下。”
再说韩府。
江南西路安抚使叫孟九洛,他和韩侂胄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算是周必大的门人。
但曾经在钱家书院读过书,他来临安一定会去拜见钱荨逸,肯定不会甩识韩侂胄。
但。
八百万担瓷器的订购量,吓的他差一点萎了。
进了韩府。
韩侂胄直接甩出一份国书,非常正式的国书,上面有大越国皇帝的私印、国玺,大越国军政两院的印信。
从纸张到墨迹,都是大越国自产的。
孟九洛是识货的人,他一眼就看出这东西是真的,十足的真。
韩侂胄开口了:“吾儿在广州府与不法番商斗了斗,大越国恨番商垄断了许多生意,所以想请咱们官家开恩,开放两国一些贸易的权限,不再让番商经手,也非官办,由两国商人自行交易,这份国书没敢往上递,就是想先打探一下咱们朝廷的意思。”
管他是商人自由交易,或是官面上的生意。
八百万担瓷器的数量实在太惊人。
韩侂胄又拿出几份大越国军政两院的正式公文,上面有详细的采购要求,以及大越国愿意供给胡椒、沉香等物品的清单。
孟九洛一翻看。
瓷器九成都是垃圾瓷。
垃圾瓷是一种贬意的说法,瓷器是精品,但民间普通人也要用碗,这些全是民间普通人使用的。
景镇镇那几大窑都不烧这种。
可江南西路窑口多到数不清,有的是烧这种瓷器的。
这数量,这订货量。
用孟九洛的话说,至少给了江南西路十几万人的饭口。
用韩绛的话说,带动了江南西路十万以上的就业岗位。
比起江南东路、两浙路而言,江南西路是一个穷地方,这样的生意是及时雨。
韩侂胄又补了一句:“本官会和广南东路商量一下,你们过韶关,从水路出广州府,或是走钦州府,会有人去接货。”
孟九洛猛的一抬头:“郡王,广南东路的窑口、福建路的窑口,怕也不少吧。”
韩侂胄淡然一笑:“他们没空,占婆王求购数量不比这个少,要看国书吗?”
孟九洛愣了一下,一拱手:“虽然有些不恭敬,但下官还是想看看。”
“好。”
韩侂胄转身在自己的书架上打开一个单阁,取出一只木盒。
占婆的。
比起大越国的还厚,还多。上面的印信数量也更多。
“这,这不公平,他们凭什么有中瓷、上瓷,还有精瓷。”孟九洛瞬间就被韩侂胄带了节奏。
他自信,自从靖康之役后丢了汴梁,丢了北方,他江南西路有资格在瓷器上排名次。
而福建路、广南东路的瓷器从精品的级别上来讲,比起江南西路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就拿碗来说,韩侂胄吃饭用的碗,江南西路的名窑十天能出一炉,各种准备花功夫。
第五三三节 这老贼,可恨
烧一炉上瓷最普通的要十天,还有需要数月的上上等好瓷器。
可平民吃饭的碗,江南西路的普通窑一天出几炉。
买一筐下瓷都未必能换到一只精瓷的碗。
这根本就不能比。
韩侂胄哈哈一笑:“这个,可以商量,可以商量。”
老贼,果真是老贼。
孟九洛恨的牙根疼。
孟九洛瞬间脑补,广南东路的转运使往下,上百官员是绑到了临安。那么新的广南东路转运使凭占婆的订购可以立即坐稳自己的官位。
看来,老贼要争广南东路转运使这个位置了。
不是给他自己争,而是给他的门人去争。
“一半,一半。”孟九洛开价了:“广南东路的事情,下官与我江南西路会支持,只要不是太过,一定支持。”
“好,一言为定。”韩侂胄抬手,孟九洛抬手击掌。
孟九少出了韩家,直奔钱府。
他要见钱荨逸,他要把韩侂胄的事情告诉钱荨逸。
韩、钱府是亲家,这事他要让钱荨逸知晓,若是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提前作一个预备。
孟九洛离开之后,韩侂胄书房,从小间内走出一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大越国的玉玺。
“东翁好手段。”
“先生好字。”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没错,大越国与占婆的国书都是双语的,要用本国的语言与汉语书写,能把大越国与占婆的文字写出来,韩府没有这种能人。
刘过,没一点问题。
若是刘仙伦在,他在这方面比刘过水平更高。
韩侂胄走到门边看了一眼,轻轻将书房门拉上:“改之先生,吾儿正在找你。什么事我没问。”
刘过放下越国玉玺拱手一礼后,转身准备从后门离开。
韩侂胄突然问了一句:“改之先生可有想过,将来封侯拜相?”
刘过停下脚步,没转身,直接回答道:“若只图富贵荣华,刘某怕早就是王爷的座上宾。”
韩侂胄长身一礼。
刘过还是没回头,大步离开。
虽然贪,虽然坏。韩侂胄却也佩服刘过这样的人,追究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大义这个词,很难有谁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深夜,西湖,画舫。
六个人,十九根钓鱼杆,其中两根没挂饵,倒是四根挂的是炸弹钩。
炸弹钩,钱宽专用。
当年在水师的时候利用钢针的弹性原理制作,只要鱼咬上就会弹开,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东西防止鱼脱钩。
所以,说到吃的水平,穷苦的大宋边军士兵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
没挂饵的两只杆,自然是船头韩绛和刘过的。
船静悬于湖上,此时月色当中。
一杯淡酒,不需要有菜,用刘过的话说,当烹一盘月光来下酒。
韩绛的感观就是,大学时代,弟兄们蹲在马路芽子边,一人一瓶啤酒吹牛的感觉。
这时,有小船靠近,送了两只藤筐就又离开了。
这片水域,至少有韩府二十条小船伪装成各种船只守在四周,能靠近的都是自己人。
钱宽提着一只小藤筐乐呵呵的走到了刘过与韩绛这里,将藤筐放下:“主君,咱家大娘子早先安排人去试个物件,好象成了。这东西放在交趾寻常的很,可此时放在临安给一万个钱也不换。”
韩绛还没问,刘过就转过身:“什么好东西,赶紧让我瞧瞧。”
藤筐只是外包装,里面的东西韩绛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似曾相识,但又不敢肯定。
只见钱宽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手起刀落在那物件顶端划了一个十字的开口,借着灯笼的光芒韩绛看的清楚,里面是装的是果子。
钱宽说道:“这东西在占婆叫毛荔枝,用蜂蜡,再加上这不锈的铁筒,这运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月,看着挺新鲜。”
韩绛知道,自己曾经和施子彦提过,道门的钢、铜、铁师傅为这个研究了很久,他们否定了韩绛提及了锌铁合金工艺,改进了传统的鎏金工艺,使用了鎏锌工艺。另一种,则是先秦时代的渗铬技术,眼下在研究怎么提纯单独的铬,在尝试制作铬铁合金。
这样的好处是,成本低。
谁想到,已经成功了。
只是能不能作到量产,韩绛也不知道,相信自家大娘子那里应该有相应的记录。
毛荔枝与荔枝的味道一样吗?
根本就是两种水果好不好。
可在这里能吃到糖水红毛丹,奇迹。
韩绛只了一块后对钱宽说道:“宛城、临洮,可有送些去?”
钱宽摇了摇头:“我问过,有一些,但别送。先不说这东西珍贵,本就没有多少,只说这物件新年的时候在临安肯定值钱,换成面、肉、棉,穷当兵的还是这些实在。”
“也对。”韩绛认可钱宽的话。
刘过用小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对钱宽说:“别浪费了,大伙分点。”
“谢过先生。”钱宽一抱拳,提着那藤筐往后在走去。
船头这里又安静了,刘过突然问道:“主君,拿下汉阳后再如何?”
韩绛说道:“两个方案,头一个,将鄂州与汉阳搬成空城,撤退。第二个,居鄂州而守,北上攻打信阳。”
刘过摇了摇头:“不如南下,目标洞庭湖。打出旗号,杀贪官,平民怨、给普通百姓一条活路,以摊丁入亩为号。”
“朝廷受得了?”
“受不了,也要受着。这样作有两个好处,第一,金国会很开心,因为宛城是金国的土地,宛城军只打金不打宋,这事时间久了难免让人生疑。第二,都说大宋富足,却不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宋的土地,平民还有多少?”
韩绛点了点头。
刘过给嘴里扔了一块红毛荔枝,缓缓说道:“严州,韩府与吴府是最大的地主,严州的一等户到四等户的总合,约为百分之七点五。五等户为百分之九十一,其余是贱民杂户。这还是二十年前的数据,新的我不知。”
韩绛尴尬的笑了笑。
刘过的话说的很清楚了,严州九成以上都是没有土地的佃民。
在韩府,这些人叫庄户、山户、匠户。
第五三四节 大宋的土地
刘过提到了严州有九成的百姓都没有土地,韩绛的脸色很尴尬。
刘过看了韩绛一眼,微叹了一口气:“主君误会了,这事不是在提韩府,而是在说天下。严州只是因为距离临安太近,你韩家不占,其余各家也是要占的,结果还是一样,绍兴、秀州亦然。”
韩绛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刘过继续讲:“这天下,我没有细查,但不出意外的话,无田的百姓怕有一半以上。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宗律有明文,这一条却很古怪。现实就是,富民买田而不用交税,有产而无税。穷人卖田而不退税,产去税存,这事也挺多。”
韩绛这才接过话题:“汉、唐都是倒在土地兼并后引发的农民起义中。”
刘过一指北方:“宋若没有大敌在北,最终也一样。天下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了,我大宋立国到现在,百姓造反的次数比立国的年数还多,怎么算,一年一次,偶尔有一年两次?所以,发兵打大宋,真真假假,也好看看这天下的反应,朝堂上的反应。”
刘过的意思很明显,打汉阳确实是一步妙棋,可后招也要有。
更重要的是,刘过认为是时候听一听朝堂与民间的声音了,借这次出兵,看看天下的反应,仗未必要真的打到洞庭湖。
到时候败了便是,朝廷肯定会调真正的精锐出战,韩绛也会第一时间知道会调那一支兵马。
想到这里,刘过突然笑了:“我推测朝廷很有可能调淮南东路军,也就是李洱将军出兵平叛,接下来淮南东路军一路打回去,重新夺回汉阳,而后淮南东路的兵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汉阳军。”
韩绛点了点头:“那么,汉阳军怎么办?”
刘过抬起双手,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摇了摇头:“这个当真是左右为难,汉阳军是一只强军,但他们很弱。”
刘过一边说汉阳军是强军,一边又说很弱。
这话矛盾,但事不矛盾。
不用刘过解释,韩绛也明白其中原因。
刘过还是解释道:“汉阳军强在军心,强在军士,强在所有的低层将领。但汉阳军弱,弱在军械,弱在没有马!”
“恩。”韩绛也是这样想的。
刘过说道:“放在宛城,一年时间就可以补充汉阳军被朝廷控制,刻意消弱的军械。但没马,只能把步战装备出来。若放在临洮,有马,但临洮太远,想补充军械太难,西北眼下缺铁。”
听完这话,韩绛问:“你想重建背嵬?”
刘过反问:“没有马,还叫背嵬?”
韩绛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月光,思考片刻后说道:“看来,是时候推动另一个计划了,给岳飞封王,这个有点难度。”
刘过给自已倒了一杯酒:“这事主君办会很难,但东翁出手,最多两年便会有结果。”
历史上,给岳飞封王的就是韩侂胄。
但那个时候韩侂胄已经达到了权力的最巅峰,给岳飞封王是因为他准备北伐了,需要一个精神的号召力。
眼下,韩侂胄才进入大宋的权力核心,还远远没有到能控制朝堂的程度,所以刘过认为韩侂胄需要两年时间来运作给岳飞封王的事情。
韩绛重新坐了下来:“先放在宛城吧,我相信打京兆需要汉阳军,我会花一年时间来装备汉阳军。”
刘过伸出三根手指:“汉阳军需要铁,三百万斤。”
韩绛重重的点了点头:“有点麻烦,容我想想。”
三百万斤铁不是刘过随口胡说的。
一身步人甲,当年背嵬军用的分为四个级别,最轻的是弩手甲五十四斤,然后是标准甲五十八斤,接下来刀弓手的甲六十六斤,最后是重甲,枪兵甲,七十斤。
而后,还有补充配件,战场上若是需要的话,刀弓甲七十斤,枪兵八十八斤。
一套步兵甲一共是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
韩绛现在手中的工匠拥有完整的标准化生产流程,差的就是铁了。
除了甲,破甲箭头、旋锥箭头、三棱箭头……
接下来是刀、盾……
三百万斤铁,也仅仅是勉强恢复汉阳军的装备,真正想完全精兵重甲化,韩绛估计需要五百万斤铁。
三百万斤,放在韩绛穿越前换成吨,那怕宋一斤是六百四十克,也不过几千吨铁。
这点铁还不是钢,盖个大楼都不够用。
眼下,就是三百万斤铁确实把韩绛给难为住了。
刘过也知道这事有点为难,但他相信韩绛有办法解决,从现有的铁产量中挤出三百万斤肯定是错误的。
增产三百万斤才是正确的选择。
过了很久,韩绛才说道:“增产的办法我想了许多,唯一的选择只有一个。”
“主君英明。”
这还什么也没说呢,刘过先说了一句英明,韩绛苦涩的一笑:“这事不英明,这口子一开怕将来就收不住了。”
刘过知道韩绛想的是什么,马上说道:“这事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琼崖!”
“琼崖?”
想要增产,靠眼下海外之地显然不可能。
铁的生产放在交趾都不靠谱,所以刘过明白,只能在大宋现有的州府选一地,刘过内心最为合适的是淮南西路的下属的舒州,舒州那里有一军,原先要德庆军,后来改为安庆军。
刘过相信韩绛有手段拿到这支兵马的控制权。
舒州,拥有非常大的冶铁坊,每年生产的铁至少在五百万斤上下,舒州是官办的铸铁钱的铸造地,去年为大宋铸二十万贯铁钱。
可此时,韩绛却说的是琼崖,这让刘过有点懵。
韩绛给自已倒了一碗淡酒,一手只捧起:“这天下,若细说应该有十大铁矿区,换一个角度讲,六大精品铁矿区,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挺有名的听过,具体在什么位置还需要去找找,富铁矿,上上等矿石。”
穿越前,什么攀枝花、鞍山等等,新闻上整天在说。
最厉害的就是那个,隐瞒了的炼钢吨位都能排前地球前十的唐山,真的很牛。
第五三五节 有个铁矿是好矿
刘过看韩绛的酒碗空了,又把烫好的酒给韩绛加上,没说话,他在等韩绛继续讲。
韩绛想了好一会:“我真不知道在那里,听过一个地名叫石碌,那里是露天矿区,铁矿石质量非常好,似乎最好的能达到六成品味。琼崖还有其他的矿区我便不知道了,但琼崖的铁矿有六十几亿石吧。”
“妙。”刘过心说,虽然韩绛不知道过多具体的东西,但有石碌这个名称,肯定能找到。
突然,韩绛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我很多年前去琼崖玩,那里有个保梅岭风景极好,石碌这个地名是听说在地表发现了铜,但孔雀石的颜色。还有一个说法是,石碌听起来象是死路。位置在岛的西北方位,离海有点远。”
这范围便缩小了很多。
刘过相信,派人搜四分之一的岛,有难度。
但为了铁矿,而且地表都能发现铜,那地方肯定有铜、金、银、铁等多种矿石。
这事有意思。
刘过接口说道:“主君,琼崖一直是流放之地,主君竟然有雅性去游玩,好兴致。琼崖自几百年前划归大宋领土,真正住人的只有岛的北边,到了一百年前,才正式宣布琼崖以南的南海诸岛归万安州治下。”
韩绛倒不知道这个。
刘过继续讲:“岛上设安抚司、一直只管琼崖岛东北那一点点小地方,后又设儋州、万安州、崖州。前些年再改,昌化军、万安军、朱崖军。”
“昌化!”韩绛突然插了这一嘴,刘过愣了一下。
只听韩绛说道:“石碌在昌化。”
“好办,昌化军一个月内找不到石碌,白将军会打的他一个月都不敢坐,要爬着睡。琼崖三军总兵力都不过万,穷的连裤子都没有,多是当地人成军,军官也多来自广南东西两路的当地人。白将军说话管用。”
刘过又说道:“虽然说宋律,严禁奴隶。但交趾、占婆却免不了有些恶人,让他们成为平民,那怕是贱民,归附的交趾、占婆平民也是不愿意的,发配到石碌挖矿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人手也有了。但是,咱们还需要优秀的铁匠。”
韩绛感觉刘过话里有话,便没开口,等着刘过继续说。
刘过确实是话里有话,他就是要把舒州引出来。
刘过继续讲:“咱们现在有铁匠调用了必然会影响原本的产量,没出师的徒弟自然不能随便成为师傅,门下有个小建议。”
来了,韩绛有一种感觉,刘过绕了这么大圈子,现在才到正题上。
果真,刘过说道:“舒州,年铸铁钱二十万贯保底。一万缗(一缗千枚)需要十万斤铁,舒州还负责制作胆铜所用的极薄的铁片,每年至少二十万斤铁的消耗。舒州每年为朝廷在打五百万斤铁,这还不算民间所用。”
韩绛笑了。
刘过也跟着笑了。
韩绛这时喊了一声:“钱宽。”
坐在船后的钱宽放下手里的烤肉小跑着就过来了,韩绛吩咐:“打听一下,许杰在干什么?”
“早就盯着呢,他又去赌了,但其间他悄悄的去过两个地方,咱正派人秘密打探。”
韩绛吩咐:“盯着。”
“是。”
钱宽退下,刘过问:“主君,你是怀疑?”
韩绛点了点头:“确实是怀疑,想一想李幸之前认识的人,为何没有一人上门主动找我,他是头一个。李幸没有朋友吗?酒肉朋友怎么也有几个,狐朋狗友也会有吧。可就是没有人主动上门找过我,这都一年了,许杰突然来,我怎能不怀疑。”
刘过:“在理。这许杰是什么人?”
韩绛回答:“他三叔是台州知府事,很早就是我爹的铁杆亲信,而且是一员干吏,属于崔嵬一系的人马。他四叔公,则是淮南西路安抚使许堪。”
“确实有鬼。”刘过也不相信许杰突然接近韩绛没有原因。
就算韩家很可怕,有人躲,有人怕。
但许杰的三叔早就是韩府的门人,那么许杰应该早就来找韩绛叙旧了,若说三个月,五个月,这是正常的,但拖了一年之久,这事便让人感觉古怪了。
刘过问:“话说,李幸之前的朋友,为何无一人来找主君呢?”
“我那里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是爹爹对这些人有过警告,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回头我打听一下,但又不想打听,因为见这些人让我烦。”
刘过没接话,这事他相信韩绛自已能够处理好。
刘过再问:“那主君,舒州?”
韩绛回应:“容我想想。”
舒州。
这事有点古怪。
次日清晨。
天还没有大亮,韩绛就韩侂胄书房那院内站着。韩侂胄听闻后,连洗漱都省了,披了一件大衣就到了书房。
“有要紧事?”在韩侂胄看来,韩绛如果没事肯定不会起这么早,在韩绛的字典里,早起就是天亮了,然后起床。
韩绛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了:“爹爹,你说台州知府知道多少事?”
韩侂胄示意韩绛去小炉烧水,给父子二人泡杯茶喝。他倒是不急,坐下等了一会再说道:“铸钱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你想问的肯定是许杰知道多少,或是家人吩咐他需要作点什么事情。”
“是,就是想问这个。还有就是,爹爹,为何李幸之前的朋友没有人来找我呢?”
韩侂胄冷冷一笑,只说了两个字:“避祸。”
“避祸?”
韩绛这就不懂了。
韩侂胄解释道:“权贵之间的都不敢说有多少生死之交,在权贵之间,友情在势。你得势了,友情便有,失势了便无。有些生死相助的,那怕自己也在局内,不出手则会受到牵连,张家,你说咱家要不要不顾一切的出手,吴家有没有不顾一切的出手?”
张家,说的就是张说,曾经被王希吕放倒了相公,和韩诚身份相当,娶的都是吴家的女儿。
韩侂胄继续讲:“不是人情太薄,而是朝堂太可怕。一个不留心,可能就家破人亡了,为了一大家子人的活路,谁也不敢冒然出头。镇安侯府这么大的事,唯恐跑的慢,那还敢靠近引火烧身。”
第五三六节 朝堂上的人情
韩侂胄讲了官场、人情。
韩绛心说,这还真是残酷。
却也是现实。
韩侂胄紧接着又给了韩绛一记暴击。
韩侂胄说道:“你真以为李洱、刘锐是性情中人。错!他们固然一心为恢复中原,可有心无力。可话说回来了,若你不是我的儿子,他们也不会搭理你。他们选你,最初只是为了死局中求一丝活路,而后才慢慢有了交情。”
“若你有事,为父相信李洱会拿命保你。但,不是为了你,也不全部为了大义。他李家是一家,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追随他的部将也是一家,还有那么多淮南东路的军卒,他也视为家人,他拿命拼的,还是为了一条活路。”
虽然说的残酷,韩绛却知道这可能就是事实。
韩侂胄话风一转:“不过,若再有变化,那么你身边的人也会变。有一部分人真的会拼上性命保大义,而另一部分人则图的求变,还有一些人只图富贵。”
韩绛立即请教:“爹爹,肯定是求大义的人最可信,怎么样区别这些人呢?”
韩侂胄反问:“读过史吗?”
“读过。”
“汉史?”
“恩。”
韩侂胄这才说道:“汉武,雄才大略。一日,汉烈侯察觉可能会有人对汉武不利,私用兵符调动兵马,此事触犯了汉武的逆鳞,烈侯被重责,兵符被收回。汉武和始皇,终究还差了点,武成侯比起烈侯,虽然更谨慎,却也差了些。”
差在何处,韩侂胄没解释。
这些是需要韩绛自己去悟的。
韩绛知道,这里提到的武成侯肯定是王翦,烈侯只能是卫青。
历史记载,王翦出征前问始皇要钱、要庄、要地。与其说,他是为了安始皇的心,不如说始皇给他这些是安他的心。
比起卫青,卫青明知救驾会有私自调兵的罪过,还是调兵了。
韩绛懂了。
韩绛给韩侂胄倒上了一杯茶:“爹爹,刘过告诉我想要舒州。”
韩侂胄问:“你怎么看?”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拿到舒州,刘过相信我能够平复中原,我也信任他,我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好。听爹爹消息。”韩侂胄这话的意思就是准备出手了。
韩绛相信,几天之内舒州、淮南西路、朝堂上的后台等等,这些细节都会被老爹调查的一清二楚。
韩侂胄有句话没说,在他看来,刘过要舒州固然是因为舒州的铁器产量,相信刘过同时也想探一探自己的根基有多深。
所以,韩侂胄认为是需要亮一点真家伙了。
韩侂胄虽然不太懂大战略,却也能看出刘过此举的想法,韩家的根基深度,决定了韩绛能不能在平稳中顺利的吞噬一个又一个的州府,完成原始的力量的积累。
眼下,只有兵,没有民,对韩绛的未来发展是不利的。
正事谈完,韩绛吩咐送早餐。
早餐送到,婢女退离。韩侂胄说道:“李潽利用权知临安府的权力,找借口封了临安大码头,你要怎么办?”
韩绛回答:“原本是想对抗的,但现在先缓缓。一会我安排人在各店铺挂牌子,临安的店铺买货,绍兴北选一镇取货,路程来往放在五十里之内,相信许多人都愿意去取的,也给脚夫们一点挣钱的机会。”
韩侂胄摇了摇头:“那么麻烦干什么,就放在萧山镇,一江之隔。小船不需要码头,有个滩头地便可以停靠。”
大宋的小船,都是平底船,无帆,船长最多也就是两丈,宽五尺至七尺上下,用桨。
韩绛心说,这还不是明着对抗吗?
可韩侂胄既然作出了决定,韩绛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韩绛的话传到了店铺。
总店开始往分店传话,分店再安排掌柜和伙计。
这事到了中午就变味了。
什么店铺买布、萧山取货。
钱塘江上,货船下锚,挂上店铺的招牌,然后或买、或借、或租弄来了近百条小船。
江岸上搭起棚子收钱,小船不断的来往岸边与货船。
买布的人排成了长龙。
而且不限购。
临安城开始传了,五大布商中,韩吴两家的店铺出了跳楼价,另外四家不高兴,他们在拼命的买韩家店铺的布。
这四家买空了韩家的布之后,布料一定会涨价。
为了怕涨价,许多小官小吏的请假借了板车出城往江边去,更何况普通百姓。
也有商人前来。
韩家此时卖布的价格,比普通商人从各府县收布虽然贵了一些,可韩家的布幅面比收来的布更宽,所以先买了再说。临安府不可能卖出去,不代表往西运卖不出去。
到了傍晚,韩、吴两家杀羊。
光是羊就杀了一百只,鸭子、鹅几千只,鱼无数。
家里的伙计、家丁,不限量,放开吃。
这累了一整天,收钱也是重体力活,一千个钱就是六斤四两,一万个钱没点体力都背不动。
入夜,嗣秀国公府又聚头开会了。
“韩家的货船只有两条船还停在江边,有一条船搬了一万匹布,也就是说,韩家眼下只有一船半的货了。严州那边来了消息,严州的布料留存的很少,不可能再往外运,这留下的都是给严州当地用的。”
嗣秀国公问:“咱们还有多少钱?”
“还多着呢,这才花了十几万两银子。”
有位宗室说道:“我派出去人看到韩家两条装钱的船逆流而上,派人打听了一下,这两条船是往隆兴府去了。”
隆兴府原名洪都府,后因为宋孝宗曾经在此,即位后升隆兴府。
也就是后世的南昌。
江南西路郡治所在。
在座的都明白,很显然当时的那个八百万担的传闻并非传闻,而是真实的,韩府快速的用布匹回款就是为了把钱用在瓷器的采购上。
八百万担瓷器值什么价位呢?
许多人开始动起了心思,瓷器这东西价位很难估算,差的几文钱一只碗,好的几十上百贯也都有可能。
用最差的计算,一担瓷器少说也值三两银子的价。
瞬间,所有人的眼神变了。
这个,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