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节 我要作好人,我要作善事
眼看着谢深甫差一点笑出声,王蔺怕谢深甫这一笑穿帮,赶紧上前抢一步接过话题:“滇池再往南,确实有三眼泉的说法,三层高低落错,第一潭饮水、第二潭洗菜、第三潭洗衣。”
“对,对第三个池子还是洗。王公好、谢公好。”韩绛施礼。
两人回礼:“今个是年初一,绛哥儿到这里来作什么?”
韩绛一脸严肃:“我要作好人,我要作善事。我不说话,省得两位相公用有色眼光看我,请这位皓桁兄来讲解。”
一个新词。
不过从唐时中原对外来事务接受承度就很高,宋也不差。王蔺就问了:“有色眼光这个词何解?”
怎么解释,韩绛还是需要思考一下的。
“类似于一叶障目,看人或事物时不要掺进自己太多的主观意识,这样会影响两位相公的判断,晚辈建议更多的以客观角度看待问题。”
王蔺对谢深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韩绛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若以对韩老贼的眼光来看韩绛确实有失公允。
王蔺点了点头:“讲的不错,初三那天你拜师我二位定去观礼,放翁之学我二人亦钦佩。”
“谢过,谢过。”
这时,钱皓桁上前见礼:“皓桁见过王公、谢公。”
谢深甫笑着上前象是准备要说什么,王蔺却拉了他一把:“先听皓桁讲一讲今日之事。”
钱皓桁倒没多想,他这会满脑袋都思考的是韩绛对坊市建设的提议,立即回答:“是,晚辈这就讲解一番,只是就坊区新布局还有些争议。”
韩绛在旁补了一句:“这坊市建设,当求大同而存小异,目的是把事办好,些许争议不足道。”
“弟讲的好,兄佩服。”钱皓桁给韩绛一礼。
韩绛很正式的回了一礼。
钱皓桁在韩绛眼里,感觉象是二十八,最多二十八,除了脸上被风吹的皮肤差点,还是挺年轻的,以同辈相称韩绛感觉很正常,毕竟韩同卿五十多岁了,自己不是一样称为兄。
王蔺把谢深甫挡在身后,只怕这位笑出鹅叫来。
谢深甫也回过神了。
没错,急什么。
正月初三那天韩老贼要带着韩绛到钱府去,那个时候才热闹呢,现在说穿实在无趣。
说到布局,钱皓桁是真心佩服,韩绛把一个坊的建设都想到三十年后了。
钱皓桁将一块原本已经收起来的大纸重新挂上,这是草图,这是钱皓桁与韩绛一起画的,就在刚才讨论之中画的。
这个坊不是方方正正的,韩绛粗算了一下,大约是一点一五个平方公里。也就是一千七百二十五亩。
大吗?
韩绛后世可是见识过帝都天通苑的,以为已经很大了,可在全国连前十都没有排进。
区区一点一五平方公里的布局,依后世的大社区照抄就行了。
钱皓桁开始讲:“首先,坊四角不建居屋,全部建成楼院。坊四边,往内十五丈,以亭、阁、廊为布局分割一共二十四处停车场。停车,便是马车停靠之处。其中设公用骡车六处,用于方便坊内前往临安府各处作工通行之用。收费问题再议。”
“坊内,建四所蒙学,一所中学,一所技校。这中学顾名思议,就是愿再读书者考功名者就读,学习的内容自然是弱于官学,技校便是学一门手艺,我以此为善举。绛弟要出资、出书、出教,此事我以为我钱家要出,便有争议,可再议。”
韩皓桁说完还行韩绛施了一礼:“弟高义,但办学之事,我会说服家主,我钱家可尽力。”
“壕横兄也高义。”韩绛回了一礼。
看着这两人这么严肃的相互施礼,谢深甫忍的很辛苦。
不过,王蔺却是很严肃的。
因为这个布局图确实很出奇,而且出彩。
钱皓桁继续讲:“而后,居住区布局如下,如星罗棋盘,错落有致,其中还有小食、杂货、医馆等店铺的设置,除此之外,还有预留的驴马骡区,以及花园、亭阁、池塘的区域。不过绛弟很担心,若有池塘万一孩童落水,他怕惹上官司,我便说大可不必。”
韩绛怕,怕的要死。
后世天然河道没加盖子,掉进去个小孩子感冒了,河务局都吓的直哆嗦。
他怕被人给告了,这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王蔺也说道:“不必担心。”
谢深甫补了一句:“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蔺说不担心,那意思是你韩绛别怀疑寻常百姓的道德水准,你修池塘美化坊区,断然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来找你麻烦。
谢深甫说不必,那意思是,韩侂胄这老贼,老夫身为副相在金殿上都告不动他,寻常的百姓敢去衙门告你,韩绛你别说笑话了。
不得不承认,韩绛这坊的布局设计的真是好。
给排水系统、化粪池、垃圾集中收集与清运、而且还以小居住区为单位搞了冷暖屋的服务。
白纸黑字下保证,若没有韩府一半暖和就不收供暖费。
夏天,除了极端天气之外,屋内若不凉爽便赔钱。
这东西其实很简单,供暖肯定不是管道,这个时代管道的成本太高,所以韩绛搞的火墙。然后按面积收费。
夏天怎么变凉快,肯定不是用冰。
后世有一种超廉价的技术,阿三发明的,用的是饮料瓶子,原理就是一头大一头小,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把穿堂风搞进屋,屋子自然就凉了些。
心理作用大于实际效果。
钱皓桁讲完了,第一版的合约草稿也有。
王蔺很认识的读了一遍,这合约确实没有陷井,唯一让王蔺不理解的就是,照这合约执行到底,韩府赔大了。
王蔺把合约草稿放下:“绛哥儿,你这是打算败光你爹的家产。”
韩绛呵呵一笑:“王公,看您老说的。我爹的家产那这么容易就败光,这才多少。不过眼下有两个小麻烦。”
王蔺心里算了算,也对,韩家赔这点钱也就是刮一层毛,连皮都伤不到。
王蔺问:“你说,什么小麻烦。”
第一二二节 壕横兄,同去喝一杯
韩绛听到王蔺接话,手不由的搓了两下,上前一步陪着一丝笑意:
“坊推倒,这里的人住在那里?所以,我需要另一块闲置的地方,先盖些简易的屋让大伙住着,所以我需要一块地皮。第二个小麻烦,我打算在严州烧砖,建一个坊砖石木料运输量巨大无比,所以我想自建一个小码头,在贴沙河南土门外。”
既然王蔺说让韩绛提难处,韩绛也不在乎狮子大开口一把。
帖沙河,就是新城城墙外的河,唐末就有,主要用以宣泄钱塘江潮水。杭州变临安,又建了一道新城墙,这条河便成了护城河。
王蔺又把那份合约的草稿给谢深甫看了。
谢深甫也说道:“这合约确实是善举。”
王蔺这才对韩绛说:“白纸黑字!”
韩绛伸手指天:“天地可鉴,王公您老不会不愿意看到我办点好事?”
王蔺左思右想,这事真怪。韩侂胄有多坏,他作梦都想咬死韩侂胄。这韩绛给韩侂胄当养子怎么就想当好人。
真的,还是假的。
可这合约确实没有陷井,只要依合约执行,除了韩家赔钱之外对其他人都是大好事。
临安府现在的房屋什么价。
最便宜五百贯,一进的干巴巴小院,占地面积也就是一分地。三进的标准大院子,一万贯。韩家的宅子不算在内,那宅子别说院内亭台楼阁,只说按那地面纯盖屋,三十万贯都拿不下来。
不对。
王蔺想到一个问题,马上就问了:“你家在临安府有三块地,你为何在选这里。”
韩绛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王公,里仁坊还有乐丰桥东那两块地我倒想了,我打算盖出来卖给穷小官们,可我爹爹要打死我,爹爹说这叫收买人心,可诛。”
王蔺认可了韩绛的话:“也对,可重建这坊要赔不少钱,你爹爹不打你?”
韩绛立即回答:
“不会赔太多,我来给您老算一算。原先这里住了多少户,都是乱盖乱建的,我现在盖的是四层,砖木混结构的楼,减去其余用处的建筑,仅居住所用就大了有七成。多出来的要拿钱买的,更何况,店铺不可能卖的和居屋同价吧。”
看王蔺还在犹豫:“您老看,五年只要大伙按月还钱,五年后我就差不多回本了,接下来十年便有的挣。”
王蔺算过,谢深甫也简单的算了。
五年回不了本,至少要八年。
投资这么大,若是放印子钱,两年就能挣一个翻倍,所以八年回本还是血亏。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韩老贼是真的想作好人了。
谢深甫这时说道:“我信,我给你当这个保人。”谢深甫说完,拉过王蔺低声说道:“韩老贼为人,卖官卖爵、陷害同僚、把持州府之治,但确实没听说过韩老贼有欺压过下民,这事能信得过。”
王蔺想了想,也对,韩侂胄包括韩家没干过欺男霸女的事,也就是在朝堂上太坏。
想明白这一点后王蔺也说道:
“行,那我也保。南土门城内往北有一个闲置的地皮,老夫帮你去问问兵部,那里原本是准备建一个军营,可让你先用,或你自家去问。修一个运砖石的小码头,这事你先修吧,不用老夫开口,你自家也能把这事办了。”
韩绛马上说道:“还是请王公来说吧,我家不出面的好。”
韩绛不想让自己的爹爹韩侂胄出面,因为那码头会有一些见不光的事,到时候自己扛别给韩侂胄招上不必要的小麻烦。
王蔺愿意相助,他是想看看,韩侂胄是不是真的要改头换面做好人了。
这无名坊的事一来他不相信韩侂胄会欺负寻常百姓,二来真的韩侂胄黑心,借这合约弹劾的韩侂胄的文书都摆满金殿。
现在有王蔺、谢深甫两位当朝副相作保人、作中人。
当下就有一群寒门士子出来,在王、谢二位的指点下修改了一些合约的语句以及书写方式。
没有标点,每一句为一行,末尾涂黑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断句上作文章。
确定好合约之后,王、谢二位告辞。
韩绛对钱皓桁说道:“壕横兄,我请你喝一杯,想请教一点泉州的事。”
钱皓桁也没拒绝。
“好。兄也有点事想听一听弟的想法。”
韩绛冲着韩武打了一个响指:“赶紧着,回去叫韩嗣过来给我办事,把这些合约都签完,然后拿到所有的手印,明天开始收定钱,收完定钱就推坊。”
说完后,韩绛拉着韩武低声又快速的吩咐着:“告诉韩嗣,别挂咱韩家的牌子,叫所有人换寻常衣服。谁问起来这里是怎么回事,把钱家这位壕横兄抬出来。”
“明白。少君放心。”
半个时辰后。
钱府。
钱皓桁的长随回府,自然先去见家主钱荨逸。
“报主君知,小的陪少君回临安是在午时末下的船,在申时中路过崇新门,少君说遇到一位少年英才,正计划出资改造崇新门外路南的无名坊。并建医馆、蒙学馆,更加之对方自称是咱府的女婿,所以少君在旁相助。”
钱荨逸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自家的子弟出资帮助某个坊建医馆也不是头一次了。
钱皓桁的长随继续讲:“后,那位小官人要把整个坊推倒重建,且已经作出规划。后两位相公前往作了保人、中人。现少君与那位小官人去喝酒。小的这里有合约复本、以及新坊的规划草图。请主君过目。”
钱荨逸接过一看,这事可不是资助一个医馆。
谁家这么大排场。
钱荨逸问:“对方是那家的?”
“没留意,只听王相公称呼其为绛哥儿。”
绛,绛……
钱荨逸感觉血压有点高,立即叫人扶自己到椅子上坐下。
此时,再说韩府。
韩侂胄站在那里好半天都回过神来,指着韩安:“你,你再说一次。”
韩安上前:“主君,情况就是这样的。少君收了一个坊要推平重盖,遇到了钱家的皓桁哥儿,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联手制定了那无名坊的重建计划,还请动了王相公与谢相公作保人和中人。”
第一二三节 韩老爹的洗白之路
韩侂胄轻轻的脑门子上拍了两下,这事听起来怪。
韩侂胄问:“绛哥儿不知道对方是谁?”
韩安忍着笑意:“依韩武回报,少君称其为皓桁兄。”
“胡闹,胡闹,你亲自去叫他回来,明个去钱府赔礼。”韩侂胄在朝堂上霸道,可这事却是非常失礼的,韩绛已经失礼在先,不知不为过,但既然自己知道的,断然不能让韩绛再这么胡闹下去。
韩安赶紧退离,去把韩绛叫回来。
钱府,钱泓宣听闻对方竟然是韩绛,也派人去把自己儿子钱皓桁叫回来。
让两府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刻钟后,派去叫人的又回来了。
韩安站在韩侂胄面前汇报:“主君,当场不敢挑明钱家皓桁哥儿的身份,两人聊的非常投机,少君不愿意回来,只说关系到咱家在泉州会有一处可控制在手的码头,还有一条街的店铺,所以少君不回来。”
韩侂胄气的拿起一个砚台就砸在地上:“再去叫。”
韩安没动:“主君,除非挑明关系,可当场挑明老奴怕,怕的很。”
韩侂胄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备车,我去钱家。”
韩绛既然没叫回来,又没办法当面挑明钱皓桁是谁,韩侂胄自知失礼,又是韩绛惹出的事,他必须到钱府把这事说清楚,而且当面道歉。
话说韩侂胄到了钱府的时候,钱家派去的人也在给钱荨逸汇报:“主君,少君说了主君叫,依礼法、依家法他都应该立即回来。但泉州倭人祸市、泉州钱荒。他之绛弟有良策,而且正在定计之时,请主君体谅,愿回来领家法。”
倭人祸市不是现在才有的,早几年就有了。
这事钱荨逸是知道的。
倭人的货物放在临安府这边,一把唐式制作精美的篦子市价在四十文左右,而在泉州大多时候只卖十文,甚至最后清仓的时候只卖四文。
有衙门管过,可倭人解释临安府这里入城费、各种税费、加上店铺,还有临安府的小工工钱也非常高,所以临安这边成本太高。泉州是小地方,所以没这么多支出所以卖的便宜。
但,倭人只用宋钱来交易,而卖了货却不在泉州采购。
所以怀疑倭人只想要宋钱,却苦于没有证据。
再加这一两年,官家时不时就疯一场,这种对外的事情没有官家首肯就是周必大身为左相都不好处理。
谁想,今年竟然让倭人搞的泉州钱荒。
钱荨逸知道,朝堂上眼下没有人管这事,可自己孙子身为知泉州府事,却不能不管。
钱皓桁为难,钱荨逸还是知道的。
正在钱荨逸思考要不要再派人去叫的时候,有人来报:“报,韩府主君到访,已经到侧门,便装。”
“迎。”
钱荨逸站了起来,韩侂胄亲自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迎。
钱荨逸虽然年龄大了,但其子钱泓宣不在府,所以亲迎。
韩侂胄见到钱荨逸亲迎,内心是真的感动,连连施礼,告罪。让一位老者,又是长辈亲迎,韩侂胄一面庆幸钱家对自己的认同,一面又感觉让钱荨逸亲迎自己承受不起。
一进书房,韩依就一躬到底:“钱老,这事是一个误会。”
“节夫,坐。老夫知道,这事是个误会。正好你来了,老夫备茶。”
韩侂胄万万没想到今天的钱荨逸这么和气,赶紧施礼:“谢茶。”
坐下之后,韩侂胄没等钱荨逸发问就说道:“钱老,我韩节夫在朝堂上名声不好,我韩家这几十年名声也不好。所以上苍罚我,我这一代韩家五子,四个兄长早亡,长兄也就留下同卿哥儿这一根苗。”
“而我,今年四十有二,无后。”
韩侂胄说的诚恳,钱荨逸点了点头,亲自为韩侂胄倒上了一杯茶。
钱荨逸没说话,既然韩侂胄想说,他就听韩侂胄讲完。
韩侂胄继续说道:“天赐麒麟儿,让您老见笑,这词用在自家孩子身上。”
“无妨,绛哥儿挺好。”
能从钱荨逸嘴里说出挺好两个字,这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韩侂胄欠身微微半礼:“钱老,此子不是李幸。原本是一个孤儿被人弃在我曾祖昼锦堂。曾祖治家,我韩家也为大宋尽可忠、流过血,为民请过愿。到我这一辈,惭愧。晚辈惭愧。”
钱侂胄说的是真情流露,这让钱荨逸都不免劝慰两句。
只听韩侂胄说道:“绛哥儿便是曾祖赐给我的儿子,我若不痛改前非,对不起曾祖,也对不起我韩家列祖列宗。”
韩家如何。
从韩琦时代开始,韩家是名门,良臣也有数人。
真正变坏就是从韩侂胄的亲爹开始的,然后韩侂胄只是延续的这种坏。
听完韩侂胄的话,钱荨逸想了想,听起来可信。
韩侂胄拿天罚与天赐说话,钱荨逸相信韩侂胄还不至于连天都敢欺,所以这话可信。
钱荨逸问了:“真的可以根治天花?”
这个问题韩侂胄在来的路上就思考过好几十遍了,听到钱荨逸提问后立即回答:“绛哥儿说此秘术管用,但晚辈却认为有待考正。不过钱老放心,此秘术若真有用,我韩家愿公布秘术,不收一分一文。”
钱荨逸摆了摆手:“这与钱货无关,秘术有用便是极大的好事。可否让老夫知晓一二?”
“长者问,不敢不答。”
韩侂胄正衣襟,在礼这层面上,韩侂胄毕竟是名门之后,无可挑剔。
韩侂胄坐正之后,一脸正色:“钱老,此秘术就我府中研究,一分为三。”
钱荨逸也坐的很直,不插嘴,不打断,只是安静的听。
韩侂胄继续讲:“其一,此秘术取牛身上一种毒痘疮引种于人,其毒性为天花十分之一,是否如此还要一试。其二,人引种牛痘之后,必要强体,参可强体但寻常人买不起,现府内研究使用寻常药物。”
钱荨逸点了点头,从这作派来看,韩家确实是在作事。
若只为自家,韩家不至于买不起参。
韩侂胄说的强体,就是增加人的免疫力,确实有意义。
第一二四节 壕横兄,满饮
钱荨逸看韩侂胄讲的确实有道理,便准备纸笔要记下来。
看着钱荨逸将前两条记下来之后,韩侂胄才开始讲第三条。
“这其三,万一有人扛不住这毒性,如何紧急救治便是第三难,这一项我府内还没有开始入手,现已经找到病牛两头,备下强体之药。”
听韩侂胄说完,钱荨逸点了点头:“这符合医理,得过天花的人不会再得天花。那么以毒性十分之一而言,加以强体的药物,种牛痘的人确实不会再得天花。”
钱荨逸起身在书架上拿了一册书:“根据老夫查阅一些典籍,最早的痘疮是马援南征交趾,这是外来的病。后在唐末的时候有人误将病童的衣服给了其他孩童,穿着病童衣服的孩童也染病,重病者亡之八。”
“是。”韩侂胄附和:“确实有类似记载,此法不可用。但若只染病不足一成之害呢,晚辈以为,可试。”
钱荨逸认可,若真的只有十分之一,确实是有价值的。
“确实可试。老夫已经派泓宣去请张家众人前来相助,原本想着怕有个万一,此时贤侄既然将秘术全数告诉老夫,老夫问一句,张家一同参与,可好。”
钱荨逸给足了韩侂胄面子。
韩侂胄把秘术的核心已经告诉了钱荨逸,若是黑心的不需要韩家,有当世神医张家相助完全可以自行研究,但钱荨逸还是把韩侂胄摆在前面。
韩侂胄起身一拱手:“一切凭钱老作主。”
钱荨逸一托韩侂胄的手:“好。那老夫作主,但有句话老夫要说到前面,不是针对你韩家。我钱家嫁女,姑爷要过三关。任何人都一样,所以这秘术之事与过三关没有关系。”
韩侂胄立即说道:“钱老考校,这是绛哥儿的荣幸,只是今日,实在尴尬。”
“无妨,无妨。”钱家很大气,这种事情既然是误会,一笑便过去了。
韩侂胄一心想洗白,钱家虽然不图什么但能让朝堂上最恶之人从此向善也是大功德,所以钱荨逸对韩侂胄很客气,也尽量想多聊聊,听一听韩侂胄对当下时局的看法。
钱荨逸还没有迂腐到让韩侂胄放弃支持嘉王。
毕竟嘉王妃是韩家的女儿。
再说此时西湖旁、花满楼。
韩绛正给钱皓桁出点子:“壕横兄,你以治安为名把泉州码头的护卫权交给我,我可以安排一些人以保护码头平安的名义进驻,秘密收集所有倭商的名单,时机一到便其一网打尽,明年,我保泉州二百万贯的现钱流通。”
钱皓桁问:“绛弟,你图什么?”
韩绛肯定不能说,我图的就是倭商的信息,这边收集信息,知道那个倭商运钱走,再借兵马半道把运钱的倭商拿下。
这话若说出来,韩绛相信面前这位内心充满正义与爱民之心的壕横兄能把桌子掀了。
所以,韩绛说道:“我图的是一个公道。再说了,这事也不违宋律,证据收集充足之后,一但朝堂之上定案,对倭商如何处置便有衙门来办,咱不越界。”
“那,试试。”钱皓桁同意了。
毕竟他是泉州最大的官,若这些人护卫有功将来给个武官赐赏他还是能作主的。
若这些人胡作非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有权管。
“壕横兄,满饮。”韩绛可是开心极了,泉州可不是普通的地方,自己能在码头上垄断护卫工作,这生意就是财富。
当然,韩绛不会在这上面挣一文钱,还会帖钱。
利润不在护卫上,而在商路。
这时,有小二请求入内。
得到允许之后,小二送来一盘下酒的笋尖,很小的一碟。
钱皓桁问:“我们没点这道菜。”
“回官人的话,这是百味宣鹤翎姑娘献上,就想问一句,绛哥可愿听她弹一曲。”
钱皓桁不解,看了韩绛一眼。
韩绛问:“壕横兄,聊了这么久,听一曲如何?”
钱皓桁迟疑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他严守德操,为官多年都没有叫过侍酒,若只是一曲他勉强能接受。
韩绛冲着小二点了点头。
很快,一面屏风摆上,有盛装女子坐在屏风的另一面,用的是五弦琵琶、弹的是唐曲。
韩绛的音乐水平能有多高,勉强听得出来这琵琶声中带有一种杀伐之气。
一曲终,钱皓桁双手虚礼,而后深吸一口气:“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姑娘弹的一手好琵琶。”说罢,钱皓桁在身上找了找,他的长随已经回去,身上没钱。
依规矩,这么好的琵琶,他应该有一份打赏。
“绛弟,可有带钱。这位姑娘的琵琶弹的真的好,应有一份心意。”
能不好吗?
临安府琵琶第一人,鹤翎若说自己琵琶弹的不好,临安府其他人谁敢说自己会弹琵琶。
韩绛没钱。
韩绛回答道:“壕横兄,我平时几乎不碰钱。”
回答了钱皓桁之后,韩绛对屏风方向说道:“鹤翎姑娘若得空,初五来我府上,带上纸笔。”
“谢过。”鹤翎要的就是这个。
她不差钱,她是自由身,比起映月身价高多了。
鹤翎道谢后离开,仅仅一柱香时间,韩绛这小包厢内原本只有七只小碟的桌上,摆满了,后有几盘摆不下,只能拉一张小桌放在一旁。
映月,凭《白蛇传》一夜之间成为江南青楼第一人。
本着有枣没有枣打三杆子的心态,青楼的姑娘们都想和韩绛结个善缘。
钱皓桁的脸色沉下来了。
又一人用北筝手法弹了一首古曲之后,韩绛约了下月请对方到府,这位出去,钱皓桁很严肃的对韩绛说道:“绛弟,宋律有风化之罪。你既为放翁弟子,又自称是我钱府女婿,为兄要说你两句,你应多读书考取功名,出仕为官造福一方。”
这是好话,韩绛听得出来。
韩绛一拱手:“壕横兄的话我听进去了,弟不才有点写话本的小才能,她们只有求个话本罢了,没其他的意思。”
钱皓桁微微点了点头:“这便还好。”
第一二五节 看这碗口粗的棍子
求诗词、求话本,这些钱皓桁可以理解。
各楼之中的名曲小半是伎楼自产,也有许多传世名作,但更多却是出自才子之手。
但是,与艺伎接触过多依然还是不合适的。
钱皓桁认为自己应该管一管,但若管肯定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所以钱皓桁又问了:“不知道,你娶的是我钱家那一房那一支?”
钱皓桁这么问,若是娶的是钱家重要的几房自己便可以直接开口。或是支房或是远一些,自己便回头找相关支房主事的人提几句。
韩绛因为与钱皓桁聊的很不错,这会戒备心也没之前那么重了,被及后便开口作答。
“名字不能说,说了估计皓桁兄也不知道。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泰山公说要过三关,我估摸着难度不小。但是,我有信心。”
名字?
已经知道名字那么便是六礼已经开始,却不知道已经过了几礼。
“恩。”钱皓桁倒没多想,既然能让放翁收为弟子,那么立德这一项肯定能过关。
立行、立言怕有难度。
立行,就是要作为利国或利民之业绩。立言便是有真正有价值的文章可以传播今下,让人认可。往大了说,甚至是载之史册、留于后世。
钱家三关是往这立德、立行、立言这个方向走的,却并非真正要拿出足够的名声与成绩来,否则仅立言一项就过不了关,所以这三关看的是才华、品德以及潜力。
这也是钱荨逸对韩侂胄提及,将牛痘之法不算在三关之内的原因。
牛痘之法便配得上立行。
钱皓桁又问了:“绛弟出自那一府,并非问及家世,今日一见如故却不知弟之姓氏,便是兄之失礼。”
韩绛很纠结,说韩府会不会被钱家人鄙视呢。
可说假话也不合适。
一咬牙,韩绛回答:“我姓韩。”
“韩?可是临安府本地人?”钱皓桁听到姓韩内心就有些反感了,因为他正准备弹劾一人,泉州府崔判官就是临安韩家的一匹狼,还是一条恶狼,受韩侂胄指使说咬一定见骨,往死里咬的那种。
这时,韩绛声音低了很多:“我原本就姓韩,非临安府的人,不过我流落至此后落籍临安受官家恩赏现为建安伯,正八品准南东路转运使司勾当公事,再有几天初九便正式入职。我父是……平原公。”
钱皓桁听完之后心里五味杂陈。
韩绛思维敏锐、作事的风格他喜欢,却是韩老贼的养子。虽然反感,但钱皓桁还是相信陆游的眼光,陆游当年知严州府事就是让韩家陷害被罢官的,陆游都能同意,那么自己也不好说太多。
钱皓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之后才问:“你要娶的是我钱家,那一房?”钱皓桁已经打定主意,这事他要过问,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和韩府结亲,就算他认可韩绛的才智,但这事他也要过问,无论那一房那一支,他身为嫡长房长孙,他有资格过问。
韩绛并不知道钱皓桁是谁,只当是钱家分支好奇问问。
自己连身份都表明了,还怕说自己准备娶谁?
韩绛说道:“钱家嫡长房曾长孙,就是钱家大姑娘。”
韩绛的声音不大,可如一道天雷在钱皓桁耳边炸开,嫡长房曾长孙,不就是自己的女儿?
自己和韩绛称兄道弟喝了一个晚上的酒。
钱皓桁瞬间酒就醒了,全醒。
钱皓桁惊呼一声:“谁?你说是谁?”
钱皓桁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谁想韩绛这时又来了一句:“我们两人倒没问题,眼下就是钱太公这一关不好过。”
什么不好过。
钱皓桁还没听清,却见小包的门开了,一人入内:“绛哥儿,楼外来了一个姑娘,说是哥儿若子时前没有回府,她便要回去告诉自家姑娘。”
自家姑娘!
听完这话,钱皓桁推开窗户就往外看。
别人不认识,他怎么能不认识。
自家女儿的贴身婢女丹霞。
丹霞,竟然是丹霞。
钱皓桁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头皮都炸开了。
揉了一下眼睛,再仔细看一眼。
看清人之后,钱皓桁推开报信的小二就往楼下跑,韩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赶紧追了出去。
丹霞站在楼外两丈远,靠着马车正吃着点心。
钱皓桁冲到楼外,韩绛跟在后面。
见到钱皓桁的瞬间,丹霞整个人傻在那里,手里的点心连同盒子一起掉在地上,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见钱皓桁冲到一步之内。
钱皓桁黑着脸:“你怎么在这里?”
丹霞听到语气吓的魂都飞了,赶紧回答:“姑娘让婢在绛哥儿身边侍候。”
侍候。
把贴身婢女都派到韩绛身边了,这代表什么?
钱皓桁转头看到韩绛追了出来。
无论之前怎么看韩绛,此时钱皓桁的眼中韩绛面目可憎、全身都韩家恶臭之味。
钱皓桁四下看看,然后伸手抽过马车撑车的棍子:“韩绛,我打死你。”
我去!
韩绛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眼看那手腕粗的棍子抡圆了打过来,韩绛真的给吓坏了,转身就跑。
这要是被打一棍子胳膊肯定断,打到脑袋上怕是就和那位谁比我更惨兄一样的结果,必挂。
韩绛一边逃一边喊:“壕横兄,你要打我总要说个原因吧。”
一听又叫自己为兄,钱皓桁心中的恨意值高涨一百倍,将棍子抡圆了,一边追一边骂道:“我打死你,丹霞是我儿的贴身侍婢,你污我儿名声,我定要打死你。”
卧槽。
韩绛逃的更快的,这位壕横兄竟然是钱歆瑶的爹,这是什么事。
电视剧上有个经典的梗,韩绛还记得。
我把你当兄弟,你要泡我女儿!
对,一定就是这个原因。
一边逃,韩绛一边喝:“泰山大人,您这么追我有失身份。我知道我错……”韩绛连话没喊完眼看着一棍子照自己脑袋就劈下来了,韩绛赶紧低头狂奔。
钱皓桁高喊:“韩绛,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要打死你,再打死韩老贼后,在金殿上向官家请罪。你莫逃,让我打死你。”
废话,不逃真能给打死。
第一二六节 这个,好紧张
韩绛听得出来,背后这位是真的要打自己,绝对不是吓唬人。
韩绛一边逃一边又喊了一句:“壕横兄,我们是两情相悦!”
“打死你。”
钱皓桁火向头上冲,儿女婚嫁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是什么,就是私定终身。
钱皓桁脑袋已经一团乱,只想将韩绛一棍子打死。
一个在前面逃,另一个在后面追。
让韩绛万万没想到的是,逃了一条街之后。突然跑出来几个人,一看衣着就是贵族家的高仆,这几个没敢对钱皓桁动手,只是伸手拦。
“让开。”钱皓桁扶着棍子喘着。
“皓桁贤侄。”一位老者这时走了出来。
韩绛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拦下钱皓桁护住自己是王家的人,王蔺都亲自出面了,至少眼下钱皓桁打不到自己。
一刻钟后,王家,王蔺的书房。
王蔺没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书房正中间。左边两步之外坐着喘的很凶的钱皓桁,右边两步之外坐着猛擦汗的韩绛。
丹霞也被接进府里,原本王蔺是让自己夫人安排人照顾一下丹霞,可丹霞跪在书房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眼看着钱皓桁长吐一口气,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水。韩绛心说这位壕横兄应该平静了一点吧,所以韩绛双手握在一起陪着笑脸说道:“这个,我知道我有错,泰山大人拿我当兄弟,我要娶你女儿,这事我有错。”
“放屁。”钱皓桁破口大骂。
他生气是因为这个?
他生气是因为韩绛姓韩,又是韩老贼的养子。
更生气是自家女儿连贴身侍婢都派到了韩绛身边,这事只有一种解释,有婚约便是美谈,相互先找个由头或是借口派去的人了解对方。若没有,就是私订终身,便是大失礼。
丹霞吓的直发抖,因为她被派到韩府的时候钱荨逸还没表态呢。
若不是王蔺坐在两人中间,钱皓桁能跳起来再打韩绛。
韩绛对王蔺说道:“王公,您老看到了吧,这就叫有色眼光看人。”
王蔺点了点头,韩绛的话没有错。
因为韩绛是韩侂胄的养子就冠上恶名,确实有失公允。
所以王蔺说道:“在崇新门外,就事论事。无名坊的事老夫是认可的,这事办的不错。老夫没明说是想你二人各自回府,有个缓冲,谁想你二人结伴去喝酒,听下人讲相谈甚欢,可老夫还是担心,所以派了人守在楼外,这结果倒不出意料。”
韩绛打蛇随杆上:“泰山,您说无名坊的事,你认可不?”
钱皓桁站了起来:“再敢叫一声泰山,莫怪我打你。”
“那,如何称呼。”
韩绛这一问,钱皓桁愣住了。
叫什么,以官名称呼,以叔伯称呼,或以……,不对,叫什么自己都听着都想骂人。
王蔺哈哈大笑。
韩绛又来了一句:“还有,我对泉州的建议可有道理。”
听到这话,钱皓桁脸都在抽筋。
他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韩绛对泉州应对钱荒的建议却是治本之法,管用。
听到泉州,王蔺自然也知道泉州有什么麻烦,他来了兴趣:“对泉州的建议,老夫可以听一听吗?”
钱皓桁气呼呼的拿起杯子连喝三杯水,再一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凭心而论,韩绛对泉州发展海外贸易,并且给出一系列管理的建议确实对泉州有极大的益处,特别是在管理方法上可以称得上大才。
王蔺问,韩绛便套用后世标准外贸的相关条款、法律、码头等管理办法,选核心部分讲给王蔺听。作为一年卖几亿双袜子的人,这事韩绛门清。
在韩绛给王蔺讲解自己对外贸的设想同时,钱府。
王家派的可不是仆,是王蔺的长孙,嫡长孙。
王蔺的儿子在蜀地为官,所以派了自己在太学读书的长孙王询去钱府,然后再去韩府,以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与态度。
王询没参加今天在皇宫门前的学子聚集请愿,不止是他,朝中重臣子弟都没去。
钱府,当朝副相、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前来送信,自然是直接被请进书房的。
一进钱荨逸书房,王询不由的惊了一下。
韩侂胄竟然与钱荨逸坐在茶桌两边,看茶桌上的摆放的,这是相互泡茶,再看旁边已经有许多洗茶的渣,显然这两人已经谈了很久。
韩侂胄主动问:“贤侄需要我退避吗?”
王询施礼:“不,晚辈原本是打算先来钱府再去韩府,本是一件事。”
“何事?”
王询回答:“钱府皓桁叔提着棍子追打了韩府绛哥儿足有一条街,现两人都在我祖父的书房内。”
钱荨逸竟然笑了,韩侂胄也跟着笑了。
很显然,相互间已经知道对方身份了。
钱荨逸起身:“询哥儿稍等,老夫更衣到你府,正好有点事情与你祖父谈。”
王询赶紧施礼:“虽没请示祖父,但请钱公安坐,晚辈代祖父请示钱公,可否过府。”
钱荨逸年龄大了,作为临安府德高望众的人物,王询相信这么晚让钱荨逸亲自到自家去,自己祖父也会认为自己错了,所以大胆代为作主。改为自己的祖父亲自过来,这便是临安府士子对钱家的一份敬。
钱荨逸又坐下:“既然如此,那辛苦王尚书来一次了,正好有件事老夫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是,晚辈告退。”王询很郑重的施礼后退了出去。
王家,王蔺书房。
听到这么有趣的热闹后,有恶客上门,谢深甫乐呵呵的就来了,他要看看钱皓桁与韩绛相互知道身份之后是怎么面对对方的。
下午称兄道弟,夜里演了一出全武行。
此时会如何?
乐呵。
这事越想越是乐呵。
谢深甫还特别让自己的长随带了一瓶治跌打的药,这是特意给韩绛准备的。
到了王家,远远的就听到书房里有吵架声。
而且韩绛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谢深甫笑了:“厉害,这位绛哥儿显然是不准备娶妻了,竟然还敢这么大声。”
第一二七节 唯有口遁了
凭什么就不敢大声了。
韩绛连自己老祖宗、这一世的养父韩侂胄都敢怼,老丈人也照怼。
咱是讲理,又不是吵架,凭什么不敢大声说。
“清官不代表好官,好官也不是贤官,就算是贤官也不是治吏,这些不是划等号的。壕……好泰山,也未必是好爹。我今个若不能说的泰山您心服口服,我自贬五千里,流放自己去琼崖。”
“你,你说。”钱皓桁气的脸色发白,他治泉州的良策被韩绛贬的一文不值。
对于韩绛突然暴走,王蔺也是很意外。
韩绛自认穿越到宋朝,武功不入流、文化三流、可口遁的功夫就是那脸上长了三条纹的金头发也要甘拜下风。
韩绛直接就扯开了王蔺书房的屏风,然后挂上一块白纸。
“效仿先贤,围海造田。这主意也不知道是那个脑袋给门夹了的给出的,这种主意就象是让一个厨娘去打铁,让铁匠去雕豆腐花。”
钱皓桁脸如锅底,这围海造田是他苦思半年,并且实地考察过才确定的良策。
韩绛刷刷的就在纸上写了:“泉州,我去过。整个泉州流域面积超过十七万亩的河就有三十条,总长度为三千里。面积超过八万五千亩的河流有八十一条,总长度是四千三百里,可以说泉州仅入海口就是五个,上流从水路可以连接十九州、一百多县。”
为什么韩绛说十七万亩,因为后世的标准是流域面积一百平方公里。
钱皓桁沉默了。
作为知泉州府事,他都不知道这些数据。
但他不怀疑韩绛,因为韩绛没必要在此时用这些数据胡说。
韩绛继续讲:
“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泉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围海造田听起来是好主意,为了增加耕田,但有意义吗?”
“世上有三大产业。泉州应该有心去挣天下第一港,把围海的钱用于修码头不香吗?泉州,就应该是第三产业福地,全力发展第三产业,带动十九州府、一百多个县一起富起来,这才是造福于民。”
手绘地图,韩绛这本事不是盖的。
简单几笔就能让人看清地图所示的地方。
“江南西路,粮食可供给泉州。泉州开始往西,这么一个巨大的扇形,山地最佳的产业是桑与茶。这其中有一个理论叫港口城市与腹地农业手工业互补互助共赢论……”
这名词韩绛听着就想吐,自己后世读大学的时候,这是老师给自己出的一道论文题目,改了不知道多少次老师都没有十分满意,最高一次给了七十分。
可就这七十分的水准,放在此时却是惊世之作。
谢深甫站在门口都听呆了。
韩绛的理论放在后世随便一个经济专业学硕类的人都不比他理论差,以点带线,以线扩面,以泉州港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扇形专属经济圈理论就在王蔺的书房成型。
韩绛讲的已经很顺,还画了一个图表。
“泉州港头一年五年计划,是扩港增市,若我为泉州扛把子……错了,泉州最大的官,头一年就能给泉州府官仓搂进来五百万贯,不对,又说错了。是合法的为衙门得到五百万贯的收入,不过这些钱全部要再投入港口建设中。”
看到钱皓桁那一脸的惊愕,韩绛的内心都有些飘飘然。
钱皓桁两次想张嘴问,可却不好意思开口。
一直站在门口不想打断韩绛这套理论的谢深甫进来:“老夫可否听一听,是什么办法能让官仓入账五百万贯。”
问细节?
咨询费你们交了吗?
韩绛摸了摸耳朵:“我又没好处,我是奸臣的养子,只会干坏事。”
王蔺一个眼色打给钱皓桁。
钱皓桁知道王蔺的为人,再加上刚才韩绛这套理论确实有可取之处。
钱皓桁是知泉州府事,属于广义上的泉州知府,管的可不是泉州码头区这么一个小县城。狭义的泉州就是泉州港。
所以,将韩绛所谓的联合经济区缩小一些,整个泉州就在这个扇形内。
泉州有多大,再过八十年泉州不叫府,叫路。
泉州路。
王蔺的意思钱皓桁明白,韩绛这次可能真的有好点子。
钱皓桁起身,双手一抬,这架势就是下问之礼,韩绛赶紧跳到一旁,先不说受自己未来岳父这一礼合不合规矩。今晚上回家自己的养父韩侂胄就会拿藤条打自己,回头钱歆瑶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没办法,只有讲了。
韩绛说道:“我怕了,办法有。给我一块地皮,我年底给府衙交三百万贯,再帮助府衙保二百万贯的税收。”
这是留了一手,明显不想细讲。
王蔺笑了:“若是钱府大姑娘亲自来问呢?”
“王公,这叫欺负人。”
王蔺摇了摇头:“直说吧,若是钱府大姑娘来问,你怎么办。”
韩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我所查,泉州与三十一国有商人往来,泉州的富民的办法就一句话,泉州属于港口经济,以物流、信息流、资金流为核心的经济体系,绝对不是围海造田。”
王蔺说道:“老夫保举崔判官督泉州港,以港口往府衙方向三十里划为港口。可好?”
韩绛笑问:“崔判官,很厉害。”
王蔺淡然一笑:“回家问你爹,你就知道崔判官是谁了。”
钱皓桁突然说了一句:“崔判官虽然随韩老贼为恶,但却不贪一文钱,说起来也可以叫清官,只是为人太狠,对政敌没有半分留手。”
韩绛很不高兴,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养父,被人当面叫老贼这个好过份。
钱皓桁白了韩绛一眼:“我当面也这么叫。”
韩绛很无语。
这时,王询回来,施礼:“祖父,韩公在钱府,钱公请祖父过府一叙。”
“现在?”王蔺心说这会都过了三更。
王询站在一旁回答道:“钱公说的是现在。”
“备车。”王蔺不会拒绝钱荨逸的邀请,钱荨逸的名声摆在那里,叫他过府肯定有事,就算没事依钱荨逸的德望王蔺也愿意跑这一趟。
第一二八节 姑娘,好可怕
一刻钟后,钱府,钱荨逸书房。
钱皓桁进屋后在钱荨逸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祖父,孙儿回来了。今日之事孙儿愿领家法。”
“无事,起来吧。”钱荨逸很平静的摆了摆手。
钱皓桁站起来伸手就指向韩侂胄:“韩老贼,你儿子想娶我女儿,没那么容易。我钱家择婿过三关,这三关我要好好称一称韩绛的斤两。”
扑哧,一个笑声从书架旁传了出来。
周必大。
当朝左相,周必大。
周必大绕过书架走了出来:“挺好,老夫作个见证。想必王兄与谢兄也有这个兴趣一同见证。”
“这是自然。”王蔺点了点头。
钱荨逸淡然一笑。
韩侂胄很震惊。
要知道钱皓桁可是提着棍子追打了韩绛一条街呢,这会应该是直接说,想娶我女儿你是作梦,可只说过三关。
那就是有门。
优秀。
自己这个儿子果真优秀,能摆平钱皓桁。
王蔺几步走到周必大面前一拱手:“相公在此,倒让人有些意外。刚才我府中有一番争论,我打算保举原泉州崔判官督泉州港,同时划地三十里用于扩港之用。这几日若是相公得闲,可到我府中详谈。”
“好。”周必大虽然不明白原因,礼部尚书王蔺保举了一名满朝文武都清楚知道,韩侂胄的铁杆官员,那么必有原由,也一定有合理的原因。
钱荨逸这时站了起来:“今晚上要说件很重要的事。”
钱荨逸开口,所有人都很认真的听着。
“韩家有两个丫头,本姓张,是当年女医圣之后,虽然年少但却有担当。根除痘疮之秘术,两个丫头准备亲试。老夫让吾儿去请张家人前来相助,此事若成,便是天下之福。老夫与节夫深谈一个时辰。”
痘疮!
除了先一步过来,刚才还去书架上找书的周必大之外,其余人都很意外。
当然,韩绛不意外。
韩绛清楚自己养父的手段,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利益最大化。
能坐在钱家太公书房里品茶,这已经是大好处了,给韩家洗白上岸写下浓重一笔。
钱荨逸继续说道:“这不是韩家一家之事,也并非我钱府之事,这是天下人之事,所以老夫请了益公前来商议。”
益公就是周必大,钱荨逸可以尊称,周必大却不敢领,赶紧在一旁施半礼。
钱皓桁此时想到了白天的时候韩绛与王蔺的一段对话。
韩绛让王蔺不要用有色眼光看自己,自己要作好人。
路上,王蔺也简单的说了几句。
核心内容就是,除掉一个朝堂上为恶的韩侂胄与让朝堂多了一个愿意再兴韩家门眉,作好人好官的韩侂胄,那个更有意义。
更何况,韩侂胄若是那么轻易能除掉,也不至于朝堂上一半人都在背在骂韩老贼了。
此时,钱皓桁的心态开始有些变化了。
自己的祖父能认可韩家,怕是自己不在临安府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只拿今天这事来说,根治痘疮这秘术韩家都能拿出来,韩家难道真心想悔改?
“各位,若是累的话老夫安排先休息,若是可以此事老夫与节夫定了一个初步的预案,各位一起参详一二。”
王蔺上前:“钱公,您老可不敢太过劳累。”
“无事,这事若没一个结果,老夫也睡不安稳。”
王蔺说道:“那我等先讨论一下,您老先歇会。”
要说韩绛为什么讨人喜欢,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整理了软榻,这会立即伸手扶钱荨逸去靠着休息一会。
韩侂胄才四十二岁,他精神好着呢。
韩绛辈份太低,这会去照顾钱荨逸合适,韩侂胄负责讲解刚才他和钱荨逸讨论初步预案,这套秘术从理论研究到初步实验为一个月,然后进阶实验与观察,最后是定案实验与确定医案。
为期六个月至九个月。
最先是集两府之力,再加上当世第一医张家之力就理论进行深入研究。同时研究如何保护受实验的人。
第一批参与实验的选十四至十七岁,钱、韩两家的直系子弟,采取自愿参与的原则,以及谨慎试探的方式。
韩侂胄是有真本事的,这预案考虑的极是周到。
此时再说丹霞。
先是吓了一身冷汗,又在王家王蔺的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这会是钱家的婢女给扶回后院的。
消息瞒的紧,钱歆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丹霞给扶回来很是紧张。
“莫非……”钱歆瑶猜了一种很坏的可能,马上摇了摇头,她认为韩绛不可能欺负丹霞。丹霞见到钱歆瑶抱着钱歆瑶就大哭:“姑娘可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会被打死。”
“怎么,怎么了?”钱歆瑶赶紧问。
“姑娘……”丹霞一边哭一边讲,钱歆瑶坐在一旁听,心是一上一下,脸上一红一白的在变化着。
她听懂了。
下午的时候自己爹爹回临安在崇新门遇到了韩绛。
然后韩绛打着钱家女婿的名义收了一个无名坊的地皮,然后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去酒楼喝酒,称兄道弟。一直到丹霞出现,自己的爹爹提着棍子追着韩绛打了一条街。
若不是王尚书亲自出面,钱歆瑶都不敢想这事的后果。
这还没完呢,丹霞吓坏了,在王尚书的书房外跪了很久,是被王家女眷强行带去休息的,可丹霞却还是听到书房传来争吵声。
钱歆瑶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
韩绛竟然敢和自己爹爹吵,这事真是麻烦大了。
可谁想,丹霞继续讲。画风一变,从王家回钱府这一路上,倒是一团和气,而后最惊人的是,韩家主君竟然就在自己曾祖的书房内,而且待了已经很久。
不行,这要打听一下。
那怕已经过了三更天,钱歆瑶还是换了衣服,准备去打听一下消息。
可谁想,钱家两个嬷嬷封了钱歆瑶这小院的门。
吴嬷嬷去问了几句,回来对钱歆瑶说:“姑娘放心,主君书房里议的是大事,今日韩家上门,咱家依贵宾之礼接待的。”
“呼,还好,还好。”钱歆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第一二九节 老贼,你为何还不死
依什么礼节接待,这个差别可大了。
钱歆瑶拉着吴嬷嬷的手:“我依旧是不安心。”
“姑娘放心,我帮姑娘打听着。姑娘赶紧更衣歇了吧。”
“恩。”钱歆瑶点了点头,吴嬷嬷立即吩咐婢女过来给钱歆瑶更衣。
躺在床上,钱歆瑶睡不着。
她想到丹霞讲过韩绛要把崇新门外那个无名坊全部推倒重建,虽然丹霞不知道细节,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钱歆瑶却想到了一样东西。
一个坊推倒重建,全部修成木屋或是泥屋根本就无法让原先的坊内的人住下。
唯有!
几丈高的屋子。
难道是……水泥。
钱歆瑶相信自己没想错,若用木楼,临安的木料价格今年比去年高了三成,比起绍兴府的木料贵了有十倍不止。
钱歆瑶不是那种十指不粘阳春水的人。
她在意的事情很多。临安府常用物资的价格、生活所需品的价格,甚至是临安府的房屋价格她每几天都会派人去调查记录。
近三年来,临安府涨的最厉害的就是房屋的价格,其次是就是食物的价格了。
钱歆瑶小本本上记录的临安府各种行业加起来有四百八十四种,连修扇子、补鞋子等都记录在案。
临安府的禁军每月领十五贯钱,三年前可以天天吃肉,今年不行了。
三年前的冬天,一头猪也就是一贯钱,今年初冬临安府一头猪已经需要一贯又六百文。米价也从三年前的七十三文一斗涨到了九十文一斗。
而房屋。
三年涨了一倍还多,有些城内的好地段三分地方的小院已经需要一千五百贯。
也就是禁军士兵一百个月的收入,这样的小院也就是富户的五口之家。
一定是水泥,钱歆瑶相信韩绛要盖的屋,肯定是几丈高的屋,砖石屋。
钱歆瑶决定,明天一定要找机会问问韩绛。
夜已经很深,深的都快要天亮了。
临安府提前开城门,因为这是权知临安府事吴松的命令,十数骑呼啸而出,紧接着几十条船开始往西去。
韩侂胄自知势单力薄,他需要找帮手了。
找谁,肯定是找自家人了。
韩侂胄自开昼锦堂,眼下还没有被大族所认可,韩氏是大族,依人口排下来在这个时代,南宋姓韩的人口数排第二十四位,约有六十四万。
韩侂胄属于相州一脉。这一脉在唐时就是显赫之族,到了宋代韩侂胄的曾祖韩琦将相州一脉的声望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就算韩侂胄在朝堂上恶名昭著,但巴蜀一带你自报姓韩出自相州,若需救急,便会有人帮助。
曾经巴蜀大灾,韩琦救巴蜀灾民二百万。
韩侂胄要去族中求援,他需要族中名士前来支援自己。
韩侂胄给相州一脉派了三队人马,却给桐州一脉派了七队。
桐州韩氏曾经有个人,大耳光扇在过韩侂胄脸上,这个人的祖父也叫韩绛。
当然,不是韩侂胄现在的养子韩绛,而是桐木韩氏名臣,一百年前已经过世的韩绛。其孙子韩瑜打过韩侂胄一记耳光。一百年前的桐木韩氏韩绛的父亲韩乙,八个儿子、八个进士,一门四相,一朝四国公。
韩侂胄这一支,相州韩氏不弱,自宋开国以来,三人宋史单独列传,两人名列昭勋阁,十一位国公、三人封王爵。
此时,韩侂胄需要名望,需要声势,需要洗白自己变成一个受天下人称颂的好人。
那么,他就需要支援。
名士的声援、人才的支援。
唯独,不差钱。
钱家不需要支援,钱荨逸派人送信需要的是调派吴越钱氏优秀的族中子弟前来临安听从调遣。
钱府的清晨是一被暴喝从宁静变的喧闹。
陆游,今年虚七十岁,精神头十足,见到钱家花厅内正准备吃早餐的韩侂胄后,一声暴喝:“韩老贼,你为何还不死。”
韩侂胄慢条斯理的又喝了一口粥,擦了擦嘴:“非也,非也。宪问之中关于老贼一词有注释,小的时候不懂谦卑不能和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长大了又不懂教育后辈,到老还不死的,就算是对天下有害。”
陆游愣住了,韩侂胄竟然如此淡定。
韩侂胄站起来走到陆游面前:“放翁,你今年七十,实则六十九。我才四十二,更何况我教育的后辈有才,我与兄弟姐妹相处非常好,所以,我不是老贼。”
陆游脸色铁青:“那是什么?”
“奸贼。昨天以前是奸贼。”韩侂胄很淡定的说出这一句之后,花厅内吃早餐的人全喷了,几位老臣赶紧背过身去怕人看到自己把粥喷了一脸一胡子。
陆游傻眼了,自己骂了韩侂胄至少有十年了。
韩侂胄伸手一扶陆游:“放翁安坐,节夫得天赐一儿,从此洗心革面,以造福天下为己任,晚辈给您老盛碗粥可好。”
韩侂胄还真的亲手给陆游盛了一碗粥。
陆游看看粥,再看看韩侂胄,出门看看外面,然后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天亮了,日头也从东边升起。”说完转头看着韩侂胄:“莫非,你在粥里下毒。”
韩侂胄也不言语,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将碗放在桌上。
陆游依然怀疑:“冒充的?”
“真的。”谢深甫拉陆游坐下:“安坐,其余的事等会再说。”
“真的?”陆游不由的又看了一眼韩侂胄,再看看桌上,将韩侂胄喝过一口的那碗粥拿到自己面前。
陆游虽然恨韩侂胄,可这一碗粥他若嫌弃便是失礼。
他说有毒,韩侂胄试粥,这便是韩侂胄的礼。
早餐后,钱荨逸书房,陆游又见到两个他认识的,此时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是韩绛,另一个是马远。
马远天没亮就来了,没钱荨逸的手书寻常人也请不动,更何况今天是年初二,许多人家里女儿回门,马远此时应该在家里家宴才对。
可马远却在这里。
此时的马远头发凌乱用一根布条随意扎着,左手夹着四支笔,嘴里咬着一支,右手正在一块巨大的画布上作画。
第一三零节 躲是永远躲不过的
这画布高四尺、长一丈三,之前就涂过一层明胶的布,专用作画的极细麻布。这种布韩绛也是头一次见到。
韩绛在旁边,一只手拿着调色板,一只手拿着一副简笔画:“钦山先生,这里要有一个角楼,角楼前要有一块空地,还有一个沙坑以供孩童玩乐。”
“没问题。”马远痛快的答应下来,退后几步观察了一下,提笔就开始画。
马远有一个别称叫马一角。
楼阁界画精工,且加衬染。喜作边角小景,世称“马一角”。
就马远这一副所谓的新坊街景图,放在后世给楼盘去作效果图,没个几吨红红的小纸片,想都不用想。而此时,马远只收一文润笔,还自带颜料。
韩绛已经打定主意,这副画只公示三天,最长五天,然后找画工临摹几副就行了,原版自己打算留给自己三十八代孙子。
无名坊,现在取名白玉坊。
韩绛取的名,已经准备好了向临安府报备的文书,只能新年假期结束就正式递报。
无名坊的一角,占地约两亩的一块地方已经开始有人动手拆屋了。
这里要建一个楼。
怎么说呢,韩绛把这楼叫展示区,事实上嘛,就是后世的售楼部。等坊内的屋子、店铺卖光租光之后,这里可以再租出去当一个酒楼用。
集楼部计划,两个月盖好,一个月装修完毕。
整个坊区的建设,一共分为九期,全工期计划两年,最长不超过两年半。
当然,这仅仅只是韩绛的想法。
韩绛深深的有一种感觉。就眼下这事吧,显然有人想插手,而且韩绛还完全处于弱势。头一个想插手的是韩侂胄,第二个是钱皓桁。
两人都流露了这方面的意思,韩绛估计很快会有一场针对自己的打压式谈判。
因为自己惹不起。
一个是养父,一个是岳父。
韩侂胄是怕这么大的事韩绛撑不起来,钱皓桁是担心恶名满临安的韩家在后面搞鬼。
韩绛唯一能说的,仅仅可以在心里说,都不敢发出声的只有一个词:卧槽!
所以,眼下韩绛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画设想图上,一边是拖时间想对策,一边是等韩嗣那边的消息。
最关键的消息是,那个无名坊的人是相信这件事多一点,还是相信钱家可靠多一点。
韩绛这脑袋一走神,没盯着,马远开始把画往精细搞了,那一处小角画的惟妙惟肖,连小儿戏沙坑都表现的极是精致。
韩绛赶紧劝:“钦山先生,用泼的,泼的,这一笔笔没必要,这只是告诉那坊民将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马远退后两步观察了一下全局,微微点头:“有道理,这里换个技法。”
马远的工笔一流,若让他细细去画保证能再画一幅小清明上河图来,那样的话没两三个月根本就画不远。
若是用写意手法,这块布马远两个时辰就能画满。
马远换笔,三两笔就勾出坊内一条小河还有石板路、然后再几笔街旁的树木已经成型,换小笔,勾出路两边的楼阁,大笔填色再用写意的手法画出楼阁背后的居住区。
进书房的人只看了一眼,谁也没打扰,都去了偏厅。
书房内,韩绛一边和马远商量着画效果图,一边等着自己养父韩侂胄来找自己谈话。
可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整幅画完成,无论是韩侂胄还是钱皓桁都没来找自己。
好画。
刚刚完成,就有钱府高仆上前:“绛哥儿,我家主君让小的带哥儿去西院上厢房。”
“请带路。”韩绛心说,终于来了,长辈们要抢夺自己就那坊市的绝对管理权。
马远摸着胡子却是笑了。
很快,带路的人将韩绛引入一个小院,然后请进屋中。
韩绛一进屋,门外的人就把门给闭上,还加了锁。
“你……”韩绛大吃一惊,这是要关自己小黑屋,没等韩绛发问,带路的高仆就说道:“桌上有我家主君的信,绛哥儿一看便知。”
确实有封信。
韩绛打开一看,心说别说是初一、十五,躲都躲不过。
今天是初二,明天是初三。
从现在开始,会有人送来食物,韩绛不得离开这个屋,门外有高仆家丁守着。韩绛开始接受考试,而这个考试与择婿三关还没有半点关系。
桌上有一个竹筒,这是第一题,完成之后门外会换下一题给韩绛。
韩绛长出一口气。
丰乐楼那天躲过了,今天以为都操心痘疮还有无名坊的事,要考自己这事可能都忘记了,谁想钱家根本就没忘。
躲不过能怎么样,受着呗。
韩绛打开竹筒,里面有一张卷起来的纸,纸上写有三句话。
第一句: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
第二句: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于在此。
第三句: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
韩绛瞬间崩溃。
这他喵的是考题,那么、如果、可能、或许,我应该写点什么呢?
难道这是古文翻译?
韩绛绕着桌子转了两圈,摇了摇头:“不太对,这就是古代,要什么古文翻译。”再说了,高中学的古文翻译早就还给老师了。
韩绛用脑袋顶在柱子上,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撞着柱子。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要考什么?
一刻钟过去了,韩绛提笔写了两个字然后将纸卷起来从窗户塞了出去,门外就有人守着,接过竹筒赶紧往旁边的小院送。
旁边的院内,原计划只有九个人,韩侂胄肯定不在其中。
这九人都是钱荨逸的友人或是晚辈,无一例外全是名士,马远也是其中之一,杨万里等诗词大家也都在。
现在人多了点,多了韩侂胄、王蔺、谢深甫。
竹筒送进来,有仆从取出答案双手捧到了钱荨逸面前。
钱荨逸将纸打开,上面只有两个字:不会。
这张纸所有的人传阅之后,韩侂胄起身一礼,然后就往外走,他要去揍人,揍韩绛。
韩绛今天把脸丢到全临安府了。
在场那一个不是当世大贤。
第一三一节 求亲应考第一蒙
看着韩侂胄起身准备出去之时。
钱荨逸开口:“节夫且慢,来人,告诉绛哥儿这一题是考史,让其重答。”有人去传话后,钱荨逸倒是替韩绛说了好话:“绛哥儿只是不会应考,未必不懂。”
韩侂胄默不作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再说韩绛。
听到考史,又拿起了那张纸。
宋代考史能考什么?往前算,唐、汉、秦、周。
韩绛有一种想把这张考题撕的粉碎的冲动,连题都看不懂,都想不出来这问的是什么,怎么答。
韩绛提笔又写了一张,上面写着自己完全看不懂题,不会答。
写完之后,韩绛思考再三把这张纸揉成团。
韩绛并不知道钱家以前的女婿是怎么过关的,国考都没这么变态,不过钱荨逸给自己了一句提示,自己再说不会答实在不合适。
韩绛坐了下来让自己安静下来。
许多年前,自己即将参加高考,有一天晚自习老师在讲台上说了一段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学霸、学神不是人,正常人想考高分的话,要学会看不懂题也能答对。
那一年,韩绛认为老师在胡扯。
工作多年之后,韩绛认为老师讲的是真理。
这一题考的是史!
那么就是历史考试了,自己高考的时候历史考试是怎么考的呢?
蒙的话,应该往那个方向蒙呢。
韩绛苦思一刻钟,突然眼睛一亮。
有了!
韩绛开始提笔写。
话说此时,钱府几个侧院,还有客院内。
今天是年初二,回门的日子,别说是临安府内,就是距离在一天路程之内的,钱家嫁出去的姑娘初一上午拜过公婆,准备初一新年餐之后就开始赶路,许多人都是连夜赶路在初二清晨到家。
钱家的姑娘们围在一起吃个零食、聊个小天。
钱歆瑶被禁足。
今天考姑爷。
考的就是给钱歆瑶选的姑爷,这才是第一考。
这些已经嫁了人的八卦之火能把整个钱府给烧成平地,因为嫡长房曾长孙女选的是韩家,临安府内无数官员夜里扎小人都写的是韩字。
今日的钱歆瑶依旧是一脸淡定,保持着浅且从容的笑意。
但实际呢,手藏在袖子里的钱歆瑶把一块丝帕都能还原成丝线,内心慌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客院。
一群姑爷们也聚集在一起。
有人奔了进来:“打听到了,第一题考史。”
“什么题目。”
负责打听的人把题目一说,立即有人就抱怨了:“太公这是偏心,这么简单的题,我当年考的是什么,只有四个字。”
“那四个字。”
“子夫携鹗。”
四个字一出,一半的钱家姑爷脸色都变的,好难。
相互间开始激烈的讨论,这四个字如何解。
有好事的就问了:“你怎么答的。”
那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这边正说着,突然有一个高仆跑来:“主君加题,子夫携鹗。”
众姑爷瞬间安静下来了。
这仆役再次高喊:“主君吩咐,各位姑爷皆可出题,主君会在其中挑选,不限内容,不限科目,不限字数。”
刚才高喊着太公偏心、出题太容易的那位几乎跳了起来,高声欢呼。
却有年长者表情古怪。
首先,这边的反应太公有派人关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太公对这位韩家哥儿的态度竟然如此特别,要知道没有足够的自信,肯定不敢让人随便出题。
也就是说,还没考呢,这位韩家哥儿在太公心中已经高人一等。
这事,与出题简单比起来,才让人心里更不平衡。
一柱香后,韩绛交卷。
钱荨逸看过这一次的答案之后,微微一笑:“送第二题。”
“是。”仆人退离,钱荨逸将韩绛的答卷递给了周必大。
周必大接过一看,也笑了,然后往下传。
韩绛的答卷上写着:史记、汉书、三国志。这纯粹就是蒙的,因为韩绛也就知道这些书算是史书。
然后是一、我是韩绛,出自韩府。二、我昨天说服了准岳父。三、回首看临安府近五十年的人口增加,今日给我泉州一港加万亩,泉州五年增十万户。
就这么直白的。
所有人看过后钱荨逸问:“各位,以为如何?”
马远说道:“我喜欢此子,此答案意境为极优。”
陆游:“狂妄,不过答案文差、笔极差,意可为良。”
这题,第一句话的意思是,相马的因为马瘦而错过良马。相人的因为对方家里贫穷所以错过人才。韩绛的对答就是,你们不能因为我出自韩家。
第二句,是出自汉书,晁错传。意思是进言的如果不能无所顾忌的说话,决策的人不能从进言中明辨是非、辨别良莠,这是国家的灾难。所以韩绛的对答就是,昨天自己摆平了钱皓桁。
第三句出自三国志,意思是强行移民,百姓故土难离,要顺民心,而不要逆民意。韩绛的对答就是,看看临安府增加了多少人口,这些人难道不是背井离乡。所以,给我一个港口,一万亩土地,我能让泉州增加十万户。
然后是那四个变态的字。
韩绛的回答是:汉武帝把卫子夫带回宫,同时得到了卫青,一将难求。
这纯粹就是猜的,就是那种看不懂题也能写出答案的水平。
韩绛其实并不知道。
鹗,出自三国志:鸷鸟累百,不如一鹗。
钱荨逸不是一个死板的人,韩绛这样的答案放在科举上,直接就当废纸给扔了,但他考的是钱家的姑爷,不是科场。
特别是附加的那四个字,不真正了解历史,答不出来。
最终的评分。
文:差;
字:极差;
意:良;
境:优。
文差没说的,韩绛根本就写不了古文。字极差是陆游亲自点评的,找只狗用尾巴刷几下也比韩绛这字看着顺眼。
但答题的意思对了,切题、合理。
最终在境界上,确实是优,这一点连陆游都没话说,周必大也认为在境界上韩绛已经达到了一种高度。
韩侂胄给的四个评分全是差。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这个时候要谦虚。
第一三二节 史上最难的女婿考试(好象是第四更)
第一题的答案公示。
客院之中的众人看不懂了,先说这答案,就象是说了几句话,意为良、境为优?
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有心思细的看完后说了一句:“怕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以事应题,而且极应景所以才意为良、境为优。倒是最后一句解的……妙。”
最后一题韩绛的回答是:汉武帝把卫子夫带回宫,同时得到了卫青,一将难求。
说话的指着答案:“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点明核心,不是对那段史非常了解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答案的,确实是意境之答,妙!”
这时,第二题出,也在客院公示了。
姑爷的客院安静的只有呼吸声了。
谁刚才说题简单了。
这一次直接上十格纵横图。
十格纵横图对于当下而言是变态到了极限的一种数字游戏,在横竖十个格子内分别填写一至一百不能重复的数字。
寻常人玩的是九宫格,极限是五阵,就是二十五个格。
一百个。
这是要把人逼疯的节奏吗?
“睡了,睡了。这十格纵横图一年也解不出来。”
正说着,有高仆冲进来,将一副抄录的纸帖在墙上,一盏茶的功夫,解了!
话说韩绛,捧着一杯茶慢吞吞的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若是一百格见方韩绛不敢说自己能解,因为脑袋算不过来,若给自己一个台电脑,也是秒解。
区区十格。
韩绛内心有一点点小得意。
想年前……
哥前世曾经有考虑过考精算师证的,那年那月在宿舍里玩什么,拿扑克牌任意抽四张数字牌最终要计算得二十四,最牛的那位两分钟解了超过一百组。
自己差点,两分钟也能解七十组。
正堂内,许多人震惊韩绛算学之精。
马远爽朗的大笑:“这位哥儿可是解了花满楼那无解的体积题的,而且创造了解题的技法,术(算学)之考,还是拿点更难的吧。”
周必大笑问:“纵横十格不难吗?鸡兔同笼对他来说也是儿戏,绛哥儿算学无双。”
听着这些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称赞韩绛,那感觉好象是这就要过关了。
钱皓桁内心不怎么爽。
自家的白菜要被猪拱了,而且还有人为这头猪叫好。
越想越是不爽。
开玩笑,还难不道他了,钱皓桁一咬牙:“换题,秘阁六论!”
秘阁六论!!!
正在有说有笑讨论下一题的众人瞬间全部愣住了。
别说是力挺韩绛的马远,就是钱荨逸都愣了一下,今晚真正的目的是对韩绛的学识有一个摸底,看看韩绛学识方向在那里,学的有多深。
韩侂胄一脸的平静,内心却已经是开怀大笑。
秘阁六论是什么难度,当年苏东坡考了一个三等之后庆祝了很久,官家也亲自嘉奖。
九经、十七史、七兵书。将这些烂熟于心,能够灵活运用,最后还得能写一手好文章!只有同时具备这三点才可能入四等。而四等就开始分上中下,四等上才有资格进入御试。
把状元陈亮叫到这里,他都不敢说自己能考秘阁六论,更不敢说自己能进四等。
屋里,十几位名士、大贤。
此是让他们出一套秘阁六论的题对他们来说都需要非常认真的花时间,花心思来商量、讨论。
出题的人都不容易,更何况答题的人呢。
马远开口了:“皓桁,真的要秘阁六论?”
钱皓桁没接话,他感觉自己刚才有点上头,也是有那么一点冲动,但话已经出口,现在要么收回,要么坚持。
陆游也问:“那还是一个娃娃,再说了,只是考女婿,要不要这么狠?”
也是,钱家考女婿连秘阁六论都拿出来了,传出去被有心人一传,想抹黑的就会说钱府故意为难人。想叫好的也会说,这是认可韩家哥儿的才华。
钱荨逸这时站了起来:“那就……秘阁六论吧。”
作为钱家主君,钱荨逸的话此时就是最终的结果。
韩绛接到通知,让他休息一个时辰,除了不能出屋,想干什么都可以。
韩绛叫了饭,安排人准备热水,他要洗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等,可只要是等肯定没好事。韩绛泡在木桶里嘟囔着:“早知道那数字图我答的慢点好了,接下来的考题可能会很难。”
难!
第一论已经出好,挂在姑爷那客院公示,让他们给意见。
最早喊着太公放水那位跪了,跪在墙边看着墙上的第一论之题,眼睛瞪圆:“竟然,竟然,竟然是秘阁六论。”
客院的人感觉今晚上要疯了,谁家考女婿要用到秘阁六论。
又一位上前:“百年前,东坡居士入三等,当时称为百年第一。可到现在,也无一人入三等,这位绛哥儿大才。”
宋律有规定,制科三等如同进士第一。
进士第一是什么?
状元。
大宋历史上只有四位进入过三等,其中一位是三等次。
有人上前附和:
“没错,大才。主屋内,左相公在,两位副相在,前辈名士大贤十数人。寻常人配得上他们联手以秘阁六论出题,不愧是咱钱府嫡长房长女择婿。我自愧不如。”说话的这位,已经是实职正六品,张伯源。
张伯源,淳熙八年的探花郎,效仿先贤中了进士之后再考制科,秘阁六论勉强得了一个四等下,就此终止。
大半个时辰后,全部的六论帖了出来。
客院已经不止是姑爷们了,钱家其他房的子弟也来了,只有磨墨声,没有说话声。
参加过制科的人心里清楚,这六论,已经难上天了。
往前数十年,所有制科的题目加起来,也没有这里的六论难。
随便一题都让肚子里墨水少的瞬间跪。
更难的是,要求在明天申时前完成,而且不得因为疲惫而耽误了明天下午的拜师礼,所以要保证至少两个半时辰的睡眠时间。
当然,也有宽松的。
六题选三题作答,不要求文采,可以用任何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论点,就算口述让人记录也好。
第一三三节 秘阁六论
六论选三作答,而且可以请人代笔。
钱家这些子弟或是姑爷们一点都不认为最后这个宽松是放水。
这里有一半的人看题都是两眼一抹黑,别说是口述,给他们现在翻书查典籍的机会他们都不可能在明天申时前答出来。
制科给的时间是一天一夜,也就是十二个时辰。
眼下留给韩绛的,真正可以用来答题的,只有三个时辰。
钱荨逸的想法很简单,丰乐楼那次让韩绛你写文章,你拿一篇蒙童经过关,今天这才是真正有份量的考题。
考的难又如何?
要的不是成绩,要看的是韩绛的学识。
再说韩绛。
一看到题目,韩绛就想骂街。
虽然是第一次穿越,可后世有部电视剧讲苏东城的,这他喵的就是连苏东坡中了进士之后,都要拼命想去参加的制科策论考试。
这就是学霸、学神的挑战。
学渣的恶梦。
大宋制科!!!
考进士难,那是独木桥。终宋一朝也有四万多个进士。
考状元难,那是一线天。
制科有多难。
宋三百年加起来也就二十二个制科过关的。
制科过关的人数比状元少多了。
制科在,进士跪、状元虚、学渣哭死在下水道。这东西按电视剧上的说法,宋朝最牛、难度最高、最变态的考试。
一篇策论三千字起,六篇就是最少一万八千字,以自己的写字速度,现在让自己抄一万八千字也要抄一天一夜,更不用说还要用脑袋想,然后才能用手写的。
这时,韩绛突然听到有敲窗声。
不是前院的窗户,而是后窗。
韩绛将后面的窗户撑开后看到丹霞蹲在窗下,只听丹霞小声说道:“小官人需要什么书,我去偷来。”
听完丹霞的话之后韩绛第一反应:这是一个坑。
以韩绛对钱家的了解,自小受钱家一流教育的钱歆瑶不可能帮自己作弊。丹霞更没有理由帮自己作弊,所以这是一个局,一个陷井。
韩绛将头探出窗外快速的看了一眼。
这屋后一片空地,不远处有道矮墙,屋两边还有些枯草。再看丹霞身上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粘上枯草。
小样,想套路我!
韩绛手胳膊撑在窗框上笑问:“丹霞,是谁让你来的,太公还是你家姑娘。回去传话,我韩绛或许会大奸大恶,但绝不鸡鸣狗盗。顺便替我给太公传话,我要代笔,以我的手速不可能写完六篇策论,一篇都难。”
说完,韩绛直接把窗户给关上了。
这确实是一个局。
丹霞完全不明白自己那一点露出破绽了。
这个局与钱荨逸无关,是钱歆瑶请吴嬷嬷帮助给韩绛下的。
不过现在这事,钱荨逸已经知道。
钱荨逸问韩侂胄:“节夫,你怎么说。”
韩侂胄回答:“钱公,此事无非就三种结果。一是我儿入局请丹霞去取书,二是我儿看破不说破,伪善。三便是当下的结果。”
回答了这话之后韩侂胄内心还是充满骄傲的。
我韩家,怎么说也是名门。
我就陷害朝臣了,我就操纵官员升迁了怎么着,我是明着来的。
就是恶了,怎么着吧。
但,韩家不干鸡鸣狗盗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作坏事就是在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干。
对于韩侂胄的回答。
钱荨逸点了点头,确实只有这样三种结果,钱荨逸吩咐:“告诉绛哥儿,客院之中有我钱家子弟以及钱家姑爷,今日院内不低于三十人考中进士,他可自选一人或数人代笔,可自行去院中点人。”
三十!
好谦虚。
那院子中仅八品以上的官就七十人,中过进士的超过六十人。
钱家子弟没有荫恩之官,姑爷中也没有,倒有流外转流内的吏转官以及身为名士受举荐或招募为官,这便是钱家书香门第的傲骨。
不对,未来可能会有,韩绛是荫恩的官。
屋内的韩绛听到钱家高仆的传话,站在门口足足思考了五分钟,自己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认怂,因为六论自己作不出来,这东西难度比考博士难太多了,六论要求写明引用的上下文,自己都不知道书名,给自己把书找来,自己都翻不出来。
正如后世考试作弊。
数学你看不懂能抄,语文看得懂还是算不懂,都抄不出来一样。
韩绛心中的第二个选择就是蒙,以自己来自后世海量的信息量来蒙,蒙出一个意境合格。
还有最后一个选择。
正如自己岳父的名字,壕横到底。
走到屋内拿起写有题目的纸,纸上有六论的题。
六题分别是
一、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
二、美人。
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四、赤壁。
五、三丈之木于国都市之南门。
六、镜。
这题出的怪,三道题是非常正经的出法,读书多的人立即就能知道这一句从那本书中节选,前后是什么。
但有三道题就是一个词,赤壁还好,论史可以联系到三国志,论地名可以联系到游记类。
可美人,如何写策论,几十本书中有美人二字的至少上百处。
镜,只是一个物件,铜镜。
客院的人不知道,美人、镜这两道题是钱荨逸亲自出的。赤壁这道题是钱荨逸出了前两题之后周必大出的。
其余的题是常规题,一道出自王蔺、一道出自谢深甫、最后一道出自钱皓桁。三个都有用意,王蔺的题事实上在问当今宋、夏、金之间的关系,属于外交关系策论。谢深甫的题属于德论,既然韩家有心变好,那么如何立身立命。
钱皓桁题更直接,就是在问韩绛,你重建无名坊为百姓是善事,那么你写一篇关于信的策论吧。
那道题最难。
屋内大贤们公认赤壁最难。集史、兵、外交、诡谋于一体。
客院的钱家子弟与姑爷们公认,美人这一题最难。
因为难在根本摸不到题,就象是一个没有缝隙的盒子那样,找不到开盒的机关所在,连盒子都打不开,如何去解盒中的难题。
第一三四节 把酒论美人
正在客院内许多姑爷正在议论。
这时,韩绛出现了。
一只手提着酒坛子,一只手拿了一只酒碗,由仆人引路来到了客院。
韩绛已经作出选择,壕横到底。
韩绛要看一看,海量级的信息量在这个时代当世大贤与这些精英士子眼中,几斤几两。
有仆从摆上桌子,韩绛将酒坛与酒碗往院子正中一放,然后开始简单作了几个舒展动作,活动了一下身体。
韩绛不知道,钱荨逸等人一听到韩绛要酒,要让人带他去客院,便已经到了客院。
钱家客院仅准备纸张就有十刀、墨水五坛、笔千支备用。
马远给韩侂胄倒了一杯茶:“节夫兄,你针对我很久了,就想让我辞官。不过今天不论这些旧事,你这个儿子我喜欢。但今天他的选择,你认为会如何?”
韩侂胄倒不回避:“要么声名鹊起、要么灰头土脸。”
“然也。”
韩侂胄不再说话,他感觉这会有些不舒服。
钱府有高仆这时给韩侂胄送上一杯安神参茶,是个人都能看得出,韩侂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青,此时韩侂胄紧张并不让人意外。
因为韩绛选了最难的一种方式来答题。
论策。
这么多人,肯定有人上前反驳,上前引经据典。韩绛能够回答,并且让所有人认同自己的论点,这是硬本事。
比起写更难,难十倍。
终于,韩绛站在桌前,正衣襟向东长身一礼:“学生遥拜,谢纪公,今日引用纪公之论。”
纪公是谁?
没有人知道。
韩绛心里明白,自己想壕横一把靠自己不行的,后世有一个电视节目是韩绛非常喜欢,而且每一集自己都从来不错过的,百家讲坛。
纪教授讲四大美人。
韩绛就打算借用这个来先答第二题,美人。
一碗酒下肚,韩绛开口:“每一天是从二更开始的,二更天歌舞升平,美酒美人便是人生。年初一那天花满楼,当天美人献酒、献菜。屋里已经摆不下了,泰山提着棍子追打我一条街,今个就说说美人。”
韩绛滑头。
那晚上钱皓桁打他就因为他叫韩绛,是韩侂胄的儿子。
可这事不能传出去。
对钱府,对韩府都不好。
韩绛把这个锅自己背了。
韩绛笑呵呵的继续讲:
“今天,说一说四大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韩绛一开口,近百只笔就开始记录,既然论策,敢在钱家以秘阁六论论策,没有学识、没有才华,没有胆量的人是不敢站在这里的。
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成就。
所言,可记录。
韩绛带着一丝笑意:
“为什么说落雁呢,昭君远行塞外,一个多月都没有洗过脸,有一天累了,打算下马车走几步,结果天上的雁看地面上有无数的草窝子,以为是绿洲,也就飞下来了,谁想到草窝子却是昭君以及汉宫宫人那乱糟糟的头发,所以有落雁之名。”
整个院子的人都傻了。
韩侂胄瞬间感觉一团火、一团气往头顶上冲,心中有种要提棍子打韩绛的冲动。
钱荨逸也愣住了,他听懂韩绛的话,可这时讲这些,韩绛……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在这时,韩绛重重一拍桌子,语气变了。
“美,她是我华夏历史上一场争霸战争中最出色的卧底,没有她,吴越的故事就不再是浪漫的传奇。”
“才,她是我华夏历史上一次对外交易中最有价值的赠礼,没有她,汉匈的烽火就不会灭熄一甲子。”
“艳,她是我华夏历史上最勇敢的女子间者,没有她,三国的战争也许就泯灭了历史的硝烟里。”
“媚,她是我华夏历史上极端受宠但却不干政的嫔妃,没有她,在天愿做比翼鸟的佳话将随风散去。”
“她们其实都是历史的配角,但是其名气却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主角。”
这真正的开场白一出,钱皓桁站了起来。
精彩。
钱皓桁最初提议秘阁六论,也是给逼上头了,美人这一题非常难答,以他的才华都不敢说能够合格。
此时,韩绛却另辟蹊跷,虽然开篇并非常规的策论,可这开篇……
钱皓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祖父,他看到祖父钱荨逸此时只有一个动作,指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已经在安排两位长随开始记录。
院内,落笔不断,一百多只笔开始记录。
“何谓美人……”
韩绛为什么要一坛酒,因为他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用讲故事的方式去回答一道策论题,在这个时代会被人怎么看。
韩绛知道,自己不能停,也不能让人打断。
此时,仿佛回到了前世,在某国际商品招标会上,自己舌战八大同行时的豪情。
韩绛有自己的傲气。
但也有对钱家的认同。
钱家择婿不算家世,不看门眉,只论才华,只看人品。
这与后世谁家开口就是几十万彩礼那种非份的要求不同,虽然眼下求亲的要求更难,但韩绛内心是愿意承受这种考验的。
那么,今夜。
一人一酒一曲美人。
韩绛要带给这里所有人一个不同的策论,一个自己的声音。
满满一杯酒。
韩绛舌灿莲花,声音铿锵有力。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只有沙沙的落笔声。
一个时辰后,一坛酒喝完,又一坛送上来。
韩绛开始有些半醉。
一口气将了两个时辰,韩绛已经是超水平发挥,此时整个人是真正醉了,借着酒劲,韩绛突然一把掀翻了桌子,指着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韩绛举起满满一碗酒:“纪公,当年我就对老师说过,四大美人评错了。这世上还有巾帼之美,前有大唐平阳昭公主,后有我韩家韩梁氏夫人。”
“这天下,还有才华之美人。”
“论文才,若易安居士不是女子,可否在当世就配得一代词宗之名。”
酒碗已经空了,看看坛子,韩绛抱着坛子往下灌,然后将坛子扔出去的同时仰天高呼:“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喊完,韩绛卟通一下栽倒在地上。
第一三五节 何谓美人(好象是第七更)
韩绛没醉死,脑子还有一丝清明,只是他明白,这会自己醉倒便是好结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整个院子静的只有风声,韩绛最后的一声高呼印在每个人心中。
好一句,生当作人杰、死变为鬼雄。
良久之后。
屋内,钱荨逸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好一个纪公,老夫不如他。”说完,钱荨逸让人扶着离去。
周必大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韩绛如疯如痴的讲了两个时辰,他听的如痴如醉。
不论文采,因为韩绛用讲话的方式,通俗易懂。但,讲述的条理清晰、结构明朗,其中故事扣人心弦,跌宕起伏。
“若印成册,绛哥儿今夜之论,怕是会洛阳纸贵。”周必大给了这一句点评,也起身离开。
谢深甫说道:“这位指点过绛哥儿的纪公大才,若只是抄背是讲不出这般精彩的论,绛哥儿是学到真学问了。皓桁,此论成册老夫要一本。”
“是。”
钱皓桁起身回应。
马远突然大笑:“我赠十坛御酒,让绛哥儿好好准备,回头听一听他讲赤壁,想来必更有趣。”
杨万里说道:“我倒有兴趣听他讲镜。”
韩侂胄感觉很累,他一直很紧张,韩绛今晚的表现不仅仅是韩绛自己的事情,更是韩家的事。
韩家想重新恢复曾经的名声,最需要的是才华。
今日韩绛的策论若是被这屋内人所不容,韩家就会被归于权贵、武勋一类。因为他韩侂胄也不是靠科举当的官,同样是恩荫为官,这是真正的士子圈所鄙视的。
韩绛也是恩荫为官。
所以,韩绛这六论,对韩家未来的名声至关重要。
长辈们走了,韩绛给抬去客房休息。
此时都已经快到四更天,客院的人却精神抖擞,正在相互对照别人抄录的部分,若有漏抄、错句、错词、错字等,相互验证。
曾经考中过探花,也参加过一次制科考试的张伯源说道:“此论若以制科分等,怕是入不了等,却是极精彩。也不知太公会如何评此论。”
作为客人在这里的王蔺的孙子王询这时却问:“此论我可否带走。”
王询这样问也不是没道理,他是外人,作为客人在这里,这是钱家的家内事,也是钱家考女婿,这一份他能不能带走在礼貌上需要得到钱家的允许。
钱家有人回答:“明天便知。”
“那好。”王询将自己抄录的那份交给钱家人保管,同时说道:“依页数怕是超过两万字了,虽然中间有许多顺序错乱又改口的,但能讲出这些,这位韩家绛哥儿也是有真学问的人,听闻其师出自钱家,不知是那位大贤。”
钱家人也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倒有人说了:“听长辈议论过,只说是我钱家长辈收其为弟子后,携其游历天下,并由多位隐士共同教导。”
王询抱拳一礼:“这位纪公相必是给韩家绛哥儿讲史之师,大才。”
“确实大才。”
再说韩绛,被人抬着回住所,半道上韩绛找了一个机会,扶着一棵树把手指往嘴里使劲伸,喝成这样若不喷点估计明天早上就会很难受。
一坛酒标准四十两,也就是两斤半。
这度数比啤酒凶残多了,韩绛估计这酒能达到黑啤酒加深水炸弹的度数。
而且自己喝了两坛。
就算有许多都撒衣服上了,实际喝下去至少也有一坛整往上。
韩绛休息的屋内,连醒酒汤都有人给备好。
躺在床上韩绛很想问一句,你们谁知道哥讲了这么久,几位爷爷的反应。可却是不敢问。
这感觉就象是当年高考,马上要放成绩那几天,就算是学霸也不能淡定,更何况韩绛这种伪学霸。
脑袋里一团乱,不过内心感觉是把许多人感谢了一圈。
韩绛心说当年策划百家讲坛那位,虽然不知道是谁,若是穿越到这里,韩绛一定送几箱钱。那几位创造了经典的讲师,韩绛甘心给一千亩良田。
接下来,若要再讲,赤壁就要谢易公了。
镜!
怎么讲呢?
一边想着,韩绛一边咧着嘴笑着,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钱荨逸书房,钱家子弟已经将他们认为最完整,错误最少的几份抄录给送了过来。
“何谓美人?”钱荨逸似是在提问,却不是。
钱荨逸开口继续说道:
“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充实善信,使之不虚,是为美人。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
钱荨逸讲的这四句,在座的包括韩侂胄这位恩荫当官的人都知道出处,更知道其中的意思。
第一句是说美貌的女子。第二句是讲君王,出自离骚。第三句指品德好的人,出自孟子。第四句则是嫔妃的品阶出自汉宫志。
钱荨逸说这四句才是这道题真正的大方向。
真正的制科优秀考生都会往这个方向上走。
周必大点了点头:“今天听到的美人论,真的不错。美、才、艳、媚,似是讲美人,疑为讲史,真正用心听下去这讲的便是今日六论之答,问夷夏,昭君出塞。问德论,立身立命……不对。”
谢深甫也说道:“不对,确实不对。三国志中并无凤仪亭的记载。”
马远问:“野史?”
周必大反问:“野史?一段凤仪亭讲的荡气回肠,环环相扣,王司徒设连环计。这么大的事,史书能没有记载?这一段所提及的人物,每一个都可以从三国志中找到,仅凤仪亭这一段,提及人物四十多个。”
马远再问:“要不,查阅典籍。”
钱荨逸突然大笑:“不用查了,假的。或是一段野史然后改了又改,老夫越发的有兴趣听绛哥儿讲赤壁。此论,印。”
此时已经有了活字印刷术。
论眼下印刷术的水平,钱家书匠自称第二,天下没有谁敢称第一,这还包括宫内书局印司。
杨万里起身:“放翁,你不动笔?”
韩绛现在是陆游的学生,所以这论若要印刷成册,韩绛亲笔是最合适的。但韩绛那笔在众名士眼中还不如狗尾巴刷出来的臭字,实在拿不出手。